《小森林》 作者:白一墨 文案一: 八年前,雪山高原脚下。 他置身荒漠林,身上没穿衣服,古铜色的皮肤,每一瓣肌肉火一样灼目,浑身散发出原始野性的气息,身姿洗练挺拔,像一棵苍劲的大树直入天际。 鹿鸣按下快门,拍下了他的背影。 她没想到,这一声咔擦,擦出了怎么也灭不了的火。 文案二: 八年前,他对她说,你守护你的麦田我守护你。 八年后,他对她说,我守护我的森林并守护你。 你不回来,我守护的青山再美,也是荒凉。—靳枫 天高地远,愿与劲风同行万里,不问归期。—鹿鸣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鹿鸣,靳枫 ┃ 配角:云杉,钟宇修 第1章   长草中,缓缓潜行接近红鹿群的美洲狮,正进入长焦距镜头内。   鹿鸣的心开始狂跳。   她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头,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眼角流过脸颊。   她顾不上去擦,汗一滴一滴直接掉落在草地上。   鹿鸣在附近潜伏已经近三个小时,终于等到机会。   她暗暗告诉自己:   从这一刻开始,绝不能让镜头偏离这头狮子!   美洲狮在离红鹿群40米开外的地方趴伏下来,头压得很低,身体蜷缩,仿佛被压到极限的弹簧。   红鹿们安静地吃草,全然不知濒临生死关头。   时值秋暮冬初,加拿大落基山脉国家公园一片宁静。   鹿鸣几乎能听得自己的心跳声。   镜头内,美洲狮突然往前一跃,张开血盆大口,闪电般扑向猎物。   与此同时,鹿鸣按下快门按钮。   高速单反相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以每秒十张的速度,拍下美洲狮追杀红鹿群惊心动魄的画面。   鹿鸣继续趴着不动,看着镜头里这场由大自然导演的野性追逐。   红鹿群四处逃窜,其中一只不幸成了美洲狮的猎物。   不久,镜头里只剩下美洲狮,目光投向远处的地平线,似是在思索什么,独自静立片刻,叼着猎物,转身离开镜头,最终消失。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   鹿鸣长舒一口气,抬头,视野尽头是一片高原雪山。   群山裸露,岩表粗犷,仿佛冰山雪水经年切削剥离而成的艺术品。   金色阳光下,天空湛蓝。   冰山峻岭,针叶林,冰山湖……落基山脉呈现出油画般摄人心魄的景象。   鹿鸣看得入神。   牛仔裤袋内静止许久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掏出手机,刚按下接听键,电话里传来雷鸣般的吼声。   “鹿鸣,你再不接老娘电话,信不信我直接曝光你的裸照?”   “说事。”   鹿鸣用脸和肩膀夹住手机,把相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来,一边听电话,一边翻看刚才拍的照片。   打电话的人是周笛,她的闺蜜兼经纪人。   “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好的还是坏的?”   “坏的。”   “行,我先说好消息。”   “……”那还问什么?   鹿鸣懒得费口舌,注意力集中在照片上,拇指不停地按删除键,眉头微皱。   “好消息就是,你又获奖了,美国自然协会摄影大奖,这可是全世界范围内最有影响力的国际野生动物摄影比赛之一啊,可喜可贺。”   “哪幅作品?”   鹿鸣有种不祥的预感,按删除键的手顿住,放下相机,双手拿稳手机。   “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片刻前还母老虎一样凶神恶煞的女人,声音突然嗲起来。   “坏消息是什么?”   “……就那只阴魂不散的小奶狗啊。”   “我接受无能,你自求多福。”   鹿鸣手撑地站起来,双腿发麻,无法受力,单膝跪在了披毯上。   她拿着电话的手撑在膝盖上,腾出一只手去揉小腿,齐膝的平底靴皮质有些硬,她揉得很吃力。   “周笛,我警告你,不许把我那张裸照拿去参赛。”   “呦,你还真有裸照啊?在哪,我怎么没见过?”周笛戏谑道。   “明知故问。”   “这我可不敢保证,除非你下午来枫林大道,把程子涛那只小奶狗抱回家。男人嘛,不就那回事,你当换换口味,不要老惦记着那个雪豹一样的男人。”   “……”鹿鸣直接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进包里。   焦躁。   那种熟悉的、可怕的感觉又来了。   焦躁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一个国际野生动植物保护组织邀请她同行,回中国拍摄雪豹专题片。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每个野生动物摄影师都具备“不要命”的潜质,现在的鹿鸣也不例外。   她去过东非大草原,亲眼目睹陆地上速度最快的哺乳动物猎豹,追捕同样以奔跑速度闻名的汤普森瞪羚惊心动魄的画面。   她也去过澳洲大陆,拍摄因与其他大陆孤立出来而出现的独特物种,袋鼠、园丁鸟、红玫瑰鹦鹉等。   唯独雪豹,占山为王的雪域高原统治者,和她一样诞生在中国,她最迷恋、最想拍摄的野生动物,她却始终没有勇气回去拍摄。   鹿鸣坐下来,双手各揉一条腿,反复深呼吸,平息焦虑,思考接下来去哪。   揉了好一会儿,腿不麻了,她起身把东西收拾好,放进随身携带的大包,最后把铺在地上的披毯收起来。   她两手捏住披毯两个斜角,用力抖了几下,把草屑抖掉,然后直接披在身上,理顺。   鹿鸣扯掉头上的叉子,把拍照之前随意挽成的发髻散开,用手指当梳子,捋了捋了长发,跺了跺脚,把平底靴上的碎土跺掉。   这样修整一番,是为了避免走在大街上,再有人把她当丐帮帮主,主动给她钱。   凉风吹来,鹿鸣裹紧披毯,虽然并不觉得冷。   温哥华是世界上十大最适合人类居住排名第一的城市,风景如画,气候怡人。   但她还是习惯随身带着条披毯,既可以当垫子用,又可以当披肩用。或许还因为……她及时止住那些一不小心就会泛滥成灾的思绪。   修整完毕,她一手捏紧披毯两端,一手提包,快步离开潜伏的长草地。   鹿鸣回到车上,把包放在副驾座上,启动了车子。   视线不时瞟过旁边的包,她时常有股冲动,踩刹车,把包里的手机翻出来,看看获奖的那张照片,极力克制住。   鹿鸣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回头看前方,脚用力踩油门。   越野车疾驰在无人的林间马路上,速度越来越快。   马路两边的风景迅速往后退,渐渐连成线,最后成了碧绿的汪洋大海。车子像一艘船,劈浪前行。   鹿鸣驱车回到住的小区,上楼之前,去附近一家华人超市购物。   她一进来,店里的导购员,一个黑人小姑娘立马躲进仓库去了。   鹿鸣有些尴尬,小姑娘已经怕了她这个选择性综合症患者顾客。   老板是四川人,一个中年大叔,正坐在收银台前看电脑,忽然发出感叹:   “做啥子呦,又是森林火灾,这得损失国家好多钱啊?”   鹿鸣每次听他说“做啥子”,感觉像说“爪子”。   她站在收银台前,把列好的清单递给他,让他把东西直接打包,这是她购物时避免做选择的办法。   “大叔,你说的是哪个地方?”   “玉仑河,在咱们中国西部,青海、西藏和四川之间的一个森林小镇。”   鹿鸣对这个地名不陌生,刚好是国际野生动植物保护组织雪豹研究小组要去的地方之一,邀请她随行拍摄雪豹。   老板接过清单,用英语朝仓库吼了一句,把躲在里面的黑人小姑娘吼了出来,让她去找东西。   鹿鸣要的东西很快备齐,最后卡在洗衣用品上。   老板问她是要洗衣粉还是洗衣液,并详细解释了两者的优缺点。   “洗衣粉吧,去污力强。”鹿鸣想到经常去野外拍摄,会把衣服弄脏,洗衣粉更合适。   黑人小姑娘把洗衣粉拿来了。   “还是洗衣液吧,容易漂洗。”鹿鸣不去看黑人小姑娘的脸。   黑人小姑娘把洗衣液拿来,准备把洗衣粉拿走。   “等等,我还是要洗衣粉。”她突然又觉得,衣服能洗干净最重要。   收银台上并排放着洗衣粉和洗衣液,鹿鸣左看看,又看看,拿不定主意。   “算了,都买吧。”   黑人小姑娘气得吹鼻子瞪眼,又躲进仓库去了。   四川大叔大笑不止,把洗衣粉和洗衣液都放进了环保购物袋。   鹿鸣付完款,提着购物袋一口气跑回公寓。   两室一厅的公寓,黑白色调,极其简约的设计风格,鹿鸣住一间,另一间是她洗照片用的暗室,厨房一直被荒废。   她洗了个澡,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用洗衣粉还是洗衣液?   纠结半天,最后用了一半洗衣粉,一半洗衣液。   这种小事比较容易解决。那件大事……该怎么解决?   鹿鸣裹了一条干净的披毯,里面没穿衣服,坐在床上,面前摆放着一个摊开的笔记本,左右两页各列举了十条理由。   左边是去,右边是不去。   她手里拿着中国地图,拿着放大镜仔细查看了半天,最后在去的理由下面添加了一条:   玉仑河离昆仑山很远,碰上的可能性不大。   她迅速在“去”这一页打了个勾。   终于做了决定,鹿鸣长舒一口气。   下一秒,她突然又想到,玉仑河和昆仑山都在中国,都在西部,能远到哪里去?   鹿鸣瞬间焦躁,匆匆把笔记本合上,扔到一边,跳下床,翻出相机,进入暗室。   房间里光线幽暗,横七竖八的晾绳上,悬挂着各种野生动物的照片。   她导出照片,洗照片。   美洲狮捕猎红鹿的照片,缓解了她些许焦躁,却勾起了新的问题。   美洲狮不是雪豹。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一张照片前,仔细审视照片上每一个细节。   照片上的男人背对着镜头。   远处是高原雪山背景,他脚下是泥沙,周围稀稀落落地种着一些林木,看起来发育并不好。   他张开双臂,身姿洗练挺拔,像一棵苍劲的大树,直入天际。   男人身上没有穿衣服,古铜色的皮肤,和身上随处可见的泥土,让他浑身散发出一种原始野性的气息。   他身体的线条非常流畅,就像她学素描的时候,就着石膏雕像画的人物画。   尤其臀部,每一瓣肌肉,火一样灼目。   男人是整张画面的核心,以他为中心,左边是一头雪豹,右边是一只小鹿。   雪豹和鹿都面对着他,但并没有看着他,而是仰着头,微微张开嘴,似乎天上正掉下来什么东西,他们张嘴去接。   雨水。   ……   鹿鸣每次看到这张照片,都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她脑海里浮现画面定格的那一幕,脸火辣辣的,心也砰砰跳,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   焦躁升级为狂躁。   鹿鸣离开暗室,回到房间,像只困兽一样,来回团团转,却找不到出口。   周笛电话打进来。   接完电话,鹿鸣心念一动,换衣服,化妆,出门。    第2章   黄昏,枫林大道。   鹿鸣把车停在路边,一眼看到程子涛和周笛,隔桌对坐在不远处一家露天咖啡馆。   她出现,两个人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烟熏妆,大圆圈耳环,破旧的牛仔裤,短款黑色夹克,里面一件黑色吊带,还在最短的时间里弄了个大波浪发型,一副机车女打扮。   周笛一身宽松休闲服装,戴了个黑色假发,瞪着她,脸上一副“老娘什么时候是这副德性”的痛苦表情。   是的,鹿鸣现在扮演的是周笛,周笛扮演她。   作为中国好闺蜜,周笛一直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活像她亲娘再版。   周笛和程子涛在微信上聊得不亦乐乎,互相发了照片,发的却是鹿鸣的一张侧影照。   程子涛在微信上表白了。   问题是,鹿鸣对这个男人没兴趣,让周笛直接回绝了。程子涛却不答应,一天无数条微信轰炸周笛。   她此行的目的,是让他对她扮演的这个周笛死心,她必须能有多惊悚就有多惊悚。   鹿鸣直视对面坐得毕恭毕敬的大男孩。   程子涛穿着修身的正装,白色衬衫,黑色西服,还配了领带,双手握紧白色陶瓷咖啡杯,看起来很紧张。   他大概以为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   “周笛,你要不要喝点什么?”程子涛怯生生地问道。   “噗嗤……”旁边正扮演她的周笛笑出声来,意识到不该笑,摆摆手,自我介绍:   “我是周笛的朋友,北鹿。不好意思啊,你们继续。”   鹿鸣从小随母姓,父母离婚后,她跟了父亲,还没来得及改性,他就自杀了。   她只能又回到她母亲鹿晓茸身边,后来她再婚,一开始没让她改姓名,因为八年前那件事,她来加拿大之前,鹿晓茸强行帮她改了,随她继父北川河姓北。   在外人面前她是北鹿,只是她一直没习惯这个称呼。   程子涛站起来,很绅士地朝周笛深鞠一躬。   “小鹿姐您好,我是程子涛,请多多关照。”   “她为什么要关照你?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说清楚,以后请你不要再骚扰我。”   鹿鸣用的是最冷淡的声音,配合最不耐烦的表情,应该很有杀伤力。   程子涛愣怔住,黑眸掠过一丝受伤的眼神。   他一直弯着腰,周笛在旁边提醒,他才回过神来,重新坐下来。   他很认真地问鹿鸣:“是因为我比你小吗?你说过,爱情与年龄无关。”   “信口雌黄你也信?”鹿鸣斜斜地坐着,双手搭在靠背椅扶手上,眼睛盯着虚空,“你并不了解我。”   “以后我们可以慢慢了解。”   “没有以后,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   鹿鸣迅速回想,周笛在生活中有哪些不良嗜好。   “我抽烟,泡吧,看到长得帅的男人就想上,新鲜感一过就换,换男人比换衣服还快。”   “……”周笛在旁边使劲清嗓子。   鹿鸣只当没听见,继续补刀,“我还喜欢在家里裸奔。”   “没那么严重,只有一次。”周笛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那次是因为厨房正在煮面,都快起火了,我这个死女人在暗室洗照片,她洗澡洗到一半,喊破嗓子我也没反应,所以只能她自己跑出去。”   周笛双手在她和鹿鸣之间比来比去。   程子涛目光随着她的手移来移去,最后笑了,完全没有鹿鸣设想的恐怖嫌弃的表情。   “你别笑,我还没说完。”   鹿鸣搜肠刮肚,继续爆料。   “我小时候是个大胖子,超级无敌丑,现在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大学毕业几年,没个正经工作,说是经纪人,其实就她一个摄影师,还不是商业摄影师,完全看不到前途,以后可能是个啃老的。”   “我擦……”周笛坐不住了,撂起衣袖,指着她自己:   “我,别看我表面安静乖巧,像只被驯化的小鹿,其实是只野鹿,要不是被放鸽子,十九岁差点跟个操天野地、一无所有的男人闪婚。”   “……”鹿鸣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疼。   “还有,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野生动物啊。我最喜欢看它们做爱,一边看一边拍,不止看一次,还拍下来反复看。她有我这样变态的闺蜜,你还敢跟她谈恋爱啊?!”   “那是交配。”   鹿鸣回过神来,纠正她。   “拍摄野生动物哺乳、交配,跟拍摄他们进食一样,都是记录他们的生活习性,是野生动物摄影师工作的一部分。”   猫科动物交配几秒钟后,下一个场景一定是这样:   雌兽把雄兽从背上甩下来,它们互相冲对方吼叫。   母藏铃羊每年会在固定时间去一个地方繁衍,带着宝宝回到原来的地方时,早已不认识哪只雄藏铃羊是孩子它爸。   母雪豹一般会独自抚养雪豹宝宝。   ……   她一直想知道,野生动物为什么会有这样那样的习性,但这些现象连动物专家都无法解释。   鹿鸣对动物的热爱,远远超过对人的亲近程度。   她习惯把人投射到动物身上,比如她现在的爸爸像大熊猫,妈妈是老虎,周笛是狼,眼前这个男人,像还未断奶的小狗。   那个雪豹一样的男人……她及时止住思绪。   “反正都一样。你对动物这么痴迷,保不准哪天来场人兽恋。”   周笛搬出她巧舌如簧的本事,连番攻击。   “还有,我是全世界范围内的知名野生动物摄影师,与BBC、《国家地理》等媒体长期合作,拿了无数国际大奖。你的经纪人工作怎么就没前途了?”   在摄影上,鹿鸣很有天赋。   她的作品有种魔力,第一眼看到,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然后不受控制地想一直看下去。   在全球范围内的野生动物摄影圈内,鹿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被称为“中国的珍妮·古道尔”。   周笛解释不了那么多,只捡重点说:   “将来我还要做纪录片导演,拍摄野生动物纪录片,前途无量好不好?我成功了,你就是成功女人背后的女人,没有你这个推手,就不可能有我的成功。所以,你也很出色!”   “……”鹿鸣自己都开始晕了,不得不承认,她说不过周笛。   程子涛似乎没看出,这是一场分手演出,专心致志地听她们互相拆台。   等她们说完,他看着鹿鸣,总结陈词:   “周笛,谢谢你和小鹿姐今天跟我说这么多,你们说的那些缺点在我眼里根本不是缺点,就算啃老,没关系啊,我可以养你。”   “我养你,切,鬼才信。”周笛一脸的不屑,往后一靠,斜斜地坐着,不知不觉又暴露了她本来的面目。   “那你养我,我不介意我的女人比我强。”程子涛笑道。   鹿鸣和周笛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Coslplay分手的主意是她出的,本意是想快刀斩乱麻,让程子涛断绝一切幻想,结果不甚理想。   两人找了个借口,匆匆逃离。   一出咖啡馆,还没上车,周笛就被一个约会电话叫走。她的单身贵族生活精彩鲜活,永远不缺节目。   对比而言,鹿鸣的生活简单多了。   在学校的时候,学习,野外拍摄;工作以后,只剩下野外拍摄。   八年时间,她拿了两个本科学位,一个硕士学位。   除了南极洲,其他六大洲她都去过,探访过四大著名森林带,二十一座鲜为人知的绝美森林。   她身上没有艺术从业者常见的毛病,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去声色场合。   用周笛的话形容,她过的不是生活,是带发修行,简单粗暴一点,叫变态。   鹿鸣也能感觉到不对劲,可具体是什么问题,又说不上来。   她时常感觉,她的世界是一片荒原,她就像一只没有方向的鹿,拼命地奔跑,却不知道,出口在哪。   鹿鸣独自坐在车上,看着过往的行人,发了会儿呆。   想起是周末,定期向家人汇报近况的日子,她翻出手机。   鹿鸣不喜欢打电话,偶尔发发朋友圈,也是例行公事给父母看。   医院,电影院,商场,酒吧,公园风景,枫林大道……凑齐九宫格配图,附上文字:   苏格拉底说,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   和往常一样,信息一发出,第一条评来自钟宇修:现在能把握的幸福,莫过于“在一起”,呦呦你觉得?   呦呦是她的小名,钟宇修她上中学的时候就认识了,他爷爷和她继父北川河是忘年交,八年前他们一起来加拿大留学,熟得像亲人。   鹿鸣回复他:也许吧。   第二条评是她母亲鹿晓茸:我家公主鹿长大了,妈妈很欣慰啊。   之后,九宫格里的照片,原封不动被复制到她的朋友圈,配文:   有个聪明能干的女儿,本钻石级宝宝很骄傲,也压力山大,驸马爷迟迟不招回家,小呦呦更是没影儿的事。   后面是一串大哭的表情。   对这种隐形逼婚懿旨,鹿鸣向来都是“呵呵、嗯嗯”应付过去。   这次,鹿晓茸接二连三单独轰炸了好几条。   大意是,来年三月,她就要从北京某三级甲等医院副院长的位置光荣退休,就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做这个做那个了,大体都和她这个女儿有关。   最后强调一句,“北鹿,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一旦涉及到严肃的事情,鹿晓茸就会这个官方称呼来叫她。   鹿鸣用万能挡箭牌“手机没电、人在外面”搪塞过去。   关机。   她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理清杂乱的思绪。   苏格拉底的话没错,问题是,能把握的幸福,偏偏不是她想要的。   对她而言,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是抵御孤独、焦虑乃至无望的唯一途径。   生命最精彩的实现途径,是活出心中想要的一切。   这才是她真实的想法。   可在外人面前,尤其亲人,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   换个角度想,她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能理解。她也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青春少女,可以继续肆意妄为。   想做的和该做的之间的冲突该怎么解决?为什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鹿鸣心中憋闷,推开车门下车,走向枫林大道。   晚霞辉映,火红的枫林,犹如火上浇油,红得让人眼花缭乱。   枫林里有一对情侣,女孩张开双臂,做出飞翔的动作,男孩从身后抱住她,两人欢声笑语不断。   鹿鸣脑海里闪过熟悉的一幕,广阔无垠的沙漠,她迎风而立,身后男人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   “不知道怎么选择,就把每一种选择在心底默念一遍,能让你激动得屏住呼吸的选择,就像从你心底吹来一股风,会给你一双翅膀,带你飞往想去的地方。”   鹿鸣脚步顿住,闭上眼睛,在心底默念,许久,仿佛真的有一股强劲的风,从她心底而来,带来一个清晰的声音。   ……    第3章   汽车徐徐穿行在一条山坳马路上。   马路两边,高山巍峨,陡峭的山坡上林木丛生,绿荫蔽空。从深山老林里,不时传来珍禽怪鸟古磬编钟一样的幽鸣声。   车上的乘客都已经陆续下车,除了司机,只剩下鹿鸣和程子涛。   鹿鸣听从了内心的声音,接受国际野生动植物保护组织的邀请,跟随雪豹研究组回中国西部森林小镇玉仑河,拍摄雪豹专题片。   从温哥华出发的那一天,她在机场遇见了程子涛。   原来他是国际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的志愿者,因为是林学院的学生,又来自中国,有语言优势,所以被委派为乔森教授此次中国西部探险之旅的助理。   乔森教授是国际上最早一批来中国研究雪豹和有蹄类动物的专家,是个中国迷,比他们更早一个星期到玉仑河。   登机之前,周笛担心她路上没人照顾。   程子涛自告奋勇:“别害怕,有我在,我会照顾小鹿姐的。”   一路上,他成功让鹿鸣领教到,他多么会被人照顾。   飞机,火车,汽车,程子涛一路吐过来,进入西部高原地区,他就开始高反。   鹿鸣喂他吃了红景天后,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她问了司机,确认他们已经进入玉仑河区域,刚松一口气,车子突然急刹车。   “嘭嘭嘭……轰隆隆…”   车顶上接连传来巨响,似是有东西砸下来。   鹿鸣被撞向前面的座椅背,眼冒金星。   程子涛也被撞醒了。   司机用他们听不懂的方言大声叫骂,边骂边下车。   不久,司机上来,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告诉他们现在所面临的状况。   附近有山林发生了火灾,山火已经扑灭,但有烧焦的滚木滚落下来,压在车顶上,车前也有滚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司机已经打了玉仑河森林火警电话,森林消防队马上会派人过来清除滚木,让他们坐在车上等,千万不要乱动。   等待的时间有些煎熬,时间一分一秒都被拉长。   “不知道还会不会还有其他滚木砸下来。”程子涛有气无力地笑道,“我们该不会还没见到雪豹,就死在这里吧?”   “……”鹿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目光被车前方一片橙色风景吸引。   一群男人朝车子的方向走来,互相打闹说笑。   所有人都穿着橙色工作服、戴着橙色安全帽,衣服不是纯粹的橙色,点缀了些许绿色。橙色占了主导地位,所以,远远望去,就像果园里一棵棵会移动的橘树。   不只是衣服、帽子一样,他们走近了以后,鹿鸣发现脸也一样,全都是黑乎乎的,就像抹了黑炭,应该是刚从扑火现场赶来。   他们走到车旁,分散开来,搬运滚木。   有人爬上了车,清除车顶上的坠落物。   鹿鸣坐在靠窗的位置,视线穿过车玻璃,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想起刚才程子涛的问题,感叹了一句:   “有他们在,我们应该不会死。”   “你坐在这里,我下去帮他们一起搬,好歹我也是个男人。”程子涛起身就走,像个抓住机会就想极力证明自己的小孩那般急切。   “不要去,你这样下去很危险。”鹿鸣要阻止,他却已经走到车门口,双手扶着车门,跳下车。   她也只能起身,快步跟上去。   程子涛跳下车以后,许是头有些晕眩,身子晃动了两下,闭眼站在原地,待晕眩感平息以后,走到车后轮,俯身去搬堆积在车旁的滚木。   鹿鸣站在门口,抬头往上看,脸色瞬时煞白,大声喊道:   “程子涛,快上来,危险!”   她话音刚落,陡峭的山坡上接连传来“咔擦”的响声,似是有重物从山顶坠落,砸断树枝,从高空落下来。   鹿鸣双眼圆睁,程子涛就在坠落物底下的位置!   “小心!”鹿鸣迅速跳下车,跑向程子涛。   “谁让你们下车?快给老子滚上车!”从车顶上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   声音醇厚有力,仿佛从森林里迎面吹来最强劲的一股风,舒爽清凉,却给人极强的压魄感。   鹿鸣脚步顿了片刻,这个声音太独特,她感觉很熟悉。   她来不及抬头,继续向前跨出两步,扑向程子涛,拖着他往车底下滚动。   程子涛的手被几根交错的滚木压住,滚了半圈就动不了了。   鹿鸣趴在他身旁也动不了。   车顶上传来一连串重物着地的声音。   “三哥,危险,不要啊!”从车头方向,远远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很稚嫩,像还未成年的少年的声音。   少年的声音很快被滚木和枝杈砸下来“噼里啪啦”杂乱的声响淹没。   这一系列的事情,几乎是在眨眼的功夫接连发生。   鹿鸣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   又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之后,四周归于平静。   鹿鸣很意外,除了一些土屑灰尘和枝叶,并没有滚木之类的重物砸在她身上。   她睁开眼睛一看。   她左手边,一字排开,放了四根碗口粗的滚木,都没有完全烧焦,还能承受一定重量。   这四根滚木斜靠在车身上,与车身共同形成了一个三角保护区,把山坡上砸下来的枝杈和滚木挡住,滑到了三角区以外。   她和程子涛成功被保护在这个三角区内。   有人走过来,把她和程子涛扶起来,问他们有没有受伤,声音温和。   鹿鸣刚站稳,余光瞥见,有人迅速爬上车顶。   “小武你慢点。”扶他们起来的人,冲爬上车顶的人叫道。   “我才不要慢,”被叫做小武的少年,动作像猴子一样敏捷,转眼爬上了车顶,“三哥你怎么样了?有没有被砸伤?”   车顶上站着一个男人,身形骁健挺拔,双手扶着最外边的两根滚木,夹紧中间的两根,仰头看向山顶。   鹿鸣不用问也知道,是他用车顶上的滚木,给他们快速搭建了一个临时三角保护区,自己却置身在最危险的境地。   她无法想象,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站在车顶上的缘故,鹿鸣感觉他周身散发出一种高高在上的王者之气。   车顶上的王开始发话:   “李章程,张小雄,你们两个马上把他们拖上车,送走。”他没有往下看,却看向旁边的少年:   “袁一武,你刚才鬼叫什么?那两个傻子没被砸死,也会被你吓死,快滚下去。”   “我不滚,要滚也要跟三哥一起滚。”被叫做袁一武的少年,笑嘻嘻地耍无赖,像个任性的小孩,以和大人唱反调为乐。   他和王一样的男人并肩站在车顶上,扶住其中两根滚木,突然急了,极力解释:“三哥,我不是说滚那个,这事得让给我们未来的三嫂。”   “不要乱叫。”   鹿鸣已经走到车门口,听到他们的对话,脚步不受控制又停住。   “姑娘,你们不能再磨蹭了,赶紧上车,我们已经清空车前马路上的滚木,让司机尽快送你们离开。”   鹿鸣和程子涛被两个男人强行推上车。   车门关上,司机立刻启动了车子。   鹿鸣站在车门口,回头看向那一群分不清谁是谁的男人。   他们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似乎早已忘了刚刚经历过的生死险境。   “三哥,今天最后的任务也完成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小森林庆祝啊?”   “太好了,我要去吃三嫂做的核桃饭。”   “我也要吃。”   “……”   车子转眼把那片橙色移动果园远远甩在了后面,七嘴八舌的起哄声也消失了。   鹿鸣收回视线,转身走向座位。   “怎么了?是不是看到熟人了?”程子涛跟在她后面,边走边解释:   “他们应该就是当地森警大队负责山火的森林消防员,冬季干燥少雨,森林火灾高发季节,还真是辛苦。”   鹿鸣听他这么一说,怀疑她也高反了。   靳枫曾经是昆仑山附近一座荒漠林的护林员,和森林消防员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这里离昆仑山有几百公里远,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乔森教授为首的雪豹研究项目组有好几个小组,对整个西部地区展开雪豹研究。鹿鸣特意选了离昆仑山比较远的玉仑河小组。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只是,那醇厚颇有劲道的声音,那操天野地的性格,实在太像了。   鹿鸣回到座位上,揉了揉太阳穴,摇了摇头,“没有熟人,只是想向他们表达感谢,有机会见到再补上。”   “好,我们一起。小鹿姐,刚才,谢谢你。”程子涛回想起鹿鸣扑向他的那一幕,仍然后怕,也很内疚。   他当时完全被吓懵了,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却已经护住了他。   鹿鸣犹豫片刻,委婉地说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森林火灾发生的时候,一般老人、小孩、病和残都不参加灭火。你是男人没错,但高原反应也不容小觑。”   “所以那个人才会骂我傻,连带你也被骂了,对不起。”程子涛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危险已经过去,你别想了,好好休息一下。”   许是旅途困顿,又经历一场虚惊,鹿鸣自己感觉也有些疲惫,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打算眯一会。   ——   他们的车离开后不久,山坳马路上的森林消防员清除完滚木,也开始返回。   到了分岔路口,一群人分成两路。   一路叫嚷着去小森林庆祝,占了多数。   一路回森警大队,人不多,只有两个。   “三哥,是她吗?我们在昆仑山的时候,跟你处过一段时间的那个女孩?”李章程追上前面奔走的男人。他不记得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只依稀有个模糊的影子。   “……”靳枫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口里全是灰,嗓子腥痒,啐了一口唾沫。   李章程紧盯着他吐出来的那口血水,双眼圆睁。   那么大一根滚木砸在他肩膀上,如果不是他及时把头偏向一边,他脑袋早就开花。   李章程环视四周,附近都是树林,确认不会有人,才压低声音道:“三哥,别忘了,你现在是昆伦,不是靳枫。”   “少啰嗦,你跟他们去吃饭,总结会我去开。”靳枫转身就走。   那个什么都怕,习惯躲在他背后需要他保护的公主,怎么会是现在这个危急关头胆敢舍身去保护别人的女人?   偏偏她就是。   从他爬上车顶,透过车窗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认出了她。   她却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靳枫抬头看向天空,今年是个暖冬,天格外蓝。   这意味着,这个冬天,他们森林防火任务艰巨。   还有呢?   八年了。   她终于回来。   第4章   鹿鸣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到达玉仑河小镇。   “北鹿,我们到了,”下车的时候,程子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叫醒,“不是,周笛……”   鹿鸣赫然转头看向他,“你知道我不是周笛?什么时候知道的?”   程子涛改口已经来不及,意识到瞒不下去了,只好坦白。   “那天,你们俩表演确实精彩,可颠三倒四,很容易听出你们说的其实是对方。还有,你的微信签名,无笛真寂寞,说明你不是周笛,是北鹿。”   鹿鸣揉了揉太阳穴,她的微信周笛用过,设置这样自恋的签名很正常。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鹿鸣不满的是这一点,提着行李下车。   程子涛要给她拿行李,被她拒绝了,跟在她身后下车。   “我怕你会像周笛一样,觉得我很粘人,不理我,所以我不敢说。”   他没有解释,他后来在微信上跟周笛提到,他想来这边做志愿者,才得知鹿鸣刚好要来拍摄雪豹。   周笛巴不得他滚得远远的,秒变红娘,极力怂恿他过来,说了一堆鹿鸣的好话,还让他先不要告诉鹿鸣,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免得她设防。   可程子涛一点都不擅长撒谎,尤其这一路,鹿鸣这么细心照料他,他更骗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要联系一下乔森教授?”下车以后,鹿鸣提醒他。   他告不告诉她实话,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事。   知道了更好,她不用再绞尽脑汁怎么扮恶,把他吓跑。   这次拍摄结束,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   程子涛冲她咧嘴一笑,找出手机,给乔森教授打电话,英文说得很流利。   乔森教授住在牧民家里,因为经常来中国西部,跟很多当地人都熟。   他们研究小组人太多,都住在一家,会给牧民带来麻烦,乔森教授让他们先找地方住下,给他们推荐了一家经济实惠的客栈。   鹿鸣和程子涛根据地址,很快找到了牧云客栈,登记入住。   客栈的老板阿牧是个文艺青年,也是个户外爱好者,得知鹿鸣来拍雪豹专题片,很热情,给她提供了不少参考信息。   鹿鸣无意间听他提到一个人。   “很多人说见过雪豹,其实都是吹的,但有一个人肯定不是,我们三哥,说起他和雪豹的故事,那可真叫神奇啊!”   鹿鸣心猛然一紧,想到了车顶上那个王一样的男人。   “为什么叫他三哥?是因为雪豹的藏语是萨吗?”   “诶,你怎么知道?早些年,还在昆仑山的时候,他和盗猎雪豹的人斗智斗勇,大伙都觉得他就像一头最凶猛的雪豹,尤其奔跑的时候。”   阿牧捏着留了一撮胡子的下巴,谈很很浓的样子。   “本来我们叫他萨哥,他说听起来像萨姆法师。不过,三哥到底是怎么叫起来的,我倒没印象了。”   “能不能问一下,他姓什么?”鹿鸣终究还是敌不过愈发强烈的好奇心。   阿牧挠了挠头,似是在努力回想。   “我们都叫他三哥,具体姓什么,我还真一下子想不起来,好像姓昆吧。对,昆榆林,那个被森林大火烧成植物人的老头,是他老爸。”   鹿鸣有些失望,却松了一口气。   靳枫做护林员的时候,就是个山霸王,那些盗猎偷伐者都对他又恨又怕。   他那一群兄弟都叫他山大王,她特别不喜欢,觉得像个土匪头子,然后就改成了山大哥,简称山哥,她勉强能接受。   山哥和三哥,完全不同的称呼,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们在客栈安顿下来,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鹿鸣担心程子涛高反还没缓解,让他好好休息,她去附近找地方吃饭,回来给他带一份。   她经过前台的时候,问阿牧,这镇上有没有什么饭店可以吃到核桃饭。   “小森林,我们三嫂的私厨。”他脱口而出,“但不对外开放,你可以去碰碰运气,遇到有缘人,她会做给你吃的。”   鹿鸣有种直觉,他说的小森林,就是森林消防员说的那家。   她问了阿牧地址,便离开客栈,去找小森林。   玉仑河森林覆盖率在西部地区属前列,视野范围之内,林木苍翠,连绵成绿色长城。   在苍莽大森林里找一处小森林,就像在碧波滚滚、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寻一处无名岛屿,不是件容易的事。   鹿鸣一路走过来,看到了很多零零散散空置的房子,被装饰成农家乐或小旅馆,颇有小情小调的味道。   她问了好几个人,穿过几条林间小路,爬了好几座山岗。   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一处独栋民宅,半新不旧,旁边立着一块不太显眼的招牌:   小森林。   一个藏族人打扮模样的年轻女子走出来,双手端着一个木盆,把里面的水浇灌在门口旁边一棵树底下。   里面有人在叫“三嫂”。   她清秀恬静的素脸,瞬间展露璀璨的笑容。   听声音,好像有不少人,鹿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转身之际,被叫住。   “姑娘是来吃饭的吧?找了这么久,走了那么远的路,怎么能不吃就走?里面人不多,他们几个马上就走。”   她声音温婉,听起来跟喝了一口山间泉水般清凉舒爽。   鹿鸣对她莫名好感,没有再离开。   里面走出来一群男人,穿的还是橙色工作服,没戴工作帽,纷纷挥手向年轻女子道别。   鹿鸣猜想他们应该就是搬运滚木的那批人,想过去说声“谢谢”,脚步却迈不动。   最终,她只是目送他们离开。   站在门口的年轻女子笑望着她,双手朝里面做了个“请”的姿势。   “你好,我叫云杉,怎么称呼你?”   “北鹿。”在外人面前,鹿鸣一般都用这个名字。   她走进小森林。   进门以后,鹿鸣扫视一圈。   诺大的空间内,从地板,到墙,直至天花板,都绘制了蔓生的鲜花和苍天大树。   人走进来,真的就像置身在森林里。   没有太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只在尽头靠墙的地方,立着两根粗大的树桩,中间挂着一张吊床。再过来一点,从天花板悬挂着一个沙包,地板上放着一些健身器材。   果然是私厨,没有太多桌椅,只有一张长长的四脚原木桌,两边各有一条长凳,像是由木桩直接劈开两半,一边一半。   墙壁上贴了一些照片和写了字的便签条,看内容,应该是来过的客人留下的。   森林,健身房,餐厅……这三种功能完全不同的空间,竟然能融合在一个大空间内,没有混乱的感觉,倒彰显出主人一种“老子就喜欢这样,你们爱来不来”的狂。   鹿鸣感觉很不可思议。   “你想吃什么?不会也是核桃饭吧?”云杉笑问道。   “对。”   云杉让她随便做,她去厨房忙了。   鹿鸣走到长桌旁坐下来,随手拿起上面的一本书,翻了一下,全是日文,放下,换了一本,森林消防相关的理论书。   书上没有太多批划,只在很关键的字下面画了些黑点。   鹿鸣无声地笑,这个人看书的习惯像极了一个人。   惜墨如金,不对,爱书如命,也不对,爱树如命。   “纸是用木材制造的,把书画脏了,就是对树不敬。”   她一直觉得这是他偷懒的借口,他其实根本就不喜欢看书。   不同的是,这本书的主人明显认真多了,关键地方写了很多批注,观点表达很直接犀利,比如:   “放屁!”   “老子想问你,你干过森林消防吗?按你这种方法,我弟兄们九条命都不够。”   “说得好,早几年怎么不说?白白死了那么多人。”   ……   鹿鸣感觉眼前仿佛有两个人在吵架,看书的人和写书的人。   “那是我哥的书,千万别碰,弄乱了他会把你扔出去的。”云杉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   鹿鸣把书放回去,看着她把托盘放到桌上。   盛放核桃饭团的餐具偏日式风格,很精致。   她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着一个饭团,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怎么样,好吃吗?”   云杉在她对面坐下来,双臂趴在桌上,很认真地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鹿鸣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实话实说:“不是我想吃的那种。”   云杉一脸沮丧,追问她想吃的是什么样的。   鹿鸣摇头,她无法用语言描述靳枫做的核桃饭,只知道味道是独一无二的,还取了个奇特的名字:   雪鹿核桃饭。   “我明白了,你吃过的核桃饭,有你的故事,是初恋的味道。这样,”云杉找来纸笔,边说边写:   “你给我一些信息,我一定能做出你想要的味道,然后取名,鸳鸯核桃饭。”   “……”鹿鸣从她眼神里,看到了一个美食爱好者火一般炽烈的热情。   这应该就是小森林位置那么偏僻,却还是有人来的原因。   她鬼使神差地把靳枫给她做核桃饭的经历,讲给了这个她初次见面的陌生女人听。   这个陌生女人也像被施了咒,很认真的听,一边做记录,然后向她保证,她最迟明天就能做出她想要的味道,然后请她来吃。   鹿鸣感觉有点意思,留了客栈的名字和电话。   云杉一听就说知道,是阿牧的客栈,让她先回去,等她的电话。   两天过去了,鹿鸣一直没有接到云杉的电话。   第三天,她和程子涛原本约好和乔森教授外出采点,布置红外相机拍摄雪豹。   但恰逢冬季森林防火期,附近又有森林近期发生过火灾,存在安全隐患,没有得到允许,他们不能上山。   乔森教授去了新疆的雪豹调研小组,程子涛去森警支队找人协调。   鹿鸣不管这些事,闲着无聊,上午独自去附近拍了一些风景照。   到了下午,她实在克制不住好奇心,又跑去小森林。   到了小森林,她发现没人,门却是开着的。   鹿鸣有些失望,转身准备离开,依稀听到有什么动物在鸣叫,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鹿的叫声。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绕过小森林前栋房子,走到屋后面一个狭长的花园里。   里面果然有只小鹿,被半人高的栅栏围着,躺在地上不动,像是生病了。   鹿鸣从小就喜欢各种动物,尤其是野生动物,鹿除外。   受惊的小鹿、小鹿乱撞、指鹿为马……连带这些比喻,她也很不喜欢。   不知为何,躺在地上的这只鹿,却对她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就像铁之于磁铁。   她打开栅栏的门,走到小鹿身旁,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身体。   小鹿原本耷拉着眼皮,被她一碰,突然打开眼睛,身体也缩了起来,瞪着她。   “别害怕,我是鹿鸣,不是坏人。”她轻轻地顺着小鹿身上的毛,最后忍不住,把鹿抱起来。   小家伙好像不怕她,没有挣扎,只是看起来很没精神。   “小呦,你是不是生病了?”鹿鸣问出口以后,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是小呦?!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鹿鸣随口念了这几句诗。   大概是因为《诗经》中这首《小雅·鹿鸣》太有名了,她妈妈就特别喜欢,大名小名都直接从里面取了。   所以见到鹿,她随口就叫成了“小呦”,而不是把眼前的鹿,看成了八年前被靳枫取名小呦的鹿。   鹿鸣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突然,她闻到一股尿骚味。   鹿鸣抱着鹿,原地转了一圈,低头,发现她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大块。   “小呦,你怎么尿尿了?”   “小呦听不得人吟诗,一听就湿。”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尿失禁。你忘了?”   “……”鹿鸣瞬间愣怔住,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一个初次登台表演的舞台剧演员,关键人物闪亮出场,来和她对戏,她却忘词了。    第5章   鹿鸣呆愣在原地不动,许久才转过身,看向身后的男人。   她不敢相信,眼前距她不到两米远的男人,是靳枫。   他穿的是绿色军装,黑色高帮登山鞋,许是热,上衣被他脱下来拿在手里,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T恤,T恤有些紧绷,被他身体撑得满满的。   这两天天气异常,温度一直上升。   男人身姿如劲松般笔直挺拔,全身的外轮廓看起来糙野,但举手投足间并不粗鲁。   鹿鸣记忆中,他原本就很高,现在好像更高了,也更壮实,以前有些清瘦,现在完全感觉不到。   他身上外露的地方都呈现古铜色,唯独那张英俊的脸白一些,接近小麦色。   鹿鸣的视线从下往上游走,他也正看着她。   眉如青山连绵,眼若日月同辉。   鹿鸣每次看到他的眉和眼,总会想起雪豹那双眼球结构很特殊的蓝灰色眼睛。   很迷人!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遇。   四目对视的那一刻,鹿鸣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就如每次她在野外拍摄,镜头对准动物最关键的时刻。   “小呦的尿这么神奇,把你熏成这样?”靳枫向前跨出一大步,跨到她面前,把小呦从她怀里抱过去,又退后了一步。   鹿鸣回过神来,屏住的气慢慢呼出来,移开视线。   “她真的是小呦吗?小呦怎么了?”   鹿鸣记得,小呦两条腿被盗猎夹夹断过,好长一段时间才愈合。   腿上的伤愈合之后,她不太敢走路,胆子特别小,受到一点惊吓,就会尿,靳枫总开玩笑说,小呦尿失禁。   他们抱小呦去看过兽医,医生说没什么毛病,可能是因为见到父母或伙伴被盗猎者残忍对待过,吓成了这样。   小呦也不愿意回野外,把她送回草原或森林,没多久她又会回来,每次回来都饿得不行。   鹿鸣没想到,八年过去了,小呦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胆小,也还跟着靳枫。   “应该是吃了生东西,把肚子吃坏了。云杉这几天去县城找食材,我白天没时间照顾她,小武估计又跑到什么地方厮混去了。”   靳枫抱着小呦直接从后门进入前栋房子。   鹿鸣跟在他身后,身上湿了的衣服和裤子紧贴着身体,很不舒服。   她用手抓住衣角,稍稍往外拉起来,幸好衣服比较宽松。   牛仔裤紧身,她只能忍着。   他们回到前厅,靳枫找出一张小毯,铺在地上,把小呦放上面,让她趴着。   他翻箱倒柜找东西。   鹿鸣站在房间中央,看着他来回走动。   她感觉他好像对这里也不熟,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药,端了水过来,给小呦喂药。   他很专注地给小呦喂药,似乎忘了有她这个人存在。   鹿鸣只好自己走过去,也蹲下来,想给他打个下手,一起喂药。   结果越帮越忙。   两个人视线偶尔相撞,触电了一样闪开,不小心碰到手,他手一抖,水一下灌急了,差点把小呦呛到。   她只好闪到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来就行。”靳枫抬头看了她一眼,视线移到她手中的衣服上,“你去楼上换身衣服。”   “……”鹿鸣心里犯难。   这又不是她家,她换谁的衣服?   鹿鸣静候在一旁,心中唏嘘不已。   她想过无数种和他重逢的情形,或浪漫,或虐心,也或者再也不见,给人无限遐想。   最好的重逢,是在秋天,枫叶如火的季节,如果他能给她念那首他唯一会背的诗就更完美了:   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   有落叶的地方就有树   每一棵树都是我给你的应许时光   冷杉的时光   松树的时光   白杨的时光   总之   我给你的时光全是木字旁。   ……   有一点必须保证,她一定要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打扮得跟个真的公主一样。   现在看来,以上纯属她不靠谱的意淫。   但她从来没想过,他们分别八年后的重逢,会是眼前这样。   在一个陌生的小镇,她穿着旧衣服,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连妆都没化,还一身尿骚味。   鹿鸣感觉,她就像伽利略手中做落体运动实验的球,从浪漫的高空坠落到现实,摔得脸青鼻肿。   小呦吃了药,安静地睡着了。   鹿鸣意识到她应该尽快离开。   “你帮我转告云杉,核桃饭我不吃了,让她不用再麻烦,好好照顾小呦。以后我就不来打扰她了。”   就因为她想吃核桃饭,害得小呦没人照顾,她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可也是因为她来吃核桃饭,遇见了他。   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只觉得浑身不对劲,紊乱的思绪里夹杂着一丝喜悦,这种喜悦不受控制地在慢慢扩散,眼看要变成剧烈的狂喜。   鹿鸣有个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毛病。   太快乐或太悲伤,她都需要远离人群,如若不这样,她就根本体会不到,快乐和悲伤有什么区别。   靳枫嘴角一抽,抽出标志性的浅笑。   “确定不要先换衣服?你不是对气味最敏感?”   他这么一说,鹿鸣真有一种反胃的感觉,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飞回客栈,把衣服换掉。   “不了,我马上回客栈。”她起身就走。   “等一下。”靳枫移步挡在她身前。   鹿鸣走得太快,一时收不住脚步,直接撞在了他身上。   结果就跟撞在一棵树上一样,他纹丝未动,她被撞得头昏眼花,身体往后倒。   幸亏他双手及时抓住她的两个肩膀,把她身体稳稳按住。   两个人的视线一不小心又撞在了一起。   视线交织了几秒,双双移开。   他的手正搭在她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两个人都很熟悉。   以前一旦他这么做,意味着接下来,他要吻她。   这一次,他双手停顿几秒,触电了一样弹开,她也下意识地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别动。”   靳枫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放着他上衣的椅子前。   他拿着衣服,在她面前单膝下蹲。   靳枫把衣服绑在她上衣里面的腰间,既挡住了她裤子上被尿湿的痕迹,也把她被尿湿的上衣下摆与她的身体隔离开来。   鹿鸣低着头,看着他有条不紊地绑衣服,脸微微有些热。   他绑好衣服,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小呦也不是随便谁都尿的。”他没有站起来,继续保持单膝蹲着的姿势,“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昆伦,他们都叫我三哥。”   “……”他就是三哥?那天车顶上的人真的是他?   鹿鸣有种后知后觉的欣喜。   “我是北鹿。”不管她想不想接受,她现在确实是北鹿,除了周笛和她自己,没有人再把她看做鹿鸣。   “名字代表什么?我们所称的玫瑰,换个名字还是一样芳香。”   朱丽叶不介意罗密欧是罗密欧,罗密欧自己却痛恨他是罗密欧:   “神父,告诉我,我的名字是在我身上哪一处万恶的地方?告诉我,好让我捣毁这个可恨的巢穴。”   鹿鸣不知道,他不再是靳枫意味着什么。   是八年前,他没来赴约,让她空等一场的原因?   她没有问,他也没主动解释。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   他的眼神有一种期待,似乎在等着她说点什么,不是自我介绍那么简单。   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明明很熟悉,却又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客套寒暄之后,都没再开口。   空气里充斥着一种谁也无法描述的味道,就像他们此刻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我回去了。”   鹿鸣往后退了两步,不等他说什么,迅速转身,跑出了小森林。   蹲在地上的男人目送她离开,一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才起身。   “北鹿……”他自言自语,声音里有欣喜,也有一丝无奈。   “哥,是牧云客栈那个北鹿小姐来过了吗?她在哪里?我找到食材了,马上给她做核桃饭。”   云杉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来。   “你要怎么做?”靳枫走过来帮她拿东西。   “我决定加红枣。她以前的男朋友说她体虚,需要内调,我猜他肯定在核桃饭里加了红枣,三色紫罗兰的香,这个就有点麻烦,这个季节去哪采这种花?”   “她不会吃的,看都不会看。”靳枫最了解鹿鸣那些小毛病。   她就是个高等视觉动物,视觉上不入她眼的人或物,她连边都不愿意挨。   核桃饭颜色本来就深,再加红枣,只会更深,一点看相都没有,她会吃才怪。   “为什么啊?说得你好像很了解人家似的。”   靳枫没具体解释,“她刚才特意来让我转告你,她不来吃核桃饭了。”   “我做好了送过去,她肯定会吃的。”云杉把东西放下,跑到小呦跟前蹲下来。   “袁一武那臭小子,让他帮我看半天,他跑哪去了?”   “我来吧,这两天我也休息。”靳枫嘴角抽动两下,犹豫片刻,拉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来。   “云杉,你看,我已经把我爸送到了疗养院,以后你可以不用再跑来跑去,来帮我照顾他。上面的抚恤金已经批下来,足够他住院的开支。你要是想开料理店,阿牧的客栈可以匀出一个店面,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这里太偏僻,不适合。”   云杉瞬间愣怔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小呦。   “那小呦怎么办?”   “小呦可以跟我去森警大院。”   “你们每天都要训练,巡逻,山火一发生,忙得没日没夜的。”   “忙的时候让炊事班的人照看,再忙也要吃饭。”   “……”云杉没有话可以反驳他了。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么快。   天色已经暗下来,以往这个时候她也要离开了。   她白天来照看病人,空闲的时候,把小森林做成一个了因缘际会的私家厨房。   晚上他从支队赶回来,她便回镇上自己家。   云杉很不情愿地站起来,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诺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一只鹿,显得有些空旷。   靳枫不知为何,一直空荡荡的心,突然被塞得满满的,却不知道塞了什么。   以往这个时候,他要给昆榆林擦身体,换洗衣服,突然不需要了,他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云杉买来一大堆食材,都没带走。   他翻出几样,打算给小呦做点什么吃的,做完以后才发现,是核桃饭。    第6章   鹿鸣接到前台电话的时候,正在房间里烧开水,准备泡碗面吃。   她下午从小森林回来就钻进了浴室,洗澡洗衣服,忙到现在,晚饭都没吃。   前台打来第一个电话,说她的外卖到了。   她觉得很奇怪,她没点外卖,心想他们一定是弄错了,没再理会。   很快又来了第二个电话,阿牧亲自打来的,说是小森林的核桃饭到了。   鹿鸣有些意外,估摸着是靳枫忘了转告云杉。   不能辜负人家的心思,她最终还是下楼,去前台拿外卖。   她走到一楼的楼梯转角处,一眼看到前台高脚桌上放着一个枣红色的木盒,和她在小森林用过一样。   “北导,还没吃晚饭吧?赶紧来尝尝这核桃饭。”阿牧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她,挥手招呼她过去。   “……”鹿鸣不知道他从哪听到她有拍野生动物纪录片的想法,开口闭口都叫北导,怎么都扭不过来,索性随他了。   她走到前台,四周看了看,没看到云杉,只好把钱给阿牧,端了饭准备回房间。   “诶,你给我钱干嘛?”阿牧挠了挠头,想起送饭的人叮嘱他,不要让她知道是他送的,又把钱收了起来:   “是应该给钱,回头我给小森林送过去。”   “谢谢你。”鹿鸣端着饭,忍不住问他,“云杉呢?她这么快就走了?”   阿牧开始疑惑了,敢情送饭的人不希望她知道他,她也不知道送饭的人会是他?   他似乎闻到了一点猫腻,半开玩笑反问道:“北导你是希望看到云杉呢,还是不希望看到她?”   “……”鹿鸣被他问得猝不及防,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让他帮忙谢谢云杉,双手捧着饭盒,跑回房间。   一到房间,人还在门口,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伸手要去抓核桃饭。   “女孩子,坐要有坐相,吃饭要有吃饭的样子……”鹿鸣脑海里响起她妈妈的紧箍咒,把手缩回来。   她发现饭盒上卡着一双筷子,取下来,夹住一个饭团,咬了一口。   还没嚼动,眼泪哗啦滚下来,水晶球一样砸碎在核桃饭团上。   才三天的时间,为什么云杉做的核桃饭会变成这种熟悉的味道?   鹿鸣无法形容嘴里的核桃饭是什么滋味,就像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下午在小森林见到靳枫的心情。   她想起拜伦的《春逝》:   若我再见到你   事隔经年   我该如何问候你   以眼泪   以沉默   ……   她以前没什么感觉,原来就是他们现在这样。   幸亏她来之前做过心理建设。   有朝一日再见到他,不管是什么情况,她都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泪,一定要和往常一样平静。   如果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就算她无法做到笑着祝福他,也要表现得云淡风轻。   总体来说,她今天的表现没有让她自己失望。   鹿鸣长舒一口气,抹掉眼泪,回到桌前,把椅子拉近,安静地把核桃饭吃完。   雪鹿核桃饭其实是两个人的分量,以前她和靳枫每人各吃一份。   她没有吃过他那一份,现在终于尝到。   原来他的那份,没有她吃的那份香,应该是少了一样食材,只是她不知道少了什么。   鹿鸣吃得有些撑,换了身衣服,打算出去走走,消消食。   一出门,程子涛刚好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他住在她斜对面房间。   “北鹿,有份材料要给你。”程子涛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小册子。   “是什么?”   鹿鸣接过来一看,是一本森林防火知识指南。   她随手翻开扉页,在一串编者的名字中间,看到了昆伦的名字。   “现在是森林火灾高发季节,玉仑河森林消防支队防火指挥部门的人要求我们去参加一个培训,通过防火知识测试,才让我们上山去布置红外相机,拍摄雪豹。”   程子涛在旁边详细解释,他似乎有些不解:   “其实,我们可以去昆仑山那边采点拍摄,我问过乔森教授,他也同意我们过去,雪豹一般都生活在雪域高原,很少生活在森林里的。”   “冬季物种丰富度一般,物种之间的关系也简单,在高山区,主要是雪豹和北山羊形成食物链关系。北山羊冬季会集中在阳坡草场、低海拔河谷或者林区越冬,雪豹也会随着食物向下移动,形成季节性迁移和集中。所以这个季节,我们在森林布点红外相机,拍到雪豹的可能性更大。”   鹿鸣嘴上这么解释,却难免有些心虚。   她现在已经知道靳枫在玉仑河,她去昆仑山刚好可以避开他。   可她不想离开。   她为什么要避开他呢?   “那行,我们就乖乖去上课。听他们说,这里负责森林消防的老大,对森林防火要求非常严格,他们支队的人培训内部所有的人,以及全职或兼职护林员,然后派这些人挨家挨户去宣传。想要进山的人,不管钱包有多鼓,官做得有多大,都得经过他们的测试。这一整年,这里几乎没有发生过大的森林火灾。上次的火灾据说是天气干燥,高压线脱落走火导致。”   鹿鸣听程子涛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   在她印象里,靳枫确实是这么一个人。平时看起来狂放不羁,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甚至有些懒散,但做起事来,跟她一样较真。   “行,我知道了,谢谢你给我送册子过来。”鹿鸣把小册子卷成筒握在手里,准备出去。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去太不安全了,刚好我也想出去逛逛。”程子涛也不问她同不同意,直接跟在了她身后。   鹿鸣皱眉,刚要开口,程子涛抢了先。   “北鹿姐,你不要误会啊,我对你没什么想法,只是偶尔觉得,有你这样一个姐姐就好了。还有,周笛让我好好照顾你,她要是知道大晚上我让你一个人出去,一定会骂我白痴。”   “……”鹿鸣有些尴尬,“那好,以后我就做你姐。”   “真的吗?”程子涛一脸的兴奋,直接挽住她的手臂,“姐,我太高兴了,我要和你一起去逛。”   “……好。”   鹿鸣不太习惯和不熟的人肢体接触,尤其是是异性,把手臂抽出来,但没再拒绝他同行。   两人一同下楼。   经过前台,阿牧还在,看到鹿鸣,礼貌性地冲她微笑,看到程子涛,笑容僵住。   他们刚走到门口,被他叫住。   “北导,你那钱,还是你自己送过去吧,我这边人手不够,我自己更走不开。不好意思啊。”   “没事,回头我自己送过去。刚好我还有件衣服要还给他。”鹿鸣转身走到前台,把钱拿了回来。   虽然有点怕再见到他,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她应该直接去面对。   “就是今天下午那件军装吧?那更应该亲自送过去。”   阿牧越说越起劲,绕过前台,走到外面来,给她搬了个高脚椅,让她坐。   “你不知道,三哥最爱惜他那身军装了,能给你穿回来,可不简单。你是因为女生那个什么来了吧?”   “……”鹿鸣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也不是……那个,什么……”   程子涛在旁边催她,“姐,我们出去逛逛吧,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一会儿太晚了。”   “这小地方,有什么好逛的,再说,晚上天气冷,女孩子来那个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暖。”   阿牧认定她是因为来例假,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来来来,都坐下,哥请你俩喝鸡尾酒,我最新调制的味道。”阿牧把程子涛也拉到高脚桌旁,“顺便给你们讲讲我们三哥和雪豹的传奇故事。”   “你和三哥是怎么认识的?”她随口问他。   “以前我们一起玩户外,三哥是老大,他救过我。我这客栈曾经还有他的股份呢。”阿牧人特别豪爽,身上有一种江湖义气。   鹿鸣想问他,靳枫和云杉什么关系,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坐下来听他讲靳枫和雪豹的故事。   阿牧讲到,靳枫刚出生就被丢弃在昆仑山里面,是被一只母雪豹养大的,甚至有人怀疑,他不是人,是雪豹变成的人。   她不知道他讲的是真是假,这些她以前没听靳枫讲过。   阿牧后面讲的,她大体都知道,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历过的。   她获奖的那张照片,《呦呦鹿鸣》,上面除了有靳枫,还有大鹏和小呦,他们给雪豹和鹿起的名字。   鹿鸣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形。   她快门按下去的声音,最先惊动了雪豹,这是一种听觉非常敏锐的野生动物,眨眼的功夫,就一瘸一拐地跑向高原雪山的方向。   小鹿没跑,因为跑不动,被盗猎夹夹断了两只脚,不停地鸣叫。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把她当回事。   倒是她,紧张羞怯得要死,在他转过身来之前,匆忙闭上眼睛。   等她转身背对着他,重新睁开眼睛,余光看到,他把小鹿抱起来,走向旁边的一间小木屋。   靳枫把小呦抱回木屋安顿下来以后,很快穿好衣服出来,送她下山,大概是看出她迷路了。   她确实是和旅行团的人走散迷路,才误打误撞,拍到他没穿衣服的照片。   森林里面长年没什么人出现,对他来说,穿不穿衣服没什么区别。   荒漠林难得下雨,一下雨就跑去淋雨,就跟淋浴一样,这是他经常干的事情。   鹿鸣后来才知道他是这么随性的一个人。   那天,他们走到昆仑山脚下,遇见了大鹏,大概是饿晕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到处是伤。   靳枫直接把大鹏抱起来,把她吓得半死。   他用鄙视的眼光看着她,无声地嘲笑她是个胆小鬼,雪豹都晕过去了还怕什么?   他让她再跟他回森林木屋去。   当时天已经快黑了,他不可能抱着一只晕过去的雪豹送她下山,也不可能放下雪豹不管送她下山。   鹿鸣也想到了这些。   最终,她鬼使神差地跟他回了木屋。   她当时想的是,一个这么怜惜动物的人,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那个时候她胆子也很小,根本不敢一个人下山。   跟一个陌生男人在森林木屋度过一整晚,这种事她以前想都不敢想,却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没想到,从那之后,这个男人改变了她的人生。   ……   阿牧讲到雪豹被盗猎者追至昆仑山,就没有下文了。   “后来怎么样了?雪豹和盗猎者都被困在昆仑山里面了吗?”鹿鸣急切地追问。   “不知道呢,”阿牧打了个哈欠,“当时昆仑北麓有个林场发生了火灾,有人看到一只浑身着火的雪豹,在火场里狂奔。也有人说,被火烧的不是雪豹,是一个人。”   “……”鹿鸣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口,手心和脊背都爬满了虚汗。   “姐,已经很晚了,明天我们还要去培训。”程子涛在一旁催促。   阿牧显然也不知道后面的故事,鹿鸣唯一能确定的是,当时被火烧的人不是靳枫。   大鹏是否还活着,成了横在她心坎上的一根刺。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读者说想看昆仑山的故事,又很想知道三哥为什么叫三哥,所以撸了个小剧场。   雪鹿小剧场之《我是老大,我最狂!》   鹿鸣自己也没想到,在森林小屋里睡了一晚,结果睡出个大篓子。   那个没脸没臊,却帅得一塌糊涂的“野人”来酒店找她。   他是怎么知道到她住哪个酒店的,至今仍是个迷。   鹿鸣以为他是来要求她删“裸照”的,从他的角度,她毕竟是个陌生人,万一哪天她心怀不轨,整出另一波艳照门,他就亏大了。   所以,如果他要求删,她还是会想办法赖账的,就说她是在拍风景,没拍他。   结果,她下去见他,他只说了一句话:   “老大要见你。”   “谁是老大?”鹿鸣当时吓得脸色苍白,以为她得罪了什么黑社会的老大。   “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说话淡淡的,一副“完全不想搭理她却又不得不搭理她”的表情,声音却很好听,像风吹过脸庞的感觉。   “你要是不去,你以后都回不了家。”许是见她不情愿跟他走,他开始恐吓她。   事实证明,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她去了,结果也回不了家,因为身份证丢了,丢在森林小木屋里。   鹿鸣又跟他去了森林小木屋。   里面除了一只小鹿,一只雪豹之外,连黑社会老大的影子都没有。   “老大呢?”她问他。   “不在你面前?”他扔给她一副碗筷,一副老大命令老二的口吻,“去喂小鹿吃点东西。”   “……”鹿鸣气得想把碗直接扣他头上,可他实在太高了,她踮起脚也够不着。   她想起裸照的事,一直觉得心虚,决定忍着,去喂小鹿吃东西。   大概都是鹿,她喂食,小鹿很乖,吃得干干净净。   离开之前,老大继续下命令,“明天再来,自己来。”   “来干嘛?”鹿鸣觉得这个男人脑子一定是被小鹿踢坏了,真当自己是老大。   “喂小鹿,我喂他不吃,他怕我。”   “……”鹿鸣没话说了。   第二天,她又来了,不过还是他去接的。   第三天,第四天……无数天以后,她直接从酒店搬进了小木屋。   成为小木屋女主人的第一天,鹿鸣决定要做老大。   由于两个人争着做老大,争着争着就打起来,最后赤膊上阵……一直没争出个结果,最后整出一个妥协的办法。   老大的位置让给小呦。   鹿鸣自动降一级,做老二。   靳枫史无前例地在家排行第三。   看着女人得意的样子,他心旌荡漾成海。   许多年以后,他都记得他们争做老大的日子。   可她已经不知去向何方。   他这个老三,天天问小呦同一个问题,“老大,老二什么时候回来?”   小呦鸣叫两声,意思是,“老大我还想问你呢,谁让你不好好抓住她?”   “……” 第7章   第二日,鹿鸣和程子涛早早地来到玉仑河森警大队,接受森林消防培训。   阳光把整个森警大院铺得满满的,到处洋溢着温暖的气息。   往年这个时候,玉仑河早已大雪纷飞。   今年是暖冬,里面穿一件单衣,外面套一件薄外套,足矣。   操场上列队训练的森警官兵,个个都汗流浃背,教官一声“解散”后,立刻有人脱下外套,光着膀子追逐打闹。   大院里有三排两层楼的楼房,鹿鸣和程子涛跟随工作人员指引,走到中间一排,上二楼培训教室。   鹿鸣站在走廊上,视线不受控制地在操场上逡巡,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两位先在教室里等等,在走廊上等也行,其他学员还没到。”   跟他们说话的工作人员,慈眉善目,说话温和有礼,她对他有点印象,是来的那天遇到过的森林消防员之一。   他手里抱着的文件夹标签上写的名字是李章程,鹿鸣猜想应该是他本人。   “谢谢您,李警官。”   李章程摆摆手,表示不用谢,接了个电话。   程子涛站在教室门口,往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面看了一眼。   “就我们两个学员吗?”他问李章程。   “还有东山林场的几个伐木工人,我们支队内部有两个人。培训原本是每个月初固定的时间,现在是临时加的一期,主要是为了你们二位。我们支队领导对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还是很支持的,我们森林武警守卫森林,本身也是在保护野生动物生境。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共同的战斗目标走到一起,这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   李章程一脸庄重严肃的表情。   程子涛虽然觉得这个人说话啰里啰嗦,出于感激,客套了一句:   “周六还让你们来加班,真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我们林业人没有周六。习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提到:必须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实行最严格的环境保护制度。我们必须时刻谨记林业人所面临的历史使命,所肩负的历史重任,把林业工作做好做实。”   “李章程,条条框框背得这么熟,你扑过几场山火,抓过几个盗猎偷伐者?”从楼梯走上来一个穿宝蓝色制服的男人。   约摸三十岁,身材高大,粗眉大眼,五官不怒自威。   他负手上楼,走到教室门口,扫视了一眼,俨然一副莅临现场视察工作的领导。   “应龙,不是,应队长,你这话说的,我们森警支队不只是扑救森林火灾,预防火灾同样是国家赋予我们的职责,所以,森林消防知识宣传和培训也必须重视。追捕盗猎偷伐,维护森林秩序,不是有你这位森林公安骨干吗?”   “废话少说,把昆伦叫过来,我有事找他。”他不等李章程回答,转身就走。   李章程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应队长,三哥这两天休息,他已经有半年没休息了。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去找我们胡大队长。”   人已经消失,李章程知道再喊也没用,最终还是拿出手机。   李章程电话还没打出去,手机铃声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接了电话,笑着叫了声“三哥”。   电话里的人似乎知道会发生刚才的事情,及时打来电话,让李章程别管,问起培训的事。   “三哥,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吧,培训我一个人能行。应龙也真是的,好歹咱们都是昆仑山出来的,曾经还是‘昆仑五兽’,他怎么老是针对你?”   李章程在电话里发了一通牢骚,得到的答复是,电话里的人半个小时之内到,让他把所有的学员叫齐,还特别强调了两个人。   鹿鸣和程子涛进入教室,找座位坐下来。   不久,又来了两个人,一来就抱怨好不容易休息,还要来上什么鬼培训,其中一个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另外一个坐在她旁边,盯着黑板发呆,一脸愁容,最后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她,笑问道:   “你就是那个母海龟吗?我叫袁一武,刚才被胡大队长训话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在讨论你。”   “我是女的,是人,不是母……”鹿鸣止住,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龟儿子。   “三哥经常说我是龟孙子,那我不说是得叫你奶奶啊?想不到我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奶奶。太好了,以后我们就是亲戚了。”   袁一武笑嘻嘻地说道。   鹿鸣哭笑不得,暗想,原来她说他龟儿子还算客气了。   她听他声音有些熟,想起来的那天,山坳马路上那个带着哭腔叫“三哥”的少年,她听出,声音是同一个人。   少年约摸二十来岁,眉目倒是清秀,五官也算端正,谈笑间那种捉弄人的俏皮劲儿,让她想起金丝猴这种野生动物。   “我觉得,你想攀亲戚,还不如攀孙悟空。”   “好啊,找机会我跟孙悟空聊聊。”袁一武若有所思地点头,神秘兮兮地问她,“你猜,我是什么学历?那可是相当的高啊。”   “有珠穆朗玛峰那么高吗?”鹿鸣把手中的书本合上。   “有。不过可惜,我那年没考上博士,不然就可以和美女奶奶平起平坐了。”   “你为什么没考上博士?”鹿鸣被他搅得有些晕。   “原因有很多,主要是因为我小学没毕业。”   “……”鹿鸣尴尬,再次把书本打开。   程子涛和另外一个趴着睡觉的人都在笑。   “别说小学,他连学校的门都没进过,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趴着睡觉的人坐了起来,歪七斜八地坐着,像个蔫茄子。   “张小雄你个熊儿子,谁说我不会写名字?三哥教过我的。”   “会写就上去写。”门口突然传来干劲有力的声音。   “哎呀,龟爷爷来了。”   袁一武笑着嘀咕了一句,立马鲤鱼打挺坐直,翻书,装做认真看书的样子。   鹿鸣听到声音,把视线收回到书上,书却一直没翻动。    第8章   靳枫一来,袁一武和张小雄都一本正经地坐直了。   两个人还互相提问:   “森林火灾有哪几种?”张小雄问。   “有地表火、树干火、树冠火和地下火等。”袁一武回答,没有看小册子。   “森林为什么会燃烧?”   “因为森林中有能够燃烧的有机物质,也就是可燃物。当具备可燃物、氧气等助燃物和一定温度这三个条件,就会发生森林火灾。三哥说了,在森林火灾面前,人和动植物平等,都是一堆可燃物……”   袁一武讨好地看向靳枫。   “行了,别装了。去黑板上写出自己的名字,能写出名字,就让你回去睡觉。写不出就乖乖听课。”   “啊?写名字啊,我会的,三哥……”袁一武看到靳枫凌厉的眼神,双腿发软,行了个军礼,“是,中队长!”   平时和他们打成一片的人,严肃起来最可怕。   袁一武在黑板前足足站了一分钟,最后写下三个字:   O15。   他还特别解释,O是圆圈的圆,像十五的月亮那么圆,不能念零,因为他姓袁。   程子涛和张小雄都笑得不行,一个低头偷笑,一个笑得前俯后仰的。   靳枫气得咬牙,还没来得及发作,鹿鸣先开了口:   “O15,也没错,名字不就是个代号?你下来,我有办法让你通过今天的考试。”   教室里本来人就不多,她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把视线转向她,像看珍稀动物一样盯着她。   袁一武自己也很好奇。   他大字不识一个,自己的名字,除了中间那一横笔画少学会了,另外两个字死都记不住,那些理论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书。   这样怎么可能通过考试?   鹿鸣让袁一武先听他们讲,脑子能记住多少内容,就记多少。   李章程讲理论,靳枫补充一些实践中技能和要领,通过一些案例,分析各种火灾扑救成功的地方,失败的经验教训。   他们讲的时候,她开了录音笔,把讲的内容都录了下来。   一个上午下来,森林火灾的一些常识,火灾发生时怎么扑火,怎么自救,都讲完了。   课上完以后,鹿鸣让袁一武再站到讲台上去,让靳枫出个考题。   “发生森林火灾,森林消防员扑火时,被林火围困或袭击,要怎么自救?”   靳枫话音一落,袁一武立刻回答:   “第一,退入安全区,观察火场变化,出现飞火和气旋时,要退入火烧迹地和植被少、火焰低的地区;   第二,点火自救,选择比较平坦的地方,一边点顺风火,一边扑打两侧的火,同时跟着火头方向前进,进入到点火自救产生的火烧迹地内避火;   第三,按规范俯卧避险,就近选择植被少的地方卧倒,脚朝火冲来的方向,扒开浮土直到见到湿土,把脸放进挖出的小坑里面,用衣服包住头,双手放在身体正面。   第四,按规范迎风突围,当风向转变,火掉头时,指挥员下命令后,选择草较小、较少的地方,用衣服包住头,憋住气,迎火猛冲突围,人在7.5秒内可以突围,但不能与火赛跑,只能选择火势较弱处对着火冲。”   袁一武逐条讲述,几乎一字不差。   他一讲完,鹿鸣按下录音笔,交给靳枫。   “这就是他测试的答卷。”   靳枫抚额苦笑,“臭小子,记性很好啊。”   他接录音笔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凉凉的,瞬间怔住。   鹿鸣也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呼吸停顿了两秒。   两个人视线胶着了两秒,回过神来,像触电了一样闪开。   类似情形,整个上午没少发生。   录音笔落了空,差点掉下来,被袁一武及时接住。   “干嘛扔掉我的答卷,我可是一百分通过啊,第一名肯定是我了。我是学霸,无限嚣张!”他那臭不要脸的样子,连鹿鸣都忍不住笑了。   一天的森林防火培训,上午培训,下午测试。   袁一武被靳枫叫到另外一个教室,用鹿鸣的方法,口述问答,最后连同其它人的测试卷一同上交。   下午离开教室的时候,靳枫叫住来收试卷的李章程:   “给东山林场的负责人打电话,让他们那几个伐木工明天过来培训,不培训他们别想进山。”   李章程一脸苦闷。   “三哥,他们说那几个人不识字,看不懂书上的理论。”   “口述,照袁一武的方法。”靳枫回头往教室里看了一眼。   鹿鸣和程子涛正在商量什么事情,准备离开。   “可是,三哥你昨天来了,今天没休息,明天又不休息吗?要不明天都由我来吧,现场扑火我没你厉害,理论我肯定没问题。”   “光讲理论没用。”靳枫让李章程马上打电话。   李章程照办,电话打了两遍才接通。   他说出明天来参加培训的要求,考试可以用口试。   对方停顿了几秒,大概很意外,他们竟然想出了这种新花招,最后直接撕下了伪装,明确表示不来。   “森林防火,是你们森林消防员的责任,我们学那些破外意儿干什么?我们要都懂了,还要你们消防员做什么?我们交的税不是白养你们的!”   手机开了外音,对方的吼声震耳欲聋。   靳枫把手机从李章程手里夺过来,对着电话吼回去:   “听好,我只讲一遍,森林防火不只是森林消防员的责任,是所有人的责任,等轮到我们森林消防员来负责的时候,你们离死已经不远。明天你们必须来!”   “你他妈的算老几啊,敢咒我们?我要投诉你!”   “玉仑河森警大队森林消防队队长昆伦,你去投诉吧,老子随时欢迎。”他挂断电话,把手机扔给李章程。   “三哥,你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你再被投诉,这个月的奖金又要被扣光了。”   “……”   靳枫视线追随鹿鸣的身影,一直到她转过楼梯拐角,看不到人为止,才转身回办公室。    第9章   靳枫回到办公室,里面已经有三个人。   胡卿民坐在办公桌里面的转椅上,翻阅资料,面带微笑,不时点头。   李章程站在旁边,偶尔补充解释一两句。   办公桌前面两张空椅,一张已经坐了个人,黑着脸,仿佛世界欠他一个初恋。   靳枫在他旁边的空椅上坐下来,敲了敲桌子。   “大队长,我们来商量正事。”   胡卿民摆摆手,让他先闭嘴,继续嘀咕:   “这两个真是人才啊,看看他们做的综合分析题。这个程子涛,林木遗传育种剖析的很深刻。这个北鹿,她不是摄影师吗?怎么还懂野生动植物保护?尤其关于雪豹的保护,太全面了。小李啊,你去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想办法把这两个人留下来,引荐去环林局,以后肯定大有用处。”   “不用瞎折腾,他们来这边做雪豹专题研究,她跟拍雪豹专题片,不会长留。”   靳枫话音刚落,应龙立刻接茬:   “胡大队长这是知人善用,引荐高级人才,怎么能叫瞎折腾?不像有些人,只会收留一些文盲、吸毒犯,把军营当收留所。”   靳枫淡然一笑,没有直接反驳他。   “大队长,我上次交给你的职业森林消防员培养方案,你看完了没有?”   靳枫话音刚落,不等胡卿民反应,李章程先接上了话:   “大队长,根据《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方案》第七部 分第五十一条:整合组建生态环境保护综合执法队伍。整合环境保护和国土、农业、水利、海洋等部门相关污染防治和生态保护执法职责、队伍,统一实行生态环境保护执法。由生态环境部指导。第五十九条:武警森林部队转为非现役专业队伍后,现役编制转为行政编制,并入应急管理部,承担森林灭火等应急救援任务,发挥国家应急救援专业队作用。”   李章程一开口,另外三个人目瞪口呆,传说中能一字不漏背下党章的人,果然名不虚传,简直就是台复读机。   胡卿民放下手中的资料,“李章程,你老背这些干嘛?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三哥的方案,非常符合国家机构改革的思路。我们森林武警部队官兵集体转业改编为非现役专业队伍以后,袁一武和张小雄不是现役军人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大队长上次口头答应过,他们通过了测试,就考虑把他们留下来。”   胡卿民指着李章程,哭笑不得,什么也没说,让他先出去,看向靳枫。   “机构改革后,消防官兵不再是现役军人,可以说,以后只能叫消防员,消防官兵的叫法会成为历史。你就一点失落感也没有?”   “完全没有,大队长,你想想改革以后的好处:   第一,以后我们的消防员不再局限于现役军人和公务员,社会招聘会成为重要来源,消防员将成为一个职业。在现役制下,一名新兵培训2个月上岗,经过18个月成为救援主力,但也到了退役时间,不可避免的造成消防人才的流失;   第二,消防员成为职业以后,福利待遇一定会越来越好,会吸引更多优秀人才加入。职业森林消防员的培养势在必行,我们可以借鉴欧美国家职业消防员制度好的地方。”   胡卿民看着对面这位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轻叹了一口气。   时代变化太快,作为一名坚守岗位二十多年的森警老干部,他内心是很惆怅的,也有些恐惧变化,感觉就好像失去了一种保障,没着没落的。   “行吧,你的方案我会尽早提交上级领导审批。不过,我们的国情和欧美国家不一样,转制也需要一个过程,你不要操之过急。成立雪豹先锋队这个主意倒不错。一旦发生森林火灾,由这支队伍应急,能在紧急救火阶段把大火扑灭,非常好。你可以选你要的人,尽快组队特训,各方面我都会支持。”   “袁一武、张小雄这两个人我肯定要。”   “行吧,留下他们没问题,但必须保证,不犯原则性错误。”   “袁一武和张小雄一直是以护林员身份留在队里,连基本生活补贴都没有。先锋队的概念,说得好听是扑火突击队,其实就是拿命在抢时间。他们的命不值这点钱。现在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他们也要为将来打算。”   “你……”胡卿民无奈地笑,“放心,我会看着办。那两个混账小子,值得你这么对他们?”   “我用人格担保,他们都会成为最优秀的森林消防员。”靳枫语气笃定。   “你确定留下他们是让他们扑火吗?”   一直被晾在一边的人清了清嗓子:   “我怎么听说,他们暗中在查沙尘暴和绞杀榕的下落?连李章程都知道,追捕盗猎偷伐者是我们森林公安机关的职责,不归你们森警支队管。昆队长不知道吗?”   应龙声音高了半度,房间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对,应龙,忘了跟你说,是我让昆伦他们去查沙尘暴和绞杀榕的。”   胡卿民站了起来,笑着解释:   “上次森林火灾,昆伦提出,高压线脱落引起火灾可能只是表面。刚好发生了偷伐事件。纵火,盗猎偷伐,这种声东击西的作案手法,和八年前的沙尘暴作案手法很像。到底是沙尘暴没死,重新作案,还是最近两年出现的绞杀榕模仿作案,需要你们两个协力去查。当然了,以你为主导,昆伦的主要工作还是森林消防这一块。”   胡卿民不容他反驳,推着他往办公室外走,一直走到办公室外面,才语重心长道:   “应龙,你和昆伦之间那点误会,是不是该放下了?你们以前还是兄弟,两个人都是护林员出身,一起考上南京森林警察学院,表现也都很优秀,现在到了地方,虽然你是森林公安,他干森林消防,但都是为了保护森林资源,要团结才行。”   “我看不惯他做事的这一套。袁一武、张小雄这两个人,就需要去社会上历练历练,经受一些挫折是好事,强行把他们留在支队有什么用?”   “昆伦也是爱才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   两个人边聊边走下楼梯,到了一楼,发现有个女人,似乎在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好奇,森林消防员这种职业,有年轻人愿意干吗?   以前大体是这样,发生森林火灾,扑火队伍分两种,专业的,和非专业的:   专业扑火队=森林武警,解放军、公安干警、消防部队、预备役部队等;非专业扑火队=当地领导干部、林场职工和群众临时组成。   森林扑火是国家大事,就像和平时代的战争,如果没有人干,会是什么结果呢?   最初我给靳枫的人设是护林员,但格局太小,就作为他八年前干的事了;第二种想法是森林武警,这也是我们国家现在森林灭火主力,去年一直是这么准备的。   到今年三月的时候,国家出台了一个改革方案,就是这一章里李章程提到的,武警森林官兵和建筑消防官兵等都转制成非现役,所以才决定用森林消防员的人设。   严格来讲,森林消防员在欧美国家才算职业,福利待遇好,崇高的职业。欧美国家的职业化消防体制是非常成熟的成体系消防体制,也是当前发达国家最为主流的消防体制。我觉得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但在我们国家,以前的消防官兵,现在的消防员,好像是一种靠精神食粮为生的事情,干最危险的事,赚最少的钱,有时候还得享受很多人“这人应该很没出息混成这样才干这种没前途的职业”这种眼光,牺牲了,成为英雄,有名的被人记住,无名的自然更不会有人记得。   还好,我们现在也改革了,我看着挺开心的。如果有一天,人们提到消防员,就肃然起敬,认为这是像医生、律师等一样崇高的职业,而不是觉得没出息的人才干的工作,福利待遇也很好,不比医生、律师差,我相信,干的人也不会多,因为危险,但至少比现在好很多。   以上是我瞎扯,你们别当真。干货你们继续忽略不计,放心,不会多的,只是一点点。   不管什么职业背景,都只是给男女主搭建一个谈情说爱的舞台,这个故事会很轻松,旅游,美食,摄影,我还尽我最大的努力,加了一点喜剧元素。目的就一个,希望能让你们看着开心,然后多多留言,收藏,好多书友只看文,不收藏,戳我心啊!   入V前保持日更,有时候短小可能是三分之二章,V后会快些的,谢谢小仙鱼支持~ 第10章   鹿鸣听到他们的声音,转过身来,却没有看到靳枫。   她培训出来,走到大门口才想起,靳枫的衣服还在她包里。便找了个借口,让程子涛先回客栈,她折回来还衣服。   鹿鸣上二楼找靳枫,听到办公室里的人在谈论工作的事,就下来了,决定在这里等。   应龙她见过,年纪稍微大的中年男人,应该是他们口中的大队长。   她礼貌性地冲他们微笑,算是打招呼。   胡卿民连连连点头说“好”,转头朝二楼大吼:“昆伦,快下来,有人在楼下等你。”   他吼完,笑着补充了一句,“女的。速度!”   鹿鸣有些意外,他怎么知道她在等靳枫?   这个大队长也很有意思,笑呵呵地向她解释:   “我是胡卿民,这里的头儿,知道你肯定不是在等我们两个。但凡来我们支队等人的单身女人,尤其长得漂亮的女人,基本都是冲着昆伦来的。没办法,那家伙长了一张招惹桃花的脸。要不是看他有点本事,早就把他撵走了。”   “……”鹿鸣淡淡一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幸好他们直接离开了,边走边继续谈他们的事情。   靳枫并没有很快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等过他的女人太多,已经麻木。   袁一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边走边讲电话:   “真的啊?沙漠篝火,一定好玩,我当然去。张小雄你个熊儿子,现在才想起我,我马上过去。”   袁一武挂了电话,拔腿就跑,大概发现了鹿鸣,又跑回来。   “三嫂,你是在等三哥吧,耐心点啊,他马上就会下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我就放了两天假,明天就得归队了,我得抓紧时间积极休息。”   “等等……”   鹿鸣还想让他帮忙转交靳枫的衣服,可他跑得比孙猴子翻筋斗云还快,眨眼就不见了。   她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心想,他是不是见到个女的就叫三嫂?   大院里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好奇地看她一眼,有的还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清一色的标准问候语:“是等三哥吧,他马上就下来。”   鹿鸣耐心有限,也受不了这么多人集体问候,准备离开。   楼梯上传来“咯吱咯吱”的脆响声。   昆伦走下来,左右各晃动一下脖子,拉动筋骨,发出脆响,脚步顿住,显然看到了她,脸上表情很是意外。   “我来把衣服还给你。”鹿鸣迅速把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他的衣服,伸手递给他。   “怎么是你?等了多久?我开车送你回客栈。”他加快脚步,下楼梯。   靳枫几步跨到她面前,把她手中的衣服和包都拿过去,衣服扔回包里,习惯性去牵她的手。   他手伸到一半,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关系已今非昔比,转了个方向,直接插入裤兜内,迈步走向出口。   鹿鸣快步追上去。   他人高腿长,脚步又大又快,转眼和她拉开一段距离。   一直到了大门口她才追上他,但没有走向他停车地方。   “我想走回去。”鹿鸣抬头看看天空,天色这么好,她刚好可以顺路拍一些照片。   “好。”   靳枫车门打开了一半,又关上,继续往前走,速度较之前有增无减。   “……”鹿鸣站在门口,看着两个人之间越拉越大的距离。   他这是送她回去吗?还是要练习她百米冲刺的速度,让她去冲击下一届奥运冠军?   回去的路上,不管她怎么加快速度,两个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连正常聊天都不行。   走过一座山,可以俯瞰整座小镇。   放眼望去,一栋栋居民楼,像颜色各异的立体箱,层层叠叠,堆成一座金字塔。   山坡上,点缀了一件金黄色的琉璃工艺品,古朴庄严,独特美丽。   鹿鸣定睛一看,是一座寺庙。   小镇俯瞰图仿佛一幅构思精巧的立体派画作,出自大师之手,太阳西斜,阳光普照,给整幅画抹上了明亮的底色。   太美了!   鹿鸣索性不追了,专心拍她的照。   “咔擦”了一阵相机,送她回客栈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也是,他这个人没有等人的耐心。   鹿鸣收拾好东西,继续往前走,经过一座吊桥。   她站在桥这一端,双手抓住桥栏,腿开始发抖。   鹿鸣不恐高,但对这种晃来晃去的桥有点恐惧,总觉得不结实,脑海里也会不自觉地想象,她走到中间的时候,桥突然“嘭”地一声断掉。   不过,她现在已经有应对策略。   鹿鸣仰头看天空,抓住栏杆,手和脚配合,一步一步往前移动。   山风吹来。   她脑海里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劲风回旋时,不要怕,那是我在吻你。   鹿鸣嘴角一弯,慢慢往前走,走到桥中间的时候,感觉吊桥后面有人,回头一看。   靳枫也在吊桥上。   她回头的那一瞬间,风把她的长发吹乱,遮住了她的脸,夕阳似火,把她周身染成了红色。   靳枫呼吸一滞,脚步不由停住。   有那么一刻,他想冲上去,拨顺她的头发,然后捧着她的脸……   他确实几步冲到了她面前,但没拨头发,也没碰她的脸,拦腰把她打横抱起来,继续往前走。   鹿鸣心一下跳到了嗓口,等她意识到他正抱着她,停跳半拍的心脏,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乱跳,完全没了正常的节奏。   他没有看她,头转向一边,脖子的一条筋被拉直,喉结骨上下浮动。   好性感!   鹿鸣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摸一下那块骨头。   手臂刚伸直,风把她挂在她手臂上的披毯吹跑了。   “啊,别跑……”女人突然叫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靳枫回头看了她一眼,把她放下来。   她跳起来,双手扑腾着去抓飘起来的披毯,却抓了个空,双手趴在栏杆上,眼睁睁地看着披毯往下坠落。   靳枫走她面前,转身背靠着栏杆,伸出右手,手掌对着风吹来的方向。   “想让风把披毯吹回来吗?”   “想啊。”鹿鸣侧头看向他,“你有什么办法?”   “起风的时候,朝着风亮出手心,闭上眼睛,用心感受风亲吻手心的感觉,只要你足够虔诚,就可以转移风向。”   “真的吗?”鹿鸣转过身来,也和他一样,伸出双手,闭上眼睛。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风转变方向,让她的披毯飘回来。   许久以后,她打开眼睛,回头看。   披毯并没有飘回来,已经成功掉落在桥底下的水面。   鹿鸣回头看向旁边的男人,他也正注视着她,黑眸深处荡漾着光。   她想起,他以前就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他是一个能改变风向的人。   她一度对此深信不疑,甚至还去求证过,风向是否真的能被人改变。   “现在还信吗?”他打断她的思绪。   “你是说你可以改变风向?”   鹿鸣仰头看向他。   “我去非洲的时候,问过一些原始部落的人。有些部落相信,起风的时候,朝着风亮出手心,在恰当的时机这么做,只要足够虔诚,就可以转移风向。”   她以为他会笑她傻,竟然特意去求证这种事。   他没有笑,站直身体,俊脸表情庄重严肃。   “风不会直着吹,地球自转,在北半球,风会往顺时针方向偏,在南半球,逆时针偏。发生森林火灾时,风向改变,是最可怕的事情。知道这个规律,能准确预测风向。”   鹿鸣恍然大悟,“那最强劲的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   他思忖半晌,没有直接回答,“以后告诉你。”   她想问他为什么做森林消防员,他已经收回视线,把她的包扔给她。   “把东西拿着。”   他把自己身上的手机、钱包之类的东西掏出来,一并塞到她手上。   “你要做什么……”   鹿鸣话还没说完,他一手撑着栏杆,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   她目瞪口呆,差点尖叫出声,及时捂住口鼻。   一直到桥底下传来“嘭”的落水声,她才回过神来,探头往下看。   吊桥距水面有几十米高,披毯飘在水面上,被水流冲着往前移动,一部分因为重量已经沉下去。   靳枫快速往前游,最终抓住了披毯,游向岸边。   鹿鸣顾不得桥结不结实,晃不晃动,也不再一步步过桥,快速往前跑。   她跑上了岸,靳枫刚好也游上了岸。   从底下沙滩到桥面的陆地,有石阶梯连接。   他走上来,她走下去,两个人在阶梯上相遇。   他身上湿透了,鹿鸣迅速把他的衣服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他,让他换上。   靳枫把披毯拧干,递给她,把他身上的外套脱掉,光着上身。   男人精壮赤裸的上身,湿漉漉的,水沿着峭壁一样身体往下流,浑身散发出野性的气息。   鹿鸣意识到她看得太专注了,脸微红,把头往后偏,拿着衣服的手继续伸向他。   “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靳枫接过她手中的干衣服,往身上套。   “你怎么老是跳水?撞到头怎么办?”鹿鸣责备他,避开话题。   她记得,他们刚认识不久,也是过吊桥,她的手表掉下去,他“噗通”一声就跳下去了,在水里摸了半天,找到了手表。   她当时觉得,这男人实在太酷太帅了。   少女时代,思维方式和现在完全不同,现在是真怕他会撞得头破血流。   鹿鸣手腕一凉,一股向前的力量,转眼把她拽到男人身前。   他把她的头掰过来,面对他。   “担心我?”他颇有磁性的声音,低沉,性感,像管弦乐器低音区域发出的声音。   “……”   鹿鸣注视着男人漆黑的眼眸,眼窝很深,目光淡定而深沉,仿佛有一股力量,把她的心往下压。   水沿着男人英俊精悍的脸往下流,在下巴处汇合,滴到他肌肉发达的胸膛上。   几乎在同时,他吞咽了两下嗓子,脖子上那块喉结骨上下浮动。   “当、当、当……”   仿佛有个榔头,一下一下砸在她心坎上,砸出了一个洞。   鹿鸣感觉有东西从洞口流进她身体里,在她体内迅速升温,膨胀,堵住了她的呼吸通道。   四目无缝对接。   两个人焦灼的眼神,仿佛被电石火花焊成了蛛丝,盘根错节绕在一起,成了扯不开的蛛丝网。   许久,手机铃声响起,才把这对愣神的男女拉回现实。    第11章   日近黄昏,越野车急速行驶在公路上,最终在沙漠边缘的路旁停下来。   袁一武一个电话,把他们从吊桥下拽回支队,驱车来到这里,参加一个沙漠篝火营会。   鹿鸣下车,环视四周。   东边是荒漠草原,渐渐过渡到荒漠林,更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森林。   西边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起伏的沙丘如凝固的波浪,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   她对这种极不协调、却能彰显极强矛盾冲突的事物组合尤其感兴趣,迅速从包里拿出相机,取光拍照。   她专注着拍照,忘了旁边还有个男人。   靳枫翻出烟,点了一根,斜靠在车身上,长眸微眯,视线锁住拍照的女人,随着她位置变化而移动。   在他记忆中,她一直穿的是那种收腰的公主裙。   最初,她给他的印象,聪明、美丽、高贵,脸上挂着一副自以为是、不可征服的表情。   她始终用防范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他是个凶残的野兽,眼神里隐约还有丝不屑。   靳枫必须承认,他一开始是被她这种表情和眼神激怒,想要征服她。   没想到,他自己先栽进去了。   眼前的女人,短款上衣、牛仔裤、平底长靴,很帅气的英伦风装扮,专注拍照的样子很酷,除了那头长发,已经完全看不到公主的影子。   从前的她,是只鹿,在家养的鹿和野鹿之间徘徊。   现在的她,有时动如风,有时静如湖。   飘如天空云,柔似林中溪。   有些东西没变,眼神还是温柔而热烈,坚强的外表下,冷静又敏感、坚强又脆弱,看起来很勇敢,某些方面其实还是个怂包。   最让他意外而欣喜的是,她心底竟然还保有一种纯真。   ……   靳枫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接完电话,鹿鸣也已经拍完。   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移开视线。   鹿鸣走向停车的地方,视线落在相机屏幕上,瞬间屏住了呼吸,脚步顿住。   金色斜阳下,广阔无垠的沙漠背景。   斜靠在越野车身上的男人,又野又酷,那张脸帅得一塌糊涂,浑身散发出野性的气息。   手里的烟已经燃尽,英俊的脸上挂着慵懒闲散的表情,与工作时庄重威严的形象完全相反。   鹿鸣记得,他平常几乎不抽烟,从事森林有关的工作,工作场合禁烟火。他想抽烟的时候,都会开半个小时的车,到沙漠来抽。   后来,每次她陪他来沙漠,他抽烟之前,他们多了一个环节……   鹿鸣心尖颤了一下。   靳枫绕过车头,把湿衣服和披毯挂在一条手臂上,另一只手提上她的包,直接往前走,也不等她。   “我们去哪?”鹿鸣追上去。   “往沙漠里面再走一段,他们在等我们。”   “他们是谁?”   “一会儿就知道。”   “……”   他们俩说话基本靠吼。   荒漠里声音本来就容易被风吹散,更何况他们之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他走路的速度这辈子应该是慢不下来了。   她一直出入森林,已经很久没见到沙漠,脚步自然而然被眼前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美景缠住。   大漠哪来的孤烟?   鹿鸣听到了说笑声,也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远处平坦的沙滩上燃起了篝火,一群人围着篝火在说说笑笑。   “三哥,你怎么才来,再不来肉都要被他们这群野兽吃光了。”袁一武拿着两串肉站起来,递给靳枫。   “不是让你们烤熟一点?”靳枫答非所问,没有接,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落在身后的女人。   “三哥看什么?还有人吗?”袁一武往他身后张望。   鹿鸣走近,所有人循着靳枫的视线看向她,眼神里都充满好奇。   这八年,靳枫带个女人来参加他们这种糙爷们糙爷们的聚会,可是头一遭。   “三哥,你怎么衣服都湿了?跟三嫂在打水仗吗?”袁一武眼尖,看到他手上的湿衣服,身上的衣服也是半干未干。   鹿鸣低头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辩解道:“我身上衣服又没湿。”   “啊?这么说,你承认你是我们三嫂?”袁一武笑嘻嘻地看着她。   “……”鹿鸣猜想,她的脸一定红得不像话。   这个时候,地裂开一条缝就好了,她一定拉着这个小屁孩一起跳下去。   所有人都笑了。   “袁一武,我抽屉里的牛皮糖是不是你吃了?前两天才买的,今天就没了,你不知道是给张小雄吃的吗?每次只能吃一颗。”   靳枫显然有意为她解围,转移众人注意力。   “三哥,你都说了每次能吃一颗,我们就是这样吃的啊,我和小雄每次确实是拿一颗,一人分一半吃的。”   袁一武很认真地辩解,“太好吃了,一下没忍住,一次一颗,没拿几次就吃完了。”   众人哄然大笑,靳枫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有人站起在来给他们挪位置,有人拿烤肉串,也有人开啤酒罐。   看得出,靳枫在这群人中明显处于头领地位。   靳枫在袁一武旁边坐下来,鹿鸣在他旁边坐下。   她身旁的年轻男人,表情蔫蔫的,看起来很没精神,她记得就是今天一起上课的张小雄。   阿牧她也认识,其他一些人大多面熟,在阿牧的客栈里见过。   围坐一圈的人,清一色的糙汉,只有她一个女人。   鹿鸣有些后悔,她不应该跟着靳枫来的。她一来,气氛冷了不少,那些说荤段子的说到一半,看了看她,又停了。   每个人眼前都摆放了不少啤酒和零食。   鹿鸣拿了一罐啤酒,打开,喝了一口,感觉又涩又苦,却还是一口气闷下一大半。   “你不是不喝啤酒?”靳枫坐在旁边,伸手去拿她手中的酒,被她推开。   “那是以前,人都是会变的。”她放下啤酒,侧头看向他。   她嘴角有啤酒泡沫,靳枫嘴角一弯,随手用拇指抹掉。   他做得极其自然,她看着他侧身靠近,心跳突然停跳了一拍,忘了要躲闪。   “啊哈,”袁一武突然大吼一声,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喜,站起来,“是谁在大庭广众之下撒狗粮?”   鹿鸣回过神来,迅速回头,看向篝火,把心脏的跳动调整到正常频率。   “你小子想造反是不是?”靳枫一把将他拽下来坐好。   “我哪敢。”袁一武笑着把手中的啤酒罐打开,起身和鹿鸣碰杯。   他再举起来在眼前移动,向其他人敬酒,一边笑着嘀咕:“老子也想狗粮啊,没有人配合,所以,单身汪来干杯。”   众人集体附和,纷纷喝酒。   鹿鸣把剩下的半灌啤酒灌下肚。   靳枫手里也拿着一罐啤酒,刚要打开,看了她一眼,直接放下。   有人起哄玩真心大冒险游戏,转动啤酒瓶,酒瓶口指着谁,谁就要回答一个问题,要么表演,没才艺讲个荤段子让大家笑笑也行,都不行那就喝酒。   不知道这群人是不是故意整她和靳枫,酒瓶口老是到了他们这个方向就停了。   第一个问题,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鹿鸣想起一个人,犹豫片刻,决定不回答,唱了一首英文歌。   A time for us, at last to see(我俩的时光,终于得见)   A life worth while for you and me(人生中一段值得我俩珍惜的时光)   And with our love through tears and thorns we will endure   (用爱穿越泪水与荆棘,让我们坚定不移去承受一切)   ……   第二个问题,问靳枫,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鹿鸣心一紧,感觉他在看她,又好像没有,可她不敢转头去确认,他到底是不是在看她。   众人都在催靳枫回答问题,她也不由竖着耳朵,想听到答案。   第12章   “有。”靳枫回了一个字。   众人沸腾。   各个摩拳擦掌,争着吵着要来转动啤酒瓶,叫嚣着非得逼他说出他们的三嫂是谁,现在身在何处。   结果,啤酒瓶口又转到了鹿鸣这里。   她要回答的第二个问题,第一次接吻,和上一次接吻,是不是和同一个人。   鹿鸣想都没想,就说表演,可他们不让她再唱歌,说英文歌他们听不懂,太无趣。   袁一武更绝,“要么讲荤段子,要么回答问题,要么喝酒。”   他们笃定她这种人开不了口讲荤段子,她偏不想顺着他们的意思。   周笛是荤段子高手,她也听过不少。   鹿鸣搜肠刮肚,讲了个最简单的,就一句话:   “我要在你身上去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结果尴尬了,除了靳枫,没一个人笑。   众人面面相觑,都问靳枫什么意思,他笑了笑,没解释,让他们继续转酒瓶。   “啊,”袁一武突然大叫一声,“我懂了,意思就是,想做那个什么,爱吧?”   袁一武话音一落,全体轰然大笑。   这次,靳枫却没笑。   鹿鸣以前觉得,聂努达的这句诗像半荤不素的段子,说说也没什么,现在被他这么一翻译,感觉不是一般的荤,瞬间如坐针毡,脸红得不行。   她开了个讲荤段子的头,这群人疯了。   啤酒瓶口每次都对着她,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第一次上床多大,做了几次,最喜欢什么姿势……她哪来那么多荤段子?   只好喝酒,一罐接一罐地喝,喝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天南地北,今夕何夕。   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把她从沙漠篝火营会现场拖上车,最后又送到了哪。   鹿鸣只感觉到,她被人扶着进入一个封闭的空间,微眯着眼睛,大手一挥:   “不行了……我不能再喝了……我讲个荤一点故事……”   “讲什么,都到家了。”靳枫把她直接扔到了床上,在床沿坐下来,帮她脱掉长靴。   女人躺在床上,像一滩烂泥,嘴里还在嘀咕:   “坎特勒斯……那个愚蠢的虚荣的国王……一心想证明王后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决定让他那个叫盖吉的年轻军官看到王后的裸体,他知道男人相信视觉,这样盖吉就会相信,他的王后有多美……国王让盖吉藏在密室里……告诉他,王后有个习惯,她会脱掉身上的衣服,放在门旁椅子上,这样就可以欣赏到王后美丽的胴体……”   她边说边爬起来,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靳枫瞬间愣住,不知道是被她的故事吸引住,还是被她脱衣服的举动震惊住。   “盖吉见到的情形和国王说的一致……王后逐件脱掉衣服……最后赤身裸体地站在他眼前,美若天仙……盖吉吞咽嗓子,声音惊动了王后……她抬头,看到了躲在暗处的盖吉,气得全身发抖,却一言不发……第二日,王后召见盖吉,听完盖吉的说辞,她说……”   靳枫看着她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脱到上身只剩下一件单衣的时候,他转身去捞床上被烘干的披毯,好不容易抓住,迅速扯过来,把她的身体裹住。   “我要去洗澡……你不许看我……”女人窸窸窣窣,在披毯内,把剩下的衣服和底下的牛仔裤全脱了,最后连内衣内裤也脱了。   她双手从里面抓住披毯,推开他,转身要下床。   女人身体一晃,差点滚下床。   靳枫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扶稳。   女人跪在床上,靠在他身上,他坐着。   两人凝视着对方,谁也没再动,也没开口说话。   女人柔软的胸一起一伏,触到他的胸膛,他小腹猛然抽紧。   “王后说什么?”靳枫屏住呼吸,打破了寂静。   他强行把注意力放在故事上,视线聚焦在女人妆容精致、五官俏美的脸上,并阻止大脑不去想象,披毯下,女人一丝不挂的身体。   “她说,盖吉……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杀死坎特勒斯,占有我和整个王国……二是你就在这里杀死自己,这样你就不会事事听从坎特勒斯,看你不该看的了……要么他死,因为他策划了这一切……要么你死,因为你看到了裸体的我……”   “然后呢?”   “……”然后没声音了。   她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靳枫静默片刻,起身扶着女人侧躺下来。   瞥见静躺在床上的女人动人的睡姿,他愣怔住。   女人的身体仿佛是配合着床的静态而生的。   起伏的曲线,在腰部两侧凹了下去,又在胯部隆起来,顺着两条细长的腿缓缓地低下去,在脚踝处打住。   明明裹了一条披毯,却似乎比毫无遮拦的裸体更抽他的心。   所有隆起的部分,都柔软得仿佛牛奶滴在他心尖上的感觉。   靳枫吞咽了两下嗓子,喉咙干渴得像被烈火煅烧过。   裹披毯的习惯,她竟然一直保留到现在,认识他之前,她没有这样的喜好。   只因为他每次都急不可耐,不知道撕了她多少衣服,她怕了,裹条披毯,他随手就可以抽掉。   他克制力并不是那么好,抽调她身上的披毯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却纹丝未动。   今天晚上刻意没喝酒,否则她将尸骨无存。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问题,该解决的都还没解决。   他曾经以为,只要征服她,就万事大吉。   他是雪豹一样的王,可以像抓一只小鹿一样,牢牢抓住他心爱的姑娘。   那时的他,轻狂,不可一世,不知天高地厚,却并不确切地知道,如何让一个公主,永远活得像公主。   现在的他,当然不会再这么无知。   他希望,要么不抓,只要抓住,永远不再放手。   ……   靳枫止住泛滥的思绪,深呼吸两次,给她盖好被子,离开了房间。   他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去附近的树林转悠。   月亮很圆,晚风吹来,银色的月光洒在晃动的树叶上,碎裂浮动的月光,仿佛大海里落入鱼网中乱跳不止的鱼群。   森林像海。   他在海中深游几圈,平息了体内的躁动,回到房间,和衣躺下。   他几乎一整晚都没睡着,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赶往支队。    第13章   昆仑山,雪山高原。   鹿鸣终于置身在这座永远矗立在她脑海里的神山上。   一只尾巴粗长、面露威严的动物,平衡着结实的身躯,在陡峭的山石上灵活攀爬,像个王者一样孤独前行。   灰白色的毛皮和周围岩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那双眼球结构特殊的眼睛,在蓝天的映衬下,呈现出迷人的蓝灰色。   雪豹?!   鹿鸣惊喜至极,跟随在后,藏好身,举起相机,对焦,按快门。   “噼里啪啦”的声音,惊动了神秘迷人的雪域高原之王。   他突然转过身来,嗷叫两声,扑向她。   这一扑,又稳又准。   鹿鸣翻倒在地,手中的摄像机不知去向,身上压着重量。   “撕拉”几声,她的衣服被撕成碎片,满天飞。   脖子上突然一热,被重重地咬了一口,吮吸.   ……   他想干嘛?   鹿鸣吓得闭上眼睛,拼命挣扎,手脚被死死按压住。   空荡荡的身体,突然被什么东西充满,又硬又烫。   她和一头野兽在……   鹿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人惶恐不安,羞赧至极。   “宝贝,我爱你。”耳边想起熟悉的声音,“别走……”   鹿鸣双手下意识地抓住压在她身上的重物。   不是毛茸茸的感觉,是光滑滚烫的皮肤。   他是人?   他身上的气息她怎么那么熟悉?   鹿鸣又惊又喜,想睁开眼睛,却不敢,生怕一打开,一切都会消失。   “看着我。”他命令她。   她拼命摇头。   “你不爱我了?”   鹿鸣还是摇头。   他没再说话,抱着她激吻,身体没有停。   她笨拙,却毫无羞怯,他疯狂,却痛苦难忍。   那种相互占有的狂乱,无望,似乎只有靠吮吸、肉体的碰撞、灵魂的融合,才能平息下来。   ……   许久以后,鹿鸣终于打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很刺目。   棉被下面的身体,什么都没穿,只裹着披毯。   她整个人傻了眼。   鹿鸣来不及多想,迅速爬起来,穿好衣服。   下楼以后才知道,她是在小森林,和上次一样,没人,连小呦都不见了。   鹿鸣离开之前,看到桌上有一张纸条,是靳枫留的。   大体意思是告诉她,浴室里有新的洗刷用品,哪里有吃的,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只字未提。   她把纸条收起来,不敢多停留,生怕撞见什么熟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客栈。   阿牧没有在前台,她松了一口气。   鹿鸣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换好衣服。   房间的门被敲响,她去开门。   程子涛站在门口,一脸担忧的神色,“姐,你昨晚去哪了?阿牧说你是去男朋友家,怎么回事啊?”   “不是,就是朋友一起玩……然后……”鹿鸣突然打住。   她为什么要向一个大男孩解释她的事情?   “没什么事,森林消防知识测试通过了吗?”她转移话题。   “那当然,今天我们可以上山布设红外相机拍摄了,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乔森教授那边我也跟他沟通过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司机也有。”   “现在就出发。”鹿鸣觉得她需要忙碌起来,静下来就会想昨晚的事。   她只记得在篝火晚会上,被人逼着讲荤段子,不停地喝酒。   靳枫什么时候把她带回小森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完全没印象了。   不过她有自知之明,她这个人不胜酒力,酒品也不好,借着酒胆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所以她几乎不喝酒。   昨晚,他们该不会发生关系了吧?   鹿鸣想到这个问题,不觉打了个寒颤。   “你不要吃点东西吗?”程子涛打断了她的思绪,看了下手表,“现在还早。不过,阿牧给我们准备了核桃饭,我们可以带到路上吃。”   “好。”   鹿鸣回房间,把要用的东西塞进大包,把相机和摄像头装另一个提包,和程子涛一同下楼。   程子涛打了个电话,客栈有人把事先准备好的核桃饭送过来。   没多久,一辆车子停在门口。   鹿鸣看到车子的时候,整个人就紧张起来,是昨天靳枫开的那辆车。   还好司机不是他,是张小雄。   这个人她不熟,没什么压力。   鹿鸣暗暗松了一口气,和程子涛各自上车。   张小雄话不多,没有提昨晚的事,只问他们要去哪些地方。   程子涛拿出一张本地旅行图,指了几个地点,他们便出发了。   雪豹是世界上最美丽、最神秘的大型野生动物之一,也是高海拔山地生态系统中至关重要的顶端捕食者。   但雪豹的生态习性和分布鲜为人知,即使在全球最大雪豹分布国的中国也不例外。   现行的雪豹调查研究方法,不外乎痕迹调查、无线电遥测、卫星跟踪颈圈、红外相机、遗传分析等几种方式。   应用最广泛的是红外相机方法。在雪豹活动频繁的区域,使用红外相机获得隐秘雪豹的大量照片,从照片上可以识别出不同的雪豹个体。   鹿鸣和程子涛现在要做的,是野外布设红外相机,以及维护。   至于多大范围、多少相机、距离多远、放置多久等更严格的调查设计工作,以及后续数据分析,都由乔森教授等专业人士来完成。   对于一个野生动物摄影师来说,鹿鸣最期待的当然是和雪豹来一场野外邂逅。   这个期待,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占据了她的主要精力。   白天,她和程子涛到野外布设相机,隔一段时间去回收相机。   晚上回来,他们整理回收的图片和视频资料。   除了在他们回收的视频里,她一直没有见到雪豹的影子,也没有再见到靳枫。   只偶尔从张小雄口中听到一些零星的消息。   他们成立了森林消防雪豹突击队,整日忙于特训以及冬季森林防火工作,训练、巡逻,宣传……一刻也没得休息。   这个冬天,眼看就这样过去了。 第14章   春节临近。   距离春节越近,意味着鹿鸣离开的时间也越近。   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大限将至的紧迫感,常常突然就觉得慌。   就像她小时候读书,大考之前,她常常做噩梦,梦见考试的时候,她一道题都不会做,马上就要交卷了,她的试卷还一片空白,慌得直哭。   但小时候的问题容易解决,做了这样的噩梦,醒来以后她会更努力,复习几乎做到滴水不漏的地步。   考试自然也不会差,她的学霸生涯贯穿了她的整个学生时代。   现在的问题,是她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她做什么努力可以消除她的恐慌。   无处下手,什么都不做,结果心里更没底,她就更慌了。   这一日,鹿鸣和程子涛在野外布设完最后一批红外相机,准备返回。   时间还很早,她突然不想那么早回去。   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他们头一天整理照片的时候,她发现有一只雪豹,很像八年前她和靳枫照顾过的那只雪豹:   大鹏。   她让程子涛先下山,她再转转就回去。   “姐,你不一起下去吗?”程子涛面色有些苍白。   他一直水土不服,中午吃的核桃饭便当,也有些消化不良。   “我想再拍几张森林俯瞰照,这几片山林我们都已经逛遍了,附近有林场,有人出入,你不用担心有什么野兽。我自己也会小心的。”   她没有告诉他真实原因,是想碰碰运气,见一位老朋友。   他要是知道她想见的这位老朋友是一只雪豹,一定会觉得她是个疯子。   最终,她成功把程子涛劝了回去,他把地图和一些基本的户外生存装备都留给了她。   鹿鸣背着包,对照地图,去北山找大鹏,他曾出现在北山布置的红外相机拍的照片里,所以很有可能会在附近出现。   她翻过几座山,到了目的地,在红外相机布置点附近找了个隐蔽的藏身处,坐下来休息。   四周很安静,这种时候,鹿鸣不自觉地就会胡思乱想。   她觉得在她离开前,有必要再去见见靳枫,至少问问他后来有没有再见过大鹏。   见到他,她应该大方一点,不管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就当没发生过。   以后他们要不要再联系……估计是不会了,连在一个小镇都忙得没时间见面。   他们也没有留各自的手机号码。   鹿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脚步声。   “大鹏?”她立刻趴下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鹿鸣能看到有两个人,一高一矮,但树林里光线有些暗,又离得远,她看不清他们的脸。   那两个人四处张望,似乎在确认附近有没有人。   “好了,你就在这里,我到了给你信号,你看到立刻行动。”说话的是高个子男人,声音沙哑,辨识度很强。   鹿鸣感觉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这样可以吗?被发现了我就是死罪啊。”矮个子男人声音听起来很害怕。   “一棵树被绞杀榕缠上,你觉得还能活吗?我们可是给了你一条活路,今天的事过了以后,你欠的那一屁股债一笔勾销。”   “……”矮个子男人低下了头,显然默认了他的提议。   高个子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快步离开。   鹿鸣犹豫着,是继续留下,还是安全起见,直接离开。   她怀疑,这两个人很有可能是偷伐者,主导者是离开的高个子男人,从他们刚才的对话能推断出,他接下来要去另外一个行动地点。   鹿鸣拿出手机,给程子涛发了条短信,让他打森警电话,派人到北山来,前两天回收过红外相机的地方。   发完短信,她悄悄地跟上高个子男人。   太阳不知何时没了踪影,湛蓝的天空也灰了下来。   鹿鸣跟着翻了好几座山,一直到了另一处山林。   高个子男人停下来,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用手指捏住下唇,吹了三声口哨。   原本潜伏在附近的一批人突然涌现,蜂一样向高个子男人围过来。   高个子男人低声向他们说了什么,围着他的人不断点头,很快散开。他走到一块空旷之地,放了一个类似冲天炮一样的信号。   没多久,北山出现了山火!   “行动!”   高个子男人低吼一声,潜伏在附近的人两两一组,开始人工锯木。   这些人一边放火,一边偷伐?!   鹿鸣大惊失色,咬紧牙关,强行按压住心中的愤怒,极力保持冷静。   她冲上去阻止肯定不行,这些都是四肢发达干力气活的男人,她一个女人,一个都对付不了,现在有这么多人。   鹿鸣拿出手机,没信号,也没有收到程子涛的回复。   她环视四周,往最近的一片空旷地跑,跑到空旷之处,她举起手机,终于有信号了。   鹿鸣双手捧着手机,拨森林火警电话:   12119。   这是她培训的那一天存的。电话响了两声就有人接了。   鹿鸣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心“扑通”一声,瞬间跳到了嗓口。   “您好,这里是玉仑河森警大队,我是森林消防队队长昆伦,请问您是否发现了火情?请说出地点,感谢您对森林消防工作的支持。”   电话里的人又重复了一遍,鹿鸣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   “有两个地点,北山有人纵火,东山这边有人正在偷伐林木。”   鹿鸣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详细描述了周围的一些特色景观。   “……”这次,轮到电话里的人发愣了。   电话另一头,靳枫被这个熟悉的声音震惊住,但惊了不过两秒,旋即反应过来。   “鹿鸣,你听清楚:你的地标我现在已经知道,你马上在附近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不管那些人做什么,你千万不要去阻止他们。我没来,你不许动。听清楚了吗?”   “你会来吗?”   “一定会。”   “好。”   电话挂断,鹿鸣在附近找了个隐蔽之处,躲了起来。    第15章   鹿鸣躲在灌木丛中,远远看到,丛林里不断有树倒下,很快被人搬走。   她心急如焚,不停地看时间,好几次忍不住,差点冲出去。   每次刚要站起来,她脑海里便响起靳枫的那句话:   我没来,你不许动。   这句话似曾相识。   “在我来之前,你哪里都不许去。”   “我要去了哪你又能怎么样?”   “抓回来往死里操。”   “流氓。”   “知道我是流氓,就乖乖等着。流氓不会跟你客气,有过教训,记得吧?”   “嗯。”   “鹿鸣,”电话里的人正经了些,静默两秒,声音变得温柔,“往死里操,就是往死里宠,知道吗?”   “哦。”   “……”   鹿鸣嘴角不知不觉又上扬了。   她想不明白,她当时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他到底有什么好?   她说不出来,只知道,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此后,每次想起他,她虽然也会哭,但更多的时候是笑。   他说他一定会来,但他最终没来。   她去找过他,已经没有靳枫这个人,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   “不许动!都给我放下武器,把手举到脑后。”丛林里突然传来喝令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鹿鸣对这个声音不陌生,是那个应龙,她去森警大队培训的那天见过他。   他带了一队穿森林公安制服的官兵,很快制服了偷伐林木的那批人。   鹿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想到靳枫的话,她没动,决定继续躲在暗处,等他来。   没多久,丛林里的人都离开了,四周又回复了安静。   鹿鸣远远能看到北山的山火。   浓烟滚滚,愈烧愈烈,从一个点蔓延成线,很快成片,变成了火海。   不久,侦察机出现在山火上空,四处盘旋,却只能在高空,无法靠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对面山火中,突然冲出一只雪豹,浑身被火烧着,像一个火球一样在滚动。   大鹏?   鹿鸣想到这个名字,“蹭”地站了起来。   她再仔细看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   鹿鸣想起阿牧讲的雪豹火中狂奔的故事,又想起红外相机拍下的那只像大鹏的雪豹,整个人焦躁不安。   她再也等不下去了,拔腿往北山的方向跑。   ——   靳枫接到火警后,立刻上报。   他被任命为扑火前线副总指挥,总指挥是玉仑河森警大队队长胡卿民。   在靳枫的带领下,玉仑河森林消防队雪豹突击队以最快的速度集结,装备妥当,背着风力灭火机等工具赶赴北山火场。   突击队到达目的地后,胡卿民进入火灾前线指挥部的临时办公室。   靳枫去最靠近火灾现场的地方转了一圈,实地了解附近的地形、林相、可燃物类型等基本情况,目测了风向,才来到办公室。   办公室中间,四张长办公桌拼接的大桌上摆放着各种地图,包括地形图,林相图,可燃物分布图等。   靳枫和胡卿民对照地图,研究紧急扑火阶段的战略。   初步火情侦察结果已经送到,侦察人员正在汇报火灾发生地域基本的地理环境和火情。   “从北向南排列,有三道东西走向的山梁,中间有两条狭长山沟,沟底狭窄,两侧山坡的坡度不大,约30°-40°,沟口朝西,有一条河在附近拐弯,沟顶是峭壁。火是从北部第一道山梁沿南坡向下燃烧,现在主要是地表火。目前风向是西风,风力不大,1-2级。”   胡卿民听侦察兵说完,立刻下命令:   “雪豹突击队马上行动,第一步,在第三道山梁开设隔离带,距离第一道山梁隔了一道山梁,时间应该很充足,能保证消防员的人身安全。”   靳枫一听,当即反对:“不可以!”   他眼睛盯着地形图,脑海里不断闪过一些可能的情况。   “为什么?”胡卿民不悦,“别告诉我你又要用什么以火攻火的策略。我们是扑火,不是放火,这些可都是最珍贵的木材!”   靳枫知道胡卿民的牛脾气,上次为了说服他用以火攻火,软硬兼施,就差没跪下喊他爹。   “大队长,你看。”他指着地图,耐心解释:   “如果山火烧蔓延越过第二道山梁,很快会逼近第三道山梁,并且是从山下往山上燃烧。山坡上的可燃物受热辐射和热对流的影响,在第三道山梁开隔离带,很容易被上山火突破,扑火人员会很危险。”   “你这是瞎扯!没听到说风力只有1-2级吗?哪有这么快,就从第一道山梁跨过第二道山梁,逼近第三道山梁?你当我是后爹,不会考虑手下人的安全?”   胡卿民冲着靳枫一阵大吼,吼完以后,负手在桌前转来转去。   “马上安排下去,我是总指挥,听我的。”   “不行!”   靳枫把通讯员叫回来,把胡卿民拉回到地图前:   “虽然现在风力只有1-2级,但现在是冬季,如果西风突然加大,强风吹入山谷,撞到沟顶峭壁,强风会形成回旋型旋涡,改变林火蔓延方向,同时也会加快林火蔓延速度,整个火场内就不再只是地表火,很快会增加树冠火,出现立体燃烧。”   “混账!”胡卿民暴跳如雷,“如果这样,如果那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了?现在多拖一秒钟,就是成千上万的损失!”   “磨刀不误砍柴工,总指挥的战略方向都没确定好,让下面的人去送死吗?”   靳枫当然也是个硬货,不管对方是不是领导,说话也不再客气:   “我刚才来的路上,看到第三道山梁南坡山脚下,有一排烟花炮竹作坊,这等于是个炸药库,我们必须控制火势,决不能让火越过第三道山梁。但现在地形特殊,我们也必须把火势变化、安全避火区域一并考虑在内。”   胡卿民指着他,不停地晃动手手指:   “行,好,那你说,这场火,应该怎么打?”   “综合周围的地理环境,以及目前的火势,我认为必须把直接扑火、开设隔离带、以火攻火、撤离民众同时进行。”   靳枫脑海里已经有张战略地图,指着桌上的地图,用最精准的语言把虚和实两张地图合并:   “第一分队,前往北部第一道山梁火灾发生地带直接扑火,袁一武带队,趁现在风力不大,火向山下燃烧强度低,速度慢,可以直接灭火。如果能灭掉火最好,如果不能灭掉,不管火势怎么变化,扑火人员只要进入火烧迹地,就可以完全脱险;   第二分队,前往西线开设隔离带,以第三道山梁与第二道山梁之间的西边沟口作为突破口,附近有河拐过,可以作为依托,开设隔离带。近水区域,可以直接用以水灭火机具。远水区域,因为是西风,沿隔离带点顺风火,西部火线与北部火线相遇,可以实现以火攻火。”   靳枫皱眉,停顿片刻,继续解释:   “第二分队可能发生的危险火情比较复杂,一是北部火线第一道山梁的火线蔓延过来,突破第二道山梁,另一种情况,西部火线在强风下可能会出现飞火和气旋。所以,我们预设两种逃生方案,一种是点顺风火逃生,往东方向有裸露岩石,可以卧倒避火脱险,万一来不及,就直接向西冲出西部火线逃生,这是最坏的情况。这个分队我来带队;   第三分队,马上撤离西边和南边两个方位山脚下的居民,李章程负责。”   “……”胡卿民看向靳枫,瞬间愣住。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在扑火策略上,这个混账小子几乎每次都跟他意见相左,最后被说服的都是他。   能想出这么周全、这么细致的计划,最后总是把最危险的事情留给自己来做,也只有他。   这么多年,胡卿民只见过这一个,没见过第二个。   “行不行?不行我也要马上安排行动了。”靳枫在旁边不耐烦地催了一句。   “臭小子,谁少两根头发,我拿你是问。”   胡卿民又气又想笑,眼眶却有些热,不知道是不是进了风沙。   “还有你自己,给我小心点。我还是那句话,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是国家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给我活着回来。”   “放心,我们一定会在紧急扑救阶段就把火势控制住。上面的人,就交给大队长您来搞定了。”靳枫准备离开。   “行。”胡卿民会心一笑。   胡卿民爱才,但多少有些保守,所以在实战上会迁就靳枫。   作为前指总指挥,他多少能看到现场火情,因地制宜及时调整扑火策略。   远在总部的总指挥,只能根据底下人汇报的火情,以及他们自己的经验来做出判断,有失偏颇也在所难免。   两者发生冲突是常有的事。   当然,他懂得怎么应对上级领导,这刚好是靳枫的软肋。   胡卿民开始打电话,向上级汇报,一如既往,靳枫的策略遭到强烈反对。   他只能耐心地把靳枫的说辞,润色一下,详细解释给他们听,一边等着前线扑火战况捷报。   最先传来的第一个好消息,应龙成功抓获了十五名偷伐者,并且是在案发现场当场抓住,人赃俱获。   第二个好消息,袁一武负责的第一分队,成功控制住火势,没有继续往东蔓延。   胡卿民喜上眉梢,只是没持续多久,很快传来第三个消息。   坏消息!   胡卿民听完汇报,一颗心开始七上八下,跑出办公室,去现场巡视火情。   第16章   大片苍翠浓密的森林被火吞噬。   火光冲天,整个天际仿佛一块烧红的铁板,盖在森林上空。   森林火场内。   烈火正熊熊燃烧,火舌高低不齐地往上窜,似金蛇狂舞。   红光中冒出一股股黑烟,仿佛凶神恶煞要吃人的黑龙。金蛇与黑龙相互较劲。一会儿黑烟遮住了火苗,一会儿火苗冲出了黑烟,互不示弱。   “哗啦”一声,一棵被烧焦的树突然倒下来。   “小心!”靳枫一个箭步跑过去,把差点被树压到的张小雄迅速拉到一旁。   他自己的背却被树刮擦到,粗糙的树皮像一把锋锐有力的铁耙,贴着他的背耙过。   靳枫咬紧牙关,太阳穴附近青筋瞬间凸起。   “三哥?”张小雄看着靳枫背上衣服一条条的血迹,清晰可见,脸色煞白。   “没事。”   靳枫呼出一口气,环视四周,眉头皱成了川字。   如他所料,北部第一道山梁的火果真蔓延越过了第二道山梁,向他们所在的第三道山梁逼近。   与此同时,西风的风力也越来越大。   他们成功开出西线的隔离带,沿隔离带点顺风火,西部火线与北部火线相遇,以火攻火的效果是达到了。   但现在,整个第二分队的扑火人员被困住,处境非常危险,必须马上突围!   “全体集合,准备避险突围!”   靳枫把所有人集中到西部火线火势较小的地方,全副武装,两个人一组,冲出火线,一一撤退。   最后只剩下靳枫和张小雄两个人。   “啊……”   靳枫刚套上防火罩,依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心猛然被抽动了一下。   他确定是鹿鸣的声音。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第二道山梁与第三道山梁之间山沟的沟口,声音传来的方向与他们所在的方向相反,从沟顶峭壁附近传来,中间的林木都已经烧着。他循声望去,可什么也看不到.   靳枫想起,她这段时间在山上布置红外相机拍摄雪豹,会不会因此被困在里面?   “小雄,你一个人冲出去,记住,你只有7.5秒钟的突围时间。”靳枫脱下防火罩,塞进背包内。   “那你呢?火势马上就要失控,现在不冲出去,就晚了。”   张小雄很不解,拉住他的手臂:   “三哥,里面不会有人了。就算有人,现在救也来不及。大队长说过,我们在火灾现场救人,绝不能轻易以命换命!”   “有浓烟,少说废话,马上冲出去,这是命令!”靳枫甩开他的手,强行把他往外推。   张小雄无奈,独自冲出了火线。   靳枫重新爬上山坡,冲上第三道山梁北坡的火烧迹地,绕过沟口与沟顶之间的火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远远看到,沟顶峭壁底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真的是鹿鸣!   靳枫胸口一滞,脚底突然生风,以最快的速度一冲到沟顶峭壁底下。   他刚跳到山沟底下,火势马上把来路吞噬。现在只能朝东脱险了。   他往东边仰头,全是高高的峭壁!   靳枫咬牙,快步跑向鹿鸣。   鹿鸣正在峭壁底下,来来回回,四处找突破口,可每次都被火蛇逼到原位。   她只能停下来,往上看,峭壁抖直,她插翅难飞,又转回身,去找突破口。   来来回回,反复了好几次。   鹿鸣又一次转身,只觉得一股旋风突然向她袭来。   她差点被这股旋风吹倒,等她站稳,才发现是一个人,抬头,撞见那双迫人的黑眸。   他把他身上的防火服脱下来,让她穿上,把头盔也扣在她头上,才开始发飙。   “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为什么跑到这里来?”靳枫抓住她双臂的手,不知不觉在用力,声音里充满怒气。   “疼!”鹿鸣挣脱他的手,表情微怒:   “我为什么要一直原地等你?那年我等了你七天七夜,没有等到你,却等来……”鹿鸣没有往下说。   今天如果她一直在原地等他,那只雪豹就被火烧死了。   她回到北山布置红外相机的地方,把相机回收,发现相机拍下了一组新的雪豹照片。   她确定,这只雪豹很有可能就在火灾现场。   鹿鸣尽量避开火势大的地方,在附近找了许久。   最终,她在附近另外一条沟底下,找到了一只受伤的雪豹,一只脚被盗猎夹夹住,火势逼近,他躺着无法动弹。   她小心翼翼地下到沟底,把雪豹脚上的盗猎夹去掉,驱赶着受伤的雪豹一瘸一拐地逃离了火场。   她自己却没来得及从原路逃出去,被大火逼着逃到了这里。峭壁实在太陡峭,人根本爬不上去。   靳枫从她静默倔强的表情里,确定她跑过来的原因,和雪豹有关,心抽痛。   她对雪豹有一种超出常人的迷恋,就像他对鹿这种动物,只要听到鹿鸣叫的声音,他就变得不是他自己了。   靳枫想要解释,那年他为什么没赶到,熊熊大火已经围过来。   他们必须马上想办法脱险。   突然,头顶上传来巨石滚落下来的声音。   “小心!”   靳枫抱着她,迅速闪到峭壁底下,巨石刚好落在了他们原来站的地方。   鹿鸣看着地面上的那块巨石,抓住他臂膀的手,越来越紧,指关节已经发白。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她双手松开,他也放开了她。他们从峭壁底下走出来。   靳枫察看四周,火已经越来越逼近。   他视线移到巨石上,再仰头看峭壁,峭壁上有一块裸露凸出来的岩石。   他脑海里立刻想到了脱险的办法。   靳枫跑到巨石前,双手覆在上面,推动巨石滚向峭壁。   鹿鸣抬头看峭壁,猛然发现,峭壁最顶端,站着一只雪豹,正探头看向他们。   雪豹身上毛皮的颜色和斑纹颜色,与周围岩石的颜色几乎一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是只雪豹。   鹿鸣意识到,是雪豹把巨石推下来的。   他在救他们!   这种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她很激动,迅速拿出相机,简单对焦,对着山顶,按下了快门。   “噼里啪啦”的响声,招来靳枫的低吼,“过来搭把手,都快没命了,还拍什么拍?”   鹿鸣把相机扔到一边,跑过去,和他一同推巨石。巨石仿佛长在了地上,每次只能推动一点点。   “刚才那只雪豹,好像是大鹏。”   “不可能。”靳枫咬紧牙关,继续用力,“大鹏已经死了。”   鹿鸣胸口堵塞住,“大鹏真的死了吗?”   “……”    第17章   鹿鸣听到他说大鹏死了,眼泪差点滚落下来。   她其实没来得及看,那只雪豹身上是不是有一块像三色紫罗兰花瓣形状的斑纹。不过也无妨,在她眼里,所有的雪豹都和大鹏一样。   两个人同时用力,巨石最终被他们推到了峭壁底下。   靳枫跳上巨石,把鹿鸣拉上来,再让她往上爬,他在下面推她。   费了好一番功夫,她终于爬上了峭壁上凸出来的裸露岩石上,把她的相机包和也递了上去。   “靳枫,你快上来,我拉你……”鹿鸣趴在岩石上,伸手要去拉靳枫,一眼看到了他背上的伤,声音哑了下去。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衣服贴在身上,汗又是咸的,等同于在伤口上撒盐。   靳枫双臂撑在峭壁上,埋头喘息,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   火已经逼近到他脚下。   他喘息片刻,咬紧牙关,抬头,挥了挥手,示意让她闪开,他自己爬上去。   靳枫刚爬上裸露的岩石,同时有两棵烧焦的树倒向他脚下的巨石。   两个人站在裸露的岩石上,低头看脚下的火海,双双默然。   火势迅速蔓延,眨眼间,整个沟底下都被火充满,几乎无一丝空隙。   鹿鸣这个时候才感到后怕,如果他没赶过来,她就成为可燃物之一,被火吞噬了。   不时有浓烟吹过来,她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眼睛直掉眼泪。   “快卧倒。”   靳枫让她靠峭壁里侧卧倒,他从包里取出防火罩,罩在她身上,把他的口罩也取下来,给她戴上,自己用一条湿毛巾,捂住嘴。   鹿鸣取下口罩,“外面这个罩给你,我都穿了防火服了,你在外面,更靠近火。”   她要拒绝,却被他一把拽着卧倒下来。   他卧倒在外侧,紧靠着她。   岩石不比土地,没有湿土,更因为被地下的火不断烘烤,越来越烫。   到最后,人趴在上面,几乎成了烧红油锅里的红烧肉。   靳枫历经无数火场,抗热能力自然不一般,感觉到旁边的女人不停地动。   他犹豫片刻,直接把她抱起来,让她趴在他身上,他往里面移动,躺在了她趴过的地方。   “……”鹿鸣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把湿毛巾拿开:“外面地方烫,里面躺着舒服点。”   他的背受伤了,出了汗够难受,现在直接躺在这么滚烫的岩石上,能舒服到哪里去?   鹿鸣自然明白他的用意,要翻身下来,腰被他用力按住,急了,咬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是不是想吃红烧五花肉?”   靳枫按住她的后脑,让她正面趴在他胸口,“少开口,听话。”   “……”鹿鸣乖乖地安静下来。   少开口的结果,就是一场活色生香的荤段子现场演绎。   两个人身体紧贴,底下是一片火海,火上加火。   鹿鸣感觉到底下男人宽阔厚实的胸膛内,心脏剧烈跳动。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两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像是要打架。   她那颗心脏,早就被她训练得宠辱不惊,不管遇到任何人任何事,跳动节奏和幅度惊人的平稳。   现在怎么完全乱了套?   鹿鸣忽然感觉到,她两腿之间突然多了一样东西,仿佛被火烧着的滚木,又硬又烫……生理的劫难,直接,赤裸,无处可藏。   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靳枫有些无奈,他根本无法控制这样的生理反应。   四野里,燃烧的枯叶杂草,哔啵作响,不时传来枯木倒地的声音。   一阵狂风吹来,被风扬起的火舌舔过峭壁。   鹿鸣清晰地感觉到火从身上卷绕过,甚至听到,类似于油锅炸鸡腿时发出的“滋滋滋”的声音。   她开始害怕了,趴在他身上一动不敢动,头被他紧紧按住。   鹿鸣从来没想过,她会被火烧死,那得多疼啊?   “靳枫……”她声音不稳,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嗯,我在。”靳枫晃了晃脑袋,把脸上的焦土晃掉。   “人被火烧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她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我……有点怕……我怕疼。”   “……”靳枫原本想说她,怕还跑来送死,觉察到女人身体在颤抖,知道她是真怕了,心又软了,把她抱紧,“别怕,时间不会很长。”   “什么?”她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火灾伤亡事故直接原因是火场的高温灼烧和烟雾熏呛导致的窒息,火焰温度达到800-1000℃时,人只能生存7.5-18秒。在120℃高温下,几秒钟就会丧失功能;空气中一氧化碳含量达到1%以上,身体较弱的人1分钟内就会死亡,身体较强的2分钟也会死亡。”   他本意是想安慰她,时间短,忍忍就过去了。   结果,她哭得更凶了,双臂抱着他的脖子,脸贴在胸口,泪流成河,他身上的衣服很快湿透。   靳枫确信他不是个安慰人的料,索性不说话了,只用力抱紧她。   “要是火烧到我们了,你记得把我打晕啊。”她嘟哝了一句,“这样我就感觉不到疼了。”   “好。”   鹿鸣还想动,他给她拉上口罩,按住她的头,不让她动。   浓烟不时飘过来,呼吸的空气温度也越来越高,两个人都开始感觉嗓子肿痛。   “你不怕吗?”女人发出闷闷的声音,但已经平稳。   “已经习惯。”   “为什么做森林消防员?”这个问题,她一直想问。   靳枫仰躺着,透过烟雾,可以看到天空。   “森林是‘地球之肺’,希望我们的孩子可以呼吸到干净的空气,能有健康的肺。”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脑海里响起一个熟悉声音:   愿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   能给我们的孩子   一片蓝的天空   草字头的那种蓝   蓝得让人晕眩   是没有被雾霾使用过的蓝。   ……   靳枫视线移到她脸上,意识到说错了话,匆忙解释,“不是,我是说大鹏和小呦,也不是,是……”他放弃解释了。   那年,他们就是把大鹏和小呦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照顾的,提前享受了儿女双全的幸福。   鹿鸣悄然抬头,俯视着男人。   他也凝望着她。   男人黑眸里不时闪动着橙色火光,某一刻,闪过一丝无奈和忧伤,转瞬即逝。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鹿鸣屏住的呼吸仿佛停滞,头渐渐低下来。   她不知道是她自己把头落下来,还是被他按在后脑的手压下来。   亦或许是地球引力作祟。   总之,两个人的脸靠得越来越近。   身上的灼热,嗓子的肿痛,让鹿鸣有一种一只脚踩在鬼门关的感觉。   在死之前,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鹿鸣取下口罩,扯开他口鼻上捂住的湿毛巾,心一横,头迅速往下,缩短了他们之间最后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女人的唇,终于落在了男人的唇上。   唇瓣紧贴,仿佛天与地,合在了一起。   ……   第18章   四瓣唇贴在一起的那一刻,鹿鸣感觉,心和身体都在颤抖。   靳枫同样很震惊,却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接吻的好时机。   他不希望,将来她想起他们分别八年后第一次接吻,就同时想起他们被大火困住,生死未卜的可怕景象。   又一阵浓烟突然吹过来。   靳枫轻抿了一下女人的唇,很不舍地推开她,迅速把她的口罩拉上,一手按住毛巾捂住他自己的口鼻,手臂圈住她的后脑,让她的脸趴在他胸口,一手抱住她的腰,以免她滑下去。   他把头往里偏向峭壁那一边,避开烟雾。   鹿鸣听到他咳嗽的声音,想动,身体都被他控制住,动不了,头也被他紧紧按住,连话也不能说。   死亡的恐惧,无孔不入。   鹿鸣受不了这种煎熬,挣扎着抬起头,把她的相机包扯过来,拿出相机,拍摄烈火中的森林。   专注于拍摄的时候,她的世界总是充满和谐舒缓的音乐,仿佛人类世界都消失了,恐惧、孤独、焦虑等等这些负能量,都得以释放。   靳枫没有阻止。   她拍摄,他默默欣赏,女人专注的神情,很美。   两个人就这么保持这种一上一下的姿势,一直到火势渐渐变小。   许久以后,可燃物烧尽,山火最终熄灭了,周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鹿鸣感觉搭在她腰上的手突然落了下去。   她把视线从镜头前收回,男人双眼紧闭,似是被烟熏得晕了过去。   “靳枫?”她放下相机,晃了晃他的肩膀,“快醒醒,火已经灭了,我们可以离开了。”   “再……”靳枫一阵猛咳,摆手,示意她再等等。   鹿鸣想起森林消防培训的时候,讲到明火和暗火。   现在只是树冠火和地表火灭了,可能还会有森林地表下的腐殖质层或泥炭烧热形成的地下火,看不到火苗,只能看到浓烟。   靳枫咳嗽完,转头看向她:“起来,你再压下去,我会被烧成焦炭。”   “……”她倏地爬起来,移坐到旁边。   “三哥,你在哪?”   远处山梁上,突然传来袁一武的声音,又是那种带着哭腔的声音。   其他人呼喊“三哥”的声音也接二连三传来。   “我在这。”   靳枫声音有些嘶哑,几乎只能坐在他旁边的鹿鸣能听到。   她站起来,面朝寻找他们的人群挥手。   “我们在这里。”   “在那,三哥钻进石头缝里去了。”袁一武指着他们的方向,兴奋地像个猴子一样跳起来。   “别过来,小心有地下火。”靳枫扯着嗓子低吼道。   其他人都停住了,袁一武却不管不顾,箭一样奔下山坡,一口气跑到了峭壁底下,跳着叫着要接他们下来。   靳枫让鹿鸣先下去,她却先把她的相机包递下来,反复叮嘱,别磕着碰着,宝贝得跟命似的。   她被接下来以后,靳枫自己直接跳到巨石上,再跳到地上。   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但脚步是虚的,背上的伤……鹿鸣不敢去想。   他们爬上第三道山梁,所有的人都围过来,互相拥抱,彼此查看,有没有受伤。   鹿鸣眼眶有些湿润。   转身,看到眼前的景象,她整个人惊呆了。   浓烟渐渐变小,视线范围之类,几乎全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完全看不到绿色的痕迹。   原本林木苍翠、藤蔓丛生的森林,被火吞噬过后,变成光秃秃的火烧迹地,破败荒凉的景象,让她想起电影中看到过的末世。   她想起了受伤的雪豹,甚至很久以前受伤的小呦。   再回头看看身后这群灰头土脸、满身疲惫的森林消防员……她整个人被满腔的悲伤淹没。   众生平等,可是,雪豹和鹿却没了家园。   人人平等,然而,有人要做森林消防员。   “袁一武?”   “到!”   “张小雄?”   “到!”   “……”   靳枫一个一个叫他们的名字,点了一圈,每个名字都有人叫“到”,确认他们都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兄弟们,跟我归队,一个都不许少!”   “是!”   “是!”   “是!”   “……”   问的声音嘹亮有力,回答的整齐划一,这一问一答的声音,仿佛能穿透山峦,惊破长虹,把世间一切艰难险阻吞噬。   鹿鸣从来没有听到这么有感染力的声音,两眼不觉放光,悲伤一扫而光,整个人热血沸腾。   她侧身看着他们,一边是他们身上制服火一样的橙色,一边是地狱一般的黑色,两边形成鲜明的对比。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五官俊毅,面色凝重,脊背挺直,顶天立地。   他身后那片橙色,仿佛冲天的火光,把他整个人照亮。   鹿鸣想起罗马神话中受人敬仰的战神:   Mars!   她不觉屏住了呼吸,心跳仿佛停止。   突然,袁一武“哇”地一声,坐在地上干嚎起来。   “三哥你个大骗子,每次都让我们跟你归队,一个都不许少,可每次都差点少了你,再来几次,我的小心脏受不了啦。啊啊啊……”   鹿鸣屏住的呼吸松弛下来,忽然想起,靳枫两次遇险都和她有关,很过意不去。   “小武,有本事,你给阎王爷写封信,跟他商量一下,把三哥的名字从生死簿里划掉。你的小心脏也就能保住了。”   人群里有人在给他支招。   众人轰然大笑。   袁一武仰头瞪着他们,一脸气哼哼的表情:“别以为我做不到,我迟早写给你们看!”   靳枫把手伸向袁一武,要拉他起来。   袁一武双手抱在胸前,头往旁边一甩:“我不起来,你必须保证,下次差点少掉的那个人不是你!”   “好,我答应你。”靳枫俯身抓着他的手,一把将他拽起来。   袁一武杠起来的时候也是个精,他只能答应,不然他可能真赖着不起来。   靳枫带领众人下山,鹿鸣并肩走在他旁边。   一到山脚下,胡卿民指着靳枫,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森林消防员职业守则第三条是什么?”   “珍惜生命、勇敢顽强!”   “第四条?”   “坚决服从命令!”   回答胡卿民的不是靳枫,是他身后这一群身强力壮的糙汉。   声音依然齐整,响彻天际,仿佛一同在唱一首嘹亮的军歌,歌声如巨浪,回荡在青山每一个角落。   靳枫看着这群傻小子,眉眼里都是笑。    第19章   鹿鸣无意间瞥见,靳枫黑眸里泛着一丝水光,晶莹剔透。   她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心脏丝丝缕缕地抽痛。   “我是问他,不是问你们。”胡卿民不买账,“你说,为什么不跟张小雄一起冲出西部火线,及时逃生?我的话你当耳边风是不是?”   胡卿民拿出领导的威严,教训靳枫,他只是听着,点头,很受教的样子。   教训完靳枫,胡卿民又转过来教训鹿鸣,大体意思是,森林火灾不是儿戏,不是她这种闲杂人等该来的地方。   “大队长,这次火情是她最先发现的,那些盗伐林木的人也是。”靳枫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短,为她辩解:   “他们在火场附近布设过红外相机,她出现在火场,是因为发现了雪豹。”   “不,”鹿鸣自己站出来,“不管什么原因,我不是专业扑火人员,出现在火场就是不对,我愿意接受处罚。也谢谢你们教了我一课,珍惜生命、勇敢顽强,坚决服从命令。”   胡卿民有些意外,她外表看起来冷,一副巨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却能这么通情达理。   “罚就不用了,这次你就算功过相抵吧,下不为例。”   鹿鸣点头答应,她其实也不敢了,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现在还心有余悸,腿都是软的。   靳枫把人召集,安排扑灭余火、清理火场等任务。   他安排完,众人散开之前,胡卿民把袁一武留下,让他送靳枫和鹿鸣先回去。   “我怎么能回去?‘三分扑、七分清’,现在只完成了三分……”靳枫话还说完,被胡卿民拍了一下背。   他声音突然哑了下去,牙关咬紧,额上青筋突起。   “看吧,你也不是铁人啊,地球没了你就不转了吗?”胡卿民招了下手。   来来回回忙碌的人群里,跑出来一个人,同样向胡卿民挥了挥手,跑到他们面前。   是李章程。   “大队长,三哥,火场不大,留下30%的扑火人员看守火场就足够了。”   “是应该够了,不过,一定要定时在火场周围巡逻,一旦发现余火,立即消灭,杜绝复燃的一切可能性。两到三天后没有火情,再组织所有人撤离火场。”   “是!”李章程朝胡卿民立了一个军姿。   胡卿民看向靳枫,命令他:“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滚回家休息了。”   靳枫没走,问李章程撤离民众的情况。   “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只烧毁了一些民宅,村长正在安顿无家可归的人。”   “李章程,你负责留守火场,一定要确保做到以下几个关键点:   第一,清理火场重点是火场下风头;   第二,清理范围距火场边缘50m,这是余火复燃最危险的地段,确保沿火线至火烧迹地30-50m处无火、无烟、无气;   第三,载量超过10t/hm的细小可燃物地段、站杆及倒木等重型可燃物多的地段,是清理重点,要用风力灭火机沿火场边缘将可燃物吹向火烧迹地,或者用耙子、铁锹往火场内方向刨出2m宽生土隔离带;   第四,枯树根、泥炭层等可能出现暗火的地方,一定要用余火巡检仪仔细巡查,用水浇或土埋,彻底清理。”   最后一点,余火清理完,你组织人撤离之前,一定要先通知我来火场验收,我确认没问题,你们再撤离。”   胡卿民是领导,宏观上把控没问题,但在专业上自然做不到他这么细致。   李章也做不到,但执行能力肯定没问题。   “三哥你放心,我们一定可以完成任务,我拿人头保证,决不出任何纰漏。”   靳枫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去忙。   李章程为人慎重,做事严谨,有他留下来,靳枫能放心不少。   等胡卿民也离开了,他才转身看向鹿鸣。   鹿鸣正举着相机拍摄火场远景,他转过身来,镜头刚好对着他。   她犹豫了半秒,按下了快门。   “你拍什么?”   “风景。”鹿鸣知道他不喜欢上镜,迅速把相机收起来,放进相机包。   “烧成这样,黑乎乎的一片,有什么好拍的?”靳枫最后看了一眼火场,转身把她手中的相机包提过去。   “……”什么才是好拍的?   有故事的,能让她屏住呼吸的,能震撼心底最深处那根弦的,她就会控制不住想去拍,仿佛这是她作为人的一种本能。   三样他都占全了。   鹿鸣看了他一眼,匆匆转移视线。   心,微颤。   两个人并肩离开,走向停车的地方。   袁一武已经在车上,等他们上车以后,启动车子,眼睛瞟向后视镜。   后座上的男女,分别靠着两个车门,一个坐着,一个单脚蹲着,各自看向车窗外,像陌生人一样。   车厢里的气氛静得有些诡异。   “三哥,屁股不能坐,你就趴着呗,三嫂趴你身上这么久,你现在趴回去也是应该的。你可以趴她腿上……”   袁一武从后视镜里看到一双用眼神就能把他揍趴下的眼睛,只好闭嘴。   鹿鸣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看向旁边趴在车窗上的男人。   “我坐前面去吧。”   “不用。”靳枫转身,直接趴了下来,双腿放在车椅下面。   他们之间隔的距离堪比银河,足够他这样趴着。   鹿鸣微不可察地再往车窗的方向移了移,视线落在他头上,双眼瞬间睁大。   男人后脑和头顶精短的黑发,明显能看到被火烧过的痕迹,发尾焦黄。   她张开手掌,轻轻碰了一下,能感觉到被烧焦的头发断裂。   “不要摸。”他扣住她的手腕,抓在手里,放在脸旁的椅子上,双眼紧闭,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男人的手有些粗糙,虎口的茧甚至有些扎人,宽大有力的手掌,像老虎钳一样夹住她纤细洁白的手臂。她抽了一下,抽不出来。   不久,她听到了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鹿鸣怕吵醒他,不敢乱动,也没把手抽出来。   他一开始只抓住她的手,侧头趴在椅子上,露出半边脸。睡着以后,他一点一点地侵犯她的领地。   先是把头枕在了她腿上,没多久,空出来的一只手臂,自然而然地环抱住她的腰。   他睡得很沉,鹿鸣靠在椅背上,后来也睡着了。   车子到了小森林门口,两个人都没醒过来。   袁一武停好车,回头看到一对睡姿暧昧的男女,捂住嘴偷偷地笑。   他没有叫醒他们,用手机偷偷拍了一张照片,轻手轻脚地下了车。   第20章   暮色四合,晚烟升腾。   鹿鸣醒来的时候,身旁座位已经空了,车厢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她推开车门下车。   车头处站着两个人,靳枫在打电话,袁一武站在旁边等候。   “三哥,我试过了,张小雄那熊儿子手机打不通,还是我去吧,反正我要回火场,下午扑火的时候,我们那个分队也是从火源附近开始的,我对那一块熟。”   袁一武自告奋勇,回头见到鹿鸣,嘴角一弯,笑得贼眉鼠眼。   “三嫂你醒啦?”   “……”鹿鸣有些尴尬,还好靳枫没有回头,她自动隐身。   “三哥,纵火犯一定是趁乱逃跑了,要想抓到,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你就留在家里好好养伤吧。”   靳枫电话一直没拨通,没再继续打。   “三哥我给你看样东西。”袁一武把手机递给他,上面是他和鹿鸣在车上睡觉的照片。   “……发给我,你手机里的删掉。”靳枫拍了一下他的后脑,“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好嘞。三哥再见,三嫂再见。”袁一武笑着跑回车上。   靳枫目送车子离开后,才转身看向鹿鸣。   “要不要先上去洗个澡?”   鹿鸣低头看了看,她身上确实脏兮兮的,但没有衣服,她洗了穿什么?   “不用了。”   她刚要开口说回客栈,手机接二连三响起信息提示音。   袁一武发来好几条语音信息:   三嫂,我三哥的背烫伤了,非常非常严重,就跟开水烫过的猪肉一样,不信你马上掀开他的衣服看看。   他不愿意去医院,所以,你要给他抹药啊,这是你的任务,我们可没空。   绝对服从命令,是你自己说的哦。   要是留下疤,他就讨不到媳妇啦,你是不是真的想做我们三嫂啊?   ……   鹿鸣很不喜欢听语音信息,费半天劲也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这几条信息她听懂了。   她放的是外音,靳枫自然也听到了。许是尴尬,他背过头去。   信息播放完,他才回过头来,“你别理他。我去换身衣服,送你回客栈。”   鹿鸣直视他的眼睛,“我有点饿了。”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静默了好几秒,才问她,“想吃什么?”   “西红柿意面。”   “……”还真是亘古不变的口味。   他把她手中的包又拿过去。   鹿鸣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小森林。   靳枫上楼去换衣服,她在一楼原木长桌前坐下来,拿出相机,翻看照片。   这一组无比珍贵的照片,是她用命换来的,她看着看着,心情无比舒畅。   鹿鸣忽然觉得,如果今天在火场,他们不幸没有活下来,除了对死亡的恐惧,以及想到父母会因为她的离开难过而不安,她好像没有什么遗憾。   一个人在临死之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能和自己唯一爱的人在一起,这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这种幸福感,足以抵消对死亡的恐惧。   他们没有死,活着当然是美好的,可她不确定,她将来是否还能有今天这种幸运,生命的最后一刻,有她最想看到的人陪在身边。   鹿鸣想起,苏格拉底面对死刑判决时说的那句话:   现在分手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活着;究竟谁过得更幸福,只有神知道。   ……   靳枫下来的时候,换上了一套灰色运动服,视线掠过正埋头看相机的女人,见她这么专注,没打扰她,直接进入厨房。   他打开冰箱,拿出鸡蛋、西红柿和碱水面,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鹿鸣听到厨房里有声音,放下相机,走到厨房门口。   天色彻底暗下来,厨房里灯光柔和。   男人宽松休闲的运动服外面,套上了一条格子围裙,正专注着打鸡蛋。   不久前,他们还在火场历经生死考验,他们差点成为山火中带脂肪的可燃物,那种被死亡的恐惧笼罩的感觉,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对比那种恐惧,眼前这一幕,让她感觉特别温暖,宁和。   鹿鸣有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激动,走到他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   “嘶……”男人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僵直。   “对不起,”鹿鸣倏地放开了他,意识到他的背伤得不轻,移到他身旁,“很疼吗?要不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皮糙肉厚,没事。你先去外面坐一会儿,很快就好。”   “我帮你吧。”   鹿鸣撂起衣袖,看着灶台上的瓶瓶罐罐,不知从何处下手。   他看了她一眼,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把她逼退了回去。   鹿鸣瞥了瞥嘴,认怂。   在他眼里,她就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什么都不懂,只会越帮越忙。确实如此,她到现在都只会煮泡面。   鹿鸣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因为是晚饭,靳枫也没做太复杂,西红柿意粉加了鸡蛋,简单炒了两个小菜。   吃饭的时候,他刚坐下,立马又站了起来。   不用问她也知道,他坐着不舒服。   两个人各自吃着面。   鹿鸣用叉子叉了几根粉,转动叉子,把粉都绕到了叉子上,才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   她专注着吃面,绕一口,吃一口,没听到他的声音,偶然抬头,发现他身前的盘子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你肚子是个麻袋吗?”她没见过吃饭比他更快的人了。   “嗯,直接倒进去就可以了。哪像你,怎么还是这种吃粉的方法?”靳枫把她的盘子端起来,“已经冷掉,我去热一下。”   “……”鹿鸣双手捂住脸,无声地笑。   她这种吃粉的方法,还是他教的,后来一直没改掉这个坏习惯。当然,她基本只在一个人的时候吃意粉。   靳枫把热气腾腾的意粉端回来,手里多了一双筷子。   他站在她身前,直接用筷子夹起一口面,送到她嘴边。   他送得又急又有力,她的嘴巴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开,吃下他喂的这口面。   她还没来得及吞下去,告诉他让她自己来,第二口面马上又送过来了。   鹿鸣愣怔住,抬眸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解释原因:“我不想再拿去热第二次,为国家节省电力资源。”   “……”鹿鸣乖乖地吃他喂的面。   他做什么事的速度都非常快,在他的投喂下,一盘热气腾腾的意粉没几分钟就被塞进了她肚子里,确实比她自己吃有效率多了。   “我来洗碗,你去洗澡。”鹿鸣把他手中的餐盘端过来,快步跑去厨房。   靳枫站着没动,目送她的背影进入厨房,听到水流哗哗的声音,很快就是噼里啪啦,陶瓷餐盘坠落在水泥地板上碎裂的声音。   他抚额,无声苦笑,转身去找出扫帚和簸箕,提着去厨房。   女人正蹲在地上,捡碎片。   “不要捡,我来扫,小心划到手……”他话还没说完,她手已经被碎瓷片划破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往外冒。   靳枫把扫帚和簸箕往旁边一扔,一个箭步跨到她面前,蹲下来,直接含住她流血的手指,用力吮吸。   “……”鹿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咬牙屏住呼吸。   他舌尖抵住她手指划破的地方,酥酥麻麻的,像发电机一样不断地传出电流,涌遍她全身,最终压向她的心脏。   他吮吸许久,才抽出来,确认伤口不出血了,随手从旁边一个柜子里拿出一片创口贴,撕开胶带,贴在她手指上。   “这八年,你是怎么生活的?没饿死,没得破伤风,真是个奇迹。”   “……”鹿鸣脸又红又烫,“叫外卖啊,温哥华有很多美食行业的华人创业者,我跟他们都很熟。”   “是吗?那你现在的男朋友,是个厨师,还是快递小哥?”靳枫随口问道。   “……”我没有男朋友。   鹿鸣嘴张了张,话堵在了胸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篝火晚会上,她被问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就不知道怎么回答。   现代快节奏的时代,像她这种年纪的女人,一直单身,用八年的时间来忘记一个人,这样的人一定有问题,不是生理就是心理。   她不想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也不想承认她是一个只能靠回忆度日的怂货。   她一直努力,想要挣脱过去套在她身上的枷锁。   可很多事都不受她控制,她也不知不觉就沦落到了一种很尴尬的境地,无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所以她一直回避这个问题。   靳枫见她沉默,意识到他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无声地站起来,拿起扫帚,把地上的碎片扫拢,扫进簸箕。   扫完以后,他提出送她回客栈。   “我给你抹药。”鹿鸣盯着他的眼睛。   靳枫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别处,“一会儿我会叫袁一武过来。”   他受伤的不只是背部,还有臀部,所有接触到岩石的地方,他现在都感觉火辣辣的。让他在她面前光着身子,他怕自己扛不住,把她也剥光了。   鹿鸣有些矛盾,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要不,你先去洗澡,身上汗水黏糊糊的也不舒服。等袁一武来了,我就回去。”   “……”靳枫没再反驳,上楼去洗澡。    第21章   鹿鸣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备注名是O15的号码。   打过去,无法接通,再打过去,关机。   她坐在楼下等,隔几分钟打一次,都是关机。   楼上的水流声停止以后,鹿鸣犹豫片刻,起身,直接上楼。   靳枫正走下楼梯,只穿了条休闲长裤,上身赤裸,手上拿着T恤衫,正准备往身上套。   “别穿了,我来给你抹药,袁一武的电话打不通。”鹿鸣与他平视。   他人比她高很多,但她站的台阶比他高好几级,直接把他手上的T恤衫脱下来,继续往上走。   “……”靳枫能料想到袁一武的电话打不通,那小子巴不得鹿鸣留下来。   鹿鸣走到卧室门口,发觉没人跟上来,转身看向他:   “放心,我没喝酒,不该看的地方不会看。还有,你不想知道,我今天在森林里听到了什么吗?”   “听到了什么?”他快步上楼,走回房间。   他身上哪个地方她没看过?她都不介意,他还介意什么?他应该能忍住,不对她做什么越轨的事。   靳枫脱掉身上的衣服,趴到床上,全身赤裸,只在臀上盖了一条浴巾。   鹿鸣在门口等着。   门没关,她听到床凹下去发出的声音,才转身进入房间,走到床沿坐下来。   鹿鸣看着他的背,一脸愕然。   他整个背被烫伤,通红一片,被刮伤的地方血肉模糊,简直不忍直视。   这得多疼啊?!   “疼吗?我给你吹吹。”鹿鸣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俯身靠向他的背。   “……”靳枫身体僵住,侧头看向女人。   余光瞥见,她脸上挂满了水珠,澄澈晶莹,仿佛清晨森林里面,随处可见的露珠。伤口被丝丝缕缕的风吹拂着,清凉舒爽得像晨风轻抚脸盘的感觉。   他不是第一次受伤,做森林消防,身上挂彩是常有的事,他早就习惯。   靳枫没觉得背上的伤口有多疼,却突然感觉胸口胀痛得厉害。   “你就别浪费水资源了。”他抬手敲了敲床头柜,“先抹左边那瓶,治外伤,缠纱布,再抹右边那瓶,治烫伤。”   鹿鸣回过神来,床头柜上有两个茶色的玻璃瓶,瓶盖已经打开。   “好。”她把药瓶拿起来,用棉签涂抹在被刮破的地方。   缠纱布的时候,他右手撑在枕头上,她往前移坐到他面前,把纱布一圈圈绕在他左边肩膀,前胸和肩胛骨上。   这个过程,对男人是一种煎熬,每次她靠近他,他心脏收缩一次,她离开,心脏刚松弛下来,她又靠过来。   绕完左边,再绕右边,煎熬再重复一遍。   缠好纱布,他额头上已经是大汗涔涔,趴在枕头上,咬紧牙关。   “治烧伤、烫伤的土方药,味道有点冲,你忍着点。”他低声哼哼,吐字有些不清晰。   “你用过吗?效果怎么样?”鹿鸣闻了一下,气味果然很刺鼻。   “老昆用过,那次他浑身大面积烧伤,给他抹的就是这种药,效果不比医院的药差。”   鹿鸣把金黄色近乎透明的药液倒在手掌上,放下药瓶,双手合十,把药匀到两个手掌上,再把双掌覆在他被烫伤的地方,轻轻按压。   “……”靳枫不知道是药的效果,还是她手冰凉,她双手贴着的地方,火辣辣的感觉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沐春风的舒爽感。   她不断地把药倒在手上,再把两个手掌贴到他背上,大概是怕他会痛,没有揉动,只是轻轻按压。   她从肩膀往下,背,再抹双腿,最终到了最尴尬的环节,臀部。   靳枫觉察到她停顿了片刻,刚想说他自己来,臀上的浴巾被掀开,一双冰凉的手,摸索着按在了他臀上。   “……”靳枫呼吸猛然一滞,双手抓紧床单,咬紧牙关。   “你们那个应队长,抓到了几名偷伐者?”鹿鸣闭着眼睛,感觉他身体有些紧绷,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十五名,加上逃走的纵火犯,十六名。”   “不对,我在北山看到两个人,其中一个到了东山,召集偷伐林木的人,我数过,有十六名。所以,包括纵火者在内,总共应该是十七名。”   “嗯,这是很重要的线索。”靳枫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才发现,她眼睛是闭着的,两边脸颊红得像两团火在烧。   靳枫扭着脖子,一手支着侧脸,手肘撑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专注给他抹药的女人。   “对了,有个男人,就是怂恿纵火犯以及主导偷伐的那个人,我记得他的声音。”   “……”靳枫有些意外,她能说出这么多细节。   以前她是个非常胆小的人,不相干的事,能不馋和就不掺和。   他有些矛盾,既想让她置身事外,又希望能尽快将纵火偷伐的罪犯绳之以法。   “还有,那个主导犯对纵火犯提到了‘绞杀榕’这三个字,不知道是不是指某个人。”   “是一个偷伐林木组织的头目,”靳枫沉思片刻,结束了话题,“你说的这些,我会向支队上级汇报。要不要你出面指证,到时候看情况。”   “好。”   鹿鸣回头去拿药,打开眼睛,发现男人在偷看她。   他像个做错事被抓个现行的小孩,无声地把头转回去,趴在枕头上,不再动。   鹿鸣深呼吸,又倒了几次药。   最终,从他的背,一直到脚跟,全身上下都抹上了药。   “先不用穿衣服,晾一段时间,让药充分吸收,等完全干了以后再穿衣服。有扇子吗?”   鹿鸣对烧伤治疗方法大体还记得一些,起身,四处翻找了一遍,找到一把蒲扇,回到床边,轻轻地在他背上扇动。   “鹿鸣……”   他突然轻唤她的名字,声音低低的,嗓口不知道是因为干,还是被什么堵住,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了。   靳枫双手紧紧抓住床单,这样可以起到固定作用,把他整个人固定在床上不动。   他怕一动,他马上就会做出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情来。    第22章   房间里很安静,四处弥漫着浓浓药香,温度悄然提升,仿佛被火炉加热。   “抹的药好像干了,我去外面等你。”鹿鸣感觉燥热,扇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快步离开了房间,一口气跑到楼下。   她右手摸了摸左边胸口的心脏部位,左手摸了摸右边的胸口,两边好像一样的,都没有心脏跳动迹象。   被她强行按压许久的心脏,失去了正常跳动的功能,心房早已缺血,血缺氧。她深呼吸两次,心脏才重新正常跳动起来。   楼上,靳枫换好衣服下来,提出送她回客栈。   鹿鸣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没有拒绝。   回去的路上,靳枫刻意放慢了脚步,两个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小镇的夜晚很宁静,满天的星,触手可及,照得人心中敞亮。   鹿鸣不记得有多久没见到这么灿烂的星空了。   靳枫侧头看她,她眼里溢满了光,眉梢和嘴角都微微上扬。   他记得,她以前她很怕黑,怕走夜路,没有路灯的地段,她会下意识地靠向他,抓住他的手臂,现在却兀自走着。   他回过头来,看前方的路,尽量放慢脚步。   鹿鸣侧头看他。   银色月光下,男人的侧脸异常英俊,轻抿的唇,饱满而性感……她想起火场上两人双唇紧贴的画面,脸又红了,匆忙别过头,看前方。   不巧的是,她看前方,他又转头看向她,似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她觉察到他在看她,转头看他时,他已经回头看向前方。   ……   这段夜路,在两人你看我时我不看你,我看你时你又不看我的切换中,变得有些暧昧,当然,没有在小森林里的时候那般危险。   终于到了客栈门口,还好,相安无事。   靳枫暗暗舒了一口气。   鹿鸣随口问他:“这么黑,你一个人敢回去吗?”   “不然呢?又来在做钟摆运动,你把我送回去,我再把你送回来?”   “……”   鹿鸣不由回想起,两人刚谈恋爱那会儿,确实干过这样的傻事,嘴角上扬的幅度不知不觉拉大。   “早点上去休息。”他转身面对着她,双手负在背后。   男人身形高大颀长,像山一样傲然挺立在她眼前,声音却是低沉温柔的,黑眸里缱绻的幽光,神秘,迷人。   鹿鸣仰望着他,不觉想起了镌刻在脑海中的昆仑山。   从小森林第一眼见到他,她就觉得,他和记忆中那个男人不一样了,具体怎么不一样法,却说不上来。   现在终于感觉到不一样在哪里。   从前的他,如一阵劲风,狂放不羁,无拘无束,带给她强烈的冲击,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他像一场劲风袭过,她的心被灌满,转眼又空了。   她什么也没抓住,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让她恐惧。   她从小就想过,她喜欢的男人,应该像磐石一样,坚定不移,贯彻始终,像山一样,目空一切,傲然挺立。   后来遇见的确实他这样的,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她一直没找到确切的答案。   现在的他,更接近她想象中喜欢的男人形象。只要她往前走一步,就能把抓住他的手,抱住他,甚至……她却站着没动。   因为她就要离开了,她生命的轨道,早已铺好。   没有他。   鹿鸣张了张嘴,想让他也早点回去休息,晚上不要再去忙工作上的事,感觉这是女朋友才有的权利,说出口的是很陌生的客套话:   “今天在火场,谢谢你。我先上去了,再见。”   鹿鸣不等他说什么,迅速转身,进入客栈,快步上楼回房间。   第一件事,她没有去洗澡,把旅行箱拿出来,把所有挂在衣柜里的衣服都收了起来,装进箱子里面,一边打电话,订回温哥华的机票。   明天她带着行李,去一趟森警支队,如果他们需要她去的话,然后直接踏上返程。   必须要快,不能拖,不然……鹿鸣有点害怕,至于怕什么,她说不上来。   收拾好东西,她把行李箱放回原位,去洗澡,把相机包也提了进去。   “咚”!她刚进入浴室,听到外面的有声响。   有人?!   “啪!”   鹿鸣迅速把浴室的灯关掉,手摸索着去洗水台上找防身的武器。   她怀疑,她回来之前,已经有人躲在她房间。   一定是她突然回来,他来不及躲藏,直接往上跳,悬空躲在了进门走廊天花板下面,通道狭窄,手脚撑在两边墙壁,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不掉下来。   鹿鸣觉得奇怪,她在外面房间的时候,这个人为什么不直接对她下手,等到这个时候才动手?   靳枫……她意识到,这个人知道他们俩一起回来,特意等他离开以后才动手!   浴室的门传来“嚓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撬门。   鹿鸣找到一个通马桶的皮搋子,藏身到门后,用肩膀顶住门,双手紧紧握住皮搋子的木柄。   ——   靳枫离开客栈后,没回小森林,去附近理发店,剪了头发。   在理发店遇到了阿牧,两人理完发,他让阿牧开车送他去森警大队。   “三哥,”阿牧一边开车,一边笑着问他,“你做了这么久的核桃饭,就不打算留个名吗?”   “你去买鸡蛋,一定要知道鸡蛋是哪只母鸡下的?”靳枫反问道。   “这怎么能比啊,你又不是母鸡,你是雪豹,是王者,为什么在一个女人面前这么小心翼翼呢?”   阿牧一直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手机铃声响起,接了电话。   “北小姐问哪里有最快回市区的车?等我回来再说。”   靳枫坐在副驾上,不知道是抹了药没什么效果,还是阿牧的电话让他有些燥,他感觉浑身不舒服,左脚踩在座椅上,右脚踩在车上,双手撑着椅背,支撑身体的重量。   “对了,三哥,北导让我问问云杉,核桃饭是怎么做的,她说想学。是你直接教她,还是你先教会云杉,我请教云杉,然后再教北导?”   靳枫左手支着头,手肘撑在膝盖上,埋头思忖片刻,“不用教她。”   “为什么?”阿牧更不解了,“就因为怕她知道是你做的核桃饭?”   “不是,没那么多为什么。”靳枫很确定,鹿鸣如果知道雪鹿核桃饭是怎么做的,她就不会吃了。   车子到了森警大队,靳枫下车,让阿牧先回客栈。   “三哥,我就在门口等你吧,云杉跟我说你受伤了,小武小雄他们几个今天估计都累了,你这边有什么事我来。”   从支队走回小森林至少要一个小时,靳枫没再推辞,转身进如森警大院内,直接上楼去办公室。   办公室内。   胡卿民正在打电话,看到他出现,大吃一惊,挂断电话,很严厉地批评他:   “你小子为什么不呆在家里好好休息?”   “我来看看,火场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靳枫站在办公桌前的椅子背后,手臂搭在椅背上。   “明火你们都已经灭了,守在火场的人,目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纵火犯逃逸在外,追踪线索断了。”   “那十五个人在哪?我来审。”   “不用那么着急。”胡卿民见他一直站着,也站了起来,“你是不是怀疑这些人和老靳的事有关?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你不能插手,你一插手,你和老靳的关系就会暴露。”   靳枫皱眉,胸腔内憋着一口气。   “老靳是被人陷害的,不管我跟他什么关系,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老靳的为人我很清楚,他在环林局干了这么多年,做了多少事,我们都知道,他是被人陷害,可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我们说了不算。你也要为你自己的前途打算,你小子还想不想成个家?我看那个北鹿挺好,你上点心,现成的好姑娘摆在你面前,可别错失了啊。”   胡卿民绕到办公桌前来,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推着他往外走。   “……”靳枫咬牙,眉宇皱成了川字。   “你也知道疼了?”胡卿民立刻放开手,“被裸石烫得不轻吧?赶紧回去。审讯的事情,我另外安排人。”   “先让他们每个人录一段话,越快越好。”靳枫决定不让鹿鸣直接出面。   “这个当然没问题。”   靳枫被胡卿民轰出了办公室,再次回到阿牧的车上。   “什么?受伤了没有?有没有……”阿牧赫然转头看向靳枫,后半句话没有问出口。   靳枫大脑经过两秒的反应,迅速起身,把阿牧往外推,跨到驾驶座上,自己来开车。   阿牧还没坐稳,车子已经飚了出去,风驰电掣般飞到了客栈门口。   靳枫跳下车,奔入客栈,前台还来不及看清人是谁,他已经跑向楼梯。   他知道鹿鸣住哪间房,可跑到她房间门口,门打开,里面没人,房间里面凌乱不堪,明显有打斗挣扎过的痕迹。   “北鹿?”靳枫站在门口,朝空房间内大吼一声。   因为是旅游淡季,住客不多,整层楼只有两个房间住了人。   另外一个房间的门开了,程子涛出现在门口,“她在这里。”   靳枫拔腿跑过去,一口气跑到房间门口,一眼看到床上坐着个女人,裹着披毯,头发凌乱。   “我回来的时候,听到她房间里有人在打斗,把门踹开,看到……”   靳枫不等程子涛说完,一步跨入房间,把门关上,反锁,把他关在了门外。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坐在她身后,从后面抱住了她。   “……”鹿鸣正愣神,突然感觉到后背有热度,耳边吹来热风,回头。   两个人的脸瞬间贴在了一起。   他宽大厚实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长臂把她整个人紧紧地圈住,不停地加力,仿佛要把她嵌入他这堵肉墙里。    第23章   鹿鸣又回到了小森林,这一次,连人带行李都被搬过来了。   晚上在客栈,她其实没吃什么亏。   浴室门被推开的一刹那,一个又瘦又矮小的黑色身影朝她扑过来,她用皮搋子捅向他的肚子。   许是肚子被皮搋子捅狠了,黑色身影推开她,捂住肚子。   鹿鸣用皮搋子朝他两边肩膀各捅了一下,被他一手拽住,往前一拉,再往后一推,把她推翻在地,转身去拿洗水台上的相机包。   鹿鸣急了,相机里面有最新拍的照片,是她拿命换来的,决不能让他拿走。   她迅速爬起来,去抢他手中的相机包。   两个人你抢我夺。   虽然对方是男人,但体型瘦小,鹿鸣在野外跑得多,手脚麻利,力气也不小,死死地抱着相机包,又踢又咬。   混乱中,鹿鸣踢到了他两腿间,他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她趁机跑向门口,大喊救命。   黑色身影很快爬起来,拽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后拉,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鹿鸣头往后仰,他穿的是连帽卫衣,没有戴口罩,从他的脸型她能断定,他就是纵火的那个男人!   他拖着她往房间里退,鹿鸣抬脚用力踹门,尽量弄出大的声音。   幸运的是,程子涛从外面回房间,经过走廊,听到她房间里的动静,用力踹门。   门一开,程子涛还没进来,黑色身影转身跑向窗户,从窗户爬了出去。   她住的是二楼,楼层不高,最终还是让他跑了。   ……   鹿鸣半躺在床上,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靳枫又气又心疼,“下次遇到这种事,你首先要做的是逃命,不是跟他抢东西,万一对方拿枪动刀,你还有命吗?”   “……”她紧紧地抱着相机包,只他看着,不说话。   鹿鸣忽然想起什么,抱着相机包,跳下床,把行李箱打开,翻了半天,最后蹲坐在地上,眼泪哗啦滚下来,嘴里喃喃自语,“不见了,被他偷走了……”   《呦呦鹿鸣》那张照片不见了!   靳枫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除了心疼,一肚子的气瞬间没了。   她的性格他最清楚,能让她感兴趣的人和东西不多,一旦喜欢一样东西,就宝贝得跟命一样,不允许任何人侵犯,这种小孩子的脾性,竟然一点都没变。   这让他想起,他曾经也是属于她的   靳枫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喜悦,只是,转眼又变得惆怅。   现在和以后呢?   他走到她身前,连人带包,一同抱回床上,“不管是什么东西,丢了就丢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靳枫递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鹿鸣喝了一大口水,渐渐平静下来。   她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偷我的照片,拿我的相机呢?”   “什么照片?”   “我以前拍的一张照片。”   鹿鸣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是她八年前给他拍的那张裸照。   如果是以前,他们还是男女朋友关系,她觉得没什么,可现在他们什么也不是,她有些难以启齿。   靳枫也没继续追问,拿着手机拨电话,接连打了两个电话。   “你先睡,我出去一趟,那个人了受伤,肯定跑不了多远,要抓到应该不难。一会儿云杉会过来,还有支队的两个人。”   鹿鸣点点头,目送他的身影离开,到了门口,忍不住叫住他。   “靳枫……”   他脚步顿住,回头看向她,眼神询问她还有什么事。   “小心点。”   “好!”他嘴角瞬间上扬,转身离开了房间。   鹿鸣疲惫至极,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鹿鸣下楼,只看到云杉,正坐在原木长桌前,埋头写什么东西。   “你醒啦?昨晚睡得怎么样?饿了没有?想吃什么?”云杉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转向她,冲她微微一笑:   “还是核桃饭吗?这次不用等三天,食材都是现成的。就怕我有一段时间没做了,会有点手生。”   “一段时间没做?”鹿鸣不解。   “对啊,你第二次来的那天之后,我就没来过这里了。”   核桃饭不是云杉做的,那她和程子涛这段时间吃的核桃饭是谁做的?   “他呢?”鹿鸣一路走下来,没看到靳枫。   “我哥吗?他昨晚没回来。他说有个朋友在,让我过来帮忙照顾,好巧,原来这个朋友就是你。”   云杉笑望着她,看她的眼神充满好奇。   “就这两个月的时间,你是怎么成为他这么亲密的朋友的?还可以睡他的房间。我还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他那个收不到信的心上人身上呢。”   “……”鹿鸣含糊过去,注意力被“收不到信的心上人”这个说法吸引。   她没来得及问,靳枫打来电话,让她远程听十五个偷伐林木罪犯的声音。   云杉起身,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示意她去做饭了。   鹿鸣点头,仔细听电话里的声音。   “我偷伐林木,盗窃国家森林资源,猪狗不如……”   每个人都是同一句话开头,后面是一些保证不再犯之类的话,一直念,直到她能确认不是她在森林里听到的那个声音才停。   辨声结束,鹿鸣确认,这十五个人里面没有主犯。   “纵火犯抓到了吗?”挂电话之前,鹿鸣忍不住问了一句。   “暂时还没,这两天你就留在小森林,不要出来。”   “……”鹿鸣想问为什么,电话里面有人在叫‘三哥’,汇报工作上的事,“好,你先忙。”   她挂了电话,想了想,不用问其实也能想到,如果有人知道是她报的火警,很有可能会打击报复她,再发生类似昨晚的事。   可她想不通,昨天上午报的火警,晚上就有人找到了她住的客栈,消息走漏得未免也太快了,除非是熟人,早就知道她住哪里。   鹿鸣把她身边的人都想了个遍,想不出谁会这么做。   她懒得再费神,去洗刷完,回到大厅,路过云杉坐过的座位,旁边有一个收纳盒,盒盖是打开的,里面密密麻麻竖着排列的信。   上面放着两封没有封口的信,信纸是摊开的,上面好像抄的是一首诗。   大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无法克制内心的好奇,瞄了一眼诗的内容:   愿我所做的一切   能给我们的孩子   一片蓝的天空   草字头的那种蓝   蓝得让人晕眩   是没有被雾霾使用过的蓝。   ……   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只有日期,就是最近不久。旁边另一封也是诗:   我抬头看山   却看到了你   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   有落叶的地方就有树   每一棵树都是我给你的应许时光   冷杉的时光   松树的时光   白杨的时光   总之   我给你的时光全是木字旁。   ……   鹿鸣有些意外,这两首诗都是她以前写的,为什么云杉会抄这些东西?   她想看看信封上的地址,听到脚步声,只好回到自己的座位。   “饿坏了吧,鸳鸯核桃饭做好了。”   云杉端着两份核桃饭,兴致勃勃地走到长桌旁,一份放到她面前,自己端着一份,坐到对面。   鹿鸣看着眼前深红色的核桃饭,一点食欲也没有。   “为什么颜色这么深?”   “我加了红枣,红枣补血,适合女性。你先尝一下。”   “……”鹿鸣现在能确定,之前的核桃饭不是她做的,不知为何,心中又喜又忧。   她尝了一口,便吃不下了,又觉得不礼貌,硬着头皮,把整份核桃饭吃完了。   “这下我哥没话说了,他那么肯定,说你不会吃我做的鸳鸯核桃饭。看吧,全都吃完了。”   云杉两眼放光,整个人兴奋得不行,她一边说话,一边继续抄写。   鹿鸣瞄了一眼,她在抄写她刚才看过的两首诗,她问她是不是在练字。   云杉笑着摇头,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解释。   “我哥一直往这个地址寄信,不知道为什么,这半年突然不寄了。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都抄一首诗,有时候还不止一首,放抽屉里。我偷出来抄一遍,把他的放回去,再把我抄的寄过去,说不定哪天那个人就收到了呢。”   “……”鹿鸣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是无意间从张小雄口中知道,云杉和靳枫其实不是亲兄妹,她一直帮他照顾被烧成植物人的父亲。   云杉应该是喜欢他的。   鹿鸣心里堵得慌,让她自己去忙,不用留在这里陪她,便上楼回房间去了。   后面两天时间,鹿鸣什么地方也没去,一直留在小森林里,大部分是她一个人,有时候云杉在。   她要么在房间里用电脑修图,要么看书,饿了就随便找点东西吃,晚上忙到半夜,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才爬上床睡觉。   靳枫一直没回来,只是偶尔打电话过来。   这样刚好。   鹿鸣暗自庆幸,她在离开之前,不用面对他,也不用想他的未来有云杉这么好的女人相伴,她是不是应该为他高兴。   她一点都不高兴,可找不出不高兴的理由。   鹿鸣偶尔会想到那些信,他是给谁寄信?会是她吗?    第24章   一直到了第三天早晨,鹿鸣被饿醒,下楼去找吃的,发现厨房里有人。   鹿鸣闻到一股浓浓的酒香,饥饿让她反应有些吃钝,也忘了那些乱七八糟让她头疼的事情。   她走到他身后,探头往前看,“是酒酿圆子鸡蛋羹吗?”   锅里的小圆子已经煮到浮起来,他倒入米酒酿,再去打鸡蛋,神情非常专注,似乎没觉察到旁边有人。   “往后退一点,有热气。”靳枫想把她拽开,手上有东西,直接用手臂把她推到一旁。   “……”鹿鸣突然不知道哪跟筋搭错了,就想和他对着干,等他转身去拿东西,又靠过去,挤到灶台前。   “我来,我也会。”   她一手端起装了蛋液的碗,一手拿筷子,有模有样地搅动,搅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准备把蛋液倒进锅里。   靳枫按住她端碗的手,拿了一把勺子,塞进她手里。   “蛋液要用勺子淋。”   “为什么?这样直接倒进去不是更快吗?”   她嘴上这么问,手还是拿着勺子舀了一勺蛋液,刚要倒进锅里,手又被他抓住。   他抓住她拿勺子的手,把蛋液均匀地淋在已经煮开的米酒酿上面,黄色的蛋花棉絮一样,在上面铺了一层,很漂亮。   鹿鸣懂了,直接倒进去,就不有这么漂亮的絮状的蛋花。   他站在她身后,两只手分别抓住她的两只手,慢慢地淋着蛋花。   两个人身体没有紧贴,偶尔不小心碰到,触电了一样闪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皮肤很烫。   淋完蛋液,他松开了她的手,去拿糖和桂花,让她把火关掉。   “我来加。”鹿鸣像个在大人面前逞强的小孩,放下空碗,又把他手中的糖和桂花抢过来。   问题是,加多少,她不知道。   他也不说。   鹿鸣等了半天没声音,只好回头看向他。   他似乎也站得脚酸,双手撑在她身旁两侧的灶台上,俯身前倾。   她身体随之往后仰。   两个人视线双双勾住,唇瓣似有似无地刮擦过,鼻尖也不可避免地摩擦。   摩擦是会发热的。   厨房不大,锅里冒着热气。   锅里的热气,他身体的热度,以及摩擦产生的热……鹿鸣是耐寒体质,耐不了这么多的热,感觉要窒息了。   她余光瞥见手中的佐料罐,举到他面前,晃了晃。   “加多少糖啊?”   “想吃甜的,就多加点。”靳枫站直身体,去旁边橱柜拿碗和勺子,离开了厨房。   鹿鸣加了两勺糖,搅拌几下,尝了一下,感觉不够甜,又加了两勺,再搅拌……手中的糖罐和勺突然都被夺走。   “你自己想吃多甜你都不知道?”靳枫把半罐糖直接倒进了羹里面,搅拌两圈,把羹倒进一个大瓷碗,端着出去了。   鹿鸣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呆愣了几秒。   她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吃甜的,还是喜欢不甜的。好像甜也可以,不甜也没所谓。   说穿了,她就是不喜欢做选择,这是她最大的毛病。   酒酿圆子鸡蛋羹很甜,她也饿,吃了一碗又一碗。   靳枫没吃多少,用调羹舀一勺放进嘴里,一直含着,平常吃东西很快的人,一碗羹半天都没吃完,不时停下来,给她盛。   两个人没怎么说话,只聊了他这几天在忙什么。   火场已经清理完,留守火场的人也全部撤离。因为发现得早,这次火灾没有造成很严重的损失,最庆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   偷伐林木的十五个人都受到了惩罚,只是,主犯没有抓到,纵火犯也逃脱了。   靳枫脑海里还在不停地转,离开玉仑河的每一条线路,他们都安排了人,没有道理抓不到人。   除非有人偷梁换柱,把他带出了玉仑河!谁有这么大本事?   靳枫看向对面的女人,“买了什么时候的票?”   “……”鹿鸣低头,声音同时低下来,“明天上午的。”   靳枫嘴角抽动两下,“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今天我有空,陪你去。”   鹿鸣脑海里飞速闪过一系列的画面,峡谷桃花,高山滑雪,沙漠徒步,极速漂流……他们在一起做了那么多事情。   只有一天时间,她选哪样?   她都想选。   “算了,等你做决定,黄花菜都凉了。”靳枫替她做了选择,“带你去一个地方。”   早餐已经吃完,靳枫去洗碗,让她上楼去准备要带上的东西。   鹿鸣想不到有什么要准备的,除了相机。   她在房间转悠了两圈,想到了一样东西。   鹿鸣把行李箱打开,翻找了半天,从最底层搜出一条半新不旧的蓝色披毯,上面是孔雀开屏的手工刺绣图案。   她想披上,又不敢,便收拢搭在手臂上,提上跨包和相机包,跑下楼。   靳枫已经把车开到门口,看到她下来,走过来,“东西给我。”   他换了一身蓝色休闲运动装,颜色和她翻出来的披毯颜色同色系,如果她披上了,看起来很像是情侣装。   鹿鸣把相机包给他,自己提着斜跨包,悄悄地把披毯塞进包里。   “我来开车吧。你前两天才抹过药。”   “不用,山路难开,路线你也不熟。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大碍。”靳枫把她的包放在后座上,直接上了驾驶座。   鹿鸣没再坚持,上了副驾座。   车子很快上了盘山路,沿着山崖行驶。   一轮巨大的红日冉冉升起。   鹿鸣坐在车内,看到红日,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想起,那次,他们去峡谷看桃花,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她脑海里一直记得那一幕,一轮巨大的橘红色的月亮,从青色山峦背后升起。   此后,她看到过无数次的月亮,却只记住了那一次。   天空湛蓝,洁净,光亮,悬挂在天空的红日,仿佛一枚徽章,镶嵌在她心底。   今天的红日,日后她估计想忘也忘不掉了。   鹿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一轮最纯净质朴的红日,心里边快乐至极。    第25章   车子开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们下车,开始走山路。   山路十八弯。   一开始,鹿鸣抱着相机,不停地拍摄,最大的收货是,拍到了野生的苏铁和银杉。   后来,她几次差点掉进山谷,靳枫把她的相机“没收”了,挂在他脖子上,他牵着她的手,敦促她专心走路。   他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把她的小手钳住,不管她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刚才那只一定是雪豹,要不是你抢了我相机,我早就拍到了。”这句话,鹿鸣嘀咕了一路。   “你们布设的红外相机里,不是已经拍到很多雪豹的照片和视频?”   “那可不一样,那种守株待兔的拍摄,没什么感觉。”在野外邂逅一只雪豹,这是她做梦都会笑醒的事。   他们走到了一处小溪旁,她停了下来,   靳枫侧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在笑,虽然不是很明显,但眉眼和嘴角都荡漾着浅淡的笑。   她的笑,仿佛有一种香味,沁人心脾,比酒酿圆子鸡蛋羹的香还浓郁。   靳枫转移视线,跨过小溪,习惯性去拉她的手,意识到路很好走,把手收回,继续往前走。   “你刚才拍的苏铁,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裸子植物,曾经和恐龙一同称霸地球,你知道吗?”   “知道啊,所以,苏铁有‘植物活化石’之称,在中国,所有的苏铁品种都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有些种类已经濒临灭绝。苏铁外形美丽,叶片坚韧,优雅高贵,民间有铁树‘辟邪’的说法,所以盗挖野生苏铁现象屡禁不止。”   “不止,一场森林大火,可以烧毁无数种野生苏铁这样的名贵植物。银杉更不容易,你知道为什么取名银杉?”   鹿鸣侧头望着他,央求道,“我说对了,你把相机还给我好不好?”   “……”靳枫专心走路,假装没听到。   “在1955年的时候,世界植物界一度认为,银杉已经灭绝。后来中国的植物学家,钟济新教授无意间在广西桂林发现了类似油杉的苗木,鉴定后确认是银杉,轰动了整个世界植物界。科学家给银杉取名的时候,很头疼,后来发现,银杉翠绿的线形叶背后,有两条银白色的气孔带,微风吹过,便能看到一片闪闪的银光,所以中文名就确定为银杉。”   女人越说越兴奋,两眼放光,不知不觉把手抽了出来,双臂张开,身上的披毯,像孔雀开屏,异常耀眼。   靳枫愣怔住,这是很多年前他送给她的一条披毯,她还保留着?!   他当时送给她,是给她“下战书”的。   你不是公主吗?就算你是一只骄傲的孔雀,老子照样把你追到手!   她当时拿到披毯,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塞进了包里,因为当时她旅途已经结束,决定回北京了。   “CathayaargyrophyllaChunefkuany,”她念了一串他听不懂的词,卖了个关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如果说对了,我就不要相机了。”   “说错了,不给,说对了,也不给。”靳枫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你这是耍无赖。”   “你是无赖?”   “……”鹿鸣忍不住笑了,这是他以前经常说一句话。   他在和她耍,她说他耍无赖,就等于说她自己是无赖。   旁边的男人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鹿鸣也不卖关子了,继续解释:   “刚才我说的是银杉的拉丁学名,里面包含两层意思,Cathaya是属名,即银杉属,对应的中文是‘华夏’,中国的古老的简称。Argyrophy-lla是种名银杉,中文是‘银色的叶’。所以,这个拉丁学名意味着,银杉目前只分布在中国,属于世界幸存至今的唯一属种,是中国国宝级的重点保护植物。”   她说的,他其实都知道,只是不知道拉丁学名这鬼玩意儿。   苏铁,银杉,雪豹,白唇鹿……野生动植物成了两个人共同的话题,这是他们重逢两个月来,说话最多的一次。   几经辗转,跋涉,他们终于到达了峡谷。   峡谷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峦,苍天大树高耸入云,这些树应该都在这里安营扎寨数十年,百年,甚至千年。   在暗色调的背景中,一树粉红的桃花,孤立在峡谷中央,与世无争地怒放,绚丽夺目。   鹿鸣裹着披毯,站在桃花树下,看着桃花,一时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桃花?”她转身,正面对着静立在身后的男人。   靳枫嘴角一抽,“你能问个新鲜一点的问题吗?”   “……”她想起来了,类似的问题,她已经问过一次。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从小几乎是一个以山为家的人,做过护林员,曾经还是户外登山高手。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想在这种偏僻的地方看桃花?”鹿鸣朝他走近一步。   不知道是因为早晨吃了太多酒酿圆子鸡蛋羹,里面的米酒酿分量虽不多,但她还是有些亢奋,想靠近他的欲望变得有些难以抑制。   “想看就去看,不需要理由。”靳枫往后退了一小步。   鹿鸣眼帘垂下。   当时不记得是在哪本书里,她看到一张峡谷桃花的照片,觉得很美,迫切地想在现实生活中看到。   十九岁以前的她,很孤独,生活除了课本,参考书,有趣的经历乏善可陈。   除了父母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在她自己,渴望去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可又胆怯,优柔寡断,出行的计划做了无数个,往往在临行前的最后一秒全盘否定。   如果不是那年认识了他,峡谷桃花这种事,只会成为她想象中的画面,永远不会变成现实。   她当时随口说了一句,“等我们有时间,去峡谷看桃花吧。”   “为什么要等?想去就去。”   他的性格和她完全相反。   他从来不做计划,想到什么,马上去做,不管最后能不能做成。在他的字典里,只有他想不想做的事,没有他能不能做的事。   其实他当时应该也只是有个大概的印象,并不确切知道哪条峡谷有桃花。她想看,他就带着她去找。   爬了很多座山,走得筋疲力竭,她最后还得他背着她走。   最终,他们真的找到了这样的一条峡谷,看到了峡谷里的桃花。   鹿鸣永远都不会忘记,看到桃花的那一刻,屏住呼吸的感觉。   后来,她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当她特别想做一件事,最后做成了的时候,都会有这种感觉。   那次去峡谷看桃花的经历,几乎改变了她的性格。   心里有个什么念头,她会及时抓住,如果是她特别想做的事,她会排除万难去做,并且不等有时间。   过去的八年,她依然很孤独,但生活总体过成了她想要的样子,除了感情。   以后呢?   鹿鸣已经训练出新的思维习惯,尽量不去想以后。   “你有没有想过我?”鹿鸣心里有根弦被突然拉紧,把她的双脚拉上前走了一步。   如果她足够勇敢,这才是她分别八年后再次见到他,最想问的问题。却只有在看到桃花的时候,勇气才被激发出来。   靳枫一直眺望远方,她的问题,把他的视线拽回到她身上。   他想她吗?   不。   山是她,树是她,他生活中所见一切都是她,还需要想吗?   但他必须承认,刚和她分开的时候,确实想过。年少轻狂,总有大把的时间浪费。   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能靠抄写诗歌缓解对她的思念。   这种从前她喜欢做的事情,一度被他认为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竟然成了拯救他的一根稻草。   诗里藏着她的声音,她的笑容,还有她的身体。   抄写诗歌的时候,他能听到她的声音,感觉她就在他身边。他会想起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在森林里度过的时日。   后来太忙了,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山火发生的时候,他不能有半点分心。   于是,他制定了想她的守则。   想她的时间,仅限于每天晚上睡觉前,抄写一首诗歌的时间。   他把心割下来,浸泡在只有她的时空里面,每一个细胞都可以疯狂地想。   想完以后,他再把心复原,去做该做的事。   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守则是必须遵守的,这是一种自律。   靳枫无法用语言表达这么复杂的变化过程,只能沉默。   鹿鸣钻不到他心里去,以为他不想,有些失望,嚅嗫道:   “我好像……”常常会想。   她越强迫不想,越控制不住,只能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就没力气想了。   这种话,说出来有什么意义?只能烂在心里。   “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回去吧,晚上早点休息。”   “……”鹿鸣摇头,想到她明天就要走了,她又感觉到了那种大限将至的恐惧。   这样的恐惧,会激发她体内一股潜藏的力量,暂时把她从盔甲一样的壳中抽离出来。   鹿鸣无所顾忌地看着他,心里有一股冲动,想冲上去,想抱他一下。可双脚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迈不动。   她心里难受,突然转身,跑到树底下,双手合成喇叭状,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喊:   “喂!我要走啦!再见!”鹿鸣连喊三句,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声音在峡谷里回荡,响彻天际。   回声是空谷中灵魂的声音,她把灵魂留在了这里。   这样似乎能给她一点安慰。   “回去吧。”她声音有些嘶哑,转身,撞上他的视线。   靳枫凝视着她,没有动。   山风吹来。   桃花树的花瓣,骤雨一样急急地掉落在她身上,她身上的蓝色披毯,仿佛洒落的牛奶被风吹着晃动,更像是孔雀未张开的屏。   女人明眸黯然,片刻前,荡漾在她身上各处,眼底、脸颊、嘴角乃至黑发间的光彩,瞬间消失了。   靳枫心口抽痛,几步跨到她面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他。   她像个水晶球跌落在他怀里。   他小心翼翼地接住,双臂像羽翼般团团把她包裹住,手中提着包掉落在地,目光掠过女人的唇,锁住她的眼睛。   她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不时划过他的胸口。发丝那么柔软,只是轻轻地划过,为何像千金重锤般砸在他心脏处,压得他几乎要窒息?   鹿鸣也下意识地抱紧他的腰。   她喜欢被他抱着,仿佛只要他把她抱在怀里,她就会感染他的性格。   她最喜欢的就是他的性格,像风一样自由,不受这个世界的羁绊,那是她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的一面。   两人身体紧贴,视线缠绕成了死结。   她感觉到他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脏,传来春雷般的巨响。   这是她迷恋的声音和节奏。   靳枫俯身靠向她,直视她的眼睛。   他的眼神异常灼人,鹿鸣心开始乱了。   她差点忘了,他的怀抱还有一种功能,能扰乱她的思绪,不管平时多理智,多冷静,到了他怀里,她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她,闪亮得像一只奔跑的野鹿,能听到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能感觉到最强劲的风掠过心尖带来的震颤。   “恨过我吗?”他声音低沉,暗哑,清凉,像山谷里的风回旋过脸庞的感觉。   “你找过我吗?”她反问他。   “找过。”   “找了多久?”   “很久。”   “……”鹿鸣眼泪差点滚落下来,心不受控制地颤抖。   靳枫看着她眼底涌上来又被逼退的液体,心剧烈震颤了一下,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张口咬住她的唇。   几乎是同时,她踮起脚,仰头,把唇贴向男人的唇。   ……    第26章   男人抿住她的上唇, 放开,舔了一下她的下唇。   带着戾气的舌,撬开她微阖的唇, 怒兽一般往前狂奔, 闯入她嘴里, 捞住她的舌,细细地品尝, 像在咀嚼酒酿圆子鸡蛋羹里面的糯米圆子。   鹿鸣呼吸很快变得急促。   他吻得越来越用力,仿佛饥饿许久的雪豹, 不受控制地品尝美味的猎物。   疼。   鹿鸣皱眉,下意识地推了他一下。   他按在她肩膀上的两只手, 一上一下, 一手往上滑, 勾住她脖子,另一只手落到她的脊背上, 把她的身体用力按向他。   他像是一只被困了许久的猛兽,突然被放出牢笼。   长久以来,那个连想到名字都会让他颤抖的女人,变成一股残忍的力量,把他体内所有的兽性都逼了出来。   他疯狂地撕咬着她的唇舌。   血腥味。   鹿鸣眉皱得更厉害了。   可她不得不承认, 她心里并不排斥。   甚至……她迷恋他这种野兽一般直接赤裸地咬吻。   压抑许久的心, 被他撕开了一道口子。   鹿鸣感觉心脏像被挤爆的气球, 填充在里面几乎让她窒息的闷气,全都释放出来。   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臂膀, 随着男人炙热的舌在她口中搅动的力度,指甲越抠越深,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山洪爆发。   一场地震般的战栗来临。   天空,大地,山川,河流,树木,青草,桃花……都在颤抖。   ……   包里的手机铃声一直在响,回荡在寂静空旷的山谷里。   狂热激烈的吻,最终被这种刺耳的声音掐断。   靳枫放开了她,胸腔剧烈起伏,气息粗喘得厉害,视线落在她唇上,用拇指把她嘴角的血丝抹掉。   他把她的包从地上提起来,从包里翻出她的手机,递给她。   “接电话。”   鹿鸣以为是周笛的电话,接过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她妈妈,脊背瞬间发冷,整个人仿佛跌进了冰窟窿里。   不是在山谷里吗?为什么还有信号?   她按下接听键,双手捧着手机,放在左耳边   “妈妈,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啊。”电话里传来微怒却极力克制,仍不失教养的声音,“妈妈没有急事就不能找女儿吗?”   “能的。”鹿鸣回头看向靳枫。   他走开了一段距离,背对着她,举着她的相机,正在拍照。   “呦呦,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啊?都不接妈妈电话的。朋友圈里也好长一段时间不见你有什么动静了。”   “……”她竟然忘了更新朋友圈!   “我刚给宇修了打电话,问你们打算怎么过年,他说听你的。”   有那么一刻,鹿鸣有种冲动,想告诉电话里的人,她和钟宇修什么事情也没有。但冲动持续的时间很短,思忖片刻之后,她说出口的还是那句老话:   “我还没想好呢,妈,等我想好了告诉你好不好?”   “你们要是不想去什么地方玩,又不想回北京,我跟你爸就去温哥华,陪你们过年吧,妈妈实在太想你了。”   “千万不要!”鹿鸣头皮发麻,“妈,你别折腾了。你心脏不好,爸爸不是说你不能坐长途飞机的吗?再说,圣诞节的时候,我回去看你们了呀。”   鹿鸣好言好语,终于把她妈妈说服,挂了电话,心累极了。   人呢?   她环视四周一圈,靳枫正趴在悬崖边缘,相机镜头对准V型山谷对面峭壁裸露的岩石。   雪豹?!   鹿鸣跑过去,在他旁边趴下来。她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却什么也没有了。   “你拍到雪豹了吗?”   “自己看吧。”他声音里有情绪,很复杂,似是不悦,又像是懊恼,站起来把相机递给她,自己走到一边去了。   鹿鸣接过相机,翻看里面的照片。   一只雪豹立在山巅,像个王者一般俯视大地,似是在搜寻猎物。   她抬头仰视站立在旁边的男人。   他俯视着山谷,身材高大颀长,表情神秘、霸气、隐忍,真的像极了雪豹这种美丽而濒危的大型猫科动物。   “回去吧。”   他突然转身,伸手拉她起来,什么也没问,只看了她一眼,把她的相机拿过去,装进相机包,让她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很安静。   ——   回到小森林,靳枫没有下车,看向副驾座上的女人。   “你上去休息,我出去办点事。”   “是不是去支队?我不用一起去吗?”   “不用。我先去一趟火场,再去支队。”   “今天晚上又不回来吗?”鹿鸣听出他好像是这个意思。   他没直接回答,反而问她,“晚上你一个人怕不怕?”   她刚想说怕,他下一句堵住了她的开口的机会。   “怕的话我再让云杉来陪你。”   “不怕。”鹿鸣转身推开车门,提着东西跳下车。   靳枫去了一趟火场。看一看火灾后的现场,能让他冷静。   只是,冷静会让他想起那些平常刻意不去想的事情。   他的两个父亲,一个含恨而终,一个被火烧成了植物人,留给他一副沉重的枷锁。   他该如何卸掉这幅枷锁?   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快马加鞭,解决所有的问题。   靳枫理清思绪,平静下来。   他回到支队,夜幕已经降临。   办公室内,胡卿民和应龙正在聊着什么。   “这次山火幸亏有目击者,不然,未成年儿童玩鞭炮引发森林火灾,估计就这么蒙混过去了。一定要严查,哪个王八羔子,竟敢这样胡作非为。”   胡卿民义愤填膺,右手握拳,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火灾发生的时候,有人见过这个王八羔子,不是别人,正是……”应龙身体前倾,低声说了个名字。   靳枫走进来,他们的讨论停止。   “什么人,可以直接说出来。”靳枫人虽然平静,胸腔内莫名窝着一股火,声音比平常高了半度。   应龙当然不会说出来,站起来。   “大队长,那我先去忙了,那十五个偷伐罪犯,我会继续盯着,挖掘更多线索,尽快找出主犯。”   胡卿民挥了挥手,让他先走,又招手,让靳枫坐下来。   “昆伦,你都受伤了,这段时间多休息,后面火因调查的事,我来处理。你不要多想,都是为了工作。”   “不是他。”靳枫语气笃定,“我用人头担保,绝对不是他。”   胡卿民脸上的笑容僵住,“你知道我们刚才说的是谁?你就这么相信他?”   “我相信他们,就跟他们每次在生死关头,相信我能带领他们成功突围一个道理。”   胡卿民沉默半晌,才叹息道:   “说实话,每次扑火战斗,看他那么卖命,我也不相信他会纵火,或许这次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这样,这次火因调查还是你去负责,毕竟你是负责森林消防的队长,防火、扑火,火因调查,都属于你的职责。”   靳枫并不是公私不分的人,语气缓下来,“大队长,你放心,不管查到是谁,我都会秉公处理。”   胡卿民这才放下心来,叮嘱他注意养伤,才离开。   靳枫打了个电话,把张小雄叫到了办公室,让他坐,他自己仍然站着。   张小雄刚坐下,又站了起来。   “三哥,你的伤怎么样了?怎么不在家里休息呢?”   “没事。”靳枫趴在长沙发上,让他坐下,“牛皮糖吃完了吗?”   “……”张小雄呆愣地看着他,脖子像折了一样,低下了头,“三哥,我想我应该离开这里了。因为我,你一直被大队长说。这次还因为我受了伤。对不起。”   “离开以后去哪?又去跟那些人鬼混?”靳枫声音陡然变得严厉,“你就没什么其他话跟我说?”   火灾发生的时候,张小雄刚好就在附近,和前去扑火的大部队汇合,直接参加扑火。   袁一武在火源附近找到鞭炮纸,顺腾摸瓜,找到了这家鞭炮作坊,老板指证,张小雄最近去他们那里买过这种鞭炮。   靳枫知道,这些都是表面,张小雄不可能是纵火的人,但想听他亲口解释,没想到他又说要离开。   “如果你这个时候走了,就等于直接承认是你纵火,即使事后查明了真相,你也会被人扣上这顶帽子。就和你以前的遭遇一样。即使你现在已经远离毒品,在别人眼里,你还是摘不掉瘾君子的标签。”   张小雄双手捧住脸,弯下腰,半天没出声。   靳枫起身,倒了杯水给他。   Chapter 19   张小雄直接用手臂抹掉眼泪,接过水杯。   “谢谢三哥。”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每一次逃避,都会给你未来的人生添一笔债,最后你会被债压死,寸步难行。”   张小雄叹了口气,他已经觉得是这样了。   曾经他的人生多风光。   原本他只是一个木工,后来做家具生意,赚了很多钱,房子,车子,老婆,儿子,一下子都有了。   后来染上了毒品,钱没了,妻离子散,所有的一切都像流水一样,怎么流进来,又怎么倒着流回去。   他风光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来巴结他,他落魄了,那些巴结过他的人都当他是狗屎,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队里这帮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还把他当人看。   如果不是靳枫帮他戒毒,让他留在消防队,他可能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从头再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比登天还难。   犯过错的人,即使什么也不做,一旦出了什么事,也会莫名其妙被人怀疑。   张小雄想起来就绝望,也很气愤。   “三哥,我是去买过鞭炮,但我真的没纵火。”   “那山火发生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火灾现场?”   “我……三哥……我……”张小雄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行了,你不要再胡思乱想,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靳枫让张小雄先回去,他在办公室里,忙到十点来钟,手机铃声响了。   来电显示是鹿鸣,他大脑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敞亮,危险。   铃声停止之前,他接了电话,“怎么还没睡?”   “我都还没吃晚饭,怎么睡?”   “你先随便找点吃的填肚子,我马上回家。”   靳枫把桌上的东西胡乱整了一下,关掉电脑,快步往外走。   ——   回到小森林,靳枫直奔厨房。   鹿鸣正在厨房内忙碌,灶台上一片狼藉,锅炉里热气腾腾。   她右手拿着勺,不断在锅里搅动。   “你在煮什么?”靳枫探头往里看,闻到一股酒味。   锅里面的不知道是汤还是水,上面漂浮着一些圆圆的球状物体,大小各异,形状不一。   “酒酿圆子鸡蛋羹,”名字太拗口,她念得有些费力,“为什么我加了那么多东西进去,还是那么稀?”   “你没加生粉收水。”   “生粉是什么?”她站着身体,很疑惑地看着他。   靳枫伸出去拿生粉的手缩了回来,盯着她看了两秒,回答:“生粉就是,你们女人化妆的时候,打底用的粉。”   “那个我有啊,我去拿。”她放下勺子,转身就跑。   鹿鸣跑到门口,觉着不对劲,吃的东西里面怎么可能放化妆品?!   她折回来,走到他旁边,他正往羹里面加白色粉末状的东西,一边搅动。   “怎么不去拿了?”他若无其事地问道。   “以前只听说过贾宝玉吃胭脂,原来小森林里面有人吃粉底。”   他放下手中的勺,回头看向她,“贾宝玉是谁?”   “我前男友,”她背靠着门,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大舅二舅三舅他们妹的混账儿子。”   “……”他嘴角一弯,那不就是他吗?   酒酿圆子鸡蛋羹终于上桌。   鹿鸣看着自己第一次煮的酒酿园子鸡蛋羹,不得不承认,她煮得那是相当的糟糕。   歪瓜裂枣的圆子,就跟天打雷劈了一样。   她真担心,这些煮熟的圆子会突然觉醒,联合起来把她暴打一顿,怪她把它们捏得太难看了。   既没有看相,还难以下咽。   她自己一口都吃不下,却被靳枫吃得一口都不剩,他那表情,要不是她尝过一口,她会误以为她是被埋没的新一代食神。   她这个假食神,折腾了一晚,最后吃的是他煮的面圪塔。   那么大一锅,她吃的一口都不剩。   靳枫看她的表情,就好像她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饿了半辈子的饿死鬼一样。   鹿鸣刚吃完面,周笛打来电话。   “Honey,温哥华下雪了,你要多穿衣服啊,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温哥华下雪,关她什么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直接说你想后面的话。”鹿鸣倚在厨房门口,拿着手机讲电话。   靳枫站在灶台前,双手撑着灶台边缘,眉头紧皱,似是在研究,怎么收拾这幅鬼子进村扫荡过的狼藉。   “你说对了,我是奸,有人是盗,都给你遇上,你怎么那么幸运啊?不会是因为受了神山昆仑的庇护吧?”   鹿鸣站直身体,追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她温哥华的公寓失窃了,周笛今天去她的公寓拿照片,发现暗室有人闯入过的痕迹,及时报了警。   “现在能确认,其他东西都没丢,只丢了《呦呦鹿鸣》那张照片,电脑上的备份也不见了。”   “什么?”鹿鸣声音陡然抬高,“我随身带的那张也被偷了。”   “那这张照片就没有了?”电话里,周笛声音微怒,“照片获奖,你不让展出,美国自然博物馆那边展出照片没多久就撤了,他们电子档都没有留。”   鹿鸣手握拳,看着灶台前的背影发呆。   想到自己最喜欢的一张照片就这么没有了,她心痛不已。   背对着她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来,看向她,似是想起什么,嘴角抽动两下,却什么也没说,又转回身,继续洗碗。   “没了就没了,再拍其他的,你一定能拍到更好的作品。”周笛生性乐观,反过来安慰她:   “火中的雪豹,被烧毁的森林,还有那些森林消防员,Green Mars《绿色战神》,这个主题就非常棒。”   “那是拿命换来的。”鹿鸣都不敢再去回想当时的情景。   “天气预报说,玉仑河马上会下雪,我在想,你要不再多留两天,拍拍雪中的雪豹?反正有钟宇修这个挡箭牌,你迟点回温哥华惊不着你北京的鹿太后。”   “我已经买了票,明天的。”   “那就没戏了。”周笛声音低下去,转眼又高上来,“对了,你拍的那个男人是谁啊?看他身形,怎么那么像《呦呦鹿鸣》里面的男人转过身来的样子?”   鹿鸣按住电话,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转身离开厨房,上楼回房间。   不出她所料,她一说出在玉仑河遇见了靳枫,电话里立刻传来周笛的尖叫声。   尖叫之后,就是一顿数落,不满她现在才跟她说。   “所以,你们上床了没有?”周笛的八卦才能,不输于她的口才。   “没有。”   鹿鸣现在能确定,沙漠篝火营会那晚,她和靳枫肯定什么也没发生,不是因为她多么矜持,也不是因为他多么君子。   到底是什么原因,她不知道。   电话里,周笛清了清嗓子,拉开了又一轮宣讲她周氏爱情观的序幕。   “鹿小姐,你放眼看看,能让你一丝不挂的男人有几个?古往今来,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男人有本事做到了。”   “……”鹿鸣想了想,还真就这么一个。   “爱情是什么?爱情不过一个一字。找一个一心一意对你的人,让你心甘情愿一丝不挂,一生一世。”   “嗯,有点道理。”鹿鸣忍住不笑。   周笛说话有时候口无遮拦,没羞没躁,但也经常出口就是金句。   “但那是理想,现实很骨感,大部分爱情都是,三心二意,四分五裂,七上八下,然后八九不离十,凑合着过吧。”   “你最近是不是在研究股票?怎么全都是数字?”   “老娘还没说完,打断我干嘛?”周笛把话题扯回来,“能谈得了恋爱的两个人,通常都是一个臭不要脸,一个假装矜持,假装矜持的这个不能太过,臭不要脸也是有尊严的。”   “我跟他都不是。”   鹿鸣觉得,八年前的他们可能是这种组合,但现在,两个人都变了。   “说说看,你们是什么特别人类?”   “他以前像风,说来就来,但现在,像一座山,不轻易动。”   鹿鸣想起峡谷桃花底下的那个吻,如果不是她情绪波动,他应该不会这么做。   “他是山,山就在那里,你是鹿,用你的四条腿走过去不就是了?”   “你有四条腿吗?”   “在床上,男人女人不都是用爬的吗?”周笛在电话里放声大笑。   “……”鹿鸣感觉脸火辣辣的,探头朝镜子里看了一眼。   两边脸已经红透,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周笛大概又被劈腿了,无心去约会,在电话里噼里啪啦,给她传授了很多经验,怎么暗示,怎么挑逗男人。   “可惜程子涛那小奶狗了,老娘还真觉得对不住他,把他当猴耍了。”   “你觉得对不住他,那就以身相许,报答人家。他肯定比你那些不靠谱的炮友强,不会三心二意,你不需要再四分五裂、七上八下,下半辈子只需对他一个人一丝不挂就行。”   鹿鸣把她的话全部还给她。   Chapter 20   周笛气得咬牙切齿,“行,调戏我,我祝你今晚失身成功。”   挂了电话,鹿鸣莫名有些紧张,最后一晚,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她翻出睡衣,洗了个澡,早早地爬到床上睡觉。   门突然被敲响。   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紧张,她身体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门没有反锁,直接被推开了。   先进来的是一双手臂抱着一床被子,没有声音,被子直接移到床边,被子散开,铺在了她身上的那床薄薄的被子上。   从下午开始,天气确实在变冷。   “天气降温,多盖点被子。”靳枫把被子铺好,退到离床有一段距离才站定,“除了照片,还有没有丢其他什么重要东西?”   “照片就是最重要的东西……”鹿鸣闭嘴了,都已经丢了,也没必要再让他知道那是他的照片。   如果让他知道,她偷拍了他的裸照,还拿去参赛,他会是什么反应?   “我那天就说了,东西丢了就丢了,人在就行。早点睡。”他转身离开。   “等等。”鹿鸣坐起来,意识到身上没穿衣服,又躺下去,“晚上你睡哪?要去支队宿舍住吗?”   “今天不去了,就睡家里。”靳枫说完,没有回头,大步离开了房间。   前两天晚上事情多,他都在支队,最后一晚,他再忙也要回来。   鹿鸣看着门重新关上,双手紧紧抓住裹在身上的披毯。   身上裹了披毯,外面盖了两床被子,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不轻,她身体抖却得更厉害了。   这种重量感,让她感觉,像是有人压在她身上。   睡觉的时候不穿睡衣,裹条披毯睡,是认识他以后养成的习惯。   这几年就这么睡过来了,也没觉得怎么样,今天晚上好像特别难熬,浑身不对劲。   她脑海里闪过峡谷桃花树下,两个人激烈拥吻的画面。   鹿鸣上齿咬住下唇,屏住呼吸,心底却有个清晰的声音:   她想接吻,想做爱。   ……   ——   另一个房间内。   靳枫脱掉身上的衣服,把缠了两天的纱布扯掉,去洗了个澡,身上只裹了条浴巾,回到房间,扯掉身上的浴巾,直接铺在床上。   他刚躺下去,身体像弹簧一样又弹了起来,回头一看,白色浴巾上留下了血印,背上的伤口淋了水,又裂开了。   无奈,他把药翻出来,趴在床上,一只手抓了一把药,反手往背上抹。   他想起晚上在办公室和张小雄谈话的事,怀疑他有事瞒着他。   靳枫拿出手机,给袁一武拨了个电话,一手抹药,一手拿着手机。   “三哥,不要叫我给你抹药啦,我都睡着了。”电话里的人哈欠连天,装得跟真的一样。   “袁一武,你给我仔细回想一下,你们那天到了火场以后,去扑火之前,张小雄在做什么?”   “三哥,你是不是又自己给自己抹药啊?”电话那头的人像是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很不满的语气:   “为什么不让三嫂给你抹药?你是因为她才受伤的啊。”   “少废话,仔细想,想不出来别想睡觉,罚你负重跑十公里。”   “……”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似是在仔细回想,不到一分钟,又传来声音:   “我们在指定地方准备扑火的工具,张小雄扛着一个风力灭火机离开了一段时间,大概有五分钟。”   “所以,那五分钟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也不知道?”   靳枫用毛巾擦掉手上的药,换另外一只手拿手机,腾出来的手抓了药,抹另外一边背。   “三哥,自己抹药,只能抹两边,中间是抹不到的,你躺在那么烫的岩石上,还被三嫂压着……”   “不要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想现在就想去负重跑?”   “我想想,对啊,我确实不知道,扑火之后,他说家里有事,急急地就走了。”电话里突然传来欢呼声:   “三哥,下雪了,好大的雪啊!太好了,今年过年,不会有山火了,我们不用扑火了!”   靳枫三两下就把药抹完了,爬起来,光着身子走到窗户边。   果然下雪了。   他看得很专注,没有听到电话里袁一武在说什么,也不知道电话已经挂断。   ——   鹿鸣被自己心底那个可怕的声音搅得心神不宁,一直没睡着。   数羊,数星星,能数的东西都被她数了,只差没把《金刚经》搬出来,可都没用。   手机铃声响起。   鹿鸣看到来电显示是袁一武,没接电话就能想到,他为什么给她打电话,犹豫了一会儿,才接了电话。   “三嫂,不得了了。”电话里,袁一武声音里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惊恐。   “怎么了?”鹿鸣惊坐起来,“是他出什么事了?他不是在家里没去支队宿舍吗?”   “你是说三哥吗?我知道,就因为他在家里,我才担心啊。刚才我给他打电话,他说先去洗澡,让我等会儿再打。我让他别洗,洗了澡,把纱布拆掉了,谁再给他包扎啊?”   “……”鹿鸣心里一紧,她就知道是这件事。   “可是,我刚才又给三哥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口太痛了,他晕倒在浴室里。我想去看看,可是下雪了,好冷哦。”   “三更半夜的,你别乱跑,我去看看。”鹿鸣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下床。   “三嫂,你记得先去他房间,把他的衣服拿上啊。我怕三哥没穿衣服,被你看光了,就没人要他啦。”   “……”鹿鸣被袁一武这张嘴折服了,不知道他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还有,三嫂,一会儿能不能帮我个忙啊?再给三哥抹一次药呗。你不给他抹,我就得跑过去。这两天清理余火,可把我给累死了。”   “我知道了。”   这家伙,明明最后一句话才是他要说的,拐弯抹角绕了这么一大圈,也不嫌累。   挂了电话,鹿鸣开始紧张,就好像要去赴一场大考。   她起身下床,翻出一套冬天的睡衣穿上,把披毯裹在外面,离开了房间。   走廊里有些暗,她朝着有光的房间走过去,走到门口,发现门没关。   房间里的灯光,从虚掩的门缝射出来。   透过门缝,鹿鸣一眼看到,雪花飘落的窗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一丝不挂。   她瞬间呆愣住,浑身的血液往上冲,大脑有片刻的晕眩,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鹿鸣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按住狂跳的心脏,手心里转眼爬满了汗。   她站在门口,看着窗户边男人赤裸的背影。   他看雪,她看他。   这一幕,持续了大概有半分钟。   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这个时候,她手里有相机就好了。   她甚至想,现在返回房间去拿,还来不来得及?   在她思想挣扎之际,窗前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来。   鹿鸣瞳孔瞬间睁大,心脏跳到了嗓口。   当他转到她能看到他身前那片幽暗的丛林,高耸的白杨,她感觉像有什么东西捅进她身体,把她整个人刺穿了。   心脏停止跳动,呼吸也停止。   鹿鸣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转身,像喝醉酒了一样,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自己房间。   ——   靳枫站在窗前,刚要转身,被手机铃声打断,他按了接听键。   “三哥,我刚才给三嫂打电话了了,她有没有去给你抹药啊?”   “……”靳枫一惊,迅速转身,余光瞥见,门口闪过一个身影。   他随手捞起旁边椅子上的一块毛巾,围在身上,抬头看向门口。   已经什么也没有。   “你少管闲事。我不在的时候,你多留意一下张小雄,他有什么动静,随时向我汇报,明晚我就回支队。就这样,早点睡。”   靳枫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桌上一扔,身上裹着的浴巾也扯掉,扔回椅子上,重新趴回床上,闭眼睡觉。   难受。   他已经憋到连母蚊子都想操的地步,可惜,冬天蚊子少。   靳枫半睡半醒中,隐约听到什么地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以为地震了,迅速跳下床,裹了件睡袍,跑出房间,一口气跑到鹿鸣睡的房间,用力敲门。   敲了两下,他直接把门拧开了。   房间里,女人正在用力推床,看样子是想把床从一面墙移到另外一面,看到他出现,停下来,向他解释。   “睡觉的时候,床要南北方向放,头朝南或朝北睡觉,人体顺着地磁南北方向,可以产生生物磁化效应,使生物电加强,有利于器官机能调整,对身体健康有利。”   “……”靳枫一头雾水,什么也没说,走过去,帮她把床换成南北方向,靠墙摆好才离开。   鹿鸣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床刚换了个方向,她还是睡不着。   不只睡不着,脑海里还会轮番浮现那些乱七八糟的景象。   峡谷桃花树下,男人忘情地咬吻。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激烈交缠的画面。   以及,男人赤裸的背影,从雪山高原背景,换成大雪飘舞。   他突然朝她转过身来。   ……   灼心,磨人。   什么磁极,什么南北,简直胡说八道。   这个房间的结构,她感觉床还是东西放比较舒服。   鹿鸣又爬起来,噼里啪啦,开始移床。   这是老式的木床,用的是上好的木材,特别重,她移得很吃力。   没多久,男人又出现了。   这次,他走到她身边,没帮她移床,一手扣着她的手腕,一手揽住她的腰。   鹿鸣被他抱住的那一刻,身体猛然一颤,心脏狂跳不止。   男人俯身靠近,身体像刚从火堆里拔出来的滚木,灼烫刚硬,凝视着她的眼睛,黑眸里面同样是火。   作者有话要说:   小森林开心剧场之《小红豆吃排骨》:   睡觉前,鹿鸣给三岁的小红豆讲圣经故事。   “上帝取下亚当的一根肋骨……”   “妈咪,”小红豆打断了她,眨巴眨巴一双珍珠玛瑙般的大眼睛,问,“什么是肋骨啊?”   鹿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好她爸爸光着上身走进卧室,指着他腹部解释。   “就是爸爸身上那两排骨头。”   小红豆小手一拍,两眼放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哈,原来肋骨就是排骨!嗯,妈咪喜欢吃椒盐排骨,我喜欢吃糖醋排骨,爸比快来让我们吃掉!”   她拽着刚在床沿坐下来的爸爸,作势咬他。   靳枫怕痒,被小红豆挠得头皮发麻,直喊:“三姐饶命!女侠饶命!”   小红豆女侠缠得口水直流,怎么会饶他不吃?   鹿鸣听到“三姐”这个称呼就想笑。   苏铁和银杉是龙凤双胞胎,性格都像爸爸,又狂又野,银杉对于比哥哥苏铁晚五分钟出生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家里三个女的,她非得以大姐自居。   鹿鸣这个千年老二,又成了二姐。   小红豆性格像妈妈,不争不抢,别人叫她三姐,乐坏了,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称呼。   靳枫被挠急了,看了鹿鸣一眼,嘴角一弯。   “小红豆,排骨不在我这,在你妈咪身上,快去咬她。”   “啊?真的吗?”小红豆终于停下来。   “绝对是真的,上帝取下亚当的一根肋骨造成一个女人,你妈就是上帝从你爸我身上取下的肋骨变的。”   “哦,太好了,妈咪,我来吃你啦!”   鹿鸣瞪着一旁偷笑的男人,却无可奈何,小红豆饿狼一样扑过来,她不得不全力应付武力全开的三姐女侠。 第27章   窗外, 鹅毛大雪满天飞,月色笼罩下的雪,泛着幽蓝的光。   “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男人声音低沉暗哑, 喉结上下滚动, 性感至极。   “移床。”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还愿意留下吗?”他黑眸闪耀着光, 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鹿鸣张了张嘴,嗓子像被胶水黏住, 发不出声音。   “明天一定要走?”他继续追问。   “……”鹿鸣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心底涌出一股风, 冲破了黏住的嗓子,“今天不是还在么?”   他黑眸里的火和光都瞬间消失, 揽着她腰的手也松开, 紧盯着她, 许久才开口:   “如果有两个选择,就必须要寻找一个逻辑点, 倾向一边。不管选择哪一个,都得妥协,放弃另外一个。这是你最不擅长的事。”   他声音里明显能感觉到哀伤和无奈,却干脆利落,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鹿鸣, 既然我已经不是你的选择, 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制造选择的机会。”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许久,女人眼帘无声地垂了下去,沮丧得仿佛一个被大人识破诡计的小孩。   鹿鸣爬到房间半中央的床上,躺下来。   折腾了这么久,她浑身疲惫,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没多久便睡着了。   第二天,鹿鸣很早就醒了,不是被早起赶飞机的闹钟吵醒,而是被窗外照进来的白光刺醒的。   她下床,身上只裹着一条披毯,走到窗户前,看向窗外。   大雪下了一整晚,还没有停的迹象,银装素裹的世界,纤尘不染。   阿牧打来电话,因为暴雪,出行不安全,从玉仑河到市区的车,全部停开,车次什么时候恢复,要看天气情况,建议她取消预订的机票,免得误机。   她要坐飞机回温哥华,必须先坐车到市区。   临近春节,飞机票很紧张,她如果取消了今天的航班,很有可能过年之前赶不到温哥华了。   鹿鸣心急如焚,穿好衣服,跑下楼。   门口停着一辆越野车。   靳枫从车上跳下来,上身穿着天蓝色的冲锋衣,里面只穿了一件T恤,下身穿的是牛仔裤,整个人显得英姿勃发,酷劲十足。   “上去去拿东西,送你去机场。”   “……好,谢谢你。”鹿鸣松了一口气,迅速跑回楼上。   靳枫跟在她身后,帮她把行李箱提下来,转进后备箱,坐在车上等她。   鹿鸣匆匆跑去洗浴室刷牙,简单洗了把脸,连妆也没化,直接跑回车上。   “会不会耽误你工作?今天不用去火场了吗?”她看向转动方向盘的男人。   “不会,不用。”他言简意赅,似乎很吝啬多说几个字。   他腾出一出手,把旁边一个保温杯递给她。   “早餐”。   “……”鹿鸣双手接过来,打开。   里面是核桃饭,颜色没有那么深,一如既往放了两朵三色紫罗兰。   大冬天的,哪来的紫罗兰花?   鹿鸣想问他,见他一副不想跟她说话的表情,忍住了。   去机场的路上,他们几乎没开口说话。   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开车上面。   路况很不好,积雪的山路很滑,如果不是他车技好,好几次转弯的时候,他们差点掉下山崖。   鹿鸣把核桃饭都吃完了,吃最后一口的时候,心里有一丝伤感。   她以后还能吃到这种味道的核桃饭吗?   她之前还想学,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不过,她在烹饪上毫无天赋,就算她学了,肯定也做不出这种味道。   到了机场,他把她的行李从后备箱取出来,没有送她进去。   两个人站在车尾,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都没有看对方,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身上的积雪越来越多。   靳枫注视着她,往后退了一步,“进去吧。”   他没等她开口,迅速转身,走向驾驶座,上车,把车开走。   一气呵成。   鹿鸣目送车子离开,抬头看天空,雪落在眼睛里,凉凉的,没多久就热了。   没有选择,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长舒一口气,拉着行李箱,进入机场大厅,换登机牌,过安检,拖着行李,走到登机口候机区。   鹿鸣找了一排没人的座位坐下来。   登机时间还早,她拿出一本书,准备看书,打发时间,依稀听到很低的啜泣声。   她四处张望,发现和她同一排最里面靠玻璃窗的位置坐了个男人,上半身弯下去,双臂抱着膝盖,肩膀不时耸动。   她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走到他旁边,把纸巾塞进他手里,没说什么,回到座位上,过了几分钟,听到有人说话。   “姐,你也今天走吗?”   鹿鸣听着声音很熟悉,转头一看,才知道,刚才哭的人是程子涛。   “对啊,你怎么还在这里?”鹿鸣有些意外,她记得他很早就订了机票,“不是早就走了吗?”   “我改签了。”程子涛苦笑,手里拿着纸巾包不停转动,“我不想回家。”   “……”鹿鸣没问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说不出口的煎熬,或许这就是他刚才哭的原因。   候机口很安静,人不多,在这种背景衬托下,两个沉默的人,有些尴尬。   他们两个不算太熟,却又不陌生,性格都偏内敛,共事两个月,除了工作上,一同外出布设红外相机,拍摄雪豹相关的事,私底下其实鲜有比较深入的交流。   “你觉得男人成功的标准是什么?就是金钱和女人吗?”   程子涛视线看向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   “小时候,我们家没钱,我爸对我妈很好。现在有钱了,家却早没了,我爸有了更多的女人,估计早就不记得我妈。她被埋在了一棵梨树下,梨树能活三百年,她只活了三十年。”   程子涛话匣子被打开,滔滔不绝。   “我爸常说,男人要么像他那样,金融大腕,有钱,可以用钱砸死任何一个他看不顺眼的人;要么当官,有权有势,让有钱的人来巴结。我说我想做个种树的,他骂我是个怂货,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   程子涛说着说着,自顾自笑了。   “他那算什么狗屁金融大腕?就是空手套白狼,骗股民的钱。”   他看起来有些激动,说话也不像平时那么诸多顾忌。   “种树有什么不好?大木是栋梁,林相乃国相,草木富即国富。梨树能活三百年,核桃树四百年,榆树五百年,桦树六百年,樟树栎树八百年,松树柏树上千年。千年之后,也许有人会因为一棵树,想起我这个古人,可谁会想起一个骗过钱的金融大腕?”   程子涛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出了憋着的恶气,心情舒畅了很多。   鹿鸣只是听着,没有插话,她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而已。   “姐,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这话很牛逼?”   鹿鸣被他问住,不知作何回答。   程子涛一脸自嘲,继续自问自答:   “当我伸手向我爸要钱的时候,我就是个傻逼。我鄙视他,更鄙视我自己。我能怎么办?我也想改变啊,可为什么那么难呢?”   程子涛声音里充满了沮丧,但有人在眼前,他没有像一个人的时候那么放任,反而笑了。   “那次,我爸又把我骂了一顿,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追到一个女朋友,证明我不是个怂货。然后就认识了你和周笛。事实证明,我就是个怂货。”   程子涛声音低了下来,表情痛苦,仿佛在挣扎着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这个怂货没有勇气留下来种树,只能回去跟我爸学空手套白狼的骗术,有一天成为我自己讨厌的人,有钱,有女人。可当我做了这样的决定,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鹿鸣看着他又弯下腰去,只是,这次没有抽泣声音。   她轻叹了口气,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起身走到他身旁的座位坐下来,拍着他的肩膀。   “姐,借你肩膀靠一下好吗?”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头靠在了她肩膀上。   鹿鸣回想他刚才的那番话,不由得想起八年前的自己。   高三毕业后那段时间,她同样迷茫,困顿,对自己的现状不满,想改变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渴望顺从自己的心,去做想做的事,却又胆小怯懦。   “其实,你比我强多了,一个能说出草木富即国富的人,能怂到哪里去?至少你现在知道自己想要种树,我很长一段时间,完全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知道不想做医生。我要是做了医生,把剪刀缝在病人肚子里的人,肯定是我。”   程子涛破涕为笑,把眼泪抹掉,坐直,看向她。   “我那时候喜欢看一本书,《麦田守望者》,里面有一段话:   ‘我将来要当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玩。几千几万的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是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那时候就想做个守望麦田的人,问题是,哪来的麦田让我守啊?”   “这本书我高中的时候也看过,现在不喜欢看了。”   “确实,这种书能触及到你心里的痛点,让你暂时好受一点,却不可能教会你具体该怎么做,就像一种止痛药,治标不治本。前面的路该怎么走,走多远,最终通向哪里,还得用自己的双脚一步步去丈量,没有任何捷径。”   程子涛点点头,表示认同。   “程子涛,”她很严肃地看着他,“你可以在嘴上认怂,给自己心理减压,但行动上不可以。”   她不记得在哪看过一句话,可又忘了具体内容是什么,只能自己编排:   “职业没有高贵之分,只是选择不同。选择种树,做你喜欢的事,淡泊宁静,与世无争,不代表你就是个怂货。相反,做金融大腕,有很多钱,很多女人,也不一定就是成功。这取决于你自己想要什么,你的价值观是什么,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鹿鸣说这话,心里其实是忐忑的。   她不知道这样说对他有没有意义,会给他造成什么影响。   她性格中有一种特质,能看到所有事情背后的合理性。   在现代社会,主流价值观就是推崇金钱,没几个人会去种树,井然有序的安稳生活,有它的社会价值,也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虽然她心底会有置疑的声音,这种生活是不是欠缺点什么?   每当她决定顺应大流,过这样一种生活的时候,她会觉得压抑,血液里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一种自由不羁的旅途,一种更加惊险刺激的生活。   但她又做不到完全彻底挣脱她身上的枷锁,常常也会恐惧,心底没有着落。   她是个非常矛盾的人,很容易陷入挣扎中。   鹿鸣想起昨晚的事,靳枫太了解她了,所以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人是轻松了,心里却隐约有一丝遗憾,甚至疼痛。   鹿鸣向程子涛讲起她自己的经历。   上大学的时候,她遵从她妈妈的意愿,选了医学,过得很痛苦。   每次解刨尸体,闻到福尔马林的气味,她心肝肺都要吐出来了,比死还难受。   她承认医生是很崇高的职业,所以,她非常崇拜她妈妈,可她自己就是做不到,让她上手术台,跟上刑场一样。   为了缓解不喜欢的专业带来的痛苦,她想学点别的东西。   跟靳枫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们出入最多的地方就是森林,她觉得很自在,当然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她喜欢的,就修读了一门森林资源管理的专业。   有一门讲野生动植物的课程,她最喜欢,由此接触到野生动物摄影。   一开始只是拍着玩,没想到拍的作品一次又一次获奖。   本科毕业后,为了在理论上更扎实,她考了视觉艺术的硕士研究生,走上了职业野生动物摄影师的路。   走到今天,她又发现,摄影师的表达是静态的,传播力度也非常有限。   在念硕士研究生的时候,她拍摄了一组野生红鹿纪录短片,获了奖,让她幻想过做纪录片导演。   鹿鸣自知她是个没什么规划的人,以后具体会怎么样,她不确定,也没去想太多。   “梦想需要一步步修正,不可能一蹴而就。并不是所有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们俩可能都属于这类人。所以,你可能也要慢慢来,急也没用。”   程子涛静静地听着她讲完,呆愣地看着她,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姐,我发现,喜欢动物的女人,我特别……”程子涛突然打住,俊秀白皙的脸红成一片。   他迅速站起来,收拾东西。   “跟你聊完,我现在心情特别好。我想我大概知道怎么做了,谢谢姐。”   “你去哪?还没开始检票。”鹿鸣看了一下登机口,工作人员安静地站着。   “我去改签国内的机票,不回加拿大了,躲着也不是办法。我决定回家,跟我爸好好谈谈。”   “……”鹿鸣也站起来。   她那样瞎掰几句,他就想通了?   “姐,有没有发现,我们每次都是在机场才能这样说话?”程子涛笑道,“希望还有机会再和你这样聊天,但不是在机场。”   “以后我们还可以通电话。”   也许是因为在程子涛身上看到了以前自己的影子,鹿鸣已经不像最初那么排斥他了。   与程子涛寒暄告别之后,她重新坐下来,拿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鹿鸣脑海里猝不及防地响起一个声音:   “你守护你的麦田我守护你。”   她已经没有麦田可守,说要守护她的人,八年前他们就已经走散。   没想到他们还能重逢。   短暂重逢之后,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鹿鸣感觉胸口像被什么利器刺中,尖锐冰冷的疼痛迅速扩散,让她无法呼吸。   眼泪像突然被拧开的水龙头,地流下来。   鹿鸣匆忙用书挡住脸。   许久,她才缓过气来,机场大厅里响起广播的声音。    第28章   去温哥华的航班, 因为下暴雪,被取消了。   鹿鸣双手捧着书,捂住脸, 害怕自己笑出声来, 被人当成神经病送进医院。   大概没有一个乘客像她这样, 航班取消,还这么开心, 比她的摄影作品第一次拿奖还要开心。   这种开心,很像她小时候, 不愿意早起上学,突然收到暴雨台风……各种黄色紧急警报, 全市学校停课时的心情。   鹿鸣拖着行李走出机场, 伸手拦的士。   一辆不是的士, 外观很熟悉的车开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落下, 驾驶座上坐着那个熟悉的蓝色身影,不说话,也不下车帮她搬行李。   车顶上面积雪已经很厚,她有些疑惑,难道他没走, 一直在这里等着?   鹿鸣自己拖着行李箱走到后备箱, 车盖已经打开, 她把行李箱搬进去,盖上车盖, 跑到车前面,上了副驾座。   靳枫启动车子,脑海停止去想,登机口,男人趴在女人肩膀上的情景。   他其实已经离开了机场,准备去市区办事,转了一圈,鬼使神差地给航空公司打了个电话,咨询去温哥华的航班会不会因为下雪延迟。   航空公司说不确定,让他等消息。   他就把车开回了机场,去登机口找她,便撞见了那一幕,   靳枫没去跟她打招呼就回到了车上,一直呆坐到了现在。   “前段时间,跟你一起上山拍摄雪豹的那个男人,回加拿大了没有?”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是说程子涛吗?没有,他改签国内的机票,回深圳了,我刚才还在机场碰到了他。我们……”   鹿鸣刚想说他们在机场聊的事情,感觉他语气有点酸,转头看向他。   “你去登机口找过我吗?”   “没有。”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没走的?”   “现在。”   “……”鹿鸣还以为他在吃醋,原来空欢喜一场。   “去哪?”   “去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明天雪小一点,应该就有航班了。”   鹿鸣看着车窗外,大雪像扯棉絮一样,满天飞舞,似乎没有小下来的迹象。   “你跟他什么关系?”靳枫之前一直没去想这个问题。   现在回想一下,她拿命去保护那个男人,两个人每天上山下山,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他都舍不得碰的女人,就这么便宜一个小白脸?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脚下用力一踩油门,车子迅速飚了出去。   旁边的女人歪着头,盯着他看,半天没吱声,脸上是玩味的表情。   车子突然加速,猛然晃动一下,她坐直,双手抓住安全带。   “你别误会,我是在为你着想,怕你被人骗。现在的男人没几个心思单纯,他们挖空心思就想骗女人上床,新鲜感一过,又换一个。像你这种玩不起的女人,最好远离这种男人。”   “草木富即国富,”鹿鸣强忍住想笑的冲动,她感觉他还是有点吃醋的,“你听过这句话吗?”   靳枫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她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春秋管仲效法《周礼》提出的一个理论,草木富即国富论,提倡奖励植树的人。”   这次,轮到鹿鸣意外了。   “你看过《周礼》?”   “老靳喜欢研究这些东西,跟我提过,后来就翻了一下。”   “讲什么的?”鹿鸣饶有兴致,想知道一个讨厌看书的人说书是什么样。   “《周礼》原本叫《周官》,里面关于森林职官分工非常精细。中国人工造林传统起源于周朝,周朝的森林政策,保护天然林与提倡人工林并重。可以说,周朝的兴盛,得益于这部《周礼》。”   鹿鸣脊背坐直,她不只是意外了,可以说是非常刮目相看。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靳枫把话题扯回来。   “炮友。”她随口把周笛经常的用词搬出来。   “……”男人差点喷血,迅速打转方向盘,脚踩刹车。   靳枫把车子停在路边,下去抽了根烟,回到车上,没再开口说话,专注着开车。   他手机铃声一直在响,也不去接。   “不接电话吗?”鹿鸣把他的手机拿起来,递给他。   “开车怎么接电话?”   鹿鸣扯了下唇,看到来电显示是云杉,接了电话,放外音。   “云杉,是我,你哥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你找他有什么事?”   电话里的人停顿了几秒钟,许是很意外,接电话的人是她。   “是这样的,我搭阿牧的顺风车来市区买年货,他现在有事走不开,说我哥也在市区,方不方便来接我一下?”   鹿鸣看向靳枫,眼神向他确认,怎么回复。   靳枫把电话拿过去,问云杉在哪,接完电话,调转车头,去接人。   “你把我放前面路口,旁边有家经济型酒店。”   “跟我们回镇上,明天有航班再送你过来。年底人杂,住酒店不安全。”靳枫没有在她说的路口停车,直接开了过去。   鹿鸣想想有道理,刚要说“谢谢”,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旁边的男人兀自下车,走进旁边一家小店。   鹿鸣看店名,情趣用品店……她吞咽了一下嗓子,收回视线。   他回到车上,扔给她几个盒子,全都是避孕套。   鹿鸣大跌眼镜,脸红到了脖子根。   “你干什么?”   “女人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指望男人自觉,”他继续开车,看向前方,“不知道你炮友尺寸,让他自己挑。”   “……”鹿鸣想笑,又笑不出来,把避孕套装进包里,“谢谢你关心,多少钱,我转给你。”   “先转十个亿吧。”他念了一串数字,让她转账。   鹿鸣把号码记下来,感觉像是手机号。   她一直不知道他手机号,之前给他打电话,打的是支队办公室的座机。   她拨了一下,他的手机响了,立刻挂断,犹豫几秒,把号码存进了通讯录,输名字的时候,存了备注名:   倒卖QQ用品的疯子。   “可以先赊账吗?我卡里现在没那么多钱。”   “自己打个欠条。”   鹿鸣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一笔一划地写到:   今欠玉仑河森警大队森林消防队队长昆伦避孕套购置款十亿圆整,我承诺凑足十亿就一次性转账还清。特此说明。   署名,北鹿。   最后注明日期,把欠条递给他。   他接过去,瞄了一眼,退还给她。   “注明用途,用于和炮友约会,防止梅毒、艾滋病等性病传播,危害社会。”   “……”鹿鸣突然有些反胃,想吐。   瞥见车上有水,她拿起来喝了一口,把胃里的不适感平复下去,咬咬牙,把他说的用途加了上去,扔给他。   靳枫让她折好,把他的钱包掏出来给她,让她把欠条装进去。   她刚打开钱夹,他似是回想起什么,迅速把钱包和欠条都夺了过去,塞进上衣贴心的口袋里。   他动作虽快,她还是看到了,钱夹里面夹着一张长头发女人的照片,穿着露肩的礼服裙。   但她确定,不是云杉。   鹿鸣心里有一丝丝抽痛。   车子停在了一家大型商场门口,云杉提着大包小包,四处张望,看到他们的车子,立刻跑过来,人和东西都上了后座。   云杉向她打招呼,鹿鸣也回头冲她礼貌性地笑了一下。   “东西都买完了?”靳枫没回头,看向后视镜。   “没有呢,墨鱼还没买,这里的墨鱼太贵了,我们去干货市场,那里的便宜很多,比这里质量还好。”   “你买墨鱼做什么?”靳枫启动了车子。   “不是你喜欢吃吗?阿牧说,你前段时间经常来买,没空的时候还让他捎带。”   “以后不用买了。”   “为什么不买?”鹿鸣脑子一热,回头看向云杉,“我们一起去买吧。”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墨鱼是啥东西,只知道他说不买,她就想买。   “你知道墨鱼是什么?”靳枫侧头看了一眼。   “鱼。”   “错,墨鱼不是鱼。”   “那是什么?”鹿鸣是带着虚心请教的姿态问他的。   “天上飞的。”他若无其事地回答。   “……”鹿鸣被噎住,鱼还能在天上飞?   云杉在后面笑,耐心向她解释。   “别听我哥瞎扯,墨鱼就是乌贼,会喷墨的那种,好像是贝类,不是鱼。墨鱼干很好吃的,就是太贵,平常可以不买,过年的时候一定要买的。不然就没有过年的气氛了。”   鹿鸣脑海里正一团黑,自行脑补墨鱼喷墨的画面,没什么好感,肯定也不会吃。   到了干货市场,还是云杉自己去买了。   靳枫拿着手机,把一个未接来电号码存进通讯录,备注名字的时候,他思虑半晌,嘴角一弯,迅速打入:   欠CZ的母蚊子。   鹿鸣想起刚才看到的照片,看向旁边的男人,没话找话。   “云杉这么漂亮,这么贤惠,肯定会有大把的男人把她的照片放在钱夹里。你说是不是?”   “当然。”他侧头看向窗外。   雪越下越大,满天飞舞的雪花,把世界变成了一个万花筒。   “你看他们多有眼光,你的眼光怎么那么俗啊,就会放一些坦胸露乳的女人照片。”   “坦什么?”靳枫收回视线,把钱夹拿出来,打开。   照片上的少女,纯真,宁静,神秘,有少女独特的美,像个公主。   她穿了一件孔雀蓝公主裙,侧身对着镜头,俯身弯腰,似是在采摘什么东西。   齐腰黑发垂落到远离镜头的一侧,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   靠近镜头的这一侧,露出抹胸裙领口以上的胸,光洁的肩膀,白嫩的脖颈。   照片以外……埋藏在少女安静外表下火一般的热情,扑面而来。   靳枫记得,那天她从北京一个宴会上溜出来,飞到西部昆仑山脚下的小镇去找他。   他们做了很多事情,最后回到他当时做护林员负责巡视的那片森林。   她在认真地采一朵三色紫萝兰,摘下花,自己把花戴到头上,他当时觉得太美了,拿了她的相机给她拍下了这张照。   他拍完照,走到她面前,什么话也没说,抱着她激吻。   她是那种外冷内燃的女人,表面看起来平静,内心压着一座活火山。   开关在他手里,他只要打开,她这座火山每次几乎都把他烧成焦炭。   那天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   ……    第29章   靳枫匆匆合上钱夹, 屏住呼吸。   他强行关闭记忆的闸门,落下车窗,深吸一口气, 再缓缓吐出来, 重复几次, 冷空气很快平息了他体内火山爆发喷出来岩浆般的燥热。   鹿鸣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他们重逢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丰富的表情变化, 笑得那么开心,忧伤得那么彻底, 最后归于平静,仿佛把一切精心打包, 深藏在心底。   有人走向车子, 鹿鸣匆匆把视线收回。   云杉提着新买的东西, 重新回到车上,发现车厢里异常安静, 前面并排坐着的两个人,互不搭理,各自看向窗外。   “哥,我们回去吧。”云杉打破了沉寂。   “好。”靳枫回过神来,启动迅速车子。   雪天路滑, 车子开得很慢。   转了几个弯, 上了一条比较繁华的街道, 两边有很多高档商场。   经过一家大型家具城,靳枫想起未办完的事, 迅速打转方向盘,把车开向停车场,找了个空位停车。   “你们在车上等我,我去办点事。”   “哥,你是去见秦昭昭吗?”云杉脊背瞬间坐直,看起来很惊慌的样子,“我陪你一起去,那个女人,老是揩你油,对你心怀不轨。”   “云杉,你还是别去了,没准你哥他乐意,你去了还得耗费能量做灯泡。”   鹿鸣直接把照片上坦胸露乳的女人和这个素未谋面的秦昭昭划上了等号。   靳枫听出她话里有话,但绝对不会想到,她连她自己的照片都没认出来,以为她只是在计较给她“赊账批发避孕套”的事。   那个秦昭昭,确实不好对付,如果不是为了追查主犯和纵火犯的下落,他根本就不想招惹她。   “那就一起上去,家具城里面有暖气。”他这么一说,云杉立刻就下了车。   鹿鸣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堵得慌。   还没见面就讨厌一个人,这是不成熟的表现,她又不是小女孩,怎么能这样?   淡定,沉稳,大气。   鹿鸣自我心理建设一分钟,下车,跟随他们进入家具城。   他们一进入大厅,立刻有一个穿黑色工作服套装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过来。   她显然已经认识靳枫,用手里的无线通话器,向她们的领导汇报什么。   汇报完毕,她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向他们打招呼,态度谦恭有礼:   “昆队长,您这边请,秦小姐在开会,但听说您来了,她把会议往后延,特意腾出时间来见您,她说您是自己人,必须得见。”   她的潜台词傻子都能听懂,秦小姐只见男士,女士止步。   “麻烦你转告秦小姐,我今天是特意带家人来拜访她。那是我妹,她认识。”靳枫朝鹿鸣扬下巴:   “她是我未婚妻,脚底抽风,喜欢乱跑,刚回来不久,所以秦小姐没见过。”   “……”   “……”   鹿鸣和云杉同时看向他,他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妻?   也许他是为了工作需要,她们很默契地没有点破。   工作人员小姐同样也睁大了眼睛,似是很意外,但还是如实向领导汇报,很快得到回复:   “秦小姐说,我们家具城刚来了一批家具,都是上好的材料,她知道云杉小姐喜欢烹饪,说要送云杉小姐一套橱柜,现在就可以去橱柜专区挑选。”   她没说明,她们小主是打算同时见靳枫和他的“未婚妻”,还是只见他一个。   云杉当然听出是想支开她,本想直接拒绝,但怕耽误靳枫的正事。有鹿鸣在,她觉得秦昭昭会收敛一些,便跟着工作人员去橱柜区了。   她们一走,很快有人出现,领他们坐电梯上楼,带他们去见秦小姐。   他们在五楼欧式家具这一层下了电梯,沿着走廊,弯弯绕绕,转了好几个弯,最终进入一家装饰风格很奢华的店里。   说是店,其实更像一套房子,全景式地陈设各类家具,床,沙发,茶几,柜子等等。   工作人员去里面的房间,出来以后,红着脸解释:   “秦小姐和她男朋友在里面,她男朋友不习惯见陌生的女性,所以只能请这位小姐在客厅里等。”   靳枫刚要发作,鹿鸣按照他的手臂。   “行,我就在这里等。”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作的女人,见招拆招的本事不小,见个面,让员工来回通报这么多次。   她倒想看看,他们这位神秘小主,还有些什么招数。   当然也好奇,靳枫什么时候换口味了,能把这种女人的照片放进贴心的钱夹里。   靳枫强忍火气,跟随工作人员进入里间。   房间很大,视野非常开阔,透过整面墙的落地窗,能看到近处市区的车水马龙,还能看到远处巍峨的青山。   白色雪花把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连接成一个整体。   临窗的组合沙发上,背对着门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穿着西装,带着宽边帽,女人挽着高高的发髻,穿着露肩的酒红色礼服裙。   靳枫走到沙发区,在男士旁边纵向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发现所谓的“男士”,是一只很大的玩具熊。   “三哥,你看我‘男朋友帅’吗?”旁边的女人笑咪咪地看向他。   “叫昆队长。”靳枫纠正她,直接进入主题:   “秦小姐,前几天玉仑河同时发生山火和偷伐案件,主犯和纵火犯在逃,有人看到你的车那天出现在玉仑河镇上,请你把当天的行程详细说一遍。”   茶几上有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秦昭昭身体前倾,礼服裙已经低到尘埃里的领子继续下沉,春光毫不吝啬地外泄。   靳枫随手捞起茶几上的一本家具产品画册,挡在身前,往后靠向沙发,翻阅手中画册。   秦昭昭拿起酒瓶倒酒,倒了满满两杯,递给他一杯。   “昆队长陪我喝完这杯酒,我就告诉你。”   靳枫把酒杯推开,“不好意思,我们森林消防员工作时间,不能抽烟,不能喝酒,这是军队纪律。”   “今天你不是带家人来拜访本小姐的吗?”   “不是都被你挡在了外面?”靳枫驳回去。   秦昭昭莞尔一笑,把他的那杯酒喝了一大口酒,把两个酒杯同时放下,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行,你是祖国栋梁,人民公仆,配合你的工作,是我的义务。我说。”   她把那天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我们山月谷森林氧吧马上要重新对外开放,忙得要死,要不是因为从玉仑河去那不用绕道,我跑那破地方做什么?”   “你们山月谷的森林防火设施建设过关了?哪个消防单位检查的?”   “……那肯定。”秦昭昭端起酒杯,一口气把剩余的酒喝完,“对了,你不是要查主犯和纵火犯的下落吗?说说看,我能做点什么?”   靳枫翻阅画册的手停顿片刻,很快又继续。   “确实有个忙需要你帮。给你们供应木材的那些林场,我需要他们所有伐木工的录音,要求不高,按照我提供的材料,念一小段录下来就行。”   “昆队长,你这是要累死我啊?那么多林场,每个林场多少个伐木工啊,一个个录下来,猴年马月才能录完?”   秦昭昭细长的瓜子脸,浓妆艳抹得像个奶油蛋糕,由于要表现出为难的样子,强行被扭成了好几瓣,成了苦瓜。   “你一边录一边发给我,如果在所有人录完之前,我们就抓到了人,你就不需要继续,年前完成了,大家都可以安心过年。”   “好吧。我能问一下,抓到了人,我能有什么好处吗?三哥,不是,昆队长请我吃顿饭总可以吧?不知道您那位脚底抽风、喜欢乱跑的未婚妻会不会有意见?”   从他们进入家具城开始,秦昭昭就躲在暗处观察。   在她眼中,鹿鸣一身的禁欲气息,林间小鹿一样清新,跟她眼前这个野性的男人完全不搭。   他是雪豹,雪域高原之王,跟她这种母豹子般的女人才是绝配!   秦昭昭心里愤愤不平,起身,坐到熊的另一边,更靠近靳枫,笑着调侃:   “外面那个女人,你确定你喜欢的是这一款吗?”   “不,”靳枫嘴角一抽,峻峭的眉峰微挑,“不是喜欢,是爱。没有这一款那一款的说法,她是唯一。”   他把手中的画册扔回茶几上,起身准备离开。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   靳枫瞄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发信人,把手机装回口袋。   “欠CZ的母蚊子?”秦昭昭也站了起来,笑着把这个奇怪的备注名念了出来,“不看看信息内容吗?”   “不用。”靳枫绕过沙发,快步离开了房间。   外面客厅里已经没人。   靳枫走出店门,走到另一条廊道上,进入安全通道,打开信息: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地下车库。”   他回了一条信息,让她别轻举妄动,迅速跑下楼梯,一直跑到地下车库层才停下来,四处张望。   鹿鸣应该就在附近,但他看不到人。他找了个藏身处。   有一辆货车正在装载货物,最后一件家具装载完毕,车门关上,车子开走。   鹿鸣从货车平行的另一辆车后面走出来。   靳枫看到她人,松了一口气,大步走过去,拽住她的手腕,“你一个人跑这里来做什么?”   鹿鸣被他拖进商场,视线落在两个人的手上,脑海里闪过那张照片,迅速把手出了出来。   “你没看到我信息吗?”   “你听到他的声音,为什么不进去告诉我?”靳枫手中被抽空,索性拽住她的手臂。   “怕打扰你们的好事。”   “……”他抓住她手臂的手猛然一用力,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掠过一丝浅笑,松开了手。   鹿鸣不理会,转身上楼。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两个人并肩上楼。   鹿鸣回想起, 她在楼上全景式家具店的客厅里等待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有人在附近谈话。   “他去哪了?”   “你问我?我哪知道,我还想找他呢。”   “你当我傻子?一定是你杀人灭口!”   “放你娘的狗屁。”   “……”   两个声音中, 她听出, 其中一个, 正是十五个偷伐林木之外跑掉的主犯。   鹿鸣追到廊道里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她给靳枫发了信息, 顺着声音离开的方向追过去,追到地下层, 没有追到人,不小心迷了路, 找来找去, 发现了一个隐秘仓库。   有人在仓库前装载家具, 其中一件,她感觉眼熟, 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她躲在暗处,用手机录了个视频。   鹿鸣详细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把视频打开给他看。   确实很模糊, 靳枫也没看出什么来, 问她:“你听到两个声音, 另外一个声音是谁?”   鹿鸣犹豫片刻,说了一个名字。   他表情有些震惊, 惊了两秒,很快恢复镇定。   “先上去吧。”靳枫没再追问。   他们回到原来的全景式家具店,秦昭昭也在,有客人在看家具,来头应该不小,她亲自在做导购。   秦昭昭视线移到鹿鸣身上时,定住了几秒,若无其事地移开,直接无视她的存在,冲靳枫笑了笑,继续招待客人。   靳枫和鹿鸣在店外走廊等了大概十来分钟,秦昭昭送走客人,过来向他们打招呼。   “三哥,这位是?”   “北鹿。”鹿鸣不等靳枫胡扯,自报家门,“没我什么事,你们继续聊。”   她重新回到原来的座位坐下来。   “秦小姐,把今天来过你们家具城的木材供货商名单给我一份,你给他们每人打个电话,放外音,现在就打,就在这里。”   这次,靳枫没有再依秦昭昭的无礼要求,到里间谈话。   秦昭昭笑了笑,答应了,掏出手机打电话,打了一轮,没有他们要找的那个声音。   “还要继续打吗?”秦昭昭拿着手机晃了晃。   靳枫还没回答,她的手机铃声响了,有人打进来。   秦昭昭注视着靳枫,随手按了接听键,电话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秦小姐,你今天有什么贵客,这么忙?我们有一批新的木材,质量绝对上乘……”声音突然断了。   “哎呀,手机没电了,真是烦人。”   鹿鸣听到电话里的声音,迅速站了起来。   靳枫对这个声音也有些耳熟,“秦小姐,我们一起到你的办公室,你按照我的指示,给刚才打电话进来的人打回去,约他到家具城来。”   “昆队长真是执着,没问题啊,”秦昭昭看向鹿鸣,“她就不用一起去了吧?”   鹿鸣这次没有置身事外,“秦小姐,我是目击证人,协助他们抓到罪犯,是我作为公民的义务。你也一样。”   “……”秦昭昭瞥了瞥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靳枫和鹿鸣对视了一眼,并肩跟在秦昭昭身后。   到了办公室以后,靳枫让秦昭昭用座机,把刚才打电话进来的人约过来,接电话的人却不是刚才那个声音,虽然很像,但鹿鸣还是听出有差别。   她用眼神把这个信息传递给靳枫。   “问他们是谁。”靳枫低声命令秦昭昭。   “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是你们老板吗?他姓什么来着?”秦昭昭揉着太阳穴,似是在努力回想。   “是的,秦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马上就过来,到了你就知道了。”   电话挂断,秦昭昭一脸歉意地看向靳枫:   “昆队长,我是真的不知道对方是谁,更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问题。你也知道,我跟木材商直接打交道的其实不多,这些事平时也都是我下面的人在做。你放心,你们接下来要我做什么,我一定配合。”   靳枫紧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没出声。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抓到了人,他自然就会清楚。   靳枫让秦昭昭和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前办公。   为了防止她和来的人勾结,给对方泄露消息,他拿走了她的手机,电脑也没让她打开,桌上的电话移到了她够不着的地方。   靳枫和鹿鸣坐在靠窗户边的沙发上,可以同时看到秦昭昭的动静,和窗外楼下来往的人。   秦昭昭倒也配合,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大班椅上,双手十指交叠,手肘撑在两边扶手上,眼睛盯着桌上的一份文件。   鹿鸣也拿了份报纸在看,余光瞥见,秦昭昭眼前桌上的文件一直没动。她带的流苏耳坠特别长,侧着头,手指不停地玩弄流苏耳坠,眼睛却很不规矩。   确实,秦昭昭一直在偷看靳枫。   帅,实在是太帅了。   这是她做梦都想着的男人。   秦昭昭心中很气,怎么都想不明白,靳枫怎么会看上鹿鸣那样清汤寡水一样的女人?   要身材也没身材,要长相,也就这样。性格,除了冷,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还不如云杉那丫头,温柔又贤惠,还做得一手好菜。那样的女人才是男人心目中做老婆的绝佳人选。   “三哥……”秦昭昭刚开口,被躲在窗帘后面的男人打断,“别说话。”   靳枫一直注视着窗外的动静,没多久,家具城侧面露天铁楼梯走上来两个男人。   鹿鸣也起身,看向窗户外。   铁楼梯有五层,楼梯上的两个人走到第四层,准备上第五层的时候,突然停住了,似是发现了什么,转身往回跑。   “他们怎么不上来了?”鹿鸣转头看向靳枫,再看向秦昭昭,“他们肯定知道有人在这里守株待兔。会不会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秦昭昭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胡说,三哥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没做。”   靳枫脑海里想到一种可能。   “最好不是你,如果是你走漏了风声,后果是什么,你自己应该知道。”他抓着鹿鸣的手,跑出去追人。   “你带上她干嘛?把她放这里,我又不会吃了她。”秦昭昭在后面喊道。   靳枫回头看了鹿鸣一眼,什么也没说,拉着她继续往前跑。   他们跑到侧楼梯,人还在五楼,底下一楼,有两辆车子同时启动,冲入大雪中,开往两个不同的方向。   “他们有两个人,一定是发现了我们在追他们,故意分开,该追哪一个?”   这种情形,是鹿鸣最痛苦的时候。   她脑海里浮现他们在楼梯上交头接耳时,一个昂首挺胸,应该是领导,另外一个不断点头,显然是在听领导下命令。   鹿鸣大脑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上次山火发生的那天,主犯唆使纵火犯,也是这样一种情形。   还有那个声音,她咬牙,闭上眼睛,脑海里迅速闪过无数个声音,最后定格:   “我记起来了,我和程子涛去森警大队接受森林消防知识培训那天,离开的时候,听到你和电话里的人在吵架。偷伐和纵火主犯的声音,正是那个声音!”   “东山林场,孙东启!”   靳枫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再看向鹿鸣。   孙东启不是善类,要抓到他没那么容易,中间会生什么变,他现在也无法预料,带上她留肯定不安全。   “我去橱柜区找云杉,你忙完以后来找我们。”鹿鸣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扯他后腿,转身要走。   “我让阿牧马上来接你们。”靳枫拿出手机拨电话。   等他打完电话,鹿鸣看了他一眼,突然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嘴角抽动半天,挤出三个字:   “小心点。”   靳枫心尖一软,走到她面前,紧盯着她的眼睛,半晌,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不认识自己了?傻瓜。”   “……”   不知道是他说话的热气喷吐在她耳边太烫,还是那句“傻瓜”太有冲击力,鹿鸣心旌荡漾得厉害,脸瞬间也红了。   待她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已经走远,回头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找云杉。   所以,他钱夹里的那张照片是她?八年前她是那个样子吗?坦胸露乳……鹿鸣真想打自己的嘴巴。   她收到一条信息,靳枫把云杉的手机号码发给了她。   鹿鸣给云杉打了个电话,转身去在橱柜区,找到了她。   云杉并没在挑选橱柜,只在旁边坐着干等,看来她对秦昭昭送她橱柜这事也没什么兴趣,见她来了,立刻起身,追问她靳枫的事办得是否顺利。   “我哥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云杉一脸担忧,“不行,我得叫阿牧快点过来,去帮我哥。”   “你哥已经打过,阿牧肯定快到了,他到了我们就先跟他离开。”   鹿鸣想起靳枫最后看她的眼神,她知道他现在担心什么,她们离开,他才会心无旁骛。   云杉思索半晌,觉得她说的有理,把手机放下了。   橱柜专区有其他客人,有人朝她们走来,神色有些异常。   “我们先换个地方再说。”   “也行,这里是公共区,恐怕有摄像头……”云杉话音未落,被人捂住了嘴,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转眼失去了知觉。   鹿鸣走了两步,察觉到云杉没跟上,转身,发现云杉已经被一个穿着导购员工作服的男人拖到橱柜后面,用刀抵着脖子。   他朝旁边的落地橱柜甩了下脖子,低声命令:“不想她死,自己钻进去。”   “好,我进去,你们别乱来。”   鹿鸣慢慢地走向橱柜,足有一人高,柜门已经打开,她双手踹在上衣口袋里,一只手摸索着,给靳枫发了条信息。   她按下信息发送键,刚好走到橱柜门口,后脑被人一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鹿鸣和云杉被转进橱柜,有客人下单,指定要这个橱柜。   橱柜连同里面的两个人,很快被人抬着离开。 第31章   靳枫与鹿鸣分开后, 快速跑下一楼。   他的车刚好就停在附近,跑到车旁,迅速跳上车, 打转方向盘, 往右, 驱车开往东山林场方向的车。   车里面的人是孙东启,靳枫和这个人打过交道, 有印象。   车身打直以后,他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发信人,他嘴角一弯, 迅速打开信息。   救云杉。   靳枫盯着手机屏幕, 脊背发冷, 大脑空白了好几秒,他晃了晃脑袋, 强行扯回思考状态。   手机铃声响起。   靳枫按下接听键,放外音,电话里传来秦昭昭教训人的声音:   “为什么秦中流来了这么久,没人通知我?”   “那个……那是因为……因为……”电话里的人说话的人吞吞吐吐,战战兢兢, 显然是她底下的员工:   “秦先生不让我们通知您, 说谁去通报, 就灭了谁家祖宗八代。秦小姐,那可是秦家二世祖, 谁敢得罪?”   “行了,都给我滚下去,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汇报。”   秦昭昭训完话,才开始讲电话:   “三哥,没事,秦中流就是个纸老虎,我去找他要人,好歹我是他妹,他不敢不给面子。云杉小姐和你的林间小鹿都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去追人。”   “秦昭昭,我警告你,她们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靳枫大吼一声,挂断了电话,迅速拨打另外一个电话,打给森林公安机关的应龙。   电话打了两次,终于打通。   “什么事?”电话里的声音极其冷淡。   “应龙,现在是公事,不要在这个时候感情用事。”靳枫先打了预防针,才转入正题,“我现在已经找到主犯,就是孙东启,你马上带人来东山林场……”   靳枫话还没说完,被电话里的人很粗暴地打断:“你以为你是谁?还轮不到你来命令我做事,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   “……”电话里响起盲音,靳枫再打过去,已经无法接通。   靳枫气得把电话往旁边一扔,眼睛紧盯着前方。   他是该返回救云杉,还是继续追人?   孙东启已经知道自己被盯上,肯定会跑路。这次让他跑了,下次要抓到他,没那么容易。   这是公事。   秦中流只是对他个人不满,不过是想威胁他,到他这里找痛快。   这是私怨。   靳枫以最短的时间理清思路,双手握紧方向盘,脚用力往下踩油门。   ——   大雪纷纷,寒风呼啸,漫天雪花,柳絮一样飘舞。   一辆装载着家具的大货车,乌龟一样缓缓爬行在积雪的公路上。   层层叠叠的家具中间,有一排高柜,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还有低低地的啜泣声。   “咚咚咚”的几声巨响,其中一个落地橱柜门被踹开了。   鹿鸣从里面爬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暗想,幸亏这材料够差,不然,凭她这点力气,能踹开才怪。   她循着啜泣声传来的方向,找到云杉被关的柜子。他们一定是趁她们晕过去,把她们分开关进了两个柜子。   “云杉,你在里面吗?”   “在,在呢,北鹿姐,你还好吗?”   那次,她们聊天,无意间聊到了年龄的话题,云杉和她同龄,比她小两个月,当时就改口叫她姐了。   “我很好,你往左边躲,我把门踹开。”   “好。”   等云杉移到一边以后,鹿鸣抬脚,用力踹向柜子另一边门。材料依然够差,几脚就踹开了,没有伤到云杉。   两个人头发衣服都很凌乱,各自理了理。   “到底是什么人,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云杉嘟哝了一句。   “我们先坐下来,想一想。”   鹿鸣拉着她,靠边坐下来,脑海里回想起事情的经过。   她们先被关入橱柜里,被当做货物,送到了车上,在外人眼里,她们没有被绑架,而是还在家具城。   所以,这个人肯定不是秦昭昭,虽然看她不顺眼,但没必要整这么一出,坏自己的名声。   鹿鸣意识到,有人在针对靳枫,这个人很有可能从他们进入家具城就注意到他们了。   “你哥得罪过什么人?”   “多着呢,”云杉无奈地笑,“我哥那样的性格,天不怕地不怕,谁都不放在眼里,原则性又强。”   “现在还是这样?”鹿鸣还以为他现在改变了。   “为什么说现在还这样?他以前不这样吗?北鹿姐,你以前就认识我哥?”   “……”鹿鸣匆忙把话题扯开,“在他得罪的人里面,能和秦昭昭扯上关系的都有些什么人?”   云杉仔细想了想,拍了下脑门,“秦中流,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大魔头?”   她讲起靳枫和秦中流之间的过节。   很多年前,在一场森林火灾中,靳枫因为救另外一个女孩,没来得及救出秦中流的亲生弟弟,秦中流一直怀恨在心。   不止如此,还有一个更大的死结。   秦家做木材生意发家,经过三十年的发展,现在的秦家大业集团,在整个西部赫赫有名。   他们在玉仑河开发了一个什么山月谷森林氧吧,靳枫检查的时候,发现他们森林消防不过关,禁止他们对外开放,秦中流说他是公报私仇,跑到上面去投诉他,最后还是大张旗鼓的开业了。   “后来呢?”   “没多久就发生了火灾,还闹出人命,死了好几个学生。我哥当时气不过,把秦中流揍了一顿,没想到,把他的左耳打坏了。”   “……”鹿鸣听得心惊胆战,他们分开的这些年,他的都过是什么惊心动魄的生活?   云杉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边哭边解释:   “其实,我哥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脾气有时候是大了点,可他的心是好的。他去医院看过秦中流,还登门道过歉。只是,他这个人公私分明,山月谷森林消防不合格,他坚决不同意他们对外开放。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了。但我听人说,他们最近好像又开业了。”   “应该是绕开了他这一关。”鹿鸣脊背开始发麻,“秦昭昭是怎么你认识你哥的?”   她问出口后就有些后悔了。她也想不明白,她怎么老惦记着那个女人?   “英雄救美呗。”云杉无奈一笑。   秦昭昭在昆仑山迷了路,冻得半死不活的,被靳枫救了,从此就盯上了他,卯足了劲追他,还跑去森警大队门口堵过人。   “难怪支队的人说,等他的都是单身漂亮女人。”鹿鸣恍然大悟。   “还有谁是吗?”云杉笑问道。   “……”鹿鸣低头看脚下。   云杉在旁边讲秦昭昭的一些事情,她漫不经心地听着。   鹿鸣想起靳枫钱夹里她的那张照片,这么多年,他一直带在身边吗?   天气很冷,她心里却莫名有些热。   “秦昭昭那个女人简直没脸皮,说要我哥对她负责。我在想,我哥救了谁就得对谁负责,那要他负责的人可以排满整个昆仑山了。”   “他们两个在山里面呆了多久?”   “有好几天。但我相信我哥肯定不会对她怎么样的,要怎么样也是秦昭昭那个女人赖着我哥。”   “你哥当时在昆仑山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巧救了她?”鹿鸣刚热乎了的心,突然凉下来。   “……”云杉突然捂住嘴,摇头,似是意识到说错了什么话。   鹿鸣心有些堵,也没再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问云杉,秦昭昭和秦中流是什么关系。   “有点像我跟我哥的关系,别人眼中是兄妹,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同一个姓。”   “你跟你哥的关系?”   云杉脸微红,点点头,但没有解释太多,只简单带过。   大体就是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一个女人的故事,然后都来争女人生的儿子是他的。   靳枫就是这个被争的儿子,争到最后,他有了两个父亲。   鹿鸣想再问,为什么靳枫现在变成了昆伦,云杉岔开了话题:   “其实,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我跟我哥关系很简单,他就是我哥。他们复杂多了,不知道传言是不是真的,有人说秦昭昭其实是秦中流的父亲秦大业的小情人。”   “所以,秦中流和秦昭昭之间有矛盾?”   “秦中流一直看秦昭昭不顺眼,不过,她能力强,是做生意的料,秦家的家具生意本来已经和木材生意一样,成了日薄西山的产业,到了她手里起死回生了。现在是除了地产业以外最赚钱的一门生意。秦中流没什么大的本事,山月谷森林氧吧被他整得乱七八糟,据说他父亲秦大业不满,所以秦昭昭现在也开始参与这件事了。”   “明白了。”鹿鸣摸清了这几个人的关系,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   整个车厢内塞满了家具,车子突然一阵颠簸。   鹿鸣和云杉被急刹车的惯性推着向前扑倒,摔倒在地。   两个人被摔得龇牙咧嘴。   鹿鸣脸贴着地板,想要爬起来,无意间看到,旁边一排衣柜后面,有一个座椅很眼熟。   黄花梨木昆仑座?   鹿鸣的爸爸很喜欢收藏黄花梨木家具,她也耳濡目染了解一些。   她对这把黄花梨木椅子印象深刻,是因为椅背后面有昆仑山浮雕。   她迅速爬起来,跑到衣柜后面,把周围的东西搬开,她想起在家具城隐秘仓库前看到的那件稀有家具,应该就是这把昆仑座。   据她爸爸解释,昆仑座全世界仅此一把,拍卖价格上亿。   为什么会出现在秦昭昭的家具城里?   鹿鸣回头,想把这个发现告诉云杉,发现云杉脸色苍白,以为她是闻不惯这种木材的气味,让她到旁边坐着休息。   鹿鸣围绕椅子转了一圈,在椅背后面蹲下来,手指抚摸着椅子后面的昆伦山浮雕,又仔细辨认了一番。   她仔细闻了闻,并没有闻到特别明显的香味,怀疑是赝品。   鹿鸣记得,她爸爸提到过,海南黄花梨都具有降香黄檀这个树种独特的香味,但也有许多的“变味”,有的甚至是臭味。   海黄的香味并不像沉香那样浓密而且香味持久,只有新切面或者封严的杯子、罐子才好闻到;一旦新切面暴露在空气中,不久香味就慢慢淡去。   车厢内内光线暗淡,鹿鸣打开手机,用手机屏幕的光,照着椅子上的花纹,仔细分辨。   没有千奇百怪的“鬼脸”,也没有有密密麻麻的“鬼眼”,和像“虎皮”一样的纹路。   海黄的花纹、纹路、线条有许多种形式,不是所有的海黄都有“鬼脸”和“鬼眼”。海黄的花纹有粗有细,但都很清晰,不显乱。   这把椅子的木纹,很模糊,也很凌乱。   绝大部分的海南黄花梨材质表面都能比较容易打磨出荧光,扫腊后什么荧光感,半透明琥珀质感,温润如玉感都出来了。这把椅子完全没有。   鹿鸣最终确定,是假货!   她发现,除了有浮雕的椅背,其他部分都不是黄花梨木材质。   鹿鸣用手机拍了一些细节照片,回到云杉身边,她头趴在膝盖上,脸色依然苍白。   “是不是不舒服?”   云杉摇摇头,没有说话。   鹿鸣没再和她聊昆仑座真假的事,现在不是追究这把椅子是真是假的时候。   她开始绞尽脑汁,想着她们应该怎么脱身。   她们两个现在落在秦中流手里,虽然没见过这个秦中流,但已经见识到这个人卑劣的手段,一定会把靳枫往死里整。   靳枫现在还有公务在身,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抓住孙东启。 第32章   鹿鸣和云杉从货车上下来以后, 被人带到了山月谷森林氧吧。   其实是建在山上的一个集休闲娱乐和养生为一体的会所,占地面积不是一般的大。   鹿鸣心中感叹,这要砍掉多少树, 才能打造这样一个森林氧吧?   她和云杉被关在了不同房间, 她刚坐下来, 有人来敲门。   “没反锁。”她觉得好笑,这些人到底是绑架还是招待客人?   门被推开。   秦昭昭走进来, 把门关上,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一双细长白腿交叠,点燃了一根烟, 兀自抽了一口, 隔着烟雾, 看向鹿鸣。   鹿鸣正侧头看向窗外,被大雪覆盖的青山, 像裹了一层纱,特别美。   秦昭昭对她有敌意,她们在家具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她也不会正眼看她。   “我跟秦中流交涉过, 他的目的很简单, 只要我退出山月谷森林氧吧, 他愿意放你走。我不是不可以退出,但有个条件。”   秦昭昭没有拐弯抹角, 直接表明她此行的立场:   “我要你马上离开,以后都不再踏入玉仑河半步。”   鹿鸣回头看向她。   “秦小姐,你不会退出的。即使我离开,他也不会接受你,你知道这一点,像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做赔本的生意?”   秦昭昭冷笑一声,一口气把剩下的半根烟抽完,双手环抱在胸前,冷眼看向她。   “你是不是觉得,三哥一定会选择救你?你可能不知道,他和云杉从小一起长大,你跟他那点事真算不了什么。对男人来说,这种露水情缘,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鹿鸣看着对面对一切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女人,半晌,淡然一笑。   “如果只能救一个,他会救云杉的,我知道。”   “……”秦昭昭交叠的双腿放下,瞬间坐直了脊背。   不是应该伤心绝望,痛苦不堪的吗?为什么她跟个没事人一样?   秦昭昭很快放松下来,恢复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重新拿出一支烟,点上。大风大浪的场面她经历得多了,什么人她没见过?   这个女人,就是在装!   “爱情是自私的,你能这么无私大度,可见,你这只小鹿也不见得有多爱他。既然这样,我劝你还是尽早离开。”   “我离不离开,什么时候离开,是我的自由,这事好像不归你秦小姐管。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应该去找你那个秦哥哥,放我们出去吗?”   鹿鸣站起来,俯视对面的女人。   “秦小姐,我提醒你一句,我和云杉是在你们的家具城,被关进高柜,当做货物运出来的。如果警察调查我们的下落,只会看到我们还在家具城,我们出了什么事,警方只会把责任算到你头上。”   秦昭昭把烟蒂挤灭在烟灰缸,也站了起来。   “你还真是天真,这种小事,你觉得我会让警察来介入吗?你现在自作聪明,到时候来买单的是三哥。秦中流会怎么对付他,你很快就会看到。”   “……”鹿鸣心里一凉。   秦昭昭冷笑一声,扭动袅娜身姿,款款走向门口,走到门口,停住,没有回头。   “不对,北小姐不是无私,是自私。你比谁都清楚,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最终不可能在一起。你就是跟他玩玩而已。没有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所以他不救你,选择救云杉,对你没有任何打击。”   秦昭昭说完,迅速拉开门,转眼消失在门口,门被重重地摔上。   鹿鸣胸口闷痛,像挨了一记闷拳。   ——   东山林场。   大雪还在下,地上的雪越积越厚,他身上已经全部是雪。   林场里面有一间大厂房,里面有很多工人在加工木材,电锯的声音“呲呲”作响,空气里充斥着木屑的气息。   靳枫潜伏在一堆木材后面,理清前后的过程。   雪天路滑,他开着车追踪孙东启,不敢用全速,好几次差点被甩掉,又追上。   兜兜转转,他从市区一路追到了这里,看着孙东启跑入大门里面。   果然不出他所料,孙东启是故意把他引过来的,很有可能是受了秦中流的指使。   应龙会不会带人来林场支援,是未知数。   从玉仑河到这里的路已经被大雪堵住,森警大队的人想来也来不了。   他现在返回已经来不及,当然,他一开始就没想过中途放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靳枫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可能的情况,走向木材加工厂,进入开着的大门,走到中央,朝四周扫视一圈。   诺大的空间,上下两层,全堆满了木材,多是一些半成品。   “昆队长,你是来我们林场指导森林消防工作的吗?欢迎啊。”二楼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靳枫微微抬眸。   栏杆边站着一个人,双手撑着栏杆,又黑又黝的脸上爬满皱纹,像被小孩抓乱的麻绳搅在了一起,看起来狰狞可怖。   正是孙东启。   “孙东启,你知法犯法,纵火,偷伐,要是不想下半辈子把牢底坐穿,你现在就跟我去自首。”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今天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大门!”   孙东林连击三掌,从四面八方的空隙,走出来几十个的男人,向靳枫围拢。   这些人应该是林场长年干体力活的伐木工,个个体型彪悍,满身肌肉,手里还操着武器,铁锨,铁锄,铁锤,长斧……甚至还有电锯。   “兄弟们,就是这个人,仗着自己吃公家饭,剥夺我们发财的机会。山是大伙的,树也是大伙的,他有什么权力断我们的财路?是男人,我们应该怎么做?”   “砍了他!”   “打死他!”   “让他还我们山,还我们林子!”   “……”   在孙东林的煽动下,这一群伐木工,各个情绪激昂。   靳枫双手握拳,往后退到一边墙角,大脑迅速运转,思索对策。   “兄弟们,还不快上?”   孙东启一声令下,怒火中烧的村野莽汉,同时奔向靳枫。   “谁敢再向前一步?”靳枫突然低吼一声。   他气场太强大,全场的人都被这一声中气十足的低吼震慑住,几乎所有的人都定住脚步,除了几个胆大继续往前走。   靳枫站在原地不动,丝毫不见惊恐慌乱神色,目光如冷刃,在人群中扫过。   被他视线触及的人,明显表现出恐慌。   “你们想不想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们的木材产量大大提高,并且源源不断?”   他这么一问,一直往前的几个人也停住了脚步,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打着赤膊,浑身肌肉健壮,面目看起来凶神恶煞。   肌肉男咬牙切齿说道:“快说,说不出什么好办法,我王大柱今天第一个踩死你。”   “好,王大柱,就是你,”靳枫朝他走近一步,“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王大柱轻蔑地冷哼一声,把手中的斧头往旁边一扔,双手握拳,快步冲上来。   王大柱身强体壮,一拳砸过来,跟铁锤一样重。   靳枫身体后仰,躲过一拳,还没站稳,腹部被挨了一拳,倒抽一口冷气,五脏六腑地动山摇一般震动。   他屏住一口气,迅速往后退两步,稳住身体,抬脚踢向他的腰。   王大柱用手臂去挡,却挡了个空。   靳枫没有踢他的腰,临时收回,踢向他的双腿。   王大柱力气大,但反应不快,被他一个横扫退踢倒,仰翻在地,爬起来,再次摆开对阵的架势。   两个人旗鼓相当,几个来回,都受了伤,但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   这样单打独斗,靳枫当然不担心。   他只怕这些心思单纯的伐木工,会被心术不正的孙东启蛊惑,变成愚民。   “你们都愣着干嘛?大家一起上啊,砍死他!”孙东启在二楼怒吼。   他显然看出靳枫故意拖延时间的心思。   “谁敢上,我先砍了他。”王大柱回头看向二楼,朝孙东启的方向吼道,“孙老板,你有本事现在就把工钱结给我们,没本事就闭嘴。”   “砍不到树,没货卖,我拿什么给你们结工钱?就是他多事,只要你们今天除掉他,我保证,以后这整片山林都是我们的,你们跟着我一定会发大财。你们看看秦家就知道了,秦大业现在家大业大,从前也跟你们一样,就是个砍树狩猎的。”   刚刚平息下去的众怒,眼看又要被孙东启重新煽动起来。   “蠢货。”靳枫的声音不大,可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你们跟着这样的老板,没饿死,算你们本事大。”   靳枫转了半圈,看向身后的人,不等孙东启反驳,继续说道:   “森林不是我的,也不是你们的,是国家的,国家的财产,最终还是用之于民。我们森警和森林公安都没有权利霸占一山一木,我们只在做一件事,就是我刚才说的,怎么让你们的木材产量大大提高,并且源源不断。”   靳枫给他们讲计划性采伐,林木种植,讲历史上几个特殊年代,森林滥砍滥伐的后果。   众人手里的武器纷纷扔到了一边,甚至有人坐下来,听得很认真。   这些伐木工,本质都很淳朴,他们懂的不多,见识也少,能做的只是力气活,想要的不过是凭自己的力气挣点钱养家糊口。   在靳枫通俗易懂的讲解下,他们似乎明白了,森林不是永远砍不尽的,只有一边砍一边种才能保证一直都有树砍。   不只是他们有,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世世代代都有。   如果让火烧了森林,那他们自己也没得树砍了。   这样的情形,落在孙东启眼里,是灾难性的,他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虽然也知道,林场经营不善,工人对他意见很大,可他完全想象不到,底下这个操天野地的男人,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孙东启决定最后一搏,叫来几个心腹,低声耳语了几句,让他们下楼,暗中行动。   他同时谋划,万一行动失败,他自己怎么撤离。   人群中,靳枫正谈到兴头上,觉察到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几股强有力的旋风,四面八方同时朝他袭来。   四根粗壮的圆木,分别被两个壮汉用肩膀扛着,从他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撞过来。   速度之快,他完全来不及避开。   靳枫及时反应过来,双手挡住其中两根圆木,抬脚把身前撞过来的圆木往旁边一踢。   身后还有一根原木,继续撞向他的背。 第33章   东山林场, 一阵骚动过后,很快回复宁静。   被孙东启煽动闹事的伐木工,被一一送上了森林公安的车, 孙东启窜逃以后, 被靳枫及时发觉, 在雪中树林里追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捉拿住, 扭上了车。   车子启动前,靳枫走到副驾座门口, 敲了敲车窗。   玻璃落下来,坐在副驾座上的人, 却并没有把头转向他。   “谢了。”靳枫也只说了两个字, 摆手示意司机把车开走。   他被四根圆木同时袭击的时候, 双手挡住两根,抬脚踢开一根, 王大柱及时站出来,帮他挡住了从身后袭过来的第四跟圆木。   没想到,又有四根更粗大的圆木向他和王大柱撞过来。   其他人都不敢站出来,眼看他们就要被撞成肉饼,应龙带着一批森林公安及时出现。   “别以为你抓住了孙东启, 我就会原谅你。”应龙看着车前方, 声音比雪风还冰寒半分, 带着一丝悲凉和哀伤:   “不管你做什么,靳老师都不会再活过来。还有, 以后偷伐盗猎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   靳枫回过头来,看向他,“我要说多少遍你才会相信,他出事的时候,我被困在昆仑山里面,你以为我想看到他出事?”   “你不想看到他出事,可他一出事,你就做回了昆伦。”应龙冷哼一声,用刀子般的眼神剜向靳枫:   “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啊,扑火英雄的儿子,当然比一个惨遭诬陷的环林局局长的儿子光荣得多。”   “……”靳枫刚要反驳,手机铃声响起。   他想起鹿鸣和云杉,以为是秦昭昭打来的电话,立刻接了电话。应龙当然不会等他解释,让司机启动了车子,把车开走了。   “昆队长,别来无恙啊?”电话里的人不是秦昭昭,却是一个男声,“有种,马上到山月谷来,你要是敢报警,你的小树和小鹿都会被冻死。”   “我当然比你有种,秦中流,她们少一根寒毛,我剁你一根手指。”   靳枫挂断电话,迅速跑回车上,驱车前往山月谷森林氧吧。   ——   鹿鸣和秦昭昭谈话不久,她和云杉被人拖到了雪地里,绑在一棵树上。   雪越下越大,两个人几乎快变成雪人的时候,靳枫出现了。   一个身穿黑色西服保镖一样的男人,牵着一匹马,拿着一把斧头和一把弓箭,走到靳枫身旁。   靳枫站在平底中央,望着分别被绑在两课大树树干上的两个女人,黑眸几乎能喷出血来。   他手机铃声响起,这次换成了一个陌生号码。   “秦中流,有本事你冲着我来,你这样对两个女人,算什么男人?”靳枫对着电话怒吼。   “我算什么男人?我就不是人。你能把我怎么样?”电话里的人,完全一副无赖的口吻:   “你是男人,你有本事,那你去救她们啊。很简单,砍一棵树,救一个人,射杀一只鹿,再救一个人。”   “秦中流!”   “别急,还没说完。为了给你节省时间,你旁边就有一棵云杉树,我还给你准备了一匹马,山月谷森林氧吧有很多野生动物,应该也有鹿吧。要是没有鹿,你就看着你那只林间小鹿被冻死吧!”   电话被挂断。   靳枫接过黑衣保镖手中的斧头和箭。环视四周一圈,果然看到了一棵云杉树,圆锥形的树形,针状树叶,很容易辨认。   云杉树是他养父靳栋梁最喜欢的书种,给他女儿取名靳云杉,出事以后,直接去掉了姓,随母姓改成了云杉。   昆仑山脚下那片被烧毁的树林,就有无数棵云杉树,很多都是靳栋梁亲自栽种的。   这是一种能够耐受很多类型贫瘠土壤的树种,从沙地到寒冷、潮湿的土壤,甚至沼泽地都可以生存。   如果在肥厚的土壤里栽种,还可以抵挡风沙,而且根系牢固,可以充做防风林。   玉仑河的山上,有很多野生的东方云杉,有的已经存活了四百多年,山月谷森林氧吧横空出现在这里,不知道被砍掉了多少。   因为他一直反对,秦中流更对他恨之入骨,现在明显借机故意来报复他。   “哥……不要砍……爸爸……会……难过的……”寒风中,传来云杉瑟瑟发抖的声音。   靳枫转身,视线从云杉身上,移到旁边鹿鸣身上。   她却并没有看他,侧头看向远处。   “你们两个要说话,不要睡着,我会想到办法。”靳枫冲她们低吼一声,上马,策马奔向森林深处。   如果真的要砍树,他肯定不会砍这棵,一看就是上百年的野生东方云松。   鹿呢?   他对鹿这种动物,天生就缺乏抵抗力,听到鹿鸣叫的声音,心旌就会荡漾,心坎最尖锐的地方都是软的。   让他猎杀一只鹿,还不如杀了他自己。   雪花簌簌飘下,砸在他头上,脸上,身上,他第一次感觉到选择的痛苦。   生不如死。   鹿鸣回过头来时,平地上已经空了。   旁边,云杉低声啜泣的声音也停下来,“北鹿姐,你说,我哥会砍树杀鹿吗?”   “不会。”   云杉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对她出奇的冷静有些诧异:   “你不怕吗?那个秦中流,心狠手辣,尤其看不起穷人,为富不仁,大概说的就是他这种人。我们在他眼里,死不足惜。”   “你哥会想到办法的。”鹿鸣这一刻有些恨自己无能,一直没有想到脱身的办法。   秦昭昭来找过她之后,她也想过,是不是她答应离开,以后不再出现,秦昭昭真的就会出面,来帮靳枫对付秦中流?   “嗯,那倒是。”云杉自从靳枫出现以后,心安了很多:   “我爸出事那会儿,我妈病倒了,没多久也离开了,我当时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学也没上下去。幸亏有我哥在,我才挺过来。”   “你爸什么时候出事的?”   “八年前。”   “……”鹿鸣一惊,这是不是就是靳枫没来赴约的原因?   她问云杉,八年前她爸出了什么事,她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支支吾吾,没具体说明,只说被人诬陷。   没多久,秦昭昭带着人出现,让人给云杉解绑。   “太好了,一定是我哥想到什么办法了。”云杉冷得直打哆嗦,也难掩喜悦。   “是啊,云杉妹妹,你哥确实想到了救你的办法。”秦昭昭背对着鹿鸣,站在云杉面前,笑望着她,双手抱在胸前:   “他们送你下山,有人会开车送你到昭阳家具城,你就自由了。今天没招待好你,让你受这种委屈,实在抱歉。等你下次再来,我再好好弥补。”   “北鹿姐呢?为什么只送我下山?”   “因为,他选择了救你这个妹妹呀。”秦昭昭转身看向鹿鸣,“北鹿小姐,是不是很失望?”   鹿鸣侧头绕开她,看向云杉,“回去好好休息,别担心,我们一定还会想到办法的。”   云杉看起来有些犹豫,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先走,最终牙一咬,跑过来,抱了她一下,迅速放开,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下山。   “你不好奇,三哥是用办法救了云杉?”   鹿鸣看向秦昭昭,“肯定不是砍树。”   面容姣好的女人,穿着貂绒大衣,里面一袭长裙,高跟鞋在雪地里走不稳,只能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用他自己,换走了云杉。”秦昭昭嘴角挂着讥诮嘲讽的笑,“可见,他愿意用生命去救的女人,不是你。”   鹿鸣有些担心,他最后一步棋都用上了,接下来,他自己该怎么脱身?   她再次看向秦昭昭,“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我离开,再也不来,你就出面,去跟秦中流交涉,放他走?”   秦昭昭抱在胸前的手臂突然松开了,很意外地看向她,显然对她这样的反应很不理解。   “现在已经晚了,”秦昭昭往后退,下巴上扬,“想拿我当你示爱的工具?你凭什么?有本事你自己去救他啊!”   “……”鹿鸣紧盯着她的眼睛,确定,这个女人果然不是真心想救人。   秦昭昭手一挥,身后的两个黑衣保镖上来,解开了鹿鸣身上绳索,押着她,回到森林氧吧里面一栋疗养中心。   四合院式的疗养中心,典型的中式园林设计,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别有一番韵致。   鹿鸣没有心情看风景,她被带到一个宽大的客房内,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外面,就是花园。   花园里,靳枫被绑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上身赤裸。   鹿鸣瞬间明白了,是拿他自己交换,让他们绑住他,放了她,她才能回到室内来。   她转身看向秦昭昭,“你们不能这么对他,快放了他,他会冻死的!”   “这话还用你说?”秦昭昭脸色冷得跟冰一样,“秦中流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杀鹿,要么冻死。”   鹿鸣这才发现,靳枫对面不远处的草地上,就放着一个铁笼子,里面关着一只鹿。   小呦?   鹿鸣大吃一惊,小呦怎么会在这里?   小呦后面两条腿站不平,总有一条是缩起来的,受到惊吓,走路就一跳一跳的。笼子里的小鹿也是一走一跳。   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又下雪,她看得不是很清楚。   “这叫什么选择?根本就是强人所难。”鹿鸣怒视着秦昭昭。   “那也没办法,现在事情就这样。动点脑子吧,说服三哥,不就是一只畜生?”   “她不是畜生,也是一条命!”   秦昭昭耸了耸肩,冷笑道:   “能抵得过一条人命吗?别以为秦中流是说着玩的,他这种没长心肝的无耻之徒,说得出,做得出,再耗下去,三哥不会被冻死,也会被冻伤。说服不了他,你可以自己杀了鹿,再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秦昭昭说完,离开了房间。   鹿鸣转身走到玻璃窗前,四周看了看,玻璃窗是封闭的,她根本出不去。   窗前有一把支好的狙击枪,枪口穿过一个小洞,刚好对着玻璃窗外的小鹿。   鹿鸣朝外面挥了挥手,靳枫明显看到她了,却故意侧头看向另一边,用后脑对着她。   室外气温已经是零下度,她被绑在在山头,穿着羊绒大衣都快被冻成冰棍,他现在没穿衣服,背上还有伤!   鹿鸣看着棉絮一样的雪花落在他身上,感觉那不是雪,分明就是冰冷的刀片,一刀一刀在割着他身上的肉,却痛在她心上。   她该怎么办?人和动物,该怎么选?   鹿鸣不知道该怎么选择,选来选去,感觉整个人都要分裂。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在房间里心急如焚,却始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让她这样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比让她自己在外面受冻还痛苦。   鹿鸣眼泪不受控制地流着,怎么也止不住,到后来,她只能背对着他。 第34章   鹿鸣拿出手机, 翻看里面的照片,这是眼下唯一能让她冷静下来的办法。   她翻来覆去的看着,翻到今天在昭阳家具城拍的黄花梨木昆仑座的照片, 快速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 脑海里想起一些事情。   余光瞥见, 花园里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鹿鸣迅速转身。   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 敞开的羊绒大衣里面,白色衬衫, 红色马甲,黑色西裤, 头发往后梳得油光闪亮, 右手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都戴了金戒指, 鼻梁上架着金框眼镜。   这身不伦不类打扮,明明是在拼命彰显自己是个儒雅绅士, 溢出来的却是骨子里的那种土豪公子哥的气质。   这个人应该就是秦中流,双手叉腰,在靳枫面前来回走动。   他身后站着两个黑衣保镖,一个给他撑伞,一个手里拿着一把弓箭, 显然还没有放弃逼迫靳枫杀鹿的意图。   鹿鸣急了, 用力拍玻璃墙, 外面的人纷纷看向她。   靳枫用眼神安慰她,让她别担心。   她不担心才怪, 起身跑到门口,门应该从外面被锁上了,怎么拉也拉不开。   鹿鸣只能又转回来,秦昭昭也出现在了花园里。   玻璃墙外。   “秦中流,你别玩过火,他可是森林武警,是军人!他出了什么事,你老爸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罩不住你!”   秦中流冷哼一声,不理会秦昭昭,走到靳枫面前,伸手让身后的人把弓和箭给他。   “秦中流!”秦昭昭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你要干什么?”   秦中流一把推开她,把箭架在弓上,举起弓箭,拉满弦,对着靳枫。   靳枫冷眼看着他,“是男人,把里面的那个女人和鹿都放走,你想做什么我都奉陪到底。”   “嘭!”   秦中流手中的箭射在了靳枫头上,把弓扔回给身后的人,冲上来,一拳打在他脸上。   “你狂什么狂?拽什么拽?今天落在我手里,看我怎么玩死你。”   靳枫嘴角破了皮,口里一股血腥味,脑海里却闪过峡谷桃花树下,吻她的那一幕,整个人热血沸腾,嘴角不觉上扬。   秦中流被他这种反应激怒,又架上弓箭,转过来,对准笼子里的小鹿。   “你敢!”靳枫双手握拳,身上的绳索被他绷紧,“你杀鹿就是杀人,想变成杀人凶手,你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秦中流把箭突然指向秦昭昭,“这个贱人死了,弓上只有昆队长你的指纹,我们都是目击证人,警方会相信谁呢?”   秦昭昭往旁边一闪,脸色煞白,无意间看到玻璃间内鹿鸣向她挥手,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让人把鹿鸣带过来。   “让她来做什么?”靳枫一个人不怕,怕的是把鹿鸣扯进来。   “她有话说,怎么能不让她进来?”   秦昭昭当然不会承认,她担心秦中流真的一时冲动,一箭把她给毙了,多个女人在,至少可以分担风险。   “来了也好,多一个更好玩了。”秦中流举着的弓箭暂时放下,又开始踱步绕来绕去。   鹿鸣被带到花园里,没有跑到靳枫面前,却挡在了关着鹿的笼子前。   “啧啧啧,昆队长真是艳福不浅啊,这么多女人替你担心。可惜,没一个真心啊。让她杀一只鹿,有这么难吗?”   秦中流视线掠过鹿鸣,移到秦昭身上,“破点财消点灾,这么简单的事,能做到的人却不愿意做。”   鹿鸣听懂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她推想的果然没错。   秦中流不只是在为难靳枫,还有个目的,给秦昭昭施压,逼她放弃某些东西,很可能就是这个森林氧吧。   “秦小姐这么聪明,别说放弃一个森林氧吧,就是放弃所有的财富,她都愿意。”   “谁说的……”秦昭昭话一出口,立刻止住,用咄咄逼人的目光怒视着她,“你什么意思?”   “也没特别的意思,只不过我今天不小心迷路,在秦小姐的秘密仓库,看到了一样东西,你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秦昭昭扫视了一圈花园内的人,视线最终落在鹿鸣身上,静默半晌,“我肚子不舒服,北小姐可否陪我去一趟洗手间?”   她不等鹿鸣同意与否,转身离开了花园。   鹿鸣没有直接跟上去,看向靳枫,笑道:   “秦大少爷,我得谢谢你啊,帮我教训这个放我鸽子的前男友。嗯,好像是八年前的事了,要不是这次来这里旅游撞上,我还真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   她朝靳枫走近一步,收住笑容,用一种报复的口吻继续说道:   “你该不会觉得,我对你还有意思吧?忘了告诉你,我马上要结婚了,我未婚夫高干子弟,学历高,全世界最顶尖的20所公立大学之一的名校,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的博士研究生。最重要的一点,他不花心。”   靳枫定定地看着她,黑眸里眼神复杂。   她的视线从靳枫身上掠过,在秦中流身上定住。   “秦大少爷,你觉得我会这么蠢,为一个伤害过我的男人弄脏自己的手吗?别说杀一只鹿,踩死一只蚂蚁我都嫌多余。”   鹿鸣说完,不等秦中流有任何反应,快速转身,重新进入别墅里面。   秦昭昭还等在门后面,鹿鸣一进来,她一把拽着她,进入廊道尽头一个空房间内。   “什么东西?”   “黄花梨木昆仑座。”   “什么?”秦昭昭的表情,像是并不知情。   鹿鸣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把屏幕对着给:   “不管是秦中流故意陷害你,还是有其他隐情,现在的情况是,全世界唯一的一把黄花梨木昆仑座今天从你们昭阳家具城的仓库里搬了出来。”   秦昭昭冷哼一声,“那又怎么样?”   “这把全世界唯一的黄花梨木昆仑座,八年前曾经出现过,据说是一个高官贪污受贿的脏品,价值上亿,后来莫名消失了。我知道你们家具城的这把是假的。但不管真假,我拍的照片足以证明,椅子在你们家具城出现过,如果是真的,你就有行贿高官的嫌疑;如果是假的,说明你们家具城卖假货。”   秦昭昭脸色苍白,“你到底是什么人?”   “跟你不相干的人。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小姐这么聪明,应该懂得,这很有可能就是秦中流给你下的套,逼你放弃森林氧吧。只不过借我们来推你一把。”   鹿鸣不等她回答,向前逼近一步:   “秦小姐,如果你不同意,你可能被反贪局调查,被消费者协会调查,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但只要你同意放弃森林氧吧,你只是失去了这一样。秦中流得到了森林氧吧,出口气,就不会再为难三哥。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秦昭昭瞪着她,一双狭长丹凤眼,目光锐利,仿佛一把刺刀,恨不得刺死她。许久,她终于松口。   “我可以放弃,但我有个条件,你马上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鹿鸣嘴角抽动两下,“好。”   她先离开,未尝不是件好事,靳枫不用再考虑护着她。   鹿鸣离开以后,秦昭昭双手举起旁边的一个青花瓷花瓶,用力砸在了地上,花瓶碎了一地。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的人根本听不到。   秦昭昭发泄完,打了个电话,进来一个人,牵着两条凶狠彪悍的狼犬,让它们闻了闻鹿鸣坐过的地方。   牵狗的人似是有些担心,“秦小姐,阿黑和阿灰还没完全驯化,出了人命,万一警察找上门来,会不会不太好?”   “深山野林,遇上野狼,野狗,野猪……哪一样不会吃人?废话少说,放狗追人!”   人和狼犬离开后,秦昭昭才收拾好表情,重新回到花园内。   “为什么就你一个人?”靳枫没看到鹿鸣,直觉感觉,她一定对秦昭昭说了什么,秦昭昭才让她提前走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呗,”秦昭昭嘴角掠过一丝厌恶,脸上却挂着笑,“人家有高大上未婚夫,当然要早走,赶回去结婚了吧。”   靳枫听到这样结果,心中反而大喜,看向秦中流,“如果不想你们秦家大业今天就崩盘,最好现在就放我走。”   “我操!”秦中流被他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弯的态度激得暴跳如雷,正要发作。   “打开手机,看看新闻。我骑着马在森林氧吧里转了一圈,没有猎杀什么动物,也没有砍树,拍了一些照片,传了一小部分到网上几个大的论坛。还有更劲爆的,我设了定时发送。我现在回去,取消发送可能还来得及。”   秦中流看了看他,打开手机,脸上浮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嘴里念念有词:   “山月谷森林氧吧森林消防系统建设不合格,贿赂公职人员通过检测,存在严重安全隐患,任对外开放……原来如此啊,能干的秦小姐就是这么搞定事情的。”   秦昭昭脸色煞白,呆呆地看着被绑在树干上的男人。   为什么那个女人对付她的办法,这么像他对付她和秦中流的手段?就好像同一个人做出来的事情。   他当时不拿出来,明显是怕激怒秦中流,那个女人会有危险,现在却无所顾忌了。   山月谷森林氧吧这个项目,秦昭昭好不容易挤进来,就这么失手了,原本气得几乎要吐血,但现在,她也巴不得尽快抽身了。   “秦中流,你可以走了,明天之后,这里就是你的了。”   “哟,秦小姐想通了?”秦中流两眼放光,仿佛贪婪的恶犬看到了猎物一般兴奋,走到秦昭昭面前:   “我就说嘛,秦小姐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中豪杰。深山老林里实在太不安全了,管理森林氧吧这种事,就该我们男人来做。”   秦中流说话之际,已经有人拿文件和笔过来,送到秦昭昭面前,让她签字。   拿到签完字的文件,秦中流走到靳枫面前,脸色很眼神阴鸷。   “姓昆的,还记得你揍我的那一拳吧?托你的福,我现在左耳听不到了。我刚才好像听到谁说了八年,这是个好数字,今天我就送你八拳,希望你有福消受。”   他往后退了一步,手指一勾,身后的一个黑衣保镖上前。   “秦中流,你太过分了!”秦昭昭要上来阻止,被人拉住。   靳枫还在担心,鹿鸣和秦昭昭离开了一段时间,她们到底说了什么,她会不会出事。   黑衣保镖一拳打在他左耳上,仿佛千斤顶砸下来,砸破了一个蜂窝,无数蜜蜂在他耳边嗡嗡嗡鸣响。   此后,黑衣保镖的重拳铁锤一般,一左一右轮番打在他两边脸上,下颚,耳朵,头上。   最后一拳,他大脑各项功能运转仿佛也停止了。   奇怪的是,他心里的感觉依然很清晰,疼,暖,甜,很复杂的感觉,一直以来横亘在他胸口,挥之不去。   靳枫咬紧牙关,挨完了八拳,等缓过气来,大脑恢复意识,重新睁开眼睛,直视着秦中流。   “森林氧吧不管属于谁,森林防火设施建设完全不合格,以前我不知道我不管,现在我会管到底。整改通知书马上就会下来,限期整改没有达到要求,我一定会查封!”   秦中流瞠目结舌,大概也被他身上的正气震慑到,被打得半死不活,没说一句求饶的话,还记得这些破事,冷“哼”一声,带着手下的人离开了。   秦昭昭给靳枫送了绑,要扶他,被他推开。   靳枫径直走到铁笼子前,把铁门打开,里面的鹿似是被吓到了,趴在最角落里不动,他把鹿抱了出来,起身准备离开。   “三哥,你也太不仗义了吧?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秦昭昭一脸不悦,挡着他的去路:   “你浑身都是伤,也不能再受冻了,要走至少得过了今晚再离开。”   “秦小姐,你不是一直记得你欠我一条命,要找机会还给我?现在我们扯清了。”   “你就不想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秦昭昭不死心。   “你对她做了什么?”靳枫反问她。   “她求我救你啊,说她愿意把你让给我,不然我为什么放弃森林氧吧那么大一块肥肉,秦中流愿意收手?我能对她做什么,让她等你几分钟,她都不愿意,急着走了。”   “绝对不可能。”   秦昭昭这个女人他太了解了,金钱在她眼里才是一切,其他都是调剂品。男人要么成为她赚钱的工具,要么是她生活的调剂品。   他既不是她的工具,更不可能成为她的调剂品,她怎么可能为了他放弃一个森林氧吧?   靳枫确信,一定是鹿鸣做了什么,再有他曝光的那些照片,临门一脚,秦昭昭才被迫服软,吐出嘴里的肥肉。   天已经黑了。   外面还在下雪,积雪的森林很难辨别方向,她一个人在森林里……   靳枫不敢往下想,绕开秦昭昭,抱着小鹿离开。   出了森林氧吧的区域,他把小鹿直接放了,加快了脚步。 第35章   靳枫从森林氧吧出来,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幸亏有月亮,白色的雪,在月光下, 反射着光, 能让他大体分辨出林间的路。   经过好几个分叉口, 他发现一个规律,每个分叉口朝左边的方向, 总会折断三根树枝。   鹿鸣小时候习惯用左手,她母亲硬是把她的习惯改变了, 大概觉得左撇子不是件好事,所以她左右手都能用。   但在下意识的情况, 她会用左手。   有了这么明显的记号, 靳枫找到她, 容易了许多,但也费了一番波折。   记号有时候断了, 有时候把他带回到已经走过的路,有时直接走到了悬崖边缘,甚至还走到了一片公墓。   兜兜转转,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他已经走到玉仑河辖区内的山林。   山风吹来, 靳枫依稀听到有人在唱歌。   In a big big world   It\'s not a big big thing if you leave me   But I do do feel   that I too too will miss you much   Miss you much.   我已经是个大女孩, 在这个大千世界里   如果你已经离开我, 不是什么重大的事   但我真正地感受到,我一定会很想念你, 很想念你   ……   I have your arms around me warm like fire   But when I open my eyes   You\'re gone.   你的手臂环绕着我,温暖得像火焰飞舞   但当我睁开眼睛时,你却已经匆匆离开   同一首歌,唱完一遍,又开始从头唱。   每次唱到“你已经离开我”、“我一定会很想念你,很想念你”,声音就低了下去。   靳枫循着歌声,继续寻找。   一路上,他发现了一只被撕破的长靴,袜子,还有半截牛仔裤,跟着这些破衣物,他走到一棵大树底下,仰头,终于找到了唱歌的人。   女人裹着一条被撕得破烂不堪的披毯,头发凌乱,双臂抱膝坐在高高的树杈间,侧头枕在膝盖上,双眼紧闭,嘴唇被冻得发紫,一张一翕,还在唱着歌。   许是把掉下来,她腰上有一根藤条,把她自己绑在了树干上。   靳枫看到她这幅模样,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独自一人,在下雪的森林里,还被某种凶残的野兽追击,她是怎么度过这一整晚的?   “鹿鸣。”靳枫叫她,她没反应。   他手脚并用,几下就爬上了树,在她面前的树枝上坐下来。   鹿鸣听到声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没有理会,继续唱歌,她坚信,一定会有巡山的人听到歌声,然后发现她。   她只是不敢再奢望,靳枫能找到她,因为怕失望。   就像过去的八年里,她去过无数个地方,常常幻想,他们会不会在某个地方不期而遇。   最终都以失望告终。   她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人,有一双手,轻轻地抹掉她眼睛底下冰凉的东西。   森林里夜晚的温度实在太低,她后来连哭都不敢哭了,眼泪来不及去擦,很快就会结冰,弄得她很难受。   他没有直接扫掉眼泪结成的小冰块,那样会扯掉她的睫毛。   他只是用手覆在她脸上,用他的体温,把碎冰融化掉了。   鹿鸣终于打开了眼睛,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一激动,直接扑进他怀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边哭边数落他:   “你怎么现在才来呢?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你再不来,我都要死了。我很冷,还饿,脚也疼,难受死了……”   “我怎么可能不来?我不来,你不许死。脚怎么了?”他把她的裤腿推上去,检查她的脚,像是被什么刮破了。   “那两只狼犬一直追我,不管我怎么躲,怎么绕,都甩不掉它们。追到这里,要不是我跑得快,还能爬树,我差点被那两只狼犬咬死了。”   “嗯,确实跑得快,还能爬树,有长进。后来呢?”他从披毯上撕下来一块布,绑在伤口上。   “我爬上树以后,两只狼犬还不肯走,在底下守了好久,我连觉都不敢睡,我现在好累。都怪你,不早点来。”   “对,怪我。你咬我。”   “……”鹿鸣破涕为笑,但还是很委屈,旧的眼泪刚被他抹掉,新的又掉下来。   她真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完以后,趴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   他紧紧地抱着她,也没再说话。   鹿鸣心里知道,她这么做好像不应该。可这一刻,她实在太疲惫,没力气去想,她应该怎么做。   她回想刚才的那一幕,难以置信,这种少女才有的撒泼耍赖,竟然还会发生在她身上。   爱情是少女心最好的滋养品,而少女心是爱情的沃土。   不管多老的女人,在宠爱自己的男人面前,永远都是少女。   鹿鸣悲哀的发现,在外人面前,她总是一副死气沉沉、老气横秋的样子,到了这个男人面前,她不经意间就做回了少女。   鹿鸣推开他,坐直脊背,发现他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全都是伤,胸口一滞。   “你疼不疼?”   “疼。”   “那怎么办?”   “回家躺着,你给吹吹就好了。如果能……”他嘴角抽动两下,没说下去。   “……”鹿鸣忍不住想笑。   这一段时间,她总体感觉,他变了很多,变得沉稳了,更像个成熟的男人,但身上还是有过去少年的心性的影子。   脸皮厚,没脸没臊,老爱捉弄她,占她便宜,自己偷着乐。   他把她身上的藤条解开,拉着她的手,让她在前面,他走后面跟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爬下树。   爬到主干分叉的地方,靳枫直接跳下了树,站稳后,朝树上的女人张开双臂。   “跳下来,我接住你。”   “……”鹿鸣犹豫了一下,跳了下去。   如果是平时,稳稳地接住她,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可他大概忘了现在浑身是伤,接住她以后,女人跳下来的冲击力,让两个人同时往后倒。   “啊!”鹿鸣吓得闭上眼睛。   男人双臂紧紧环抱住她,两个人像扭在一起的两股绳,迅速从山坡上滚下去。   停下来的时候,鹿鸣睁开眼睛,男人躺在雪地上,她趴在他身上,两个人浑身都是雪。   他凝视着她,眉眼和嘴角都含着笑,脑海里浮现熟悉的一幕。   那年,也是突然下暴雪,他们护林队进山清除挤压林木上的雪,她跟着去了。   清完积雪,他发现女人看着雪景在发呆,很专注的样子。他抓起一个雪团突然砸过来,刚好砸在她脸上,雪球在她眼前炸开成粉末,四处飞散。   “你等着!”她双手在雪地上捧起一大把雪,压成一个雪团,用力砸向他的脸。   他往旁边一闪,轻而易举地躲过,又一个雪团朝她飞过来,结果,砸在了她臀上。   女人气炸了,立刻又攒了个雪团,同样砸向他的臀。   又落了空。   然后,一个又一个的雪球,雨点一般落在她身上各处,她招架不住,更没有还手的可能,最后躲在了树后面。   “哎哟,疼死我了,不跟你玩了。”   她走到一棵树后,坐下来,趁他看不到,抓了个雪球,藏在身后,双手揉着脚,得直叫唤。   “怎么了?崴到脚了吗?”靳枫跑过去,在她身前蹲下,仔细检查,一边给她揉脚。   “是啊,好疼呢!”她一手拉开他的衣领,把准备好的雪球直接塞进他脖子里,一溜烟跑了。   靳枫这才意识到上了女人的当,起身把雪团掏出来,几步追上女人,从身后抱住,从山坡上,仰身往后倒,一直滚到了山坡底下。   也是现在这样,他躺在雪地上,她趴在他身上。   明明雪是冷的,他身体却烫得跟火一样。她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哭笑不得。   “电视剧里面,这个时候女主应该脱光了,用身体给男主降温。”   “应该是反着来的吧?”她看出来他就是故意在逗她玩,反过来打趣他,“一般都是女主体温太低,男主脱光了给女主暖床。”   他把她推开,真的开始脱衣服,把她吓得直接推倒,用身体压住他,不让他动。   之后,他吻住了她。   ……   眼前,女人趴在他身上,环视四周,小脸表情严肃庄重。   雪花落在她身上,像给她扑了一层粉。女人两边脸蛋红扑扑的,像两个西红柿,他看着就想咬一口。   鹿鸣正沉浸在美丽壮观的雪景中无法自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她想起小时候学过的课文,似乎就是眼前这番景象。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整个世界都是白色,被雪覆盖的连绵山脉,仿佛银蛇蜿蜒,成为一个闭合的圆形舞台。   他们躺在小山坡上,仿佛正处在舞台的中心,乃至整个世界的中心。   “为什么让我救云杉?”他双臂抱住她的腰,“你是不是觉得你成了我的选择,我会和你一样为难?还是你误会了什么?”   “……”鹿鸣嗓口堵住,发不出声音。   她想反问他,为什么会选择云杉,但这个问题实在太残忍,她问不出口。她相信,他当时选择的时候,一定也很痛苦。   鹿鸣不得不承认,她害怕被他来选择,所以宁愿主动退出,让选择不存在。   当她知道他选择救云杉,虽然有了心理准备,没有太多失望,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心里那种凉凉的感觉,她无法否认。   靳枫放开一只手,捏了一下她冻得通红的脸。   “让云杉先离开,是因为她是我妹,我必须要救她。你不一样,”她脖子突然受力,头被他拉下来,两人额头靠在了一起:   “鹿鸣,你不是选择,你是我的一部分。活,我们一起活,死,我们也一起死。”他声音轻柔得像风,低低的,仿佛雪花落在脸上的声音。   鹿鸣心里一热,唇上同样一热。 第36章   鹿鸣的唇, 被男人炙热的唇,严严实实地裹住了。   他双手钳住她的腰,翻身一滚, 把她压在身下。   她瞬间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 心脏狂跳不止, 呼吸变得急促。   男人的舌,毫不犹豫地打开她微阖的齿关, 在她唇齿间狂天狂地,肆无忌惮, 猛吸她口中的氧气。   鹿鸣感觉她像一个戴着氧气罩的高危病人,突然被摘掉了氧气罩, 呼吸不畅, 大脑缺氧。   他抱着她又翻转半圈, 她重新趴在了他身上,呼吸通畅了许多。   鹿鸣抓着他双臂的手滑到他头上, 想要捧着他的脸,手刚碰到,他嘴角一抽,似是很疼。   她手弹开,不敢在碰他的脸, 任他继续吮吸她的唇。   没多久, 他又翻转过来, 夺回主导权。   天高地远。   白茫茫的世界里,只见两个缠在一起的黑影, 翻来覆去,滚动不止。   ……   两个人在雪地上吻了许久,似乎都忘了他们受了伤。   靳枫担心她会冷到,主动停下来,放开了她,站起来,双手撑着膝盖,蹲在她面前。   “上来,我背你。”   “你的背受伤了,脸也受伤了,我现在很重的……啊!”   她话还没说完,他往后退半步,靠近她,宽大的手掌直接覆在她臀上,把她按在他背上,起身就走。   他脸青鼻肿,身上肯定还有别的地方受伤。昨天她离开以后,他们一定没少折磨他。   鹿鸣趴在他背上,很不安,却又不敢动,怕碰到他受伤的地方。   “你是怎么出来的?”她歪着头,只能看他的侧脸,虽然挂了彩,但并不影响他的英俊。   靳枫简单说了在森林氧吧拍到的违规照片,问她,“你跟秦昭昭说了什么?”   鹿鸣也讲起黄花梨木昆仑座的事情。   靳枫听着就笑了,也只有这个女人,被人困在车厢里,还有心思分辨真假黄梨木家具。   她讲完昨天的事,他脑海里已经把昨天发生的事情,整个过程理清了。   秦中流和秦昭昭窝里斗,争夺山月谷森林氧吧。   他去昭阳家具城找秦昭昭,追查纵火犯下落,刚好撞在了枪口上,更不巧的是,还带着她们两个。   他去追孙东启之际,秦中流把她们两个随运载家具的货车,带出了家具城。   货车里面有黄花梨木昆仑座,是凑巧,还是秦中流故意为之,他现在还不得而知。但由此暴露一个关键信息,靳栋梁被诬陷的事,很有可能与秦家有关。   靳枫没想到,鹿鸣会利用黄花梨木昆仑座,来逼迫秦昭昭,向秦中流屈服,放弃森林氧吧。   只是,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当年靳栋梁的事处理得很低调,没有出现在主流媒体,知情人不多。   “对了,什么高官贪污,我其实是瞎掰的,那则新闻我根本就没看过,不记得是听谁讲了一点边边角角的信息。”   靳枫没接话,转移了话题,让她唱歌。   他晃了晃脑袋,头有些晕,需要她的歌声来转移注意力。   “唱什么歌?”   “就刚才那首,说你很想我。”   “……我什么时候说我很想你?那是歌词里唱的。”鹿鸣当然不会承认,她每次想他,做的就那么几件事。   唱歌,比如艾密莉亚的这首《Big Big World》,曾经红遍全球,现在古老得几乎已经没人再唱。   洗照片,洗完又剪掉,洗她拍的任何一张照片,唯独不洗他的照片。   最能治愈她的,当然还是扛着相机去野外拍摄。   “不唱这首,那唱上次那首。沙漠篝火营会那晚唱过的。”   “你想听这首吗?”   “都行。”   上次唱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电影插曲《A Time for Us》,那是悲剧,她不太想在这个时候唱那首歌。   鹿鸣决定还是唱这首。   I can see the first leaf falling   It\\\'s all yellow and nice   It\\\'s so very cold outside   Like the way I\\\'m feeling inside   我看见第一片落叶,是那样金黄而美好   外面是如此地寒冷,如同我内心的感受   ……   Outside it\\\'s now raining   And tears are falling from my eyes   Why did it have to happen   Why did it all have to end   如今外面正在下雨,眼泪从我眼中滑落   这一切为何要发生,又为何要匆匆结束   鹿鸣还没唱完,他突然停下来,停了几秒,又继续往前走。   “鹿鸣,”他声音有些嘶哑,脚步也有些虚,“有没有后悔,跟我在一起过?”   “没有。”   鹿鸣不知道,他是听懂歌词了,把歌词表达的意思直接套在了她身上,还是因为昨天她在秦中流面前拿钟宇修做挡箭牌,撇清关系的事。   她和钟宇修其实连男女朋友都不是,只是这件事涉及到别人的隐私,她不知道从何解释。   她说的也是实话。   他们刚分开的时候,她确实很痛苦,也觉得委屈,甚至恨过他。她鼓起所有的勇气,抛开一切顾虑,想和他在一起,结果却落了空。   这件事对她打击确实很大,甚至不相信爱情。   后来,她慢慢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却无法再开始新的感情。   年少时经历过太美好的爱情,不一定是件好事,年轻的羽翼太过轻薄,承受不住太重的负荷,往往走不到一起。可又因为太美好,太深刻,此后的经历都会觉得淡然无味。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同样适用于爱情。   但事实上,他一直无处不在。   她做了很多事,去了很多地方,依然发现,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是最快乐的。   那种劲风肆虐般的爱,一辈子只有一次。   一次就够了。   再多一次,她怕她的心脏承受不起失去的痛苦,可如果一次都没有,她会觉得她的人生太荒凉。   鹿鸣侧头看向他,发现他额头上全是汗。   “让我下来,我自己走吧。”她担心他体力不支。   “不要乱动。”他托住她臀的宽大手掌,捏了她一下,用的力气还不小。   “……”鹿鸣脸红耳臊,不敢再动,“你呢?你后悔过吗?”   “嗯。”他的回答,让她很意外,也让她胸口闷痛。   靳枫确实是后悔的。   他不是后悔跟她在一起,而是后悔那年让不擅长做选择的她,做出那样冲动的选择。   如果重来一次,他希望所有的选择都由他来做,所有的后果也由他来承当。   或许正因为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其他任何事情,他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决断,唯独面对她,他变得慎之又慎。   如果她今天真的走了,他以后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吗?   不能。   他突然确切听到心里的那个声音。   把她留下来!   这个一直他被压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   靳枫感觉心底猛然吹出一股强劲的风来,浑身充满了力量,不由加快了脚步。   背上的人没再唱歌,似乎睡着了,他轻声叫唤她一声。   “鹿鸣。”   “嗯……好困……”她嘟哝了一句。   靳枫没再叫她,背着她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地往前移动,累的时候便扶着旁边的树,站着歇一会儿。   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差不多中午的时候,终于回到了小森林。   靳枫背着女人靠近床的那一刻,和她一同倒在床上,整个人像散架了,怎么也动不了了。   看着女人一身的泥土,想把她叫醒,让她去洗个澡,推了两下,怎么也叫不醒。他只能把她的鞋子外面的衣服脱了。   雪水融化,渗透到了里面的衣服,他用毛毯包裹住她,摸索着把她里面的衣服也脱了,给她盖上被子。   他坐在床沿,打了两个电话,安排了几件重要的事情,一边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   靳枫讲完电话,衣服也脱完了,忘了旁边有个女人,把被子一拉,眼睛一闭,转眼就睡着了。   鹿鸣被困在森林里一整晚没敢睡,被他背着,趴在他身上,感觉很温暖,没多久她便安静地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高原雪山上,她追拍一只雪豹,却和雪豹……雪豹最后莫名其妙就变成了靳枫。   而这一次,一切好像更真实,她能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也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他连同被子把她抱着,不停地拧搅,许是以为他只是抱着被子在睡觉。   她自己也一样。   夹着被子睡觉的习惯,她当然不陌生,她和靳枫都有。   所以,现在两个人都把对方当成了被子?   鹿鸣一惊,立刻就醒了,发现她已经回到小森林,睡在床上。   她确实被一个人抱着。   准确来说,是两个人相拥而眠,因为她也抱着他。   鹿鸣抬头,看到靳枫真的就睡在她旁边,差点叫出声来。   这是什么情况?   男人浓眉下的双眼紧闭着,呼吸越来越急促,鼻息粗重,喷出来的热气洒在她额头上,脸上,她渐渐感觉眩晕。   他长臂把她紧紧地箍住,看起来很痛苦,很焦躁,却极力克制住,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老婆……我……难受……”   “……”鹿鸣听到这句话,心开始砰砰砰乱跳。   这种场景,她当然不陌生。   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半夜里都会发生这种事,一开始她以为他是生病了,吓得赶紧打急救电话,差点闹出笑话。   后来才知道,他是身体某个部位胀得难受,想跟她做那个什么。   现在怎么办?   鹿鸣脑海里自动生成两种选择:   第一种,拒绝。   理由:他们已经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名不正言不顺,再说她马上就要离开了,天一亮就得去赶飞机。   第二种:接受。   理由:他昨天不是还在别人面前说她是他未婚妻吗?就当假戏真做,一次也行,反正她马上就要离开了,以后不用再见面,也不用觉得尴尬。   两种选择的理由都在逐条增加,两边抗衡的力量始终不相上下。 第37章   鹿鸣还没得出结论, 无意间听到他的呻吟声。   这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虚弱?   摸了一下他的脸,她吓了一跳, 怎么会那么烫?   鹿鸣掰开他圈着她腰身的双臂, 下床, 在房间里四处翻了一遍,找到了一个温度计, 回到床上给他凉体温。   四十一度!   她吓得赶紧把他扶起来,“靳枫, 你生病了,我马上找人送你去医院。”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 眯眸看着她, 俊脸烧得通红, 摇摇头,“不去。”   “不去也得去。”鹿鸣直接拽他下床。   这个人总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刀枪不入,更不会生病,生病了也不吃药,坚决不上医院,这个恶习竟然一点没改。   她拽了半天, 反而被他拽回床上, 趴在了他身上, 他闭上眼睛继续睡。   鹿鸣气得咬牙,挣扎着爬起来, 给袁一武打了个电话。   “什么?三哥生病了?我马上就过来。”听电话里的声音,袁一武应该正在训练场上。   靳枫把她手中的电话抢过去,威胁他:“袁一武,你要是敢中途离开,我打断你的腿。继续训练。”   他把电话挂掉,塞进枕头底下,拽着她的手腕,把她近。   “去打盆水,拿个湿毛巾来。”许是说话急了被呛到,他咳嗽了两声,“厨房里有生姜,红糖,葱头,你先……算了,你全扔进水里煮,煮好了叫我下去喝。”   “……”鹿鸣看他说话那么利索,跟平日里好像没什么分别,一时不知道他到底严不严重。   他不愿意打扰袁一武他们训练,可他要是不愿意去医院,她一个人死抗也抗不过去。   无奈,鹿鸣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   她先打了冷水,用打湿的冷毛巾给他冷敷,进行物理退烧,然后去厨房煮那个什么生姜红糖葱头水。   煮好以后,她直接端了上来。   靳枫睡着了,但睡眠很清浅,她一来他就醒了,坐起来,伸手要去接她手中的碗,伸到一半,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没力气,喂我。”   “……”刚才不是还能吼人?现在端个碗也端不动了?   病人为大,鹿鸣看着手中的碗,不打算跟他理论,拿起调羹,在碗里面搅动几下,舀了一勺,吹冷,喂给喝。   他喝了一半,让她把剩下的一半喝下去。   鹿鸣赶紧摇头,这么难喝的东西,打死她都不会喝的,她最讨厌吃生姜了。   靳枫二话不说,把她手中的碗夺过去,灌了一大口。   鹿鸣以为他想通了,不再让她喝,没想到,他放下碗,把她拉进怀里,让她躺下来,头枕在他手臂上。   他一只手搂住她,连同身体把她紧紧夹住,控制住她的双臂,另一只手按住她的下巴,低头靠向她。   “你……想干嘛……嗯!”   她的唇被他堵住,嘴里源源不断地流进又甜又辣的液体,在他的逼迫下,她大口大口地吞咽。   鹿鸣喝完一口,他抬头的间隙,呼着气,“啊,好辣!辣死我了!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难喝?”   见他又灌了一大口,她简直要哭了。   “我不喝。”   “……”靳枫瞟了她一眼,不理她,继续用嘴强行灌。   这个时候的男人,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简单粗暴地重复刚才的流程,直至把大半碗的生姜红糖葱头水一口一口全部渡她喝完,才放开她。   靳枫倒头躺下,两条手臂枕着头,看着女人小脸通红,微微张开嘴,两只手在嘴边使劲煽动,无声地笑了。   “过来躺下,再睡会。”他朝她伸出手。   “不了,我去隔壁睡。”鹿鸣往床尾移动了一点。   他突然坐起来,拽着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拉过去:“你怕我吃了你吗?没看我正生病?”   鹿鸣扑倒在他身上,他宽大厚实的手掌钳住她的腰,抱着她转身躺下来。   两个人又像她醒来之前一样的睡姿,面对面侧躺着。   鹿鸣像僵尸一样干挺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男人倒是一脸轻松,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她感觉从山月谷森林氧吧回来后,他对她的态度好像突然就变了,此前似乎要竭力做一个正人君子,对她也客客气气的。现在有点像八年前他们谈恋爱时那种随意的感觉。   “不睡觉,看我干什么?”头顶上突然传来男人低沉性感的嗓音。   “没有看你,我已经睡着了。”鹿鸣答非所问,忽然想到了秦昭昭,反问他,“你今天早上才来找我,那昨晚是不是留在森林氧吧里了?”   “……”靳枫闭着的眼睛突然打开,低头看着女人的头顶。   她这是什么逻辑?他会瞬移吗?也不知道是谁绕出这种鬼打墙一样的路线,让他找了一个晚上才找到她。   他懒得跟她解释,嘴角上扬:“你是在吃醋吗?”   “没有,放心,我肯定不会为了男人争风吃醋,那么无聊的事,我才不会干。”   鹿鸣想到他跟那个秦昭昭在森林氧吧里住了一个晚上,心里还是堵得慌,自己没意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以往那么温和,甚至有点酸。   靳枫听着她一副“我在吃醋但是打死我也不会承认”的说话口吻,忍不住在她头顶上吻了一下,想再追问她,楼下传来车子鸣喇叭的声音。   “三哥,我是训练结束才来的,你不许打我啊。”楼梯上传来袁一武的声音。   鹿鸣慌了,用力推开他,他却抱得越紧。   “没吃醋,你提秦昭昭做什么?这么讨厌她?”   “……”鹿鸣慌得不行,“我看到她确实挺讨厌的,所以瞎编了一个故事吓她,顺便让她向秦中流低头,放弃森林氧吧,回来的路上就跟你说过了。”   她上来的时候,门没反锁,边掰他的手,边说了一堆的废话。   在袁一武推门进来之前,她终于挣脱了他,迅速跳下床,把床头柜上的碗重新端在手里,坐在床沿,装作给他喂药的样子。   “三哥,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袁一武像一阵风一样飘进来。   他身后跟进来三个人,李章程,云杉,还有张小雄。   幸好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靳枫生病一事上,纷纷问他要不要紧,都没发现鹿鸣神色有些慌乱,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生怕被人发现。   “昨天我们问应龙,他也不知道你离开东山林场后,去了哪。三哥,你这两天去哪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好像被人打得很重?到底是谁?”   袁一武叽里呱啦放了好几响连珠炮。   云杉坐在鹿鸣身边,好几次要张嘴开口说话,最后都忍住了。   靳枫回来就给她打过电话,叮嘱过她,在森立氧吧发生的事,不能让这群人知道,他们一个个都是火爆的性子,要知道靳枫被被这么对待,一定会去找秦中流算账。   “我昨天去了东山林场,你们不都已经知道了?之后陪她在附近转了一圈,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没什么大碍。”   靳枫轻描淡写地带过,让鹿鸣下去下去,云杉陪她一起下去。   她们两个下楼以后,靳枫坐起来,背靠着床头,半躺着。   “袁一武,你现在就去把达哇接过来,你们两个今年还是跟我们一起过年。”   “啊?哦,可是……”袁一武顿时惊慌失措起来,说话也支支吾吾。   “小武,赶紧去吧,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啊。”李章程笑着打趣他,把他推向门口,“别怕,人家达哇妹妹正等着你去呢,就是不说而已。”   张小雄站在床尾,一直很安静。   袁一武离开以后,靳枫才看向他,“昨天你跟孙东启去昭阳家具城做什么?是找你弟张小松吗?孙东启唆使他去纵火,他现在是逃犯,你到现在还想帮他隐瞒什么?”   张小雄低下了头,沉默良久,才抬起头:   “三哥,如果不是我,我们家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小松也不会为了钱受制于孙东启那个混蛋。我会把他找回来,带他去自首。”   “这件事不能急,他现在肯定已经不在玉仑河,孙东启也是受制于人,这个人早就把他弄走。”   张小雄身体站直:“是谁?”   “你还想擅自行动?”靳枫目光威严,把他逼退了一步,“该怎做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去,有张小松的动静,马上汇报给我。”   张小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靳枫示意李章程把门关上,脑海里闪过两个人影,秦中流,秦昭昭,很有可能就是这两个人中间的一个。   “三哥,你都生病了,好好休息几天吧。队里的事,一切正常。”   靳枫摇摇头,表示没事,问起这两天队里的情况。   李章程一五一十向他汇报。   孙东启已经认罪,承认是他策划了春节前的这一起纵火偷伐事件,在起火点放了烟花,伪装成是未成年儿童玩烟花导致森林火灾。   上一次高压线脱落引发的火灾,不是人为,但他趁火灾发生时,临时起意,组织人去偷伐林木。没有被抓到,尝到了甜头,所以才有了这一次人为纵火。   “判决还没下来,至少应该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吧,东山林场现在已经查封。只是,那些伐木工该怎么办?”   李章程忧心忡忡。   “被孙东启挑唆犯过案的,统一送到劳教所去改造,接受一段时间教育。其他人,按国家规定,由新接管东山林场的负责人补偿,王大柱必须留在林场,只要他不主动离开。”   “这样就妥了。只是,纵火的人,还是跑了。真的是张小松?”李章程停顿片刻,“这么说来,纵火这件事,张小雄没有参与。他们两个看起来长得差不多,难怪被人误解。”   靳枫揉了揉太阳穴,“你关注一下他的情绪,牛皮糖没有了提醒我去买。”   李章程眼眶突然就湿润起来。   “三哥,你对我们还真是上心。只是,对自己也上点心吧,虽然不知道你离开东山林场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你现在这样,一定没少遭罪。”   “少废话,有件事你马上去安排。山月谷森林氧吧森林防火系统建设不合格,你给他们下一个限期整改通知,最紧急的一定要在这场雪融化前完成,其他的,最迟也必须在清明节防火期之前完成。”   “可是,这件事现在已经不归我们管,山月谷森林氧吧范围扩大到了玉仑河相连的市,森林防火检查也归到他们的责任范围去了。我说他们怎么又对外开放了,原来整了这一出,直接绕过我们了。”   “不管在哪个责任范围,一旦发生森林火灾,烧的就是这大一片森林。”   “确实是,三哥你放心,这件事我和胡大队长再商量一下,看怎么和他们沟通解决。”   李章程想起鹿鸣,思虑半晌,还是把担忧说了出来。   “那个北鹿,都要离开了。以前她就看不上咱,现在她一个留学生,学历高,家境好,人长得又漂亮,还是有名的摄影师,三哥你就不要白费心思了。云杉对你那么好……”   靳枫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让他先回支队。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靳枫头有些沉,躺下来,却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回想起梦里的情形。   女人被他翻来覆去,他动作激烈,恨不得把她揉碎了塞进他身体里。   ……   靳枫感觉浑身燥热,底下某个不服软的家伙,又开始硬气起来。   多少年了,他只能在梦里对她为所欲为,现在她就在眼前,为什么他还是只能在梦里胡作非为?   爱情到底是个东西?   心被偷了,灵魂出了鞘,身体也骗不了人,过去,现在,未来都不再属于自己,整个人仿佛都被吞噬了。   他上辈子一定是操了母蚊子。 第38章   鹿鸣洗完澡, 云杉已经做好了晚饭。   短短一两个小时,她竟然做了一桌的菜,色香味俱全。不止如此, 还熬了一锅生姜红糖葱头水, 只有汁水, 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过滤掉了。   对比一下,她之前煮的葱头水, 什么东西都直接放进去乱炖,简直就像给猪吃的食物。   “北鹿姐, 我已经把饭盛好了,你给我哥送上去吧, 天气太冷, 他这次又伤得不轻。”   云杉说这话的时候, 靳枫已经走到了楼梯拐角口,探头往下面看了一眼。   “好。”鹿鸣起身, 端着托盘,走向楼梯。   他嘴角一弯,迅速折回房间,重新躺下来。   鹿鸣端着托盘进来,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在床沿坐下来, 看了一眼安静得躺在床上的男人, 眼睛是闭着的。   她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自言自语:“怎么还是很烫?”   她手要离开的时候, 停顿了几秒,食指落下,看着男人这张浮雕一般的俊脸,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指腹在他又浓又黑的眉毛上轻轻滑过。   她怕弄醒她,刚要拿开手,手腕被他扣住。   鹿鸣意识到他是醒着的,有些慌,像是做坏事被抓了正着,把手抽出来。   “你醒了?那坐起来,吃点东西。”   靳枫微眯着眼睛看着她,手掌覆在自己额头上。   “头晕,难受,你喂我。”   “……”鹿鸣犹豫了几秒,一声不响地扶着他坐起来,给他背后垫了个枕头,把托盘上盛了白粥的端起来,喂给他吃。   喂了一半的时候,他问她,“你饿不饿?”   “饿,但我自己来。”   她把已经伸到他嘴边的调羹转了个方向,塞进自己嘴里,把碗里剩余的半碗粥自己用调羹吃完了。   “你是喂我,还是喂你自己?我都还没吃饱,你自己全吃了。”   “……”鹿鸣看着空空的碗,再看向他一副饿死鬼的表情,“你不是问我饿不饿吗?我以为你吃饱了,就自己吃了。”   靳枫想笑,但要装出病恹恹的样子,只好忍住。   “我问你饿不饿,那是客套话。你要是饿,可以在楼下吃一点,你又不是病人,要躲在房间里吃饭?再去盛一碗来,我还没吃饱。”   鹿鸣想想他说的有道理,答应了,把另外一个碗里端起来,递给他。   “你先把这个什么水喝了吧。”   “生姜红糖葱头水,祛风寒,治感冒。”他没接碗,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喂我。”   “……”他真的有那么严重吗?该不会是故意捉弄她吧?   鹿鸣有些起疑,但想到他昨天又是挨冻,又是被打,最终还是打消了疑虑,喂给他喝。   之后下楼,又盛了一碗粥,喂他吃完。   鹿鸣把碗放下,跟他商量,能不能抽个时间,再送她去机场。   “你看我病成这样,能开车吗?你要是不怕我把车到山谷里去,今天我就送你去。”靳枫很久没这样耍无赖了,心里莫名感觉很痛快。   “那还是不用,等你好了再说吧。”   鹿鸣看看时间,已经是傍晚,天色暗了下来。   夜里没路灯,雪天山路又滑,他还生病,她找死才会让他今天送她。   “那你好好休息,我下去吃饭。”她起身离开。   “……”靳枫张了张嘴,想叫住她,又好像没什么理由,只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他想起来,下去跟她们一起吃饭,又想起刚才装得那么严重,这么快就下去,也不太合适。听到有人敲门,他以为她又回来了,迅速把被子一拉,蒙住了头。   来的人却是云杉,她走到床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哥,你好点了吗?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不用,就一点小感冒。”靳枫听到是她的声音,扯下被子,坐了起来,问她昨天有没有受伤。   云杉摇了摇头,笑望着,“哥,我没事的。”   “傻笑什么?”靳枫伸手去拿烟。   “没什么,就是高兴。”云杉匆忙低下头,她眼睛有点湿,怕被他看到。   她现在心情很复杂,既开心,又难过。   他心里住着一个人,她能感觉到。   他这个人认定了什么,没有人能改变,她也知道。   她无论如何是挤不进他心里去的。   现在,他心里的这个人就在眼前,她曾经有过的那么一丝幻想,像火星子一样,没燃就灭了。   这么多年,她仗着他跟她同姓了几年靳,就以妹妹的身份赖在他身边。   她其实也没有奢望什么,能做他的妹妹,和他扯上点关系,她都觉得开心。   “哥,北鹿姐让你救我,是不想让你为难怎么选择。她真好,还那么勇敢。”   云杉一直都在想,能让他念念不忘的女人,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现在亲眼见到,发现确实如此。   靳枫把手中还没点燃的烟放下,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哥你也不差啊,所以你肯定能留下她的。”   “……”靳枫没说话。   云杉思虑半晌,清了清嗓子,“哥,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云杉把昨天和北鹿在昭阳家具城受威胁,一同被关进衣柜,搬到货车上,后来在车厢里面看到黄花梨木昆仑座的事一五一十地讲述给他听。   “哥,先不要告诉北鹿姐,这件事跟我爸有关。我怕她会多想。我爸连累了你……”   “连累谁?我是你哥。”靳枫打断了她,起身下床,“不要再胡思乱想,你去准备过年的东西,她应该会留下来过年。”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们今年过年肯定很热闹。我去多准备一些菜。”提到做菜,她兴奋得像个小女孩。   “好。”靳枫暗暗舒了一口气。   云杉小时候其实很开朗,后来经历了家变,人就变得多愁善感,他这个人比较粗条,不知道女孩子家整天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他这个做哥的应该怎么安慰她。   后来他就教她做菜,没想到,她一下子就迷上了。   两人一同离开房间,边走边聊,到了楼下,鹿鸣正在收拾桌子,看到他下来,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靳枫让她陪他去趟医院,也不等她答应还是拒绝,人已经走向门口。   鹿鸣更诧异了,他之前不是不愿意去医院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该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云杉接过她手中的碗筷,推着她离开。   “北鹿姐,我来收拾,你陪我哥去医院吧,难得他主动提出要去医院。车子昨天阿牧开回来了,就停在外面,你的东西还在车里,我没敢动,怕摔坏你那些相机镜头。”   “好,谢谢你。”鹿鸣没理由不答应,也上了车。   去医院的路上,靳枫接到一个电话,他放了外音。   鹿鸣听出是秦昭昭的声音。   “昆队长,有人猎杀家犬,我们有两只家养狼犬没了,这事归不归你们管?你们保护野生动物,家养动物就可以随便猎杀吗?”   秦昭昭声音听起来很愤怒。   “秦小姐,这事你应该找森林公安,盗猎偷伐归他们管,我是负责森林消防的。”   靳枫开始打太极。   “不过,据我所知,山月谷森林氧吧每次举办狩猎节,猎杀的很多濒危野生动物,都算到了你们家养狼犬头上。我们还在讨论,是该追究主人的责任,还是追究动物的责任。”   “昆队长你忘了,山月谷森林氧吧已经不是我的了,要追究责任,也是追求秦中流的责任。”   “在昨天以前,还是你的。昨天我老婆被狼犬追踪,差点出事,这么凶残的家养狼犬,如果不除掉,会对人造成威胁,还会破坏生物链。你说该除还是不该除?”   “……”电话里没声音,对方显然吃了哑巴亏,含糊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他老婆?   鹿鸣脸红得不行,却不敢转头去看他,回想起昨晚被狼犬追踪的可怕经历,现在都心有余悸。   她没想到,原来是秦昭昭故意放狼犬追她。   所以,他让人把两只狼犬都猎杀了?   鹿鸣虽然觉得有些残忍,毕竟动物是受了人的指使,但心里还是挺解气的。   她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眼睛盯着前方,专注着开车。   一路上,车厢里很安静。   到了医院,靳枫把车子停好,让她坐着别动。他下车,绕过车头,走到副驾座这一边,打开车门,把她抱了起来。   “你干嘛?”鹿鸣很不解地看着他。   “看医生,打疫苗。”他抱着她下车,用脚把车门关上,往医院门口走。   “……”所以,不是她陪他来医院看医生,是他特意送她来打疫苗?   可她好像也没那么严重,被狼犬追踪,咬住了她的脚,她当时把靴子挣脱了,脚被狼牙划破了皮,但伤不是很重,不影响走路。   在这样民风淳朴的小地方,大庭广众之下,他这样抱着她,成何体统?   鹿鸣一路解释,让他把她放下来,没用,他抱着她挂号,缴费,一直到医生办公室,才把她放下来。   医生给她做了例行检查,处理伤口,打了防犬疫苗,他又把她抱回车上。   这次,她也懒得多费口舌,心安理得地让他抱了,反正来来往往的人她都不认识。   上车以后,鹿鸣才想起,他也是个病人呢!   鹿鸣刚要说服他去看医生,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接完电话,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直愣愣地看着车前方,半天没吱声。 第39章   鹿鸣接到了航空公司的电话。   因为连续暴雪, 航班还没有恢复,很有可能,年前都没有飞加拿大的航班了。   这意味着, 她只能留在玉仑河过年了。   “发什么呆?出什么事了吗?”靳枫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脸颊, 把呆愣中的女人拉回神。   鹿鸣用手捂住脸上被他弹过的地方, 不疼,只是有些痒, 他以前老爱这样做这个动作,像大人逗小孩一样。   “阿牧的客栈过年开业吗?”   “不开。”   “还有没有其他客栈?”   “没有。”   “那我过年我没地方去了。”   她回头瞪着他, 把责任往他身上推。   “都怪你,昨天让你送我到酒店, 你把我们带到那个什么昭阳家具城, 闹了半天, 我现在被滞留在这里,没地方住。”   “天高地远, 海阔云深,”靳枫学着她以前说话的口吻,嘴角含笑,“怎么可能容不下一只小鹿。”   “……”鹿鸣扬手捶他的肩膀。   少女时代,她喜欢读诗, 抄诗, 甚至写诗, 现在自己都觉得酸。   奇怪的是,那些诗句, 明明意境很美,从他嘴里念出来,都成了段子。她自己听起来都想笑。   “你怎么不是咬我,就是捶我?一点都不像小呦,”靳枫收起笑容,表情严肃了些,“有个地方,倒是可以收留你。不过,费用不低,有可能……”   赔上你的一生。   他没把后半句说出来,怕把她吓住。   “哪里啊?不会是专门收留流浪动物的地方吧?”   鹿鸣心里在想,他说的地方会不会是小森林?   “算是吧。金丝猴,小黑熊,大猩猩,都有。”   靳枫把袁一武、张小雄、李章程那群人替换成相应的动物。   他不知道应龙会不会来,但还是加上了他,连同云杉和达哇两个女孩子也一同算上:“有可能还有美洲狮,树,月亮。”   “有雪豹吗?”鹿鸣想到过年能看到这么多动物,片刻前失望的心情瞬间就被兴奋代替了。   靳枫侧头看了她一眼,她一直把他和雪豹联系起来,那他算不算雪豹?   他回答的却是,“会有一只鹿。”   “是小呦吗?”鹿鸣越发疑惑了,他不带着小呦过年吗?   提到小呦,她心情瞬间黯淡下来。   “昨天在森林氧吧里那只鹿,是小呦吗?”   靳枫盯着女人的眼睛,半晌没说话,他意识到,她完全把他的话当真了,真以为她要和动物一起过年。   他被这个女人的智商折服了,真怀疑她学历是不是造假的。   “你怎么看到雪豹就以为是大鹏,看到鹿就以为是小呦?以后等你生了孩子,是不是看到孩子都觉得是你的孩子?”   “……”鹿鸣瞥瞥嘴,她是这样的吗?   车子缓缓行驶在积雪的马路上,马路两边都是森林,渐渐的,出了森林,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鹿鸣发现,这不是回小森林的方向,他们这是要去哪?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赫然看向旁边的男人。   “你没看医生,你还在发烧呢。”   “……”靳枫把车子停下来,推开车门,拽着她的手。   “你要干嘛?”鹿鸣弓着腰,被他拖着从驾驶座这边门下车。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他拉着她往山坡上跑,一口气跑到坡顶。   鹿鸣喘着气,一个雪团突然砸过来,刚好砸在她脸上,雪球在她眼前炸开成粉末,四处飞散。   男人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脸上浮现大雪初霁般的笑容。   “你又偷袭我!”鹿鸣双手在雪地上捧起一大把雪,压成一个雪团,用力砸向他的脸。   他往旁边一闪,轻而易举地躲过,又一个雪团朝她飞过来。   这一次,砸在了她臀上。   “……”鹿鸣气炸了,立刻又攒了个雪团,同样砸向他的臀。   又落了空。   然后,一个又一个的雪球,雨点一般落在她身上各处,她招架不住,更没有还手的可能。   “我脚疼死了,不跟你玩了。”鹿鸣突然蹲下来,攒了个雪球,藏在身后。   “伤口疼?刚才在医院怎么不说?”他跑过来,在她身前蹲下,仔细查看她的伤口。   “是啊,被狼犬咬了怎么可能不疼?”鹿鸣边说边抱起雪球,直接扣在他头上,起身就跑。   靳枫晃了晃头,细碎的雪粒子,四处飞散。   他忍不住笑,这女人就不能换个套路?   可他明明知道她要做什么,为什么不躲一下?   他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喜欢看她在他面前任性耍赖的样子,很可爱,像个小女生。   靳枫跑去追她。   鹿鸣双手捧着一个雪球,刚站起来,突然被他从身后抱住,一股向后的力量拖着她往后倒。   “啊!”鹿鸣吓得把雪球一扔,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   他们沿着山坡,往下飞速滚落。   风在耳边呼啸。   两个人像扭在一起的两股绳,从山坡上一直滚到山脚下的平地上。   停下来的时候,鹿鸣才睁开眼睛。   男人平躺在雪地上,她趴在他身上,他凝视着她,眉眼和嘴角都含着笑。   鹿鸣没想到,他还和以前一样,喜欢玩这种刺激的把戏。   “你是不是想冻死啊?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生病了还有心思打雪仗。再去一趟医院好不好?”   “别担心,我能抗住,发烧是人体排毒的过程,不需要大惊小怪。”靳枫双臂张开,呈大字形躺在雪地里,注视着她的眼睛。   这一刻,他是真的很开心。他有多少年没这么开心过了?   至少有八年了。   他抱着她翻滚一圈,低头想吻她,刚碰到她的唇,又停住了。   他感冒,传染给她就不好了。   鹿鸣注视着男人的眼睛,在白色雪景下,他眼眸又黑又亮,眼底一闪而过的那丝犹疑,她看懂了他想做什么。   她双臂攀住他的脖子,往下一拉,头微微抬起,主动吻住了他。   没多久,男人重重吮吸她的唇,变被动为主动,夺回主导权。   两个人在雪地上滚来吻去,一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才回到小森林。   一楼厅堂里,烧起了炭火,袁一武和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女孩,围坐在炭火前烤火,云杉在厨房里忙碌。   鹿鸣和靳枫一进屋,双双接二连三地打喷嚏,惊动了烤火的人,纷纷看向他们。   女孩十八九岁,一身乡土气息的衣着打扮,扎着两个辫子,眼睛很大,眼珠特别黑,晶莹通透,像两颗黑色的水晶球,脸上皮肤是经高原日光晒过的健康色泽。   她显然很怕陌生人,视线与鹿鸣对上,不到半秒马上就低下头去。   袁一武看着他们两个,似乎脑补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捂住嘴,偷偷地笑。   “笑什么?”靳枫提着鹿鸣的行李箱进去。   “没笑,三哥,你们俩怎么一起感冒了?云杉姐不是说你们去医院了吗?”袁一武起身走过来要帮忙。   靳枫让他坐下,冲对面那个女孩摆摆手,“达哇,你好好看着袁一武,别让这个小疯子到处撒野。”   “……”达哇头埋得更低了。   鹿鸣发现,袁一武不时地偷看达哇,嘴角抽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那种局促不安的神色,很少出现在他这个脸皮三尺厚的小屁孩身上。   靳枫推了一下她,让她一起上去换衣服。   两个人上楼,回到鹿鸣住过的房间。   靳枫把她的行李箱提进来,从衣柜里翻出他自己的衣服,准备离开,去他睡的房间换衣服。   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了,心想,昨晚他们都睡在一起了,他还要多此一举吗?   靳枫直接脱掉身上的衣服,光着上半身,正准备套上干净的衣服,身后的女人转身看向他,匆忙又转了回去。   靳枫见状,想想还是不挑战她的承受力了。   “我去隔壁换衣服,你换好了自己下楼来。”他走向门口。   鹿鸣看着他背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想叫住他,他已经拿了干净的衣服,光着上半身,离开了房间。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鹿鸣从包里翻出手机。   电话是钟宇修打来的,她走到床边坐下来,接电话。   “呦呦,我看电气预报,玉仑河那边一直下暴雪,你在那边还好吗?”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我很好的,就是,我可能年前回不了温哥华了,因为下大雪,机场封航。”   “那你在那边有住的地方吗?吃饭怎么解决?国内餐饮服务行业,一般到年底就没什么人营业了。”   “有的,我有朋友在这边。”   “朋友?你这些年都没在国内生活,怎么会有那边的朋友?要不,我去接你吧,我让朋友开自己的专机过去……”   “不用!”鹿鸣不等电话里的人说完,打断了他,“这种天气,飞机出行太危险。宇修哥,我说的朋友,就是他呢。”   电话里的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感叹了一句,“这次,我该陪你一块去的。”   “不用,我一个人能行,以前不也是这样?”鹿鸣换了个手拿手机,手心里已经爬满虚汗,“我妈那边……”   “放心,我知道怎么跟她说。”   “太谢谢你了,我也会给钟叔叔打电话的。你好好陪徐娜过年吧。”   “我跟徐娜……”钟宇修没有把话说完,“呦呦,等你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好,过完年,有了航班,我就回去。宇修哥,新年快乐,再见。”   “嗯,新年快乐。”   鹿鸣挂了电话,仰身往床上一倒,躺在床上左滚半圈,又滚半圈,整个人兴奋得跟中了春药一样。   她跳下床,换好衣服,跑下楼。   靳枫已经在楼下,坐在原木桌旁,命令袁一武练习写自己的名字。   “三哥,以后你想揍我,能不能换个理由?”袁一武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在换台。   换到动画片《熊出没》播放的频道,他停了下来,把遥控器放回桌上,很不情愿地拿起纸和笔。   “不想写名字,写十五的月亮吧。”鹿鸣插了一句,走到桌旁,在达哇身边坐下来。   “三嫂你乱说话,我不理你了。”袁一武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藏语里,达哇是月亮的意思,袁一武喜欢达哇,她回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他们,就感觉到了。   “哥,把这碗生姜红糖葱头水喝了吧。”云杉从厨房里走出来,双手端着一个托盘,看到鹿鸣,笑道:   “北鹿姐也有,我刚才听你也咳嗽了,一定是不适应这么冷的天气吧?”   袁一武在旁边起哄,“云杉姐,我也要喝,达哇也要。还有吗?”   “都有,我熬了一大锅呢,自己来端。”云杉把托盘上的碗放到靳枫面前的桌上。   靳枫把他面前的碗推到了鹿鸣身前,“你先喝。”   “……”鹿鸣闻到刺鼻的味道,眉头皱紧,看着热气腾腾的水,简直要愁死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她不好找借口推辞,端起碗,一口闷下去。   袁一武端了两碗,一碗给达哇,一碗留给自己。   云杉又端来一碗给靳枫,看着他喝下去,才笑道:   “哥,那我先回去了,年夜饭的食材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除了一些新鲜蔬菜,可以当天去采摘。今年除夕,我就不来了。”   达哇一直没开口说话,突然一把抓住云杉的手,仰头看着她,使劲摇头。   云杉拍拍她的肩膀,“达哇不怕,小武在,还有小鹿姐姐,她会陪你,给你讲故事的。”   袁一武也看向云杉,又看看鹿鸣,嘴角抽动两下,什么也没说,端着碗继续喝生姜糖水。   靳枫放下碗,“我开车送你回去。”   云杉要拒绝,靳枫已经拿上车钥匙,走向门口,回头看向鹿鸣,“北鹿姐,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我哥马上就回来。”   鹿鸣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云杉,为什么除夕你不来了?”   云杉没解释,只冲她微微一笑。   鹿鸣明白了,靳枫所谓住满动物的地方,就是小森林,他是要留她在这里过年。   她在这里过年,云杉就不来,她这不是鸠占鹊巢了?   袁一武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她的思绪。   “三嫂,云杉姐一直和她姥姥姥爷住的,你别多想啦,快来教我写字吧。”   “好,那你以后不许叫我三嫂,叫老师。”   “哦,好吧,三嫂老师……不是,小鹿老师。”袁一武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把头埋得更低了。   云杉转身看向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笑着向她解释:   “小武说的对,北鹿姐,往年都是这样的,我也只是准备,真正的主厨是我哥,你别多想啊。”   “他做的菜我吃过,没你做的好吃。你要不来,我就去下馆子。”   鹿鸣觉得,不能因为她来,破坏了他们往年过年的气氛。   云杉含糊两句,没确定说来还是不来,告辞离开了。 第40章   云杉离开后, 鹿鸣重新坐下来,把遥控器移到达哇面前。   达哇原本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拿起遥控器, 换到播放电视剧的频道, 安静地看电视, 但始终不说话。   鹿鸣把袁一武的名字,拆成一笔一划, 分开来教他。   没多久,达哇许是困了, 趴在桌上睡着了。   “真没出息,一看电视就睡觉。”袁一武放下手中的笔, 起身, 走到达哇身后, 把她抱了起来,送她上楼回房睡。   鹿鸣跟上去, 把达哇安置在云杉准备好的客房。   离开的时候,袁一武留了一张床头壁灯没有关,给她盖好被子,才出来。   回到楼下,袁一武向她解释:   “三嫂, 你千万别误会啊, 达哇不说话, 不是因为你。那场大火,把她嗓子烧坏了。后来经过治疗, 她可以说话,但声带受损,医生说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声音。达哇觉得她的声音像鸭公一样,很自卑,所以就不开口说话了。”   “那她怎么跟家人沟通?”鹿鸣无法想象,一个人会说话的人,像哑巴一样一直不说话,会有多难受。   “她没有家人,她是德勒大叔捡来的女儿,德勒大叔和昆伯伯一起种过树,后来在山火中牺牲了,她就又回到了福利院。过年过节的时候,三哥会让我把她接过来,跟我们一起过年。”   “……”鹿鸣嗓口哽住,眼泪一下就涌到眼眶边缘。   “那场大火,三哥因为救了达哇,没来得及救秦中流的弟弟,一直被秦家人为难。”   袁一武似乎知道了什么,声音不稳:   “三哥不说我们也知道,他昨天一定被欺负了。秦中流那狗日的孙子,就不是个人,下次让我看到,我揍死他!”   “你揍一个给我看看?”靳枫从门口走进来。   鹿鸣讶异,看了下时间,他离开半个小时不到就回来。   靳枫走到袁一武身后,拍了一下他脑袋。   “有本事,你把十五的月亮写出来。”   “写就写,谁怕谁!”   袁一武拿起笔,“唰唰”几下,在纸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圆圈,里面写上15,递给靳枫,一脸得意的表情。   靳枫不理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又换到了《熊出没》动画片频道。   “小武,达哇识字吗?”鹿鸣这次没像上次那样替他解围。   袁一武点点头,“达哇的字写得可漂亮了,每一个字都像一幅画。拿出去参加书法展还获了奖。”   “她不愿意说话,你不认识字,你们怎么交流,十五的月亮怎么圆起来?”   鹿鸣的话,袁一武听得似懂非懂。   靳枫敲了敲袁一武前面的桌子,“你还想不想上瞭望台?你连字都不会写,不能做记录,永远都上不了瞭望台做火情侦察员。所以,你必须学会写字。”   袁一武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眼珠一动不动。   他怎么会不想呢?做梦都想着,有一天他能带着达哇,登上瞭望台,他们一起看十五的月亮。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还很亮,就像达哇的眼睛。   “别担心,我来教你,一定能学会的。”鹿鸣把拆好的字拿过来,“今天我们就学一个字,袁。”   “好,我听三嫂的,三哥继续看你的熊二吧,想不明白,有人会喜欢这么二的熊。”   鹿鸣和靳枫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不作声。   这是一个外人不知道的秘密。   鹿鸣想起他们一起照顾大鹏和小呦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他们莫名有一种为人父母,儿女双全的幸福感,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大鹏和小呦到底谁雌谁雄,只是被他们这对奇葩“父母”单方面决定。   她喜欢雪豹,喜欢儿子,“大鹏那么彪悍健壮,百兽之王,就是我儿子。”   他喜欢鹿,喜欢女儿,“小呦这么可爱,乖巧灵动,就是我女儿,是爸爸的小情人。”   鹿鸣伤心的是,她“儿子”大鹏最后一次离开以后,再也没有回来找他们,于是,他们开始在小呦这里争宠。   靳枫在他那一堆兄弟里面,一直是老大,鹿鸣从小到大是个沉默的人,在人群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想尝尝做老大的滋味。   他们两个开始争,每次争到最后,都争到了床上,又撕又咬……始终没有结果,于是,老大的位置就让给了小呦。   鹿鸣不甘示弱,抢走了第二的位置,靳枫在家被迫排行老三。   靳枫喜欢熊二,因为她是老二。   ……   鹿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看向靳枫,“三哥是这么来的?”   靳枫瞄了她一样,没回答,视线转向电视,把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小。   他那眼神明显对她不满,这么简单的问题她还要问?   “三嫂,你说‘三哥是这么来的’,是什么意思?”袁一武笑问道。   “没什么意思。我们写字。”   鹿鸣想着,用什么办法,教袁一武写“袁”字。   “你刚才不是说,达哇写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幅画,你也可以。你想象一下,我们把袁拆成三部分,你能想到什么?土下面有个口,口下面的衣服没有领子和帽子。”   “我想起小时候,我们家小孩多,只有一条裤子,出去的人才能穿,不出去就只能光着屁股,有一次,扫盲组的人来我们家里,我老爸就把我们塞到一个个洞里,就像穿了衣服。”   袁一武撑着脑袋,绞尽脑汁,嘴里嘀咕着。   “扫盲组怎么没把你扫进学校?”靳枫插了一句。   “我爸不知道从哪弄来诊断书,证明我是个智障,去不了学校。”袁一武还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   “……”鹿鸣默不作声了,终于知道,袁一武为什么会一个字都不认识。   中国的汉字,每一个字都是一个故事,他这个“袁”字,原来有这样的故事。   她有些心酸。   不过,这样一来,袁一武倒是记住了怎么写“袁”字。   鹿鸣想用同样的办法,继续教他写“武”字,但他一直记不住。   没多久,袁一武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呼噜声还不小。   靳枫显然早就见怪不怪,推了一下他。   “上楼去睡,趴在这里睡,是不是想冻感冒?”   “呼噜声”立刻停止。袁一武“蹭”地站起来,扔下两句“三哥晚安,三嫂晚安”,迅速往楼上跑,转眼就看不到人影了。   “估计是我教的方法不对,没有激发他的兴趣。”鹿鸣有些挫败。   “你就是个相声演员,让他从头到尾笑个不停,他也是三分钟热度。除非有什么事刺激他。一个人要脱胎换骨,必定先被抽筋剥骨,这种痛苦,他现在还承受不了。”   靳枫把电视关掉,起身,拉着她一同上楼。   到了房间门口,靳枫脑海里闪过换衣服时候的插曲,没有进入房间,背靠在门梁上。   她看向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鹿鸣记得,他以前也很讨厌看书,对读书这件事,也很不屑。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只上了高中就离开了学校。   她无法想象,他后来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因为有你。”   “……”鹿鸣手机铃声响起,看到来电显示,立刻接了电话。   靳枫想离开,却感觉还有很多话么说完,站着没动。   鹿鸣电话没讲多久就挂了。   “北鹿,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最后这句话,他听到了,一听就是她妈妈鹿晓茸打来的电话。   鹿晓茸是个很强势的女人,说话声音不大,但字字捶在人心坎上,想不听进去也难。   靳枫拽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握着一个小盒子。   八年前就准备好的戒指,他还能让她戴上吗?   鹿鸣接完电话,轻松的心情,变得也有些沉重,原本有很多话想和他说,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早点睡吧,多盖床被子,明天再喝两碗生姜红糖葱头水,祛祛风寒。”   靳枫站直身体,退到了门外,把门带上,口袋里的戒指盒,终究没有拿出来。   眼下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在雪地里的时候,可惜他没带戒指。   靳枫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自己房间。   房间内,鹿鸣同样站在门口,思想斗争许久,鼓起勇气,把门拉开,门口已经没人。   她长舒了一口气,把门关上,背靠着门,发了会儿呆,才去洗刷,爬上床睡觉。   鹿鸣躺在床上,夹着被子,翻来滚去睡不着,被子被她揉成了一团,夹得越来越紧。   无奈,她爬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给周笛拨了个电话。   “鹿公主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电话里的声音很慵懒,似是在睡觉。   “你今天怎么没出去?从良了?”   “我在思考人生,被程……”电话里的声音顿了一下,“被人说了一顿。”   “程子涛吗?他说你什么了?”   “不是,就一个小兔崽子。”周笛声音提高,似是有些急,话锋一转,问起她和靳枫怎么样了。   鹿鸣三言两语把他们现在说不清道明的关系说完了,明明就在眼前,彼此之间却又好像横亘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电话里的人静默三秒,给了一个劲爆的结论:   “什么都别管了,先把他睡了再说,反正你老妈天高皇帝远,管不着。以后你回到北京,她肯定就把你管得死死的,就你这性格,你想再睡他,难!”   “你是在助纣为虐吗?”被周笛这么直白地说出心里的想法,她有些不安。   “我这是在摆渡一个无助焦虑的灵魂。友情提醒一句,别怀孕啊,当然,如果你想再来一场生米煮成熟饭的戏码,那你就大胆接种。”   “……”   鹿鸣听到电话里的人在打哈欠,问她最近的情况,聊了几句,结束通话。   放下电话,鹿鸣夹紧被子,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数星星。   如果数到偶数睡着,就在一起,如果是奇数……她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第41章   另一个房间内。   靳枫打开了房间所有的窗户, 冷风簌簌地往房间里灌。   他躺在没有铺好的床上,身上衣服也没脱,用掌心按摩着脖子。   窗外又开始下雪, 雪花敲打在玻璃上, 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想起八年前, 那个下暴雨的下午。   他把她的披毯当伞撑开,两个人躲在这样的“伞”下, 在雨中奔跑,回到森林木屋, 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鹿鸣只穿了一条薄薄的裙子,湿透的布料, 贴在她身上, 跟没穿衣服一样, 少女的身体,像刚刚熟的水蜜桃, 从上到下散发出迷人而诱惑的气息。   他拼命地转移注意力,把体内的躁动按压下去。   森林小木屋只有一个房间,她要换衣服,外面在下雨,她不让他去外面。   结果, 他就失控了, 走到她面前, 拽着她裙子的衣领,往两边一扯。   裙子被撕开, 少女白嫩光滑的身体展现在他面前,两座海拔高度适中的山峦,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平,那一瞬间,他体内的兽性全都被逼了出来。   靳枫控制不住,低头吻她,一边吻,一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光,抱着她,走向低矮的木床。   “痛,好痛……”女人咬牙叫痛的声音,犹在耳际。   “忍一下。”   “可是我真的很怕痛,下次好不好?”   “……”开弓的箭还能回头吗?他没忍住,继续往前冲。   冲破防线的那一刻,女人咬住他,许久,才放开他,   “痛死我了……你这个混蛋……”   “……”   靳枫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少女当时的表情,嘴角一弯,侧身躺着,把被子抱在怀里,紧紧夹住。   坦白来讲,第一次真没什么快感,她什么都不懂,他也没经验,被荷尔蒙掌控的年纪,迫不及待想品尝禁果,根本不懂得照顾她的感受。   最混蛋的是,完事之后,他感叹了一句,“老子下辈子都不想跟处女做爱了。”   把她气哭了,说他嫌弃她不懂,然后死命地追问他跟多少女人上过床。   靳枫趴在床上,忍不住笑。   他当时要是有经验,也不至于把她弄得那么痛,甚至连避孕套都不会用,被他戳破了。把她吓得心惊胆战,害怕会怀孕。   他后来每每想起整个过程,就觉得过意不去。如果时间能倒流,他希望他当时能多点耐心,温柔一些。   可惜没有如果。现在呢?   靳枫不敢往下想,浑身燥热。   一整晚都被过去的回忆填满,他没怎么睡,天还未亮,习惯性地就醒了。   起床以后,他去叫醒袁一武,回支队。   除夕前的一段日子,除了常规训练,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   往年春节是他们最忙的时候,今年下雪,他和胡卿民商量过,只要保证每个岗位有人轮流值班,让大部队休息三天。   “三哥,不是都下雪了吗,今年过年肯定不会有山火了,让我睡会儿懒觉好不好?”袁一武嘀嘀咕咕,怎么也叫不醒。   “算了,你今天就开始休息,吃完早饭,你开车带她到支队来。”靳枫不打算继续白费力气,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上次扑火,袁一武带领的小分队立了功,队里已经批准他今年可以多休几天年假,刚好可以让他陪达哇,跟着鹿鸣学写字。   “她是谁啊?”袁一武眯着眼睛,自问自答,“哦,三嫂,我知道了。把小呦接回来是不是啊?”   “……”靳枫没解释,他是想带鹿鸣去买衣服。   下楼之前,靳枫去了鹿鸣住的房间,门依然没反锁。他走到床头,看着沉睡中的女人,忍不住笑。   她也是夹着被子睡,这个习惯,他都忘了,是她从他这里学会的,还是他被她影响的。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本子,上面了写了很多数字。   2011,1998,3333,1822……2011和333都被划掉,这是什么意思?   靳枫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给她盖好被子,离开了房间。   他离开没多久,鹿鸣就醒了,抬手摸摸额头,她感觉还有温度,但她不确定,是她做梦,还是他真的亲了她。   她昨晚数了一整晚的星星,每次数到偶数的时候,她发现她都没睡着,数到奇数的时候困得要死,差点睡过去,把自己掐醒,继续数。   现在她也忘了,她睡着的时候,到底是数到偶数还是奇数。   鹿鸣决定,什么也不想了,过去,未来,统统都不想,一切顺其自然。   她起床下楼,袁一武和达哇已经围坐在桌前吃早餐。   “三嫂,你快来吃早餐,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支队,三哥等你去跟他约会,他说带你去市里买衣服,还去看电影。”   “……”鹿鸣对袁一武的话表示怀疑,“好啊,先去支队接小呦。”   袁一武冲她呵呵笑,趁达哇转头看向鹿鸣的时候,把他碗里一个鸡蛋塞进她碗里,埋头继续吃面。   鹿鸣走进厨房,锅里有粥,有热的馒头,还有鸡蛋。   吃完早餐,袁一武开车,带上她和达哇一同去支队接小呦。   到了森警支队,他们进入大院,宽阔的训练场上,积雪已经被清除干净。   他们三人去炊事班,远远看到,靳枫带着一个中队的人,从一条山路跑回来,每个人身上都扛着一个很大的包。   队伍跑到大院训练场上,集合,列队,报数,完毕。   靳枫开始讲话,强调放假期间轮流值班的要求和注意事项,听他的意思,虽然放假,所有人也要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   队伍解散以后,似乎有人知道鹿鸣在附近,冲着她所在的方向起哄。   “三嫂,我们三哥在这里。”   “三嫂,快把我们三哥领回家,好生伺候呀。”   “三嫂,要让我们三哥累趴下,多让我们放几天假,三天假不够啊。”   “……”   靳枫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把这群混账小子一一轰走,让袁一武和达哇把小呦抱回家。   大院里没什么人,很安静。   鹿鸣躲在角落里,没有听到起哄声了,才探出头来,被杵在眼前的高大身影吓了一跳。   男人一身的汗,手上拿着脱下来的军服,身上又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   “我先去换衣服,你是去车上等我,还是跟我去趟宿舍?”   鹿鸣想跟他去宿舍看看,又不知道怎么应付他手下的那些兵,正犹豫不决,他给她做了决定,直接牵着她的手,拉着她去车上等。   靳枫住的是单间,空间小,突然出现个女人,那种逼仄感,容易让人心生邪念,他现在意志力直线下降,怕把持不住,今天就把她给办了。   可他还没求婚,这个环节不能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草率。   鹿鸣在车上坐了一会儿,靳枫去而复返,焕然一新出现在她身旁。   男人褪下绿色军装,换上了蓝色冲锋衣,看上去既有少年人的明澈清爽,又有成熟男人的沉稳内敛。   两种极端的风格特质,在他身上融为一体,丝毫没有突兀的感觉,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鹿鸣愣怔着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才转移视线,问他现在去哪。   “帮我买衣服。”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这事我不懂,女人应该擅长。”   “……”   事实却刚好相反。   他们去了市区,车子停在一家大型商场门口。   下车以后,靳枫拉着她先去了一家男士服装店,买的还是冲锋衣,只不过换了个颜色,花了不到十分钟时间。   鹿鸣觉得过年穿冲锋衣太不喜庆了,给他买了一件呢料大衣,他好像很喜欢蓝色,大衣也选的是蓝色。   付钱的时候,两个人争执了许久,最终还是他付了。   然后开始逛女装店,从一楼,逛到三楼,没给她买到一件衣服。   鹿鸣意识到,他来的主要目的,其实是给她买衣服,拿他自己当幌子。   这种专卖店,衣服特别贵,动不动就好几百,甚至上千上万,她知道消防员的工资肯定不高,他又死活不让她自己刷卡。   这是一个次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这种场合,她的选择综合症就会发作。   四楼是餐饮店,他们从三楼最后一个女装店里出来,站在楼道里。   鹿鸣脑海里塞满了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衣服,但就是不知道选哪件好,很苦恼地看向他。   “还是不买了吧,我带了很多衣服。”   “过年要辞旧迎新,怎么能不买新衣服?”   “……”鹿鸣不好意跟他实话实说,她从小就没有过年的概念。   她妈妈是个工作狂,从一个小医院的护士长,不停考,一路升,奋斗了四十多年,最终成了一所三甲医院的院长。   事业上的女强人,婚姻似乎总会有些波折。她现在的爸爸,并不是亲生的,是她妈妈第二任丈夫。   她印象中的春节,很小的时候,被她妈妈带在身边,在医院里值班。   再大一点的时候,就一个人在家里。   再后来,她去国外留学,过不过年,都没什么区别。   她半天不说话,靳枫直接拉着她返回,去了几家已经逛过的店,买了一件斗篷款呢料大衣,一条针织裙,一双靴子,颜色都以中性色为主。   鹿鸣看着他挑的这些衣服,发现颜色和款式都是她喜欢的。   最后去了一家内衣店。   鹿鸣不愿意进去,被他强行拉进去,理由还是辞旧迎新,外面的衣服要换新的,里面的也要新的。   可怕的事情来了。   内衣必须要试穿才知道合不合适,冬天穿的衣服多,脱起来又不方便,鹿鸣索性就留在试衣间里,让导购员把内衣送进去,试了一款又一款。   靳枫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看了下时间,她在里面呆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他耐心本来就不怎么好,导购员又拿了两款内衣,试衣间门一开,他把导购员手中的内衣拿过去,人跟随内衣挤入试衣间内。   鹿鸣身上只穿了一家内衣,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的男人,瞳孔圆睁,迅速把挂钩上的披毯拿下来,裹在身上,瞪着镜子里的人。   虽然两个人在一起过,但在她清醒的时候,这样不穿衣服站在他面前,还是很考验她的承受力。   靳枫扫视了一眼试衣间内随处可见的内衣,三下五除二,三七二十一,把他认为不好看的全扔回给门外的导购员,只留下最后一件。   “就这件,穿上我看看。”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鹿鸣脸被热蒸汽熏过一样,又红又热。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换上了内衣,“好了。”   靳枫转过身来,看向镜子。   女人上身近乎赤裸,只穿了一件黑色蕾丝内衣,浑身散发一股性感魅惑气息。   他周身的血液瞬间往下狂涌,汇聚到小腹,他屏住呼吸,“就这件。”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逃出了试衣间。   鹿鸣想笑,却笑不出来,心里隐约泛起一丝酸楚。她换回自己的内衣,穿上衣服,走出试衣间。   靳枫已经买好单,不只这一款,相同尺寸,他让导购员另选了一款红色,两款肉色。总共四款。   他这是又要搞批发么?鹿鸣忍不住腹诽,忽然想起,他批发的那几盒避孕套还在她包里……   “真就这么怕做选择?”返回的路上,靳枫开着车,问她。   “嗯,小事懒得费神纠结,大事怕负责任。所以,不是个做大事的人。”   “那为什么能勇敢地选择做野生动物摄影师,不做医生?这就是一个很正确的选择。”   “……”鹿鸣没有回答,转头看向车窗外。   这个选择,让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得到的和失去的,是否能划等号,她到现在都无法确定。   也许要用一生的时间来证明,她的选择是错的。 第42章   除夕前的几日, 小森林里的人各自忙碌。   云杉带着达哇,打扫小森林的卫生,准备过年。   鹿鸣帮不上什么忙, 家务活这种事, 她从小到大就没干过, 也毫无天赋。   每次好心帮倒忙,不是把房子搞得水漫金山, 就是捅破某个地方,自己光荣挂彩, 然后把其他人吓得心惊胆战。   为了众生安宁,云杉每次搞卫生之前, 都让达哇陪她看电视, 达哇手脚勤快, 做家务活特别细心,这等于要浪费一个劳动力。   鹿鸣洞悉了这一点, 很有自知之明地不给她们添乱了。   于是,她便扛着相机,去雪地等候,拍摄雪中森林里的雪豹。还找到了新的地点,布置了一批红外相机。   开始她一个人出行, 后来袁一武跟着, 应该是受了靳枫的指使, 担心她一个人出入森林不安全。   晚上,她教袁一武认字, 写字,但进展及其缓慢。   “袁一武”这三个字,卡在了‘武’字,怎么都教不会。”十五的月亮"倒是学得很快,教一遍就记住了。   靳枫超级忙,除了指挥消防队突击队的特训,放假前有很多事务要处理。   因为人多,他们几乎很少单独相处,每次碰面,也只是短暂的交流,以眼神交流为主,口头上都是一些嘘寒问暖的话。   转眼到了除夕这日。   靳枫上午去了趟支队,下午终于彻底放假,回来便开始准备年夜饭。   鹿鸣上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袁一武在贴对联,达哇在厨房里帮忙,却没有看到云杉。   她前脚刚回来,李章程和张小雄也来了,边摞衣袖,边说要帮袁一武贴对联。   “不用啦,两位大爷去看电视吧,我去叫达哇来帮我,三三老师你去厨房给三哥打下手呗。”   袁一武给她发明了一个新称呼,让他不要叫三嫂,叫老师,他一开口就是三嫂老师,情急之下,改成三三老师,之后就一直这么叫了。   李章程楼上楼下转了一圈,问袁一武,云杉怎么不在,视线迎上刚回来的鹿鸣,冲她打了声招呼,显然已经明白了缘由,没等袁一武回答,便和张小雄去厨房帮忙。   靳枫在厨房里忙碌,却不许他们踏入厨房半步,他们只好去开电视看了。   鹿鸣放下东西,去厨房帮忙,刚好袁一武把达哇叫走了。   厨房里只剩下她和靳枫。   灶台上鸡鸭鱼肉摆得满满的,靳枫洗菜、切菜,炒菜,鹿鸣从他身后,走到他左边,从他左边绕到右边,却插不上手。   “别杵在这里,上楼去洗澡,换新衣服,饭好了我叫你。”靳枫说话的时候,手中的活没停。   “……”鹿鸣感觉她像个废物一样,云杉在的话肯定就不一样了,心情瞬间沮丧到了极点。   觉察到她有情绪,靳枫关掉煤气灶,把锅里炒好的菜装进盘子里,把锅放回灶上,转身看向她。   “云杉可能会晚一点过来,她每年都吃两顿年饭,中午陪她妈妈娘家那边的亲戚,晚上再过来这边吃饭。”   “现在已经傍晚了,如果是往年,她肯定早就在这边,帮你一起做饭。”鹿鸣知道他是在安慰她。   “你觉得我是在安慰你吗?不是,我其实希望她不来,至少不要一个人来,她年纪也不小了,早就该考虑找个人。我们不是也一样?”   他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明亮的光,一种满怀期待的光。   鹿鸣被他这么盯着,有些心虚,避开了他的视线,把一堆蔬菜搬到洗水台里面,开始瞎整。   “我来洗,厨房里油烟重,你不想那么早洗澡,就去跟他们打牌吧。”靳枫探头往厨房外吼了一声:   “袁一武,你对联贴好了没有?过来凑个脚。”   “打牌是吧?没问题,楼上楼下我都贴完了。”袁一武和达哇收拾好东西,去找牌。   靳枫把手擦干,架着鹿鸣的肩膀,不容她争辩,强行把她推出了厨房,推到原木长桌前坐下,转身回厨房。   四个人打对桌,李章程和张小雄,她和袁一武两两对桌。   鹿鸣看向达哇,想让她来,话还没说出口,达哇使劲摆手,又跑去厨房了。   这种人和人直接面对面的形式,鹿鸣只在小的时候见过亲戚朋友们玩,只能硬着头皮上。   李章程心思缜密,非常稳妥,张小雄看起来漫不经心,牌技却一流,总是出其不意,袁一武性子急,又毫无城府,心思都挂在了脸上。   结果毫无悬念,几轮打下来,她和袁一武一局都没胜。   “三三老师是女的,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就不懂得怜香惜玉?好歹让一让,给点活路啊,太过分了!”   袁一武气得直叫嚷,“三哥,你快来救场啊,我们被打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要都死翘翘了。”   “小武,几天不见,有长进啊,都会四字成语了。”李章程边洗牌,边笑道。   “屁嘞,袁一武这猴孙子,我刚看过他的练习本,到现在都只会写袁一,不会武,整天在想姑娘呢。”张小雄在旁边打趣他,朝厨房努了努嘴。   “要你管.”袁一武吓得蹿起来,拍了一下张小雄,偷偷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确认没人出来,才坐下来。   李章程哪壶不开提哪壶,唱起来了《敖包相会》: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袁一武双手交叉挥舞,示意他别唱了,结果歌声没停,反而越大了。   达哇端着一盘菜出来,听到歌声,偷偷看了一眼袁一武,两边脸红得像两个红喜蛋。   “三哥,”袁一武冲厨房大吼一声,“快来报仇,你的人被他们欺负啦。”   “什么叫三哥的人被欺负了?我们就不是三哥的人了吗?”李章程玩起了咬文嚼字的游戏,“云杉也是啊。”   鹿鸣听到后半句,感觉有些闷,放下手中的牌,找了个借口,溜出来透气。   她一离开,李章程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小武,这几天,北鹿小姐有没有真的变成我们三嫂啊?”   袁一武似乎没听懂,看着他,一脸疑惑不解的表情。   张小雄在旁边提醒了一句,“他的意思,三哥跟她有没有睡一个房间。”   “没有。”袁一武摇了摇头,如实回答。   李章程和张小雄对视了一眼,显然都很意外。   “那看来,这个三嫂,八字都还没一撇啊。”张小雄感叹。   “不是没一撇,是根本撇不下去。”李章程一脸担忧。   “不会的,”袁一武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我好几次听到三哥在他房间里嘀嘀咕咕,什么嫁给我,我会把你当宝贝,往死里宠,吧啦吧啦。三哥喜欢她,他们肯定会结婚的。”   “那就更惨了,咱们三哥一撇一捺都刻进了心里,那个北鹿却什么事都没有。真是太不公平了。”   李章程表情和声音都变得严肃起来,沉思半晌,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们得想办法,把云杉叫过来,不然,到时候三哥两头空。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先统一战线。”   张小雄不置可否。   袁一武越发不解了,使劲摇头。   他只知道,三哥喜欢这个三嫂,和以前的不一样,以前他叫云杉三嫂,会被他说,叫这个三嫂,一次都没说过。   他想起大火扑灭后的那天,他开车送靳枫和鹿鸣回小森林,在车上拍下他们的一张照片。   靳枫抱着鹿鸣的腰睡觉,头枕在她腿上,她没有拒绝,说明她也是喜欢他的。   两个人互相喜欢,怎么会八字还没一撇?   李章程打断了他的思绪:“既然他们一直都分开睡,那今晚我们也得想办法避免发生不该发生的事。你们俩有没有什么办法?”   “今天是过年,这种气氛,最适合发生浪漫的事故了。”张小雄毕竟是有过感情经历的人,“要么就别让三哥喝酒,要喝就得让他醉得什么也干不了。”   “对,不喝肯定不行,我们三个轮流敬三哥,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一个人酒量拼不过他,三个人一定要把他灌醉了!”   袁一武听着李章程和张小雄你一句我一句,像商量扑火大事一样认真,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他想反对,却不知道怎么反驳他们,索性起身去厨房做帮厨去了。   鹿鸣从小森林出来后,问了路人,打听到云杉的住处,便找了过去。   没想到,她在云杉家附近的小树林里,遇见了应龙。   鹿鸣抄的是林间小路,躲在路旁边一棵树后面观察了一会儿。   雪地上杂乱的脚印,显示他应该在附近徘徊了很久,偶尔停下来,看向云杉家的方向,最后一次,似是下定决心,迅速转身,准备离开。   鹿鸣从树后走出来,挡住他的去路。   见到她,他显然很意外,也有片刻的慌乱,似是被人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北鹿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在执行公务,巡视森林,只是路过……”应龙急着解释。   “森林公安巡视森林是职责,真是辛苦了,可今天是除夕,偷伐盗猎者不要过年吗?”   “话不能这么说,那些人没有时间概念,他们专挑这种特殊节假日,趁人不备的时候作案。”   “应队长,你喜欢云杉。”鹿鸣没有用疑问,而是陈述的语气,“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是介意她是昆队长的妹妹吗?”   应龙一直针对靳枫,她第一天在森警大队接受森林消防培训见到他,就感觉到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能猜到,云杉肯定也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结。   “不是你想的那样。”应龙显然不打算和她解释,转身准备离开。   “如果你走了,那我就去告诉云杉,你喜欢她,在她住的地方偷偷地看她。”   “不要!”应龙赫然转身,一惯庄重严肃的表情,颓然下来,声音也没有以往那么有底气:   “她喜欢谁,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然大过年的,她也不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   “……”鹿鸣不知为何,突然很感动,眼泪差点蹦了出来。   暗恋这种事,美丽而孤独,敢于投身其中的人,都是勇敢而值得敬佩的。   她没有这样的勇气。   “不告诉她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鹿鸣说完,应龙犹豫半晌,竟然答应了。   她心中一喜,迅速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第43章   鹿鸣拿出手机, 给云杉打了个电话。   “云杉,是我,你哥让我来找你, 让我们想办法, 把应龙请到家里一起去过年, 我刚才来的路上遇见了他,但他不理我,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电话里,片刻的沉寂后, 传来云杉笃定的声音,“有。你等我五分钟, 我换好衣服马上下来。”   鹿鸣挂了电话, 应龙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最后无奈一笑:   “北鹿小姐,你拿我的弱点威胁我去小森林, 在云杉面前又拿说服我做借口,其实是想她也一起去,一箭双雕。真不愧是海归博士,你要是对我们的森林有什么企图,一定是个高智商罪犯。”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我是希望大家坐在一起好好过个年, 毕竟这种机会很难得。还有, 我不是博士……”   鹿鸣想想, 觉得没解释的必要,止住了。她没想到, 出来透口气,能把这两个人都请到小森林去,心情愉悦。   戏演全套,应龙先离开了,继续去附近“巡视”森林。   云杉下来后,鹿鸣和她一同去找他。   找到他之后,云杉把她父母搬出来,应龙作为她的师兄,答应过她父母要好好照顾她,所以要陪她去小森林过年。果不其然,几句就把他说服了。   三人一同出现在小森林,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靳枫。   饭菜都已经上桌,他正准备出来找鹿鸣,看到应龙和云杉同时出现,有些惊讶。   “云杉来了,太好了,我们正准备去请你。应队长也能来,真是难得啊。我们昆仑五兽终于又能一起过年了!八年了啊!”   李章程声音有些激动,“来来来,一起来尝尝三哥的手艺。”   他大步走过来,把云杉和应龙都推到长桌边坐下来,让他们一人坐一边,反客为主,招呼靳枫和鹿鸣也过去坐,自己回到张小雄旁边坐下来。   鹿鸣走到云杉那边,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来。   袁一武和达哇坐一边,最后只剩下应龙旁边的空位,靳枫静默片刻,走过去,也坐下来。   所有人坐好以后,桌上安静了好一会儿,没人开口说话。   “过年啦,开吃咯!”袁一武像个小孩一样兴奋,突然欢呼一声,率先打破了这种安静。   其他人也纷纷开始动筷。   “来,三哥最辛苦,我们先一起敬他!”李章程站起来给大家倒酒,每人倒了满满的一杯,给鹿鸣只倒了一点点:   “北鹿小姐是个读书人,家教肯定严,我们这群糙爷们,就不把你带坏了,你就喝一点点酒,意思一下就行,饮料很多,可以随便喝。”   鹿鸣扶着酒杯,“好,谢谢你。”   靳枫坐在她对面,抬眸看向她,“今天过年,好学生不用放假过年?”   他端起他的杯子,把一半的酒倒进她杯子里,让李章程再给他加。   “……”鹿鸣和应龙对视了一眼,这个句式他们当然都不陌生,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提。   李章程倒完酒,让大家都举起杯子,敬靳枫。应龙端起酒杯,敲了一下桌,没说什么客套话,仰头直接把酒喝掉了。   席间气氛一开始有些尴尬。   尤其应龙和靳枫,两个人坐一张椅子,却互不理睬。   这两个人像两头好斗的雄兽,相互争王称霸,谁也不把谁放在眼里,谁给他们敬酒,都一口一闷,像是暗中在较劲。   李章程一个劲给他们加酒,劝酒,偶尔也陪着喝一点。   其他人给靳枫敬完酒,似是怕得罪应龙,也给他敬。   袁一武一口一个云杉姐,一个三三老师,叽里呱啦讲个不停。   可奇怪的是,他跟谁都讲话,就是不跟他旁边的达哇讲话,只偶尔给她夹菜,还专挑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   幸好有袁一武在,一会儿叫嚷着喝酒,一会儿和张小雄抢菜,张小雄也喜欢跟他唱反调。   有他们两个人在,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席间气氛慢慢活跃起来,终于有了一种过年的热闹。   鹿鸣暗暗松了口气,专注着吃菜,虽然知道靳枫很小就开始独立生活,厨艺不错,但没想到能做出这么一大桌花样,每一盘菜都像艺术品一样。   她一样一样尝过去,吃得津津有味。   “今天过年,不想喝酒吗?”靳枫看了她一眼,夹起一块豆腐包,送到她碗里。   鹿鸣还没回答,李章程笑道:“三哥,也给云杉夹一个吧。”   云杉一直很安静,没怎么吃东西,只偶尔帮达哇夹菜,突然被点名,倏地就紧张起来。   盘里只剩最后一块豆腐包,被靳枫夹着,悬在半空。   “我今晚已经吃了好几个了,好饱,给云杉吧,她一个都没吃,光给达哇夹了。”鹿鸣把靳枫的筷子推向云杉的碗。   云杉双手把碗口盖住:“我不吃,中午已经过了。我随便吃点蔬菜就行。给北鹿姐吃吧,她在国外,应该很少吃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靳枫手中送不出去的那块豆腐包上,席间气氛瞬间僵滞。   “都不吃,我吃,三哥夹给我吃的,你们少自作多情。”   袁一武站起来,把自己的碗伸到豆腐包下,用筷子把豆腐包刮走了,快速塞进自己嘴里,狼吞虎咽,像怕被人抢走一样。   众人都笑了起来,片刻前的尴尬也悄然化解了。   吃完饭,应龙说还有事,匆匆离开了,看起来一秒都不愿意多停留。   他离开以后,氛围轻松了许多。   袁一武和张小雄守在电视机前,抢遥控器,李章程安静地坐着,不时看向桌前忙碌的几个人。   云杉和达哇收拾桌面,鹿鸣要帮忙,被靳枫拉住,推向楼梯。   “怎么还没洗澡换衣服?快去洗澡。”到了楼梯口,他弯腰在她耳边低声补充了一句,“今天过年,要乖,不然不给你压岁钱。”   “……”鹿鸣听着他像哄小孩的话,满是宠溺的意味,脸红得不行,悄悄看了看四周,还好,都在等着看春晚,没注意他们,匆匆上楼去了。   她洗完澡,从里到外,都换上了靳枫给她买的新衣服。不知为何,她整个人都很兴奋,长到这么大,年也过了这么多,这个年,她感觉是最不同的。   生活上,她一直是个很随意的人,越简单越好,简单到每一个日子都像白开水。   生活确实需要一点仪式感,在某些特殊的日子里,留下一些特别的记忆。   鹿鸣再回到楼下,靳枫正在给袁一武他们派发红包。   李章程和张小雄都把红包收了起来,袁一武当场就把红包掏出来数:“哇哇哇,我要发大财了。”   云杉和达哇从厨房里出来,也拿到了红包,但没有她的。   靳枫发完红包:“小雄,你去给留在队里过年的人送些菜过去。李章程你去看看阿梅她们母女,顺便也给她们带点过去。云杉,我送你回去。”   “三哥,我和阿梅……那个什么,你误会了,”李章程支支吾吾,脸涨得通红,“我能再留会儿吗,等小雄送菜回来,我们一同走。云杉不用走了吧?往年她不是也会留在这里陪达哇?”   “不,小雄去队里送菜,顺路把我送回家就行晚上有小武在,达哇不需要我陪。”   云杉边说边穿上羽绒服,套上围巾,拿上包,笑着对他们说了新年祝福,转身走出了小森林。   鹿鸣想叫住她,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开口。   靳枫上楼去洗澡,袁一武和达哇在后屋花园里堆雪人。   李章程在张小雄耳边悄声叮嘱了几句,张小雄不断点头,似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鹿鸣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走到小森林外面,云杉已经上车,正要关上车门。   她把门挡住:“云杉,能不能留下来,晚上陪我们一起守岁?”   云杉迅速把头偏向一边,好一会儿,才转过来,挤出一丝笑容,“不了。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她声音听起来确实很疲惫,静默片刻,看向鹿鸣。   “我哥一直很辛苦,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很想有个家。北鹿姐,如果你能给他一个家,我会很感激你。”   她说完,趁鹿鸣走神,松开了手,把车门关上了。   “……”鹿鸣看着紧闭的车门,呆愣半晌,转身准备进屋。   张小雄提着装好菜的保温盒从里面走出来 。   “北鹿姐,”张小雄叫住他,站得毕恭毕敬,看起来有些紧张,“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声‘谢谢’,也欠你一声‘对不起’。”   鹿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上次北山火灾以后,你在客栈被人袭击的事。”张小雄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那人是我弟。”   鹿鸣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张小松。   她一直在想,山火发生当天,纵火犯怎么会知道她住的客栈,甚至好像对她的信息掌握得十分清楚,一定是熟人。   她和程子涛上山布置红外相机,张小雄一直在做他们的司机,无意间在张小松面前透漏她的信息,也不无可能。   “虽然他是你弟,但他是他,你是你,他做的事不需要你来承担责任。并且,你也是无心之失。”   “我应该早想到,他会对你下手……算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想对你说声‘谢谢’,是觉得,你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   “你太敏感了,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谁看不起谁的说法。”   “不,”张小雄断然否定,“像你这种天之骄女,有特权不把我们这类人放在眼里。你也不会明白,我们这种身处社会最底层的人,是什么心情。你和三哥……”   张小雄欲言又止,似是酝酿许久,才挤出最一句话:“我们都希望,三哥能幸福。”   鹿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呆愣在原地,张小雄上车,把车开走,李章程什么时候走出来,她都不知道。   “北鹿小姐,你和三哥以前的事,我最清楚。说心里话,我一直觉得你对三哥不是真心的,你只是想玩玩而已。”   “……”鹿鸣赫然看向他,还没来得及反驳,李章程来了个转折:   “现在,我知道你对他也是真心的,但让你不顾一切为他留下来,也很难。你有你的顾虑,我能理解。在感情上,三哥其实和小武一样,都是一根筋的人,掉进去就出不来。他这么好的人,没理由一辈子都享受不到家庭的温暖。他需要的人生伴侣,应该像树一样,种在一个地方,就不会轻易再转移。所以,北鹿小姐,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清楚,你们要不要在一起。在一起了,就不要轻易松手。如果不能,就不要对三哥承诺你做不到的事,比如婚姻。”   鹿鸣心里苦笑,也终于能理解,为什么整个晚上,他们都在灌靳枫酒。   春晚已经开始,袁一武和达哇踩着时间回屋,叫他们一起去看电视。   他们这场特殊的对话也中断了。   几个人围着炉火,说说笑笑,吃着云杉买的糖果、花生、瓜子之类的,一边看开场的歌舞表演。   鹿鸣对看春晚没什么兴趣,想起要给家里打电话,便上楼去了。   靳枫刚好洗完澡,换上了新衣服,正要下楼。   两个人走到二楼的楼梯口碰见,看着对方,脚步双双停住。   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装,里面是白色衬衫,领带折叠着,拿在手上,似乎正在研究怎么戴领带。   鹿鸣穿着红色的斗篷款大衣,一黑一红,很经典的新郎新娘装的配色。   靳枫向前一步,走到她面前,原本想说的是,你穿红色很漂亮,说出口的却是:   “你的红包,我放在你枕头底下了,压岁的。”   “好,谢谢,我去给家里人打电话,他们在楼下,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儿就下来。”   鹿鸣把脑海里新郎新娘这种荒诞的念头掐灭,加快脚步,走回房间。   “不用急,你慢慢来。”靳枫冲着她的背影说道。   “……”   鹿鸣关上房门,背靠着门,脑海里交替出现云杉、张小雄和李章程,心里很乱。 第44章   鹿鸣给家里人打完电话, 没有下楼。   想起靳枫说枕头底下有红包,她趴在床上,把手伸进枕头底下, 果然摸到一个很大的红包。   她拆开, 红包里面一叠人民币, 和另外一个红包,里面的红包也是一叠人民币。   鹿鸣粗略数了一下, 两个红包的数额分别是520和1314,全都是崭新的纸笔, 应该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   她坐在床沿,看着两个红包, 呆愣许久, 才重新装好, 放回枕头底下,下楼去了。   一楼大厅里, 张小雄已经回来,和袁一武正在玩牌,没有看到李章程,达哇在看电视,靳枫在门口打电话。   她找了空位坐下来, 和达哇一同看电视。   靳枫瞥见一个红色身影下来, 结束了通话, 回屋,在鹿鸣旁边坐下来。   “三哥三嫂, 打牌不?”袁一武随口又叫回了习惯的称呼,“有三嫂在,我们今天一定能打破三哥不败的记录。”   “是吗?”靳枫随手牵着鹿鸣的手,拉着她在长桌边坐下来,他自己走到她对面坐下来。   “那是肯定。张小雄你说是不是?”   张小雄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四个人又打对桌,鹿鸣和靳枫一队,一局又一局下来,袁一武和张小雄一次都没赢过。   鹿鸣不时走神,好几次出错了牌,都被靳枫扭转了局面。   最后一副牌结束,袁一武趴在桌上,“三哥你太厉害了……”   他侧脸贴在桌面上,眼睛盯着沙发上睡着的达哇,“唉,算了,认输,认输,不玩了。”   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袁一武悄悄下了桌,把达哇抱回楼上去了。   张小雄也开始打哈欠,看了下时间,“三哥,我也要去瞭望塔换班了。你和小武明天就不要去了,反正我没什么事,睡哪都一样。”   靳枫看了一眼鹿鸣,点了点头,叮嘱他,一定要特别注意有烟花燃放的地域。   春节期间,玉仑河并没有完全禁烟花爆竹,这种盛大的节日,在这种中小城市,还很难推行全民禁烟火的政策。   送走张小雄,靳枫把前后两个门都关上,反锁,直接走到鹿鸣身后,俯身,从后面抱住她,吻她的头发。   鹿鸣感觉到头上火一样的热气,呼吸一滞,闭上了眼睛,抬手抱住他的脖子。   “还看电视吗?”头上传来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   她摇了摇头。   靳枫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打横把女人抱起来,大步走到楼梯口,按下开关。   整个大厅瞬间寂然无声,漆黑一片。   “鹿鸣……”他的声音,低得像小提琴低音区域的弦波动的声音。   “嗯?”   “吻我。”他脚步加快,却依然等不及。   “嗯。”   她双臂攀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住他。   唇齿碰触的一刹那,鹿鸣感觉到男人抱着她的手在颤抖。   两个人呼吸变得急促。   两颗心脏,在黑夜中剧烈跳动,仿佛一同在合跳一支舞。   从一楼到二楼的距离不远,靳枫却从来没觉得,这几步路这么遥远,时间这么难捱。   他必须强行控制大脑不发出的荒诞指令,立刻放下她,撕了她的衣服。   他抱着她回到房间,用脚把门踹上,把她放下来,随手把门反锁。   鹿鸣双脚着地,踮起脚。   黑暗中,男人把身上穿了不到几个小时的西服迅速脱掉,双臂撑在她身旁两侧,低头吻她。   男人用身体把女人抵在门上,不受控制用力,似是要借这门的力量,把女人嵌入他身体里。   两个人的吻一直没有停。   鹿鸣被他掣肘在狭小的空间内,柔软的小身板,被他烙铁一样滚烫硬实的身体不断碾压。   她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欲望之火。   她也不是什么信女,一直矛盾的心情,这一刻,被她强行按了暂停键。   鹿鸣沉溺于眼前热烈唇齿交缠,身体已经代替理智做了决定。   今天不想未来,只顺从自己的心。   两个人吻了许久,终于断开,隔着黑暗,看着对方,胸腔起伏剧烈。   鹿鸣攀着男人脖子的手臂被他掰开,他抓着她的两只小手,贴着他的身体,往下滑,一直滑到臀部才停下。   他身上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悉数被脱掉。   她身上的衣服也只身下里面贴身的保暖衣,和里面的内衣内裤。   男人身前那棵高耸的白杨,仿佛被火烧过的,隔在两人之间,召唤着她。   “老婆,”他嗓子像被火烧过,有些干,但依然有磁性,“摸我。”   “……”也许是两人分别时日太久远,这些话,鹿鸣听着很熟悉,也知道意思,却有些不知所措,手臂环抱着他,掌心贴在他臀上,没动。   他们彼此凝视对方。   视线胶着片刻,看到她眼底那一丝局促不安,他嘴角一弯,没再为难她,一条手臂挟着她,大步走向床边。   这个笨女人,在没被他开启开关之前,总是放不开,这一点,完全没变。   靳枫决定还是按传统的方法来。   鹿鸣重心下移,视线刚碰触到他身前丛林的风景,虽然是在黑暗中,她还是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身体挨到床的那一刻,鹿鸣迅速去拉被子。   男人欺身压住她,她把被子用力一扯,盖在了两个人身上。   鹿鸣被他压得喘不过起来,两边小脸涨得通红,他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像是故意的,没有用手臂支撑他身体的重量。   他吻了一下她的唇角,炙热的唇滑到她耳边,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低语道:“看到红包了没有?”   “嗯。”   “喜欢哪个?”他要咬完耳垂,继续往下,啃她的脖子。   “……”鹿鸣被他不轻不重的啃咬弄得浑身又酥又咬,“都……喜欢……”   “愿意给我哪一个?”   鹿鸣紧闭的双眼打开,强行聚拢被他搅乱的思绪。   “大的……留给我……小的给你……”   “为什么?”   他终于不压着她了,一条手臂撑在她身旁的床上,另一只手,开始在她身上胡作非为,闪着火的黑眸,紧盯着她的眼睛。   “因为最近穷,缺钱用。”鹿鸣移开视线。   “撒谎。”他的手已经到了禁地边缘,却没有闯入,一直在徘徊。   “……”鹿鸣被他弄得她很痒,张了张嘴,转而咬紧牙关。   “两个都要给我。”他在她耳边命令道,变相地挑逗她,“我想在你身上去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他知道她身体的每一个秘密,曾经被他造访过无数次的圣地,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女人微眯的眼睛,渐渐失焦,额前的一缕头发,被汗浸湿,黏在额头上。   这场两个人的战斗,还没有开始,她已经溃不成军。   鹿鸣心里不服,推开他的手,侧身一滚,用被子裹住自己,把男人拉倒下来,侧头去吻他的眼睛,鼻子,唇。   樱桃树因为春天而绽放,春天因为樱桃树而夺目。   他是她的春天,她是他的樱桃树。   她把他所做的事,以牙还牙,在他身上施展。   ……   靳枫看着女人认真的模样,似是要极力证明,她并没有忘记他身体的秘密,心中一激动,抱着她,翻转半圈,又压住了她。   “鹿鸣,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这个时候……讲什么故事?”她有些无奈,不知道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忘了是在哪听到的故事,说是一个国王,很爱自己的王后,为了证明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让他属下军官看她的裸体。”   鹿鸣很意外,他竟然会知道这个故事,她记得她没有讲过给他听。   “坎特勒斯是个愚蠢而虚荣的国王,一心想证明王后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决定让他那个叫盖吉的年轻军官看到王后的裸体,他知道男人相信视觉,这样盖吉就会相信,他的王后有多美。国王让盖吉藏在密室里,告诉他,王后有个习惯,她会脱掉身上的衣服,放在门旁椅子上,这样就可以欣赏到王后美丽的胴体。”   鹿鸣停顿片刻,犹豫片刻,继续讲道:   “盖吉见到的情形和国王说的一致,王后逐件脱掉衣服,最后赤身裸体地站在他眼前,美若天仙。盖吉吞咽嗓子,声音惊动了王后,她抬头,看到了躲在暗处的盖吉,气得全身发抖,却一言不发。第二日,王后召见盖吉,听完盖吉的说辞,她说,盖吉,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杀死坎特勒斯,占有……”   “我”字没江口,鹿鸣迅速把头一偏,“不讲了,我忘了。”   “……”靳枫愣怔住,心里一阵刺痛。   她怎么会忘记?   她喝醉了酒都能讲,盖吉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杀死坎特勒斯,占有王后和整个王国,二是就在王后面前杀死他自己。   这个故事,她不是特意讲给他听的吗?   她希望他成为她的王,像盖吉杀死愚蠢的国王、占有王后和整个王国一样,冲破一切世俗的阻拦,娶她!   男人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把她的头掰过来,吻住她,吻得很凶。   鹿鸣也回应得热烈,主动把隔在他们之间的被子扯掉了,抱住男人精壮的身体。   她感觉他一直在枕头底下摸索着寻找什么东西,   靳枫把手伸到另一个枕头底下,摸到戒指盒,竟然一动没动,还在原来的地方。   她没有看到戒指?   他摸到戒指盒,断开了两个人的吻,打开戒指盒,拿出戒指,很认真地看着她。   “鹿鸣,我们结婚吧,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做爱,一起做梦,一起醒来。”   “……”鹿鸣有些无奈,他又是红包,又是故事,最后是戒指,整了半天,就是这个意思。   她把他手中的戒指放进戒指盒,迅速放回枕头底下,双手捧着他的脸,继续吻他。   女人突然变得无所顾忌,丝毫没有遮掩想要和他结合的心思。   她的热情,变成一种催化剂,靳枫身体某个部位几乎要炸开,整个人失控了。 第45章   鹿鸣意识模糊之际, 感觉到手指一凉,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物。   戒指?   男人不知何时,又把枕头底下的戒指拿出来, 一边吻她, 一边往她手指上套戒指, 却始终没套上。   只要她把无名指往戒指上靠,他轻而易举就能套上去。   鹿鸣脑海里闪过两个声音:   “北鹿,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不要对三哥承诺你做不到的事,比如婚姻。”   她把他手中的戒指拿过去, 握在掌心,手臂攀住他的脖子, 继续吻他。   他却把头一偏, 炙热的吻, 被迫中断了。   许久,靳枫抬头, 俯视看着身下的女人,素净洁白的脸颊,像两团火,双唇更是鲜润饱满得诱人。   他胸腔内的火,却已经熄灭了。   他只是看着她, 没有说话。   鹿鸣同样凝望着他, 男人漆黑眼眸里, 眼神很复杂,震惊, 痛苦,绝望,最后归于平静,低眸不再看她,从她身上无声地滑下来。   床尾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鹿鸣脑海里反复闪过他刚才的眼神,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复杂痛苦的眼神,心脏抽痛,裹着被子,爬到床尾,跪在他旁边。   “怎么了?”她小声翼翼地问他。   他穿好裤子,把衬衫套在身上,随便扣了两颗扣子,转头看向她。   “没什么,今天是我喝多了,犯浑,跟你没关系,你别想多了,早点睡。明天如果我没空,让袁一武和达哇带你去附近逛逛。”   “……”鹿鸣眼泪"哗"地滚下来。   他越表现得平静,她越觉得难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耐心地帮她擦眼泪,却偏过头去,似是不想再看到她,静默良久,才说出最后一句话:   “春节快乐,晚安。”他说完,起身就走。   “……”鹿鸣伸手去抓他的手,他速度太快,她抓了空,眼睁睁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   窗外,夜空中烟花绽放,璀璨而华丽。   她心里却荒凉,冷寂。   这一晚,鹿鸣几乎睁着眼睛到天明,手里一直握着戒指。   天快亮的时候,她实在困得不行,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靳枫已经去瞭望塔换张小雄的班,执勤去了。   初一初二两天,她没有看到他。   袁一武和达哇带着她参加了当地过新春佳节的一些传统活动。很热闹,她也尽量专心投入,心底却始终空荡荡的。   之后,袁一武假期结束归队去了,小森林里只住着她和达哇。   一直到三月初,大雪开始融化,航空公司打来电话,飞往温哥华的航班已经恢复。   鹿鸣下定决心离开前,突然接到了森警支队胡卿民的电话。   三月二十六日是全国中小学安全教育日,每年他们都会派宣传小组,到各个中小学去进行森林防火教育宣传。   今年三月,他们准备搞一个公益性质的森林防火摄影展的活动,希望她也能参与,用她的一些作品,扩大影响。   鹿鸣答应了,因为时间赶,她回加拿大洗照片来不及,他们给她提供了当地一个摄影协会的工作室和设备。   考虑到规模不大,她没有让周笛从加拿大赶过来帮忙。达哇没有回福利院,留下来给她当助手。   整个三月,她和达哇都在忙摄影展的事。   森警支队负责这次宣传活动的人是李章程,袁一武和张小雄偶尔也会出现,却始终没见到靳枫。   鹿鸣再次见到靳枫,是三月二十六日,摄影展开展的这一天。   原本他们也见不到,因为一开始他没来。   展览馆设在当地的一家美术馆内,开展当日,各个学校派出一些老师和学生代表,分批来参观,森林消防队宣传小组的人,对他们集中进行宣讲。   效果却差强人意,从来的少得可怜的人数就可以看出,很少人把森林消防当一回事。   李章程站在展览馆一端的小展台下,扯着嗓子讲森林的历史,森林对人类的重要性,森林火灾的危害……底下的人听得直打哈欠。   当然,也有少数的几个人,很认真地听,记笔记,甚至提问。   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女孩站起来,问:   “叔叔,我叫杨小萌,《绿色战神》那张照片是真的吗?不会是PS的吧?如果是真的,我们想看看看那个最帅的叔叔。还想看看那个拍照的小姐姐。”   这个问题,把全场几乎要睡着的学生兴致都勾了起来,都吵着要看靳枫本人。   靳枫和鹿鸣因此被强行拉到了展览馆,往展台上一站,像两棵树一样,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当然,很明显,引人注目的是靳枫,不是她。   李章程把讲演稿拿给靳枫,让他发挥一下高颜值效应,进行宣讲。   靳枫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演讲稿,迅速卷成卷,拿在手里,面对着台下的学生,清了清嗓子:   “我只讲三点:   第一,不要玩火,尤其在森林里,发生森林火灾,不要顺风逃生;   第二,不要偷伐林木,采伐必须按照计划来,不能滥砍滥伐;   第三,不要盗猎,要保护野生动物,比如雪豹,鹿。他们都是人类的朋友,有一天也许是他们救你。   违反这三点的人,全都要抓起来,甚至要坐牢。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记住了!”   “……”   那些原本坐得歪七斜八的学生,突然像打了兴奋剂一样,个个情绪高涨,坐直了脊背,回答的声音整齐响亮。   “不光你们自己要记住,回去还要告诉你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让他们也记住。知道吗?”   “知道!”   “知道!”   “……”   靳枫大手一挥,“那就好,你们可以回去了。”   李章程每一场宣讲差不多讲一个小时,他三分钟搞定。   鹿鸣想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低头的时候,刚好迎上她的视线。   两个人视线对接了几秒,双双移开。   “大哥哥,要是做到了呢?有什么奖励啊?”提问的杨小萌又站了起来。   “你想要什么奖励?”靳枫反问她。   “这个,是秘密,只能告诉你一个人哦。”杨小萌走上舞台,走到靳枫身边,让他弯下腰来。   靳枫当然不知道小女生的心思,俯身,双手撑着膝盖,等着她的答案。   结果,杨小萌直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看向众人:   “看到了吗?做到了,就可以亲大哥哥。所以,你们都要跟我一样,不玩火,发生森林火灾不要顺风逃生,长大了不偷伐,不盗猎。还要让家里的大人知道。记住了吗?”   杨小萌年纪虽小,却像个大人一样,站在舞台上,对着这么多人,丝毫不见胆怯和紧张。   其他小女生也吵着要上来亲大哥哥,被杨小萌挡了回去,一次只能亲一个人。   她下去以后,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走上来,走到鹿鸣身前,仰头看着她,“小姐姐,把你耳朵凑过来,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鹿鸣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蹲下来,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小男孩嘟着小嘴巴,正要亲她,被靳枫一把抱开   “等你长大了,做到了那三点再来说你的秘密。”他显然早就看出小男孩想复制杨小萌的那一套。   小男孩手舞足蹈,叽里呱啦表示抗议,在场的人都被他逗笑。   整个展览馆内,氛围热闹起来,学生们的热情高涨,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抛过来,大部分都是指名要靳枫回答。   杨小萌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他们被火灾困住的时候,是怎么逃生的。   靳枫轻描淡写就带过去了,重点讲火灾发生时,卧倒避险的一些要点。   鹿鸣却把他的话接了下去。   从他原本已经逃出去开始讲,却跑过来救她,被大火困住,后来幸亏有只雪豹,从山顶推下一颗巨石给他们踮脚,他们爬上了峭壁上凸出的裸石。   他们在滚烫的裸石上,一直等到大火熄灭,才躲过一劫,他的背因此烫伤。   整个过程,她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小时候,我爸爸做菜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被油锅里的溅出来的油烫到了手,痛得我掉眼泪。如果当时没有他,没有那只雪豹,我们没有爬上裸石,我早就死了,死之前还要被火烧,像油锅里被煎的肥肉。你们想象一下会有多痛。”   许是她亲临了现场,感受太深刻,讲得细节很逼真,所有的人都听得入神。   整个展览馆内鸦雀无声,后来,有啜泣的声音。   鹿鸣一讲完,整个馆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所有人站了起来,一堆小孩子跑上来,有的抱着鹿鸣,有的抱着靳枫。   杨小萌最新跑上来,抱住靳枫,眼睛都哭红了,肿得像两个桃子,一边哭一边说:   “大哥哥,我好喜欢你,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是因为你太勇敢了。你要好好的哦,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你。”   “……”靳枫低头看着小女生,扯了扯唇,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批学生回去以后,口口宣传,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主动要过来,宣讲会场场爆满。   原本只计划一天的活动,不得不延长,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到四月一日才结束。   结束的这一天,鹿鸣和靳枫同时离开展览馆。   她没有回小森林,他也没有回支队,两个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半山腰的那座寺庙里。   他转身要离开,鹿鸣诧异他的反应,似是明明对这个地方很熟,却不愿意和她一同进入。   “我想进去看看。你如果忙的话,就先走吧。”   “我在外面等你。”靳枫知道她快要离开了,有些话,他酝酿了许久,必须在她离开前对她说。   “那就一起进去吧。”   鹿鸣主动拉着他的手,踏上阶梯,走向寺庙大门。 第46章   鹿鸣只上了两级阶梯, 靳枫松开了她的手,坚持在外面等她。   无奈,她只能自己进去, 在里面转了一圈。   有一个小和尚让她求支签, 她说不用, 他直接拿着签筒晃动几下,掉出来一只木签, 上面刻着八个小篆字:   心有劲风,呦呦鹿鸣。   她问小和尚是什么意思, 他的解释让她摸不着头脑:   “天命不可逆,不管是事业, 还是爱情, 顺心而为, 否则,你身边的人, 会有人遭天谴。”   “……”鹿鸣吓得赶紧付钱走人,小和尚却坚持不要,她只好把钱扔下,跑了出来。   靳枫在路口等她,见她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问她怎么回事。   鹿鸣讲了求签的事, 他表情有些无奈:“别信他, 我认识他,他是故意弄的。”   她紧盯着他的眼睛, 突然反应过来,那八个字,说的不就是他们两个?   “你怎么会认识寺庙里的人?”   “……”他没有回答,转身继续往前走,长腿迈出的步伐又大又快,似是不愿意多停留半秒。   鹿鸣一路小跑,气喘吁吁,一直追到山顶,才追上他。   靳枫俯视着整个玉仑河小镇,伸手把风,风吹在手心,他感觉却是麻木的,不知道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   风从哪个方向来   轻轻将我摇晃   吹黄了麦田,吹绿了森林   三色紫罗兰漫山开遍   独不见,你归来   ……   他强行掐掉脑海里的声音,不等她继续追问,先开了口:   “早点离开这里吧,回加拿大,回北京,都行,不要继续在这里耗下去。胡队长要是再找你做什么事,不要再答应他。”   胡卿民邀请她参与三月中小学的森林消防宣传教育,是故意找借口留下她,想撮合他们两个,显然早就看出他们俩特殊的关系。   鹿鸣侧头看向他。   男人英俊的侧脸,能看到黑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   她从袁一武描述中能想象到,他这一个月是怎么拼命地工作,疯狂地加大特训强度,把底下的那些人都累得哭爹喊娘,他自己就更不用说。   “为什么要折磨自己,把自己累成这样?你是在怪我吗?”她知道,除夕那天晚上的事,对他打击一定很大。   可她能怎么办?明明不能和他结婚,还要欺骗他吗?就算张小雄和李章程不说那些话,她也不敢往这方面想。   那年,她从家里偷了户口本,和他约好去民政局登记结婚,把生米煮成熟饭,她妈妈反对也没有用了。   结果,她没等到他出现,去找他也找不到人,而她妈妈却气得心脏病发,住进了医院。   这样的经历,她已经没有勇气再来一遍。更何况,她妈妈说过……她的思绪被他打断。   “没有,我没有怪你。”靳枫转身,向她走近一步,“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你已经不属于我的这个事实。”   除夕那天晚上,他原本信心满满,他们会重新恢复男女朋友的关系。却没想到,她始终没有打算一直留下来。   他现在回想,她来玉仑河之前,其实就已经决定了以后的路。   她未来的人生,已经没有他。   这个惨重的事实,几乎在那一瞬间,把他悉心操练了八年的信念摧毁。   过去的八年,她不在,他却始终坚信,她一定会再回来,回到他身边。   他有一天可以再抱着她,迎风而立。   他们会在风的殿堂里肆意狂吻,他可以为所欲为。   他所有改变现状的努力,不管多艰苦,都是有希望的,他们一定还能在一起。   事实却相反,她回来了,终究还是要离开。   这一个月,白天忙,他没时间想,一到晚上,他就会失眠,无处可去,就在寺庙里,对着青灯古佛,理清思绪。   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他花了一个月时间,才接受她终究要离开的事实,决定放下的那一刻,心突然就空了,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不再抱任何希冀,以后的人生了无牵挂,也不会再痛苦。   这样也好,以后他在面对山火的时候,就不会恐惧。   在认识她之前,他并不怕死,认识她之后,却有了恐惧。   他怕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也害怕她没有了他,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没人理解她,她该多寂寞?   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她早就已经习惯了没有他。   “以前,你总是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在自己周围画上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的‘魔法屏障’,只有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有幸闯了进去。”   他目视远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的。   “为了不伤害别人,你总压抑自己的需求,想要却无法拥有的,你只会逃避,随便拿一件事当寄托。这样时间长了,你连正常的情绪反应都不会了。这样的结果,你的心不只和其他人疏远,和自己都会失去联系,和一架被遥控的飞机没什么区别。”   鹿鸣呆呆地看着他,裹在心脏外的一层厚厚的壳,仿佛被什么重重地在敲打。   很痛。   可她知道,只要再忍一忍,壳敲碎了,就有风吹进来,有阳光照进来,她就不会窒息了。   敲打却突然结束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嘴角抽出一丝浅笑。   “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应该感到开心,你终于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你做的决定是对的,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世界的人,就像小呦和大鹏不属于同一个物种,跨物种之间怎么能谈感情?”   他转头看向她,脸上的浅笑也消失了,一脸郑重的表情。   “说直白点,你我都不是对方的良配,你应该找一个精致的男人,不是我这种糙人。我也应该找一个更实在的女人,没有你那么多幻想,至少自己会做饭。所以,离开吧,不要再来,我也不会再找你,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   他的话,平静而温和,声音不大,却像冷风,呼啸着灌进她的心脏,变成刀子,一刀一刀割着她的心。   鹿鸣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冷,心这么痛,强行把泪腺遏制住,眼睛又干又涩。   她看着他,想解释,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挤出一个字:   “好。”   两个人对视许久,他先转移了视线,“那走吧。”   跟来的时候一样,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等前面的人绕过一个弯,鹿鸣突然浑身无力,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间,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飚了出来。   在海地的传说中,尸体在巫术复活之后会变成僵尸,他们虽然没有生命,却能和活人一样生活和工作。   没有他,她以后的人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鹿鸣对这样的未来很恐慌,却没有勇气走向他。   这一个月,她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不伤害任何人,又能和他在一起。   答案是,没有。   鱼肉和熊掌不可兼得,这是真理。   鹿鸣蹲在地上,等眼泪流得差不多了,才起身,继续往前走,绕过弯,靳枫在前面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她,看到她出现了,转身继续往前走。   到了分叉路口,他才停下来,等着她走近。   “现在是四月清明防火期,森林消防队会比较忙,你走的时候,我可能没办法送你。我让袁一武送你。”   “不用了,你忙他也要忙。我坐汽车去市区。”鹿鸣忽然想到一件事,“前两天晚上,达哇好像躲在房间里哭,我问她什么事,她说想她爸爸,你让袁一武抽空回去看看她。”   “好。”   “再……你……”鹿鸣想起他说以后都不要再见,她也没立场让他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轻叹了口气,“我走了。”   “嗯。”   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回小森林,走了几步,加快了脚步。   靳枫站在岔道口,看着女人往前移动,瘦小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视野之内,他突然感觉五脏六腑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剧痛无比。   他紧咬住牙关,仰头看天空,想把眼泪强行逼回去。   对森林消防员来说,水是世界上最珍贵之物,山火发生的时候,他常常幻想,雨从天而降。   没有雨,有露水也行。   没有露水,哪怕泪水也好。   都没有。   从来没有流过眼泪的男人,这一刻,终究没忍住,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泻而出。   他记得,她来的那一天,天空很蓝。此刻,天空灰得像铅一样,沉重,压抑。   等眼泪流得差不多了,他吃力地转身,走回支队。   ……   鹿鸣离开玉仑河的这一天,刚好是清明节,天气有些干燥。   汽车穿过山坳马路。   和来的时候一样,她透过车窗,又看到了半山腰的路上,那片移动的橙色果园。   他们似乎也看到了车,和车里面的她。   “三嫂,看这里!”袁一武蹦跳起来,挥动双手,扯着嗓子大喊。   所有人都看向马路上的车,只有最前头的那个人,脚步停了下来,却仰头向上看,脊背挺直,身姿挺拔如松。   他停了不到三秒,继续往前走,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车速越来越快,最终把橙色果园抛在了后面。   鹿鸣一直回头往后看,他不用再回头,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她,他却始终低着头。   她看了很长一段路,脖子都扭酸了,什么也看不到了,才回过头来。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   司机破口大骂:“神经病,找死啊!”   有人敲车门,车门打开,跑上来一个年轻女孩,抱着一个大包,气喘吁吁地跑到鹿鸣身前,把包扔给她,不等她问是什么东西,转身跑下车去了。   鹿鸣打开,包里面全都是信,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抽出一封,信封上盖着北京的邮戳,地址竟然是她们家搬家之前的那个地址,收信人写的都是她改名以前的名字,鹿鸣。   这些信,真的是寄给她的。   可这个地址和这个收信人,根本就不可能收到这些信。   鹿鸣拆了一封信:   我不想你   山是你,树是你   所到之处,所见的之物,都是你   你就在我身边   我还需要想你吗?   ……   她心中又喜又痛,又拆了一封:   想你的守则   第一条,只能晚上想   第二条,每天只能想一首诗的时间   想你的时候   我把心割下来   泡在装着你的蜜罐你   疯狂地想念你   白天再把心装回去   专心工作   ……   时间最近的几封,是摄影展结束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写的,字迹飘忽无力,仿佛一个梦游的人无意识中写下来的字。   鹿鸣发疯了一样,拆了一封又一封,整个包里塞满了信,脑海里充斥着同一个声音,不同的语调,开心的,悲伤的,抓狂的,绝望的,平静的。   “你不回来,我守护的青山再美,也是荒凉。”   “我行过很长的路,爬过无数的山,走过许多的森林,却只爱过一个林间鹿一样的你。”   “天高地远,海阔云深,我对世界一无所求,只想要一个你。”   ……   这些话,像复读机刻录下来了一样,反复在她脑海里播放。   鹿鸣看着这些信,心里萌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第47章   半山坡上。   靳枫拿着地图, 正查看巡视路线,分析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李章程站在旁边,一会儿看地图, 一会儿看他, 终于忍不住, 问他:   “三哥,我们已经巡视了大半个上午, 走过了这么多墓地,没有发现火情。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   事实上, 他们准备工作已经做了大半个月。   春节后,靳枫突然变成了工作狂魔, 这是整个支队的人都知道的恐怖事件。   清明防火季很早就开始了, 他们按照名单, 清点了整个玉仑河往生人口的坟墓,大的墓区重点派人守护, 零散的墓地责任到各家各户。   护林小组一家一户上门宣传,清明节上坟,禁止用烛火,禁止放炮竹,更不能烧冥币纸钱。   工作量大到惊人。   甚至, 他还派人去专门卖冥币等用品的店铺打过招呼, 搞得不少人破产, 对他们支队怨声载道。   清明节这一日,森林消防队四个机动巡逻队, 从凌晨四点就开始进山,在各自负责的区域来回巡视。   没想到,在半路上还是遇见了鹿鸣乘坐的车子。   袁一武那傻小子,到这个时候还叫"三嫂",李章程当时吓得胆战心惊,忙把那傻小子支开,去别的地方巡逻了。   可一路过来,靳枫看起来很平静,似乎没受什么影响,工作照忙不误。他越是这样,越让人担心。   “三哥,要不,你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些事我们能做。”李章程把他手中的地图拿过来。   靳枫思绪停顿了半秒,又把地图抢过来。   “山月谷森林氧吧防火系统整改情况怎么样了?”   李章程皱眉,“这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他们从年前一直拖到现在,森林消防水池倒是在弄了,防火公路和消防通道等阻隔系统建设一直拖拖拉拉,不知拖到什么时候才能竣工。防火林还没影,他们要求往外砍掉公共区域的树,在砍掉的地方重新栽种防火树种。”   “这不可能,防火林属于他们森林氧吧工程必须具备的防火系统建设,只能用他们内部的面积,不能占用公共面积,更不能砍树。”   靳枫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这附近还有公墓,我们分开两队,我带人去山月谷,你们继续沿着这一条线路巡视。”   “三哥,还是我去山月谷吧,现在森林氧吧是秦中流在管,他肯定在。你回去休息吧。”   “他就是玉皇大帝,老子今天也要去。他在我还不能执行公务吗?现在火烧眉毛的时候,我怎么回去休息?”   靳枫让他别再啰嗦,把巡逻队分成两队,他只带了三个人,其他人都留给了李章程,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两队人各自分开行动。   ——   鹿鸣乘坐的车子直达机场。   到了机场门口,车上的人陆陆续续开始下车。   她呆坐着没动,眼睛一直盯着手中的大包。   鹿鸣猜想,这些信应该是云杉让达哇给她送过来的,云杉一定也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   云杉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在为靳枫着想。   可她呢?她是这样胆小又自私。   如果她留下来,他们一定就会幸福吗?   爱情可以浪漫,可生活是现实的,未来漫长的人生,她有能力为他分担生活中的辛劳吗?她连饭都不会做啊。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横亘着危险而又错综复杂的问题,横亘着天堑鸿沟一样的距离。   这一路过来,她思想斗争了一路,无数次萌生念头,想叫司机停车,可每一次都被相反的理由说服,一次次把冲动压了回去。   “小姐,机场已经到了。你下车吗?”前方驾驶座传来司机的声音。   “我下车,马上。”鹿鸣回过神来,起身,把包斜跨在肩膀上,准备离开。   转身的时候,发现她座位旁边有几张红色纸币,捡起来一看,是假钞……不对,这么薄,是冥币?   “司机大哥,车上好像有人买了冥币,玉仑河不是很早就出了通知,今年清明节禁止烧纸钱的吗?”   司机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委婉地告诉她,这些冥币,是从她身上斜跨包里掉出来的。   “本来在玉仑河的时候,我就想说,但想着反正你要离开了,也许别的地方有别的规矩,中国人嘛,到底还是传统的,百善孝为先,想着往生的亲人,也没错。”   “不是我的……”鹿鸣突然惊住。   难道是达哇的?   达哇一直想上月亮山,给她爸爸上坟,烧一些纸钱,甚至还央求袁一武,去跟靳枫说情,通融一下,被拒绝以后,很不开心。   她离开的这一天,靳枫让云杉去小森林,看着达哇,她会不会借来给她送信的时候,偷偷跑去月亮山给她爸爸上坟?所以准备了这些冥币?   鹿鸣打开包,四处翻了翻,果然翻出好几叠冥币,还有一些小小的纸衣服之类的。   她脊背瞬间发冷,翻出手机打电话,习惯性地按了1号键,电话还没打通之间,她想起这是靳枫的号码,吓得赶紧按掉,再打给给袁一武。   袁一武的电话打不通,张小雄,李章程,这几个人像约好了一样,电话集体无法打通。   他们应该是在山里面,信号不好。   她又打给云杉,关机。   鹿鸣只能再次拨12119,接电话的却不是玉仑河森警支队,而是分管隔壁市镇森林的支队。   不是火情,只是疑似有危险,对方她说完以后,说话的语气有些敷衍,似是觉得她在大惊小怪。   清明节不是每一个地方都禁烛火,就像司机说的,很多人觉得这是传统礼仪,是孝顺,所以不应该禁止。   无奈,鹿鸣硬着头皮,打给靳枫。   幸运的是,他的手机有信号,铃声响了两下,电话就接了。   “有事?”电话里的声音很熟悉,语气却疏离陌生得让她怀疑,她打错了电话。   “嗯,有的。”鹿鸣把私人感情抛开,把达哇包里发现冥币的事,详细说了,但没说是给她送信。   “好,我知道了……”电话里突然传来信号被干扰呲呲的噪音,有人在汇报,有山火发生。   鹿鸣隔着电话,听到靳枫在讲无线对讲机,什么启动预案,紧急扑火,服从命令,注意安全之类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机突然挂断了。   鹿鸣不知道是他忘了他们在通电话,直接去忙了,还是手机信号不好。再打过去,手机已经无法接通。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寺庙求的那只签。   “天命不可逆,顺心而为,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否则,你身边的人,会有人遭天谴。”   虽然靳枫说了小和尚是在瞎说,可她现在还是感觉很不安,心七上八下的,仿佛感应到有什么大事会发生。   鹿鸣开始后悔,为什么选择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万一他心情不好,不小心走神,出了事怎么办?   她突然哪里都不想去了,温哥华、北京,她都不想去,至少在知道他安全之前,她不能离开!   车上已经坐满返程去玉仑河的乘客,她没有下去,直接在车上补票,原路返回。   鹿鸣给钟宇修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应付她妈妈那边,再准备给周笛打电话,她先一步打了进来。   “鹿小姐,鹿大摄影师,有件事,今天必须告诉你。不然,我怕你以后知道了,会后悔,怪我这个朋友没跟你说。”   “什么事?你快说。”鹿鸣突然直觉感觉,是和靳枫有关的事。   “上次你公寓被盗,警方调查了几个可疑人物,其中一个,就是你公寓附近那家超市老板,你还记得吧?”   “四川大叔?他怎么了?”   “他没怎么,只是一直很关注你,还用一个本子记着,你每天做了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开始以为他是跟踪狂,后来发现不是。”   “为什么?大叔人很好,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你知不知他爱人娘家是玉仑河的?这意味着什么呢?”周笛没有直接回答,话锋突然一转:   “还有你的作品《呦呦鹿鸣》获奖的事,一获奖就有人邀请你回中国拍摄雪豹。你别的地方都没去,就去了玉仑河,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鹿鸣大脑有些乱,她确实没想过,这些事有什么联系。   “现实很残酷,很多人散了,就再也见不到,没有那么多偶然,也没有那么多浪漫的久别重逢,这些偶然和重逢背后,一定有人在默默地深情付出。”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亲爱的,如果你这次真的走了,确定你真的不会后悔吗?我告诉你啊,如果你走了,老娘立马跑到玉仑河去追男人。这样我也不算是抢好闺蜜男人的女人,反正你不要了。我不介意他被你睡过,男人有点经验是好事,我不好处男这一口。”   “你走开,“鹿鸣又气又想笑,“谁说我走了?我不走。”   “什么,你不走?不早说,害老娘白操心。”周笛在电话里骂骂咧咧几句,挂断了电话。   鹿鸣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树,想起了很多以前忽略的问题。   乔森教授是美国人,雪豹迷,经常来中国西部,他会不会认识靳枫,甚至对他非常欣赏?   会不会是乔森教授看到了《呦呦鹿鸣》的照片,认出照片上的男人是靳枫,告诉了他?   云杉说靳枫有半年没寄信,算起来刚好是她获奖的时候,他知道她在加拿大,所以没有再往以前那个地址寄信?   最关键的一点,会不会是他让乔森教授邀请她来拍摄雪豹专题片的?   可四川大叔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记得,那天她去超市买东西,他提到玉仑河发生森林火灾,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吗?   如果是希望她来,应该多说说玉仑河有多好、多安全才对,怎么会在森林火灾发生的时候特别提到这个地方?   鹿鸣脑海里一堆的疑问。 第48章   山月谷森林氧吧。   靳枫接到鹿鸣的电话以后, 跑去山月谷附近德勒大叔的墓地查看,没有发现达哇,又回到了森林氧吧。   他一出现, 森林氧吧里的工作人员像撞鬼了一样, 远远地绕开了他。   他没再走主道, 转入一条林间小路,有一个清洁工阿姨, 见到他,神色立刻变得慌张, 转身要走。   靳枫加快脚步,挡在她面前:“阿姨, 这里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许是他态度谦恭有礼, 清洁工阿姨年纪大一些, 有是非观念,心地也善良, 所以没有像其他人直接无视他,四周看了看,低声道:   “我瞧着那女孩,好像是德勒家的闺女,德勒跟我家老头一起种过树, 我认识他。那时候可把那闺女宝贝的, 跟自己生的一样, 整天让她骑在脖子上,背着她满山跑哇。可怜的孩子, 现在就剩她了。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坐他们的车到这里来。小伙子,你应该力气大,快去救人吧。”   “她在哪里?”   “在月亮山,他们不让人靠近,我也只听到了声音,轰隆隆,轰隆隆,我的天啦,跟打雷一样啊,好吓人的。”   阿姨显然也受到了惊吓,肢体动作和表情很夸张,最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这么大年纪了,真是没见过有这么坏的人啊。”   阿姨似乎想起什么,突然捂住了嘴,又松开,拍了拍自己的嘴:   “哎呦诶,你瞧我这老太婆,又多嘴了,你可别说在这里见过我啊。我要走了,我儿子说来接我的。他要是知道我乱说话,可又要骂我了嘞。”   “好,谢谢阿姨,您小心慢走。”   靳枫目送她离开,转身往月亮山跑,用对讲机呼叫支队在附近巡山的人。   袁一武离得最近,听到说达哇可能出事了,吵着一定要跑过来救人。   他们两个从不同的方向,几乎同时到达月亮山。   月亮山属于公共区域,山月谷森林氧吧有许多树被砍到,太占空间,很多被搬过来堆在了这里。   悬崖前,一辆红色的小车,被横七竖八的滚木压着,车身破损不堪,车尾已经压扁。车子驾驶座附近上有血流下来。   靳枫视线扫过地面上毫无章法的车印,脑海里瞬间闪过车子四处乱撞的画面,胡乱堆放的圆木原本就不安全,明显被车子撞到,圆木横七竖八地砸下来,压到了车子。   袁一武绕到驾驶座车门这个方向,看到一个手掌趴在车门上,似是在拍车窗求救,突然被滚木砸到,晕了过去,手上全是血,手腕上有个月亮吊坠的原木手链。   “达哇!”袁一武大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带着哭腔的声音也在颤抖,“三哥,那个手链是我送给她的,没错,是她,就是她,我要去救她!”   袁一武哭喊着要跑过去,被靳枫拉住。   “先不要乱动,你要是动了哪根不该动的圆木,达哇还有救吗?等查清楚情况再说。”   袁一武含着眼泪看着他,无奈地点点头,没敢再往前。   靳枫绕着四周,仔细查看了一圈,试图寻找突破口。   他们从最外围堆积的圆木着手,把没有压着车的圆木先搬离,腾出了车旁的狭窄空间,他们终于能靠近车了。   “达哇,你听得到我吗?”袁一武大吼,却不敢敲车门,只不停地朝车里的人挥手。   车里面的人毫无反应,头趴在方向盘上,侧脸对着车窗,眼睛紧闭,额头上还在滴血。   最后几根压在车身上的巨大滚木,相互交错压着,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井字,车里面的人刚好在井字的中心,驾驶座的车门上也交错压着两根滚木。   不管先动哪一根,都有可能让其他滚木移动,压到车里面的人,并且很有可能是致命的。   靳枫看着这样的情形,眉头不觉又皱成了川字。   袁一武也看出来了,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三哥,怎么办?她流了那么多血,会不会死啊?”   靳枫当机立断,“把车门锯开,你锯门,我把压在车上的圆木托起来。”   “车门上这两根这么粗,还被其他的压着,这么多根,太重了,三哥你一个人怎么托得起来?”   袁一武几乎绝望了。   “所以你动作必须快。”靳枫鼓励他,让他把工具拿出来,准备动工。   他上衣口袋里的对讲机突然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他按下通话键,传来张小雄的声音:   “三哥,我这边的一处公墓又发现了火情,附近都是易燃的可燃物,有3-4级的东风,还有被困人员需要撤离,人手不够,李大哥那边也发现了火情,他说让小武带人来支援我们。”   靳枫单手抚额,眉间川字皱得越深。   最可怕的情形还是发生了。   每年的清明节,虽然发生的多是小火,但着火点多,他们森林消防队扑完一处,又转移到另一处,跟打游击战一样。今年他们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竟然还是避免不了。   “小雄,袁一武现在无法去支援你,我会和胡队长商量,从支队总部调人支援你,在大部队到达之前,你先把人员撤离,救人要紧,再扑火。你们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量力而行,明白吗?”   “好,三哥,我知道了。”   靳枫用对讲机和胡卿民商量人员怎么调配,安排完以后,把对讲机放进工具包,走到车门旁,双手十指交叉,双臂合抱住压在车门上最底下的一根粗大的圆木。   他刚要使力,一群黑衣人突然向他们围过来,为首的是秦中流。   “昆队长,我有新的火情汇报,就在离我们森林氧吧不远的一个私人墓地。这火,你们是救还是不救啊?”   “你瞎啦?没看到我们正在救人吗?”袁一武看到这个人就不爽,说话的语气自然很恶劣。   “袁一武!”靳枫喝住他,反问秦中流,“秦大少爷意见呢?你觉得我们应该先救人还是先救火?”   “当然是救火!你们森林消防员不救火,还能干什么?”   秦中流双手揣在裤兜里,脸上一副"我是人中之王,你们是下贱人等,所以你们生来就应该为我服务"的表情。   “我可告诉你啊,你要是不赶紧去救火,如果火烧到我们森林氧吧来,损失多少,我要你十倍赔偿。”   “秦中流,你心里应该有数,如果去年你按照我们下的森林消防整改通知,尽早完成整改任务,附近墓地的火是烧不到你这里来的。别说附近一个墓地起火,就是你自己脑子抽了,放一把火,把火灭掉也不是难事。”   靳枫说完,冲袁一武甩了下头,示意他开始锯门。   “你他妈的脑子才抽了……”秦中流暴跳如雷,大概知道自己理亏,咬咬牙,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等等,“秦中流朝他们走近两步,“昆队长,你不就喜欢救美人,称英雄好汉吗?我帮你,看我给你带了这么多人,救一个丫头片子,不在话下。你跟你的这位小兄弟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救火。这样总归两全其美了吧?”   靳枫扫视了一眼秦中流身后十来个人,这个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肯定不是救人那么简单。   “行,难得你有这份心,月亮山属于公共风景区,不是你们的私人地盘,你们这样乱堆乱放,扰乱公共安全秩序,已经不是道德问题,是违法行为。麻烦让你们的人把那一堆圆木搬回你们森林氧吧的区域范围内,现在就搬。”   “……”秦中流被噎得无话可说,软的不行,开始来硬的,两手往前一挥,示意后面的人上去"帮忙"。   靳枫放开抱住的圆木,大步走向车尾,把车挡在身后,直视着黑压压逼近的人。   “谁敢过来,先过我这一关。”   黑衣人继续往前走。   “你们干什么?不要过来!”袁一武开始慌了。   这些人明显仗着人多,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只有两个人,以少胜多不是不可能,可现在他们急着救人。   “三哥,怎么办?”   “嘭!”   袁一武话音刚落,突然一声枪响。   人群中有人腿被打中,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谁敢再向前一步,我打死他。”从人群后面传来女人声音。   虽然是女人,声音不大,却能听出一股玩命的狠劲。   所有想围过来"帮忙"的黑衣人,迅速转身,看向身后的女人。   黑色短款夹克,黑色牛仔裤,黑色马靴,高马尾,这个一身西部牛仔装扮的女人,正举着一把长柄猎qiang,对着黑衣人,qiang口左右扫动。   “三……”   袁一武看到鹿鸣,激动得差点把"三嫂"又叫出口了,想起不久前被李章程训了一顿,不敢再乱叫。   靳枫黑眸紧盯着女人,面上表情淡然,两手却紧握成拳,手心里开始冒汗。   鹿鸣也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视线交错两秒,她迅速移开,举着手枪,一步一步往前走。   黑衣人显然也不敢轻举妄动,自动给她让道。   鹿鸣走过人群,快速转身,继续用枪对着身后的人,一边往后退,一直退到靠近车尾两米左右的地方才停住。   “干活。”   靳枫把呆愣中的袁一武唤回神来,表情严肃,双臂再次合抱住车门上最底下的那根圆木,屏住一口气,往上一提。   呈井字形压在车身上的一堆圆木纹丝未动。   “三哥,我来托,你来锯门……”袁一武话还没说完,被靳枫瞪了一眼,声音低了下去。   鹿鸣余光瞥见,身后的男人蹲下去,显然是在拼命用力,却许久未起来,他脚下的泥土已经凹陷下去,她能感觉到空气都开始紧绷。   离他们不远的那一群男人,个个人高马大,却没有人来救人。   鹿鸣只怕他们会突然上来好心做坏事,她手中的手枪,子弹并不多。   她从机场返回到玉仑河,听达哇提起过,她爸爸的墓地在山月谷森林氧吧附近,便在半路下了车,准备拦车到这里来。   幸运的是,她拦到了一辆自驾车,车主是个驴友,在牧云客栈住过,认识阿牧。   鹿鸣大体说了事情原委,驴友倒挺仗义,把她送到了森林氧吧。   驴友显然也知道秦中流这号人物不好惹,他不方便直接出面。   但他认识很多野生动物保护巡逻队的朋友,在山月谷附近森林有驻点,他帮她联系了附近的一个驻点,没有人,但借到了一把手枪,还教了她怎么开枪。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达哇还经常跟她提起,她爸爸喜欢月亮山,原本想葬在月亮山上,却没能如愿。   她堵了一把,没有去附近墓地找人,直接来了月亮山,没想到堵对了,刚好遇上了秦中流威胁靳枫他们的那一幕。   秦中流来回踱步,最终,把所有的人都召回去了,不知道是真被她手中的手枪吓跑的,还是有其他原因。   他们一走,鹿鸣手脚同时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qiang,稳住自己,调整呼吸。   这是她第一次开qiang,手脚现在还在发抖,如果打偏了,出了人命,她就成了杀人凶手了。可如果不开枪,那般人肯定不会轻易罢手。   她想起来依然后怕。   身后传来电锯锯门的声音,她回头,视线刚好落在靳枫身上。   他咬紧牙关,脸涨得通红,额头、脖子、手臂上的筋非常明显地突出来,几乎要爆裂,两脚踩着的地方深深地凹陷下去。   他把一根粗大的圆木抬起来,等于同时承受六根圆木的重量!   鹿鸣眼泪突然就蹦出来,跑过去,想要帮他一起抬。   他赫然看向她,用眼神警告她,不要靠近,微微甩了下头,示意她去看看达哇。   鹿鸣忍住眼泪,走到驾驶座旁边,车门已经被袁一武锯开,他探身进去,把浑身是血的达哇抱起来。   达哇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袁一武,似是害羞,视线转向旁边的鹿鸣。   “小鹿姐姐……”她没有发出声音。   鹿鸣熟悉这个嘴型,是在叫她。她们一起准备摄影展的那个月,达哇用纸笔跟她交流,有时候也用唇语,但就是不愿意发出声音。   “达哇别怕,我们都在呢,你不会有事的。”鹿鸣找到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住。   “疼……”   袁一武抱着达哇,头和身子已经出来,脚好像被什么卡住。   鹿鸣探头往里,仔细查看她的脚,驾驶座附近全部是血,凭她本科阶段硬塞进大脑的那点医学理论知识,也能确定,达哇这条腿已经保不住了。   达哇看到她的表情,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拼命摇头。   “三哥,怎么办啊?”袁一武看向靳枫,哭喊道。   靳枫却看向鹿鸣,艰难地吐出一个字,“锯。”   鹿鸣脸色煞白,她连手术刀都不敢拿,要这样直接锯掉活人的一条腿?   靳枫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袁一武,突然一声低吼,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把手中抱着的圆木举起来,把六根积木同时往车尾方向一推。   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压在车身的圆木全都被推开了。   可怕的是,车子突然向前移动。   袁一武抱着达哇,被迫往前走动。鹿鸣快速反应过来,同样往前移动。   “快刹车!”   靳枫大喊道,同时跑向车头,双手撑在车头引擎盖上,把车子往后推。   鹿鸣一边走动,一边探身进入车子里面,把手刹拉住。车子往前移动的速度慢了一点点,可依然在移动。   她意识到,这是一个下坡,底下就是悬崖,坡度越来越大,车子根本停不住!   “车子发动机是开着的,刹车也坏了。”   鹿鸣确认了两个更可怕的事实,脊背冷飕飕的。   “快锯,一定要把她抱住去!”靳枫冲他们大喊。   鹿鸣脑袋是懵的,可依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忙乱中,袁一武含着眼泪,把达哇敲晕了,把电锯开动。   “我来。”   鹿鸣接过电锯,手和身体在发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找到达哇的脚被卡住的地方,最大限度地保留腿骨,把电锯从脚踝处按下去。   ……   袁一武把达哇抱出去,把她也拉着往后倒下去。   鹿鸣余光瞥见,车头突然往下一沉。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靳枫和车子同时从悬崖坠落下去。   人呢?   鹿鸣双眼圆睁,两颗玛瑙一样黑亮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跑出来,她挣扎着坐起来,晃了晃头,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   没有人,他掉下去了,这么高的悬崖,他怎么能活命……   鹿鸣意识到这个事实,大脑仿佛被卡主的机器,停止了运转。   她看着悬崖的方向,呆若木鸡,依稀听到他在叫她,人像木头一样,连滚带爬往悬崖前移动,被袁一武及时拉住。   她怎么也动不了。   鹿鸣看着悬崖,心脏仿佛突然裂开了,裂到一半停止,再被电锯一分为二锯开,二分为四,四分为八……被锯成一小片一小片,被风吹向悬崖,最终消失。   她喉咙里突然涌出一股滚烫的液体,张口狂吐不止,浓浓的血腥味蔓延。   鹿鸣吐完,抬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49章   鹿鸣醒来的时候, 人已经躺在医院,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许是睡得时间太长,反应有些迟钝, 心脏是麻木的, 没有知觉, 大脑也像老化的机器,运转得很吃力。   她睁着眼睛, 看着天花板,许久, 想起的第一件事,是靳枫从悬崖上坠落下去的那一幕。   他死了。   这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像冰冷的刀片, 一下一下地切割着她麻木的心脏, 破碎的心脏,仿佛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 拧毛巾一样用力地拧着。   许久,她感觉到了痛,剧痛,越来越痛……痛到最后,连呼吸都困难了。   她紧咬下唇, 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不再去想他, 眼泪顺着太阳穴无声地下流来,很快打湿了枕头。   鹿鸣转头看向窗外, 窗台上有好几个盆栽,里面种着花,花的外观看起来很眼熟,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三色紫罗兰的花瓣构造,像一个女人在低头思考,看到她,就看到了你。   她心中一喜,起身下床,走到窗户边,果然是三色紫罗兰。她如获至宝,抱住花盆,恨不得把这些花都抱起来。   鹿鸣电脑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地方,这一刻,她迫不及待地想马上飞到那个地方!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有了力量。   她想洗个澡,换身衣服,四周看了看,发现她住的是一个单人病房,有单独的卫生间,也是洗浴间。   她的行李箱也在。   鹿鸣把衣服找出来,洗了个澡,从里到外换了衣服,内衣内裤是他年前给她买的,外面的一套运动短裙,是八年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给她买的。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白色运动上衣里面一件圆领T恤,底下是蓝色短裙,蓝色运动鞋,梳着高马尾……鹿鸣忍不住又哭了。   他以前老说她穿的衣服太老成,不像个少女,一口气给她买了很多小女生穿的衣服,离开他以后,她几乎再没穿过,却走到哪,带到哪。   “一个了不起的男人,有一种了不起的本能,能把他的女人宠成少女,不管她年龄几何。这个了不起的男人,当然就是我。”   鹿鸣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立刻又笑了,心里却很酸。   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是家庭原因,她的少女心,一直是沉睡的,遇见他以后才被激活。   如果没有他,她从来不知道,做一个少女是什么感觉。   鹿鸣有些饿,房间里有冰箱,奇怪的是,她在里面找到了一份新鲜的雪鹿核桃饭,应该是袁一武他们为了安慰她,特意做的。   她一口气把核桃饭全吃完了。   收拾妥当,离开前,鹿鸣习惯性拿上披毯,刚要裹在身上,犹豫了几秒,把披毯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单肩大包里。   从医院出来,鹿鸣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她送到了山脚下。   她沿着山路,兜兜转转,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找到了那片"世外桃源"。   一片火烧迹地,最外围种上了各种各样的树,形成闭合的围栏,围住了中间的一大片三色紫罗兰花地。   如果不仔细看,没有人知道,这里会藏着这样一处独特的风景。   这里发生过森林火灾,地理位置又偏,应该也很少有人来。   那天,她和靳枫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她心里太难过,没有回小森林,一个人在山上转悠,无意间找到了这里。   鹿鸣一直觉得奇怪,整个冬天,他都在给她做雪鹿核桃饭,哪来的三色紫罗兰?   原来秘密在这里。   要保持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放,除了选择一年四季都可播种的一年生品种,还要考虑温度、土壤、通风、日照等各种条件。   山脊上地势高,日照和通风都好,火烧迹地土壤必须经过处理,才不会太贫瘠。   他花了多少心思,来打理这片花地?   那天发现这个地方以后,她挣扎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留下来。   鹿鸣一直想努力做到,不为做过的事后悔。可她现在很后悔,和他重逢以后,没有好好和他在一起。这个遗憾永远没有机会弥补了。   如果她再勇敢一点,果断一点,结果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鹿鸣轻叹了口气,把披毯铺开,垫在花丛中间的一小块空地,仰躺下来,看着天空。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   四月的风,带有一丝料峭春寒,但并不冷。   她闭上眼睛,感受风吹过脸盘的感觉,温暖,柔和,像是他在吻她,不知不觉,又想起看过的那些信。   风从哪个方向来   轻轻将我摇晃   吹黄了麦田,吹绿了森林   三色紫罗兰漫山开遍   独不见,你归来   ……   现在她回来了,他却永远回不来了。   鹿鸣鼻子一酸,转移注意力,自己在心里写了一首对应的诗:   风从哪个方向来   轻轻将我摇晃   吹远了天空,吹阔了大海   雪鹿核桃饭溢满舌尖   鹿鸣时,劲风来   ……   她突然睁开眼睛,对着天空大喊,“混蛋!流氓!骗子!”   说他是骗子,好像不合适,他一直挂在嘴上的那几句话:   “我没来,你不许动。”他没来,她已经动了。   “我没死,你不许死。”他做到了,她还活着。   鹿鸣心中刺痛,闭上眼睛,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声音在头顶处停止,似是有人在俯视着她,之后,在她头顶方向的空地趴了下来。   “鹿鸣。”熟悉的声音,被风灌进耳朵里。   鹿鸣交叠在小腹上的两只手,猛然握紧了拳头。   她怎么会听到他的声音?就好像他真的就在她身边。   这怎么可能?!她太想他了,所以通灵了?   可她是个无神论者,相信科学。   “想我吗?”男人熟悉的声音,再次像风一样拂过她耳边。   “想,很想,很想。”她自然而然地回答。   “跟我在一起快乐吗?”   “快乐,很快乐,很快乐。”   “还喜欢我吗?”   “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她像个智能机器热一样,答案是她大脑里的程序,接到指令,自动回答。   鹿鸣突然很希望,世界上真的有通灵这回事,甚至希望这种超自然的事情能发生在她身上。   “那好,我们重新在一起吧。这是我非常郑重做的决定,不需要你做任何选择,也不需要你承担任何责任。”   他不等她开口,继续说道:   “我一直担心,你会给自己套上沉重的枷锁,怕你被压垮,总希望你能把自己从心灵桎梏中解脱出来,却从来没意识到,自己有一天成了你的枷锁,带给你烦恼,逼得你要在我和你最在乎的亲人之间做选择。我活该受到惩罚。”   声音停顿了半秒,似是在做一个痛苦而艰难的决定:   “现在,我们重新开始。你不想结婚,那就不结婚。你要和别人结婚,弄一个幌子,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行。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和你在一起,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是快乐的,哪怕只是今天,没有未来。如果有一天,我又成了你的桎梏,不能让你快乐,你尽可以一脚把我踢开。”   男人声音低沉,轻缓,如管弦乐器奏出来最动听的曲调,突然停止了。   鹿鸣鼻尖喷过来一阵热气,似是他靠了过来。   她唇上突然一热。   男人熟悉的唇抿住了她的下唇。   重重吮吸一番,炙热的舌,打开她微阖的齿关,闯入她嘴里,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温度。   鹿鸣呼吸瞬间停滞。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把她团团笼罩住,伴随着三色紫罗兰浓郁的花香,沁入她的心脾。   这不可能!   她确信,她一定是在做梦。   就像她经常梦见和一只雪豹人兽结合,雪豹突然变成了他。所有她想做却不敢做的事,都会在梦里肆无忌惮地发生。   可现在这样的梦境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能听到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身体的温度,他呼吸的节奏,他的每一个动作,也都非常清晰真实。   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把这个梦做下去。   鹿鸣紧握成拳的手中渐渐松开,双手摸索着,捧住他的脸,轻抿了一下他的唇,并不灵巧的舌,跟随他的引领,进入他的口中。   她像一只好奇的小鹿,闯入一片陌生的森林,左碰一下,右撞一下,甚至去逗弄他的舌,引诱他来追,他碰到她,她立刻逃跑了。   如此反复。   她感觉好玩极了,不知疲倦地继续。   ……   鹿鸣听到了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她的心跳也开始变得急促,脉搏快得像被施了高压。   紧密交织的唇瓣突然断开了,耳边响起男人闷哼声。   “鹿鸣,我是真的受不了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极度压抑而痛苦,似是隐忍许久,“我想做爱……每天都在想……”   “……”鹿鸣一惊,越发觉得这梦真实得不可思议。   她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拒绝,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也想……很想……很想……”   靳枫呆愣住,难以置信,她这种人能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她是不是以为,她是在做梦?不相信他还活着?   靳枫突然起身,跨过她,转了个身,头和脚方向变得和她一样,欺身压住她。   他一条手臂撑在她身旁的披毯上,身后摸了摸她的脸。   “鹿鸣,睁开眼睛。”   “不!”她头摇地跟拨浪鼓一样,把他的手掰开,贴着她的身体往下滑,一直滑到她胸前,“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   靳枫手触到女人柔软的山峦,身体猛然一震。   女人身体越来越软,几乎跟水一样不成形了,细长的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头顺势往上抬起。   “吻我。”   “……”靳枫嗓子发干,呼吸通道像被什么堵塞住,呼吸很艰难。   他是该先叫醒她,还是继续?   理智告诉他,要先叫醒她,向她解释一切,身体却不受控制,几乎又要炸开。   他低头吻住她,一边开始脱衣服。   中断的吻很快又继续,越发炽烈。   他衣服也脱得很急。   八年多了,他是真的过够了没有她的生活。   两个人吻了许久,男人裸露着上身,在她窒息之前,放开了她。   鹿鸣沉浸在与男人激烈炙热的吻中,突然被拉了起来,一双大手把她身上的外套拉链扯开,把她的外套脱了。   她里面穿的是短袖T恤套头衫,衣角被掀起,她立刻感觉到了风直接吹在皮肤上的感觉。   她心脏紧缩,手却配合他把T恤上脱掉,迅速躺下去,两手抓住披毯的两端,把身体裹住,甚至把头也包住了,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整个动作过程,她眼睛一直闭着。   靳枫嘴角一弯,不知道她是在做梦,还是清醒的。他现在没有耐心去确认这一点。   他把两个人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脱尽,钻进披毯里面,她也很配合得打开双臂,再迅速用披毯把两个人都裹住。   两人身体之间再没有丝毫阻拦,既熟悉,又陌生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对方靠,双双抱紧对方,仿佛绳索的两股,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靳枫吞咽了一下被火烧干的嗓子,低头吻住她,身体不受控制地直奔目的地而去。   她跟随他亦步亦趋。   两个人热情高涨,义无反顾,就如那次,他们一同携手去峡谷看桃花。   几番辗转,跋山涉水,他终于笃定有力地闯入她的世界。 第50章   鹿鸣感觉身体仿佛被穿透,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不觉想起他们被困在火场里,被火烘烤的那一幕。他们像是火场里的可燃物, 火势已经无法阻挡, 只能任其燃烧。   许是冲击太大, 她一直紧闭的眼睛也终于打开了。   熟悉的俊脸,连绵青山一样的浓眉, 日月同辉般的黑眸,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他同样凝视着她。   两个人凝望彼此, 如同他们进入峡谷,看到桃花的那一刻, 双双屏住了呼吸。   “靳枫?”鹿鸣忍不住叫他。   “嗯?”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黑眸凝视着她, 眼神迷离得仿佛隔了一层纱,俯身在她耳边呢喃低语, "宝贝,别叫我停下来好吗?我停不住了。”   “……”鹿鸣终于相信,他还活着,喜极而泣,抱住他的腰, 拼命摇头, 却说不出话来。   靳枫哭笑不得, 她抱得实在太紧,他不想停, 可也动不了了。   “鹿鸣,“他双臂撑在她身旁两侧,低头吻住她的眼睛,把她的眼泪吻掉,在她耳边低语:   “相信我,这不是人鬼情未了,我没死,还活着。原因,我们能不能做完再解释?”   “我没死,你当然不许死……”鹿鸣脱口说道,说完,忍不住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靳枫倒抽一口冷气,这女人一定是属狗的。   他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笃定说了一个字,“好。”   他低头,双唇再次紧紧锁住她的唇。   这个吻,温柔得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化掉。   她化成了水,紧抱住他腰的手自然而然放开了。   男人终于能动了,薄唇顺着女人光滑细嫩的脖颈继续往下亲吻,和身体双管齐下,彰显他操天野地、狂天狂地的存在。   ……   这一刻,靳枫同样是亢奋的,有些难以自制。   八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思念,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生那么漫长。   他把他的望眼欲穿,付诸在了身体上。   近乎忘乎所以的时刻,他脑海里突然闪过坠落悬崖的那一幕,满腔狂躁的火不知不觉化作文火,低头吻她,很温柔。   当你意识到,死亡终有一天会结束一切,你的心会变得柔软,会对自己爱人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温柔起来。   你会挣脱世俗名利的羁绊,抛下一切顾虑,只想和你最爱的人在一起。   毕竟,人终究是要死的。   经历了生死劫难,两个人似乎都达成了这个共识。   鹿鸣同样回以温柔。   他时而温柔似春风,时而狂放热烈得像一只奔跑的雪豹,带来最强劲的风。   起初,她像一只茫然无措的小鹿,在雪豹的驱赶追逐下,渐渐地,她闪亮得像一只奔跑的鹿。   呼吸越来越艰难,明明很痛苦,可她却很迷恋。   某一刻,她感觉到一种万念俱灰的悲哀,下一刻,她又感觉至死般的快乐。   四月的野外,气温虽不是很高,但也不冷。   鹿鸣看着他额上的汗滴落下来,有的滴在她身上,有的落在了旁边的土壤里,冒着热气。   他们四周都种满了三色紫萝兰,微风吹来,带着男性力量炙热的汗水,三色紫罗兰荡荡的香气,泥土纯朴厚重的气息,糅合在一起,在她与他之间氤氲飘摇。   湛蓝的天,不知何时变成了紫红色,如一张紫罗兰编织的巨网,繁华绮丽,铺天盖地地撒下来,仿佛一张棉被,将他们严严实实地盖住。   天这般高,地如此远。   整个世界变得雍容闪亮,一种魅惑的,诱人的闪亮。   渐渐的,时间和空间扭成了一团,变得虚幻。   人仿佛浮在了半空,无法落入实地。   天与地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   汹涌澎湃的浪潮,仿佛文火慢炖之后的一锅浓汤,芳香扑鼻,又暖又甜,再经热火烘烤过,变得滚烫,急急地淹过来,把他们的血都煮沸了。   ……   许久之后,风停了,四野里一片寂静。   鹿鸣打开眼睛,环视四周,仿佛大梦初醒,眼前的一切都似真似幻。   裹在两个人身上的披毯,在激烈的动作中,早已被蹂躏得不成样。   他简单整理了下,铺平,让两个人身下垫着一半,另一半盖在身上。   披毯长度不够,她的小腿和肩膀都露在外面。   许是担心她会凉到,他把两个人的外套拿过来,一件披在她身上,一件盖在她小腿上,重新躺下来。   “你不冷吗?”鹿鸣仰头看着他,说话的时候,牙齿有些打颤。   “不冷。”   他躺在她身旁,随手把她揽入怀里,让她的头枕着他的手臂,靠着他侧躺着,他连人带披毯和衣服,把她抱紧。   鹿鸣瞬间感觉温暖了很多。   他额头上、身上全是汗,她也放弃了把外套盖在他身上的念头。   “不能怪我。我本来也想按部就班来,求婚练习了无数遍,结果把你求跑了,“他紧盯着她的眼睛,嘴角一弯,“看来,还是简单粗暴适合我。”   鹿鸣脸一热,把头埋在他臂弯下,强忍住不笑,感觉透不过气来,抬头。   她平躺着,仰望天空。   鹿鸣回想起那晚的情形,咬咬牙:“我要是知道后来的事,我那晚直接把戒指收了,先把你睡了再说。”   靳枫赫然看向她,“要这么说,沙漠篝火营会那晚,我就应该睡了你。傻子才拒绝一个投怀送抱的女人。”   鹿鸣扬手捶了他一拳,“谁投怀送抱了?我才没有,那天晚上我喝醉了。”   “嗯,你是公主,确实不会干这种事,“靳枫也平躺下来,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谁三更半夜在我的房间来来回回移床。”   “……”鹿鸣又羞又恼,抓住他的手臂,直接咬下去。   这男人,当时装得跟正人君子一样,现在来找她秋后算账。   靳枫也不推开她,任她又捶又咬,嘴角、眉眼间都是笑。   她那叫什么咬?母蚊子咬他一口还要吸点血,她比母蚊子还要怂,几乎就把他含在嘴里。   被她含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心猿意马了。   鹿鸣放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我心脏都被吓得破了?”   “到底是谁吓谁?你一睡就是一个星期,怎么弄都弄不醒,医生说你有可能醒不来,一醒来就一个人一声不响地跑到这里来。我才被你吓破胆。”   靳枫回想起从悬崖下掉下去的情形。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全是她那双悲伤绝望的眼睛,他从来没有那么恐惧过死亡。   也许是这种恐惧,激发了他强大的求生欲望。   在坠落悬崖的过程中,他双手拼命地挥舞,想捞到点什么支撑物。   没有。   一直往下坠落,后来被什么撞到,大脑受到激烈震荡,他晕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和车都被卡在了一棵古树上。   至少有上百年树龄的古树,长在悬崖底端,枝叶繁茂,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从树上垂下很多绿藤,他用绿藤编成链条,最终安全落到了地面上。   最幸运的是,他从树上下来之前,检查了一下车子,发现刹车果然动过手脚。   靳枫从悬崖底下爬回到月亮山,给应龙打了电话,让森林公安派人去悬崖底下拖车,这一定是最关键的证据。   接下来的局面,远比他想象得艰难。   达哇受了重伤,鹿鸣也晕死过去,袁一武也是哭天喊地,没有主意,他出现的时候,袁一武还以为他见到鬼了。   山月谷森林氧吧发生大面积的地下火,渐渐开始出现明火。   从火势判断,起火的时间应该更早,如果不是他们内部有人看不下去,偷偷报了火警,估计还会继续隐瞒,后果不堪设想。   靳枫安排人以最快的速度把两个女人送进医院。扑火预案启动,他带领整个森林消防队投入扑火战斗。   张小雄和李章程巡视到的墓地火情都很快控制了局面,也加入他们。   森林消防队经过三天三夜的战斗,才把明火和地下火都扑灭。   接下来三天,余火清理阶段,靳枫医院火场两头跑。   一直到鹿鸣醒来的头一天,火场的人才全部撤离。   昨晚,靳枫在医院陪床,给她念诗,好几次感觉她要醒了,最终还是没醒。   一大早,他去找医生,了解她的情况,回到病房,发现她不见了。   靳枫急疯了,楼上楼下跑了个遍,没有人见过他描述的女人,却听到有人说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学生,拦的士离开了医院。   他跑回房间,发现她行李箱里少了衣服,冰箱里的核桃饭没有了,窗台上的三色紫罗兰盆栽也被动过。   他立刻想到,她可能知道了这个地方,应该来了这里。   靳枫跑过来,发现她果然在。   “混蛋,流氓,骗子,“靳枫侧身看着她,“八年了,我费了那么大劲,高大上的形象你怎么就没记住?”   “……”鹿鸣沉浸在他的讲述中,还没回过神来。   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的逆转。   “达哇怎么样了?”   “她有点麻烦。先回家再说。”靳枫不只是怕她会冷到,更怕他自己会经不住诱惑,再把她推倒。   靳枫穿好衣服,让她先等一下。   他从披毯里出来,转身背对着她,   鹿鸣彻底清醒过来了,想起大白天的,他们这么放肆,眼下光溜溜的,到底还是有些难为情。   靳枫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再转回来,用披毯给她围成一个闭合的空间,转头看向别处。   鹿鸣心中一暖,在披毯里面迅速穿好衣服。   靳枫把东西收拾好,该带走的垃圾带走。   他想起那次,她说到炮友,他一气之下买了一堆避孕套扔给她,没想到她一直放在包里,今天派上了用场,嘴角不由上扬。   女人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个欠条还作数吗?上面好像注明了,那些东西是专门给炮友用的。”   男人把她往怀里一扯,长臂揽着她的腰,低头直视着她。   “当然作数,十个亿避孕套购置款,我给你一辈子的时间,身体力行,血债血还。”   “……”她不说话了。   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三色紫罗兰围绕的那一小片地,他们的伊甸园。   鹿鸣想起《圣经》里,《创世纪》亚当和夏娃的故事:   “亚当没有遇见配偶帮助他。上帝使他沉睡,他就睡了。上帝取下亚当的一根肋骨造成一个女人,领到他面前。亚当说:   ‘这是我骨中的骨   肉中的肉   她是我的女人   她是从我身上取出来的。’   因此,男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和,二人成为一体。   当时亚当与夏娃赤身裸体,但二人并不觉得羞耻。”   鹿鸣仍记得,最后高潮的那一刻,依稀听到他在她耳边说:   “宝贝,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   鹿鸣不知道是因为野外寒冷,还是这句话太戳心,她控制不住地在发抖,身体微颤了一下。   他当时趴在她身上,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肩窝,紧紧地抱着她,身体同样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他们曾是被上帝驱逐出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被驱逐了八年后,身与心的契合,让他们重新回到了伊甸园。   靳枫搂住她的手臂紧了紧,再松开,把手伸向她,一手提着她的包。   “回家吧。”   “好。”   她看了他一眼,把手放进他手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两人十指自然而然交叠,并肩离开了三色紫罗兰花地。   鹿鸣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就好像一直悬浮在空中的一片羽毛,终于落到了实处,心底响起笃定有力的声音:   你的所在,便是心的归处。   天高地远,愿与劲风同行万里,不问归期。 第51章   雨越下越大, 雨帘变成雨幕,一幕一幕充斥在天地间。   山间小路上,一对男女在雨幕中奔跑。   鹿鸣躲在披毯下, 不时抬头看看头顶上被男人用双臂撑开的披毯。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湿透。她身上的衣服也湿了, 但没有雨直接落在她头上, 头发还是干的。   回到小森林,两个人都成了落汤鸡, 直奔浴室。   鹿鸣冷得牙齿打架,脱衣服的手也变得很不利索。   靳枫一一打开浴霸, 花洒,浴缸水龙头, 一边放热水, 一边拿着花洒对着她淋, 在她周身都淋了个遍。淋得差不多了,他把花洒扔进浴缸里。   “你先洗, 我去给你拿衣服。”   “你不先把湿衣服脱下来吗?”鹿鸣看着他穿着湿衣服准备离开,似乎完全忘了他自己。   靳枫看向她,把衣服脱掉,光着上半身,俊眉微挑。   “你是在邀请我跟你洗鸳鸯浴吗?”   “……”鹿鸣还没回答, 他把裤子也脱了, 浑身近乎赤裸, 绵软的底裤被高高撑起来,像个帐篷。   她脸热辣辣的, 迅速转身,背对着他,钻进已经放满热水的浴缸里面,上面飘着新鲜的花瓣,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她以为他会把底裤脱掉,也到浴缸里来,余光瞥见,他身上已经裹了一条浴巾。   靳枫俯身,双手撑在浴缸边缘,在她唇角上吻了一下:“把湿衣服脱下来,我拿去放进洗衣机。”   鹿鸣在被花瓣覆盖的热水中,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拿给他,最后的内衣内裤,她有些犹豫。   “里面这些,我自己用手洗吧……”   他二话不说,直接从她手中夺了过去,转身就走,也没再提鸳鸯浴的事情。   事实上,她也不反对,甚至,还有点期待。   鹿鸣被自己越来越疯狂的念头吓了一跳,憋了一口气,迅速往下滑动身体,钻进了水里面。   再浮上水面的时候,浴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开始认真洗澡,把香皂抹在身上,浴缸里越来越多的泡泡。   这样一洗才知道,她背上,脚上,手臂上,甚至头发里面,浑身都是泥土。浴室地板上已经铺了一层泥土。   她这才意识到,两个人在山上的时候,几乎是在泥土里打了一战。披毯似乎只是一个幌子。   鹿鸣背靠着浴缸边缘,搓手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脑海里不时闪过两个人在山上三色紫罗兰花地里激烈忘我的画面。   她右边肩膀上有一个手印,现在摸着还酸痛。   他冲劲十足,她身体没有什么依附,双手几乎抠在了泥土里,却还是一直往上跑。   于是,他一只手撑在她肩膀上的泥土上面,用手臂挡住她不往上跑,另一只手,长臂紧紧圈住她的腰,把她往下拽的同时,把她的tun抬起来,与他的身体最大角度契合,他方便用力,来回与她交替做相向和相反运动。   男人用最狠命的方式,仿佛要把遗失了八年的时光一次性都捞回来。   鹿鸣感觉身体随时有一种散架的可能。   最后的那一刻,他狠命狂烈得像一头雪豹。   他恨不得把他的身体刻入她的骨髓,让她感觉到他的存在,再把她变成肋骨,装回他身体里缺失了一块的地方。   这是他的原话。   他身体定住的那一刻,鹿鸣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肩膀,心尖掠过一阵一阵强压电流。   ……   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力气,此刻,她后知后觉地感觉,身体各处都酸溜溜的。   奇怪的是,她感觉浑身上下很通畅,仿佛经脉被打通,每一个细胞都生机勃勃。   “往死里操就是往死里宠……”她想起他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忍不住笑,嘴角和眼角同时被拉开成了缝。   鹿鸣双手捧住脸,强行把思绪收回,此刻回想起来,仍然惊心动魄,呼吸急促。   她加快手中的动作,洗完一遍,换了一缸水,再洗了一遍,把头发也洗了。   浴室的门被敲响。   靳枫推开门,拿着她的衣服走进来,一眼看到浴缸里面没穿衣服的女人,水面上也没有花瓣覆盖,里面的风景一览无余,小腹猛然一紧。   他脚步顿住,视线却没有移开。   鹿鸣盯着他好几秒,从他的表情,意识到她没穿衣服,水也换了,没有花瓣覆盖,迅速坐起来,双臂环抱住身体,交叠放在膝盖上,挡住身前不能见光的风景。   靳枫暗暗调整呼吸,无声地走进来,把衣服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又转身离开。   门再次被关上。   鹿鸣松了一口气,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现在的他,应该和流氓扯不上关系了。   洗完澡,从水里出来,鹿鸣用浴巾擦干身上的水,穿上衣服,离开了浴室。   到了楼下,饭已经做好了。   男人躺在吊床上,双臂枕着头,看着窗外发呆,似是在想什么。   外面还在下暴雨,除了雨声,整个世界很安静,好像依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鹿鸣走过去,推了一下他,“你也去洗个澡吧。”   靳枫回过神来,见她头发是湿的,发尾还在滴水,眉头一皱,起身,推着她坐到椅子上,翻出一个吹风机。   “不用吹,我都是让头发自然干的。”   “因为你是小懒虫。”靳枫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波动她的头发。   “……”她想要继续催他去洗澡,吹风机已经发出声音,热风吹在她头上。   鹿鸣不吹头发,确实是嫌麻烦,因为长头发,吹起来很费力,她又习惯晚上洗头,洗完没干就想睡觉,第二天起来,头昏昏沉沉的。   她知道这个习惯不好,但就是改不掉。   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每次都是他给她吹干头发,才让她上床睡觉。   “以后不要晚上洗头,别仗着自己现在年轻,乱来。以后年纪大了,犯头痛病,你后悔都来不及。”   “不是有你吗?”她抬头,扭着脖子笑望着身后的男人,“等你洗完了,我也帮你吹。”   她一副"占了小便宜想要偷着乐,结果全挂在脸上"的表情,靳枫嘴角一抽,笑容从嘴角到眉眼都溢满了。   “好。”   “还有,你要教我做饭。第一样,我要学做核桃饭,放三色紫罗兰的那种。”   吹风机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他弯腰靠近她。   “我那天说的是气话。你当真了?”   “哪天啊?说了什么气话?是说你要娶个会做饭的女人吗?我当然当真了,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所以,我要学会做饭。”   鹿鸣摸了模头发,差不多干了,催他去洗澡。   他把吹风机收起来,装进盒子里:“等吃完饭再洗,我再炒两个蔬菜。”   鹿鸣想起上次从火场回来,他受伤那么严重,怕她饿着,非得吃完饭才去洗澡。她这个人又不太喜欢强迫别人,就随他了,后来发现他伤得那么重,想起来就很不安。   “靳枫,“她抓住他的手臂,站起来,很认真地看着他,“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感情需要两个人共同发力,不能只是你用力往前,我却拼命后退。”   她不等他拒绝,直接推着他走向楼梯口。   “现在就去洗,被雨淋湿了,洗个澡才舒服。要炒什么菜,我先去洗菜,切好等你来炒。”   靳枫见她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没再推辞,上楼洗澡去了。   鹿鸣进入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很多蔬菜,胡萝卜和洋葱她认识,其他的她都叫不出名字,她不知道他要炒什么,索性把这些蔬菜全搬出来了,开始洗菜。   一样一样洗完,再开始切,切洋葱的时候,她摸了一下眼睛,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太专注,没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   靳枫洗完澡,换上家居服,在门口倚靠着门梁,已经站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女人专注地洗菜切菜,还有一道奇怪的工序,摆菜。   他一直没想明白,她为什么把切好的蔬菜排成一个圆形,不同的种类分开放,像是一个大饼,被切成一块一块。   他数了一下,总共有五块:紫甘蓝菜、洋葱、韭菜、胡萝卜和芜菁。   她摆完以后,还用刀把这些菜整理齐,最后在中心摆上切好的胡萝卜。   这简直就是一个艺术品!   他终于忍不住走到她身后,双臂撑在灶台上,把女人圈在灶台之间,仔细看着蔬菜摆成的圆圈。   “你这么摆,有什么规律吗?是不是按照下锅的顺序?”   女人立刻就笑了,看起来有些羞涩。   “我都不认识这些菜,怎么炒?你还没教我呢。”   “那为什么把白色的分开?”靳枫指着芜菁和洋葱,“橘色和紫色你没有摆在一起,为什么?”   他捡起一小片甘蓝菜和红萝卜,像玩骰子一样摇着。   “你不觉得这两个颜色放在一起不搭,冲突太强烈,看着让人不安?”   鹿鸣对颜色、光线非常敏感,也很在意一些细节上的东西,没有刻意研究怎么摆放这些蔬菜,只是随手就这么摆出来了。   “确实。”靳枫是瞎说,他这种糙汉完全不懂这些。   “现在可以炒了吗?你教我吧。”   她眼睛有些红,长睫毛上还有晶莹的水珠,切过洋葱的手也红得像胡萝卜,靳枫看着心疼,在她唇角上亲了一口。   “你不用学,不是每个女人都必须做厨房里的女人,你的舞台,是在更广大的天地间。”   他不等她辩解,强行把她推出厨房。   “你说对了,我就是想把你宠坏,最好宠成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笨女人,这样就没有其他人要你了。你要是什么都会,以后还轮得到我娶你吗?”   “……”鹿鸣很久没听到这种抹了蜜一样的情话了,感觉像喝了味道醇厚甜美的酒酿,整个人都飘飘然,晕乎乎的。   她被他推到厅堂里,坐在沙发上,他把电视打开,屏幕上正播放《熊出没》。   她看动画片,男人在厨房里忙碌。   鹿鸣不时看向厨房,厨房的门是关着的,她想进去帮忙也不可能。虽然觉得很幸福,却也有一种似有似无罪恶感。   吃饭的时候,她又提起学做核桃饭的事,这次他终于答应了,条件是,她做了必须吃。   她以为他是怕她因为自己做的难吃,所以先封了她的退路,满口答应。   “自己做的,只要能熟,就算难看得像一坨屎,我也会吃下去。不然,以后有了小孩,你不在家,谁做饭给他吃?”   “……”靳枫听到后半句,胸腔里仿佛猛然塞进一团火,心口热得半天开不了口。   他感觉自己像风一样,生来就没有家,来无影,去无踪。   他梦里常常出现的世界,要么是冰天雪天的高原,要么是黄沙漫天的沙漠。   这一刻,在小森林里,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鹿鸣要洗碗,他说好,让她站在旁边,他洗,她用干毛巾擦干。这次她铆着劲,双手紧紧地抓着碗,终于没有送走一个碗。   收拾完厨房,两个人看了会电视。   天色不早不晚,外面下着暴雨,他们出去不方便,当然也不会有人来找他们。   靳枫把前后门都关了,把电视也关了,抱着女人上楼。   鹿鸣双脚腾空的那一刻,心瞬间悬到了嗓口。   “我们这是……”鹿鸣从他炙热的眼神里,想到了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心不受控制地怦然急速跳动起来。   男人低头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道:“特训,练习基本操作技能。”   “……”鹿鸣差点笑出声来,把头埋在他臂弯下面。 第52章   鹿鸣被男人抱着回到房间, 他把她放在床上,让她平躺下来。   他把房间的窗户都关上,拉上窗帘, 大步走到床边, 窸窸窣窣, 把上面的衣服脱了,把裤子也直接脱了。   许是光线暗淡, 鹿鸣胆子大了些,没有闭上眼睛, 静静地看着他脱衣服。   他也直勾勾地看着她,显然完全不介意如此坦露在她面前, 被她像欣赏艺术品一样审视着。   仅仅只是这样看着, 鹿鸣感觉心尖发痒, 仿佛有人用一片羽毛,轻轻地在她心尖上一下一下划过。   清冷的空气变得炙热。   男人爬上床, 欺身压过来,注视着她的眼睛,却没有做别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眉头微皱, 似是不满意她穿着衣服。   他把她拉起来, 一声不响地脱掉她身上的衣服。   鹿鸣把被子扯过来, 盖在他们身上。   两个人,连同被子, 同时倒下去。   她平躺在床上,他压着她,用手臂撑着身体,减轻压在她身上的重量。   两个人只是这样躺着,都没动,眼睛凝视着对方,仿佛透过一双眼睛就能进入对方的身体里,直至灵魂深处。   对视良久,鹿鸣双手捧着他的脸,把他拉近。   “是不是不能叫你靳枫了?你喜欢我叫你什么?三哥还是昆伦?”   “随你。”靳枫抓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掌心摩挲,“那把黄花梨木昆伦座有关的高官贪污事件,主角就是靳栋梁,我的父亲。但他是被诬陷的,他是个好人。”   他一直想告诉她这件事,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现在,当然应该向她坦白一切。   “那年,我们约好去民政局,我兴奋得一个晚上没睡,第二天去的时候,在路上发现了沙尘暴,一个雪豹盗猎团伙的头目,一直活跃在昆仑山附近,大鹏就是被他伤的。我追着他进入昆仑山里面,出来的时候,老靳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变成了昆伦,错过了你。”   鹿鸣刚要开口说话,他按住她的唇,“听我说完。”   她点了点头,继续听他讲述那年的事情。   他被困在昆仑山里面,与沙尘暴斗智斗勇,解救被困住的雪豹,除了大鹏,还有另外一只母雪豹,和两只刚出生不久的雪豹宝宝。   大鹏果然是有灵性的,帮助他一同对付沙尘暴,在他和沙尘暴最后决斗的时候,大鹏突然腾空出现,抓住沙尘暴,叼着他进入了传说中的死亡谷,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靳枫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他们,后来发现了秦昭昭,把她救了出来。   他出来以后,靳栋梁已经被关押,他还没来及见到他,就传来他畏罪自杀的消息。   “那为什么你会变成昆伦?”   “因为我确实不是老靳亲生的,具体什么情况,现在应该只有老昆知道,我在昆仑山里面,昆仑北麓荒漠林发生火灾,他被烧成了植物人,一直没有醒过来。”   “……”鹿鸣震惊住,虽然当时也想过,他很有可能遇到了什么事被耽搁了,却没想到,他遭遇了这么大的打击!   他撑着身体的双臂突然放开,身体的重量悉数压在她身上,双臂紧紧地环抱住她。   “鹿鸣,那天我说的话虽然是气话,但都是事实。今天我说的话,也是……”他话还没说完,她主动吻住了他。   鹿鸣当然懂他的心思,他不想给她任何压力,给她随时抽身而退的自由。   这不正是她以前对待他们感情的态度吗?   她突然有些气,不知道是气她自己自私,还是气他太了解她,双脚勾住男人的腿,推着他翻转半圈。   他平躺下来,她趴在他身上,低头俯视着他。   鹿鸣脑海里浮现八年前的一些事情。   高考结束那个暑假,她毫无悬念地被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录取,作为一个学霸,读书这件事,她从来没费过什么神。   在外人眼里,她出身好,学习好,什么都好,人生顺风顺水,应该无忧无虑才对。   确实,除了六岁以前,她亲生父亲的遭遇,她没遭受过什么大的磨难。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过得一点都不开心,很压抑,想做很多事,却始终没有勇气。   她时常觉得,她未来来的人生一眼能看到头,生活毫无波澜,就像一个洞,等着她这只小鹿掉进去。   高考结束后,未来大局已定,作为奖励,父母同意她一个人跟团去新疆旅行,那是她第一次离开父母那么长时间。   那次随团出行去沙漠徒步,她因为专注于拍照,跟旅行团走散了,她迷了路,误打误撞闯入了荒漠林里面,结果遇见了靳枫。   当时因为他救了大鹏,抽不出身送她下山,她在他的森林小木屋里住了一个晚上。   原本她第二天就要回北京,到了酒店,发现身份证不见了。   她有了这个借口,没和旅行团一同返回北京。   鹿鸣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她把身份证落在了小木屋里。   靳枫第二天去酒店找她,原本是要还她身份证,却不知为何,找了小呦做借口,把她带回了小木屋。   此后,他每天来找她,让她给小呦喂东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在追她。   鹿鸣知道他有这个心思后,两个人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在他的陪伴下,她所有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他都陪她去做了。   虽然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但她很清楚,他们之间不可能,拿到了身份证,买了机票,她准备回北京。   就像那天,她在机场见到因为对未来彷徨而哭的程子涛,那年,同样是在机场,一个少女躲在机场的卫生间里哭。   那个哭的少女就是她。   她想到未来要顺从她妈妈的意愿,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她很憋屈,也很恐惧,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哭完以后,准备离开,打开卫生间的门,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抬头一看,是靳枫。   他只看了她一眼,拽着她的手,往外跑,没有送她去登机,把她拉回车上,载着她,去了沙漠。   他们站在风口,迎风而立。   风实在太大,她屏住呼吸,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不知道未来要去哪,就让风带着你奔跑。”   “如果有一天,你做一件事,激动得呼吸不过来,就像风迎面压过来,让你屏住呼吸的感觉,这件事就是值得你一辈子去做的事。”   “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让你屏住呼吸,心脏停止跳动,这个人就是你的归属。”   “……”   他一直在说话,鹿鸣只是听着,那些话,都说到了她心坎上,但事实上,她没有对他说过她的事情。   她看着他,却不敢告诉他,拍到他背影的那一刻,她第一次屏住了呼吸。   他似乎懂了她的眼神,没有再继续往下说,突然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环抱住她,低头吻住了她。   猝不及防的一个吻。   凶猛而温柔,霸道而细腻,毫无道理,又像是水到渠成。   鹿鸣一开始恐慌至极,挣扎,推搡,却完全没用。   他吻得很凶,极其霸道,完全不讲理,也像是憋了许久,有些失控。   后来,她没再反抗。   鹿鸣也不知道为何,吻着吻着,人就平静下来,难过的心情烟消云散。甚至,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和快乐。   他们吻得很投入,那种冲破禁忌带来的惊心动魄的感觉,此后她再也没有经历过。   那天她又没走成。   不久,她住进了他的森林小木屋。   这种不理性的事情,完全不是她这种理智的人会做出来的,却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了她身上。   ……   “在想什么?”男人把呆愣中的女人拉回现实。   “我在想,为什么我会在同一块石头上跌倒两次。”   他嘴角一弯,“我是这块石头?”   鹿鸣摇摇头,“不是你,是我自己。那次,我们被困在山月谷,秦昭昭说对了,我不是无私,是自私。我比谁都清楚,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没有信心我们能走到一起,我不敢抱任何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八年前是这样,我当时跟你在一起,其实是借机发泄一种叛逆;年前遇见你,我还是这样,没有想过跟你结婚,只是想跟你玩玩而已。心理学上一个词,叫未竟之事,我只在完成一件未竟之事。”   这些话,鹿鸣一直憋在心里,这一刻说出来,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你掉下悬崖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从来没有全身心投入过我们的感情,为我们的未来全力以赴。我始终是一个旁观者,更像一棵墙头草,你这边力量大,我就靠向你这边,反之,我就顺其自然,被时间推着往前走。如果再这样下去,等我死的时候,我一定会后悔。”   鹿鸣抱着他的脖子,“活在当下,不惧未来,这次我要全力以赴,我不会和别人结婚,我要和你在一起,现在,未来,都要和你在一起。”   “……”靳枫凝视着女人清澈如水的眼睛,瞬间激动万分,从小腹涌出一股热流,迅速向全身扩散。   两人对视两秒,双双闭上了眼睛,寻到对方的唇。   鹿鸣腰间一热,男人钳着她的腰,翻转半圈,再次把她压在身下。   炽烈的吻,转瞬点燃了一场熊熊列火。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落满屋顶。   一场雷暴离去,又一场正来临。   空气中仿佛布满黑色的电网,电流在天地间穿行,发出嘶嘶的响声,一直通入房间内。   屋内,男人的吻,轻轻落在女人身上各处。   清冷的空气,变得炙热,渐渐变得烫人,熨烫着缠在一起男人和女人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   ……   鹿鸣的意识,随着男人激烈强劲的节奏,渐渐模糊,只依稀听到雷鸣和暴雨的声音。   当人的思想改变,连空气仿佛也随之改变,整个世界都被改变了。   他的吻也变了。   他们身体连接的方式也变了。   从前他们只是肉体相连,可现在,她感觉他们的气息,眼神,甚至灵魂,都被遍布电网的空气,牢牢地绑在一起。   那天国是如此肤浅,大海却如此深邃。   而你爱我,我也爱你。   此时此刻,男人心旌同样荡漾得厉害,整个人狂放热烈,仿佛飓风掀起的汹涌波涛。   女人的脸,仿佛被春色染红,眼睛美丽而饥渴,让他失控。   明明是他在她身体里肆无忌惮,他却感觉她像是诱惑夏娃的蛇,一直往他心里面钻,越钻越深。   他不由自主地锁住女人的唇,锁住的还有她的身体。   天地无涯,海阔云深,我对世界一无所求,只要一个你,只想紧紧地锁住你,直到永远。   …… 第53章   翌日, 晨曦初露时分,下了一夜的大雨已经停了,世界一片宁静。   鹿鸣醒来, 睁开眼, 旁边的男人几乎在同时打开眼睛, 似是也刚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女人拽进怀里, 把她当成棉被揉搓,搓得差不多了, 紧紧抱着。   他抱得不是一般的紧,她睡他右边, 他左手撑开, 五指插入她头发, 脸贴着她的额头,摩挲着。   他右手从她脖子下穿过去, 搂住她的腰身,宽大手掌覆盖在她臀上,把她的身体紧紧地按向他。   鹿鸣感觉他就像一棵大树,她是长在他身上的一棵枝桠,只不过, 她这个枝桠是向内生长的。   她被他又搓又抱, 呼吸不过来, 用力把他推开了一点,仰头, 只能看到他的脖子和下巴。   “我想起床了。”   “起那么早干什么?”男人说话的时候,喉结骨上下浮动,看起来很性感,雄性荷尔蒙爆棚。   她用食指压在上面。   “给你做早餐啊。”   靳枫低头,她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眉头一皱:“大清早的,做什么早餐?昨天我说的话,你当耳边风了?”   “……”鹿鸣不理他,继续把他推开,坐起来穿衣服。   他话说得好听,但她还是要学会做饭。   她把学会做饭,当成挑战未来的第一步。   男人怀里空了,习惯性趴在床上。   如果是平时,他也早就起来了。   清明节大火的战斗刚刚结束,张小雄和李章程发现的两处火情,责任人很容易找到,都是墓地往生者的后人。   山月谷森林氧吧的大火,森林消防队连续忙碌近一个星期才彻底把火扑灭,胡卿民让所有人都修整三天,特训也不许他继续搞,怕累着底下的兵。   在爱护兵这方面,胡卿民做得确实很到位。   他掉下悬崖,把胡卿民也吓得够呛,生怕他哪里伤到撞到,非让他和其他人一同休息三天。   以前害怕休假,因为她不在身边,一停下来就会想她。   可现在,这三天,他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和她呆着。   当然,也很难只是光呆着,他感觉他像个斋戒许久的僧人,突然还了俗,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昨天在山上他就没控制住,回到小森林,他们吃了午饭,晚饭没吃,从下午开始,整个晚上,两个人几乎怎么没停。   每次做到筋疲力竭,睡了一觉,醒来又继续。   以前不觉得,现在发现,他真是没法再忍受没有她的生活。   他想要在睡觉前随手把她揽入怀里,她的头枕着他臂弯的重量,让他觉得踏实,她的长发铺在他身上刺得他痒痒的,他却无比喜欢。   他突然觉得累了,很孤独,没有她,他一无所有。   只有她在的时候,他浑身才有使不完的劲。   现在,他又想做了……   靳枫把头埋在枕头底下,臀上突然一热,被一只小手拍了一下。   她在拍他?   两个人做爱的时候,她的手都不敢乱动,现在敢这样赤裸裸地拍他?   靳枫把枕头拿开,女人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床沿,一手撑着床,一只手又在他臀上拍了一下,他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   鹿鸣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倏地把手收回来,回头看向他,小脸通红,但明显能看到一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我不是君子但也要报仇"的倔强表情。   “你也摸了我,又捏又掐,还那么用力,整个晚上都是这样。我就轻轻拍一下,不是,两下。”她一本正经地辩解道。   鹿鸣当然不会承认,她最初就是被他充满野性和力量的臀吸引住的。   她一开始喜欢他,一半是喜欢他操天野地、狂天狂地的性格,一半是着迷于第一眼看到他的背影。   所以,她也不敢否认,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   但似乎又不仅仅如此,性格糙野,背影好看的男人多的是,可在他之后,她都不想看了。   她穿衣服的时候,他趴着不动,她以为他睡着了。   男人身上光溜溜的,被子也没盖。   这男人,好像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即使是抱在一起聊天,他也不穿衣服,还非得把她的衣服也剥光了。   她跟他完全相反,她总喜欢在身上裹着什么东西,感觉这样安全。不对,应该说她也喜欢他那样直接,但她没这个勇气。   即便是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其实也没有近距离地看过他的臀,更不敢去摸。   她穿好衣服,好奇心太盛,鼓起勇气,在他臀上拍了一下,那种手感让她很兴奋,也很刺激,忍不住又拍了一下。   “你再睡会儿,我先下去了。”鹿鸣见男人一直看着她,面子有些挂不住,起身准备离开。   她刚站起来,手腕一紧,被男人大手扣住,往后一拉。鹿鸣整个人又跌回床上,压在男人背上,他仍然趴着,侧脸贴着枕头,薄唇轻抿,黑眸凝视着她的眼睛。   “老婆,我背受伤了,你给我抹药。这次不要用手,疼,“他声音低沉性感,充满魅惑的磁性质感,“用嘴。”   “……”鹿鸣差点忘了这一出,那次他被裸石烫伤,她给他抹药,早就摸遍了他。   最终,她没有下楼做早餐,重新爬上床,跪在他身旁,注视着眼前男人豹子般的身体。   他背上的烫伤已经好了,颜色有点深,刮伤也愈合,伤口长出来的新皮肤,颜色却很浅。最深的是那些不知何年何月,在何处,因为何故留下的疤痕。   天然的配色,仿佛神的手笔,用他自己的生命着色,最终成就了眼前这幅最精美油画。   鹿鸣饱享着眼福,心却刺痛得厉害,俯身,就如他亲吻她一样,从他的肩膀,脊背……一直往下亲吻。   靳枫趴在床上,女人的吻四处扩散,仿佛林中清凉的泉水在背上缓缓流淌。   他没等她吻完,已经按捺不住,起身抱住她,吻住了她,一边脱她的衣服。   鹿鸣心里苦笑,她的衣服白穿了。   ……   又一次筋疲力竭之后,鹿鸣倒头睡过去,睡得很沉。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空了。   窗帘已经被拉开,窗户也打开,风吹着窗帘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太阳照进来,一屋子都是温暖明媚的春光。   某一刻,她有一种时间静止的错觉。   她赖了会床,伸了个懒腰,爬起来,穿好衣服,洗刷完,下楼。   鹿鸣还在楼梯上,就闻到底下厅堂里飘来浓浓的香味,很熟悉,是酒酿的香味,加快脚步,跑下楼梯。   长桌上已经摆满了早餐,男人端着一个青花瓷汤碗从厨房里走出来。   “起来了?正准备去叫你。”他看了她一眼,甩了下头,示意她坐下来。   “你怎么不叫我一起做?”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给她盛了一碗粥,推到她面前。   “有些事必须一起做,比如,晚上一起睡觉,一起做梦,早上一起醒来,中间穿插特别操作训练。早餐这事,不用你管。”   “……”鹿鸣脸微红,埋头吃早餐,忽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我的号码你存的是欠CZ的母蚊子?CZ是什么意思?”   “操作,不是说了很多遍?”靳枫把手机拿出来,把备注名修改了,把手机屏幕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你的手机不用改,贩卖QQ用品的疯子,骗子,混蛋,流氓……随便你怎么叫。”   鹿鸣忍不住笑,看到屏幕上"老婆"两个字,心微暖,也拿出手机。   只是,想到没多久就要回北京,还是没有勇气直接改成"老公",被她妈妈看到了,会气得吐血。   她想了想,最终改成了"小森林",把屏幕给他看,随口吐露心声:   “小森林就像你的心,是我爬过千山,涉过万水,唯一想住进去,再也不要离开的地方。”   “……”靳枫一激动,猛地站了起来,身体前倾,跨过桌子,一手勾住她的脖子,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抬,低头吻住了她。   桌上的早餐热气腾腾,两个人在热气中激烈地吻着。   接吻的时间,远长过后来吃早餐的时间。   因为要去医院看望达哇,这个吻才被掐断,原本他们昨天下午就要去,一直下雨,出不去,所以没去成。   吃完早餐,两个人一同收拾碗筷,一如既往,他洗碗,她擦碗。   “去医院看完达哇,然后我们去买食材,回来你教我做核桃饭。”女人又开始列计划。   “好。”   “我想种菜,昨天那些菜,颜色特别好看,我都想种。”   “行。”   “还有,我们要把小森林的卫生打扫一遍。最好,我们把整栋房子重新装修一遍,我要自己画效果图。”   “都依你。”靳枫心里在想,这么多计划,最后能完成的不知道有多少。   他希望,这一次,所有的计划都能如愿以偿地实现。   “不对,第一件事,我们应该先去一个地方。”鹿鸣把手中的碗放下,“我去楼上拿东西。”   “……”靳枫还没来及问她拿什么东西,女人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雷厉风行了?这完全不像她。   但这一次,她把东西拿下来,靳枫对她彻底改观了。 第54章   鹿鸣换好衣服, 提着包下楼,手里拿着户口本。   靳枫站在楼梯口,一眼看到她手中的软皮本子, 瞬间愣怔住。   她走到最后一级阶梯, 把手伸向他, "戒指呢?”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 双臂环抱住她的腰。她脚下多了一台阶,但他还是比她高。   靳枫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不能仅仅用开心来形容, 太单薄了, 应该是一种狂喜, 也夹杂着一丝心疼。   这次他掉下悬崖,是真的把她吓坏了。   “为什么那么急?”他低眸凝视着她, "等我把时间安排好,去北京一趟,见过你父母再说……”   “不要!”鹿鸣急急地打断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你不是说……反正, 不用, 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鹿鸣, 你在担心什么?怕你妈会对我有偏见,不接受我?做母亲的关心女儿的终身大事, 是人之常情。这个问题我来解决。”   “她不会同意的,“鹿鸣垂下眼帘,长睫毛扑闪着,“那次她知道我偷了户口本,气得住进了医院,怎么也不肯见我。”   “后来呢?”他抱着她腰的双臂紧了紧。   “后来,我跟钟宇修订了婚,她才肯见我,但始终对我很冷淡。我去了加拿大,又骗了她,硕士研究生没有打算继续学医,本科还修了别的专业。这些一开始都是瞒着她的。她知道以后,很生气。但后来也知道没办法,接受了我换专业的事,条件是,我必须答应她,这辈子都不能再跟你一起,不然,她就会……”   她妈妈说过,如果有朝一日,她再和靳枫在一起,她这辈子都不再认她这个女儿,并且会把靳枫当成敌人来对付,不惜一切代价,让他这辈子都不得安宁,不只是他,还有他的家人。   这些话,鹿鸣没有说出口,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我当时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也真的不想继续学医,我知道我做不了医生。所以就答应她了。”   靳枫按住她的后脑,把她抱在怀里,脸贴着他胸口。   “你答应她是对的。以后,只要她不对你怎么样,别的都是小事。她是你妈,你不要直接跟她起冲突,这样只会让她更恨我,因为我抢走了她唯一的女儿,并且这么优秀。”   “可我不想再离开你。”她抹掉眼泪,推开他,很认真地看着他:   “我和钟宇修订婚,只是为了做给父母看的。他也跟我有类似的问题。我跟他一开始就达成了共识,我们都是自由的。中国这种订婚仪式,给亲戚朋友摆摆酒席,根本就不具备法律效力。你是不是介意这个?”   “我不介意。”靳枫用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水珠,在她额上啄吻了一下:   “我说过,就算你要跟别人结婚,我们这辈子都不能结婚,我也不介意,只要你心里的人是我。乐观一点想,你妈妈比我们年纪大,她总有一天会离开,到时候我们再结婚也不迟。”   “万一她活到一百岁,我们也六七十岁了呢?现代医学发达,人的平均寿命提高,百岁老人多的是。”   鹿鸣这个人生性悲观,总喜欢把最不好的一面也想到。   “那就想别的办法。你要相信我有这个能力,改变你妈妈的观点,我会让她接受我。”   “可是……”   “不用再可是,“他没给她机会再可是,脑补各种可能,“以前犯过的错已经没办法再扭转,但我们不能再冲动,重蹈覆辙以前的错误。其他事以后再说。”   他把她手中的户口本拿过去,拉着她上楼,把户口本放回去,才下楼,上车。   靳枫把车开往医院的方向。   一路上,副驾座上的女人很安静。   鹿鸣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静默不语,从兴奋的顶点,跌落到失望的谷底,情绪大起大落之后,有些疲惫。   “在想什么?”靳枫一手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把她的头发揉乱了。   “不许揉我头发,不许把我当小孩。”鹿鸣有些恼,推开他的手,把头发理顺。   他没再揉头发,打开手刹旁边的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根棒棒糖,推了她一下。   “给你。”   “……”鹿鸣又气又想笑,但还是接过了棒棒糖,把包装纸剥掉,放进嘴里。   有点甜,有点酸,还有点,跟她此刻的心情很像。   她专注着吃糖,没再去想他们结婚的事。   “想不想回昆仑山?”   “好啊。”她转头看向他,“你那么忙,能抽出时间吗?”   “我不是国家总理,不用日理万机。”靳枫没说他刚好要去昆仑山办事,打转方向盘,“你最迟什么时候要回去?”   “五一吧,一般我们春节没回家,五一就必须回家,不然我妈又要炸了。”   鹿鸣忽然意识到,她去年十二月就来了玉仑河,到五月份,就是半年了。   耗了这么久,他们昨天才在一起,她想想就觉得亏。   “亚洲雪豹保护联盟举办一系列的交流活动,就在离昆仑山不远的城市,他们给我发了邀请,我之前没打算去,如果我们回昆仑山,刚好可以去看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靳枫有些意外,转头看了她一眼:“雪豹不是拍完了吗?”   “这件事,其实永远都没完。”鹿鸣想起她在脑海里想了无数遍的计划,叹了口气。   车子已经进入医院,靳枫找了个停车空位,把车停好。   两个人各自下车,找到达哇住的病房。   快到病房的时候,他们就听到袁一武的声音。   “吃饭咯,达哇乖,今天一定要好好吃饭。”   “……”   门没有关紧,虚掩着。   透过门缝,能看到房间里面,袁一武在摇动病床尾端的一个手柄,床头渐渐升高,达哇原本躺着,最后变成半躺着。   高度升得差不多了,袁一武停下来,把床上的折叠桌子打开,横在达哇面前。   达哇神色憔悴,眼睛始终闭着。   袁一武把一盒一盒的菜打开,放在折叠桌上,坐起床沿,推了推她,她也没什么反应。用调羹舀了一勺白米饭,送到她嘴边,她却根本不张嘴。   “达哇,能不能吃一口?求求你了,你不吃,怎么好起来啊?”袁一武欢快的声音,又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声音。   达哇摇了摇头,眼睛还是闭着的。   袁一武气得把碗放回折叠桌上,趴在床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个小孩一样抽泣着。   哭了一会儿,起身,抹掉眼泪,又把饭菜端起来,继续哄她吃一口。   ……   靳枫敲了敲门,拉着她进去。   “三嫂?不对,三老师。”袁一武看到鹿鸣,两眼瞬间放光,咧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眼角还挂着眼泪。   靳枫走到他身后,“谁说不对?就是三嫂。”   “哦,真的吗?太好了!早就该这样,改来改去,累死我了。三嫂,你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个星期,我们三哥可是吓得魂都没了。我们扑火的时候,他还走神呢……”   “闭嘴!”靳枫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医生怎么说?”鹿鸣不想再提她昏迷的事。   她在沉睡中,一直在做梦,他们所有经历过的事,都在梦里反复经历,最后都是,他让她早点离开,以后不要再见面。   她始终不愿意离开,也知道,只要她醒了,梦里的一切就会结束。   如果现实中他已经不在了,她宁愿留在梦里。   这或许就是她没受什么伤,却一直昏迷不醒的原因。   袁一武正解释达哇的情况。   达哇不吃饭,也不怎么配合治疗,伤口恢复很慢。   最严重的问题,她拒绝和任何人交流,始终闭着眼睛,原本就不愿意说话,现在也不把想说的话写出来。心理医生根本就不能跟她交流。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后果会很严重。   鹿鸣在另一边床沿坐下来,让袁一武把手中的碗递给她。   “三哥,秦中流那个混蛋,他不是人……”   靳枫打断他的话,“先出去再说。”   他们两个男人出去以后,鹿鸣看着达哇,脸色比身后的白色墙壁还苍白,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不停地抹眼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对于病人来说,最讨厌听到的话就是,“你要坚强,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些话。   一个活蹦乱跳的姑娘,就这么没了一只脚,还是在那样危急的情况,怎么好起来?怎么坚强?   “达哇,我是小鹿姐姐,谢谢你那天给我送信,我跟三哥都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给我送那些信,我可能已经走了。我现在决定不走了,就算走了,也会回来。”   达哇睫毛闪了两下,眼睛还是紧闭着。   “你的脚是不是还很疼?要是疼,你就说出来,哭也没关系,这样心里就好受一些。”鹿鸣抓住她的手:   “我最怕疼了,那次在火场里被大火困住,还没被火烧到,我就吓哭了。如果被火烧到,我一定忍受不了那种痛,我跟三哥说,如果火烧到了我们,让他把我打晕。要不,你也让小武把你打晕,要是太疼的话。”   达哇鼻翼动了一下,两边眼角,流出两行眼泪来。   鹿鸣喜出望外,往前移坐了一点。   “达哇,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是真的吗?”   她紧盯着达哇紧闭的眼睛,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第55章   鹿鸣等了许久, 奇迹终究没有出现。   达哇一直在流眼泪,却始终没有打开眼睛。   她理了一下思绪,继续往下说:   “达哇, 你上次跟我说, 你想学画画, 把你想说的画出来,我一直记在心上。等你好了, 你就可以去学画画了,学费你不用担心, 我和三哥,还有小武会想办法的。”   达哇轻轻摇了摇头, 把头转过去, 用后脑对着她, 显然不想再听她说这些。   鹿鸣见状,有些不知所措。   达哇心里一定是绝望到了极点了。她在月亮山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鹿鸣起身, 把达哇身上滑下来的被子往上拉,盖好以后,离开了房间。   走廊上,靳枫双臂撑着栏杆,俯身看着楼下, 袁一武站在旁边, 正对着他, 不停地在说着什么,情绪看起来很激动。   鹿鸣走过去, 袁一武见到她,立刻停了下来,“三嫂,达哇有没有听你的话,吃点东西?”   她走到靳枫旁边站定,无奈地摇了摇头。   靳枫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失望的表情,松开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别急,这种心理创伤,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   “……”鹿鸣心里很难受,如果她那天不走,达哇不去给她送信,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袁一武背靠着栏杆,面对着病房的方向,满脸愁容。   “三哥,我不想再让达哇回福利院了,以后我来照顾她。可是,这样我是不是就不能留在消防队了?”   “你怎么照顾她?不工作,哪来的收入?你要她跟着你喝西北风?离开消防队的事,不要再提。”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袁一武急得直挠头。   “可以考虑先结婚,你们也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再解决住的地方,在她生活能自理之前,请个人照顾她。”   “就我这点工资,能请到什么人?”袁一武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全都是他解决不了问题,这一刻才意识到,他以前都是在混日子。   “我来想办法……”靳枫的话被人打断。   “我照顾她!”   走廊另一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声音笃定而清晰,似是考虑良久,郑重做好的决定。   云杉朝他们三个人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走到鹿鸣身边停下来。   “北鹿姐,达哇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让她去月亮山的,她想去看看德勒大叔,我觉得没错,但我不知道她会去找你,还拿了我那些东西。”   “……”鹿鸣看着云杉的眼睛,一时判断不出,她说的是真的,还是为了隐瞒什么。   云杉提到达哇给她送信的事,靳枫和袁一武显然都不知道。   袁一武看起来很兴奋:   “三嫂,达哇那天真的去找过你?那你不就可以证明,达哇没有去月亮山?我就知道,秦中流那卑鄙小人,一定是在污蔑达哇,也不知道他哪只狗眼看到达哇在德勒大叔坟上烧纸钱?”   靳枫看了鹿鸣一眼,站直身体,再看向袁一武:“事情没那么简单,你没听云杉刚才说,达哇想去月亮山看德勒大叔?”   他原本也觉得奇怪,鹿鸣都已经坐车离开了,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达哇有危险,原来达哇去找过她。   他估摸了下时间,达哇应该是去找过鹿鸣之后,再去月亮山的。   鹿鸣有些矛盾,最终还是把发现达哇包里有冥币和纸衣,才怀疑她要去月亮山扫墓的事情说了出来。   袁一武听他们这么一说,转眼又变得颓丧,趴在栏杆上不说话。   “达哇有没有烧纸钱,现在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烧了纸钱,违禁是要受处罚,但不代表山月谷森林氧吧的火是她引起的。这件事,李章程会去调查。”   袁一武点了点头,用手臂在眼睛上用力抹了一下,“三哥,你放心,我能撑住,我一定会让达哇好起来。”   靳枫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云杉,“达哇拿了你什么东西?”   “……”云杉迅速低下了头,用手指碰了一下鹿鸣,显然是在请求她,不要泄露她的秘密。   她不回答,靳枫又看向鹿鸣,刚要开口问,达哇给她送什么东西,他手机铃声响了。   他拿出手机,一看是支队打来的电话,立刻就接了电话,挥手示意袁一武先回病房去。   袁一武去病房以后,云杉把鹿鸣拉走,转到另一条偏僻的走廊上去了。   “北鹿姐,那些信,我哥是不知道的。你能不能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   “不告诉他可以,但你实话告诉我,你是特意让达哇给我去送信对不对?你也没想到她送完信以后会去月亮山。现在她出了事,你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很自责,所以才想来照顾她。我说的对不对?”   “……”云杉呆愣住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那天鹿鸣离开,云杉心情一直很矛盾,她不是没有过私心,甚至想过,鹿鸣走了更好,意味着她还有机会留在他身边。   可挣扎许久之后,最终还是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自己明明知道这些信都是寄给鹿鸣的,却不让她知道,如果因为这一点,让他们分开了,她一辈子都会内疚。   就算她因为他们错过彼此,得到了自己爱的男人,可他并不爱她,他一辈子都不幸福,她能幸福到哪里去?   云杉的心思,鹿鸣最能理解,因为懂得,所以心怀感恩。   她眼眶有点热,上前抱住一下云杉。   “云杉,谢谢你。你放心,如果你不想让他知道,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达哇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疏忽,我也有错。以后我们一起照顾她,一定能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云杉眼泪哗啦滚下来,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难过。   “好。不过,我其实不是因为你才让达哇去给你送信,是因为他是我哥,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最亲最爱的的人。他有多爱你,我最清楚。我不想他下半辈子,白天忙工作,晚上想你想得发疯,要躲在寺庙里才能暂时把你放下,寻求片刻的安慰。他这么好的人,没有理由受这样的折磨。他一出生就被抛弃,从来没有享受过正常的家的温暖,希望你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云杉停顿片刻,声音和表情都变得严肃:   “北鹿,请你记住,如果你对我哥不好,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要是再离开他,我一定会把他抢走,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介意。”   “好,我记住了,我现在也郑重告诉你,我会对他好,也不会离开他,你抢不走他,他是我的。”   “……”云杉点了点头,脸上挂着眼泪和笑容。   “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打断了她们的秘密谈话。   靳枫打完电话,没看到她们,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们躲在这个角落,抱在一起哭哭啼啼,有些意外。   他一出现,两个女人像是达成了共识,放开对方,相视一笑。   “没做什么,达哇的事,我们伤心难过,互相安慰一下。”鹿鸣含糊过去。   “是啊,哥,北鹿姐,我去看达哇,你们两个也去忙你们的事吧。”云杉逃命一样,匆匆离开。   鹿鸣目送她离开,主动把手伸向旁边的男人。   “我们去买菜?”   “先去一趟支队,我去找李章程,有点事。”靳枫握住她的手。   两个人十指交叠,契合得天衣无缝,并肩离开。   回到车上,靳枫启动车子之前,看向副驾座上的女人。   “不打算跟我说吗?”   “不说。女人之间的秘密,怎么能全告诉男人?你就别问了。”   “……”靳枫扯了扯唇,没再追问,启动了车子。   鹿鸣想起达哇的事,忍不住问他:   “山月谷森林氧吧的山火,起火原因真的是因为达哇在德勒大叔坟地上烧纸钱引起的?”   “根据我的推断,应该不完全是。具体情况,我去支队,看看李章程调查的情况。”   鹿鸣回头看向他,有些意外,为什么这次火因调查李章程成了主导?他们似乎连基本情况都不让他知道。   果然如此。   到了支队以后,她跟随靳枫去了他们的办公室。   胡卿民和李章程在谈工作上的事情,他们两个一进来,他们立刻就停止了讨论。   “小鹿来啦?好好好,太好了,来,请坐,坐。”胡卿民对她很热情,称呼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起身亲自招呼她,给她煮茶倒茶。   鹿鸣和靳枫胡卿民对面的沙发上并排坐下来,她双手接过茶杯,“谢谢胡队长。”   胡卿民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茶壶盖,指了指靳枫,笑道:“应该谢谢我的不是你,是他。”   靳枫没接他的话,看向正在办公桌前埋头整理文件的李章程,叫他也过来。   李章程似乎急着离开,一脸歉意:“三哥,我约了隔壁支队的人,再去一趟山月谷森林氧吧。”   “昆仑,“胡卿民把茶杯放下,“考虑到你和秦中流的关系,上级领导一致认为,后续山月谷森林氧吧火因调查,你不宜出面。其实啊,这件事现在本来就不归我们支队管,李章程也只是协助他们调查。你就让他去吧。”   靳枫双手捧着茶杯,眼睛盯着茶水里面的茶叶,绿色的茶叶像一座森林。   “我只说三个疑点:第一,达哇根本不会开车,她怎么会在一辆刹车被损坏的车里面?第二,当天是东风,德勒大叔的墓地在山月谷森林氧吧的西侧,风只会把山月谷的火吹向德勒大叔的墓地;第三,最关键的一点,这次先出现地下火,后来才出现地表火和树冠火,德勒大叔不可能躺在棺材里烤野味。”   胡卿民和李章程面面相觑,显然都很意外,靳枫没去现场调查,却了解得这么清楚。   “这三点提的好,李章程你要记住,协助调查的时候一定要提醒他们。行了,赶紧去吧。不要耽误正事。”   胡卿民挥挥手,示意李章程先走。   李章程离开以后,胡卿民要给鹿鸣倒茶。   他是领导,她怎么能让他给她倒茶?鹿鸣抢先把茶壶端起来,给他斟茶。   “看,小鹿多懂事,有些人怎么就对领导一点都不客气?那次说我不该邀请你办摄影展,还跟我急。我找借口把你留下来,还不是为了他?气得我真想揍他。”   胡卿民笑着数落靳枫的罪状,眼神里却有一种父亲般慈爱的光。   “谢谢胡队长。他就是这样的暴脾气,你别理他。”   鹿鸣和胡卿民你一句我一句,说的都是和靳枫有关的事,却把他这个当事人直接忽略不计。   每次他一插话,胡卿民都把话题转移了,很明显,是不想他过问这次火因调查的事。   他一提出要去一趟昆仑山,胡卿民举双手赞成。   靳枫口头交接了队里的一些事情,便拉着鹿鸣离开了。 第56章   从支队出来, 鹿鸣和靳枫去了一趟超市,又去了菜市场。   两个人买了一堆东西,回到小森林, 差不多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鹿鸣跟着靳枫钻进厨房里, 准备学做核桃饭, 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生核桃仁不够,你先剥些核桃。”靳枫翻出一袋核桃, 拿了一颗递给她,“知道怎么剥吗?”   “当然知道,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鹿鸣虽然没剥过核桃,但凭常识也能想到, "把外面的壳去掉就行了。”   “没吃过猪肉的人怎么就一定见过猪跑?”男人嘴角微微上扬, 脸上一副"你这不是废话"的表情, "你要怎么把外面的壳去掉?”   “……”这个问题,鹿鸣还真没仔细想过。   她食指和拇指捏着核桃, 举起来,仔细研究核桃的构造,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是,核桃壳不是一般的硬,用手应该是剥不开的。   “有铁锤吗?”她记得橱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有一个工具箱, 不等他回答, 她自己翻出来, 找到了一把铁锤。   鹿鸣把核桃放在灶台上,双手握住铁锤的木柄, 对准核桃,用力敲下去。   “嘣!”   一声巨响,灶台上的锅碗瓢盆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像集体在跳草裙舞。   靳枫站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剥个核桃而已,需要这么大阵仗,惊天地泣鬼神?!   确认她没砸到自己,他也没说什么,继续剥他的核桃。   铁锤砸下去,砸偏了,没有把核桃壳砸开,却把核桃砸跑了。只见女人手里拿着铁锤,低头弯腰,在厨房里四处找那颗消失的核桃。   “跑冰箱底下去了?”她单膝蹲在地板上,脸几乎已经贴着地面,眯着眼睛看向冰箱底下的缝隙,伸手要去拿。   “小心有电。”靳枫把她拽起来,“掉了就掉了,再砸,不是,再剥另外一颗。”   “不行,不能浪费粮食,核桃很贵的。”鹿鸣亲自去买了才知道,核桃真是不便宜,那么大一颗核桃,绝对不能浪费。   她坚持要把冰箱底下的核桃拿出来。   无奈,靳枫只能放下手中的核桃,把冰箱移开。由于他们今天刚刚大采购回来,冰箱里面新装满了东西,还有鸡蛋之类的易碎品。   他们不得不先把冰箱里面的东西整出来一部分,他再把冰箱移开。   “找到了!”女人看到核桃,捡到宝一样,俯身把核桃捡起来。   结果,发现只是核桃壳,里面是空的,核桃仁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女人拿着空壳,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靳枫什么也没说,把冰箱移到原位,两个人把东西装回去,大半个小时过去了,核桃饭还没开始做。   核桃饭的工序并不复杂,如果是平时,这半个小时候的时间,靳枫已经把所有的工序完成,只等饭出锅了。   旁边女人偷偷看了他一眼,一脸不安的样子,像是捣了蛋怕被人骂的小孩。   男人倒是面色如常,把她手中的铁锤拿走。   “核桃我来剥,你把核桃仁捣碎。”   “哦,好的。”鹿鸣也怕再把核桃砸跑,浪费粮食,又浪费时间,不再逞强了,乖乖地捣核桃仁,看着男人剥核桃。   他拿了一颗核桃,十指交叠,把核桃放在两手中间,用力一压,打开手,核桃壳一分为二。   这次,轮到鹿鸣目瞪口呆了。   这男人力气要不要这么大?!   鹿鸣脑海里闪过他们在床上的画面,他力气确实不小。   他喜欢用一条手臂箍者她的腰,另一只手,宽大的手掌托着她的tun,单膝跪着,另一条屈着的腿可以自由活动,踩着床或墙之类的支撑物,这样可以借力,他使的力全作用到她身上了。   有时候动静实在太大,她不只担心她那小身板会被他直接拆散架,更担心整个床都会塌了。   ……   “你这是在捣核桃仁,还是要喂鸡?”   鹿鸣正想得入神,想着想着,不觉面红耳热,心跳加速,突然被男人打算思绪。   “……”她低头一看,砂锅里的核桃仁很多都掉到了桌面上,地上也有一些。   “刚才在想什么?”男人弯腰,低头凑过来,柔声问道,随手拨开她的头发,往她耳朵里用力吹了一口热气。   鹿鸣肩膀一缩,感觉像被无数只小虫在轻咬一样,浑身很痒。   “没想什么……嗯!”她话还没说完,头被男人掰过去,面对着他,双唇被他咬住。   靳枫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想什么会脸红,会偷偷地笑,还深呼吸?傻子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不知道,她这些微小的变化,对他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鹿鸣被男人推着往后退,她听到他用脚踢门的声音,反锁,转眼,她被男人厚实高大的身体顶在了门板上。   他……这是要做什么?这可是厨房啊!   男人吻了许久才放开她。   “你在挑逗我。”他声音哑然,黑眸里尽是没有烧尽的火,胸膛起伏得厉害。   “我……哪有。”鹿鸣觉得很冤,声音却低了下去。   她想的那些事,到底让她有些心虚,可他怎么知道?他是她肚子里的虫吗?   靳枫放开了她,让她靠着门别动,他把剥好的核桃仁全部放进钵里面,三两下就捣碎了。   再去淘米,像正常煮饭一样加好水,把捣碎的核桃仁放进去。   “米和核桃仁的比例是10:2,或者10:3,加一小勺酱油,再加少许味淋。”   他一边做,一边解释,加好调料后,没有按下电饭锅煮饭键。   “这么简单啊,“鹿鸣恍然大悟,舒了一口气,伸手要去按开始键,“我学会了,我来煮。”   “没好,还要加墨鱼。”靳枫扣住她的手,把泡在水里的墨鱼干沥干,“墨鱼干泡水1个小时,沥干,加入蒸料,用中火蒸40分钟。”   他看向她,把后续的工序一并讲完:   “墨鱼干蒸好以后,可以切成丝,也可以切成沫,放入碗中加入腌料拌匀,腌制一下,再放入装米和核桃仁的锅里面,正常煮饭就行。”   “能不能不放墨鱼干?我不喜欢吃。”鹿鸣听到各种时间,已经开始头晕,想到墨鱼就是乌贼,浑身不舒服。   “那就不是雪鹿核桃饭,就是普通的核桃饭,谁都会做。”   “……”鹿鸣背靠着门,不说话了。   他把墨鱼干放火上蒸以后,又去做别的,洗菜,切菜。到了时间,把墨鱼干切成细碎的粉末状,腌好,放入锅里,才按下开始键。   液晶小屏幕上亮起了红色指示灯,显示倒计时的时间。   靳枫转身看向女人,“今天就学这么多,多了你也记不住。我再炒两个菜。你去搜一下墨鱼的资料,了解一下。你答应过,做了就要吃。”   鹿鸣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上楼把手提电脑搬下来,坐在厅堂里查看墨鱼的资料。   “墨鱼像鱼类一样遨游,但并不属于鱼类。没有鱼类的基本特征,比如骨骼、鱼鳞、鱼鳍等。生物学家把似鱼非鱼的墨鱼归为贝类。可外貌与螺丝、贻贝等贝类大相径庭,没有或单或双的贝壳。四不像的墨鱼,无类可归。”   鹿鸣看着这些资料,想到了她自己。   她常常在想她是什么样的人,悲观的还是乐观的,现实的还是浪漫,想来想去发现,她好像也不属于任何一类。   “墨鱼是一种很奇特、很神秘、且傲娇的动物。一生只有一次交配的机会。交配之后,墨鱼爸爸和墨鱼妈妈就会失去食欲,十天内相继死去。一个月后,墨鱼宝宝才能从卵孵化成幼儿。也就是说,墨鱼一生都无法见到自己的父母。这是一种很孤独的鱼,生长完全依靠自己。”   鹿鸣看着看着,眼泪不觉就流下来了。   “墨鱼胆子很小,很敏感,受到惊吓,会喷墨逃走。游泳姿态很有意思,是喷水倒着走的。墨鱼浑身上下都是宝。有资料记载,墨鱼‘入肝补血,入肾滋水强志’,可以说是女性内调最好的食材。养血、通经、催乳、补脾、滋阴,从经期、孕期起到哺乳期,墨鱼默默地守护女人的一生。”   ……   鹿鸣看完资料,把电脑合上,看向厨房里忙碌的男人,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执意要在核桃饭里面加墨鱼了。   他加的不是墨鱼,而是他自己。   雪鹿核桃饭凝聚着他对她悉心的守护,对她深入骨髓的理解,和过去八年多的思念。   吃饭的时候,鹿鸣一直很安静,把她的那份核桃饭饭吃得干干净净。   靳枫松了一口气,原本还担心她因为不喜欢墨鱼,连带核桃饭也不喜欢了。   吃完饭,鹿鸣让他坐着歇会儿,她把碗筷收拾好,独自洗了,擦了,没有摔破碗。   回到厅堂,男人又和昨天一样,把前后门都关了,抱着她上楼。   “今天没下雨,有人来了怎么办?”   大白天的,他们这样好像太放肆了,鹿鸣脸又红又烫。   “来了就自助吃闭门羹,吃完自己回去。”他说的理直气壮。   “……”鹿鸣不说话了。   回到房间,一如既往,他们赤条条地抱在一起。   “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好不好?你一直都没跟我讲过。”鹿鸣脑海里只有一些零星的信息。   “我小时候?没什么好讲的。”靳枫把女人的嘴直接封住。   他不喜欢回顾过去,只往前看,朝前走,更何况现在抱着个女人,他只想做爱。   “……”鹿鸣双臂举过头,被他一只手压在头顶枕头上,身体同样被他的高大滚烫的身躯严严实实压住,不能动。   她感觉她像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不过,也有不同,压着她的是昆仑山。   男人一如既往得很凶吻,能动的那只手,在她身上又捏又掐,肆无忌惮,并且,专挑地势高的地方。   鹿鸣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晃了晃头,他放开了她,薄唇滑过她的脸颊,咬住她的耳垂,重重地吮吸。   她浑身像被电击了一样,酥酥麻麻的,连脚趾头都是麻的。   鹿鸣还没缓过气来,一股热气随着男人炙热的she钻进她耳朵里。   她一口气堵在了嗓口。   他钻进的不只是她的耳朵,还有另一处峡谷深壑,翻腾倒海般四面冲撞。 第57章   午后的阳光, 透过窗户,照入房间内,洒在床上相拥而眠的男女身上。   时间的脚步轻缓幽然, 像电影中的慢镜头, 慢得像没有时间。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沉睡中, 只有两颗风的心,在相爱的寂静里跳动。   偶尔传来凉风吹动纱帘发出的响声, 鹿鸣听到沙沙的声音,醒了, 打开眼睛,一眼看到男人的头顶。   他埋首于她胸前沟壑间, 呼吸出来的热气, 很有节奏地喷在她两侧丰软之上, 长臂环抱住她的腰,抱得很紧, 似是怕抱得太松她就会跑了一样。   鹿鸣十指插入他的头发,精短的黑发,一根根竖着,像他的人一样顶天立地,她用指腹在发尾上摩挲, 痒痒的, 但她很喜欢。   “睡着了吗?”   “嗯。”他声音有些慵懒, 却异常性感,带有磁性。   “睡着了还能嗯。”她忍不住笑, "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听你睡觉,看你的心,呼吸你的呼吸。”   “……”鹿鸣不知道他是不是抄诗抄多了,不会写诗,也不吟诗,但有时候用词特别奇怪,却很有意境。   “老婆,“他突然抬头,嘴角完成弧度,似是有什么意外发现,“你在诱惑我。你耳朵也这么敏感吗?亲一下,碰一下,反应那么大?”   “不许说这些。”鹿鸣放开他的头,双臂挡在脸上。   靳枫调整了姿势,侧躺在她身旁,把她搂在怀里,拨开她挡住脸的手,低眸注视着她。   “想知道,你现在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什么不同?”鹿鸣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她也好奇,自己有什么变化。   “以前,像棵卷心菜,这里打开,那里又卷上,怎么弄都弄不平。现在,像朵三色紫罗兰,随风摆动的样子,特别勾人,叫床的时候,像小呦的声音……”   “不许说出来!”鹿鸣脸红到了脖子根,用力捂住他的嘴,“我们聊点别的吧,我想听你小时候的事,你真的是被雪豹养大的吗?”   靳枫推开她的手,“谁告诉你的?我其实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平躺下来,看着天花板,思绪跌进深井一样的记忆。   他小时候,一开始跟着昆榆林。   昆榆林自己也是山林野汉子一个,对他采取的是放养态度,随便他怎么折腾。所以他从小性格很野,无法无天,受不了束缚。   他也经常听到周围的人议论他,说他是昆榆林从昆仑山捡来的野孩子,甚至有人说亲眼看到他跟一堆小雪豹睡在一个窝里,吃过母雪豹的奶。   大部分人把他当成怪物,对他很防范,似乎很怕他突然兽性大发,甚至变成野兽吃人。   家长都不让自己的小孩靠近他,除了那些跟他一样好动,胆子大,不太听大人话的小孩。   等他到了上学的年纪,靳栋梁出现了。   不知道靳栋梁和昆榆林是怎么达成共识的,他从昆榆林捡来的野孩子,变成了靳枫,成了靳栋梁的儿子,跟着他从农村进入城市生活。   刚到靳家的时候,云杉还没出生,云杉的母亲对他敌意很重,在靳栋梁面前,对他很好,是个贤妻良母,靳栋梁不在,他就经常被骂是野种,有时候连饭也吃不上。   他从小野惯了,很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更不爱学习,常常偷偷跑回去找昆榆林,每次被靳栋梁发现,拖回来打个半死。   靳栋梁是军人出身,脾气很硬,采取的是棍棒教育,打人一点都不手软。他也是个暴脾气,从来不服软,他们这对不正常的父子,硬碰硬,动不动就杠上了。   他始终没有融入靳家,也不习惯城市里的生活方式,高中毕业,他不想考大学,跑去找昆榆林,做了护林员,靳栋梁气得吐血。   后来,靳栋梁被诬陷贪污受贿,在看管期间畏罪自杀,云杉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受了刺激一病不起,没多久也离开了。   他变成了昆伦,有DNA鉴定证明,他确实是昆榆林的亲生儿子。   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很多事情他到现在都没整明白。   就像他小时候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昆榆林要把他送给靳栋梁,甚至还怀疑过,昆榆林是因为太穷,把他卖给了靳栋梁换钱用。   他很平淡地讲述这些经历,她却听得心都揪起来了,终于理解,为什么云杉会说,他从小就没享受过正常家庭的温暖。   她知道他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把那个过程中体会到的心酸和痛苦都过滤掉了。   鹿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爬到他身上,抱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厚实的胸膛上,看着他的眼睛。   “现在还这么想吗?”她忍不住问他。   “现在不会了,老昆不是贪财的人,老靳也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我不听话,云杉比较乖巧,他把她当成宝贝一样宠着。他为什么收养我,可能有他的理由,但从没跟我说过。”   他声音听起来有一丝惆怅。   “老靳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在林业领域非常专业,写过很多文章。三北防护林和长防林建设期间,他都做了不少事。”   “你小时候他打你,你不恨他?”   “他打我,大部分是因为我读书不用心,虽然是被他压着读完中学,当时觉得特别难熬,可现在回想起来,也幸亏有他这样压着,不然我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样,很有可能窝在小山林里,一辈子做一个护林员。如果是那样,我们的未来就完全没有希望了。”   “……”这一点,鹿鸣很认同。   她虽然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骨子里一半感性,一半理性。八年前,即使跟他在一起很开心,但不得不承认,她也会考虑现实的因素。   “你有两个父亲,还得在农村和城市这两种环境来回折腾,我小时候也是,为什么你的性格那么野那么狂?我却做不到呢?我们两个性格几乎是两个极端。”   “我平衡能力强,能驾驭两个性格不同的父亲,也能在不同的环境中切换。你这个小怂包,还是单纯的环境适合你,最好不需要你做任何选择,不然你迟早会纠结死。”   “……”鹿鸣埋头,他怎么就那么了解她?   “你也有两个父亲?”靳枫还从来没听她说过。   “对啊。”   鹿鸣回顾了一下她的成长过程。   总体来说比较顺,只是她很小的时候,有过一段波折。   她妈妈最开始也选择了爱情,和她亲生父亲自由恋爱结婚,两个人同在一个医院上班,一个主治大夫,一个护士。   后来,她妈妈不断上升,她父亲不是没有努力,也一直在寻求改变,但许是性格原因,敏感又内向,害怕竞争,承受不了压力,更不愿意低头求人,结果始终原地不动。   他们家变成了女强男弱的家庭。表面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天,她亲生父亲带着她,开煤气灶自杀,才发现他其实一直很压抑,问题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被抢救了过来,亲生父亲却死了,她母亲既痛苦又很气,恨他作为男人软弱无能,又很她自己没有兼顾好家庭和事业。   后来,她妈妈选择了现在的丈夫,一个爱她更多,一直等着她的男人,对她也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   “难怪你妈这么反对我们在一起。她一定担心我会步你亲生父亲的后尘。”靳枫感叹道。   鹿鸣抬头看向他,“你不会。”   男人俊眉一扬,脸上是一种"那是当然"的自信。   以前她不确定,甚至也有过类似的担忧,但现在非常肯定,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以一个边缘人的身份长大成人,所以他可以在不同的环境中切换自如。   两个父亲这样复杂的家庭环境,没有让他变成敏感软弱的人,反而让他的性格融合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属性,他既能像风一样自由不羁,也能如山一般沉稳可靠。   有些人会被挫折和不公平的命运击倒,比如她亲生父亲,有些人却不会,比如他。   甚至,在她印象中,他过得自由自在,想做就做什么,甚至敢于选择森林消防员这样高危的职业,承担一份社会责任。   “如果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一起长大,现在会是什么样?”她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勇敢自信?   他思索半晌,嘴角一弯。   “你应该会勇敢快乐一些,有可能我们会早恋,说不定我会把你带坏。也有可能,我们不会认识,我小时候看到小女孩就讨厌。”   靳枫想起小时候,云杉一口一个哥哥,处处向人炫耀,她有个哥哥,他嫌弃得要死,总是想把她甩掉,她却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   她妈妈要是说他什么,她总是站到他这一边。因为有她在,她妈妈对他态度虽然一直没有好转,但也没有他刚来他们家的时候那么恶劣了。   靳枫抱紧她的腰,额头顶着她的额头。   “我倒是很希望,现在的我能穿回到八年前,认识当时的你,能像现在这样爱你。”   鹿鸣想象了一下他说的情形,如果现在的他遇见当时的她,他们还会分开吗?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是那样,我们很有可能根本就不会认识。就算认识了,也不会有下文了。”   靳枫眉头微皱,细细一想,确实如此。   八年前的他,不知天高地厚,才敢去追她,不会去想两个人有没有未来。   现在的他,在掉下悬崖之前,时时刻刻都想着,和她在一起了就不再分开,要么就不在一起。说到底,这是一种贪婪。   他在佛前坐了一个月,都没有想明白,“死"了一次,切身感受到永远失去她的恐惧,才明白过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因果,没有过去的我们,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们。我们的出身,父母,成长环境,以及我们的经历,一点一滴把我们打磨成现在的样子。我们所有经历的一切,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都值得感恩。”   靳枫推着她平躺下来,凝视着她的澄澈如水的星眸。   “我记得你以前给我念过几句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说这是最悲伤的一首诗,生与死,相聚和离别,这些都是大事,我们人这么渺小,根本就控制不了,同生共死根本就不可能。你说的是对的,所以我不说死后的事,只说活着的事。”   他声音越来越低沉,暗哑,停顿片刻,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鹿鸣,我爱你,执鹿之手,与山偕老,这是我一生最大的愿望。”   “……”明明是那么动听的情话,鹿鸣却听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痛。   她勾住他的脚,借力把他推倒,两个人翻转半圈,她在上,他在下。   “如果我没回来,你是不是真打算出家做和尚?”   鹿鸣质问他,表情严肃,不等他开口,低头咬住他的嘴,很用力地咬,解气了才放开他。   “以后不许说让我踢开你,也不许再说死。我不喜欢你像个得道高僧一样,看淡一切,对一切都不在乎,有也行,无也行。我就喜欢你操天野地、狂天狂地的混样,只想听你说,往死里操就是往死里宠!”   “好。”他语气笃定。   男人舔了舔自己的唇,吻掉她嘴角的血丝,放开她,注视她的黑眸,眼神坚毅。   “如果你没回来,我不会出家做和尚,我会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想做还没做的事情上,我要让森林消防在防的阶段发挥最大效力,山火越来越少,最好没有人因为救火而牺牲。我要推动中国建立与欧美国家旗鼓相当的职业消防体系,吸引更优秀的人才。”   他嘴角一弯,话锋一转:   “我整天想操女人,佛祖怎么会收留我这种俗人?你不回来,生理问题怎么解决,确实是个大问题。”   “你打算怎么解决?”   “白天工作,晚上念经。”   “……”鹿鸣凝视着男人英俊的脸,心里又一阵抽痛。   “怎么,有本事把我推倒,没本事自己坐上去?”他激将她。   “谁怕谁。”   鹿鸣低头吻他,身体开始摸索着,怎么攀上他高耸的白杨,骑上去,再落到实处。   她嘴上不认怂,心里其实有些慌,生怕闹笑话,更怕一不小心,把他那棵高高耸立的白杨树压断了。   在他的指引下,她勉勉强强还是成功了。   当她契合着男人的身体,沉下去的瞬间,一股强劲的热风从底下灌入她身体里。   她感觉她像是被什么从下到上彻底穿透了。   他钳住她的腰,炙热笔直的眼神,从横向垂直的方向把她穿透。   一口气堵在她嗓口,半天才缓过气来。   风随着她扭动的腰,在她身体里打转,在她和他之间回旋。   她很快变得不是她自己了。   两人始终凝望着对方。   男人看着一惯需要他保护的小女人,突然变得高高在上,想起那年,昆仑山北麓荒漠林里,初见她时的模样。   那个美丽的少女,那个骄傲的公主,终于是他的了。   从此以后,他将牢牢抓住这只鹿,绝不再轻易让她跑掉。   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身与心的双重刺激,山洪一样一波一波袭来,完完全全把他浸透。   …… 第58章   黄昏时分。   鹿鸣再次醒来, 身旁男人双眼紧闭,看样子睡得很沉。   她想把他摇醒,又不忍心, 脑海里闪过他们激情交缠的画面。   从三色紫罗兰地那次开始, 鹿鸣都不记得这两天他们到底做了多少次, 她之前还笑他,幸亏他批发了那么一堆的避孕套。   但他体力再好, 也不能像个永动机一样,持续发力, 偏偏他就是这样,每一次都异常劲烈。   他们两个在床上, 基本都是他主导。原本她在上面, 没多久, 他就嫌她慢吞吞的,力气不够大, 不带劲,又把她推到了。   男人似是觉察到她在看他,突然打开了眼睛。   “还累吗?”他眯眸看着她。   “睡了一觉,好多了。”   他起身,光着身子下床, 把扔在地上的衣服一一捡起来, 开始穿衣服, 也不背着她了,在她面前他完全不介意赤裸。   从艺术的角度, 他雄健结实的身体,可谓鬼斧神工一样的雕塑,从上到下,每一处都堪称完美。   鹿鸣也不移开视线了,只是在看到最关键部位时,还是会脸红心跳,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她想看,又不好意思,不看,又觉得亏。在看与不看之间,她还是看到了。   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构造,全然不同,却又能如此完美地契合。   一想到男人用这样致命的武器,在她身体里掀起不亚于一次世界大战一样的惊心动魄,她就觉得不可思议。   “那张照片,你没穿衣服。”鹿鸣现在终于敢坦白说出来,“还获了奖,可惜丢了。”   “丢了再拍。人不是在你面前?”他已经穿好了衣服,走到她这一边的床沿坐下来。   “可大鹏不在了。”   鹿鸣想起来就觉得遗憾。   这个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也没有相同的两张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是独一无二的瞬间。   “要找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揉捏,“清明山火结束后,张小雄有了张小松最新的线索,已经根据线索去找他了。”   “对,差点忘了,我带的那张照片被张小松拿走了。如果找到了他,照片就能拿回来了。”   鹿鸣也不敢抱太大希望,只是有些好奇:   “张小松为什么要偷我的照片?我跟他以前完全没有交集。就算他怪我不该报火警,也应该是打击报复我本人,不是偷我的东西。”   “照片里应该有他想要信息,准确来说,是送他离开玉仑河的人需要的信息。具体什么信息,找到张小松本人自然就能知道。”   鹿鸣想想也是,没再想照片的事。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昆仑山?”   “等达哇出院以后再去,要先把他们安顿下来,袁一武一个人肯定搞不定。你时间来得及吗?”   “来得及的,离五一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是要等达哇好一点再走,她现在这样,我也很担心。”   靳枫紧盯着她的眼睛,想再问她清明节那天达哇送什么东西给她,沉思半晌,最终还是没问,起身准备离开。   “要是还累,你再睡会儿。我去做晚饭,好了叫你。”   “不要,我也要起床。我想准备种菜,先把周围的空地怎么用规划一下。”她裹着被子,找衣服,发现衣服放在凳子上,推他一下,“帮我拿下衣服。”   他看了一眼衣服,又看向她,“我是怎么穿衣服的?男女不是应该平等吗?”   “……”他要来扯她身上的被子,鹿鸣吓了一跳,抓紧身前的被子,连同被子一起跳下床,跑去拿衣服。   凳子离床有一段距离,她还没够得着拿衣服,发现动不了了,回头一看,被子另一端被男人抓住,往后一扯。   鹿鸣浑身一凉,低头一看,身上光溜溜的,飞奔到凳子前,抓起睡裙,按在胸前,转身坐在了椅子上,瞪着男人。   “你不是先下去做饭吗?”   他把被子往回收,放回床上,侧身往床上一趟,一手撑着头,一手放在腿上,手指不停敲着,视线定在了她身上,嘴角含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你不是要学做饭吗?等你穿好衣服,我们一同下去,晚上教你做西红柿炒蛋。以后不要用洋葱炒蛋。”   靳枫想起她被洋葱辣得流眼泪的样子,又气又想笑。   鹿鸣抓紧衣服,要这样直接在他面前坦露,她不得不认怂,她还是很难做到他那么自然。   她用牙齿咬住睡裙,把身体关键部位遮住,先穿了内裤,再穿了内衣,最后把睡裙打开,挡在他和她之间。   睡裙穿在她身上的同时,她转过身来,背对着他,把睡裙的腰带绑好,才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男人也没说什么,盯着她,半晌才起身,走到她面前,把伸向她。   鹿鸣把手放在他手里,两个人并肩走出房间。   到门口的时候,他侧身,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老婆,你皮肤很好,不白不黑,身材也不错,不胖不瘦,该凸的凸,该翘的翘,摸起来很有手感,看起来很有质感。要谢谢你妈,生出这么一个宝贝,让我这么有福。”   “……”鹿鸣脚步顿住,与他对视,看着他一脸坦荡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什么叫君子色而不淫风流而不下流,不就是他这样?   下楼以后,他们把一楼前后门打开。   靳枫去厨房做饭,鹿鸣坐在厅堂里,随便拿了一张纸,在纸上画平面规划图。   在小森林生活了几个月,附近的环境她已经了然于心。   鹿鸣把图画好,拿去厨房,问靳枫意见。   “前面有一条溪,可以在这里挖个鱼塘,引入溪水;左边的菜园子我们用栅栏围起来,可以种菜,也可以种三色紫罗兰;右边都是树,我们就留着;后边院子里种葡萄,我想要搭一个很大的葡萄架,夏天我们可以在葡萄架下面乘凉。你觉得怎么样?”   靳枫正在切西红柿,放下手中的刀:“这么改动,工程不小,短时间里肯定来不及。”   “是哦,那还是算了,就种点花和菜吧,这地方我们又不能长住。”鹿鸣把白纸放在灶台上,准备用笔划掉,被他按住。   “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我以前看到一幅画,一栋很大的林中别墅,前面是鱼塘,周围都是森林,天空很高,视野很开阔,当时就觉得特别喜欢。”   “比利时画家Rene Magritte的画?”他把她手中的笔拿过去,打了个大大勾。   “你怎么知道?”鹿鸣很差异地看着他,她好像没对他说过,他也没有看画展的习惯。   “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我怎么会不知道?”靳枫放下笔,搂着她的腰,“你喜欢,我们就把这块地买下来,造这样一栋林中别墅。”   “买下来?怎么可能?”   鹿鸣虽然不了解具体情况,想想也知道,玉仑河不是大城市,但也是旅游城市,地价肯定不便宜。   “不会便宜,但也不会太贵,在我能力承受范围之内。”   靳枫向她解释,这里原本要开发成度假村,刚刚竣工不久,附近有山发生了山火,火势蔓延到度假村,烧毁了大片的树林,和一部分新建的房屋。   开发商亏了一大笔,跑路了,这里成了一片荒地,政府找不到接手的人,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阿牧开过饭店,咖啡馆,来到玉仑河,把这一片荒地承包下来,改头换面以后,变成了现在的玉仑河文艺村,再分租出去,收取租金。   出面做这件事的人是阿牧,云杉打理一些事务,他父母留给她一笔钱,她参股投资了一些,所有的创意和构思,其实都是靳枫友情提供的。   阿牧这个人很仗义,除了云杉占股,也给他分了一些干股,所以除了工资以外,他还有额外的收入。   “老昆的医药费可以报销,除了日常生活,我没什么其他开支,所以钱你不用担心。原本刚来的时候我就想买下来,但考虑到你有可能要留在北京,毕竟你父母在那边,就打算缓一缓。既然你喜欢这里,我们就买下来。”   他不等她开口,按住她的嘴,示意等他说完。   “买下来,并不是要求你以后就在这里定下来。你可以和以前一样,加拿大,北京,非洲……想去哪就去哪,不用考虑我,你什么时候想来就来,退役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退役之后,如果我受不了你不在,我会跟在你屁股后面,你想甩也甩不掉。”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   “等你父母年纪大了,需要我们照顾,我们可以卖掉这里,去北京买套小一点的房子,位置偏一点也没关系,反正你会开车。你妈妈可能不想看到我,给你住就行。如果我们有孩子,可以跟你一起留在北京,也可以跟我留在这里。等老人都走了,我们再决定要不要来这里定下来。”   “……”鹿鸣愣怔住,一堆话堵再嗓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他们分别的八年多时间里,他花了多少时间来计划他们的未来?他几乎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想都有她的存在,甚至还有他们的孩子。   “所以,你想怎么规划就怎么规划。随便你怎么折腾,我来买单……”   鹿鸣双臂攀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下来,踮起脚,主动吻住了他。   很用力地吻。   对于未来,她也想过无数种可能,可都是没有他的,因为不敢去幻想,她还能再和他在一起。   她唯一不敢去幻想的有他的未来,再次遇见了他,是不是将变为现实?   未来有无数种,我只爱有你的那一种。   鹿鸣听到心底的这个声音,很激动,吻得越发投入。   男人被她的热情触动,双手捧住她的脸,反被动为主动,加深加重这个吻。 第59章   接下来的几日, 小森林处处洋溢着暖暖甜甜的幸福味道。   白天,他们上午去医院看达哇。   鹿鸣给她读诗,讲故事, 甚至讲荤段子, 收效却甚微。   达哇依然拒绝与任何人交流, 只是没有再一直闭着眼睛,眼睛盯着某个地方, 呆若木鸡,一盯就是几个小时, 怎么叫都没反应,像个梦游的人。   下午, 他们打理菜园子。   靳枫先用锄头翻土, 把一整片地都翻了一遍, 再分成许多一畦一长方形畦的小块,每一畦用来种不同品种的蔬菜。   之后就交给鹿鸣去折腾, 他找来手指粗的竹竿,插成栅栏,用绳子绑起来,把菜地围了起来,不时看向来来去去的女人。   她穿着干农活的衣服, 青色棉布衣服, 系着头巾, 打着赤脚,在菜地里跑来跑去, 挖坑,撒种子,培土,浇水……对一切事情都兴致勃勃,一看就是从小在城里闷坏的小孩。   他们两个各忙各的。   靳枫不时听到女人嘀咕声:   “三哥,这一畦种甘蓝吧,颜色好看。”   “好。”   没多久,她已经准备种甘蓝了,临时又改变主意:   “三哥,我们还是种辣椒吧,你喜欢吃。”   “行。”   再过一段时间,辣椒苗有了,云杉托人送过来的,她又改了注意:   “三哥,你觉得种小番茄怎么样?夏天用山泉泡一下,跟冰镇的一样,很好吃的。”   “……”靳枫被这个女人折服了,在这种小事也要纠结半天。   他其实怀疑,她知不知道这些菜长什么样?   他不能说"随你",最终解决的办法只能是,他走到她身边,明确告诉她,甘蓝、辣椒、小番茄都可以种,每一样种一畦,分别种在那里。   可到后来,她想种的菜还是很多,丝瓜、南瓜、冬瓜甚至西瓜……什么瓜她都想种,地却不够了,她又在纠结。   靳枫专门给她辟出角落一块地,想种没地方种的,全种在这里,森林有混交林,菜地为什么不可以有混交菜?   问题解决了,女人高兴得跟吃了蜜一样,忙不迭地去种菜种瓜了。   白天忙忙碌碌,他都依着她胡闹。   一到晚上,女人早早地就被男人抓回床上,糖炒栗子一样,翻来覆去爆炒,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才相拥睡过去。   沉浸在这样静谧安宁的生活,人没有了时间概念。   虽是短短几日,鹿鸣却时常有种错觉,一恍一惚间,他们已经过了一生一世。   在城市里,每一分每一秒都紧绷,这里的时间却完全是松弛的。   树叶变得慵懒,仿佛不会按分按秒变绿,而是按月,两三个月绿一次,甚至按年,每年绿一次。   枝杈上的鸟儿,拢了翅膀小睡,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让人误以为是它们不会飞的。   天空很蓝,也很慢,慢得让人认不出那是头顶上的天空。   鹿鸣喜欢这样又蓝又慢的天空,不像北京的天空,被雾霾闷得心肝肺都坏了,灰沉沉,病恹恹的。   她时常幻想,如果时间停止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可时间这个不知疲倦的老小孩,根本不会停止,依然稳步向前。   他们的菜园终于"竣工",鹿鸣也勉强学会了做雪鹿核桃饭。   最值得庆祝的,达哇也终于出院。   袁一武死活不愿意让达哇再住在小森林,要自己找房子,最终,云杉姥姥姥爷的一处旧宅,离小森林不远,低价租给了他们。   云杉为了照顾达哇,又开始了两边跑的生活。她几乎没有再来小森林,要送什么东西给他们,或拿什么东西,都让袁一武跑腿。   鹿鸣联系了加拿大的一位心理学专家,远程为达哇进行心理治疗。   原本她和靳枫商量,把专家请过来,只是费用太高。   专家也认为没必要,治疗不是短期内就会有收效,必须做长远打算。如果有必要,等达哇身体条件好一些了,可以带她去加拿大,北京也行,医疗水平也不低。   把达哇安顿好,时间已经是四月下旬,他们终于启程,踏上了去昆仑山的旅途。   从玉仑河到昆仑山不算近,但也不远,他们没有选择飞机和火车,而是自驾。   鹿鸣一开始担心会影响他的工作,但这一段时间,他只偶尔去一趟支队,其他时间处于半休假状态。   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们森林消防员有假休是好事,说明没有山火。   当然,她也知道,很大一个原因,是清明节山月谷森林氧吧的山火之后,胡卿民为了靳枫着想,不希望他参与后续的火因调查。   秦中流是个大麻烦,靳枫回避也未尝不是好事。   鹿鸣隐约感觉,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这一天,他们起了个大早,一切准备妥当后,迎着初露的晨曦,驱车出发了。   两个人穿着情侣装,都是天蓝色的冲锋衣,车后备箱里,还准备了户外野营的装备。   鹿鸣想到他们计划要做的那些事,就特别兴奋,甚至有一种去度蜜月的感觉。   按照他们的行程计划,去昆仑山之前,他们先去见他的一个朋友,在昆仑山北部的一个城市,参加亚洲雪豹保护组织举办的活动,离昆仑山不远。   “你的那位朋友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也去参加这个活动?男的女的?”最后半句,鹿鸣不知为何,随口就问出来了。   专注着开车的男人,对她随口问出的那句感兴趣,却故意卖关子:   “见到了人,你自然就会知道。”   “这么神秘?就不能先透漏一点信息吗?”鹿鸣越发好奇了。   “你认识。”   “我认识?”   鹿鸣仔细想了想,他有什么朋友是她认识的?   她只知道,李章程八年前就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她应该也见过他,但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再给点别的线索,“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谁,“我见过吗?   “没有。”   “没见过我怎么会认识?”   “……”靳枫嘴角一弯,没解释,一手扶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去按车载音箱的播放键。   空灵舒缓的音乐,流水一样在车厢里流淌:   Here I stand in bressanone with the stars up in the sky我站在布列瑟侬的星空下   are they shining over brenner远在布雷纳的你   and upon the other side是不是也能看到它们的眼睛   you would be a sweet surrender如果你心甘情愿放弃   I must go the other way我只有走上另一条路   and my train will carry me onward火车将载着我继续旅行   though my heart would surely stay但我的心却不会片刻相离   ……   鹿鸣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听得这么入神。   她有些意外,马修.连恩这首《布列瑟农》旋律这么慢,他竟然没有睡着,以前他都喜欢摇滚之类劲爆的音乐。   野生动物摄影,除了用光和影创造唯美的画面,更吸引她的是故事。   讲故事的手段很多,除了摄影,音乐同样也在讲故事。   “据说,马修·连恩写这首《布列瑟农》,是因为当年加拿大政府出台了一个‘驯鹿增量’计划,为了让数量锐减的驯鹿迅速繁殖,大量捕杀狼。可事实上,驯鹿数量锐减,是因为人类过度捕杀,却把罪责推到狼身上,变相来捕杀狼。”   这个故事,让她想到了雪豹。   “现在,雪豹也有类似的遭遇,你说,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这个问题,你可以留着和我那位朋友讨论,“靳枫转到另一个话题,“你不知道,马修·连恩写这首歌,不只是因为狼,还有另外一个故事?”   “不知道。什么故事?”   “他给绿色和平组织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两个人相爱,后来女孩要去意大利佛罗伦萨学艺术,他要去德国慕尼黑加入一支摇滚乐队。他们有一次约会,选在佛罗伦萨和慕尼黑之间的一个城市,就是布列瑟农,一个非常优美的小镇,周围都是乡村,山谷中有钟声回响,山羊在牧场漫步,远处能看到白色的高原雪山。”   鹿鸣似乎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这首歌了,他们就像音乐创作幕后故事中的男主和女主,玉仑河就像他们的布列瑟农。   “后来呢?”   “后来就有了这首歌。”靳枫没有往下讲他们的分别。   在相聚的时候,讨论离别,是对生命的一种浪费。   靳枫对这首歌感情很复杂,在她不在的那些年里,这首歌像心灵止痛剂,现在他突然不想听了。   他换了一首欢快的音乐。   车子已经出了森林区域,灌木丛,进入灼热而炫目平原。   黄色平原上,有几只野羊,在一望无际的背景衬托下,显得又小又白,仿佛幕布上的几个小圆点印花。   远处葱绿的灌木丛边缘,突然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大点。   鹿鸣仔细一看,灰色的大点是一只狼。   “三哥快停车,我要下车。”她迅速拿出单反,换上最好的镜头   “……”靳枫看了她一眼,快速打转方向盘,把车子停在路边。   车子刚停稳,鹿鸣迅速跳下了车,朝灌木丛奔去。   靳枫也看到了狼,想叫住她,又怕惊动狼和野羊,只能跑步追上她,拽着她矮着身子,轻手轻脚钻入灌木丛中,找到藏身处,与狼保持了一段距离。   许是觉察到身后有动静,狼突然转了个身,面对着他们的方向。   鹿鸣心中一喜,来不及支三脚架,趴在地上,双手举着相机,镜头对准狼,按下快门。   蓝天,白云,平原,野羊,狼,定格在画面中。   她拍了三组,野羊最先消失,在狼追上它们之前就跑了,最后只剩下一只孤狼,站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望着远方,静立许久,朝远处的地平线飞奔离去。   鹿鸣坐起来,看着狼离开的方向,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低头看向平躺在草丛中的男人。   “我好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靳枫没有问是谁,一把将女人拽进怀里,长臂圈着她的腰,翻身一滚,迅速压住她。   他与她对视了一眼,低头吻住了她。   女人奔跑的样子实在太酷了,他的女人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挠得他简直抓狂! 第60章   男人用力吮吸她的唇, 炙热滚烫的舌撬开她的牙关,钻进她嘴里,肆意驰骋。   鹿鸣怀疑他吃了火药, 吻得这么凶猛。   没几下, 她就被他吻得舌根发麻, 眉头微皱,推了他一下。   靳枫也觉察到他太过激烈, 眼下的环境显然不能这么放肆,便放开了她。   女人气息微喘, 长睫毛羽翅一样上下煽动,却没忘刚才的话题。   “是不是我来玉仑这河之前, 你就已经知道我在加拿大?”   “你现在才想到?”靳枫回想这几个月, 她竟然一次都没问过他这个问题。   “你真的知道啊?!”鹿鸣莫名激动, 推着他坐起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个四川大叔, 你也认识他?”   “先回车上,见到我那个朋友,他会告诉你。”   靳枫手撑着地,爬起来,把她也拉起来, 伸手要帮她拿相机。   女人摇摇头, 把机抱在怀里:“我自己拿。”   “……”他无奈笑了笑, 没再强求,揽着她的腰, 两人并肩回到车上。   车子很快重新启动。   靳枫看向前方,专注着开车。   鹿鸣看着窗外,虽然他没有回答,她自己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到了目的地,见到他的朋友的时候,她心里的答案终于得到了确认。   他的朋友真的就是乔森教授。   鹿鸣只在程子涛的电话里听过他的声音,洪钟一样响亮,充满活力。   她以为他最多四五十岁,却没想到,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头,年龄至少六七十岁了,穿着户外运动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   她完全想象不到,这么大年纪的人,长年在野外出没,为了观察雪豹,还能到处爬山。   “昆,我是你们的红娘,不对,我是你们的月老,是不是?来,红包给我。”   乔森教授见到他们,眨巴着眼睛,满脸孩子气,用带着翻译腔的中文,伸手向靳枫讨红包。   “在我们中国,一般都是年纪大的长辈给晚辈发红包。我二十八,教授您今年多大?”   “……”乔森教授立刻就笑了,脸上虽然满是皱纹,却红光满面,看起来精神非常好。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击掌,碰肩膀,再拥抱,拍拍对方的肩膀,看起来像兄弟一样。   之后,靳枫向乔森教授介绍她。   “这是我的妻子,鹿鸣。”   “鹿叫?”乔森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是鹿叫,是鹿鸣。”   “鸣不就是叫的意思吗?”   “……”鹿鸣不知道这是他的幽默,还是外国人对汉语文字匪夷所思的理解方式,笑道,“乔教授您好,您叫我鹿就行。”   “好的,鹿,你拍的照片,The Family,我在美国自然博物馆第一眼看到,就特别的喜欢,有雪豹,有鹿,还有昆,你们真的就是一家人。”   “谢谢乔教授,照片的中文名叫《呦呦鹿鸣》,取自我们中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面的一首诗《小雅.鹿鸣》。”   “我知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对不对?”   “对。”   鹿鸣很意外,乔森教授竟然能把诗背下来,虽然只背了一小节,很吃力地咬文嚼字。   “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他调皮地耸了耸肩。   “大体讲的是,原野上有一群鹿,在欢快地鸣叫,吃艾蒿,主人宴请宾客,弹琴吹笙奏乐。这是一幅人与人,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画面,有家的寓意。”鹿鸣向他解释。   “太精彩了,所以说,这是我见过最好的一幅野生动物摄影作品。如果人类能像对待宾客朋友一样对待动物,那就好了。”   鹿鸣刚要接话,被靳枫抢了过去:“你们一定要杵在路边讲话吗?”   车子停在路边,他们站在车尾,两个人相视一笑,像是熟识多年的老朋友。   “走,鹿,我们去里面,卓玛和格桑,姐姐妹妹两个人,准备好了,扎西德勒。”乔森教授说道最后,两手一挥,做出热烈欢迎的手势。   “好。”   三人并排穿过马路,靳枫牵着鹿鸣的手,他在中间,与乔森教授边聊边走,问起他在昆仑山附近雪豹研究调查的情况。   他们进入一条巷道,转了两个弯,一直走到尽头的一处铁门前才停下来。   铁门是打开的,门口站着两个扎着长辫子、穿长裙的女孩,高一点的是红裙,旁边那个是橙黄色长裙,颜色都很鲜亮,胸口镶钻,下摆绣着亮片。从服饰就能看出,她们应该不是汉族人。   她们应该就是乔森教授提到的卓玛和格桑姐妹。   “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   他们一来,她们齐声说藏语的"欢迎",很热情地迎接他们进入院内。   院子里放着一张木床,上面有一张小桌子,靳枫和鹿鸣坐一边,乔森教授坐另一边。   卓玛和格桑姐妹俩没有上来坐,一个站着,一个在忙碌。   鹿鸣感觉有些奇怪,她们没有说当地的话,这地方和藏北地区隔了一座昆仑山。   靳枫后来告诉她,她们不是当地人,曾经是藏北地区南部草原牧场的牧民。   穿橙黄色长裙的那个女孩,声音像黄鹂鸟一样,婉转清脆,眼睛在靳枫身上掠过,匆匆低下头,脸红得像熟透的西瓜瓢。   乔森教授在旁边介绍,她是妹妹格桑,年纪还小,不到二十岁,有些害羞。   姐姐卓玛到底年长,招呼他们入座,端茶倒水,还把准备好的葡萄、哈密瓜之类的水果端上来,礼节很周到。   靳枫和乔森教授还在聊着一些事情。   卓玛安顿好以后,站在格桑旁边,看向靳枫:“阿萨哥哥,达哇在玉仑河好不好?听说她出事了,要不要紧?”   卓玛大概意识到鹿鸣在,和她们还不熟,立刻指着她们两姐妹解释:   “小时候,我和我妹妹格桑,还有达哇,我们几个见过,都受过德勒大叔的照顾,我和格桑是另外一个巴依老爷养大的,就是我们的养父,他现在不在了。我结婚了,这就是我的家,欢迎你来做客。”   她汉语说得很好,但还是能听出有些吃力,和汉族人讲普通话有很大区别。   “达哇跟我说过,她有个姐姐,原来是你,这么漂亮能干的姐姐,她经常跟我说很想姐姐。有空你们去看她,她现在……”   “她现在很好。”靳枫把她的话接下去,“在她叔叔扎西面前,你就说她很好。”   卓玛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没再追问达哇的情况。   鹿鸣一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隐瞒达哇受伤的事情。   她后来才知道,德勒大叔去世以后,他的弟弟扎西以达哇叔叔之名,要收养她,其实是想侵吞德勒大叔留给达哇的那点钱,并且对达哇很不好,甚至想霸占她。   达哇显然受过惊吓,找到靳枫,哭着喊着求他送她去福利院,最好离这里远一点的地方。他后来去了玉仑河森警支队,便把她带过去,送进了当地的福利院。   “昆,我跟你说的事,怎么办?我们想培训卓玛和格桑姐妹两个在野外布置红外相机,拍摄雪豹,卓玛同意了,格桑不愿意。”   “不是,不是,不是,是扎西……”格桑使劲摆手,显然不太会说汉语,脸涨得像紫葡萄。   卓玛在一旁解释,达哇离开以后,扎西又把主意打在了格桑身上。开始想收养她做女儿,卓玛结婚以后,有能力照顾妹妹,没有同意。现在格桑长大了,扎西也不知道从哪找到门路,有了点钱,自称巴依老爷,要娶格桑做妻子。   鹿鸣从她的解释里,没有听明白,这与乔森教授培训她们布置红外相机有什么冲突。   乔森教授表情变得沮丧,像个小孩一样向鹿鸣诉苦:   “我们想要找当地的牧民,配合我们做雪豹的调研,德勒大叔在的时候,他很支持我们,现在,要找到合适的人,太难了!”   “阿萨哥哥回来这里就好了,就不会有那么多雪豹被他们……”这句话,格桑说得很流利,但没有继续说下去,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么多雪豹被他们怎么了?”靳枫追问道。   格桑头几乎低到尘埃里,声音也跟蚊子一样低,“让我姐姐说。”   “我妹妹胆子小,你们别介意。”卓玛笑了笑,把话接了下去: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这里有人看到雪豹出现,扎西叔叔说,有雪豹吃他的羊。”   靳枫皱眉:“有没有证据?”   卓玛点点头,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   “有的,有一次,死了不少山羊,他报警了,森林公安和野生动物保护的专家来查看过,说有雪豹粪便和毛发,山羊也确实是被咬死的。”   “后来怎么样?”靳枫对这个话题显然很感兴趣。   “后来,我们这里专门管理野生动物的部门,允许他配了猎qiang,如果再出现雪豹捕杀家畜的情况,他就可以开qiang射杀雪豹。”   “……”鹿鸣脊背突然一凉。   靳枫又向她们了解了一些细节。   看看时间,他们还要去山上转一转,起身告辞,准备离开。   “等等……”格桑突然站起来,看着靳枫,却说不出话来,用手抓着卓玛的手臂,不停地摇晃,显然想让姐姐帮她说出口。   “阿萨,听说你们要来,格桑特意学了一支新舞,你们看她跳完再走吧。”卓玛看向鹿鸣,像是特意征求她的同意:   “不用太久的,如果不让她跳,你们走了,她就会一直跟我唠叨,我会被她烦死的。”   “格桑的舞,跳得很好,昆,鹿,我们看完吧。晚一点上山也没事。”乔森教授率先坐了下来。   靳枫看向鹿鸣,她却没有看他,直接坐了下来,他犹豫片刻,也坐了下来。   卓玛开始唱歌,曲调很欢快的一首歌,《格桑花》:   ……   绿绿的牧场,哺育和梦想   还有我那心爱的情郎   我是你心中的那朵美丽的格桑花   你就是我的思念里唯一的牵挂   雪域的风寒下,我什么都不怕   遇上你,是我一生幸福的哈达   ……   格桑合着节奏,翩翩起舞,见到生人害羞得连话都不敢说的姑娘,跳起舞来,整个人光彩照人,美丽小巧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灿烂的笑容,视线不时地在靳枫身上掠过。   靳枫视线一直在乔森教授和鹿鸣两个人之间来回,双手有规律的击掌,和他们一同拍着节奏。   鹿鸣却没有看他,一直笑望着格桑,直到她整支舞跳完。   “好看,好看,格桑,一定要教我,我要在广场上跳,和阿姨们比赛。”乔森教授站起来,用力鼓掌,看起来很兴奋。   受到夸奖,格桑笑得合不拢嘴,看向靳枫,喘着气问他:“阿萨哥哥,我跳得好看吗?”   靳枫点了点头,却看向鹿鸣,“老婆,你喜不喜欢?”   格桑脸上的笑容转瞬间僵住,怒视着鹿鸣,显然在等着她的答案。   鹿鸣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知道,不管她说好看,还是说不好看,都解不了格桑的气。 第61章   最终, 还是乔森教授及时为她解了围。   “鹿是摄影师,她不懂欣赏舞蹈,我说好看就是好看。格桑, 一定要教我啊。”乔森教授显然很懂女人的心理, 也闻到这三个人之间一股奇怪的醋酸味。   卓玛也及时把话题扯开, "你们现在去山上,阿萨离开这么多年了, 认识路吗?等我们家的巴依老爷回来,让他给你们带路吧。”   “不用, 我们先去别的地方转转,再去山上。那件事, 要拜托你们再考虑一下, 如果实在不可以, 请介绍别的朋友帮我好吗?”   乔森教授语气诚恳,说完, 向卓玛作揖。   卓玛看向格桑,显然知道她妹妹在生气,没直接回答好还是不好,送他们出门,问他们去山上要多久, 如果时间早, 晚上来他们家吃饭。   从卓玛和格桑姐妹家出来, 三人回到车上。   乔森教授坐后座,探头看着靳枫, 笑着打趣他:   “昆,想不到你是妻管严啊。就这么一点时间,不秀恩爱都忍不住吗?明明知道格桑对你有意思。这个时候你就应该闭嘴。我还以为把你叫过来,卓玛和格桑就会答应我。”   他说完,立刻坐会车椅,背往后靠着。   鹿鸣扭头看向他:“乔森教授,你放心,我有办法说服格桑的。实在不行,我们就想别的办法。”   靳枫双手紧握方向盘,专注着开车,余光看了一眼副驾座上的女人。   这女人一直不看他,像是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听她这么一说,才发现她是在吃闷醋,他嘴角不由上扬。   “总之,你就是不想你的昆,施展一点点美男计,是不是?”乔森教授直戳本质。   “……”鹿鸣转回身,坐直身体,心里忍不住感叹,有这样一个"中国通"外国友人,是件幸福而可怕的事。   乔森教授笑得很开心,“鹿,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认识昆的?”   鹿鸣正准备问,他已经自问自答了。   “去年,我听说玉仑河出现了雪豹,开心得不得了,就跑过去。可他不让我进山,说森林防火期,谁都不许进山。还要我考什么考试。我看都看不懂,怎么考得过?”   “那怎么办?”鹿鸣兴致也来了。   “我偷偷地进山了,结果气死我了,他竟然跟踪我,把我抓了起来,还怀疑我是偷伐盗猎的坏人。”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美国了,陪我孙女去自然博物馆看摄影展,看到了呦呦鹿叫那张照片。”   “呦呦鹿鸣,不是鹿叫。”靳枫纠正他。   “都一样的意思嘛。”乔森教授很不服的语气,“反正就是The Family那张照片。”   鹿鸣双臂环抱着肚子,忍不住笑。   “我一眼就认出是昆,偷偷用手机拍了下来……”   “你手机在哪?照片还在吗?”鹿鸣兴奋地看着他。   “对不起,不在了。我跑回中国来,给他看,说我知道拍照片的女人在哪,让他陪我进山去拍雪豹,我就告诉她。可这个坏蛋直接把照片删了,然后自己查到了你在加拿大。”   “再后来呢?”   “再后来,没后来了啊,他还是不让我进山。他知道你在加拿大又不干嘛。皇上不急,急死太监,我就让他们给你发了个邀请,和我们一同来拍雪豹。结果你又把我气死了,收到邀请三个月都没动静。”   “……”鹿鸣没再继续往下追问,看了一眼旁边专注着开车的男人。   她那三个月的心情,很煎熬,现在才知道,他知道了她在加拿大,心情并不比她轻松。   乔森教授倾身向前,看向鹿鸣:“鹿,后来你为什么又突然答应回中国了?”   “那个,我,就是……想回来了,没什么原因。”   乔森教授显然对她的答案很不满意,转头看向靳枫。   “昆,你后来是不是偷偷做了什么?”   “没有。”靳枫声音干脆利落。   “不可能。你们都不告诉我,我要被你们两个气死了。”   乔森教授用力往后一靠,佯装生气的样子,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鹿鸣和靳枫对视一眼,很默契地不作声,她看窗外的风景,他看向前方,继续专注着开车。   为什么她会因为一次分手表演,受到触动,最终选择回来?可回来了,一次又一次准备离开,最终却离不开?   为什么他知道了她在加拿大,想尽各种办法,了解她现在的生活,甚至几番辗转,找到了她公寓附近超市老板的联系方式,却并没有直接联系她?   靳枫一直不明白,他委托那位四川大叔,让她知道玉仑河发生了山火,是想告诉她这个地方很危险,不要来。   她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谁能相信,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时间就像一片荒野,你在这里,我回来了,相遇和重逢,不早不晚,都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   久别之后,如果最终还能走到一起,用千载难逢来形容,也豪不夸张。   他们像是同时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双双回过头来,看向对方,不用开口说一个字,仅仅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各自在想什么。   可惜有外人在,不然,这种情形下,车子会停下来,他会吻她。   她也是。   “唉,我这个大灯泡啊,照得好辛苦。”乔森教授突然睁开眼睛,很应景地感叹了一句,“拆一座庙,也不毁一桩爱情。昆,鹿,你们结婚,一定要请我喝喜酒啊。”   “好,一定。”这次,靳枫回答得很快,声音很响亮。   鹿鸣也点头答应。   越野车在石子路上颠簸了很长一段,开到路的尽头,在山脚下停下来。   三人下车,徒步上山。   乱石嶙峋的山路,只够一人同行,乔森教授走在前面,鹿鸣走中间,靳枫走在后面。   他们边走边聊,谈论一些雪豹相关话题。   鹿鸣从谈话中了解到,乔森教授是最早一批得到中国政府批准,进入羌塘无人区,开展雪豹及其他野生动物研究的外国人。   不只是中国,尼泊尔、巴基斯坦、蒙古国等大部分地区的雪豹分布情况,他都考察研究过。他写的书和研究的野生动物,遍布全世界各地。   “乔森教授,您为什么会选择做这些事呢?”鹿鸣一直有这个疑问。   “第一次到中国西部,粗狂的高地,黄褐色的平原,大风呼啸,高山上覆盖着白雪,我看到了一大片的藏铃羊,那一刻,我激动得连呼吸都忘了。第一次拍到野生雪豹的照片,那对霜白的眼眸和烟灰色的皮毛,像刻在了我心上,我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乔森教授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鹿鸣,脸上不再是小孩子般的爱情,却很郑重。   “我非常确定,我的选择是对的,我这一辈子只做这一件事,希望能为这个星球留下一些珍贵的荒野碎片,守护那些无比美丽的野生动物。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雪豹。我好像觉得我生来就如此,这是写在我基因里与生俱来的使命。”   鹿鸣浑身一震,仿佛胸腔里有个洪钟,突然被敲响,巨浪一般的音波在她身体里扩散。   “鹿,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对雪豹这种神秘美丽的大猫,有特殊的感情。”乔森教授转身,继续往前走:   “你有没有想过,为雪豹的保护做点什么事情?还是决定和昆一样,选择去守护森林?”   鹿鸣回头看了靳枫一眼,他一直紧跟在后面,专心走路,不时伸手护着她。   “我还没想好。”鹿鸣说的是实话。   她必须承认,她没有乔森教授这么高尚的情怀与奉献精神,骨子里虽然爱自由,但也渴求安稳。   她虽然也迷恋雪豹这种动物,但按照她的计划,离开加拿大回北京之前,先去玉仑河拍摄雪豹,完全最后的心愿。   之后她就回到父母身边,选择一个普通的男人结婚,生子,做一份普通的工作,过安稳的一生。   她觉得,过去八年的自由生活,已经足够她未来平淡的人生去回味,比起大部分一直安于普通生活的人,她已经足够幸运。   她想问靳枫,为什么没有继续留在昆仑山守护雪豹,而去从事森林消防员。   乔森教授突然加快脚步,蹲在前面两块巨石之间,突然站起来,在原地转圈,双手握拳,举在胸前,脸涨得通红,看起来异常愤怒。   鹿鸣和靳枫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他们又猎杀了一只雪豹!”乔森教授像个小孩一样,泪流满面,咬牙挤出一句话。   鹿鸣和靳枫跑到两块巨石之间,中间确实有一摊血,有细碎的毛发,但没有看到雪豹的尸体。   她有些诧异,乔森教授怎么知道死的是雪豹?   “来看这里。”乔森教授绕过巨石,在巨石后面不远处,一处堆积的碎石间,翻出一个红外相机。   果然,相机里面有一段视频。   一只受伤的雪豹,被人追,许是已经精疲力尽,倒在巨石间,雪豹被追踪的人拖走。视频应该是晚上拍的,光线很暗,看不清人的脸。   靳枫用手指沾了血,仔细研磨,再闻了闻,得出结论:   “死的时间应该在二十四小时内,尸体肯定没那么快处理,应该还在盗猎者手里。”   乔森教授擦掉眼泪,鼻子通红。   “昆,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了吗?看到没有,情况越来越恶劣了。可这事我不能插手,只能靠你们去抓到那些混蛋了。”   他不等靳枫说什么,看向鹿鸣:   “鹿,我真的很羡慕你们是中国人,六七百万年前,雪豹诞生于青藏高原地区,在所有雪豹分布国中,中国的雪豹栖息地面积占全球雪豹总数的约60%,拥有雪豹的数量也占到全球雪豹总数的60%,是不是很值得骄傲自豪?”   他笑了笑,又恢复了小孩一样的表情。   “但其实不多,现在野生雪豹的种群数量估计在3850到7000只,栖息地减少、并且破碎化,非法盗猎、报复性猎杀、以及食物减少等等,太多威胁了,从1972年开始,雪豹一直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为濒危等级。我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加入保护雪豹的行列。”   “……”鹿鸣看着这个高高瘦瘦的老头,感觉他像个虔诚的布道者。   她完全不受震撼,是不可能的。   乔森教授把两块巨石间的毛发收集起来,表情凝重,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摊血,转身,无声地继续往前走。   靳枫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下血迹,最后和鹿鸣一同用手挖泥土,把血迹掩埋了。   处理完毕,他们才去追乔森教授。   追上以后,三人继续边走边聊。   他们在附近几个红外相机布置点查看完毕,收集了数据,忙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才返回。 第62章   三人从山上下来, 靳枫驱车原路返回。   到了镇上,乔森教授要忙着准备参加亚洲雪豹保护组织举办的活动,还有别的事要忙, 他们便先把他送回了酒店。   “我们去哪?还去卓玛格桑姐妹家?”   “嗯。”靳枫把车顺直, 看了她一眼, "我找卓玛了解一些事情。”   “你不用向我解释,“鹿鸣猜到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但我感觉,她很顾忌她妹妹格桑, 就算她知道扎西的一些事情,她也不一定会说。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反正, 我来稳住妹妹格桑, 你去找姐姐卓玛谈事情。”   “好。”   两个人意见达成了一致。   靳枫脚踩油门,加快了速度。   这是一个夹在昆仑山北部和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之间的西部小城, 森林覆盖率也远不及玉仑河,黄昏时分,空气雾霾很重。   马路两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被浑浊的空气重重围裹, 光线昏黄, 亮得有些吃力。   不多久, 他们重新回到了卓玛格桑姐妹家。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招待他们。   卓玛的丈夫和两个孩子都不会讲普通话, 也都很害羞,两个小孩连上桌吃饭都不敢,端着碗,拉着爸爸躲到房间里去了。   和白天一样,院子里只剩卓玛格桑姐妹俩招待他们。   鹿鸣随便吃了点东西,放下碗筷。   “格桑,今天下午你跳的那个舞,特别好看,能不能教我?”   “我为什么要教你?”格桑扬起下巴,脊背坐得笔直,看着鹿鸣的眼神,直刺刺的,毫不掩饰不喜欢她的态度。   “我学会了,回玉仑河可以跳给达哇看,她特别想你们,看到舞蹈,就等于看到了你们。”   这个理由,格桑显然勉强能接受,视线移到鹿鸣的相机包上。   “教你可以,我要你给我拍照。”   “不行……”靳枫刚开口,被鹿鸣拉住,“好,不过,现在是晚上,光线不好,我白天给你拍,今天晚上你先教我跳舞吧。”   靳枫看向鹿鸣,原来这就是她的办法。可他知道,她只拍动物和风景,不喜欢给人拍照。   他们俩隔桌对坐,鹿鸣看了他一眼,用眼神告诉他,她没问题。   卓玛显然明白了他们的用意,笑着对格桑说:“格桑,你带路去广场上,那里人多,你不是经常在那边教人跳舞?”   格桑点点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看了一眼靳枫,迅速起身,也不等鹿鸣,直接跑出院子。   鹿鸣只能快步追上去。   卓玛的丈夫回到院子里,夫妻俩交流了几句,靳枫听不太懂,大体知道意思,孩子已经睡着了,卓玛让他去门口看着,如果有人来,叫提前通知他们。   “扎西大叔经常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们家,你不知道,格桑和两个小孩经常被他吓哭。偏偏他又爱往我们这里跑。”   卓玛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解释,话锋一转:   “阿萨,那个姑娘,真的是你的妻子吗?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以前她不在玉仑河,刚回来没多久。这次突然带她来见你们,没提前跟打招呼,实在抱歉。”   靳枫原本其实没打算来找她们姐妹俩,只因为乔森教授有求于她们,希望他出面,他才过来。   “其实也没什么抱歉的,格桑已经长大了,早点让她知道,死了这条心,是好事。只不过,白天的时候,你也太直接了,女孩子家,脸皮薄,她可伤心了,你们一走,躲在房间哭了一下午。”   “有你在,我相信很快她会好起来,以后也会遇到对她好的人。”靳枫等卓玛收拾完碗筷,让她坐下来,转了个话题:   “扎西大叔家里的羊,经常被雪豹袭击?次数多吗?”   “多,每次都死好多只羊,他哭天喊地的,怪可怜的,他们也是看他可怜,所以给了他特权,配了手枪。可是……”   卓玛突然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我们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雪豹专挑他们家的山羊?雪豹从山上下来,最新去的应该是山脚下的牧场,他们家的牧场,不是最靠近山的位置。”   “每次雪豹捕杀家畜,他用步枪捕杀的雪豹,都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作为他损失家畜的补偿呗。可是你想想,雪豹毛皮、雪豹骨等等都很值钱,浑身都是宝啊。”   靳枫听她这么说,心迅速往下沉。   “最近你们有没有发现他行动反常?”   “最近雪豹下山袭击家畜的事情到没有听说,但扎西大叔经常把山羊赶到山上去,说是找到了肥沃的草地。昨天,格桑经过他的牧场,发现又出现被捕杀的山羊,但她说没有看到雪豹。以前每次雪豹袭击家畜,必定会闹出很大动静的。”   “扎西大叔有没有发现格桑?”   “格桑说没有,她吓得赶紧跑回来了,但她前脚刚到家,扎西大叔后脚就来了,我旁敲侧击问了他几个问题,感觉他应该只是怀疑有人出现他的牧场,但不知道是格桑。”   “这件事,你们不用再管,就当不知道。以后你们要长期在这里生活,不要得罪小人。”   “是啊,所以,我们也不敢报警。听乔森教授说你要来,我就高兴坏了,可以告诉你。只是,格桑在的时候,我不好说,怕她不高兴,她想亲自告诉你,可今天下午生气了,又不愿意说了。”   靳枫看了下时间,又看了看门口。   卓玛显然明白了他的心思:   “阿萨,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吧。格桑和小鹿妹妹回来,我就说你去见以前的朋友了。小鹿妹妹看起来也很聪明,格桑为难不到她,你放心去好了。”   “晚上你给她准备个房间。”   “好,没问题,一切有我呢。”   靳枫离开没多久,鹿鸣和格桑就回来了。   格桑气冲冲地往竹席上一坐,冲鹿鸣大吼:“你真笨,怎么教都教不会,还要跟我学什么跳舞。我不教你了。”   “……”鹿鸣被噎得说不话来,她确实没什么舞蹈天赋,连节拍都踩不准。   “格桑,小鹿是客人,你不可以这么任性。”卓玛坐到格桑身旁,看向鹿鸣,一脸歉意,“我妹妹从小被我惯坏了,实在不好意思。”   鹿鸣感觉到了,她一直觉得她的情商不高,这个格桑,简直没有情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直接表现在脸上,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出来。   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她,反而觉得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很安全。   格桑四处张望,没有看到靳枫,问卓玛:“姐姐,阿萨哥哥呢?”   鹿鸣竖着耳朵,想听卓玛怎么说,她一进来就发现靳枫不在院子里,也没有收到过他的短信。   卓玛的解释,他去看朋友,她当然不信,一定和下午在山上发现雪豹的血迹和毛发有关。   他会不会有危险?   鹿鸣突然很不安,起身,走向门口,被卓玛叫住。   “小鹿妹妹,阿萨很快就回来,他让你先睡,我去给你准备房间。这里晚上治安不太好,你一个女孩子不能随便出去。”   “……”鹿鸣只能止步,折回来,却坐立难安。   格桑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卓玛让她先去睡觉。她进屋的时候,问鹿鸣,明天什么时候给她拍照。   “等他回来以后。”鹿鸣随口答道。   “你是给我拍照,又不是给阿萨哥哥拍照,为什么要等他回来?”格桑理直气壮,“你答应过我的,不许反悔!”   “好。”   鹿鸣无奈,只能答应,让她先去睡,明天早上,天一亮,光线好的时候就拍,不管他回不回来。   格桑这才满意地进屋去了。   卓玛的丈夫原本一直在门口守着,关了院门,也回屋去了。   鹿鸣把院子铁门的门栓推开了,担心他进不来。   卓玛进去了一趟,下来让鹿鸣进屋睡觉,说已经准备好了房间。   “卓玛,你先去睡吧,我等他回来就进屋去睡。”她现在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客人在这里,我这个主人怎么能去睡?”卓玛坐下来,笑望着她,“鹿,想不想知道阿萨小时候的事?”   “好啊。”鹿鸣在她对面坐下来,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张小桌子。   这种床上放一张小桌子的摆设,有点像北方人的习惯。她有点不习惯。   “小时候,我们这一群没爹妈的孩子,都喜欢跟着阿萨。他这个人不太爱说话,但特别勇敢,很讲义气,长得又好看,女孩子都喜欢他。后来,他去了城里,只偶尔回来看我们,每次都给我们带好多好吃的。”   鹿鸣有些好奇,“他小时候没去城里之前,不是有父亲吗?”   “你是说昆伯伯吗?阿萨叫他老昆,不叫阿爸,所以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有人说,阿萨是老昆和昆仑山里的一个女人生的,有些人又说不是。”   “他从来没见过他妈妈?”   “没有。有些人说阿萨是一只母雪豹生的,所以大家都叫他阿萨,因为雪豹在藏语里叫‘萨’,这个你知道吗?”   鹿鸣点了点头,听着卓玛讲靳枫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不时看向门口。   她们两个在院子里边聊边等,到了半夜,靳枫也没回来。   四月的天,晚上气温很低。   鹿鸣当心卓玛陪着她,会感冒,只能和她一同进屋,回房间。   房间不大,布置很温馨,红木床很古典,她和衣躺在床上,连鞋子都没脱。   天快亮的时候,半睡半醒中,鹿鸣听到门开了,很快又关上。   门栓被拉上的声音,彻底把她从半睡半醒中来回清醒状态。   她睁开眼睛,靳枫就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   房间没开灯,光线很暗,可她依然看到,他嘴唇破了皮,嘴角有血丝,似是和人打斗过。   两人对视不到两秒,她像弹簧一样弹坐起来,扑向他,他也几乎是在同时,搂住了她。   唇瓣紧密交织。   他们像野兽一样撕咬,扯掉彼此身上的衣服。   衣服只脱了一半,他推着她倒下去,用膝盖拨开她一双细长的腿。   鹿鸣的背挨着床的瞬间,他已经进来了。   她的身体被定住,仿佛被钉在了床上。   他用他的热,熨烫她的冷。   她用她的软,包裹他的硬。   ……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敲门。 第63章   鹿鸣听到敲门声, 心瞬间跳到了嗓口,双眼圆睁,小手紧紧地抓住男人的腰。   “鹿, 快起来, 给我拍照。”是格桑的声音。   “……”鹿鸣想回答, 嘴被男人封住,开不了口。   这么睁开眼睛, 她清楚地看到了男人英俊的脸,浓黑的眉, 眼睛却是紧闭的,依然在吻她, 那种专注投入的模样, 太撩她的心了。   他身体定住片刻, 很快动起来,合着他惯有的节奏, 笃定有力,谱写成一首时而激情豪迈、时而温柔缱绻的曲调。   “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雷声一样,震耳欲聋。   “喂,不许睡懒觉,快起来!”格桑声音跟敲门声一样, 分贝越来越高。   虽然只有半天的接触, 鹿鸣却已经了解格桑, 确实很像高原上生命力强大的格桑花,年纪虽小, 却很顽强,不达不目的不罢休。   并且,格桑在她面前,总有一种"你抢了我最喜欢的东西所以你要哄我开心"的优越感。   鹿鸣只当她年纪小,不与她计较。   声音一直没停,反而越来越大,她晃了晃脑袋,男人的头同时跟着她动,却没有放开她,反而吻得更深。   鹿鸣急了,用手推了推他。   “……嗯!”鹿鸣感觉原本被他钉在床上的身体,突然砸深了许多,几乎要把她的身体戳穿了。   他紧闭的眼睛,突然打开,用眼神警告她,不许走神!   他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男人在床上,一旦开始,想要他停下来,比登天还难。他也绝对不允许她走神。   “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又高了许多。   “鹿,你快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再不出来,我撞门了!”   “……”鹿鸣脊背开始冒冷汗,双手捧住男人的脸,用力推开他的头,像快要溺水的人,被淹得太久,突然冒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格桑……你……先下去……我……很快就来……”她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在空中飘,连贯不起来。   敲门声停止了,传来格桑关切的声音:“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格……”靳枫刚要开口,鹿鸣吓得魂都没了,赶紧捂住他的嘴,拼命摇头。   “好像病得很严重,声音都变了。”格桑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心她,“不行,我去叫姐姐来。”   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朝楼下去了。   房间内,男人和女人对望一眼,都哑口无言。   鹿鸣轻声嘀咕了一句:“这是在别人家里。晚上再……”   “昨晚,担心我吗?”男人打断她的话,声音低低的,仿佛清晨树叶上的露水,低落在泥土里的声音。   鹿鸣点了点头:“为什么一个人去,把我丢在这里?”   “他们有枪。”   “……”鹿鸣心里闷痛。   她也知道她帮不上什么忙,可他突然不见了,这种心悬着的感觉,她很不喜欢。转念一想,她也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他屁股后面,很快有释然了。只是现在……   “我们……还做吗?”鹿鸣想到格桑要叫卓玛来,很不安。   他嘴角一弯,“为什么不做?”   说完,他低头吻住了她。   事实上,他一直没停。   鹿鸣想问,他昨晚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却根本问不出口了。   只是短暂的分别,两个人仿佛分开了很久。   男人和女人彼此连接在一起的身体,仿佛被电焊焊接在了一起,要断开,没那么容易。亦仿佛水和乳的交融,只会融合得越来越紧密,最终成为一体,难分彼此。   鹿鸣在心惊胆战中,承受着男人极致的欢爱,直至最后一刻。   一如既往,两人双双深陷入骨入髓的颤栗中。   ……   楼下院子里。   卓玛还在想尽办法说服格桑。   她毕竟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格桑还小,不懂男女之事是正常的。可她也不能说得太直接。   “姐姐,鹿是真的生病了,她嗓子都哑了,像个……这样……”格桑用手掐住自己的嗓子,哑声说话。   “那个,“卓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能是昨晚小鹿在院子里等到半夜,凉到了。”   “所以啊,姐姐你赶紧上去,送她去医院。阿萨哥哥回来了,会怪我们的。”格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澄澈得不见一丝杂质。   “妹妹,你不怪阿萨哥哥吗?”卓玛试着转移话题。   格桑低下头,又黑又长的睫毛,扑闪几下,抬头看向卓玛。   “我不怪他,就是很难过,阿萨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小时候他说我没长大,我现在长大了呀。我比那个鹿好看啊,我还会跳舞,她好笨呢,又不会跳舞。”   卓玛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这小丫头不强拉她上楼去,就是好事。   “鹿是鹿,格桑是格桑,不能比。阿萨哥哥喜欢鹿,不代表格桑就不好。以后一定会有像阿萨哥哥一样的男人,喜欢格桑,但不喜欢鹿。”   “可我只喜欢阿萨哥哥啊,我不喜欢别人,真的!”格桑歪着头,看着卓玛,一脸认真的表情:   “姐姐,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阿萨哥哥只喜欢格桑梅朵,而不喜欢鹿呢?花多漂亮啊,鹿是动物,怎么会有花好看呢?”   “……”卓玛词穷了。   雪豹吃山羊、岩羊等很多动物,但没听过喜欢吃花的雪豹。   爱情就像食物链,你喜欢我,我喜欢他,他有可能喜欢其他的人,一环一环扣下去。   两情相悦的人,比濒危的野生动物还稀少,如果有了,只能成全,怎么能拆散?   卓玛不知道格桑是不是从她的沉默了明白了什么,也变得沉默了,神情木木的,像失了魂。   靳枫和鹿鸣下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卓玛也不敢再打扰她,起身去招待客人,把准备好的早餐端出来。   鹿鸣坐在桌旁,想去跟格桑打声招呼,被靳枫拉住,卓玛也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去打扰她。   围坐在桌旁的三个人,也没说话。   鹿鸣和靳枫喝了碗奶茶,吃了点面食,便准备离开。   格桑似是突然醒过来了,走到鹿鸣跟前,问她:“你昨天说的话,还算数吗?”   鹿鸣知道是拍照的事,点点头:“算数。”   “我知道山上哪里有格桑花,我想去那里拍,可不可以?”格桑只跟鹿鸣说话,靳枫就坐在旁边,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了。   “当然可以。”鹿鸣满口答应。   格桑转身就往门口走,卓玛怕她出事,当然也跟过去。   鹿鸣和靳枫跟在他们姐妹后面。   格桑果然把他们带到了后山上,长满格桑花的地方。   鹿鸣取出相机,把镜头对准格桑。   一开始,格桑很不自然,站在花丛间,傻傻地看着她,眼神直直的,脸上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   她想了个办法,让卓玛和昨天一样唱歌,格桑跳舞,靳枫在旁边配合卓玛打节拍。   格桑穿的还是昨天那件橙黄色长裙,还戴了头饰,看起来依然是精心装扮过的。   跳舞的格桑,又恢复了昨天欢快的模样,鹿鸣围绕她360度抓拍,给她拍了一组照片。   拍完照,格桑依然在跳舞,旁若无人。   鹿鸣拍照的时候,从镜头里就看到,她哭了。   卓玛提议:“我送你们下去,就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呆会儿吧。”   鹿鸣朝花丛中翩翩起舞的少女挥了挥手,轻声说了句"再见",转身走下山。   靳枫最后看了一眼格桑,没有说"再见",直接转身离开,大步追上前面的女人。   卓玛把他们送到山脚下停车的地方,看着他们上车。   车子启动前,靳枫落下车窗:“卓玛,扎西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以后他不会再来找你们麻烦。”   “我听说了,一大早就有人来告诉我,扎西被森林公安带走了,手上还戴着镣铐。阿萨,谢谢你啊。”   “谢什么?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   “可你现在不是已经离开这里了吗?听说你在部队表现很好,在玉仑河也当队长了。比在这里强多了。”   卓玛不等靳枫接话,向他承诺,她们会接受乔森教授的培训,布置红外相机,并且长时间进行维护,为雪豹研究小组采集数据。   “卓玛,辛苦你们了。”靳枫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坐正,准备关车窗。   鹿鸣朝驾驶座车窗外的人挥手:“卓玛,告诉格桑,我会给她寄照片的。”   “……”卓玛似是很意外,等反应过来,朝他们挥手,车子已经启动。   车速越来越快,已经看不到卓玛的身影。鹿鸣却无意间从后视镜里看到,格桑在追他们的车,追了很远都没有停下来。   他们的车子也没有停下来,转了个弯,绕到另外一条路上。   车厢里很安静。   靳枫把车速减慢,看向旁边的女人,“不问我,昨天去哪了?”   “不想问。”鹿鸣感觉心累,侧头看向他,“你的妹妹们还真多啊。能不能先预告一下,还有几个?”   “……”靳枫看向前方,不说话,专注着开车。   从小到大,他的女人缘就没断过,上学前是这样,上学后非但没少,反而更多了。   学校里女孩子何其多啊!   上高中的时候,还有女生为了他,打得头破血流,他因此被班主任找去谈话,他自己觉得莫名其妙,因为根本就不认识她们。   这一点,鹿鸣也想到了,心里其实很骄傲。这个被那么多女人觊觎的男人,最后被她得手了,成了她的独家占有,她怎么能不骄傲?   可她感觉还是有点酸,灌了醋一样,也很气,又觉得好笑,想起一首很老的歌,轻声哼唱起来: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   “唱的什么破歌?”靳枫腾出一只手,把车载影响打开。   车厢里响起熟悉的音乐。 第64章   再次听到马修.连恩的《布列瑟农》, 鹿鸣沉默了。   车后座上,横着一个长条状的立体木箱,她一上车就看到了, 不用问也能猜到, 里面装的是什么。   鹿鸣转头看向旁边开车的男人, 视线落在他破皮的嘴角。   “昨晚你是不是去找扎西那些人了?”   “嗯。”   “发生了什么事?”   靳枫简单讲了昨晚事情的经过。   他从卓玛家离开,给当地的森林公安打了报警电话, 里面有以前和他一同追踪雪豹盗猎者的兄弟,他们对扎西也早有怀疑, 只是一直没有证据。   之后,森林公安来了两个人, 和他一同去扎西家的牧场。   三个人在牧场蹲守。上半夜没什么动静, 后半夜的时候, 牧场里突然出现一只凶猛的野兽追捕家畜。   追捕家畜的野兽,远远看过去, 只看身上的斑纹,确实像是雪豹,但体型没有那么高大彪悍。   森林公安要去营救家畜,被靳枫阻止了,一直等到枪声响了, 野兽倒了下去, 他们冲了出去。   靳枫最先把扎西擒住, 两名森林公安逮住了他另外的几个同伙。   扎西一开始哭天喊地,哭诉雪豹又来袭击他的羊, 死了那么多羊,他又白养了。   靳枫走到野兽身旁,刚要蹲下去,扎西一头撞向他,把他撞得眼冒金星,嘴角也破了皮。   扎西躺在地上被枪猎杀的野兽上面,怎么也不肯挪开。   他一个瘦小干老头,不搞偷袭,当然不是靳枫的对手,他把他提起来,几下就拆穿了他的把戏。   所谓的雪豹,是一条披了雪豹皮毛的家养猎犬。   森林公安把整个牧场搜了一遍,找到了一具被剥皮的雪豹,内脏都取了出来,里面放了防腐剂,尸体已经风干。   扎西不承认那是雪豹的尸体,说是他养的家畜,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具体是什么类型的家畜。   森林公安请了当地一个野生动物研究机构的动物学家过来,确认就是雪豹,死亡时间至少有一年以上。   鹿鸣听到这样荒诞的事情,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人兽冲突,在牧民当中普遍存在,她没想到,有人利用人兽冲突,想出这种偷梁换柱的把戏,来制造冲突,为他们恶意猎杀雪豹寻找合理借口。   实在是太可怕了!   靳枫继续解释:“昆仑山附近经常有雪豹出现,袭击牧民的家畜,这种事确实发生过。扎西一开始猎杀雪豹,应该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畜不被捕杀。”   “他的家畜被雪豹捕杀,他因此有了持枪的特权,报复性猎杀雪豹,获得了补偿。尝到了甜头,后来性质就变了,没有雪豹来袭击家畜,他便制造被袭击现场,为他主动猎杀雪豹做掩饰。是这样吗?”   “结果确实是这样,过程比你想象得更复杂。除了训练家养猎犬撕咬家畜,再制造雪豹捕杀家畜现场,猎杀雪豹。根据卓玛提供的线索,可以推断,他曾经把家畜赶到山上,引诱雪豹捕杀,他再反过来猎杀雪豹。”   “……”鹿鸣突然感觉一股阴森森的寒风吹过来,脊背冷飕飕的。   她想起一件事:“昨天在山上,我们发现雪豹的血迹和毛发,你们搜到的雪豹尸体,是那只吗?”   “不是。山上那只死亡时间就在这两天。”   “这只风干的雪豹尸体做什么用?   “家养猎犬披着雪豹皮袭击家畜,被枪击倒,取下雪豹皮,重新批回风干的雪豹尸体上,留着备用,以防有人突击来查看。”   “时间长了,容易败露,寻找新的备用尸体,会不会就是山上那只?”鹿鸣越想越觉得恐怖,“你觉得,山上死的那只雪豹,还能不能找回来?”   “如果没有被发现,被猎杀的雪豹,会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不同渠道,流到市场上。流转不出去,随便埋在某个地方。森林公安会继续审讯扎西那些人,看看他们会不会交代。”   鹿鸣气得胃疼,不敢去想,还有多少只雪豹,因为这种方式被猎杀,却不为人知。   扎西和达哇的父亲德勒大叔,难以置信他们是亲兄弟,本是同根生的兄弟,最终却走向完全相反的路。   “扎西是德勒大叔的亲弟弟,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起初因为贫穷,经受不住诱惑;后来因为贪婪,被欲望挟持,最终走上不归路。”   鹿鸣胸口堵得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贫穷和贪婪,一个客观因素,一个主观因素,人性中的恶念最容易被这两种因素激发。该怎么解决呢?”   “要解决这两个问题,绝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事。”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靳枫一时也无法回答。   现在更让他头痛的问题是,扎西和沙尘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这个沙尘暴,为什么一直只是听到他在作案,这么多年,这么多森林公安追踪,他却从来没有落网过?这个人真的有这么神通广大?   八年前,他在昆仑山,如果秦昭昭没有出现,他再坚持一段时间,是不是就抓到了这个人?   “你在想什么?”靳枫的思绪,被旁边的女人打断。   “没想什么。你也别多想了。”靳枫看向车前方,加快了车速。   他当然不能告诉她沙尘暴那些事,这个女人想象力这么丰富,动不动就自己吓自己。   “我们接下来去哪?”鹿鸣看向后座上的木箱子,“是去昆仑山吗?”   “……”靳枫赫然看向女人,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想什么做什么,她不用问,就能想到,“女人确实是从男人身体里取出来的肋骨。上帝为什么这么做?”   “大概他想吃椒盐排骨吧。”鹿鸣见他眉眼带笑,心情也好了很多。   “是你想吃吧?中午卓玛不是做了糖醋排骨?她是特意为你做的,他们自己不吃这些。”   鹿鸣想到卓玛,忍不住问了一句:“该不会她小时候也喜欢你吧?”   卓玛这种性格稳重的女人,喜欢一个人,只会埋藏在心底,绝对不会像格桑这种小女孩,什么都写在脸上。   “你见到的雪豹都是大鹏,见到的鹿都是小呦,见到的女人都喜欢你男人。你是不是觉得属于你的东西就是全世界最好的?”   “是啊,“鹿鸣笑着唱起了歌,“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   “……”靳枫目视车前方,一手紧握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找出一根棒棒糖,用牙齿把包装扯掉,直接塞进女人嘴里。   越野车已经开出市区,进入郊外,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飞奔。   远方,天与地交接处,巨龙一般横卧的高原雪山,映入眼帘,雪白的山顶,在阳光照射下,白得刺眼。   昆仑山。   那一瞬,鹿鸣呼吸仿佛停止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她忍不住落下车窗,探头看向前方,脑海里闪过八年前,他们爬昆仑山的情景。   他们从青藏公路经过的昆仑山垭口进入昆仑山,附近东西两侧有玉虚峰和玉仙峰,海拔6000米以上,终年银装素裹,云雾缭绕。   他们爬上玉虚峰高耸巍峨的雪山峰顶,昂然屹立在群山之上,白云缭绕,如若仙境。   她见到了闻名遐迩的昆仑六月雪。   他们在山顶激烈拥吻。   ……   可这次,他们重返故地,第一件事却是要把一具风干的雪豹尸体送上雪山。   越野车一直开到山脚下,靳枫把车停好。   “山上气温低,要多穿衣服,你先在车里坐着别动,我去后备箱拿衣服。”   “好,你的也要穿上啊。”   靳枫跳下车,跑到车尾,打开后备箱,从行李箱里翻出厚的棉衣、登山服、防风眼镜等,给鹿鸣送过去。   她在里面换好衣服,跳下车,他已经把后车座上的木箱子搬了下来,两边吊着绳索,方便用手提着。   “重不重?包我来背吧。”   “不用,你只要把你自己搞定就行。今天背不了你。”   “……”鹿鸣想起他们以前爬山,沙漠徒步,穿越无人区,每次都是她兴致勃勃地吵着要去,最后都是她累得走不动,他又要来背她。   鹿鸣提了一下,雪豹尸体风干了,确实比正常情况要轻一些。   成年雪豹个体头体长约1-1.3米,尾长约0.8-1.1米,肩高约60公分,体重30-50公斤。   他背上还背了一个大包,里面装了一些干粮、水之类的食物,和其他的一些户外装备。   准备妥当,他们开始爬山。   昆仑山北坡属暖温带荒漠,四月天,山底下气温还算暖和。   随着海拔上升,温度越来越低。   所经之处,多是干燥剥蚀的基岩山地,几乎没有植物生长,一些沟和岩屑上堆散生有垫状驼绒藜,红沙、合头草荒漠。   他们经过一片死水塘,一群藏羚羊低头在死水塘吃着水草。   鹿鸣取出相机,拍了一组照片。   靳枫在旁边找了个地方休息,看着女人专注着拍摄。   她拍完以后,走到他身边,也坐了下来。   “2008年,大熊猫和藏羚羊成为北京奥运会的吉祥物,你还记得吗?”   “嗯。”   “受到广泛关注后,保护大熊猫和藏羚羊的人增多,2017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调整了这两个物种的保护级别,都不再是濒危物种。”   鹿鸣停顿片刻,抬头看天空。   “雪豹对于青藏高原山地生态系统,正如大熊猫之于西南山地,藏羚羊之于藏北高原。你说,雪豹会不会有这样的一天,也不再是濒危物种?”   靳枫看了她一眼,视线移到旁边的木箱上面,许久没有开口。 第65章   靳枫注视着木箱, 许久,回了一个字:“难。”   鹿鸣对他这样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 不知为何, 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这种心情, 很像她小时候,幻想着做麦田的守望者, 结果发现,成长就是纯真溃烂的过程, 代表纯真的麦田,在现实里没有存在的空间。   没有了麦田, 她这个麦田守望者自己也就不存在了。   这个世界上, 有多少人能从始至终, 做一个至纯至真、至情至性的人?   “你觉得呢?”他反问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确实难。”鹿鸣轻叹了一口气。   比起大熊猫和藏羚羊, 雪豹行踪隐秘,生存的环境多在林线以上的雪域高原,环境极其恶劣,常人难以忍受,要研究雪豹的生活习性、分布规律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从上个世纪开始, 在全球范围内, 经过几十年的起伏, 国际雪豹保护如火如荼,全球保护计划都出了四个, 但中国的参与度低。   近些年,国内虽然涌现了不少研究和保护团队,但彼此之间的沟通协作不够,群龙无首、各自为战,像一盘散沙。   雪豹这样的大型肉食动物,保护意义是全国甚至全球层面的,而与雪豹发生直接关联的,却是当地居民,不管是面对人兽冲突的威胁,还是参与雪豹调查或救助。   雪豹保护区之外的公众,能参与的比例并不高。常常是有心,也力不足。   可问题是,当地居民对雪豹保护的认知和态度,很不乐观。像卓玛这样,能够主动配合乔森这类科研人员的当地居民并不多。甚至还存在很大一部分像扎西这样的牧民,面对人兽冲突,只会采取报复性猎杀。   人兽冲突,这是一个让专家和当地居民都很头疼的问题。要解决,涉及方方面面,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事。   不只这些,还有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随着人类生存条件的改善,雪豹生存环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恶化,食物大量减少,都造成严重威胁。   靳枫注视着旁边的女人,听着她一层一层分析下来,小巧的脸,面色凝重。   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么严肃深沉的模样,越看越觉得,这是另一个自己,虽然她是个女人。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靳枫向她移坐了一点,更靠近她。   “我们中国在物种保护方面,其实很有经验的,我刚才提到的大熊猫和藏羚羊,就是最好的例子,雪豹的保护,可以从大熊猫和藏羚羊的研究和保护历史中,借鉴成功的经验。”   “比如说?”   “我觉得第一步应该做的,是让更多的人了解雪豹,引导大家对雪豹的正确认知和态度,尤其当地的牧民。人兽冲突会长期存在,但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严重,由雪豹捕食造成的家畜损失,大概只占当地牧民家畜总数的1%~3%,个别地方会超过12%。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雪豹栖息地遭到破坏,食物减少,这两者又和人的活动分不开。缓解当地牧民的恐慌,让他们在保护雪豹过程中收益,直至让他们爱上这种美丽而神秘的物种。只有内心珍爱的东西,他们才会努力去保护。”   “所以,需要更大的传播力度。”   “对,几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大熊猫,藏羚羊在国内一些影视作品的推动下,也被更多人熟知。但知道雪豹的人,非常少。比如,我们可以把大鹏和小呦的故事拍下来,我相信很多人会被震撼到,影视作品的传播是最大最广也最快捷的。知道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投入进来。我们还可以开发一些雪豹相关的周边产品,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获得的收入,可以再回馈雪豹保护的公益事业上。”   鹿鸣把脑海里构思的整个故事生动地讲述出来,滔滔不绝,越说越兴奋。   靳枫听她讲完,注视着她的眼睛,“这八年,你都在想这些?”   “对啊。”鹿鸣自然而然地点头,“还有很多呢,我们还可以成立一个雪豹保护公益组织,把国内其他雪豹保护机构联合起来,信息共通,资源共享。”   “想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去做?”   “……”鹿鸣瞬间哑了,关于雪豹保护公益组织的具体计划,话到了嘴边,被吞回了肚子里。   这些事,她经常睡觉前想个不停,想起来就很兴奋,整个人热血沸腾,可到了第二天,热情又被残酷的现实冷却。   所有的事情,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困难重重。   她能想象到会遇到哪些困难,光是她妈妈这一关,就不可能过得了。   还涉及到资金问题,这不是商业电影,而是纪录片,很少人会愿意投资。   她也很清楚她性格的弱点,一个人做事没问题,但不善于沟通,不喜欢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摄影是她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但拍摄纪录片,需要群体共同完成,   鹿鸣越想越觉得头疼,把思绪扯回现实,决定先把眼前重要的事完成。   “我们走吧。”她爬起来,转身就走。   靳枫意识到戳到她的软肋了,笑了笑,站起来,把双肩包背上,提着木箱,跟着在她身后。   巍峨高山背景衬托下,女人并不高大的背影,显得尤为娇小。   他快步追上她,她看起来很不开心,脸上表情很沮丧,不久前高谈阔论时,眉眼和嘴角都荡漾着的笑容,完全看不到了。   一路上,她都没怎么说话,他问一句,她"嗯"一声。   他们中途休息了两次,补充了点食物和水。   随着他们往上爬的高度越来越高,北坡的暖温带荒漠,渐渐过渡到高山荒漠,气温越来越低,氧气也越来越稀薄。   靳枫担心她体力会吃不消,没有爬到雪线的高度,他就叫停了。   她不肯,要继续往上爬。   “还没到雪地,我们来都来了,一定把他送上去。”她气喘吁吁地说道。   靳枫看着她两边脸被冷风刮得通红,强行把她拉住:   “尸体埋在雪地里,不是件好事。以前,我在山顶也发现了一只风干的雪豹尸体,死了很长时间,被雪覆盖,我把尸体从雪地里挖出来,迁移到了雪线以下。”   “……”鹿鸣没再坚持,意识到,原来他不止一次经历这样的事。看着男人漆黑的眼眸,她感觉心微微有些疼,像被冷风刮着的疼。   靳枫环视四周一圈,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地。   “就这里吧,你在附近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好。”他把东西放下,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折叠的铁锨,跪在地上,开始挖坑。   鹿鸣要过来帮忙,他坚持不让,她只好在旁边看着,不时给擦额头上的汗,递工具。   坑挖好以后,他把提过来的木箱放进去,大小刚刚合适,再把土填进坑里面。   不久,平地上多了一个土堆。   “《红楼梦》里面,黛玉葬花,昆仑山上,昆伦葬雪豹。这个情节可以出现在《大鹏和小呦》的故事里。你觉得怎么样?”   鹿鸣边说边拧开瓶子里的水,浇在他手上,让他把手上的泥土洗掉。   “你不是让大鹏和小呦在故事里谈恋爱?把大鹏葬了,你这个故事也没拍的必要了。”   “你不懂,悲剧更有震撼力,让人记忆深刻。”   靳枫洗完手,用纸巾擦掉手上的水,站直身体,视线聚焦在女人身上:“鹿鸣,不要浪费你的才华,天赋不可辜负。”   “……”鹿鸣嘴角扯了扯,却没有再扯出一个字来。   忙完一切,两个人找了片视野开阔之地,一同坐下来,目视远方,眺望无边无际的荒漠。   他们依稀可以看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夹在昆仑山与沙漠之间,有小面积的绿洲和城市,小得让人心生恐惧,仿佛地图上掉了一块玉,随手就可以拿掉。而黄色的沙漠却像掉在宣纸上的一大片颜料,往周围迅速扩张。   “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老靳陪我爬上昆仑山,比现在的高度更高,看得也更远,那天,他又跟我说,他要在昆仑山和塔克拉玛干沙漠之间造一片人工林。从昆仑山流出的河流,只有少数水量较大,有利于灌溉,大部分流出山以后很快就没入塔克拉玛干沙漠。他希望中间有一片森林。”   “就是你当年守护的那片荒漠林?”   “对。他说了很多年,我一直当他是痴人说梦。可那天,我随口说了一句,想造就造,别老是说以后。”   靳枫心里猛然一阵刺痛,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当时随口说的一句话,害了靳栋梁。   鹿鸣站起来,极目远眺,极力想找到那片荒漠林,可视线范围之内,哪里还有树的影子,几乎全都是沙漠!   “不用看,已经烧光了。”   靳枫同样站起来,脸色和声音都变得沉重。   “老靳组织人造林以后,有地产商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想打造一个高端旅游度假村,提出了一个很漂亮的主题,绿色沙漠城。”   “这怎么可能?他们就不怕沙尘暴一来,度假村变成沙漠吗?”鹿鸣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有人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但从经济利益的角度,这确实是块风水宝地,被那些贪婪成性的地产商看中,也不足为奇。   昆仑山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史上具有"万山之祖"的显赫地位,古人称昆仑山为中华"龙脉之祖"。旅游度假村如果建成了,一定会很有吸引力。   “老靳会不会就是因为坚持在这块地上造荒漠林,才被人陷害?”   “……”她的问题,靳枫无法回答。   他始终坚信靳栋梁是被人陷害的,但没有证据,甚至,连怀疑的对象都没有。最让他想不通的是,荒漠林被烧毁了,度假村为什么没建起来?   如果这里有一个度假村,他至少能找到怀疑的对象,再一步步去追查。   “这个问题,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答案。我现在想说的是,那天老靳对我的说一些话,我一直记得。”   “他说了什么?”   靳枫目视前方,脑海里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山一般沉稳坚毅,如他一惯的表情:   “人在一生中,有两件至关重要的事,一是认识真正的自己,接受并与之和谐共处;二是找到自己真正爱的人,珍惜并用心守护。大部分人穷其一生都做不到这两点,有些人是从未去尝试,有些人努力过,却有太多的无奈,最终不得不割舍。”   “真正的自己与自己真正爱的人结合,往往能创造伟大的传奇。但任何一个时代,活成传奇的人永远只是少数,大部分人都不得不过着平凡的一生。如果有机会不平凡,一定不要浪费这样的机会。没有这样的机会,也应该努力去创造机会。除非本真的自己,与生俱来有一颗安于平凡的心,这样的人同样是少数。”   “一个人在十八岁以前,可以活得随心所欲,因为年轻就是资本,自由和犯错是年轻人的特权;十八岁以后,依然可以活得随心所欲,也可以犯错,但不得不牺牲一部分自由,犯错的成本也会越来越高,这是成长的痛苦。牺牲的这部分自由,一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这是成长的快乐。”   ……   靳枫转身看向鹿鸣,把这些话一一转述给她听。   鹿鸣听着听着,有一种醍醐灌顶的豁然,原本有些漂浮虚空的心,仿佛突然压下来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这些话,我当时并不明白,因为还处在肆意妄为的年纪,为了自由,可以放弃一切,荣誉名利,物质财富,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直到遇见你。你离开以后,我常常梦见那只从山顶迁移下来的雪豹尸体。”   鹿鸣浑身一凉,不由打了个冷战。   靳枫靠近她,抱住她的腰,“冷吗?要不要下去?”   她摇了摇头,“不是冷,是有些难受。原来是因为我,你才离开昆仑山的。”   他以前就对她说过,在他心里,昆仑山是雪豹的来处,也是雪豹的归宿,和他一样。   所以,她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把昨晚在扎西牧场发现的这只风干的雪豹尸体送到这里来。   这个地方对他这么重要,等同于他的故乡,她却无形中把他驱逐出去,成为漂泊的异乡客。   “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会一直留在这里守护雪豹,过着简单自由的生活?”   “是,你让我失去了自由,也让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让我认识真正的自己,也找到自己真正爱的人,做到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   他语气笃定,抱紧了她,停顿片刻,声音继续从她头顶传来:   “老靳说的那些话,简单用老子的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所有人都是矛盾的,内心始终会有冲突,都必须在对立激荡中达到和谐。”   “我不喜欢这种冲突,太煎熬了。其实就是胆小,怯懦。我知道。”   “你看起来弱小,却在关键时刻,爆发力惊人。第一次在山月谷,你能让秦昭昭屈服,第二次,你逼退了秦中流那么多人,在达哇遇到危险的时刻,勇敢果断。”   鹿鸣要反驳,那都是被逼无奈,被他按住头:   “如果你喜欢简单的生活,能安于平凡,我们就平平淡淡;如果你很想做,也是你喜欢做的事,那就勇敢去做,不要压抑自己。你要相信,当你想做一件事,全宇宙的力量都会汇聚到你身上,你有多弱小,就有多强大。”   “我要是搞砸了怎么办?”   “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鹿鸣片刻前冰凉的身体,被他这么抱着,瞬间感觉到温暖,心里充斥着一股力量,“我好像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了。”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几乎是同时放开对方,对视一眼。   寒风中,高山荒原,两个蓝色身影再次紧拥。   他低头吻住了她。 第66章   下山返回途中, 鹿鸣健步如飞,像卸下了千金重担,浑身轻松畅快。   靳枫看她兴奋得像个小孩, 不得不紧紧拽着她的手, 还得时常提醒她, 注意脚下的路。   平常话不多的女人,突然像变了个人, 一路讲下来,讲她的各种想法和计划, 一直没停过。   到了山脚下,手机有了信号, 鹿鸣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 她直奔主题:“周笛, 我决定了,我要准备雪豹摄影展, 要把《大鹏和小呦》的故事拍下来,还有上次说的那个计划,我也要做。”   “什么计划?”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睡觉,声音含糊不清,反应也有些迟钝。   “上次我们讨论过, 发起成立一个保护雪豹的联盟, 名字我都想好了, 一个很好的名字。”   “哦,那个啊, 我还以为什么火急火燎的事,明天再说吧。”   “不能明天再说,必须现在说。”鹿鸣头上开始冒汗,她身上还穿着羽绒服,山底下温度高,她也顾不上脱。   “三更半夜,就不能让我先睡会儿觉吗?”   “不能,听我说完你再睡……推我干嘛?”鹿鸣看向身后的男人。   “上车脱衣服。”靳枫拉开车门,把她推进车里面。   这几个字,像兴奋剂,把电话那头萎靡不振的女人立刻催醒了。   “你们这是要车震了吗?”   “……”鹿鸣抚额,把他们上昆仑山,刚从山上下来的事简单解释给她听。   她还没说完,驾驶座上的男人侧过身来,给她脱衣服,她随口说道:“我自己脱。”   “又不是没脱过。”靳枫直接把她身上的羽绒服剥下来。   鹿鸣配合他转动身体,忽然意识到,她在电话,没挂断,却一直没听到声音,问道:“周笛,你怎么不说话?”   “你们都脱衣服了,我还说什么?你说的那事回头再说吧。”   “不行,“鹿鸣当然知道她是故意在捉弄她,“我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电话里传来周笛魔性的笑声。   “说吧,你想到了什么名字?”周笛终于正经了些。   “雪与鹿。”鹿鸣看向旁边开车的男人,脑海里闪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雪地里,他们吻得地动山摇,漫山遍野地翻滚。   暴雨中,他们吻得天昏地暗,回到小木屋,她浑身湿透,衣服直接被他撕掉,那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   晨曦初露,他们在沾满露水的森林里奔跑,她跑不过他,被他抓住,他把她托抱起来,抵在树上,肆意撒野。   ……   “为什么叫雪与鹿?”电话里传来周笛疑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雪豹和鹿,它们是食物链相连的两个环节。”她当然不敢直接说,名字和雪雨露这三种水有关。   发生火灾的时候,最缺的就是水,会不会是这个原因,靳枫才那么喜欢雪天,雨天,甚至有露的清晨?   “别给我解释那些深奥的,不过这个名字我觉得可用,可以傍大款,更符合你‘中国的珍妮.古道尔’的称号了。”   “对,差点忘了,珍妮·古道尔成立了根与芽组织,那我还是换个名字吧。”   “别换,雪与鹿,就用这个。”周笛很坚持。   “那好。你继续睡吧,我已经讲完了。”鹿鸣准备挂电话。   “等等,你刚刚说的雪豹摄影展,拍纪录片,确定吗?这事我以前跟你建议了很多次,你不是都没答应?”   “此一时彼一时。”   “但我得提醒你,摄影展一旦在国内巡回展出,你老妈就会知道你不是在拍花花草草,而是在拍雪豹这些危险的野生动物。”   “先不管,等她知道了再说。”   “哟,你什么时候吃了豹子胆,连圣母皇太后都不怕了?”周笛在电话里打趣。   鹿鸣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也许是乔森教授说的那些话刺激了她。   中国有十三亿多人,未来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加入雪豹保护的行列,通力合作,协同行动,与中国巨大的雪豹栖息地相称。   再有今天靳枫在昆仑山上对她说的那些话,她突然没有那么恐惧了。   “到底还是爱情的魔力坚不可摧啊,行,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马上准备回中国,到时候北京见。先好好享受你的悠长假期吧。”   “……”就这么几天,还悠长假期?!   鹿鸣心里苦笑,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驾驶座上专注着开车的男人。   “接下来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   靳枫心里盘算着时间,他要办的事,等她离开以后再去也不迟,就这么几天时间,他们当然不能浪费。   鹿鸣想了想,她想要做的那些事,属于重要但不紧急,不是急一下就能完成的。他一定有更重要的事。   “先把你的正事办完,再过我们的悠长假期。你来这边,不可能只是为了见乔森教授,说服卓玛和格桑帮他们研究小组布置红外相机,顺便把扎西送进去吧?”   “还记不记得上次你在昭阳家具城看到的昆仑座?”靳枫没有再隐瞒。   鹿鸣点了点头,“那把昆仑座,除了刻着昆仑山浮雕的椅背是真的黄花梨木,其他部分的材料都不是。”   “昆仑山浮雕的工艺,是祖传的木雕技术,只有两个人能做到,一个是老昆,一个是他的叔叔,我们都叫他昆二爷,小时候昆二爷也教过我,但我没那个耐心。”   “你爸躺在医院里,现在只剩下你说的昆二爷,你是要去找他吗?那我们马上去。”   “不急,昆二爷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已经失去联系很多年。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我带你认识几个朋友。”   “男的女的……”鹿鸣顿了一下,换了个问法,“什么朋友?来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男的。”靳枫转头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嘴角含笑,“玩极限户外的,大多是男的,寺庙里的和尚也都是男的。”   鹿鸣一惊,她下山的路上跟他讲的那些,他全记在心上了?   她一直在思考两个问题,一个是把极限户外运动与保护雪豹结合,另一个是把藏传佛教文化与保护雪豹结合。   可惜只停留在想的阶段,因为她自己离这两样都很远,想得再多再完美,却无从切入。   他们离开昆仑山,驱车到了附近的一个镇上。   靳枫看了下时间,不早不晚,他们没吃中饭,晚饭时间又还早。   “饿不饿?”   “有点。”鹿鸣看到路边一家小餐馆,很多人在排队,在买一种有飞盘那么大的圆饼,感觉很有趣,“我们也去吃那个大饼吧。”   “馕,不叫大饼。”   “……”鹿鸣抿嘴不说话。   靳枫把车停好,刚要推车门,无意间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黑色越野车,与他们的车隔了一辆车,推车门的手收了回来。   他对这辆车不陌生,他们去昆仑山之前就已经开始跟踪他们的车。他绕了道,把那辆车甩掉了,才去昆仑山。现在竟然又跟上他们了。   “怎么了?”鹿鸣觉察到他一直坐着不动,回过头来看他。   “没什么,下车。”靳枫决定先观察对方有什么动静再说。   两个人各自下车,靳枫让她去里面找座位,先坐下来休息,他在外面排队。   鹿鸣进入小餐馆以后,靳枫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没打通。   黑色越野车里面的人一直在车上,没有下来,但显然也一直在观察他。   排队的人不多,很快轮到了他,买了馕,他进入餐馆里面。鹿鸣坐在靠角落的一张桌子,朝他挥手。   靳枫大步走过去,把她对面的椅子拉到她旁边,两人坐在一排,靠得很近。   鹿鸣腰上一热,他搂住了她的腰,她脸立刻就红了,轻声道:“饭店里这么多人,你坐对面去吧。”   “不去,离你太远了。”   “……”他非但没坐对面,把两个人的椅子并在一起,贴着她坐了,鹿鸣面红耳燥,刚要推开他,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有人跟踪我们,如果他们进来动手,我对付他们,你马上开车走。”   他话音刚落,鹿鸣余光瞥见,门口进来两个黑色身影,在临窗的一张空桌上坐了下来。   她拿了菜单,眼睛看着菜单,脑子里却回想起昨晚和卓玛在院子里等他的情形,那种心急如焚的感觉,实在太煎熬了。   “我不走,要走我们一起走。”鹿鸣低声说道,不等他说什么,伸手招呼服务员过来点餐。   服务员刚好在给临窗的桌子点餐。   服务员兴致勃勃地给他们推荐了几样当地特色菜,他们都没要,反过来问服务员,有没有白切鸡。显然没有。   最终,他们让服务员炒两个清淡的口味的菜,上两碗米饭,没再开口要其他的。   服务员过来,问鹿鸣和靳枫要吃点什么。   鹿鸣一口气把刚才他们谈论到的菜都点了,靳枫看着她,也没阻止。   服务员自然很开心,满口答应下来,离开之前不忘拍下马屁:“能吃是福,先生,太太,你们一定是有福之人,尤其太太您,身材还这么苗条。”   鹿鸣说了声"谢谢",让他们早点上菜,他们赶时间。   靳枫的手机铃声响起,响了两声,服务员离开之后,他接了电话。   他把手机放在耳朵上,没有说话,大概过了半分钟,才开口:   “张队长,你确定扎西交代的信息是准确的?如果货真的是在无人区,我马上派人去堵截。”   靳枫挂了电话,立刻又打出去一个电话,通知电话里的人,马上去无人区,堵截雪豹盗猎者和他们的货。   他打完电话,服务员开始上菜,没多久,陆陆续续把菜都上齐了。   鹿鸣双手举着一张馕,张口正要咬,旁边男人侧头,张嘴咬馕饼的另一端。   两个人隔着一张馕饼,四目相对,几乎同时咬下去。 第67章   鹿鸣愣怔住, 看着一馕之隔的那张俊脸,用眼神询问,有这样吃馕饼的吗?   男人咬了一口, 坐直身体, 若无其事地吃着, 嘴里的吃完了,侧头又去咬女人手上拿着的馕饼, 一边给她盛饭,夹菜。   鹿鸣悄悄地看了看周围, 一开始有人看着他们,后来就见多不怪了, 各自收回视线, 该吃的吃, 该喝的喝,聊天的聊天, 没再把他们当一回事。   他们点了一桌子的菜,两个人共同把一个馕饼吃完后,开始吃饭。   鹿鸣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问他,“刚才谁给你打电话?哪个张队长?”   “昨晚和我一同蹲守扎西牧场的森林公安队长, 就是他把扎西带走了。”   靳枫声音不大不小, 从玻璃杯反射的画面能看到, 门口那两个黑衣人正竖着耳朵在听他们讲话。   “扎西招了那只雪豹尸体的下落?”鹿鸣继续问道。   她已经听出,他刚才打电话就是故意讲给那两个黑衣人听的, 继续配合他演戏。   “嗯,不过已经落到了收货的人手里,他们知道最近森林公安查得严,会在各条高速公路收费站设置检查点,所以只能穿无人区。”   “如果他们出了藏北无人区,想再抓住他们,几乎不可能了。”   “他们常走的那几条路线,我知道,现在派人去抄近路堵截,问题不大。”   “差点忘了,你是最早一批纵穿藏北无人区的,不对,好像是横穿。我也想去,但是害怕,万一去了回不来了……”   “不会,有我在,你去了哪里都能回来。”   鹿鸣笑望着他,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边吃边聊。   天色暗了下来,饭店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最后只剩下他们这一桌,和临窗的那一桌。   鹿鸣听到他们叫服务员买单,买完单,便离开了小饭店,服务员也跟着出去了,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吃饱了没有?”靳枫抓住她的手,冰凉,手心里是汗。   鹿鸣点了点头,悄声说道:“饱了,早就吃不下了。”   她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那两个人还真是好耐心,一直等到现在才有出去。   靳枫给她到了杯水,招手让服务员来买单。   服务员进来,算账,付钱,找钱,在找给他们的零钱里面,夹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还没进展,他们在找别的东西,好像是雪豹。   靳枫看完,迅速把纸条揉成一团,“他们不是扎西的同伙。”   鹿鸣一愣,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看出来这一点。服务员写在纸条上这句话,她也看到了,但没看出什么端倪。   他们走出饭店,黑色的越野车已经不在了。   回到车上,鹿鸣仔细回想了下,那两个黑衣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一直无动于衷,确实不像是对扎西的货感兴趣的人。   如果这些人不是扎西的同伙,那他们是谁?   她片刻前松弛下来的心,又紧绷起来。   靳枫启动车子,一只手操控方向盘,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刚才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他们在饭店的时候,他接到的电话不是什么张队长打的,而是鹿鸣拨的电话。   “他们跟踪我们,我就想他们是不是扎西的同伙,我这样想,你肯定也会这样想。”   鹿鸣想起当时的情形,发现那两个人是在跟踪他们,她很紧张,但有他在旁边,她很快就冷静下来,趁服务员点餐的时候,按下手机快捷键1,他一接通,她就挂了电话。   她把手抽回,让他两只手握方向盘。   “你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打电话是假,但说的话都是真的。打电话安排人去堵截收货人,也是真的。”   靳枫话音刚落,他的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他接了电话,播放外音。   电话里的人向他描述审讯扎西的结果,和他之前在电话里说的相差无几。   扎西三天前在后山猎杀了一头雪豹,没有搬回自己的牧场,藏在一个隐秘的树洞里,收货的人会定期去树洞查看,有货直接带走,定期分账。   森林公安赶到树洞,里面已经空了,扎西为了减轻罪责,主动交代收货人不能从正常路走,就会带货穿无人区。   他们已经按照他的提议,派人去无人区堵截收获人了。   “你后面的电话,就是打给他们的吗?然后他们用你的假设,套出了扎西的真话?再反过来验证了你的假设。”   “差不多。”   鹿鸣想起应龙曾经说她的智商高,现在看来,旁边这个男人智商更高。   鹿鸣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扎西的同伙?也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扎西的货出现在了无人区,却没有动静?”   “不完全是。”靳枫回想起服务员和那几个人的对话,“白切鸡是粤菜,他们口味清淡,来这边的时间应该不长,如果长了应该会了解一些当地的特色菜。他们跟扎西没什么关联。”   “所以,他们有可能来自南部沿海地带?”鹿鸣灵光一闪,“黄花梨木多产自海南,离得很近,他们会不会是冲着黄花梨木昆仑座来的?他们也想找昆二爷?”   靳枫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弯:“聪明。他们应该会继续跟着我们,到时候我们再试探一下。”   知道了他们的来路和目的,鹿鸣紧绷的心,又稍稍松弛了一些。   靳枫打转方向盘,把车子停在旁边一家旅馆门口。   两人各自下车,靳枫从后备箱取出他们的行李箱,鹿鸣提着相机包,并肩进入旅馆内。   登记入住的时候,前台问他们是不是来度蜜月的,旁敲侧击地想了解他们是夫妻还是未婚。   他们没回答,拿出各自的身份证。前台自然懂了,问他们要几间房。   “一间。”   “两间。”   他们两个异口不同声。   鹿鸣不想他多浪费一个房间的钱。   他显然怕她觉得不好意思,尤其刚才前台那一番盘问。   前台笑了笑,解释道:   “不是我八卦,是有时候会有人来查房,都是搞突击,常常把我们弄得措手不及,这里地方虽小,但我们是正规经营的旅馆。我就给二位安排一个标间吧。”   他们也没再多说什么,登记完,拿着钥匙上楼。   四合院式的旅馆,中间有天井,木质的楼梯,很古典,他们沿楼梯上了二楼,穿过走廊,找到了他们的房间。   房间门一开,南北贯通的房间,透过窗户,一眼就能看到远处的昆仑山。   虽然房间很小,除了两张床,中间一个床头柜,靠墙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电视机,其他几乎就没什么了。   浴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同样很小,没有浴缸。   靳枫皱着眉头,似是嫌房间太小,鹿鸣倒是觉得喜欢。   两个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鹿鸣先进来,靳枫把行李放下,没有跟进去。   “不用换了,挺好的。”鹿鸣几步就走到了床边,回头看向门口的男人"你不进来吗?”   “我去买东西。”   “……”鹿鸣脸微红,他上次批发的避孕套,最后一个今天早晨在卓玛家已经用完了,“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你先洗澡。你淋浴的时候,用桶把水接着。”   “我知道的。”他洗澡不用淋浴,但知道女人跟男人不一样,所以要求她淋浴,尤其特殊生理期的时候。   她洗澡的时候,花洒底下放一个桶,接着一部分水,他用来洗澡洗头,再洗衣服。   “把门反锁,我回来,敲门之前会先给你发信息,其他人敲门都别开。”   “好。”   靳枫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了,这个旅馆安全性不差,附近有便民警务室,便离开了。   他一走,鹿鸣打开行李箱,找出睡衣,去浴室洗澡。   她洗完澡出来,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她打开信息,是几句诗: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 欢喜   ……   署名一个字,枫。   仓央嘉措的诗,她当然不陌生,立刻打开门。   一个高大的身影,仿佛一棵参天大树,矗立在门口。   靳枫进入房间,把门反锁,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没有穿内衣,蓝色丝质睡衣很薄,不透明,但依然能看到她胸前两座高高耸立的山一般的轮廓,头发用毛巾盘起来,露出光滑的脖颈,皮肤牛奶一样白。   “洗澡吗?衣服我已经放浴室了,我给你洗头。”鹿鸣把愣神的男人换回思绪。   “好。”   靳枫把外面的上衣脱了,扔回床上,牵着她的手,两人直接进入浴室。   浴室里面有一个水桶,里面装满了水,洗水台上放着一个脸盆,同样装好了水,旁边放着毛巾和洗发液。   这情景他很熟悉,他们在小森林住的这段时间,每天她都会帮他准备好一切,他洗澡之前,她给他洗头。   他洗澡的时候,她用手给他洗内裤,还有她自己的内衣内裤,其他的衣服都放在一起用洗衣机洗。   靳枫走到洗水台前,手撑着洗水台边缘,弯腰,头对着脸盆,把头发浸湿在水里。   鹿鸣把洗发液挤在手上,搓了搓,他头从水里出来以后,她把手上的泡泡抹到他头上,用指腹揉搓他的头皮。   没揉几下,男人突然一手抱住她的腰,手掌滑到她臀上,用力掐了一下。   “你又掐我。”鹿鸣用指甲用力挠了一下他的头皮。   “你又挠我。”他又掐了一下。   “是你先掐我,我才挠你。”她不挠了,但男人的手一直不规矩,不只掐她的臀,另一只手,滑到她胸前,又揉又捏。   鹿鸣浑身燥热,不得不加快速度,给他洗完头,用水把泡沫冲掉,把干毛巾裹住他的头。   男人扯掉毛巾,把她拽进怀里,自己移到了她身后。   鹿鸣双手撑在洗水台上,脚下一凉,睡裙的下摆被他撩上来。   他一只手箍住她的腰,一只手在她身上摸索,摸到髋骨处,突然顿住,在她耳边低语:   “没穿?还不承认你在挠我,我被你挠得身和心都是痒的。”   “……”鹿鸣确实没穿内裤,这是第一次,就被他抓了正着,被他又掐又捏了这么久,大脑早已经不能正常运转,“我们……先回床上……嗯!”   鹿鸣突然被他往前一推,咬紧牙关。   惯性太大,她条件反射一般,一手撑着溪水台,一手趴在镜子上。   男人的一只手,几乎是同时,也趴在了镜子上。 第68章   鹿鸣嗓子发干, 心仿佛跳到了嗓口,堵住了呼吸。   撑在洗水台上和镜子上的双手微微在发抖,用的力气太大, 指关节泛白。   许是刺激太大, 她无法描述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从前, 他们身体连接,她会感觉到一种虚空被填满的充实感。   现在, 她感觉像是裹住身体一层坚硬的壳,突然被刺破, 出现巨大的裂缝,可她喜欢这样的破坏;又像是很痛苦, 可她却异常迷恋这种痛苦。   男人撑在镜子上的手, 往旁边移动了一点, 插进她的手与镜子之间的缝隙。   十指交叠。   他箍着她腰的手,同样在使力, 把她的身体不断往后拽向他,他自己的身体却用力靠向她。   她退,他进。   在反复的进退中,鹿鸣身体渐渐软得像泥,变成水, 最后化成了气, 漂浮在空中。   ……   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 只知道,背一挨着床, 眼睛就合上了,浑身每一个细胞都酸溜溜的,像在醋水坛里面浸泡过。   趴在她身边的男人,喘息许久,平复了呼吸,手指碰到她的头发,发现还是湿的。   靳枫爬起来,跳下床,从浴室里找到一个吹风机,回到房间,把插头插上,给她吹头发。   女人睡得很沉,吹风机的声音这么大,都没把她吵醒。   靳枫把她的头发吹干,重新在她身后躺下来,从身后抱住她。   两人手臂交叠,他把她两只纤细柔软的手握在手心里,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这种拥抱姿势,让他感觉两个人成了一体。   你在我的怀里   我住进你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 欢喜   ……   就是这种感觉,靳枫嘴角上扬,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女人,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鹿鸣也没有睡多久,感觉到男人一直在动,又把她当棉被拧着,她很快就醒了。   她掰开他覆在她小腹前上的手,转过身来,面对他,移动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他身体坚硬的的部位。   男人眉头一皱,紧闭的眼睛睁开了。   四目相对。   “这样痛吗?”他哑声问道,转移注意力。   “不痛。”   “喜不喜欢。”   “……”鹿鸣想转回身,再背对着他,却已经迟了。   他揽住她的腰,往他身上拽,在她耳边低语:   “老婆,你应该是喜欢的。”   “为什么?”   “因为你这次不只像小呦一样叫,高潮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   鹿鸣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往下说。   每次他很淡定地谈论这些,她都胆战心惊。她觉得没叫,他硬要说她叫了,也不知道他是编的,还是真的是他说的那样。   小呦的声音她也听过,虽然不大,但也不小,她每次想起来,脸面有点挂不住,感觉很失态。   可她突然很想知道,在灵魂出窍的那一刻,她会说什么话?   靳枫把她的手掰开,“你不想听,那就睡觉吧。”   他抱住她,闭上眼睛,像是真的打算睡觉了。   鹿鸣克制不住好奇心,忍不住问他:“我说了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最喜欢哪种姿势?”他依然闭着眼睛,“必须说实话。”   “就……今天。”鹿鸣声音比蚊子哼的声音还低。   她脑海里闪过以前拍到的雄兽和雌性交配的画面。所有的动物几乎都是这种方式,她一直觉得动物比人真实,直接,这样没什么不好。   男人嘴角上扬,弯出一抹胜利的笑。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我也喜欢这种。”   “那你还问?”鹿鸣把话题扯回去,“我说了什么?   “你能说什么?”靳枫笑容淡去,声音里有些许失望,“什么也没说,我倒希望你说点什么,比如,老公,我爱你。”   “……”鹿鸣气得直接把他推倒,趴在他身上,咬住他的唇。   男人心里偷着乐,被咬得心花怒放,虽然痛,却甘之如饴。   火,又点着了。   ……   这一晚,两人折腾了不知道多少回。   第二天,鹿鸣睡得正酣,手机设的闹铃响了好几次,她起不来。   最后还是被男人从床上抱起来,直接扛进浴室,冲了个澡,才清醒过来。   鹿鸣洗澡的时候,靳枫出去买早餐。   她洗完澡出来,换好衣服,化了个淡妆,他刚好提着早餐回来。   又是那种大大的馕饼,还有豆浆,鸡蛋。   两个人各坐一张床,吃早餐,边吃边聊。   “奇怪,这种馕饼吃起来硬邦邦的,但怎么感觉越吃越好吃?”鹿鸣昨天就发现了这个现象,“这个你会做吗?”   “不会,云杉会。她也很喜欢,说这是中国披萨,还一直想着开个饭店,做这种杂七杂八的。”   “那她怎么不开了呢?如果她和达哇一起开个饭店,有事做,达哇应该会好得更快。有了经济来源,她以后还可以去学画画。”   “云杉可能还没从老靳的事情中走出来。”   鹿鸣没有往下说,如果她没有和他重逢,云杉是不是会更快地恢复?   靳枫吃东西一向很快,吃完以后,给李章程打了个电话,询问他离开的这几天,支队里的情况。   “三哥,你就不要人在曹营心在汉,在昆仑山多玩几天。队里一切正常。达哇有云杉陪着,我们有空也会过去看她们,这两天情况好多了。”   “山月谷森林氧吧清明火因调查结果出来没有?”靳枫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电话里的人支支吾吾,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含糊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会不会出什么问题?”鹿鸣听到了李章程的声音,感觉有些不妙。   靳枫给袁一武打电话,电话却无法接通,刚要给张小雄打电话,有人打电话进来。   他看了下来电显示,立刻接了电话。   “阿牧,联系到鸡冠头了吗?”   “今天早上联系到了,他还在昆仑山附近,带了一个登山队。他今天在滑雪场,东晴山滑雪场,他女朋友在那里工作。我把滑雪场地址发给你。”   “好,谢谢你。”靳枫刚要挂电话,电话里的人让他先不要挂。   “三哥,你找鸡冠头,是有什么事吗?他以前跟应龙关系好,你现在去找他,如果是有求于他,他肯定会刁难你。”   “我心里有数。”   他们的对话,鹿鸣自然也听到了,等他挂了电话,向他解释:   “我昨天说的那两件事,不是非得马上就要解决。要先找到合适的人。如果那个鸡冠头跟你有过节,我们还是不要去找他了。”   “有问题就应该马上解决,越往后拖,就越难解决。鸡冠头是国内排名前十的职业登山运动员,他们活动的地方,就是雪豹出没的地方。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鹿鸣想想也是,没再反驳他,打算见到那个鸡冠头再说。   他们把东西收拾好,下楼,退房,驱车出发,出了镇以后,进入盘山路。   靳枫按照阿牧给的地址,大概经过一个小时左右,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进入滑雪场里面,门卫拦住他们,问他们来做什么。   靳枫没说来找人,说是来训练,还说出了一个叫阿东的名字。   门卫显然认识这个阿东,让他们进去了,还给了他们滑雪场内的平面图,告诉他们去哪里可以找到阿东,怎么走。   滑雪场不是一般的大,并且多是上坡路段,越往上走,气温越低。   周围很安静,空气清新,阳光照射下,雪道上像渡了银,闪闪发光。   “累不累?”靳枫见她爬得气喘吁吁,眼睛倒是光彩熠熠。   鹿鸣摇了摇头:“东晴山滑雪场,这个名字起得真好。”   她想起杨万里的一首诗:   只知逐胜忽忘寒,小立春风夕照间。   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   “最爱东山晴后雪,听起来很美,但放在这个时代,并不值得爱。”靳枫想起很多年前的经历,面色有些凝重:   “很容易让人想到,全球气温升高,高山积雪融化,引发一系列的灾难。”   鹿鸣侧头看了她一样,刚要问,他是不是也经历过,一个黄色身影突然从山坡上滑下来,带来一阵疾风,从他们中间"嗖"地掠过。   黄色身影沿着雪道,左右盘旋,最后一个回转,停下来,看向他们。   “哟,这不是三哥吗?什么风把你从玉仑河,吹到这里来了?”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靳枫拉着鹿鸣,往后走,把距离拉近只剩大概十来米,停下来。   鹿鸣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叫他鸡冠头了,他的发型就是一个鸡冠,挑染成了银色。   “我看到新闻了,你们登山队从南北两侧双跨珠穆朗玛峰成功,登山队10人全部成功登顶,其中5人进行了南北大跨越。恭喜你,阿东。”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你比龙哥更早登上珠峰,龙哥比我早,我比你们晚了十来年,有什么好恭喜的?”   “只有你坚持下来了,你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鸡冠头冷笑一声,“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女朋友要做一个雪豹保护联盟,想和你们登山队合作,你们登山训练途中,顺便帮他们布置红外相机,拍摄高山雪地的雪豹……”   “没兴趣。”鸡冠头直接打断他,“你们是祖国的栋梁,想做英雄,我这种小人物,就自己玩玩,没那种精神。”   鸡冠头手上的撑杆着地,准备要滑走,突然又停下来,看向靳枫:   “敢不敢跟我比?你赢了,我就接受你们的邀请。你输了,马上走人,以后不要来骚扰我。”   “好!”靳枫松开鹿鸣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直视着鸡冠头:“你说话算话。比什么?”   “登山,你们这种大忙人,肯定没那么多时间;滑雪,你不可能比得过我。跟你比这两样都没意思。”   鸡冠头往前滑动,滑到鹿鸣身边停下来。   “这就是三嫂吗?既然是三嫂的事,她当然要一起来参与。”   鹿鸣上前一步:“我同意”   “不行!”靳枫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三嫂都不怕,三哥你怕什么?”鸡冠头跳下滑雪板,“放心,我会挑一项二位能共同参与的极限挑战项目,不会为难你们。”   鹿鸣和靳枫对视一眼,两人达成共识,没再推辞。   他们跟随鸡冠头,离开了滑雪场,驱车前往比试地点。 第69章   青山巍峨, 苍翠的深山老林中,藏着一条一条幽深的峡谷。   鹿鸣和靳枫被鸡冠头带到了玩急速漂流的高山峡谷,一条顺着天然地形建成的漂流水道, 坡度陡峭, 几乎成90°, 像一个倒立的U字。   漂流船从倒U的左边入口上升,到达最高顶, 再直线飘下,溅起来的水花, 像一张巨大的网,几乎能把两边的山都网住。   鹿鸣只是看着, 就已经恐惧得连脚步都迈不动了, 脸色煞白, 两只手紧握成拳,在颤抖。额头上开始冒汗。   去滑雪场的路上, 她想过,鸡冠头会不会要她在雪道上滑行,如果要这样刁难,她可以尝试一下。   她以前跟靳枫去过高山滑雪场,他还教过她滑雪, 可惜她胆子太小, 一直不敢滑, 学了很久,也只是会一点皮毛, 盘旋、回转那些高难度的动作,她一个都不会。   从滑雪场出来,到了峡谷,她又想,鸡冠头肯定是要跟他们比急速漂流。   这个她也接触过,但都只是在稍有坡度的漂流水道上,速度不会快到离谱,有靳枫在,她也觉得没问题。   她没想过,鸡冠头会用最难的一招,直接来个一锤定音。   靳枫抓住她的手,要把她手展开,却怎么也打不开,只能把她整个拳头握在手心里。   “怎么样?三哥三嫂还要继续玩吗?”鸡冠头双臂抱在胸前,双腿叉开,眼神傲慢,声音明显带着一种嘲讽和鄙夷。   “阿东,你一定要这样?明明知道她没玩过户外极限。你是根本就不愿意,还是怕跟我比?”   靳枫的激将法没有起到作用,鸡冠头毫不掩饰他的态度:   “实话告诉你,你们说的那些破事,我确实没兴趣。跟你比,“鸡冠头冷笑一声,似是在掩饰什么:   “既然你找了她这么个女朋友,她要是怂,你能强到哪里去?”   这句话,对鹿鸣是一种很大的刺激,抢在靳枫前反驳:“我不怂,我们要是赢了,你反悔,你就是怂货!”   靳枫和鸡冠头双双看向她,显然都被她震慑住了。   鸡冠头更是一脸错愕的表情。   跟靳枫比登山和滑雪,他并不占优势,他很了解靳枫,如果他想做一件事,基本没有他做不成的。   靳枫如果真想赢他,他今天舒服不到哪里去。   从他们出现在滑雪场开始,他就观察过他旁边的女人,冷冷的,不怎么说话,看起来就是那种学霸,乖乖女之类的,小时候有父母罩着,找个男人有男人罩着。   他确信她绝对不敢从那么高的地方急速漂下来,所以才会想出这一招,没想到她还真敢上。   问题是,他真心不想做他们那些什么破事。所以,他必须赢!   “怎么比?”鹿鸣打断了他的思绪。   “比时间,比浪花大小。”鸡冠头松开抱在胸前的双臂,“三哥知道,我们以前玩过。如果想要安全,上行和转弯的时候,速度尽量慢,但下行的浪花就会小,用时自然也长。”   “我们两个人,你是不是应该也有两个人?”鹿鸣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个容易,我马上找个人来。”鸡冠头打电话,临时找人。   鹿鸣被靳枫拉到一旁,“我们可以换个人,不一定非得他。”   “不,我就要找他,你也说了,他是极限户外的佼佼者,要找当然就找最优秀的人。他优秀,在极限户外领域就会有号召力。如果他发起号召,会有一大批的极限户外爱好者加入到雪豹保护行列。我们要联合他们这个群体,让他们爱上雪豹。”   “……”靳枫看着她明明害怕得要命,还死不认怂,一时心疼,却不知道怎么说服她。   “快换衣服吧,我可以的。如果我要是害怕,“鹿鸣靠近他,悄悄地说道,“我就闭上眼睛,反正你能控制方向。”   靳枫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像是捡了个大便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没再推辞,只能依她。   他们去准备区,套上橙色的安全服,她把长头发绑成高马尾,准备妥当,回到入口处。   鹿鸣看到鸡冠头身边的女人,竟然是秦昭昭,大吃一惊。   这个女人,怎么会横空出现在这里?   秦昭昭和鸡冠头也换上了安全服,两个人正聊得火热,见他们过来,她立刻迎上来。   “三哥,别来无恙啊?”秦昭昭脱下礼服裙,换上休闲运动服,熟女秒变青春少女,也没有以前傲慢了,主动向鹿鸣打招呼:   “北鹿小姐,你好,好久不见。”   鹿鸣想起去年的事,对她热络不起来,简单回了一句:“你好。”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靳枫看到她,直觉就想到,山月谷森林氧吧一定陷入麻烦,她故意躲开,怕秦中流把她扯进去。   “这是什么话?难道只许你们来度假,我就不能吗?”秦昭昭看向鸡冠头,“他们登山队有一次活动,我还赞助过呢。”   “是啊,昭姐是金主,你想来,随时可以来。下次来,记得提前通知,我好去接你。”鸡冠头对着秦昭昭客套了一番,转头看向鹿鸣:   “我们昭姐平常也没怎么玩过户外,这样刚好,公平。我们两两一组,你们先上,还是我们先来?”   “你们先吧。”鹿鸣想看看他们急速漂下来是什么情况。   鸡冠头和秦昭昭走到入口处,登上漂流船,有工作人员给他们扣安全带,告诉他们应该注意的事项。   准备妥当,他们的船进入倒U型水道,开始向上。   速度一开始比较慢,越往上越快。   鹿鸣眼睛盯着漂流船,问旁边的男人:“秦昭昭会不会是在躲秦中流?怕被他拉下水?”   “这说明,山月谷森林氧吧清明失火,秦中流闯了大祸,如果要追究责任,他这么精明的人,肯定会推倒以前的负责人头上,森林防火系统在她手上就不过关。”   “这是好事,为什么今天早晨,你给李章程打电话,他没有具体说现在什么情况?”鹿鸣想不明白。   “达哇也有错,她可能真的烧了纸钱。”靳枫推断应该是这样,不然袁一武不会一直不给他电话。   “不管鸡冠头答不答应,漂流完,我这边的事先放着,我回北京以后,会和周笛去想办法。你早点回玉仑河去,我回北京。”   “你不是还想把藏传佛教与雪豹保护结合?我们从藏北,去一趟拉萨,玉仑河那座寺庙的方丈,大部分时候在拉萨这边,认识这边很多佛学界人士。”   “这次就不去了吧,时间来不及,我们去了也不能马上解决问题。”鹿鸣说的是实话。   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这种传统理念,是保护野生动物不可或缺的。   西部地区,佛教氛围浓郁,如果能把藏传佛教结合到野生动动物保护中,用信仰的力量,把当地居民拉入保护项目中,应该会起到更好的效果。   具体怎么结合,鹿鸣想过很多方法,但都觉得不可行。   甚至有时候怀疑,她是不是太理想主义了?现代人,信仰缺失,依靠信仰的力量,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他们正谈论着,突然听到女人尖叫的声音,是秦昭昭的声音。   鸡冠头和秦昭昭坐的漂流船,正从倒U型漂右边流水道直线漂下来,准确来说,不是漂,是直接从上往下垂直坠落。   漂流船坠落过程中,激起巨大的水浪,尖叫声一直从顶点,持续到漂流船着地。   没多久,鸡冠头扶着秦昭昭出来,一边笑,一边拍着她的背,不停地安慰她。   秦昭昭脸色白得像吸血鬼见光时候皮肤的颜色,有点瘆人,两只脚像受不了力,几乎是在被鸡冠头拖着走。   “你们还要上吗?我看算了吧,就当我嘴贱。”鸡冠头显然从秦昭昭身上,看到了鹿鸣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肯定比她更惨。   “当然要上。记的你答应我们的事。”鹿鸣拉着靳枫的手,走向入口处。   “秦昭昭有点恐高,她应该也没闭上眼睛。”靳枫现在也不拉她后腿,既然决定上,就全力以赴:   “船下落的时候,你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垂直坠落的时间不会太长,忍一下就过去了。”   “好。”鹿鸣两只手习惯性握紧拳头。   他把她的手掰开,“抓住我的手,不要怕用力。”   “……”鹿鸣看了下她自己的指甲,这会儿有点后悔,留那么长的指甲。   每次他们两个在床上,最后的时刻,他会失控,咬她的唇,啃她的脖子。她也会失控,指甲几乎抠进他肉里。他背上,肩膀上都有被她抓伤的痕迹。   他们坐上船,准备妥当之后,靳枫启动了开关。   船进入左边水道,渐渐往上。   “速度可以再快一点。”鹿鸣觉察到他开的速度很慢。   “太快了,下降的时候,惯性太大。放心,除了速度,浪花大小是关键。”   “水道这么狭窄,船的行驶路线几乎是固定的,下落速度快,浪花才会大吧?”   “不是,S形路线前进,浪花会大一些。”靳枫控制着速度,上行的过程,速度适中,稍稍加快。   转弯以后,船身平直行驶了一段,第二个转弯处,他停止加速。   鹿鸣看不到下落的水道,船头突然下降,像是行驶在桥上的车,桥身断了,车子突然往河面掉。   那一刻,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恐,迅速闭上眼睛,紧咬住牙关,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   船坠落的速度不是慢慢加快,而是突然加到最快,失重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   起初,她还能感觉到水花溅落在她身上,冰凉冰凉的,渐渐的,她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知觉。   周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但她能感觉到背后男人的体温,掌心同样是热的,柔软的,却是有力的。 第70章   漂流船已经停在了出口处, 鹿鸣仍然紧闭着眼睛。   靳枫侧头看她,发现她上齿紧咬着下唇,许是太用力, 能见到血丝, 脸色苍白, 不见一丝血色。   漂流船滑落的整个过程,她没有发出声音, 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又抠进了他肉里面。   他嘴角一弯, 推了她一下。   “鹿鸣,我们已经下来了。”   鹿鸣听到声音, 才缓缓打开眼睛, 长睫毛扑闪了两下, 意识到,高空急速漂流已经结束。   靳枫把两个人身上的安全扣一一解开, 扶着她下船。   鹿鸣两条腿有些僵硬,根本迈不动,靳枫直接把她抱起来,走向更衣室。   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身体腾空的那一刹那, 双臂习惯性地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   更衣室里没人, 靳枫把她直接抱进了男更衣室,把她放下来。   两个人各自换好衣服, 他又把她抱出来,走向出口。   出来以后,鸡冠头正在等着他们,秦昭昭却已经不见了。   鹿鸣看到鸡冠头,才回过神来,想起他们是在比赛,让靳枫放她下来。   她双脚刚着地,转身朝鸡冠头走了两步,脚步不稳,差点跌倒。   靳枫往前大跨一步,从她身后扶助了她。   “我们赢了吗?”她回头看了一眼靳枫,再看向鸡冠头,“至少我没吓得尖叫。”   “确实,你们的时间比我们长一点点,但浪花比我们大,三嫂还真是好样的。”鸡冠头由衷发出赞叹。   他显然也被她折服了。她敢上去漂下来,表现得还很镇定,确实是他没想到的,秦昭昭都差点被吓破胆。   “那你是不是可以答应我们的邀请了?”鹿鸣忍不住追问道。   “这件事,我们回头再说吧。”鸡冠头打太极。   “为什么要回头说?答不答应,现在就给句话。你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像是征服过珠峰的人吗?”   靳枫没有三顾茅庐的耐心,做事一向喜欢速战速决。   “我想知道,那年,你为什么要解散登山队?就因为遇到了一次雪崩?你明明知道,你是登山队的核心人物,你一走,龙哥也走了,整个队就散了。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难受?我早就不把你们当兄弟了,没有义务为你们做那些破事。”   鸡冠头的话,让靳枫陷入了沉默。   鹿鸣虽然不知道他们当时经历了什么,从他脸上沮丧的表情,能感觉到,他不愿意回顾过去的事。   她抓住他的手,“既然他不愿意,我们就走吧。”   鹿鸣不等他开口,拉着他就走。   鸡冠头看着他们离开,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爽,快步跟上去。   他们的车停在山脚下,三个人无声地走在下山的路上。   周围环境清幽,一开始很安静,走了许久,远远能听到水流声。   不远处,一条宽阔的河从高处往下流,江水雄浑有力地拍打着两岸的山体。   靳枫看着湍急的水流,拉着鹿鸣走到岸边,停下来。   河谷两岸,陡峭的山体向上延伸,山坡上林木苍翠,昂首挺立,直指湛蓝的天空。   高山兀鹫乘风飞翔,越过森林,飞往高空。   靳枫仰头,环视着四周一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鸡冠头的问题:   “因为,除了白色的雪山,我想看到更丰富的色彩,去更多的地方,蓝色的天空,绿色的森林,黄色的高原,青色的岩石。”   他声音不大,鸡冠头站在离他们四五米开外的地方,但还是听到了,显然没听懂,脸上表情有些懵。   鹿鸣却听听懂了,走到他和鸡冠头之间的空地,充当他的"翻译",解释道:   “雪山为什么会崩,可能是偶然,但还有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全球气温变暖,连北极的冰川都大量融化,陆地上的高山积雪,也逃不过厄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雪山崩了,还怎么登山呢?”   她的解释,在鸡冠头听来,就像个笑话,因为这事离他太遥远,关他屁事。   鸡冠头勾唇一笑,摇了摇头,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鹿鸣无视他这种反应,问他:“你们征服珠峰是为了什么?”   鸡冠头脸上的笑容僵住,一时想不到怎么回答,应付了一句:“没想过。就是喜欢。”   “是啊,你做一件事,从来没想过为什么,纯粹就是为了征服而征服,为了登上山顶的那一刻,俯视大地,享受一览众山小的快感,哪怕只是短暂的。这没错,对你个人来说,意义重大。但如果实现个人理想的同时,能对国家,对社会,甚至对整个人类带来益处,是不是会更有成就感?”   鸡冠头站直了身体,对眼前这个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怎么起眼的女人,另眼相看了。   “在我心里,你们是非常了不起的一群人,勇敢,执着,富于冒险精神,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雪豹的栖息环境是极限户外的象征,你们活动的领域,就是它们长年出没的地方。你们有大量的机会接触到雪豹,这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鹿鸣停顿片刻,转身看向两边山体之间的河流。   “雪豹广泛活动在西部大大小小的山脉之中,主要的集中地,青藏高原及其周围的亚洲高地,被称为亚洲水塔,是长江、黄河、澜沧江等大江大河的发源地,养育着数十亿人。所以,保护雪豹及其栖息地,意味着对这些水源地的保护。”   鹿鸣再次转向鸡冠头:“阿东,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期待有一天,我们能成为合作伙伴。”   她不等他回答,回到靳枫身边,“我们走吧。”   靳枫与鸡冠头对视了一眼,等了三秒,对方没有出声,他拉着她的手,掉头就走。   他们一开始走得很慢,鹿鸣刻意拽着他往后,放慢脚步,等着身后传来鸡冠头的声音,可一直到山脚下,都没有等到。   回到车上,鹿鸣有些失望,费了那么大劲,白折腾了。   靳枫启动车子前,手机铃声响起,接了电话。接完电话,他迅速启动车子。   “他们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找到那只雪豹了吗?”鹿鸣脊背瞬间坐直。   “对,我们现在去见张队长。”   鹿鸣沮丧的心情,瞬间一扫而光。   “太好了,找到以后,我们是不是还要送到昆仑山?”   “不用,这只不一样,尸体没有风干,还有更重要的用途,可以给雪豹研究人员做研究用。”   “对,可是,“鹿鸣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舍得吗?”   “有什么舍不得的?如果我死了,就把遗体捐出去,做研究。”   “……”鹿鸣心脏像突然被狠狠地插了一刀,痛得眼泪直接滚了下来,一口气堵在嗓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靳枫觉察到她的异常,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在抹眼泪,意识到他说错了话,腾出一只手,从旁边纸盒里抽了一抽纸巾,递给她。   她没接,转头看向车窗外。   “老婆……”   “别叫我。”鹿鸣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很难过,也很恐惧,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你今天说的那些话,打了草稿吗?说得那么精彩。”   “别拍马屁。”   “我头发脏了,回旅馆你给我洗头。”   “自己洗。”鹿鸣像吃了火药,一肚子的气。   “阿东那种人,自由随性惯了,不是你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把他几十年建立的价值观改变。但你今天的话,他多少肯定是听进去了一些。不管什么结果,都是正常的。做什么事,不能急。”   “不要你管。”鹿鸣嘴上这么说,火气小了一些,但还是气,也害怕,哪天他真的死了,她怎么办?   她上医学院的时候,也解剖过尸体,一想到他要被人解剖,她整个人就很不安。越想越觉得难受,眼泪刚停下来,转眼又开始掉个不停。   靳枫有些慌,没想到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就戳破了她的泪腺,只能耐心哄她。   “老婆,别哭了好不好?我不会死的……”   “人都会死的。”鹿鸣声音不稳。   “你活着,我保证不死。”   “你是上帝吗?上帝都不能决定谁死谁不死,什么时候死,怎么死。我又不是傻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会想不到?你不用安慰我,让我哭死算了。”   “……”靳枫不说话了。   女人哭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他,“我这么难过,你就不会哄我一下吗?”   靳枫又气又想笑。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女人无理取闹的样子,平时理智得跟机器人一样的女人,不讲理的时候,还挺可爱的,索性陪着她一起无理取闹。   “不会,我又不是上帝,怎么能决定你哭还是不哭,什么时候哭,怎么哭?我又不是傻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会想不到?你不用我安慰,那就让我憋死算了。你要哭死,那我就憋死,陪你一起。”   “好啊,那你就继续憋。”鹿鸣转头看向车窗外,忍不住笑,眼泪自然而然收住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车厢里安静下来。   鹿鸣情绪发泄完,心情舒畅了很多。   越野车疾驰在空旷的原野上,她的思绪有些杂乱。   她想不通,一个人的时候,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从来不会哭,可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就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八年前是这样,八年后的现在,好像没怎么变。   鹿鸣不得不承认,和他在一起,她会很依赖他,所以才那么恐惧他会死。   可她很清楚,他的职业属于高危性质,生死常常就是眨眼之间,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天,她该怎么办?   她视线掠过后视镜,无意间发现,后面有辆车子跟着他们的车。鹿鸣定睛一看,是昨天的那辆黑色越野车! 第71章   鹿鸣看向靳枫, 他显然也知道有人跟踪他们,但依然很镇定。   “我们还去找张队长吗?”她坐直脊背,双手抓住绑在身上的安全带。   “去, 他们对雪豹不感兴趣, 我们去找张队长, 顺便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好。”她想问他要不要乔森教授,他应该很想看到找回来的雪豹, 转念一想,觉得还是没必要。   靳枫手机铃声响起, 接了电话,却没说话, 直接把他的手机递给她。   “找你的, 鸡冠头。”   鹿鸣有些意外, 鸡冠头为什么找她?   她接过手机,放在耳边:“喂, 你好。”   “三嫂,我可不想做怂货啊,你们走那么快,是要强行把这顶帽子扣我头上么?”   “不会的,你很厉害, 怎么会是怂货, 我才怂, 胆子都吓破了。”鹿鸣现在都不敢再去回想那个过程。   电话里传来鸡冠头的笑声,笑完以后, 解释他打这个电话的目的:   “没什么其他事,就告诉你,这是我手机号,有什么事你直接给我电话。以后只要我鸡冠头能做的事,你尽管吩咐,我们这些糙爷们,没读过什么书,做得不好,你只管骂。”   “不会做不好,都是你们能做的事。谢谢你,阿东。”   “别客气,三嫂,一会儿把你的手机号发给我,下次我就直接打给你了,那就这样,你们先去忙,再见。”   “再见。”   鹿鸣放下手机,盯着黑了的手机屏幕,不敢相信,鸡冠头竟然答应她了!   “现在开心了没有?”靳枫把手机从她手里拿过去,“不开心,要不要我继续哄?”   “……”鹿鸣歪着头看着男人,原来他刚才是在哄她开心,可她现在想不起来,她刚才为什么不开心了。   这一刻,她是真的很开心。   她一向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现在竟然能说服别人,接受她的想法。这是以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鸡冠头……这名字真难听,他不是叫阿东吗?”   “他自己给自己起的外号,他喜欢,觉得有个性。”   “哦,好吧。他们以后登山过程中,顺便布置红外相机,可以拍到雪线以上的雪豹视频,研究雪豹分布规律,在它们经常出没的领域,人工投递食物,雪豹就不需要再下山猎食,袭击家畜,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人兽冲突。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真是太好了!”   靳枫只是听着她,没插嘴,她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自己却不知道,她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这个女人,竟然这么容易哭,又这么容易笑。   在外人面前,她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没情绪,可见,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压抑着的。   他们分开的这些年,她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听过跳蚤的故事吗?”   “没有,跳蚤,多恶心啊。”鹿鸣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恶心不恶心,听完故事再下结论。有人做过测试,跳蚤能跳的高度是它身体的400倍。把跳蚤放进杯子里,它能轻而易举跳出来。如果在杯子上面放一个盖子,它往上跳,撞到盖子,多撞了几次,它会调整往上跳的高度,控制在杯盖以下。即使把盖子拿掉,它也跳不出杯子,因为它跳的高度不会再超过杯盖。那些你认为做不到的事,很有可能是你给自己加了一个杯盖。所以,不要给自己设限。”   鹿鸣一向对这种所谓的励志故事不感兴趣,可从他口中讲出来,尤其刚刚经历鸡冠头的事情,她好像能接受了。   “把我跟跳蚤比,你就不嫌脏吗?”   “不嫌,脏也是我身上的跳蚤。”   鹿鸣发觉这男人情话说得越来越自然,出口就是,常常带着一股泥土气息,忍不住笑了,想起张爱玲小说里的一个比喻,转头看向他。   “你像个瓶子。”   “为什么?”   “药瓶啊,里面装满了药,用来医我的。”   “……”靳枫嘴角一弯,余光掠过后视镜。   跟踪他们的车还在,他双手握紧方向盘,脚踩油门,加快了车速。   “你不是想再试探他们一下吗?”鹿鸣当然也看到了跟踪他们的黑色越野车,“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刚好我有些饿了。昨天那个馕,我还想吃。”   “早上不是吃过?”   靳枫嘴上这么说,知道这女人喜欢一样东西,永远都会喜欢,视线已经开始搜寻路边的饭店,找到一家有馕饼摊的,打转方向盘,靠边停车。   他们下车,进入饭店,刚坐下,昨天那两个人又跟进来了。   鹿鸣觉得好笑,他们当他们是傻子?还是他们自己太傻?就不能换两个人,改变一下穿着打扮,再换辆车?这样至少不会那么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   “三哥,刚才跟你打电话的人,是昆二爷吧?他怎么说?”鹿鸣又和昨天一样,开始陪着他演戏。   “不是,是他孙女。”   “他孙女?不会又是暗恋你的什么妹妹吧?”   鹿鸣手撑着头,手肘支在桌面上,看着靳枫,余光能瞥见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黑衣人,那两个人对他们的谈话内容,明显表现极大的兴趣。   靳枫没说话,端起杯子喝水。   “昆二爷身体怎么样?”鹿鸣把话题扯回去。   “还不错。”   “黄花梨木昆仑座上面的昆仑山浮雕,他是帮谁雕刻的?”   “他没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他前段时间去拉萨转山,现在还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吃完饭出发,应该能在昆仑山垭口碰上他。”   “吃完饭我们不是要去见张队长吗?我想看看那只雪豹。”鹿鸣表情凝重,声音也低了下来,“如果你一直留在这里,这两只雪豹也许都不会死。”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再改变,不要再费神去想。以后不是有你?一名守护者,力量总是有限;一名传播者,能带来无数名守护者,会带来巨大的改变。”   鹿鸣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微红,端起桌上的杯子喝水。   对面桌上的两名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少了一位。   鹿鸣与靳枫对视一眼,她在桌子底下伸出两根手指,再收回一根。   服务员上了菜,这次他们只点了两菜一汤,很快吃完,买单,重新回到车上。   只有一名黑衣人回到黑色越野车上,继续跟踪他们,另外一名已经不知去向。   “他们果然是为了黄花梨木昆仑座来的。那个人应该是去昆仑山垭口了吧?如果他没看到人,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他们又没见过真正的昆二爷。”靳枫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他放了外音。   他是给卓玛打的电话,让她想办法,找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两个年轻壮汉,去昆仑山垭口。有可疑人物出现的时候,如果人多,就不要现身,如过人少,就让那两个壮汉把老头绑架带走,想办法把可疑人物甩掉。   卓玛虽然是女人,执行力很强,在当地认识的人也多,要演这样一出戏,自然不难。   他们在电话里谈完正事,靳枫准备挂电话,鹿鸣把电话拿过来。   “卓玛,格桑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她啊,“卓玛似是有些犹疑,但最终还是告诉了她实情,“你们走了以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你住过的那间房,一直不愿出来。”   “那她没吃饭?”   “不知道吃了没有,一开始门没反锁,我把饭送进去了,出来以后,门就反锁了……格桑?”电话里,卓玛声音突然变了,“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电话声音晃动,突然传来格桑的声音:“鹿,我的照片呢?”   “照片要等我回去才能洗出来,没那么快。”鹿鸣有些惊讶,她警惕性是有多高,一听到卓玛跟靳枫通电话,立刻就下楼了?   “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寄给我?”   “过两天我回北京,到家洗出来我就给你寄。”   “能不能寄一张阿萨哥哥的照片给我?”   “……”鹿鸣愣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没有照片。”靳枫在旁边说道,“只有一张,不是被你弄丢了?”   鹿鸣还没开口,电话里的人显然听到了,直接问她:“鹿,阿萨哥哥的照片怎么会被你弄丢了?你怎么那么笨呢?一定要找回来。”   “格桑,那张照片,就算找回来了,也不能给你。”这一点,鹿鸣当然不会退让。   “为什么?你怎么能那么小气?阿萨哥哥人都给你了,他的照片为什么不能给我?”电话里传来格桑的哭喊声。   “因为,那张照片,他没穿衣服。你还小,又是女孩子,不能收藏这种照片。以后你遇到喜欢你的人,你可以收藏他的照片。”   鹿鸣很耐心地解释,生怕触怒了电话里的小女孩。   格桑没有再大声喊叫,却仍能听到啜泣声,一边嘀咕:   “可是,我只想要阿萨哥哥的照片啊,别人的我才不要。阿萨哥哥人走了,再也见不到了,照片也不给我,为什么就不能给我呢?”   格桑的声音越来越轻,应该是被人送到楼上去了,电话里传来卓玛的声音:   “小鹿妹妹,真对不起,我妹妹太任性了。你别担心,我会好好安慰她的,她也能挺过来。小孩子,过段时间就想通了。”   “希望是这样,那你好好照顾她。”   鹿鸣有些后悔,不该多嘴,问起格桑的情况,把电话还给了他。   靳枫叮嘱卓玛,让去的人注意安全,便挂了电话。 第72章   他们的车刚进入市区, 还没来得及去见张队长,靳枫接到了一个电话。   鹿鸣隐约听出,电话里的人是应龙。   靳枫接完电话, 脸色变得凝重, 显然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临时改变了行程, 给张队长打了个电话,让他把雪豹尸体直接捐给研究机构做研究用, 扎西后续的事情,让他一并处理, 他不再参与。   “是不是张小雄出了什么事?”鹿鸣直觉想到了这一点。   “事情有点复杂,张小雄去找他弟张小松, 想带他回去自首, 约了见面地点, 到了才发现,应龙一直跟踪他, 张小松以为张小雄出卖他,对应龙先开了枪,张小雄挡了枪,混乱中,应龙对张小松开了枪。”   “所以, 现在他们三个都受伤了?”   “应龙没有, 张小雄和张小松兄弟俩都受伤了, 应龙去追张小松,让我去一个护林员家接张小雄, 送他去医院。”   “这个时候,应龙不是应该先救张小雄吗?救人和抓人,哪个更重要……”   鹿鸣想到那次,靳枫也面临抓孙东启和救她与云杉的两难选择,他选择了抓人,声音小了下去。   “应龙这样做也没错,张小松这次如果逃了,要再抓到他没那么容易。他知道我在这边,已经把地址发给了我,我们现在去救张小雄。”   “也是,希望张小雄没事。”   鹿鸣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些跟踪他们人,他们应该只是对黄花梨木昆仑座感兴趣,和张小松应该没关系。   靳枫看了她一眼,“不然,我先送你去机场,你今天就回北京?”   “……”鹿鸣心脏有一种被割裂的痛,“能不能先去接张小雄,送他去医院以后,你再送我去机场?”   他有工作在身,她当然知道不应该给他添加一层顾虑,但这样猝不及防的分别,让她很难受。   靳枫思虑半晌,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比她更不希望这么早分别。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现在能多待一分是一分,多一秒是一秒。   “把张小雄送进医院,我自己去机场,你去找应龙吧,张小松有枪,他一个人不一定能抓住他。”   “好。”   靳枫双手握紧方向盘,加快了车速。   越野车疾驰在广阔的原野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车厢里氛围变得有些沉重。   应龙把张小雄安顿在一个护林员家中,不到一个小时,他们驱车到达目的地。   没想到,事情又有变。   护林员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嘴巴被东西堵住,张小雄早已不见踪影,地上满是血迹。   靳枫把护林员解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把他抓走了,只留了个手机。说你们来了,让我给你们。”   桌上放着一个老式的黑色手机,鹿鸣看了一下牌子,是诺基亚很老的一款直板手机。   对方显然料到他们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这里,电话铃声响了。   靳枫迅速拿过手机,接了电话。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很好,是个爽快人,“对方的声音是经过变声的,听不出男人还是女人,“知道我是谁吗?”   “抓走我兄弟的人,就是我的仇人。”靳枫不想跟他废话,“他现在在哪?”   电话里传来一阵笑声,“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绞杀榕,你不是一直想抓我吗?”   “……”靳枫俯身,捡起地上的一个烟蒂,仔细看了烟蒂,闻了闻,把烟蒂给鹿鸣。   鹿鸣也闻了一下,这个气味她不陌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闻过。   靳枫朝她竖起两根手指,她猛然想起,她在饭店的服务员身上闻到了这种味道。应该是那两个跟踪他们的黑衣人抽过的烟。   “你们抓错了人,你们要抓的人不是他。”靳枫无法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就是绞杀榕,但显然有某种关联。   “我不管他是谁,你们想救他,就拿照片来换人,除了照片,还有那个摄影师的相机,底片要一起给我们。”   “不可能!”靳枫怎么会让鹿鸣一同去涉险?   “啊!”电话里传来张小雄惨叫的声音,“三哥……你们不要来……”   声音突然中断,似是人被敲晕过去。   “我告诉你们,不许报警,只能你们两个来,来不来,你们自己决定,三个小时后,看不到照片和相机,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等等,“对方要挂电话,靳枫匆忙叫住,鹿鸣给他做了个手势,伸出一个手指,他明白要拖延时间,“相机不在摄影师身上,要先回家去取,坐飞机,最快也要一天。”   电话里的人静默半晌,答应了:“好,就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给你们电话,告诉你们怎么找到我们。”   电话挂断,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冷寂。   鹿鸣很快反应快来,开始发愁:“最后一张照片在张小松手上,应龙什么时候能抓住他,是个未知数,我相机里底片也没有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至少争取到了一天时间,一定能想到解决的办法。我们先上车。”   “好。”   靳枫与护林员交谈了几句,因为他们的事,惊扰到他,向他表示歉意。   “您别客气,昆仑山附近山林地区的护林员,没有不知道您的。能帮到你们,是我的荣幸。”   靳枫嘴角抽动两下,没说话,转身拉着鹿鸣离开。   护林员把他们送到门口,一直送上车,让他们有事随时找他。   上车以后,鹿鸣问他:“回到这里,有没有回到家的感觉?这么多认识你。”   “没有。”靳枫很直接地否定。   “你还是喜欢玉仑河?”   “我喜欢有你的地方,我只在你身上找到了家的感觉。”他说得很自然,就像脱口而出的话。   鹿鸣心里一暖,凝视着男人的侧脸,半晌没出声。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自称绞杀榕的人,应该没见过照片。张小松从你这里偷了照片,为了自保,没有给他们。他没有偷到相机,这个绞杀榕以为底片还在你相机里。”   靳枫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加拿大那边公寓失窃,该不会是张小松找人做的吧?他还挺聪明的,知道绞杀榕要照片,他把其他的备份都毁掉,只留一张在他自己手里。”   “照片给了他们,他在玉仑河就没命了。绞杀榕幕后指使他纵火,不会留活口。”靳枫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办法:   “照片能不能再拍?既然他们没见过照片,我们就以假乱真。”   “不是不可以,“鹿鸣记得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   “一模一样的照片肯定是不可能,但临时摆拍,背景相同,光线条件接近,这些可以做到,人也可以满足,雪豹和鹿,我用长焦镜头,景深叠加后期合成,整张照片内容应该可以还原90%。”   “足够了。”靳枫调转车头,“我们去昆仑北麓荒漠林。”   “……”那不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鹿鸣莫名激动,想起他们那天在昆仑山上看到的景象,“不是已经被烧毁了吗?”   “先去实地看看再说。”   “也对,如果荒漠林真的没有了,那也只能合成了。昆仑山总是在的。”   故地重游,鹿鸣想起来还是兴奋的,脑海里回想起那年,她误打误撞,闯入荒漠林的情形。   天空下着小雨,落在树叶上,发出哗哗的响声。   脚踩在沙土上,同样发出沙沙的声音。   鹿鸣现在能想到,原来当时荒漠林里,除了她,还有一只雪豹,一只鹿,和一个男人。   她想象着男人干完活,一身的泥土,发现下雨了,一时兴起,直接把衣服脱了,想让雨水把身上的泥土冲刷掉。   赤身裸体的男人,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享受着雨水打在身上畅快淋漓的舒爽,因为太过专注,没有觉察到旁边有一只雪豹和一只鹿出现。   他更没想到,少有人光顾的荒漠林,会突然出现一个女人,拍下了他的背影。   “你知不知道,有些土著人,不愿意拍照?”靳枫显然和她想的是同样的事情,也在回顾当年的情形。   “知道,他们认为拍照会把他们的灵魂摄走。”   “我现在也这样认为,那年,我的灵魂应该是被你摄走了。我扑过那么多山火,唯独你那"咔擦"一声擦出来的火,怎么都扑不灭。”   鹿鸣抚额,忍不住笑了。   两个人聊起那年他们经历的一些事情,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到达荒漠林。   他们下车以后,看到被烧毁的荒漠林,一片颓败的景象,触目惊心。   鹿鸣清晰地记得,八年前的荒漠林,也见不到葱绿茂密的景象,林木很稀疏,但放眼望去,至少能看到绿色。   现在,黄色的沙土上,竖着一些被烧焦的树桩,远处依然是昆仑山,可几乎已经看不到绿色的影子。   有人预言,若干年后,世界上那些漂亮的风景,都将只能在照片里看到。   在科幻片里,千仓百孔的地球,已经出现过无数遍。   而现实生活中,预言似乎已经慢慢开始变为现实了。   鹿鸣心里一阵刺痛,甚至开始怀疑,数码相机后期合成技术,能还原当年的景象吗?   旁边的男人同样面色凝重,拉着她的手,在已经不成林的荒漠林中穿梭。   他们试图找到一处能拍出当年那种效果的地方。 第73章   兜兜转转, 他们始终没有找到一处只看到绿色,看不到黑色焦木的地方.   最终,他们回到原来拍照的地方。   靳枫移栽了一些树, 临时布置了一个类似的荒漠林场景。   这么一折腾, 他满头大汗, 身上沾满了泥土,这一点倒是贴合了原来的情形。   一切准备就绪, 已经是黄昏时分,光线明暗基调刚刚好。   鹿鸣选好镜头, 往后退,退到合适的距离, 停下来。   靳枫原本面对着她, 等她站定以后, 转过身去,背对着, 开始脱衣服。   鹿鸣看着他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扔到旁边,直至身上一丝不挂,双臂高举,可天空并没有下雨。   虽然隔得很远, 她还是能看到他背上的伤, 双手举起相机, 突然落了下来,再举起, 又落了下来,反复了好几次,始终找不到感觉。   鹿鸣急得抓狂,一手拿着相机,一手叉着腰,走来走去,像困兽一样团团转。   靳枫觉察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向她:“把你的披毯拿给我。”   “好。”   鹿鸣走回停车的地方,从车里面拿了披毯,再返回来,走到男人身后,把披毯打开,从他身后向前围裹,把他腰以下的部分都遮住了。   她连同披毯,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裸露的背上。   “伤口还疼不疼?”   她看着就觉得疼,看着就会想起他们被山火围困,想起他被秦中流那些人暴揍,想起他坠落悬崖……所有这些,都是她不想记住的。   “伤口早就好了,都过去好几个月的事情。”靳枫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是不是觉得太假,拍不下去?”   “嗯。”鹿鸣如实承认。   她不喜欢的东西,她不想拍,眼前的景象,她永远都不想再看到。   “那就不拍。”   “不行!没有照片,怎么救张小雄?”   “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我去找张小松,和应龙两个人,一天时间应该能抓到他。”   “如果抓不到呢?”鹿鸣心里急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调整一下,肯定能拍的。”   靳枫思虑半晌,最终还是答应了,掰开她的手,把披毯在腰间打了个结,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不用急,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一晚。我去搭帐篷,你自己再调整一下,什么时候能拍了,我们再拍。”   鹿鸣点点头,感觉有些疲惫,直接盘腿在地上坐下来,看着男人忙前忙后。   他上身赤裸,小腿以下也光溜溜的,蓝色的披毯裹在他身上,像条半裙,她看着觉得很有意思,举起相机,抓拍了几个镜头。   靳枫搭好帐篷,在帐篷旁边不远处的空地上,铺了一块帆布,把吃的东西拿出来,让她坐过去吃点东西。   “不想动。”鹿鸣索性躺在了地上,等着他来抱她。   靳枫走到她旁边,俯视着她,没有蹲下来抱她,嘴角一弯:   “是不是现在就想让我帮你脱衣服?”   “……”鹿鸣弹簧一样弹跳起来,乖乖坐到了帆布上,端起罐装的八宝粥,兀自吃了起来。   靳枫在她旁边坐下来,也拿起一罐八宝粥,侧头看向她:“那次山火之后,黑乎乎的一片,为什么你愿意拍?”   鹿鸣仔细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次看到你们,很受震动。可现在,只感觉到压抑,不想拍。但我还是要拍的,张小雄还等着你去救他。”   靳枫随手揽住她的腰:“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只愿意看到真实的,美好的东西,和人性中善良的一面,害怕面对虚假、丑陋、与人性恶的一面。”   鹿鸣心坎突然被什么击中,却莫名感动一阵恐慌,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小孩才有的权利,只接受自己喜欢的,不喜欢的避而远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所以在潜意识里,你一直拒绝长大,也对这个世界刻意疏远,因为只有在你自己的世界里,你才能保有这种纯真。这没什么不好,你可以一直这样保持不变。”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这么好的事?”   “鹿鸣,如果你不愿意进入成年人的世界,那就不进入,继续做一个长不大的小孩。我来做你和这个世界的桥梁。以前我就说过,你守护你的麦田,我来守护你。现在,我仍然想说,我守护我的森林,并守护你。你的麦田,可以安放在我的森林里面。”   “……”鹿鸣凝视着男人英俊的脸,视线有些模糊,“可是,我害怕有一天,你和这个世界紧密连接的时候,身上的野性会消失。野性和纯真,本质是一致的。”   她放下手中的八宝粥,站起来,环视四周一圈,想象着,当人类还是类人猿或猴的动物时,纵跃攀援在树林里,森林就是一个乐园。   人类从森林中得到了野性,在向文明社会过渡中,学会了理性。   文明程度越高,理性的旗帜也举得越高,曾经是森林综合体中一员的人类,从森林中获利最大,最终却恩将仇报,成为森林的最大破坏者,陷入无休止的发展与财富的争夺中,身上野性荡然无存。   还有多少人会把温情的目光投向森林,与野生动物们目光交接,在心里把他们当做人一样平等对待?   鹿鸣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心里堵得慌,好像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对他说。   靳枫站起来,把她拽进怀里,“又在给自己设置非此即彼的选择题了?我看你是欠操作,既然你不想拍,我们做点事情。”   “什么事情……啊!”   鹿鸣双脚腾空,一手抓住他的手臂,一手扯住他腰间的披毯。   男人单手把她挟着,大步走向帐篷。   鹿鸣脑海里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的那天,他也是这么把她挟进森林木屋的。   她想到照片还没拍,心里有些慌,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想拍也拍不了了。   男人走到帐篷前,入口是打开的,他把她塞进帐篷里,身上的披毯,被她一同扯进帐篷内。   鹿鸣转身的时候,男人一丝不挂的站在帐篷前,她愣怔住,眼睛睁得很大。   还好,他没在外面停留太久,弯腰钻进帐篷内,把帐篷入口的拉链拉上,扣上扣,欺身压过来。   他又拉又扯,三两下就把她身上的衣服脱掉了。   不像往常在小森林的时候会盖给被子什么的,他们身上没有任何遮盖物。   他把她拉起来,两人面对面跪坐着。   两个人双双赤条条地坦露在彼此面前。   帐篷顶上有一盏小灯,橘黄色的光线笼罩在他们身上,像秋天的红叶染了一层霜,红得发白,更像怀旧电影里的那种视觉效果。   靳枫看着女人胸前起伏有致的山峦,嗓口发干,呼吸变得不畅,情不自禁地倾身向前,双手捧着女人一侧山体,咬住山巅的那一颗黑色葡萄。   鹿鸣被他咬住,身体猛然一颤,身体不稳,抓住他的肩膀,才稳住身体。 第74章   鹿鸣想起小时候吃葡萄的情形。   她不会直接把葡萄去皮, 咬开两半,吃完葡萄肉,最后把葡萄籽吐出来。   这样太简单了。   她只在葡萄一端咬掉一小口, 舌尖刚好可以抵触到里面的葡萄籽, 有一种硬硬的触感, 和柔软的葡萄肉对比,感觉很特别, 然后再慢慢地吮吸,葡萄汁源源不断地被吸入口中。   一颗葡萄, 她可以吃很久。   眼下,男人似乎在重复她小时候吃葡萄的整个过程, 每一个环节都不落下。   同时, 还用他宽大的手掌揉搓养给予葡萄营养的山峦。   他从此山, 到彼山,时而埋首于山间河谷, 这样跪坐的姿势,让她想起那些虔诚的信徒,匍匐在前往圣地的路上,永不知疲倦。   鹿鸣感觉他在用的唇舌,销她的魂, 蚀她的骨。   她的身体像高原雪山, 被高温炙烤, 渐渐融化,成了水。   她很快受不了了, 心跳剧烈,呼吸急促,抱着他的头,把他推开,侧头枕在他肩膀上,借力稳住身体,微微喘息着。   靳枫单手搂住女人的腰,搂得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滩水,腾出一只手,在旁边摸索着。   “你在找什么?”鹿鸣其实很想躺下来,身体被他这样箍住,倒不下去。   “避火罩。”   “……”鹿鸣微微转动头,额头趴在他肩窝里,挡住视线,免得笑出声来,她也生怕她的眼睛不受大脑控制,往底下看。   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锡纸包装盒被他用嘴撕开的声音。   她手上突然一湿,多了样东西,凉凉的。   “帮我戴上。”   “啊?”鹿鸣瞬间就慌了,“我不会,也不敢……”   “不会可以学,“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哑哑的,别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熟门熟路的事情,怕什么?”   鹿鸣就这么轻易被他蛊惑了,心想,不能给自己设限,没试过怎么知道不会?   一开始,她还是胆小。   仍然趴在他肩膀上,一只手摸索着,穿过他的丛林,找到他那棵树,她的手像爬树一样,爬到顶端,然后直接把手中软软湿湿的东西往下套。   “……”靳枫倒抽一口冷气,上身突然往后倒,单手撑在身后,稳住身体,牙关紧咬。   鹿鸣趴在他身上,同时往后倒,赶紧抬头,看着男人痛苦的表情,吓得不行:“怎么了?伤到了吗?”   靳枫摇头,眯眸看着她,眼神迷离,嘴角一弯:“这么简单粗暴直接,真不像你的风格。”   “我没有,我是很小心,慢慢对准了才弄上去的。”   “你这样是戴不上去的。”他亲了一下她的唇角,声音哑然,“有正反区别,你要看着。”   “啊?好,我再试试。”鹿鸣脊背坐直,长舒一口气,面色庄严肃穆,像要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前往最恐怖惊险的战场。   靳枫看着就想笑,这么点小事,至于这么……他很快笑不出来了。   他也不再能看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女人转身,正面对着他身体某处,长长的头发披散开来,形成一座森林。   他看不到她在森林里面做什么,只感觉到她一双手不停地在倒腾。   如果不是知道她确实不会,他一定觉得,这个女人是撩人高手,故意把他撩得万箭穿心,烈火中烧,很痛苦,却又很畅快。   好几次,他差点被她倒腾得卸甲败北。   这个漫长的过程,随着她抬头,一声"好了",终于结束。   女人一脸自豪地看着他,兴奋得像是研究出了一项重大发明:   “确实没那么难,把正反弄清楚,对准了,不让你那个什么乱跑,这样就可以了。以后……”   “以后我自己来。”靳枫怕了她。   “为什么?我都会了,以后我帮你戴。”   “……”男人不说话了,侧头看向别处,低声吐出三个字,“坐上去。”   “好啊,这个没问题,我已经会了。”她轻而易举地坐上去了。   下来的时候,鹿鸣想起他们急速漂流的情形,仿佛又进行了一次急速漂流,这次是她一个人,她从九十度的漂流水道顶端,直接滑到水道底端。   男人脊背突然坐直,双手紧紧的钳住她的腰,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的眼神,短兵相接,仿佛两个火头,从不同方向燃起,最终烧成一团。   月色如洗,旷野之内,静谧幽然。   整个天地间,只有帐篷内这一独立的世界,波澜壮阔,地动山摇。   ……   翌日,晨曦初露时分。   靳枫睡觉比较警醒,听到风声,立刻就醒了,打开帐篷的活动门,一眼看到,东边地平线,整个半边天际的云,仿佛被即将升起来的朝阳烧红了。   他推了推趴在他身上的女人,想叫她起来看日出。   “老公,让我再睡会儿好吗?我不想动,骨头都散架了。”女人低声嘟哝着。   “……”靳枫第一次听到她叫他"老公",还是用撒娇的语气,他骨头都酥了,脸上溢满璀璨容光。   想起昨晚,他对她那样狠,他不忍心再叫醒她,把她移到旁边,让她继续睡,自己爬起来,走出帐篷。   他出去没多久,鹿鸣眼睛闭着,习惯性地找男人的怀抱,却扑了空,于是就醒了。   她一眼看到,男人背对着她,走向远方,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他伸出左手,五指张开,身体随着手掌对着的方向移动,移到面对着雪山高原的方向,停下来。   鹿鸣看到他身上光线的变化,知道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迅速把相机翻出来,把披毯裹在身上,跑去给他拍照。   太阳出来的那一刻,他伸出右手,掌心微微转向东边的方向。   一手拿风,一手探光。   从他的手势,和他染满一身的绚丽夺目的霞光,她知道,今天是南风,阳光会很灿烂。   天光万里,风和景明。   鹿鸣按下快门,十张连拍,把这一瞬间拍了下来。   靳枫听到"咔擦"声,转过身来,女人一惊,把头别向一旁,忽然感觉身上凉凉的,低头一看。   “啊……”她双手捂住口鼻,背转身对着他。   她没穿衣服!   她只顾着跑,抢光拍照,身上的披毯早已不知去向,她却全然不知。   不一会儿,她听到了脚步声。   披毯从她身后,把她围裹住,不只她,把男人也裹在了里面。   “拍了什么?我看看。”男人从她肩膀处探头到前面,一只手把披毯抓住,按在她胸前,一手去按她手中的相机。   两个人一同看回放。   照片里,男人置身荒漠林,远处是雪山高原,身上依然没穿衣服,身姿洗练挺拔,像一棵树,高高直立,耸入天际。   鹿鸣灵光一闪:“有了,就用这张,大鹏和小呦的照片,我还有。”   她要去拿电脑,被他拽住:“老婆,我们两个都没有拍过一张照片。”   “等我把照片处理完,再拍。”   “等什么,就现在,要不了几分钟。”   “……”   鹿鸣想了想,答应了,现在光线是最好的,这么好光影条件,可遇不可求,她其实八年前就想过,如果他们两个同时放进这个背景里,那该多好!   两个人裹着披毯,像蚂蚁一样移动,他把相机三角支架支好,她调好自动连拍等待的时间。   要抢时间,裹着披毯行走不便,他直接把披毯扯掉,扔在一旁,拉着她,往前跑,跑到他刚才拍照的位置,停下来。   他们手牵着手,他在左,她在右,他伸出左手,拿风,她伸出右手,探光。   随着"咔擦"一声响起,这一瞬间,被永远定格。   “咔擦"声连续不断,还没有停止,他突然转身抱住她,两人相拥热吻。 第75章   若干个小时后, 鹿鸣和靳枫离开了荒漠林,驱车去救张小雄。   鹿鸣把靳枫一手拿风一手探光的照片,与另外两张照片, 一张雪豹, 一张小呦, 通过修图软件,景深叠加后期合成在一起, 修了细节,看上去与《呦呦鹿鸣》的照片极为相似。   带走张小雄的人提前来了电话, 得知他们已经拿到相机和底片,把张小雄所在的地点告诉了他们, 并特别交代, 摄影师必须亲自带着相机和底片去见他们。   靳枫一开始不同意, 电话里一如既往传来张小雄惨叫的声音。   鹿鸣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她去,但救人要紧, 极力说服了靳枫,同意她一起去。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郊外的一家农场。   有人等在马路边,看着他们下车,用他自己手中的手机打通了靳枫手里的手机, 确认要等的人就是他们, 领着他们穿过一片菜地。   靳枫始终牵着鹿鸣的手, 不是平时十指交叠的牵手方式,他宽大的手掌, 几乎把她的小手全拢在里面了,握得很紧。   菜地边缘的一片空地上,有一栋两层楼的民房,他们被带到二楼一个房间内。   房间不大,靠墙站着四个黑衣人,不像是菜农,倒像是保镖、打手之类。   里面有一张圆桌,桌上摆放着一些的菜,酒,旁坐着一个光头男人,不紧不慢地吃菜,自斟自饮。   他们一进来,他立刻放下手中的酒瓶,做了个请的姿势,“来,先吃点东西。”   “我兄弟呢?”靳枫不理他这一套。   按照他和鹿鸣来之前商量好的,他们先用相机和底片,换走张小雄,再见机行事。   如果顺利,他们两个再一同离开。   最坏的打算,靳枫挡住这些人,鹿鸣伺机逃走。   “我要先看相机和照片。”   “不行,先放人!”靳枫坚持这一点。   “他妈的,敢跟老子谈条件?”光头站起来,似乎要炸了。   “不放人可以。”靳枫拉着鹿鸣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解释: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找这张照片,照片上的秘密,现在只有我知道。就算你们拿到相机,把底片毁了,如果我要捅出这个秘密,也是眨眼之间的事。”   鹿鸣一惊,这不是应该她来说的台词吗?他们来之前商量过,她以摄影师的身份懂技术的优势,来跟他们谈条件。   “我凭什么相信你?”光头坐了下来。   “凭照片里的人是我。”靳枫直视着桌对面的人,“你觉得,天底下有什么秘密,能逃过亲临现场人的眼睛?”   光头脸上表情显现出犹豫的神色,食指一勾。   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走近,两人低语了几句,说的是他们听不懂的方言。   黑衣人很快走出去,显然,他们背后还有人,光头应该是让他去打电话。   不到一分钟,黑衣人去而复返,又在光头耳边低语两句。   光头看向靳枫:“你确定要放你的兄弟?他们两个,必须留下一个,如果放走你那位兄弟,你这位漂亮妞儿就要留下。”   “好,“鹿鸣不等靳枫说什么,答应了他,“相机在车上,他兄弟受伤,我把他送回车上,再把相机拿过来。”   “他妈的,你们耍我?为什么不把相机一起拿过来?”光头气得暴跳如雷。   “因为我们要确认兄弟上车,看着他离开,相机和底片才能给你们。”鹿鸣并没有隐瞒这个真实意图。   光头又开始犹豫了,这个人看起来徒有其表,不像是个有主意的人。   “如果你们害怕他们两个都跑了,我们所有的人可以一起去停车的地方,把我兄弟送上车,同时陪她去拿相机。”靳枫在旁边提议。   离车子近的地方,如果他们动手,他拦住这些人,鹿鸣可以上车,和张小雄一同离开。   张小雄为应龙挡了一枪,又被这些折磨,受伤肯定不轻,能不能开车是个问题。   光头没有答应了,打了个响指,又进来一批人,差不多十来个人,清一色的壮汉,体型彪悍。   其中两个人把张小雄拖了进来,他脸上全都是血,上衣被剥掉了,中枪的地方在腰部,绑了纱布。   “人你们已经看到了,最好都给我老实点。你们两个,陪她去车上拿相机。”   “不是她,是我们两个。”靳枫抓紧鹿鸣的手,他是不会放手让她一个人单独行动的。   光头显然已经不耐烦了,又加了两个人,朝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去车上拿相机。   鹿鸣和靳枫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四个黑衣人,从两层楼民房出来,再穿过菜地,返回到马路上停车的地方。   她在车里翻找,拿到相机,离她最近的黑衣人走过来,要夺她的相机。   靳枫移步档子她面前,把手机拿了过去,直视着黑衣人。   他身形高大,眼神犀利,黑衣人显然不敢来硬的,往后退了一步,很不耐烦地催促他们返回。   一行人再次回到二楼的房间。   “相机在我手里,我要看着他上车,车子离开。否则,你们见不得人的秘密,今天就会曝光。”   这次,靳枫语气强硬,不给他们转圜的余地。   光头这次也没再犹豫,答应了,让两个人把张小雄送到车上,这两个人回来以后,靳枫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张小雄打过来的,确认他已经上车,把车开走了。   靳枫接电话的时候,左手在手机键盘上敲了两下。   “现在总可以把相机给我了吧?”光头敲了敲桌子。   靳枫把相机放在桌面上,用力往前一推,相机滑到了对面,光头伸手按住,把相机拿起来,给身后的黑衣人。   同之前一样,黑衣人拿着相机离开了,没多久就返回来了。   鹿鸣心瞬间跳到嗓口,心中暗暗祈祷,他们身后的那个人,不管是绞杀榕还是其他什么人,千万不要发现照片造假。   她的祈祷,上帝显然听不见,光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对准她。   其他人也掏出枪,对准靳枫。   “你们什么意思?”靳枫并没有掏枪,神色淡定,声音也不见丝毫慌乱。   “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吗?我们要的是真照片,你们拿假的来糊弄我们,当我们是傻子吗?”   鹿鸣脊背瞬间发冷。   《呦呦鹿鸣》那张照片,是黄昏时候拍的,而现在以假乱真的这张,是早晨拍的,太阳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产生的影子,方向刚好相反。   这个细微的差别,她跟靳枫提到过,他当时没说什么。   这么小的细节,他们怎么会发现?她还刻意模糊了影子,除非这个人,和他们一样,亲临过现场。   鹿鸣想到的这些,靳枫当然也想到了。   他往旁边移了一步,挡在了鹿鸣前面,直视光头:“所以,你们想怎么样?”   “把她留下,你去把张小松抓回来,用张小松和他身上的照片来换人。”   靳枫一惊,他们知道张小松逃走了?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反对,视线移到桌面上。   “八年前,昆仑北麓荒漠林,不止我,雪豹和一只鹿被拍进照片,还有一个人,同样在照片里面。这个人,就是你们口中的绞杀榕。照片是证据,我是目击证人。”   他不等光头插话:“我说的目击证人,是我能证明,绞杀榕当时没有杀人,也没有猎杀雪豹,他是无罪的。”   靳枫目光再次逼向光头:   “你去告诉他,盗猎偷伐,罪确实是不小,但比起杀人罪,还有很大救赎的空间。如果他不想把自己逼上绝路,马上放我们走。”   光头的手机响起,他迅速接了电话,很快把电话交给靳枫。   靳枫拿着电话,先开口:“我只给你一分钟时间思考。过了这一分钟……”   他的话被对方打断。   “你很聪明,你说的提议很好,如果你想救她,你必须这么做。不过,是在你抓到张小松,把人和照片都送过来以后。抓到张小松,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去追他的人,不就是你以前的兄弟?”   “……”靳枫听不出对方的声音是男是女,声音经过变声处理才传过来。   他为什么会知道应龙去追踪张小松?   靳枫脑海里闪过一个细节,昨天他们去找张小雄,在护林员家里找到了一个烟头,烟的味道与跟踪他们的那两个黑衣人抽的烟味道一样。   他和鹿鸣演戏,把其中一个人骗去昆仑山垭口。   张小雄和张小松兄弟俩约好见面的地方就在附近,很有可能被那个黑衣人撞见,等应龙去追张小松后,他就把中枪的张小雄带走。   所以,追踪张小松拿照片的人,和跟踪他们找昆二爷,追查黄花梨木昆仑座相关背景的两拨人,受雇于同一人。   绞杀榕。   “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想多久?你只有一分钟的考虑时间。过了这一分钟,你身后的女人必死无疑!”   电话里声音,带着一股狠厉。   “我可以去抓人,也可以出面给你作证人,但必须先放她走。”靳枫继续坚持这一点。   “嘭!”   房间里突然一声枪响。   房间里的人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道,子弹从什么地方来,目标是谁。 第76章   随着枪声响起, 鹿鸣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   刹那间,她被人推到桌子底下,背上压着一个人。   靳枫护在她背上, 两个人同时明白了, 刚才那一枪, 是对着鹿鸣开的。   “如果你不去抓人,我随时一枪毙了她。”电话里继续传来狠厉的声音。   说话的人, 显然就在某个地方窥视者他们,房间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好, 我答应你。”靳枫让鹿鸣蹲着不动,缓缓站出来, 把电话递给光头。   “早就该答应, 废难么多事。”光头伸手去拿手机, 够不着,他往前移了两步。   靳枫突然拽住他的手, 往后一拉,光头脚步不稳,一个趔趄,往前倒。   靳枫反手一转,把光拉转半圈, 背对着他, 用手臂箍住他脖子, 几乎在同时,把他手中的枪夺下, 用枪顶住他的太阳穴。   光头显然是个怕死的人,吓得赶紧命令手下:“别开枪,千万别开枪,谁都不许开枪!”   他对着手机大吼:“老大,救我啊!”   “一群蠢货!”光头手中的电话里传来骂人的脏话。   靳枫转头对着电话,义正词严:   “我再重申一遍,我可以去抓人,也可以出面给你作证人,但必须先放她走。你不放心,可以派这些人跟着我去找人。不管能不能找到人,我都会再回来见你,相机里面没有你要的底片,必须还给我们。如果你现在就想杀人,先死的一定是你们的人!”   鹿鸣蹲在桌子底下,听到他这个时候还记得相机,眼泪差点就滚出来。   她这个人怀旧,这个相机跟了她很多年,但这种情形,她已经不敢再奢望相机能要回来,只要人没事就好。   整个房间里的人,都被靳枫凌厉的声音震慑到。他身手有多快,所有的人也都见识过了,都不敢轻举妄动。   电话里的人,没再出声,显然明白,如果他继续坚持,很有可能手下这些人都会临阵倒戈。   靳枫让鹿鸣出来,靠着他的背,他拖着光头,挡住她。   三个人同时向门口移动。   到了门口,靳枫迅速转身,面对着房间里的人,把门堵住。   他背后,鹿鸣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跑。   她跑出民宅,穿过菜地,跑上马路,沿着车辙延伸的方向,使劲地往前跑。   靳枫接到张小雄电话的时候,用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敲了两下。   这个细节,只有站在他旁边的鹿鸣看到了。   他们来的路上,路过一个路标,上面写了2km几个字,他显然是提醒张小雄,把车停在路标附近。   鹿鸣朝路标的方向跑。   不知道跑了多远,她终于看到他们的车了,一口气跑到车旁。   张小雄在驾驶座上,许是失血过多,人因为已经晕了过去。   “张小雄,你醒醒?”鹿鸣想要叫醒他,却怎么叫不醒。   无奈,她只能把他拖下来,把他架在肩膀上,半扶半拖地把他移到了后座位上,她回到驾驶座上。   后面很快有车子追了上来,鹿鸣迅速启动车子,用力往下踩油门,车子狂飙了出去。   车后座上,传来张小雄痛苦的呻吟声。   鹿鸣很清楚,子弹还在他体内,必须马上送他去医院,可后面的车紧追不舍。   她要想个办法,把他们甩掉。   她忽然想起昨天那个护林员,临走的时候,他给他们留了他的手机号码。   鹿鸣给他打了个电话,把她现在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遍,把她的想法直接告诉了他:   “我把我现在的地址发给你,我们找个中间的地方,我们的车昨天你见过,你想办法去找一辆类似的黑色越野车来,我们在约定的地方碰头。”   “没问题,我今天放假,正准备出去玩,刚好租了一辆黑色越野车。”护林员很爽快地答应了。   鹿鸣挂了电话,很快收到了护林员现在所在的地点,她通过导航,找了个中间地点,把碰头的地址发给他。   这一番忙碌,她开车受到了影响,后面的车离得更近了。   鹿鸣放下手机,双手紧握方向盘,脚一直往下踩油门,车速又很快上去,把后面的车甩在了后头。   可没多久,后面的车也提速,两车距离又拉近了。   张小雄的呻吟声越来越大,鹿鸣咬紧牙关,把油门踩到底。   后面的车上,坐着四个彪形大汉。   开车的人正在接电话,向电话里的人保证,一定活捉那两个人。眼看车距又拉开了,他骂了一句脏话,继续加速,追上一点,距离又被拉开,反反复复。   没多久,前面的黑色车转入一个岔道口,进入丛林路。   他们也跟着转弯。   在丛林路里兜兜转转,前面一个岔道口,突然多了一辆黑色越野车,两辆车看起来一样,朝两个不同的方向驶去。   车子急刹车声音响起,到底追哪辆车,车上四个人意见不一。   “这个女人,是个摄影师,搞艺术的人习惯用左手,追左边的车。”副驾座上的人提议。   “万一她知道我们这么想,故意不走左边,转右边呢?”后座上的人反驳。   司机无意间瞥见,有一辆车,后车玻璃上,被一块蓝色的布挡住,两眼突然放光,迅速打转方向盘,车子转向左边岔路。   “就追左边那辆。这几天,我跟踪过他们,那个女人一直带着一块蓝色的布。”   这个理由,没人再反驳。   丛林路很快到了尽头,又上了公路。   两辆车又回复到原来的状态,距离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一直进入到最近的一个镇上。   黑色越野车在一家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后面的车子仅仅晚了不到两分钟,也在旁边停下来,四个车门同时打开,车上四个人各自下车,跑到黑色越野车旁。   司机把驾驶座的门拉开,发现开车的竟然是一个男人,车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你他妈的跑什么跑?有病啊?”   “对啊,我确实有病,所以才来医院看医生。”他很无辜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追我?”   “没事你挂一块布在车上干什么?谁给你的那块布?”   “我捡的,太阳大的时候,可以挡太阳。是你们的吗?那我还给你们。”   “不对,没那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那个女人,伙同这个人,故意使障眼法,两个人掉包了。”四个人中最冷静的那个人想到了这一点。   司机气得咬牙,把车上的男人拽下来,四个人拳打脚踢,逼问他那个女人开车去哪了。   地上的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却一直叫冤,不知道他们找的女人是谁,坚持说他没见过什么女人。   最终,四个追车的人无功而返。   等他们的车走远了,地上的人才爬起来,在附近找了公用电话亭,拨了个电话。   “小鹿姐,他们走了。”   电话另一头,鹿鸣已经把张小松送到了医院,急救人员把病人推进了手术室,她站在走廊里接电话。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需要,知道我是一名护林员就行了……嘶!”   鹿鸣听到电话里的人倒抽冷气的声音,显然受了伤,问他:“他们是不是打你了?要不要紧?你赶紧去医院看一下。”   “不用。对了,我刚才听到那四个人里面有个人接电话,答应立刻去无人区一起去抓人。我猜你男朋友应该也去了。”   你们的车,我先开着,我把车开过去,让他开回来。”   “……”鹿鸣胸口一阵闷痛,她也猜到他们会逼着靳枫去找张小松。   “你能不能帮我跟着他们?不用靠近他们,就看看他们要做什么,随时告诉我情况。”   这个时候,她不能把张小雄一个人放在这里不管,她一个女人跑去无人区,能做什么?   可她又不放心,担心靳枫会有危险。   没想到,护林员很爽快地答应了,说他正有这个意思。   鹿鸣在电话里千恩万谢,让他能找到人最好,找不到人,就把车开回来,她把医院地址告诉了他。   挂了电话,她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隔一段时间,鹿鸣就跑去走廊上,可以看到门口车子开进来的地方张望,幻想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突然开了进来。   可每一次都只是幻想。   ——   郊外农场民宅内。   鹿鸣离开以后,靳枫估摸着时间足够她跑出去,找到张小雄开走的车,把光头放开。   他们显然怕他再突然动手,用绳子把他绑了起来。   只有他一个人,他已经没什么顾忌,让他们绑了,一行人开了两辆车,去往无人区。   无人区这么大,怎么找,这些人像无头的苍蝇。结果他们发现,这里面最了解无人区的人是靳枫。   “把所有人分成四组,分别去藏北无人区、可可西里无人区、阿尔金无人区、昆仑山无人区,不熟悉路的,最好找当地牧民带路,给点路费,对他们客气点。”   靳枫的提议,他们一开始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光头问他怎么分组,他要跟哪个组,去哪个区。   “随便。你们先挑选,剩下没人去的,我去。”靳枫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正是光头和其他人的想法。   可可西里无人区这些年已经被炒得火热,得到政府重视,安全系数应该比以前提高,所有人都想选这一组。   昆仑山无人区,没人愿意去,稍了解昆仑山的人都知道,昆仑山里面有个死亡谷。于是,带了昆仑山名字的无人区都没人愿意去。   最终,光头把所有人平均分成了四组,他和另外两个人,加上靳枫,四个人去昆仑山无人区。   这种安排,在靳枫预料之内。   他其实堵了一把,张小松为了逃命,会选择去昆仑山无人区,而应龙也是个不怕死的人,一定会追踪到底。   结果,他赌对了。   他们驱车进入昆仑山无人区。   在里面兜兜转转了一段时间,他突然接到了应龙的一条信息,很短,只有四个字:   昆伦流沙。   “他找到人了,在流沙地。”靳枫盯着手机。   话一出口,其他三个人都被吓得脸色苍白,尤其是光头。   光头让开车的人把车停下来,看向靳枫:“那个,既然你对这里很熟,你去接应你那个朋友吧,把人抓回来,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靳枫只看了他一样,二话不说,推门下车。   他一下车,车子立刻调转了方向,往回开,车速快得跟被鬼在追一样。   事实上,这里离流沙地不远,车开过去要不了多久。   靳枫没再指望他们,迅速往流沙地奔去。   到了流沙地,远远地就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   “快救我,救我,求求你,救我,我不想死啊。”靳枫听出,这是张小松的声音。   “你别动,你越动,沉得越快!”这是应龙的声音。   靳枫跑近了一些,远远看到,他们两个都被困在了流沙里面。   张小松胯以下已经陷入黄沙里面,应龙半条腿也已经被沙埋了。   他一出现,张小松手舞足蹈,朝他大吼:“先救我,快救我,我知道绞杀榕是谁,照片也在我这里。”   他手上果然拿着一张照片。   张小松这么一动,下沉的速度猛然加快,流沙转眼到了腰,他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   靳枫试着走近他们,离他们十来米的地方,他已经能感觉到脚下的沙子不稳,便趴在沙地上,往前爬,用手在前面探路。   他爬到四五米的地方,手掌往前一按,半条手臂马上被沙覆盖了。   “别再往前走。”应龙阻止他,流沙已经没到他的大腿处。   靳枫没听他的,身体往旁边滚动一段距离,停下来,再用手探试,继续往前爬。   “张小松,把照片扔过来,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绞杀榕把你害得这么惨,你就不想警方把他抓住吗?”   靳枫一边往前爬,一边试图说服张小松。   张小松摇头,吃力地吐出两个字:“救我……”   他显然离流沙的中心点更近,沙子已经到胸口,说话有些吃力。 第77章   靳枫伸手覆在沙地上, 轻轻一压,手掌又沉了下去。   他再往旁边滚动,围绕应龙和张小松转, 继续探试, 慢慢靠近, 但始终离他们有一段距离。   张小松显然已经绝望了,流沙已经淹没到他的脖子, 下巴已经挨到黄沙,他举起来的手, 把照片抛了出去。照片落到了应龙伸手能够得着的地方。   “绞杀榕,是个……”一阵狂风吹来, 掀起黄沙, 瞬间把他的声音吞没。   眨眼的功夫, 张小松沉入流沙,不见了。   此时, 应龙半个人也已经陷入黄沙里面。张小松沉下去的那一刻,他别开了头,仰头看向天空。   天这么蓝,云这么白,风轻轻地吹。一切都这么美好, 他却马上要失去。   他心里是平静的, 只是有一点遗憾, 好像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做完。   最大的遗憾,他没有吃到那个像树一样的姑娘亲手做的核桃饭。   应龙瞥见靳枫, 还在一点点靠近,惨然一笑。   “别再试了,没用。”   “你给我闭嘴。”靳枫朝他吼了一句,“如果你早点给我信息,至于变成现在这样?你这个人什么时候能爽快点?”   应龙不理会他,催促他快走,他现在已经后悔,不该在最后的时候,给他发了信息。   他不怕死,但有求生的本能欲望。   远处突然黄沙漫天,靳枫回头一看,一脸黑色的越野车朝他们飞奔过来。   鹿鸣?   他吓了一跳,车子停下来,从车上跳下来的一个男人,是昨天那个护林员,他松了口气。   “昆大哥,我来帮你,是小鹿姐让我过来找你的。”   “你别过来!你就站在车旁边,去车上找找,后备箱里有绳子。”靳枫伸手阻止他,一眼看到了车后玻璃上的那块蓝色披毯,心中一喜,“先把那块披毯扔过来。”   “好!”护林员打开后车座的门,把里面那块蓝色披毯拿出来,用力抛给靳枫。   披毯被风一吹,刚好落在离靳枫不远的地方,他伸脚一勾,勾到了披毯。   靳枫一手抓住披毯一角,另一只是拿着中间,把披毯当绳索一样,在空中绕了几圈,用力抛给应龙。   应龙抓住了披毯的另一端。   靳枫用力拉扯披毯这一端。   应龙被拉出来一点,可这一动,流沙流动速度突然加快。   靳枫顾不上了,直接爬起来,用力拉,把应龙从黄沙里面拔了出来,拖到了他身边。   可怕的是,他们两个所在的地方,一大快面积的黄沙往下凹陷。   “抓住绳子!”   千钧一发之际,护林员抛给他们一捆绳索。   靳枫用披毯拉应龙的时候,护林员从车后座翻出一捆绳索,把一端绑在了车尾。   靳枫把绳索往应龙身上绕了两圈,再往他自己身上绕了一圈。   他们脚下的沙已经凹成一个坑,周围的的沙像浪一样涌过来,眼看就要被淹没。   车子启动,急速往前飞奔。   他们被车子及时拉出了沙坑,拖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两个人同时回头看,身后的沙坑早已经被填满。   一眼望过去,广阔无垠的沙漠,像飓风侵袭过的大海,风平浪静,完全看不出,不久前,一个大活人被黄沙掩埋。   他们对望了一眼。   靳枫没说话,把应龙手中的披毯拽过来,抱在怀里,像抱着最珍贵的宝贝一样,不让人碰一下,贴着他身体的,还有一张照片。   应龙无奈一笑:“是她的吧?想不到,她间接救了我一命。”   靳枫把身上的绳索扯掉,扔给应龙:“你还会笑?”   应龙把绕在腰上的绳索也拿掉,嘴角抽动两下,挤出两个字:“谢谢。”   靳枫原本已经站了起来,听到这么别扭的感谢,又坐了下来。   “你要真想谢谢我,给一个解释,这么多年,你横看我不顺眼,竖也看我不顺眼,我是怎么招惹你了?就因为老靳的事?”   “多着呢,你说我不爽快,你又好得到哪里去?做人狂成你这样,谁会看你顺眼?如果你懂得收敛,不得罪那么多人,老靳也不会出事。”   “你一直这样认为的吗?”靳枫声音里有一丝无奈,没再辩驳什么。   “这只是借口。”   应龙声音低了下来,许是刚刚经历过生死考验,整个人觉得疲惫,索性仰躺下来。   再次看到湛蓝的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突然发现,以前计较的那些事,好像都不是事了。   “在老靳心里,虽然你不受管教,你还是他的儿子,即使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只是他的学生,一个外人。”   “你要成了他儿子,你还能喜欢云杉?你想乱伦?”靳枫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下。   应龙"蹭"地坐起来,直接踹回去:“你好意思说这事?云杉心里怎么想的你不知道吗?她喜欢……”   “她是我妹。”靳枫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是有种,就把她追到手,偷偷摸摸的喜欢,算什么本事?”   “……”应龙顿时像个泄气的皮球,蔫了下去,又躺下去。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就气。你出现的地方,永远是领袖一样的人物。以前玩户外的时候,你永远冲在最前面。到了部队,你又什么都是最好的。我考大学,你也考大学。明明就不爱读书,你凑什么热闹?就不能让我有一项比你强吗?”   应龙不得不承认,在靳枫面前,他始终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凉感,很压抑。   最气人的是,他喜欢的女人喜欢他,可他却装傻,辜负人家的一番心思。这种人,他看到一次,就想揍一次!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是他在生死关头,唯一能想到可以求救的人。   靳枫一直没说话,只是听着,以前也想到过,应龙故意刁难他,在心里其实是认可他,这应该算一种很奇葩的欣赏方式。   等他说完,见他沉默,他才开口:   “我小时候,老靳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我知道他说的就是你。他那么多战友,很多战友都想把自己的儿子送过来给他教,他只收了你这一个学生。”   应龙嘴角抽动,却说不出话来。   “云杉不一定就不喜欢你,她是个女孩子,也不是那么开朗的人,你又一本正经,怎么破冰?不止她,袁一武、张小雄,包括李章程,都很怕你,觉得你太优秀了,从来不犯错误。我活到快三十岁,一直在犯错,连谈个恋爱,也是跌跌撞撞。”   靳枫手撑地,站了起来:“但我不后悔,过着这样一种不断试错的人生。”   “昆大哥,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小鹿姐肯定很担心你。”车上传来护林员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这一场"和谈"。   应龙也站了起来,看向靳枫:“老靳的事,其实不完全是你个人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   “最好的时代,同样也是最坏的时代。个人的错都推到时代头上,这不合理。抓到绞杀榕,沙尘暴,自然就知道,到底是谁在陷害他。”   “绞杀榕是个……”应龙重复张小松最后的那句话,“他到底想说什么?”   “先上车吧。”靳枫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某个女人。   分别不过半日,他感觉好像有半个世纪那么长了。   靳枫开车,车速自然很快。   他们的车开进医院门口的那一刻,刚好被站在医院大楼走廊内,一直朝门口张望的鹿鸣看到。   她刚要跑下去,手机铃声响了。   鹿鸣电话也不顾上接,直接按掉铃声,朝楼梯口飞奔,快速下楼梯。   她走到一楼,只看到应龙,心突然就凉了。   “他人呢?”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在抖。   “你们可以先回去了,张小雄我来照顾,我会带他回玉仑河……”   “好,谢谢你。”   鹿鸣不等他把话说完,打断了他,继续往外跑。   她一口气跑到车旁,停住,却不敢再往前一步,生怕里面没有她想看到的人。   靳枫看到她的脚半天不动,只能从驾驶座下来,倚靠着车门。   两个人隔着一辆车,凝望着对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靳枫绕过车头,走到副驾座旁边,打开车门,推着她上车,关上车门,再回到驾驶座。   车子重新启动,离开了医院,开出了小镇,一直开到无人的旷野才停下来。   车子刚停稳,两个人几乎同时,抱住对方,寻到彼此的唇。   鹿鸣感觉到唇上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感,眼泪直接滚了下来。   靳枫察觉到脸上有湿湿的液体,很烫,心尖一颤,重重吮吸了两下女人柔软的唇瓣,推开她,把照片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来,递给她。   鹿鸣却没有看照片,视线落在他手臂,脖子,甚至胸口磨破的地方,眼泪没止住,流得更凶了。   她抱住男人的脖子,再次咬住他的唇,用力地咬着。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乌云密布,雷电交加。   转人间,倾盆大雨砸下来,把整个天地填满。   靳枫想起他们分别后,第一次在一起的那天下午。同样下着雨,他脑海闪过一个念头,摸索着把车座椅往后移动,双手钳住女人的腰,把她抱过来,坐在了他腿上。   鹿鸣不知为何,情绪很激动,也许是等待的那一段时间太煎熬了。   她想了无数种可能,他中枪了,被猛兽咬了,陷入流沙……每一种可能都把她吓得生不如死。   他窸窸窣窣脱掉了她的长裤,内裤,随手把旁边的披毯拽过来,披在她腰间,遮住她裸露的部分。   她主动拉开了他裤前拉链。   她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找到他身前那棵熟悉的耸立的树。   她摸索着,对准两个人身体契合的角度。   他双手钳着她的腰,用力往下一按。   两个人粘合在一起的唇瓣,突然断开了,仿佛都急需一个出口,把体内的憋着的气,吐出来。   四目对接。   他们凝视着对方,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第78章   鹿鸣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你在我身体里   我在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 欢喜   就是这种感觉, 可又不止。   鹿鸣这样坐在他身上,可以看到他头发里面,还有很多沙子。裹在她身上的披毯, 同样有些扎人。   男人嘴角抽动了两下, 似是要说什么, 却欲言又止。   她一手捧着他的脸,侧头吻住他, 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借力让腰动了起来。   鹿鸣的身体像上了发条, 起伏,回旋。   车内空间原本狭小, 两个人被限制在驾驶座和方向盘之间, 靳枫感觉像被钉在了椅子, 不能动,除了钳住女人腰的手, 几乎全靠她在使力。   虽然她这点力气,像花拳绣腿打在棉花上,可对他刺激还是很大。   没多久,他呼吸急促,浑身血脉喷张, 大脑里残存的一丝理智, 让他在失控前, 再一次推开了女人。   “老婆……我……没戴套……”这句话,他在她扭动腰肢之前, 就想说。   鹿鸣想起,她的包在张小雄病房里。   现在箭在弦上,让他们终止,她感觉挺难受的。   看着男人黑眸里带着歉意的眼神,她的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一向小心翼翼的女人,这一刻,有一种冒险的冲动。   “一次不戴……应该没关系……”她声音很小。   “万一怀孕了怎么办?”男人这个时候,倒是比她理智了。   “那就生下来。”   “……”他一激动,一条手臂抱紧了她,另一只手摸索着,把驾驶座往后倾斜到最大,突然抱着她转了个身。   鹿鸣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转眼,她斜躺在椅子上,他又在上了。   车外,雨越下越大,像是开闸的洪水,直接从天上倾泻下来。   车内,动静越来越大,车身晃动不止,仿佛大海中随着惊涛骇浪颠簸的小船。   ……   骤雨初停,一切恢复平静。   车厢内,男人斜躺在车椅上,女人趴在他身上,两个人都没说话,似是都在回味不久前的炽烈激情。   两个人之间毫无遮拦,连那一层薄薄软软的透明胶状物也去掉了,这种直接贴肤的触感,还是第一次。   “为什么你这么软?软得一塌糊涂。”男人一手搂着女人的腰,一手搭在头上,遮住眼睛,嘴角却上扬得厉害。   “为什么你这么硬?硬得荡气回肠。”鹿鸣自然懂得他在说的什么,把问题抛回给他。   她抬头看向男人的脸,“你是怎么找到照片的?张小松人呢?”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知道,他们去追踪张小松的过程中,经历了些什么。   靳枫大体讲了无人区发生的事情,张小松和应龙被流沙困住,他怎么救他们,轻描带写提了一下。   他把手拿开,注视着女人的眼睛:“护林员是你让他去找我们的吗?老婆,你真是我的福星。”   靳枫现在想起来也后怕,如果没有护林员及时赶到,没有她的披毯,应龙必死无疑,他也很有可能出不来了。   鹿鸣点了点头,很快又摇头:“准确来说,他是因为你的影响力,才愿意帮我们的。种什么善因,就结什么善果。”   她把座椅旁边的照片拿起来,把画面每一个细节都察看了一遍,确定有问题的地方,就是地上的影子。   “八年前,你真的在荒漠林见过绞杀榕?”   靳枫摇了摇头,“没有,你后期合成以假乱真的照片,他一眼看出是假的,说明他出现过,所以才知道真假照片的区别,我借机发挥。两张照片有什么不同?”   “就是有没有他自己的影子。八年前,我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是黄昏,太阳在西边,影子朝东,如果绞杀榕真的出现在荒漠林,应该藏身在西边,这样他的影子才会拍进照片。那天下了小雨,虽然是太阳雨,但影子很淡,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来。他人可能被树挡着,我看不到。”   “他应该在我后面,我也看不到。如果不是他自己费尽心机地找这张照片,我根本想不到他出现过。这个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你拿不出真照片,他应该松了一口气,证明你这里已经没有留底。只要把张小松手里的照片毁掉,就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这样一张有影子的照片能作为证据吗?”鹿鸣对此表示怀疑。   “他不一定是想用照片作为证据,应该是怕照片泄露秘密。结果他自己暴露了这个秘密。不止如此,这几天他派人追踪我们,既想要张小松手里的照片,又想知道昆二爷的下落,说明八年前,他也和老靳被陷害的事有关联。”   “确实。”鹿鸣点点头,表示认同,“可是,他当时为什么要出现在荒漠林?出现了又什么也没做?”   靳枫沉思半晌,双手捧住她的脸:“也许,他是要来杀我,因为你出现,拍照发出声响,他来不及下手,所以跑了。”   “……”鹿鸣脊背冒冷汗,脑海里又冒出个疑问,“他是从什么地方看到这张照片的?我一直不在国内,也很少在网上发私人照片。”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张小松没有直接说出绞杀榕是谁,这条线索断了。我让应龙去排查所有接触过这张照片的人,顺藤摸瓜,应该能找到这个人。”   “那昆二爷呢?你能找到他吗?如果找到他,就能知道订做黄花梨木昆仑座的人是谁。”   “需要时间,昆二爷像个隐士,可能躲在深山老林某个角落里,长年看不到人,除非他主动来找你。这些事你不用管,给你妈打个电话吧。”   鹿鸣瞬间坐直,从他身上滑下来,坐到旁边副驾座上。   他们两个忘我投入的时候,她的手机又响了一次,她不敢接,他竟然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她差点忘了要打回去。   铃声响了好几下才接通,没有想象中那种暴跳如雷的声音,却出奇地平静:   “呦呦,你在忙吗?打了你好几次电话都不接。”   “妈妈,我……”   “你不用再骗我了,我知道你已经回国。玉仑河,三月二十六号,中小学森林消防安全教育日,摄影展,雪域之王,绿色战神……这些我都看到了。那个昆伦,就是靳枫吧?”   “是的。”   鹿鸣不知为何,竟然松了一口气。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这种事情总让她疲惫不堪。   从今以后,她要真实地活着。   电话里许久没再传来声音,这种寂静,隔着电话线,也让她感觉到不安。   “妈妈,你还在听电话吗?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你不用解释,我今天必须看到你人,你如果忙,没空回北京,我现在就去玉仑河找你。”   “不不不,我有空,我马上订机票回北京。”   “那好,有话我们见面再说。”   “……”鹿鸣"再见"都还没说出口,电话已经挂断。   她电话打完,靳枫已经用手机给她订好了机票。   “下午六点的航班,行李都在车上,现在去张小雄病房拿包。还有点时间,我们去买点东西,我再送你去机场。”   鹿鸣倾身去看他的手机,“你订了两张?”   她又惊又喜,也很紧张。   他们回到张小雄的病房,他已经醒了,哭得泪流满面。   应龙坐在床旁边一张靠背椅上,起身抽了一抽纸巾递给他,又坐回去。   “你别太难过,要怪只能就怪我,是我太心急。如果我不出现,也许他真的同意跟你回去自首。”   “不,“张小雄抹掉眼泪,声音平稳下来,“小松一直没有同意跟我回去。我也是骗他的,我跟他说,只要他告诉我绞杀榕是谁,让他把手中的照片转交给我,我就给他准备一笔钱,让他去云南。”   靳枫和鹿鸣进来,他们两个谈话没有停止。   “三哥让我有了小松的下落,就给他电话,我去昆仑山垭口见他的时候,犹豫了,没有给三哥打电话。”   张小雄背靠着床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转头看向靳枫。   “三哥,小松的事情,我没有尽到全力,线索在他这里断了,我愿意接受惩罚,下半辈子,我不会再做别的,我就留在消防队,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我为什么要罚你?”靳枫拉着鹿鸣在床沿坐下来,“我之前就说过,你想走,没问题,消除别人对你的偏见,随时可以走。现在你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不需要因为内疚留下来。”   “不是,“张小雄想坐起来,无奈伤口剧痛,又躺了回去,“小松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都是我害的。如果我没有走错路,家具店就不会亏损,欠下一堆债,他也不会被孙东启盯上。”   张小雄很平静地说着这些话,一想到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活活被黄沙掩埋,心就钝痛不已。   “在消防队,我们做的事是最辛苦的,赚的钱是最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感觉以前像在地狱里,很煎熬,现在虽然没有天堂的感觉,但心里很平静,像在修行。三哥,谢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重生的机会,我不是因为内疚留下,而是真心想留下来。”   张小雄看起来很疲惫,说话有气无力。   “那好,别再胡思乱想,先把伤养好。”靳枫让他扶着他躺下来。   张小雄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第79章   靳枫起身, 拉着鹿鸣的手,准备离开。   “我们要回北京一趟,等张小雄伤势稳定后, 你们两个先回玉仑河。”   “你们去吧, 我会照看好他。绞杀榕的事情我也会继续追踪下去。”应龙这么平和的说话语气, 鹿鸣有些意外。   她去包里找东西:“我这里有张照片,要不先给应队长吧……”   “不行。”靳枫把鹿鸣的手按住, 黑眸瞪着她,眼神凌厉, 显然不满她把他的裸照送人。   应龙在旁边笑道:“你那破照片,我又不是没看过。以前在水库里游泳, 你不就是光着身子的?”   靳枫看向他:“我光着, 你不是也光着?”   两个人同时看向鹿鸣, 意识到她是女人,双双闭嘴了。   “你有空给袁一武打个电话。我来之前, 去过你们支队,看他一脸颓丧的样子,估计是达哇的事让他不开心。具体什么情况,他没跟我说。”   “行。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爽快点。”   “你快走吧。”   鹿鸣感觉, 他们两个和之前好像不一样了, 那种剑拔弩张的对立关系悄然消失。   靳枫拿了她的包,两个人并肩走出病房, 他一边拨打电话。   电话接通,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张小雄让你打过来的吧?能不能别再来烦我?”   “不是,他受了重伤,正躺在医院里,他弟弟张小松死了。”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传来冷嘲热讽的声音,“他们活该。”   “小桉,小雄现在已经完全变了个人,我以人格向你担保,他不会再变成以前那样,带着孩子回来吧。你一个女人,带着小孩在外面也不安全。如果你真的完全不在乎他,当初也不会主动来找我,让我把他带进消防队。这几年,他在队里表现很出色,也打算一直留下来,这是他自己亲口说的。”   电话里依然安静,许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昆大哥,我很害怕,你不知道他以前多混账,把别的女人直接带到家里来,对我拳打脚踢。我已经受够他了。”   “这是以前,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再像以前那样对你,我第一个不会绕过他。你在外面这样漂着,小孩也到了快上学的年纪,你还想他跟着你再进一次传销窝?你再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不还是小雄?你再好好想想,等他伤好了,我让他去接你们娘俩。”   电话里啜泣声停止了,声音变得平稳了些。   “谢谢你,昆大哥,你是个好人。除了你,谁还会管我们这些破事。你放心,我会再认真考虑。”   “那好,等你考虑好了,不管是什么结果,都给我个电话。”   “好。”   靳枫挂了电话,他们已经走到停车的地方,两人各自上车。   这次,鹿鸣没再打趣他,又是哪个妹妹,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她已经大体知道,这个叫小桉的女人,应该就是张小雄的女朋友,准确来说,前女友。   启动车子之前,靳枫给她讲了张小雄这些年的经历和变化。   在他们这群兄弟当中,张小雄是最具有商业头脑的人,原本他们两兄弟都只是孙东启林场的伐木工人。   张小雄最先跳出来,学了几年木工,自己做家具,再后来,开了家具店。   西部地产的急速发展,带动了很多产业,其中就包括家具行业。没几年,他们就开了好几家分店。   钱来得太快,张小雄膨胀得也快,他开始吸毒,私生活混乱。   张小雄的女朋友陈桉按,怀孕三个月,差点被打得流产。   两人原本都准备结婚了,陈桉按受不了张小雄,主动跟他分手,离开之前,她来找过靳枫,希望他能劝劝张小雄。   靳枫知道劝也没用,但还是去见了张小雄,刚好那次遇上张小雄吸毒过量,差点丧命,救过来之后,还是老样子,并且刻意躲着靳枫。   好景不长,张小雄因为吸毒,健康每况愈下,也没有精力好好打理家具店的生意,更不会再去钻研木工技术。家具店一家一家倒闭,到最后,全部关掉了,还欠了很多债。   张小雄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来找靳枫,在他的帮助下,成功戒毒,加入消防队,训练体能,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但始终没有定下心留在消防队,一直想着要离开,东山再起。   张小松跟着他哥,从一个老实巴交的青年,变成家具店分店的老板。   家具店没有了之后,他又回到了孙东启的林场,但比张小雄更迫切地想再开家具店,尝试过几次,一直亏损。   “你知道,在森林里面,最忙碌、最勤劳、最善于过冬的是什么动物?”   鹿鸣想了想,“应该是松鼠吧。”   “对,每一只成年松鼠,会收藏储备七百升或更多的食物,埋放在他们的窝里面,或附近某个地方,准备过冬。但事实上,他们根本吃不了那么多松果或其他食物。冬天过去,春天来临,一只松鼠所享用的食物,是储备粮食的十分之一,其余十分之九都吃不完。”   “你是说,张小雄和张小松兄弟俩就像两只松鼠?拼命地争取财富,最后一无所有,甚至连命都没了。”   靳枫脑海里闪过张小松陷入流沙之前那一幕,整个人被一种无力感笼罩,背往后一靠,目视前方,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放下来的手,习惯性去找女人的手。   鹿鸣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接住他的手,五手插入他的之间,掌心交叠。   “你已经尽了力,至少应龙没事,张小松最后应该也放下了,不然不会把照片交出来。”   “太晚了。何止是他们两个,除了那些真正得道的高僧,能做到放下一切,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大部分人都像松鼠,拼命地追求金钱,地位,权势,以为这样就会获得安全感,过得幸福,事实上,这种美好的愿望,等同于建立在流沙上的一所宫殿,外表富丽堂皇,风一吹就倒。一场火灾,一场地震,一切转眼就会消失。除了天灾,还有各种疾病。幸运的,健康平安活到老,死亡这个终点站,也将收回所有。”   鹿鸣有些震惊,她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出这么伤感的话。   她手指夹紧他的手,“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你听我把话说完。你之前对阿东说的那些话,一部分是对的,我不想继续留在登山队,留在昆仑山,一开始并没有你说的那么高尚。少年时代,喜欢征服,后来发现,追求征服的快感,与追求金钱、名利一样,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我突然就厌倦了。”   靳枫停顿片刻,想起那只雪豹:   “那次在昆仑雪山发现风干的雪豹尸体,突然感觉到恐惧,就好像看到了若干年后的自己,孤零零地死在雪山上,没有人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才开始去思考老靳说的那些话,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后来就遇见了你。”   靳枫侧头看向她,一字一句地说出那句她并不陌生的话:   “天地无涯,海阔云深,我对世界一无所求,只想要一个你。”   两人对望一眼,他侧身靠过来,吻住了她。   众生皆苦,我们都是苦海中挣扎的松鼠。   需要种下多少善因,才能结出这样一颗善果,有一个人,愿意陪你在苦海中沧海桑田,游向彼岸?   无论多少,他都愿意。   她也是。   这个吻,一如既往地凶猛,势不可挡。   鹿鸣忽然想起,他们只是在停车场,头往后仰,断开了两人粘在一起的唇。   “你不是还要给袁一武打电话?”   “马上。”   靳枫从她眼底看到了一丝恐慌,嘴角一弯,片刻前那种沉重的心情也一扫而光。坐直,拿起手机拨电话。   铃声响起,响了许久,才接通,传来袁一武有气无力的声音。   “三哥……”   “袁一武,你这几天在瞎忙什么?我之前打过好几个电话给你,为什么不接?也不回过来。是不是队里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   “快说。”靳枫从他的语气就能感觉到,一定发生了什么。   许是憋了许久,袁一武像个小孩一样,呜呜咽咽地哭了,边哭边解释:   “山月谷森林氧吧清明失火,火因调查结果出来了,他们把责任全推到了达哇身上,说火灾是因为达哇烧纸钱引起的,秦中流亲眼看到她点了火,还有其他几个工作人员。火烧到了氧吧,达哇害怕事情暴露,所以偷了车要逃跑。结果撞车,断了脚,受到刺激,精神失常,所以也不再追究她的责任。三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是谁胡编乱造的调查结果?”靳枫气得脸色都变了。   “就那个什么调查小组啊。李大哥提出反对意见也没用,他只是协助调查。”   “让李章程把所有调查的证据搜集,我马上回去。”   靳枫挂了电话,看向鹿鸣,意识到,他刚才还准备陪她回北京,去见她家人。   “你先别跟我去北京,我妈现在肯定在气头上,你去了,她会更生气。我先回去跟她解释,你回玉仑河,处理完达哇的事情,队里有假了再来北京找我。”   她的提议,他无法反驳。   去机场的路上,两个人没怎么说话。   经过一个土特产店,靳枫停好车,他们去店里买了一些核桃、红枣,再去玉器店给她父母各买了一份礼物。   到了机场,登机手续办完,换好登机牌,靳枫拉着鹿鸣,把送她到登机口。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他突然抱住了她。   “鹿鸣,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不是自私,不管你妈说什么,都不要自责,你没有错。”   “我知道。”   “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解决所有的问题。”   “好……我等你……”他抱得有些紧,鹿鸣喘不过气来。   “不要想我,我也没空想你。”   “嗯。”   他终于松开她,在她额头上啄吻了一下,掉头就走。   鹿鸣最后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提着挎包和相机包,转身进入甬道内,走向飞机入口。 第80章   鹿鸣回到北京, 时间已经有些晚。   她本想自己悄悄打的回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航班信息。   结果,她一走出机场大门, 就看到钟宇修和她妈妈鹿晓茸站在一辆白色私家车旁, 两人正聊着什么, 不时朝门口张望。   鹿晓茸一袭丝质白色长裙,外面套了一件浅蓝色针织披风, 在夜风吹拂风下,很飘逸, 大波浪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膀上, 淡妆精致, 整个人看起来很年轻, 根本不像一个六十岁退休的女人。   钟宇修身形高大,眉目俊朗, 气质清逸,一身黑色西装,淹没在夜色中,穿着打扮和他这个人一样很低调,没有一般高干子弟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气。   看到她出来, 两个人终止了谈话, 鹿晓茸不等她走近, 转身开车门,上了后车座。   钟宇修大步走过来, 接过她手中的拉杆箱,问她:“累不累?”   “不累。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很久了吗?”鹿鸣虽然做过无数心理建设,此刻还是有些忐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鹿阿姨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今天回来,一定要来接你,我就陪她来了。你回北京怎么不先跟我打个电话?”   “……”鹿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从上飞机开始,她就有些魂不守舍,这一路她都在想,怎么向鹿晓茸解释她和靳枫的事,这些事都忘了。   “先上车吧,有什么事回家再说。”钟宇修拖着行李箱,走到副驾座旁,开了车门。   鹿鸣有些犹豫,但又害怕坐后车座,最终还是上了车。   钟宇修走向车尾,把行李箱放入后备箱,回到驾驶座,驱车离开机场。   鹿鸣一上车就转身,看向鹿晓茸:“妈妈,你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夜宵?”   “不饿,气饱了。”鹿晓茸侧头看着车窗外,一直没有回头看她。   “妈妈,你的裙子很漂亮,在哪买的?我也想要一条。”   “忘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鹿晓茸背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很疲惫,像是不愿意再说话。   “……”鹿鸣上齿咬住下唇,坐正,脊背挺直,双手紧紧抓住安全带,看着后视镜。   钟宇修显然感觉到她们母女之间的异常,双手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打圆场:“鹿阿姨这两天刚忙完一台手术,很累,你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鹿晓茸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和钟宇修聊起了手术中的一些专业问题,滔滔不绝,一点都不想是很疲惫需要休息的人。   聊完以后,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宇修啊,你和呦呦订婚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直叫我阿姨啊?打算什么时候改口?”   “妈……”   鹿鸣忍不住又转过头去,刚开口,就被鹿晓茸打断:   “没问你,你又不需要改口。钟首长,你一直叫他爷爷,以后你们结婚了也不用改。”   钟宇修很小的时候,父母出了意外,是被他爷爷钟连生养大的。钟连生特别喜欢鹿鸣,就像鹿晓茸特别喜欢钟宇修。   “对不起,鹿阿姨,我有记忆来就没叫过妈,可能不太习惯,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和呦呦的事情,等我回国安顿好了工作再考虑吧。”   “你工作的事,你爷爷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军区医院。本来你和呦呦可以来我这边,但我已经退休了。她现在自己翅膀硬了,也不需要我操这份闲心。”   “摄影师也挺好的,呦呦喜欢,就让她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吧。”   “摄影师是挺好的,不好的是骗人这件事。明明说只是拍一些风景,花花草草,树木之类的,怎么就拍雪豹去了?是嫌我心脏太好了吗?”   “妈,这些事我们能不能回家再说?”   “怕什么,宇修又不是外人。”   “……”鹿鸣憋着气。   他们两个继续聊,她插不上话,索性不再说话,专心看车窗外的夜景。   这个时间段,不堵车,他们很快进入中环。   钟宇修把她们送到小区门口,接到一个电话,鹿鸣从电话里听到,是徐娜的声音。   钟宇修和徐娜交往过一段时间,钟连生知道徐娜是酒吧驻唱歌手,气得吐血,强行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   那段时间,刚好鹿鸣和靳枫的事情被鹿晓茸知道,他们也分开了。   钟连生和鹿晓茸把他们两个像鸡和鸭赶在一起,凑成一对,还在酒店里办了订婚宴,才放他们两个去加拿大留学。   钟宇修接完电话,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拿出来,鹿鸣让他有事先去忙。   “这么晚,能有什么事?你北叔叔做了夜宵,刚才呦呦不是说要吃夜宵,我来之前就让他做了,现在应该好了,一起上去尝一下。”   鹿晓茸显然也听到了钟宇修电话里女人的声音,他和徐娜的事她也知道,时不时提醒鹿鸣,要提防这个混过酒吧的女人。   “没什么事,刚好我也饿了。徐娜刚才打电话,听说我回国,让我帮她一个亲戚做手术。”   钟宇修解释得很详细,说完,拖着行李箱,让她们走在前面,他跟在她们后面,进入小区。   鹿鸣有些意外,他以前不会在家长面前提徐娜,她也跟他说过,他和徐娜的事情不用告诉她。   钟宇修留下来吃夜宵,鹿晓茸显然气消了一些,没再像之前一样,不搭理鹿鸣。   她和钟宇修聊天,主动把鹿鸣拉进来。   他们住的小区是新开发的楼盘,绿化很好,经过一个花坛时,鹿鸣无意间在花坛里面看到一种小小的花。   她走过去,仔细一看,发现不是三色紫罗兰,是忍冬,有些失望,转身快步跟上他们,坐电梯上楼。   到了他们住的楼层,像是感应到有人来了一样,他们家的门开了。   “北川河,你女儿北鹿回来了,快来给鹿公主接驾。”   鹿晓茸和北川河再婚以后,没有再要小孩,原本鹿鸣随她姓,为了表示对他这个父亲的认可,她去加拿大之前改名,特意让鹿鸣随他姓。   “嗯,小女儿回来了,大女儿抬头不见低头见。”北川河站在门口,笑望着她们,“这下可好,我又可以左拥右抱了。”   “想得美啊你。”鹿晓茸在北川河面前,总有一种年轻少女的感觉。   北川河是鹿晓茸医学院的老师,大了她十来岁,但一点也不显老,整天笑呵呵的,简单的白色衬衣,黑色西裤,黑框眼镜,典型的学者打扮。   鹿鸣每次看到他,就感觉像看到了国宝大熊猫,心情也特别好。   她走到他身边,笑问他:“爸爸,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肯定是你想吃的。”北川河拉着她进屋,压低声,“你妈没说你什么吧?你别跟她计较,她更年期呢。”   鹿晓茸当然听到了,气得直叫嚷:“这死老头,从我嫁给他开始,就说我更年期,说了二十年。宇修,你说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钟宇修淡然一笑,没说什么,直接把行李放箱提去鹿鸣的房间。   他们住的是三房两厅,南北通透,采光很好,装修现代简约,色调明丽清新。   客厅很大,除了主卧和鹿鸣的房间,其余全部打通,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有吧台,各种时尚元素随处可见。   鹿晓茸是个外向型的人,紧跟潮流,喜欢结交各种人,经常约三五好友到家里来做客。   奇怪的是,这样一个浑身充满时尚气息的人,思想却很顽固,也很强势。   鹿鸣最怕跟她讲理,因为她的观点就是理,如果跟她意见不一致,非得把你说服,接受她的观点。   北川河是个很随性的人,什么都依她,鹿鸣原本会反抗,但发现反抗无效,后来索性就沉默,尽量避免和她有分歧。   鹿鸣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喝水。   北川河做了椰汁香芋,她很喜欢吃,冰镇的椰汁和热气腾腾的香芋混合在一起,又冷又热,吃起来口感很特别。   鹿晓茸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等钟宇修放完行李出来,让他一同来吃点东西。   “老北,你怎么又做这个?我都说了,冷的和热的不能混合在一起吃,吃了会拉肚子。你煮点绿豆汤不就行了?”   鹿晓茸是医生,肚子里有一堆的健康守则。   鹿鸣也不跟她争,三两口把一碗椰汁香芋吃完了,端起水杯,继续喝水。   北川河自然也不会反驳她,笑望着她:   “鹿晓茸,你肚子是纸糊的?偶尔吃一次,拉个肚子,就当促进新陈代谢。减肥药不就这个道理?”   他给钟宇修盛了一碗,也给她盛了一碗。   钟宇修埋头喝完了,鹿晓茸没喝,只喝了白开水,看向鹿鸣:   “你在路上,不是要等回家说吗?说说看,你是怎么在同一块石头上摔两次的?”   “现在客人在,说这些事干嘛?小孩子,要鼓励教育,你老是打击她,她表现再优秀,你也觉得她不够好。老婆,你是个无底洞啊。”   “小孩子?都奔三的人了,还小孩子。你看看她那些同龄人,哪一个不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幸福?她有什么?学医学不好,半途而废,订婚八年都没结婚……”   鹿晓茸忽然打住,意识到,不应该在钟宇修面前提靳枫的事。想到钟宇修和那个徐娜还有联系,更觉得糟心。   “宇修,要不你今天就先回去吧。代我向老首长问好,改天我们一家人去你们家看他。”   “好。”钟宇修把水杯放下,起身准备离开。   “呦呦,你去送宇修下楼。人家大老远把你接回来,你也得热心一点,别什么事都不冷不热的态度。”   鹿鸣原本打算回房间了,听她这么一说,便主动提出送他下楼。   钟宇修答应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厅。 第81章   下楼以后, 钟宇修没有立刻上车离开,转身看向鹿鸣。   “呦呦,我们好像有半年没见了, 陪我去旁边公园走走好吗?”   “徐娜不是找你?我妈这边, 暂时应该没事了, 你去忙吧。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再说说我们解除……”   “我有话对你说, 和徐娜,和你妈, 都没关系,“钟宇修打断了她, 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半年前就想对你说, 你突然决定接受邀请去拍雪豹,所以没来得及说。”   鹿鸣想了想, 她刚好要和他说清楚解除婚约的事,虽然只是个仪式,他们自己都没当回事,但终归还是一个问题,越早解决越好, 便答应了。   两个人沿着街边马路, 边走边聊, 聊起这半年发生的一些事情。   经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钟宇修进去买了两杯饮料, 出来的时候,发现鹿鸣正拿着手机发短信。   鹿鸣在机场的时候,给靳枫发了一条信息,很简单:   我到了。   他没回,应该是在忙。   她和钟宇修聊天的时候,收到了信息,没有打开看。   鹿晓茸从小对她要求特别严,尤其待人接物,和人聊天过程中,不管谈论什么事,都不能看手机,这是对人起码的尊重,所以忍住了。   钟宇修去小店买东西,她才打开看,也很简短:   我没想你。   鹿鸣看着就想笑,回了一条:   想你才怪。   见钟宇修两手各端了一杯饮料从门口出来,她匆匆又发了一条:   晚点电话。   鹿鸣不等他回复,把手机放进牛仔裤口袋,伸手去接钟宇修递过来的饮料,随口说了声"谢谢"。   钟宇修连同她的手和饮料一同握住:“呦呦,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   鹿鸣一惊,把手抽出来,饮料也没拿,很惊讶地看着他:“我们不是一直这样的么?宇修哥,你今天心情不好?是不是徐娜……”   “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徐娜?我都说了和你妈,和徐娜都没关系。”钟宇修意识自己情绪有些失控,把饮料放入她手中,声音低下来,“我们先去公园。”   他转身就走,脚步有些快,鹿鸣拿着饮料,来不及喝,追了上去。   到了公园,她才追上他,他在门口等着她。   两人并排进入公园内,中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这是CBD中心区的一个公园,来来往往都是附近上班的年轻人,成双成对比较多,偶尔经过某个角落,有情侣在接吻。   他们沿着公园小路,在里面弯弯绕绕,走了很久,才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各自在公园长椅上坐下来。   一如既往,各坐两端,中间隔着整条长椅的距离。   鹿鸣喝了一口饮料,先开了口:   “等我妈这两天气消了,我会跟她说清楚我们俩的事,以后我们也不用再在他们面前演戏了。钟爷爷那边,他年纪大了,我跟我妈说说,先不告诉他也行。”   钟宇修摇了摇头,一副很无奈的表情。   “你觉得你能跟她说清楚吗?我爷爷是军人,身强体魄,年纪虽然大,心脏应该比你妈还要好。你就不怕她再进医院?”   “……”鹿鸣酝酿许久的话,一大半被堵了回去,咬咬牙,挤出一句,“我要试试。”   “不用再试,人命关天,你不是那么自私的人,只管自己,不管家人。呦呦,你还记得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对我说的话吗?”   钟宇修起身靠近她移坐了一些,把手中的饮料放到另一边。   “你说你想回家了,爸爸妈妈年纪大了,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也不想他们一直为你担心。你还说,回国以后,如果我们都还没找到合适的另一半,我们就真的结婚。”   “那天我喝多了酒。”鹿鸣眼帘垂了下去,声音也低得几乎听不到。   她自己知道,喝酒其实只是一个借口,她当时已经绝望,觉得她和靳枫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她当时想的是,如果人真的都要完成结婚生子的终身大事,人生才算完整,那钟宇修是最合适的人选,与其再去适应一个陌生人,不如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   “不管你是不是喝多了,我都听进去了。不管这半年你经历了什么,都已经过去。和从前一样,你每一次归来,我都会接你。”   钟宇修侧身,面对着她:   “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深山老林,终究要回到这个世界来,面对所有的一切。父母,小孩,责任,义务,生老病死,后半生要经历的种种,我都陪着你,你也陪着我。”   鹿鸣被他吓到了,一脸错愕的表情,但很快反应过来。   “那次在电话里,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和靳枫在一起了?后半生陪你的人也不应是我,是徐娜。”   “我刚才也说过,过去半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你现在已经回来了。”   “过去半年发生的事是过去了,但还会继续,我回来了,也还会再去找他,我跟他不可能再分开。我妈那边,我会想办法。”   鹿鸣不等他再说什么,站了起来,“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钟宇修站起来,伸手去拉她,却抓了个空。   昏黄的路灯下,她瘦小的身影越来越小,与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公园里很安静,晚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随着呼吸,钻进他胃里。   钟宇修感觉胃像灌了铅,一直往下沉,又胀又痛。由于工作繁忙,常年饮食不规律,他有很严重的胃病。   可这一刻,比胃痛的是心。   半年前,她决定去拍雪豹,他其实是很开心的,在他看来,这是她和过去做最后的告别。所以没有陪她去。这么多年他都过来了,也不愁这点时间。   却没想到,她去了一趟玉仑河,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他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发生了很大变化,变得果断,无畏,却很陌生。   她以前很少用手机,更不会站在马路边发信息。   她今天还笑了,对着手机。   钟宇修不知道是胃痛和还是心痛,只觉得浑身难受,又坐了下去,往后靠向椅背,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如果半年前他陪她去了玉仑河,事情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或者,如果他早一点对她说今天的话,她是不是先接受了他?   钟宇修想了许多种可能,现实却是最残酷的一种,独自坐了一会儿,平复了情绪,起身,原路返回。   和来的时候相反,换鹿鸣在门口等他,他来了以后,他让她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距离越拉越大。   回到小区门口,鹿鸣察觉他脸色不太好,问他:“能开车吗?要不我给你叫代驾?”   “能,不用。”钟宇修挤出一丝笑容,“你早点上去,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过两天我来接你,老头一直说想见你。”   “不用来接,我们自己过去。你要去军区医院报道,适应新单位,应该很忙的。”   “那好,你先上去。”   “你先走,等你走了我再上去,是我送你呢。”   钟宇修不再说话,她对他永远是这么客气,只能上车。   鹿鸣目送他的车开走,一直到看不见了,才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   没有信息,也没有未接来电,她有些失望。   这么晚了,他还在忙什么?   鹿鸣忍不住给靳枫发了条信息,问他在做什么,转眼就收到了回信,两个字:   想你。   第二条接踵而至:可以打电话了吗?   她还来不及回复,电话已经打进来。   “没在家里?”   “没有,刚从公园回来。   “这么晚,一个人跑去公园做什么?”   “不是一个人,和钟宇修。”   电话里安静了一秒,才传来声音,“不要急着跟你妈说我们的事,先让她接受你的工作。等她缓过来了,再看要不要说我们的事。”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什么都要你教。”鹿鸣把话题扯回去,“你就不想知道,我和钟宇修去公园做什么?”   电话这头,靳枫还在支队办公室里,桌上堆了一堆的资料。   “去做什么?”他本来忍住了没问,她主动提起,他的大度也装不下去了,“你是不是对男人了解太少?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非得三更半夜,还得在公园里?”   他话里浓浓的醋酸味,让她感觉,他那些"妹妹"们带给她的憋屈,终于舒坦了。   “人家是正人君子,哪像你。”   “我不是正人君子,但只在你面前流氓。正人君子耍流氓才可怕。”   “……”鹿鸣没打算继续让他酸下去,“我跟他说,我会跟我妈说清楚,我和他没什么关系,订婚也是骗他们大人的。”   靳枫听到这个解释,喜忧参半,沉思半晌,最终还是理智占了感情的上峰:   “我刚才说了,不要急,先解决你工作的事。我们的事,等我解决完达哇的事情,我去北京找你,我来想办法。”   鹿鸣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好,周笛已经来北京,我先和她准备摄影展。达哇的事情怎么样了?”   靳枫扫视了一眼桌上的资料,面色凝重:“火因调查结果已经出了文件,重新调查,需要再申请,我先搜集证据。”   他没直接说,这个问题比较麻烦,他回到玉仑河,还没见到胡卿民,显然是刻意躲着他。   靳枫看了下时间,胡卿民这个时候应该回来了,他今天必须要见到他。   “你早点回家休息,我出去办点事,明天再给你电话。”   “好。”   鹿鸣猜到他要去找胡卿民,但没问,挂了电话,回家去了。 第82章   玉仑河, 森警支队,单身宿舍。   胡卿民坐在双层铁床下面一层,双手撑着床沿, 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对面滔滔不绝的男人。   两人中间隔了一张书桌, 桌上摆满了各种文件, A4白纸,上面画满了各种箭头和其他标识, 还有一本黑色大开本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胡队长, 你看,这些是山月谷森林氧吧里的员工的证词。”   靳枫把文件递给他, 指着划线的地方解释:   “他们看到达哇出现的时间, 地点, 每个人都说的不一样,有的互相矛盾。德勒大叔的坟离森林氧吧有一段距离, 达哇如果要给他烧纸钱,肯定是在坟前,不可能去氧吧里面,那些人是长了千里眼,可以看到达哇?分明就是在撒谎, 他们根本就没见过达哇。”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见过达哇?你当时在现场?他们可以出来散个步, 偷个懒, 休息一下,有无数种可能看到她。”   “好, 就算是这样。如果火源地点是在德勒大叔坟的位置,坟在森林氧吧东边,那天吹的是西风,坟上的火难道会一百八十度转弯,逆风自己跑到森林氧吧?”   “山火发生时,风向多变,从西风变成东风,不是没可能。”   “不可能,你看这些天气预报资料,清明节前后两个星期,几乎没有吹过东风,更别说清明节那天。还有,达哇没有驾照,月亮山坡度不小,她怎么可能把车子开上去?车子长翅膀了吗?”   “也许她是因为太恐惧,想逃跑,虽然没有驾照,胡乱也可以开一段距离。”胡卿民抚额,头疼得厉害,遇到这样抠细节的人,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疼。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胡卿民突然转移话题,他一直没想明白这个问题,靳枫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平时不住这边。   “我去你们家找过,你不在。这间宿舍,队里一直留着,你还能去什么地方?”   “我可没有躲你,你才去昆仑山几天,我以为你没那么快回来。你怎么不多陪陪小鹿?女孩子要多哄,多陪,你小子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对人家上心。”   胡卿民故意东拉西扯,顾左右言它。   “你要真想让我有更多时间去陪她,就马上签字,同意我重新调查的申请。不需要队里其他人,我一个人就行。解决完这件事,我马上调休去北京。”   胡卿民脸色沉下来,把他推过来的申请推了回去。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这件事不是我们支队负责,我签字有个屁用啊?这件破事,所有人躲还来不及,你巴巴地凑上去,嫌自己命太硬是吧?”   “确实硬,掉下悬崖都摔不死。所以,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糊弄过去。”靳枫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我不准。这件事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你给我好好把训练搞上去,这几天你不在,那些人又懒散了。还有你那个什么森林消防员职业培训方案,上级也批准了,你现在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这些事先缓一缓,先把这件事解决,拖得越久,想再找证据,推翻之前的结论就越难。”   “嘭!”   胡卿民大怒,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视着他。   “谁是领导?我都说了不准,你听不懂吗?我现在命令你马上回你的宿舍去,明天按时起来带队训练,不得有误!”   靳枫也火了,“蹭"地站起来。   “胡队长,正因为你是领导,我才坐这里跟你解释这么多。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去重新调查。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绝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真凶?”胡卿民气得咬牙,“什么真凶?达哇也只是过失纵火,现在没有要她承担任何责任,她还获得了一大笔补贴,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这些好处?”   “达哇是过失纵火,但有人是蓄意谋杀!给点好处就要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这样的好处不要也罢。”   靳枫把桌上的文件收起来,包括那份申请,抱着所有东西,转身就走。   胡卿民在后面大呼,“回来,你给我回来。”   靳枫忽然意识到,胡卿民如果签了字,万一出了什么事,要一起承担责任,这件事已经不可能通过正常程序来解决,他没必要连累他。   他没有回去,离开房间,直接把门关上了,回到宿舍,已经快是半夜。   靳枫冲了个澡,躺在床上,习惯性拿起手机。   他想给鹿鸣打个电话,刚拨出去,意识到时间不合适,又觉得这事还没有眉目,告诉她只会让她瞎操心,立刻又按掉。   他把手机放回去,闭上眼睛睡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快亮的时候,他就爬起来,准备去带队训练。   ——   清晨,北京。   鹿鸣不知道是不是换了环境,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很早就起来了。一醒来就忍不住看手机,没有信息,没有未接来电。   这种感觉真不好,她忍不住写了个便签条,贴在显眼的地方,提醒自己:   少看手机!   鹿鸣想起,昨晚她回到家里,鹿晓茸没有再对她进行教育,让她早点回房休息,说今天带她去几个地方。   她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去刷牙洗脸。   厨房里,北川河正在做早餐。   阳台上,鹿晓茸已经跑完步回来,正在做伸展运动。   她给他们打了招呼,两个人显然都很意外,她这么早就起来。   鹿鸣洗刷完,从厕所出来,早餐已经做好了。   “吃饺子咯……”北川河拉长声音吆喝,“正宗东北饺子,山川河流出品,品质保障,不好吃,也要吃下去。”   “不好吃你给我跪键盘。”鹿晓茸笑着从阳台跑进来,跑到餐桌前,坐下来,等着饺子上桌。   饺子是她的最爱,鹿鸣虽然不太喜欢吃,但以前为了讨好她,一直假装喜欢吃,今天她突然不想装了,跑到厨房里。   “爸爸,还有其他什么吃的吗?”   “没有了,你不是也爱吃饺子?来,今天让你吃个痛快,量保证够。”北川河端着一大盘饺子去餐厅。   鹿鸣打开冰箱,翻找了一下,有一袋面包片,她拿出来,装进碟子里,放进微波炉里面热。   “呦呦,你在干什么?”鹿晓茸听到微波炉转动的声音,看向厨房,“快来吃饺子啊。”   “等会儿,马上就好。”鹿鸣等三十秒倒计时结束,端着面包片去餐厅,坐下来,准备吃。   鹿晓茸看着面包片,皱眉,把盘子直接端到一边。   “你这孩子,这么大了一点常识都没有,微波炉有辐射,隔夜的东西吃了也不健康,有新鲜的饺子为什么不吃?”   “妈妈,我不太喜欢吃饺子。面包片我看过包装了,还在保质期内。我又不是孕妇,偶尔用一下微波炉没关系的。”   鹿鸣把盘子端回来,拿了一片面包,准备吃。   鹿晓茸倾身向前,隔着桌子,把她手中的面包夺走,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就算你不喜欢吃饺子,面包没过期,你也应该吃有营养的新鲜饺子。你想吃面包,我们今天去超市买。我们家不缺这点钱。”   她不是商量的语气,非常笃定,不容任何人拒绝。   鹿鸣看着垃圾桶里的面包,半天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动筷吃饺子,心里很憋屈。   餐桌上气氛凝滞,带着一股火药味。   “咱们呦呦不喜欢吃饺子,那就不吃,我去给你下碗鸡蛋面,马上就好。”北川河起身要去厨房,被鹿晓茸叫拉住,重新坐下。   “这么多饺子不吃完,煮什么面?不觉得浪费吗?”鹿晓茸看向鹿鸣,妆容精致的脸,表情异常严肃。   “自由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一个人不可能只做她想做的事。北鹿,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还读了那么多书,应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你看看你,多大点事,又上纲上线了。”北川河给她们娘俩各夹了一个饺子,一边打圆场,“都别说话了,先吃饺子,一会儿冷掉就不好吃了。”   鹿鸣也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饺子,慢慢地吃着。   只要她服软,鹿晓茸就会气消,这已经是规律。   这一次也不例外,鹿晓茸脸上很快又布满笑容,拿起筷子,夹了个饺子,送进她碗里。   “呦呦,告诉妈妈,你平常都拍的些什么东西?”鹿晓茸漫不经心地问道。   “很多。”鹿鸣现在没什么心情说这些。   “很多是多少?我在你的微博上看到,你拍的都是一些动物,这样能赚钱吗?你还是要找个正经职业,摄影可以当做一个兴趣爱好,但不要花太多时间在上面。”   “妈,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微博?”鹿鸣问出口以后,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鹿晓茸想知道什么,办法多得很。   她小时候连日记都不敢写,只敢摘抄一些诗,即使她自己写的,她也会瞎编一个作者名字,免得她看到了又瞎猜。   “旅居海外知名华人野生动物摄影师Belinda,我随便搜到的,你可别欺负我是老人,不会玩微博。”   北川河放下筷子,看向鹿晓茸:   “我说你真是闲的,我给你找个地方去坐诊,发挥你的余热,让你呆在家里,不止你会憋出病来,我们也跟着遭殃。”   鹿晓茸不理会他,把话题扯回去:   “呦呦,我昨晚考虑过了,你已经长大,有选择的自由。那好,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如果你想跟他在一起,你就先回加拿大,拿到医学博士学位,毕业以后,去医院找份稳当的工作;   第二,如果你不想做医生,一定要做摄影师,那就跟他分手,找一个能给你提供安稳生活条件的男人,钟宇修就是最好的选择,你们尽快完婚。”   鹿鸣急了,使劲摇头,却说不出话来,把吃了一半的饺子一口塞进嘴里,直接吞了下去。   因为吃得太急,她差点噎着,脸涨得通红,端起牛奶喝了一大口,才缓过气来。   鹿鸣在脑海里反复掂量鹿晓茸说的那两个选择,头皮发麻。   这让她怎么选? 第83章   鹿鸣看向鹿晓茸, 嘴角扯了半天,没扯出一个字来。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选。   “你慢慢考虑,不用马上答复我。我先带你去几个地方, 吃完早餐我们就出发。”鹿晓茸继续吃饺子。   “你要带呦呦去哪里?女儿刚回来, 你就让她休息几天, 见见朋友,年轻人有自己的圈子, 你这个老太婆就不要掺和了。”   北川河朝鹿鸣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忙自己的。   鹿鸣原本还有些好奇, 鹿晓茸会带她去哪几个地方,听她给出那两个选择, 按照以往的套路, 一定是带她去一些有教育意义的地方, 说服她接受她的安排。这种事已经有前车之鉴。   鹿鸣想起来就有些发怵,感激地看了一眼北川河, 起身准备离开。   鹿晓茸吃完一个饺子,放下筷子,把鹿鸣叫住:“休息两天再去也可以。不过,你要去见什么朋友?我不记得你在北京有什么朋友。”   “周笛也在北京。”鹿鸣如实坦白。   鹿晓茸和北川河有一年去加拿大探望她,见过周笛, 她有时候打电话给他们, 也经常提及周笛。   “就那个三天两头换男朋友的女孩子?”鹿晓茸脸色瞬间黑下来, "这种品行不端的人,要保持距离。不是什么人都能称为朋友, 你有空还不如去约宇修看个电影吃个饭什么的。”   “妈,你说我什么都可以,我是你女儿,你管教是应该的。但周笛不是你的女儿,你不能这么评价她,你又不了解她。”   鹿鸣忍了一个早晨,已经有些忍无可忍。   “你也知道我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有你这样要求苛刻的妈妈,谁敢跟我接近?在加拿大这么多年,如果没有周笛,我差点崩溃……”   鹿鸣一下没控制,眼泪滚了出来,忙别过头,随手抹了一下眼角,再回过头来。   “就算不是朋友,她现在是我的经纪人,你刚才还担心我做摄影师赚不到什么钱,如果是我一个人,确实有可能把自己饿死。但她有本事把我拍的东西换成钱。你难道忘了,我留学是公费的,生活费从大二开始,我就没向家里要过。”   许是见她情绪激动,鹿晓茸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吃饺子。   北川河趁机把她推回房间,关上门,把她推到床边坐下来,拉了张椅子,自己也坐下来。   “呦呦,你也知道,你妈这个人太要强,年轻的时候忙惯了,现在刚退休,突然闲下来,肯定不喜欢,需要一段时间过渡。听爸爸的话,别跟你妈怄气,知道吗?”   “我知道。”   “你妈只有你这么个女儿,她是把你当心尖肉一样疼。你去国外这些年,她经常想你想得整夜睡不着,总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得不好。昨天知道你要回来,兴奋了一天,还非得要亲自去接你。”   “……”鹿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觉得胸腔窒闷,像溺水的人,快要窒息的感觉,“爸爸,我妈她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吃早餐的时候,她很想直接告诉鹿晓茸,她不回加拿大学医,也不会跟靳枫分开,但很怕她一激动,又气得心脏病发作,只好忍住。   北川河神色凝重,叹了口气。   “不是很好,前段时间还休克了一次,差点没把我给吓死。所以,听爸爸一句劝,不要跟她计较,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爸爸是支持你的,但不要正面冲撞她。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慢慢给她做思想工作。你妈其实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心地也善良,她当医生这么多年,跟很多病患建立深厚的感情,那些病人都把她当神一样供着。”   北川河看了下时间,站了起来。   “到你妈吃药时间了,我去看着她,她总觉得她没病,不愿意吃药,非得我压着她。你去见周笛吧,让她有空来我们家吃顿饭。上次在加拿大,是她招待我们,我们也要招待她,尽一下地主之谊。”   “好,我会跟她说的。”   鹿鸣也站起来,仰望着眼前这个并不高大的男人,很想上前抱一下他,说声"谢谢",可她这个人一向不太会直接表达感情,尤其对亲人,最终只是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她长舒了一口气,找到手机,有一条未读信息,打开一看,却不是靳枫的。   周笛给她发了个地址,让她有空的时候去找她,她们昨晚已经通过电话,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约好见面的时候再谈一些细节。   鹿鸣调整了下情绪,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化妆。   手机放在床上,她不时地瞟一眼,心里暗下决心,如果她化完妆出门之前,电话还不响,她就三天不理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心力太强大,影响到了千里之外的男人,电话最终还是响了。   不过是在她离开家,下楼到地下室车库,把车开出来以后。   鹿鸣没有立刻接电话,把车开出了一段,停在路边,才按了接听键。   “是不是在等我电话?”   “没有。”鹿鸣矢口否认,电话里传来男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像是在跑步,“你们在训练吗?这个时候你打什么电话?”   “我跑在前面,距离够打一个电话。有什么话,想我之类的,抓紧时间说。但我没想你,没空。”   鹿鸣忍不住笑:“我想你才怪,我也没空,今天约了周笛谈工作。”   “那就好。”   “昨晚你去见过胡卿民没有?达哇的事情,他答应你申请重新调查了吗?”   “一切顺利,不用担心。你去忙你的,我不跟你说了,他们已经追上来。”   “……”鹿鸣还想继续问,电话已经挂断,紧接着收到一条短信:   虽然没空想你,但一直在倒计时,等待可以想你的时间到来。   鹿鸣嘴角弯的弧度太大,几乎都合不拢了,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回了一条:   我也是。   发完信息,她把手机收起来,重新启动车子,驱车去往目的地。   ——   靳枫收到信息,正站在一条山路上,虽然信息只有三个字,却缓解了这两天见不到某个女人的焦躁。   他把手机收起来,眺望远方。   山风吹来,林涛滚滚,连绵青山,仿佛一条蜿蜒的卧龙。   “在这呢,三哥,应队长找你。”   李章程领着一队人跑过来,每个人背着一个森林消防员平时扑火时的工具包,个个都跑得大汗淋漓,身上的绿色军装几乎都湿透了。   应龙跟在队伍后面,穿的是绿色森林公安制服,跑到靳枫面前停下来,喘着气。   靳枫让李章程带着队伍继续跑完剩下的路程,直接从另外一个方向跑回支队大院,然后解散,各自去忙别的事。   等队伍跑开以后,靳枫才看向应龙:“有人让你来做说客?”   “胡队长是给我打过电话,不过……”应龙没直接说,是因为接到云杉的电话才特意跑过来找他。   他往前走了两步,两个人面向山谷并排站立:“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看看达哇,不知道能不能吃到核桃饭。”   “云杉也给你打过电话?”靳枫嘴角一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是不喜欢吃核桃饭?她在小森林开私厨,你一次都没去过。”   “是啊,以前在小森林,所以不想吃,现在是在达哇住的地方,所以想吃,有什么不对吗?”   “你就嘴硬吧。”靳枫不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了,转入正题,“既然你来当说客,就称职一点,可以开始了,我洗耳恭听。但提前告诉你结果,不管你说什么,达哇的事我都会管到底。”   应龙无奈地摇了摇头,侧头看向靳枫。   “你知不知道,就是你这种狂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我看着就气?明明气,却回过头来又讨厌自己,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所有的人都不敢做的事,你却顶着枪口上,这就是我不如你的地方。”   靳枫眉头微皱,和他预料的劝说他放弃的话,出入有点大。   “我不是在夸你,我也必须告诉你,你这样做欠妥的地方:   第一,达哇现在无法与人交流,她这个当事人如果不配合,你后面的事会很难做;   第二,秦家的背景,相信你也很清楚,你一个小小的武警,还有老靳这个‘污点’,跟他们对抗,等同于以卵击石;   第三,就算山火主要责任人不是达哇,但她也有错,真正的责任人是不是秦中流现在无法确定,即使是他,他最多也就进去个几年,甚至,几天就会出来,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而达哇会一无所,甚至,连带你也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甚至财力;   第四,这件事以后,你未来的路会更难走,理由刚才说过,秦家一定不会让你好过,你在特警队当侦察兵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事,你应该不会忘记;   第五,你考虑过鹿鸣没有?你们之间的差距本来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你再惹上这一堆麻烦,她父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你这样一个看不到前途的男人?   我就说这么多,你仔细考虑一下,你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靳枫没有回答值还是不值,眺望远方,陷入了沉思。 第84章   应龙分析的这些, 靳枫不是没有考虑过,也预料到会出现哪些问题。   但每一次分析考虑之后,得出的都是同一个结论, 他无法忍受恶人逍遥法外, 无辜者背黑锅这样的事!   “不管值不值, 我都不会放弃。所以,你不用再劝我了。”靳枫笃定下了结论, 转身看向应龙:   “我现在不只是要调查真正的火因,有人蓄意谋杀, 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这已经是刑事案件,凶手不可能进去个几年或几天就能出来, 不管他是谁。”   “你要怎么查?你一个森林消防员, 没有权力调查刑事案件。”   “我实名起诉, 以原告身份参与,总有愿意主持公道、负责刑事案件的人。”   “比如我。”   “……”靳枫赫然看向应龙, "你确定?”   “作为森林公安,有刑事执法和行政执法职能,必须秉持‘以警为荣、以林为业’与‘立警为公、执法为民’的理念,保护森林及野生动植物资源、保护生态安全、维护林区社会治安秩序。”   “你是李章程附体了吗?”靳枫嘴角一弯,有些意外, 但更多的是惊喜, 也有一丝担忧, "你就不怕得罪秦家的人?”   “你能做到的事,我为什么做不到?”   “那好, 我们分工,我继续搜集物证,你可以直接出面,审问当天出现在山月谷森林氧吧的人,这件事不一定会有结果,大部分人肯定已经被封口,但审问的过程要走一遍,一定可以发现很多新的问题。”   “是不是该换个地方讨论这些事?我刚才说核桃饭……”   应龙话还没说完,被靳枫打断:   “走吧,带你去吃云杉做的核桃饭,顺便看看达哇,她虽然不愿意沟通,但我们说什么做什么,她心里很清楚。多去几次,她也许慢慢就愿意配合我们了。”   “好。”   两个人边走边聊,谈论案件的一些细节。   ——   北京,王府井。   鹿鸣停好车,按照周笛发过来的地址,找到了一家咖啡吧,进门,临窗的座位上,有个女人朝她挥手,“这边。”   鹿鸣走过去,在她对面空位上坐下来,很意外地打量她。   标志性的烟熏妆不见了,化了很淡的妆,有一种洗尽铅华的素雅,短发也长长了很多,接近披肩的长度,还剪了个齐刘海,看起来像个日本女人。   如果不是声音很熟悉,她刚才一下没认出来,这个女人就是周笛。   鹿鸣微微皱眉:“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半年不见,变化这么大?”   周笛十指交叠,撑着下巴,手肘支在桌面上,抿着唇,眼睛眨了眨,“好看吗?”   “还行,只是感觉这不是你,是另外一个人。”   周笛松开撑着下巴的手:“我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啊。换了很多造型,发现还是这个舒服,可以用来骗无知少年。”   “你这么一说话,又比较接近狼女的本性了。”   桌面上有二维码,扫描就可以点单,鹿鸣点了一杯特调水果茶。   “你刚刚说要骗无知少女,谁?”   “程子涛。”   “……”鹿鸣正端起水杯喝水,喝了半口,差点喷出来,捂住嘴,把水吞下去。   “你确定?”   “我们先不聊这个,说说工作上的事吧。”周笛把话题转移,把摄影展的策划方案拿出来。   “这是你回国第一个展,所以我们要做大,跟女人的胸一样越大越好。我们要造势,要引起轰动,越多的人知道越好,最好让火星上的居民都知道,这直接关系到我们未来要做的事。”   “你直接说结论吧。”鹿鸣对她说话的套路已经了如指掌,铺垫得越多,结论越离谱。   果然,周笛眨巴着眼睛,笑道:“亲爱的,我们就用《呦呦鹿鸣》的照片做宣传海报吧……”   “不行!”鹿鸣果断拒绝,“现在是在北京,不是温哥华,中国人含蓄内敛你不知道?再说,我们不用那么多人知道,行业里的人知道就行。”   鹿鸣担心的是,如果鹿晓茸看到那么火辣的宣传海报,一定会气得心脏病发作,她以后别想再干摄影这个行当了。   周笛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摆开阵势,开始糖衣炮弹、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各种连翻轰炸。   “老铁,在这个商业社会,商业艺术就像戴着脚镣跳舞,你永远无法摆脱商业游戏规则的束缚。艺术,情怀,梦想,你已经有了,我个人特别相信,但你别忘了,你不是钱多得没处花的富豪千金,自己砸钱,想怎么自我满足就怎么搞。眼球时代,引起关注,是生存之本。”   “不行就是不行。”鹿鸣坚决不同意。   周笛看起来有些生气了,把手中的文件往茶几上一放,背往后一靠,双手抱在胸前。   “不就是个背影吗?谁知道他长什么样?你该不会是吃醋,怕被别的女人的看到了,对你男人起色心?你也太小气了吧,真不像个新时代的女性,更不像个摄影师。”   “这是雪豹主题展,当然用雪豹的照片做宣传海报,我们是要让人了解雪域之王,雪豹,不是他这个人。”   周笛有些无奈,轻叹了口气。   “你还真是个公主,不食人间烟火。你以为用他的照片做推广,是我的主意吗?是投资人的意思……”   “什么?你把照片给他们看了?你哪来的照片?”   “我,手机里随便拍了一张,不清晰的啦。”周笛含糊过去,把话题扯回去:   “总之,他们都觉得这张照片有噱头,能够引起关注。如果这个摄影展引起轰动,我们后面拍摄《大鹏和小呦》的纪录片,资金问题就能解决。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雪与鹿’联盟,这种公益组织也是要砸钱的。”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有啊,你去拍一些商业的东西,给大品牌、大明星拍专题,凭你的技术,足够吸金了。有了钱,随便你怎么操作。”   “……”鹿鸣听到"操作"这两个字,无端被空气呛了一下,咳嗽两声。   “感冒了吗?”周笛起身坐直,给她倒了杯白开水。   “没,呛到了。”鹿鸣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你能不能再找找其他投资人?”   “行吧,我再试试。你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你要是怕他不同意,可以先和他商量一下。”   “不用跟他商量。”鹿鸣能够想象到,靳枫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她想用,他肯定不会反对;如果她不想用,他也不会有任何意见。她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   “啧啧啧,“周笛连连咂嘴,“从你脸上那一抹绯红已经看出你们两个是什么情况了。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   “你自己呢?刚才不是说要骗无知少年程子涛?我记得在玉仑河的时候,有一次在电话里听到你说被人说了一顿,这个人就是程子涛吧?我觉得你们俩有戏。”   周笛笑了笑,没说话,她也无法形容,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是个早熟的人,高中就谈恋爱,第一次感情以男朋友劈腿结束,从此以后就不再相信什么爱情了。   这么多年的经历更让她觉得,男人和女人之间,谈情伤心,只谈身体反而容易,合则聚,不合就散,不要牵扯太多。   准确来说,再没有男人能入她的心。   不动心,就不会伤心。所以,她后来再经历男人劈腿、脚踏几只船这种事,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爱情这种事,不会再发生在她身上,她早就接受这个事实。   周笛瞄了一眼手机,没有收到微信,把手机翻了个面,屏幕往下,看向鹿鸣。   “程子涛这种男人,应该不会喜欢我这种女人。我刚才只是开玩笑,你别当真。”   鹿鸣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这个看上什么男人,一定要追到手的女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这么说?”   “他那次发给我的语音信息里面,就这样说了,“周笛清了清嗓子,模仿程子涛说话的语气:   “周笛,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你看看你交往过的那些男人,除了一副好看的皮囊,没什么区别,都一样的肤浅,他们只是在玩弄你,根本就没用心对待你,你就看不出来?不停重复同样的事情,有什么意思?你就没有想过,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你的价值在哪?”   她说完,把手机拿起来,翻出这条信息,播放了一遍。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我以前也想这么说,怕你生气。”鹿鸣如实坦白,她对周笛第一次感情经历也了解一些。   “你其实一直没有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我们俩刚好相反,我用自我封闭的方式自我治愈,你选择征服男人来报复伤害过你的人。这是两个极端,都是不健康的。”   “那你说,怎么样才是健康的?”   “找一个真心对你的人,像没有受过伤一样去恋爱,结婚,生子。当然,如果你是不婚主义者,那就止于恋爱。”   “……”周笛想说她天真,却止住了。   她已经习惯这种随性的生活方式,也没有觉得不妥,什么人生理想,未来,价值,她从不去考虑这种虚幻的东西。   只是被程子涛这么一个小屁孩说了一顿,她心里有些不爽。   她更不明白的是,从那以后,她好像真的有些疲惫,对男人没什么欲望了。   是她以前错了吗?   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社会,像踩了风火轮,节奏快得让人眼睛都不敢眨,眨一下,一个潮流就过去了。   世界瞬息万变,变得最快的就是人心。   既然什么都抓不住,那就什么都不抓,怎么开心怎么来。   她已经看透了,男人和女人之间,从一而终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古董一样的存在。   为什么一定要说是男人玩弄女人?反过来,不可以说是女人在玩弄男人?   既然男人对女人可以不忠,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对一个男人死心塌地? 第85章   鹿鸣很少看到周笛这么安静, 似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   她想起很久没有程子涛的消息,春节前在机场碰面之后, 就没有再联系过, 问周笛,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两个加了微信,应该一直有联系。   “他好像很忙, 什么并购,上市, 股价,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偶尔还会念叨他那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等他有一定积累了, 他就去沙漠里种树。”   周笛说到这里, 忍不住笑了。   “他一个加拿大留学生,不做金融大鳄, 要去种树,这个时代竟然还有这种蠢蛋。我怎么发现,你们两个有点像啊?”   “周小姐,你这是变相在骂我蠢是吧?我们两个蠢,你为什么还要靠近?‘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 可见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也是。”周笛收起脸上的笑容, 没有再开玩笑:   “你们这种蠢人身上,有一种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具体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可能就是,那些被我们这些聪明人嗤之以鼻的事情,你们却一本正经地对待。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们这样的蠢蛋,我们会对这个世界更失望;有了你们,我们一边嘲笑你们,一边在心里等着看好戏,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事来。说真的,我希望你们能折腾出很大的动静来,大到足以撼动我们这种内心麻木的聪明人,用铁的事实告诉世人:看吧,你们都说我们蠢,但我们改变了这个世界。”   她的话,鹿鸣当然明白。   “这是不是就是这些年,你不回老家享福,陪着我折腾的原因?我就说呢,我拍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都不好意思跟人说我还有经纪人。你却当得心安理得,你不一样蠢?”   “你滚,老娘颜值天下第一,智商第二!智商第一让给你。”   “不止,还有一个天下第一。”鹿鸣笑道。   “什么?”   “脸皮厚度。”   “……”周笛捂住嘴,笑得前俯后仰。   两人说说笑笑,在咖啡厅坐了一上午,中饭也是咖啡厅吃的。   下午,鹿鸣作为东道主,陪她逛了北京的一些著名景点。   一直到天黑,华灯初上时分,鹿鸣把周笛送回酒店,两个人才分别。   鹿鸣开着车,在城里瞎转悠了一圈,才转向回家的方向。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又找地方停了车,给靳枫打了个电话。   他已经着手准备重新调查达哇的事情,应龙也会参与,她放下心来。   鹿鸣没跟他说鹿晓茸给她出了难题要做她选择的事,只提了她和周笛开始准备摄影展的事。   两人没聊多久,知道他在忙,她便挂了电话。   他这一忙,就是两个月。   这两个月的时间,鹿鸣也很忙,一边和周笛筹备摄影展的事,一边应付鹿晓茸的各种催婚。   转眼到了六月底,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这一日周六,鹿鸣一大早接到了云杉的电话,才知道靳枫出了事。   吃早餐的时候,她有些心神不宁。   鹿晓茸和北川河在谈论怎么过周末。   “钟首长邀请我们去他们郊外的别墅,那边环境好,有森林,空气清新。我想着我们反正没什么事,就答应他了。”   “都哪些人啊?要都是些老头子老太太,呦呦去了会很无聊吧。”北川河对鹿晓茸去哪都拉上鹿鸣的习惯,颇有微词。   没想到,这次例外。   “那倒是,呦呦你就不去了。宇修应该也不去,你们有空去看看房子,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楼盘,现在房价涨得很快,越早定下来越划算。”   “……”鹿鸣瞬间就懂了,鹿晓茸又在给她和钟宇修制造"独立空间"。   她想也没想,立刻就答应了。   鹿晓茸和北川河对望了一眼,显然对她这么爽快的答应,都很意外。   “那行,我们去两天,可能明天下午回来,如果明天太晚,就星期一早晨回来。这两天没人管你们,你们年轻人自己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是一定要按时吃饭啊。”   “我会的,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去玩吧。”   “你会什么?会做饭还是会煮面?”鹿晓茸别了她一眼。   “看你说的什么话,你会做,你做过几顿饭?”北川河把她堵了回去,看向鹿鸣,“宇修会做饭,你给他打打下手。不愿意做,你们两个就去外面吃。”   “好。”   早餐吃完,把他们两个送走,鹿鸣立刻订了去玉仑河的机票。   订完机票,准备行李,她不敢带行李箱,只往挎包里装了两套换洗的衣服。   忙完以后,她坐在床沿,思考着怎么说服钟宇修,再帮她圆谎。   她还没打过去,钟宇修给她打过来了。   “呦呦,你在家吗?”   “在,宇修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我就在你家门口,先开门。”   鹿鸣一惊,跑出去开门。   门一开,钟宇修提着大包小包进来,直接走进厨房,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鹿鸣跟着走到厨房门口,咬咬牙,“我什么也不想吃,我得去玉仑河一趟。”   钟宇修正把买回来的东西往冰箱里装,手突然顿住,许久,又继续,没有回头看她。   “这就是你要我帮的忙?这个忙,我帮不了。”他果断拒绝,语气有些冷硬。   “为什么?”鹿鸣急了,走进厨房,站在他旁边:   “我爸妈这两天不在,如果他们打电话来问起我,你只要说我在就行。他们不会发现的。以前我们不也这样过?”   钟宇修转身,直视着她:“我现在后悔了。”   鹿鸣往后退了一步,一时不明白,他今天怎么好像变了个人?   “呦呦,你要一直这样耗下去吗?你们分开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他来找你,你一个女孩子,就这么让自己掉价,主动去找他?这次是这样,以后呢?是不是每次都要你去找他,我来给你圆谎?这种事我不会再做,也请你自己看清楚现实,你跟他不会有结果的。”   钟宇修一向是个话少的人,却一口气说了一大段。一惯温文尔雅的人,从眼神,到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有些犀利。   鹿鸣沉思半晌,决定把实情告诉他。   “今天事出紧急,关系着一个小女孩未来的人生,我必须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希望你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   钟宇修听到这么近乎哀求的声音,心一顿一顿的痛。   这两个月,她总是说在忙,他难得有机会见到她。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单独见她,她却千里迢迢,赶着去见另外一男人。   可他能怎么办?   “真的是最后一次?”钟宇修语气软下来。   “真的。”   “好,在你走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和徐娜,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准确来说,是徐娜骗了我。所以才有后来的事,你不是幌子,她才是幌子。”   鹿鸣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可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听他说这些事情。   “宇修哥,这些事,能不能等我从玉仑河回来以后再说?我已经订好了机票,现在要去赶飞机。”   “……”钟宇修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让她去拿行李,他送她去机场。   鹿鸣一溜烟跑回房间,只提了一个包,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家。   ——   玉仑河,森警大队。   例行的体能训练已经结束,队伍集合,列队,报数。   与以往不同,这次组织训练的不是靳枫,是李章程。   靳枫站在队伍的最后面,最后一个报数,他的声音辨析度太高,所有的人都转头看向他。   袁一武站在他旁边,冲回过头来的人大吼:“看什么呢?三哥只是暂时站在这里。他还是中队长,以后还要升大队长呢!”   “可三哥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呢?”队伍里有人发出疑问。   这里面除了袁一武,其他人并不知道,靳枫突然被降职的原因,包括李章程和张小雄。   “行了,今天训练就到这里,解散!”李章程及时把队伍解散了,走向队伍后面,靳枫站的方位。   靳枫降职,李章程升任中队长一职,还兼了指导员的职务。   这个事实,让袁一武很不满,看到他来,拉着靳枫要离开。   “三哥,“李章程快步挡住了他们,“小武,你这是做什么?打算不理我了吗?”   “他不敢,“靳枫把袁一武的手推开,踹了他一脚,“问你话呢,别一副谁欠你五百万的表情。”   袁一武把李章程拉到一边,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问道:   “三哥调查山月谷森林氧吧的事,是不是你偷偷告诉胡队长的?一定是!不然,怎么会他突然被降职,你立刻就升中队长了呢?”   李章程往后看了一眼正在打电话的靳枫,急得满脸通红:   “我怎么会告三哥的状?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三哥还在调查这件事。山月谷森林氧吧清明火因调查,不是已经结案了吗?上面已经出了文件。三哥从昆仑山回来的时候,我还问过三哥,该怎么办,他说让我别再管。”   李章程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两个月,靳枫会经常不在支队,上级以玩忽职守的理由,把他降职了。   靳枫打完电话,朝他们走过来,看向李章程。   “李队长,我出去一趟。”   “三哥……”李章程听到"李队长"这三个字,脊背都是麻的,“你要去做什么?又要去山月谷吗?”   “不是,我去一趟医院,老昆的事。”   “三哥,你跟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你想去哪,他管得着吗?你赶紧去,我看着他。”   袁一武拽着李章程的手臂,用身体挡住,不让他靠近靳枫。   靳枫哭笑不得,把他直接拽开,向李章程详细解释了情况,才离开。 第86章   靳枫从森警支队出来, 驱车去了一趟牧云客栈。   车子停在门口,云杉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挎包,从客栈里面出来。   靳枫迅速推开车门, 跳下车, 大步走到云杉面前。   “哥?”   “你在做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 阿牧这里的股,你不能退?”靳枫伸手去她的包拿。   云杉迅速往后退, 把包抱得更紧了。   “哥,昆伯伯的医药费要全部自费, 已经一个多月了,每天花费那么大, 你不是还要拿钱去请律师?你哪来那么多钱?”   “钱的事, 我会想办法, 你的钱不能动。”   “昆伯伯的药不能停,我现在又不需要用什么钱, 先拿去缴费。你就这么把我当外人吗?”   阿牧从客栈里面出来,把准备好的一个牛皮纸袋交给靳枫。   “三哥,那事,就算了呗。那就是个无底洞啊,砸再多的钱, 有可能都是打水漂。钱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是人, 你和应龙,都是大有前途的人, 现在他受处分,你被降职,你说你们图什么?”   “这事我会看着办,你把云杉的钱拿回去,她的股份不能动。”靳枫举着牛皮纸袋,对着云杉晃了晃:   “我暂时还能撑着,你别多事,我去医院缴费,你去看看达哇。我晚点到。”   靳枫重新回到车上,驱车离开。   阿牧看着云杉,伸出手,“先给我吧,我就说三哥不会同意。你非得让我折腾。”   云杉刚要反驳,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包便被阿牧拿走了。   电话铃声一直在响,云杉接了电话。   “北鹿姐,你会来吗?”   “我已经到了,先去看达哇,你在哪?你哥为什么会突然降职?是不是因为达哇的事?”   电话这头,鹿鸣已经到了达哇住的房子门口,一边接听电话。   “你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鹿鸣等着她解释,电话已经挂断。   她去过支队,又去了小森林,都没有看到靳枫,猜想他有可能在袁一武和达哇住的地方,便直接过来了。   鹿鸣敲了敲门,门没有关严实,一敲就开了。   院子里,达哇坐在轮椅上,轮椅前面两米外,袁一武蹲在椅子上,这好像是他的习惯,不坐椅子,老是蹲着。   “达哇,什么瓜不能吃?”袁一武手里拿着一本趣味智力竞猜画册,照着念,“回答出来有奖。”   达哇低着头,视线盯着虚空,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袁一武自问自答:“当然是傻瓜!”   自问自答完,他还得自己傻笑,使出浑身解数要逗达哇笑,她却无动于衷。   “什么蛋不能吃?”袁一武继续问。   再继续答:“当然是笨蛋!”   再继续笑。   ……   袁一武反复自问,自答,自笑,达哇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鹿鸣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看得有些心酸,不忍心再看下去,清了清嗓子。   “三嫂?”袁一武大吃一惊,从椅子上跳下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鹿鸣走到达哇身边,蹲下来,笑望着她,“达哇,我是小鹿姐姐,你好些了吗?脚还疼不疼?”   达哇把头转来转去,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寻找视线的落脚点,但就是不与她对视。   “达哇,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鹿鸣把带过来的一些画笔,颜料和画画专用纸拿出来,放在旁边桌子上。   达哇视线扫过桌上的东西,很快又移到别处去,没有开口说话。   袁一武搬了把椅子过来,请她坐下。   “三嫂,你先歇会儿,三哥去医院了,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不用,让他去忙,我等云杉过来,回头再去找他。”   她话音刚落,云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北鹿姐……你来了?”   “嗯,你这是从哪来跑过来?”   “牧云客栈那边,我刚才去阿牧那里拿钱……”云杉看了一眼达哇,止住了。   这些事,他们都不敢在她面前提,怕她有心理负担。   “你去阿牧那里拿钱做什么?”鹿鸣却继续追问道,“肯定和达哇的事有关吧?既然这样,那就应该让达哇都知道,她已经是个大人了,能承受。”   云杉有些犹豫,袁一武又搬了把椅子过来,让她们聊着,支队里有事找他,他先去一趟。   鹿鸣让他先去,等他一走,便让云杉把这两个月的事情详细跟她说说。   云杉前前后后,把这两个月大小小的事都说了。   “大体就是这样,我哥和应龙两个人,三天两头往山月谷跑,他们重新追查达哇被人迫害的事。没多久,昆伯伯就出事了,这个我电话里跟你说过。”   早晨鹿鸣还在北京,接到云杉的电话,哭着告诉她,昆榆林遭匿名人举报,曾与贪污受贿的高官靳栋梁来往密切,原本作为扑火英雄享受的医疗补贴,突然被撤掉了。   靳枫也一再被处分,甚至被降职。   他们分开的这两个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靳枫在电话竟然一字未提!   “补贴被撤掉,还有可能恢复吗?”   鹿鸣也知道,医药费就是个无底洞,如果没有补贴,靳枫那点工资,估计就只能填这个洞了。   云杉摇了摇头,脸上表情凝重。   “估计很难。我哥以前在特种兵部队,表现很出色,后来也被人举报,他跟我爸的关系,就被特种兵部队开除了。所以,北鹿姐,你劝劝我哥,我们抗争不过他们,让他不要再做无用功了,再查下,我怕他会有生命危险。他已经被人偷袭过两次了。”   云杉虽然也顾忌靳枫,他跟所有人都打过招呼,不要让鹿鸣知道这些事,但她实在没其他办法了。   “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之前我让应龙去劝他,结果,还被他说服,跟他站一条战线。现在只有你能劝住他了。”   云杉看了一眼达哇,轻叹了口气。   “达哇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能做的只是好好照顾她。公道自在人心,不在于赢那一口气。赢了又能怎么样?秦中流那样的人,我相信老天爷总有一天会看不下去,用雷劈死他!”   “你怎么不给老天爷打个电话,让他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鹿鸣背对着门坐着,听到这个声音,心里莫名激动,回头看向门口。   靳枫也看向她,迎着她的视线,从门口走进来,一直走到她身边,才把视线移开,看向云杉,用眼神责备她,为什么要多事。   云杉有些惧怕他这种眼神,缓缓站了起来,头却低了下去。   “哥,对不起,我打电话……”   “云杉是给我打过电话,但也没说什么。是我自己跑过来的,给达哇送点东西。”鹿鸣拉着云杉重新坐下来。   “我差点忘了,达哇要吃药了,我去拿药。”云杉刚坐下,又站起来,跑进屋里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三个人,突然变得安静。   鹿鸣和达哇坐在一棵大树底下,靠墙有一个花架,三色紫罗兰花开得正盛,初夏的风吹来,带着一丝暖热,夹杂着浓郁的花香。   靳枫环视整个院子一圈,视线又落在了她身上,不知道是花香太浓,还是思念太盛,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立刻冲上前,抱住她,吻她。   这一刻,鹿鸣同样是激动的,胸腔里积郁了许久的想念,突然潮水一样涌上来。   两个人却都没有动,对望许久,也都没有说话。   风吹动桌上的纸业,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才把两人从无形的漩涡中拉出来。   靳枫收回视线,拉了椅子,也在达哇前面坐下来。   “达哇,你不用说什么。只听我说就行,如果我说得没错,你就听着,如果我说错了,你眨两下眼睛,或者摇头。”   达哇低着头,眼睛盯着看着地面,没有反应。   “清明节那天,你带着冥币和纸衣,先去给鹿鸣送信,再去的月亮山。”   鹿鸣一惊,原来他已经知道云杉有那些信的事了。   靳枫停顿了一下,看了鹿鸣一眼,从她脸上的表情,确认他的猜测是对的。   他也是无意间听应龙提到,云杉抄了很多诗,随便说了几首,都是他抄给鹿鸣的。   鹿鸣去而复返,除了救达哇,肯定还有其他什么原因。这样就不难猜到,达哇是去给她送信。   靳枫观察达哇的表情,没什么反应,继续往下讲。   “你带过去的冥币和纸衣,都落在了装信的包里,但一直到了月亮山才发现。你打算下山,再去买一点,下山路上,经过山月谷森林氧吧的一个休闲区,里面有人在烧烤,后来因为什么原因,他们发生了争吵,最后动起手来,有人把烤炉推翻,里面的炭火没有熄灭,引发了地下火。所以,那才是真正的火源点。”   鹿鸣很惊讶地看着他,听着他的描述,像是亲眼见到了事情发生的过程。   “你见到这些,很害怕,跑下山。你去找卖冥币和纸衣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又买了一些冥币和纸衣,回到月亮山,在德勒大叔坟前烧掉。你把火灭掉了才离开,回去的路上,有人把你打晕。等你醒来,你就在月亮山悬崖前的车里面了。”   达哇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眨眼睛,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第87章   达哇一开始只是流眼泪, 许是太激动,突然出现干呕。   云杉拿着药出来,见此状, 迅速跑过来, 把垃圾筒移到达哇面前, 让她对着垃圾桶吐了出来。   “哥,你又跟她说什么了?”云杉一边拍着达哇的背, 一边责备他,“每次你跟她一说, 她吃的东西就要全吐掉。你就别再跟她说那些事了。”   靳枫没再继续问,把椅子往后移, 眼睛盯着虚空, 似是在思索问题。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会呕吐, 这是正常反应,没关系的, 情绪压抑着才不好。”鹿鸣倒了一杯水,等达哇吐完以后,端给她喝。   “……”云杉站直,呆愣地看着鹿鸣,为什么她的态度和他一样?   达哇吐完以后, 喝了口水, 许是太疲惫, 背往后靠,闭上眼睛, 很快就睡着了。   云杉拿了条薄毯,盖在她身上。   鹿鸣和靳枫几乎同时起身,对望一眼,两人都有很多话要说,但彼此用眼神达成了一致意见,先回小森林。   靳枫让云杉好好照顾达哇,有事随时给他电话,一手拿着鹿鸣的包,一手牵着她的手,转身离开。   云杉没有留他们吃饭,目送他们并肩走出院子的门,一时有些茫然,她把鹿鸣叫过来,是对还是错?她能说服靳枫吗?   从达哇住的地方离小森林有一段距离。   鹿鸣好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靳枫也没有主动开口向她解释。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林间路上,一路沉默,一直回到小森林。   一进门,鹿鸣转身看向他:“发生这么多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么多事?不就是达哇的事?等问题解决了告诉你也不迟。”靳枫反过来责备她,“你没事跑过来做什么?不怕再把你妈气出病来?”   “靳枫……”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靳枫打断了她的话,他当然能想到,是云杉给她打过电话,继应龙之后,又招来一个说客。   “我小时候,德勒大叔给我讲过很多丝绸之路的故事,他对昆仑山北麓、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的丝绸之路南道,古西域三十六国的历史非常了解,三十六国是胡杨林集群之国,森林文化独特,后来,大片的胡杨林被砍伐,塔里木河断流。”   靳枫脑海里浮现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身影,心中刺痛。   “老靳要造昆仑北麓荒漠林,德勒大叔比老昆还积极。从三北防护林,到长防林,到老靳的这个‘理想国’,昆仑北麓林,他一生都在种树,护林,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最后被山火烧死……”   靳枫视线有点模糊,没有继续说下去。   鹿鸣把他的话了接下去:   “德勒大叔一生孤苦,达哇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抹鲜亮的色彩,他最宝贝的女儿,怎么能被恶人如此践踏?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靳枫赫然看向她,“你不反对?”   “我想反对,但我不想看到反对之后的结果。弱小者受了不公平的对待,无力反抗,没有人站出来为他们主持公道。那些仗势欺人的恶人,以为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钱和权能为他们摆平一切,没有什么能约束他们,继续为所欲为,更多的人成为他们的受害者。这会成为一个恶性循环,长此以往,为善的人越来越少,沉默的明哲保身的人越来越多,为恶者越来越猖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好人一生平安,这些都成了华丽的笑话。为什么丧的人越来越多,就因为他们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无力改变什么,索性什么都不做,随波逐流,原本心存善良,也变得冷漠无情。生活在一个感觉不到温暖的世界,和生活在地狱有什么区别?”   靳枫凝视着女人,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鹿鸣想象了一下,不觉打了个冷颤,把思绪拉回来,仰望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   “人人缄默的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我是个胆小的人,我自己做不到,你能做到,我怎么能拖你的后腿?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可以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不管结果如何,保护好自己。如果你做不到,那我肯定会后悔,后悔没有反对你。”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后悔,“靳枫扣住女人的手腕,把她拉进怀里,“相信我,我有把握做到。”   “……”鹿鸣看着男人英俊的脸,深邃黑眸里,眼神坚毅笃定,心底残余的丝犹疑和不安,消失了。   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男人低头靠近她,吻住她的唇,双臂把她托举着,抱起来,大步走向楼梯。   鹿鸣双脚腾空,双臂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脖子,与他唇齿缠绵。   分别两个月,两个人都有些压抑。   他抱着她走到楼梯转角处,高大的身躯,把女人抵在墙壁上,唇瓣暂时断开,腾出双手,迅速脱掉身上的T恤,古铜色的皮肤,瞬间坦露在空气中。   男人裸露的脊背,中间凹下去,仿佛一条山谷,两边肌肉坚实,像两座山脊,长臂一张一合,两座山脊合拢,山谷消失,整个脊背仿佛在进行地壳运动。   鹿鸣抱着他脖子的手臂松开,下意识地触摸到男人滚烫的脊背。   靳枫感觉到她指尖丝丝缕缕的冰凉,仿佛夏日的凉风,女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像极了三色紫罗兰浓郁的香,沁入心脾。   他小腹一紧,一股热浪,从底下扑腾上来。   地下火变成了明火。   靳枫有些按捺不住,意识到这还是楼梯,抱着女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完楼梯。   一进入房间,他把门踢上。   鹿鸣又被他抵在了门上。   他脱掉她身上的衣服,看到女人黑色的内衣包裹着的圆润,一口咬住,双手绕到她背后,去解钩扣。   男人咬得很用力,鹿鸣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浑身乏力。   “还没解开吗?”她感觉他的手在背后摸索打圈,显然又没找到。   鹿鸣刚要说她自己来解,他直接把她的内衣扯断了,抱着她几步跨到床边。   两个人同时跌倒在床上。   他压在她身上,窸窸窣窣。   后面的衣物还没脱完,他用膝盖拨开她的腿,直接闯进来。   鹿鸣呼吸顿住,像突然站在了风口,好几秒才喘过气来。   他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咬住她的耳垂,放开,在她耳边呢喃:   “老婆……我想死你了……”   “……”她何尝不是?   两个人都憋得太久,酣战许久都停不下来。   最后爆发的时候,山崩地裂。   ……   鹿鸣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已经黑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幽暗。   两个人的裤子没脱全,各穿着一条裤腿,这情景,有些惨不忍睹。   她想爬起来,把剩下的脱掉,刚一动,男人覆在她胸前的手,移到她臀上,把她拉过来,按向他的身体。枕着她脖子的长臂,把她上半身卷过来,贴在他身上。   鹿鸣被他两条手臂紧紧地锁住,丝毫不能动弹。   “明天几点的飞机?”头上传来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   “如果他们回来早,明天下午到北京就行,回来晚,我也可以晚一点。”   鹿鸣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心底隐隐有一丝担忧,不知道钟宇修能不能挡住鹿晓茸,毕竟不是在加拿大。   “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靳枫想起他们分别的两个月,每次通电话,他说的含糊,她也很含糊,确定她有事瞒着他。   鹿鸣抬头看向他,没有再隐瞒他:“我妈可能动了手脚,我的摄影展在北京估计是办不成了。”   “她有这么大本事?”靳枫低头看向她,“应该有其他人。”   “钟宇修的爷爷。这两个月,他们来往很勤,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周笛找的那些人,原本有意向赞助摄影展的,都打退堂鼓了。”   “那就再等等,达哇这边的事,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我是想说,实在不行,我打算先回加拿大。我妈要我选,要想跟你在一起,就回加拿大完成医学博士学位。我想了想,本科也熬过来了,再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还有个选择是什么?如果你想做摄影师,就跟我分开?”   鹿鸣点了点头,有些无奈。   靳枫把她头额上掉下的头发顺到耳后,推着她平躺下来。   “或者……”   鹿鸣或者没有说完,男人咬住她的唇,重重地吮吸了一下,松开。   靳枫俯视着身下的女人,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伤感。   鹿晓茸给出的两个选择,他其实能理解,作为母亲,她希望女儿将来的生活有保障。   他原本就达不到她的标准,现在每况愈下。   有时候半夜醒来,他也会觉得恐慌,不知道他的坚持,会不会最终把她推给别人。   鹿鸣看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悲伤,忍不住捧住他的脸,重重地咬了一口。   “林中别墅我不要了,摄影展我也暂时不办了。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是我突然意识到,从前的我太理想化了,我需要给自己注入接地气的新鲜血液,该怎么做,我已经想好。这个时候你千万别跟我说,为了我好,要跟我分开。”   “不会,“靳枫捏着她的下巴,“你还有第三个选择,跟我在一起,做你想做的。”   “……”鹿鸣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心情愉悦。   两人对望一眼,他再次咬住她的唇,这次没有再放开。   不久前刚熄灭的火,又开始烧了起来。 第88章   夜风丝溜溜地吹入房间, 吹得窗帘嗤嗤作响。   鹿鸣感觉身旁的男人睡着了,拨开他揽着她腰的手,悄悄下床, 翻出手机, 没有看到未接来电, 她松了一口气。   她打开微信,鹿晓茸在朋友圈发了好几条信息, 都是在郊外游玩时拍的照片,她一条一条点赞, 留评。   钟宇修发了几张图片给她,是他做的菜, 她把照片发在朋友圈。一如既往, 刚发出去, 就收到了鹿晓茸的点赞,留评。   其中一条评, 她看了惊讶得差点笑出声来:   郊外风光甚好,本钻石级宝宝乐不思蜀,决定多留一天,星期二打道回府,家里那两个小年轻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鹿鸣回了一排点头憨笑的表情。   发完微信, 她把手机调成震动, 回到床上, 重新躺下来。   男人睡得很沉,豹子般的身体微微蜷缩着, 熟睡的俊脸线条流畅,五官轮廓分明,刀削出来的一样,挺括的鼻梁,带着一种倔强的神气,紧抿的唇,嘴角含着一种婴儿般的纯然和固执。   鹿鸣看得入神,想象着过去的两个月里,他在那么多人的反对声中,依然坚持着一件可能没有结果的事情。可再艰难,他从未向她流露半点怨言,心微疼。   一个人要坚持一件事不容易,更难的是,在外界噪杂如洪流的反对声中,还能坚守本心。   她忍不住微微起身,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待要躺回去,男人宽大的手掌,按住她的脊背。   靳枫睡觉本就警醒,她起来他就醒了,见她在看手机,就没去打扰她,她躺回来之后,感觉她一直在看他,现在还偷偷地亲他。   他嘴角一弯,睁开眼睛,撞上女人星眸,泛着喜悦的光,娇俏素净的小脸略显羞涩。   “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明天不用走……啊!”   鹿鸣话还没说完,突然被男人双臂举起来,把她翻了个身,趴在了他身上。   他双臂把她紧紧地箍着,两个手掌在她脊背上像熨斗一样来回熨烫,一个向上,按在她脖子上,一个向下,宽大的手掌覆在她臀上。   他又开始他那一套了"酥麻神功"了,把她当棉被一样,揉,捏,掐……配合他灼热的眼神,她浑身每一个细胞很快酥麻难耐。   鹿鸣被他这么抱着,感觉像贴在油锅里煎炸的鱼。   “老公……明天……我们去做什么……”   鹿鸣声音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在地上,发出不连贯的弹跳声。   “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老婆,继续。”他把她脖子往下一按,她的唇几乎贴在了他唇上。   “嗯?”   “亲我,吻我。”   “……”鹿鸣咬住他的唇,偷偷地亲当然没有光明正大的咬刺激。   男人抱着她再次翻转过来,压住她,他像是被囚困在牢笼的兽,突然被放了出来。   所谓洪水猛兽,大抵就是这样。   ……   第二天,鹿鸣还在熟睡中,早早的就被靳枫叫醒。   靳枫没有去支队,他被降职,派去守瞭望塔,原本过两天才去上任,趁她今天还在,带她先去看看。   鹿鸣听到他说袁一武和张小雄两个人到时也会一同去,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是你们胡队长特意安排的吧?”   “应该是。”靳枫当然也能想到这一点,“我不在支队,去守瞭望塔,要调查达哇的事情,行动会更方便。”   鹿鸣原本还想去找胡卿民理论,现在想想,他作为支队领导,其实也不容易。   “胡队长真是用心良苦,你这么坚持,他肯定很矛盾,顶着上面的压力,把你降职,看起来是执行命令,实际是在帮你。”   他们的车经过达哇住的院子,鹿鸣灵光一闪:“要不,我们把达哇也带过去吧。”   靳枫急刹车,转头看向她,眉头微皱。   “春节的时候,我记得袁一武说过,做梦都想带达哇去瞭望塔看月亮,今天天气很好,晚上应该有月亮。达哇不愿意敞开心扉,昨天我们刺激了她一下,她反应挺大的。今天让爱情滋润一下,她说不定就感动了,接受了袁一武,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靳枫思忖半晌,拿出手机,给李章程打了个电话,详细解释情况。   按照规定,非火情侦察人员,不能上瞭望塔。   他带上鹿鸣,她是摄影师,可以找个拍摄野生动物的理由。可要带上达哇,就必须向上级领导请示。   电话里,李章程慌得很。   “我的三哥啊,这中队长的位置,我只是暂时给你替着,你还真不把自己当领导了?这事你做主就行,不用跟我说。队里今天没什么其他事,我让小武马上去找你们。”   “好。”靳枫挂了电话。   他们各自下车,鹿鸣去敲门。   云杉来开门,见到他们,有些意外,听到说要带达哇去瞭望塔,袁一武一同去,她当然也同意,让他们先进来。   “昨天你们走了以后,达哇没多久就醒了。今天起得很早,正在院子里画画。”   “真的吗?”鹿鸣快步进入院子。   达哇伏在桌上,很专注,连他们进来,也没有被惊扰到。   云杉指了指屋内,示意她去准备东西,让他们两个自己找地方坐。   鹿鸣没坐,悄悄地走到达哇身后,探头去看她画了什么。   纸上画着很多猴子,各种各样搞怪的表情,有一个特别滑稽,蹲在椅子上,她差点笑出声来。   达哇显然觉察到有人,立刻抓过来一张白纸,把画遮住了,脸涨得通红,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鹿鸣,似是让她不要告诉别人。   鹿鸣郑重点了点头,做了个ok的手势,无声地向她承诺,一定不告诉任何人。   “三哥,三嫂,我来啦。”袁一武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过来,   转眼,一个绿色身影,箭一般飞进院子里,气喘吁吁地看着院子里的人。   达哇回头看向他,和他的视线撞上,像是做贼心虚,神色有些慌乱,迅速转后头,趴在桌子上。   “达哇,你怎么了?脚又疼了吗?我给你揉揉。”袁一武飞奔到达哇身旁,蹲下来,二话不说,要给她揉脚。   达哇使劲地推开他,不让他碰她的脚。   “怕什么,三哥和三嫂又不是外人……”   一阵风吹来,把桌上盖着画的白纸吹掉了,袁一武抬头的时候,看到了画上的猴子,瞬间呆愣住。   达哇循着他的视线,看向桌子,慌得把画纸翻过来,用力把他推开。   袁一武没留神,被她推翻在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地。   鹿鸣忍住没笑,别过头去。   靳枫见他就这么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傻子一样,“袁一武,把你写的火情侦察报告拿过来,再出错,今天你别想去瞭望塔。”   “哦。”   袁一武终于回过神来,爬起来,进去里面拿东西,偷偷地瞄了一眼达哇,仍然不敢相信,她画了那么多猴子。   达哇等他离开,匆匆忙忙把桌上的画纸收起来,装进塑料袋里,抬头看向鹿鸣。   鹿鸣蹲下来,与她平视。   “达哇,小武今天带你去瞭望塔,那个地方很高,可以看得很远,晚上还可以看到又大又圆的月亮。你开不开心?”   达哇两眼突然放光,似是很兴奋,转眼又黯淡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走咯,可以出发咯。”袁一武背着一个大包出来。   云杉在后面叮嘱他,要记得按时让达哇吃药,什么药吃多少,她已经写好,让他不要搞错。   “好嘞,云杉姐,你今天放假一天,也去约会吧。”   “……”云杉脚步顿住,停在门口,没再往前走,看着院子里的人忙碌着。   鹿鸣从袁一武手里接过包,让他把达哇抱上车,他犹豫了几秒,照做了。   等他把达哇抱走,靳枫把轮椅折叠起来,提着放进后备箱。   鹿鸣准备离开,余光瞥见门口的人,回头看向云杉,走到她身边。   “北鹿姐,我哥的事,你跟他说的怎么样了?”云杉其实已经预料到会是什么情况。   “你别担心,你哥他一定能挺住,你看,有应龙帮他,胡队长表面不帮,但暗地里其实也在帮他。”   “……”云杉有些想不通,自己爱的男人遭受磨难,她竟然能这么平静,这是什么样的爱?   “你就不怕他出事吗?”   “怕。”鹿鸣如实坦露。   她看向门口,靳枫正站在驾驶座旁边,但没有上车,显然是在等她,再转回头看向云杉。   “不能因为怕,就霸占他,他不只属于我一个人,他更属于他自己,属于社会,属于国家,属于时代。他决定要坚持的事,我无条件支持他,也相信他有这个能力解决所有的问题。”   “……”云杉似是听得懂了她的话,又好像没懂,却无力再反驳。   她目送着鹿鸣走出院子,一直走到车旁,她和靳枫隔着车对视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很默契地各自上车。   车子开走了,院子空荡荡的。   云杉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她守在他身旁这么多年,始终只能是妹妹。   真正的爱情,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一加一等于一。   两个独立的个体,因为相爱,合二为一,成为一个更强大的整体,在满是荆棘的人生路上,共同进退,所向披靡。   明白这样一个事实,她有一种释然。   可不知为何,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云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和孤独。   未来的她,该何去何从? 第89章   他们的车停在最近的山脚下, 四个人下车,开始走山路。   袁一武背着达哇走在前面,靳枫一手扶着扛在肩膀上的轮椅, 一手牵着鹿鸣, 背上还背着一个包, 跟在他们身后。   “三哥,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四个人, 像去西天取经的唐僧师徒四个?”袁一武像吃了兴奋剂,一路上话多得很。   “那你是猪八戒, 还是沙和尚?”靳枫时不时接他的话。   “猪八戒是张小雄,李大哥是沙和尚。我是猴子, 当然是孙悟空, 三哥是唐僧, 那些女妖精都想吃,达哇是嫦娥, 三嫂是什么呢?”   袁一武停住脚步,思索片刻,笑道,“三嫂是白骨精。”   “你确定吗?”鹿鸣觉得她够不上白骨精,这三个字的新解, 白领骨干精英, 很早就有了, 她当然知道。   她想起来的路上,靳枫让她检查袁一武写的火情侦察记录报告, 里面夹着一份情书,她已经背下来了,一字一句念出来:   你是天上的月亮   我是地上的猴子   地上的猴子想捞天上的月亮   月亮害羞躲了起来   这可急坏了猴子   猴子使劲地蹦啊跳啊,大叫:月亮,快出来吧   月亮就出来了,又大又圆,好美   猴子又想去捞月亮   月亮害羞又躲起来了   ……   “不是不是,三嫂不是白骨精。”   袁一武听到这么没水平的情书,吓得赶紧求饶,也不敢看背上达哇是什么表情,回头看向鹿鸣,用讨好的语气改口:   “唐僧只对女儿国的国王动过心,所以三嫂就是女儿国的国王。”袁一武最喜欢看西游记,对里面的剧情不陌生。   “这还差不多。”鹿鸣不逗他了。   想到他写的那份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长的情书,她就想笑。   就像她小时候听到的那个故事,从前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和尚说,从前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和尚说……袁一武的情书也可以无限循环下去。   虽然像小学生写作文凑字数,也没有任何技巧,但她觉得写得很好。   几个月前,袁一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竟然能写出这样一份情书,还可以记录火情侦查报告,确实不容易。   袁一武背着达哇回头看她的时候,她感觉达哇应该听懂了这是写给她的情书。   达哇低头看着袁一武,原本只是两只手抓住他的手臂,悄悄地往上移了一点,抓住他的肩膀,也不再像最初那样,身体一直往后仰,生怕靠得太近。   鹿鸣拉住靳枫,悄声说道:“我脚有点酸,我们走慢一点点吧。”   他腿长,不管平地还是山路,走起来都跟飞一样。   “我背你。”   靳枫以为她走累了,把轮椅放下来,单手提着,把背上的包换到了前面,屈膝弯腰,让她趴到他背上来。   “这么多东西,你怎么背?我不累,我可以走。”鹿鸣拒绝没用。   他往后退了一步,和以往背她的时候一样,宽大的手掌直接覆在她臀上,把她按在他背上,起身就走,但走得没之前快,和前面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鹿鸣抱着男人的脖子,歪着头看他的脸:“你听懂了啊?听懂了还背我?”   “我怕你眼馋,老是看达哇。”   “我是想看她听到袁一武写给她的情书,有什么反应。希望她今天能开口,说出清明节那天她看到的。”   “你不用担心,就算她不说,我们查了两个月,搜集到的证据,也能推断出那天事情发生的过程。”   鹿鸣想起昨天在达哇的院子里,他描述的那些情形,脑海里有很多疑问。   “山月谷森林氧吧里面有人在烧烤,再发生争吵,你怎么知道达哇会看到?”   “从假设的结果逆推出来的,假如达哇真的在德勒大叔坟前烧了之前,就有几个问题:   第一,冥币和纸钱从哪里来?   玉仑河专门出售冥币和纸钱的那条街,在清明节之前就已经被我们关停了,但不排除有些人私底下继续出售。   达哇给你送过信,冥币和纸衣落在包里,她想起来之后,肯定想再去买。我查过这些冥币和纸衣,纸衣折叠的工艺很复杂,只有山脚下一个老太太叠得出来。   达哇给你送完信,去月亮山,可以不经过山月谷森林氧吧,她但下山去老人家的路线,刚好经过氧吧里的一个休闲区。   休闲区虽然被火烧过,但因为是地下火,从地下蔓延,后来才烧到地面上,所以休闲区很多痕迹还在,里面有打斗过的痕迹,除了人的血迹,还有动物的血迹,其中就包括鹿。   第二,秦中流怎么会找上达哇?   他肯定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她。达哇经过休闲区,很有可能被他看到,才有后面一系列嫁祸达哇纵火的事情。”   “达哇应该是烧了冥币和纸衣,所以即使心里委屈,也不敢说出来,她可能觉得自己有错。我们得想办法让她跨过这个心理障碍。”   鹿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达哇是违禁烧纸钱,也是受害者,她说出来,也还需要有其他人证吧?”   “问题就在这里。应龙把氧吧里几百名员工,一个一个问讯,要么说没看到,要么说看到达哇烧了纸钱,然后开车逃跑,矛头一致对外。”   “……”鹿鸣虽然能理解,他们是在自我保护,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实在让人心寒。   他们没再聊这个话题,聊起其他一些轻松的事情。   边走边聊,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到达目的地。   瞭望塔建在高山之巅,金属塔架上面,有个小小的瞭望室,旁边配有阶梯。   与瞭望塔相隔100米左右之处,有一个几间连在一起的木屋,是瞭望员休憩和吃饭的食宿室,同时兼做仓库。   袁一武和达哇比他们早到一点,正和执勤的两个瞭望员一起在吃饭。   靳枫拉着鹿鸣进来的时候,两个瞭望员表情很惊讶。   “看你们这表情?我说了吧,我和三哥是搭档,来接你们的班。”袁一武一脸自豪的表情,看向靳枫:   “三哥,他们说我在吹牛,不信我能当瞭望员。你帮我作证,我行不行?”   其中一个瞭望员回过神来,招呼他们坐下,另一个给他们盛饭。   “可是,三哥来做瞭望员,不是大材小用吗?队里是不是弄错了?”   “不,你们这样想就错了,瞭望员的工作非常重要,没有大材小用的说法。森林消防工作没有大小之分,都必须同等对待。”   “对对对,三哥说的对。那,你们是从今天就开始吗?我还以为你们过两天才来。”   袁一武看了一眼达哇,解释道:   “我们提前来,想先了解一下情况,毕竟我是第一次做瞭望员,一会儿交接工作,你们别嫌我烦啊。”   “交接给我。”靳枫看了下时间,“走,现在就上瞭望塔,我们先看看周围的情况。”   他让鹿鸣留下,先吃点东西,他和两名瞭望员上离开了小木屋。   鹿鸣环视一圈,小木屋内很简陋,除了一个小厨房,一间仓库,还用布帘隔出来一个房间当卧室用。   她看过袁一武练习的火情侦察报告,专业性很强,除了观察火情和及时报警,还要观测气象。   一个瞭望塔,有3到5个瞭望员,轮班驻守,二十四小时不间断。   她虽然经常出入森林,但会在城市和森林之间切换。瞭望员长时间生活在高山上,等同于与世隔绝一样。   鹿鸣不知道,靳枫要做多久的瞭望员,想到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她突然有些恐惧。   袁一武觉察到她脸色不对,问她:“三嫂,你在看什么?吃饭吧。这饭菜是简陋了些,但还是能填饱肚子。”   鹿鸣扫视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米饭看起来有些硬,应该是比较粗糙的米,菜也很简单,一碗蔬菜,一碗豆腐,一个咸鸭蛋被切成了很多小块。   她鼻子有些酸,拿起筷子,埋头吃饭。   袁一武不停地给达哇夹菜,一边在讲,他们队里的一些趣事,心情看起来很好,完全没有因为要困守在这里而受影响。   有个瞭望员回来,把袁一武叫了过去,说是靳枫让他一起去看看。   小木屋里只剩下了鹿鸣和达哇两个人。   达哇埋头吃饭,鹿鸣吃不下,放下碗筷。   “达哇,小鹿姐姐想请你帮个忙,好不好?”   达哇手中动作停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碗。   “你一定觉得很难过,没有了爸爸,也没有了脚,那些坏人还要诬陷你,说是你放的火,还骂你是神经病。”   达哇拿着碗和筷子的手,微微在发抖。   “你也一定很绝望,不管我们做什么,都不能让你恢复原来的样子。你肯定也自责,如果你没有去给你爸爸上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鹿鸣起身,移坐到她身旁。   “可你再难过,再绝望,再自责,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你自己更难受,让我们大家都担心你,尤其是小武,你看他多努力啊,为了你,学会了写字,还可以来做瞭望员。而那些伤害你的恶人,做了坏事,却不用难过,他们很有可能还会继续让别的女孩变得和你一样,甚至连命都没有。”   达哇抬头看向她,一双大眼睛水一般清澈,像两湾山泉,浸泡着两颗黑玛瑙一样的珠子,眼神很复杂。   “小鹿姐想办请你帮的忙就是,帮助三哥,让那些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让他们没有机会再害更多人。你现在可以做到这件事,只要你再勇敢一点,再坚强一点。”   达哇看着她,半晌,突然扑进她怀里,像个小孩一样嚎啕大哭 第90章   达哇哭得很伤心, 鹿鸣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轻轻拍着她的背。   “小鹿姐姐……”达哇吃力地叫出声。   她声音很沙哑,低得几乎听不到, 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说不出话来, 使劲扯着脖子,捡着一丝空隙才发出一点声音来。   “我在。”   “我……是不是……做错了?阿爸走的时候……钱都留给我了……他没有钱, 不能买吃的,会饿着……也没钱买衣服, 会冷的……那边一定很冷……我不想阿爸挨饿受冻……他是最好的阿爸……我……做错了吗?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不能唱歌,不能跳舞, 我好难过……我想阿爸……我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上, 好多坏人……我好怕……阿爸什么时候带我走……”   达哇哭得肝肠寸断, 情绪太激动,又开始干呕。   鹿鸣眼泪也控制不住, 无声地往下掉,用脚把旁边的垃圾桶移到达哇身旁。   达哇对着垃圾桶,张口就吐,把午饭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   桌上有一瓶矿泉水,鹿鸣拧开瓶盖, 把矿泉水倒在瓷碗里, 端给她喝。   达哇就着碗, 大口大口地吞咽,一口气把一碗水喝了下去, 喝完水,人突然安静下来,眼睛盯着虚空,又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鹿鸣用纸巾帮她抹掉眼泪和鼻涕,把她额头上的汗擦掉,扶着她两边臂膀,把她掰过来,面对着她。   “达哇,你刚才说的话,你阿爸如果能听到,他肯定会很难过,因为你是为了他好,才犯了错。但谁不会犯错呢?小孩不懂事会犯错,大人很懂事也会犯错,错了就错了,改不了也没关系,只要不再犯同样的错,就是进步。我们都是在不断地犯错中一点一点进步,一步一步往前走。”   达哇盯着虚空的视线,缓缓移动。   鹿鸣终于能对上她的视线了。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以前把我妈气得住进了医院,差点酿成大错?还有,我上大学的时候,考试通不过,还得重修。大学毕业实习的时候,我给一个病人开错了药,害得他上吐下泻。”   达哇嘴角微微上扬,黯淡的眼底,多了一点光彩,扯了扯唇。   “……阿爸他能听到……我说话吗?”她声带受损的嗓子,发出沙哑的声音,像年久失修的齿轮彼此碾压发出的声响。   “你希望他听到,他就能听到,你想他对你说什么,他就会对你说什么。”   “我想让他告诉我,他有钱用吗?有衣服穿吗?”   “他会告诉你,不管他在哪里,他都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不会让自己饿着,也不会让自己冻着。你看,他离开的时候,是不是还给你留了钱?证明他有这个能力。”   “可是,阿爸不是死了吗?”   “死亡不是结束,对你阿爸来说,他只是累了,需要安息,只要你记得他,他就不会消失,只是换一种形式陪伴你。他存在于你的脑海里,你的记忆里,你的梦里。他能感觉你的痛苦和你的快乐,你痛苦,他也痛苦,你快乐,他也会快乐。”   达哇低下头,静默许久,才抬起头来。   “小鹿姐姐,那天,我看到那个坏人了,他和别人在打架。”   达哇把清明节那天,经过山月谷森林氧吧休息区时看到的事情,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两个执勤的瞭望员回来,达哇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立刻就闭嘴了。   他们两个已经交接完,靳枫让他们提前下山,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   达哇却不再开口说话了,任鹿鸣再怎么追问,她只是点头,摇头,不愿意出声。   鹿鸣知道,她对自己的声音不自信,尤其害怕被袁一武听到她沙哑的声音,刚才那两个瞭望员,其中一个说话的声音,特别像袁一武,她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达哇,小武对你好不好?”   达哇用力点头,脸上表情看起来有喜悦,也有难过。   “想不想跳舞给他看?上次我和三哥去昆仑山,见到了卓玛和格桑,她们很想念你,格桑还教我跳了一支舞,让我教你跳。”   达哇指了指自己的脚,拼命摇头。   “没关系,我们把节奏放慢一点,并且,你可以不用站起来。等你学会了,可以给小武一个惊喜。你阿爸知道你又能跳舞了,肯定会很开心的。”   鹿鸣没有教她格桑跳的那支舞,节奏太快,动作也太难。   她用手机搜出小时候听过的那首《敖包相会》,凭她对歌词的理解,编排了一些简单的动作。   达哇很有舞蹈天赋,很快就学会了。   鹿鸣从包里找出一条裙子,给她换上,把她的头发重新梳理了一下,给她上了点妆,推着她离开了木屋。   瞭望塔底下有一块平地,鹿鸣打开手机,准备播放音乐。   达哇看起来有些紧张,上齿紧紧咬住下唇。   音乐声响起前,靳枫正在瞭望塔上瞭望室内,对袁一武进行口头考核。   “火情初步报告,要告知后方指挥部的信息主要包以下:   第一,瞭望塔名称,瞭望员姓名;   第二,发现火情的时间,精确到秒;   第三,火情的位置,包括水平方位角、垂直角、到瞭望塔的水平距离;   第四,估测火的种类;   第五,火场大小,烟雾基部两侧立位角及差角、烟雾基部宽度;   第六,烟雾特点,包括颜色,是浅灰、中灰、深灰还是黑,烟型,是大烟柱、小烟柱、散烟还是断断续续的烟,烟雾的状况,是直上、高飘还是低飘;   第七,天气条件包括风向、风速、能见度。   还有其他一些补充信息,包括火情日期,送报单位,实际着火位置,火灾实际面积和火的种类;火灾扑救情况;火灾扑灭日期和时间。   扑火过程中随时观察并报告林火移动方向,火灾扑灭后,也要继续观察火场情况,是否复燃……”   袁一武突然停住,因为听到了歌声。   靳枫自然也听到了歌声,原本还要继续问他怎么判断火情,看他魂都已经飞走了,想想后面一起执勤,有的是时间,让他出去了。   袁一武转身就跑,几步跑到瞭望室外面,一眼看到瞭望塔底下,有人正在跳舞。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   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   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   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来哟嗬   ……   达哇坐在轮椅上,仰头看天边,一轮圆月挂在了树梢上。   云彩,雨水,海棠花儿……这些意象,她坐在轮椅上,用手的动作,扭腰,配合面部表情,眼神,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了。   最后一个高潮动作。   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起身之前,双手借轮椅使力,双脚做金鸡独立的动作,在惯性带动下,原地转圈。   鹿鸣编排的舞蹈动作只有一圈,她转动过程中,装了义肢的脚往外甩,不断提供转动的力量,双手平衡身体,竟然一直没有停。   达哇身上的裙子,裙裾摆动,头上的辫子也在飘荡,整个人像蝴蝶一样在翩翩起舞。   袁一武说她是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确实如此,太美了。   鹿鸣看得都惊呆了,靳枫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她都没觉察到。   靳枫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走。   达哇转了很多圈,体力透支,想停下来,却一时收不住,心里很恐慌,轮椅离她有一段距离。   她快要摔倒的时候,被人拉住了手,轮椅就在她身后。她借手的力量,落坐在轮椅上,双手在胸前收住,整支舞蹈圆满结束。   达哇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袁一武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她前面,手被她抓着,也不知道抽出来。   达哇发现她还抓着他的手,倏地放开了,双手紧紧地抓住轮椅,习惯性地低下了头。   袁一武蹲下来,找她的眼睛,笑道:“跳得真好看。”   达哇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用眼神确认,真的吗?   “真的。”袁一武没有再笑,很认真的表情,“这是我看过的,跳得最好的舞。”   达哇咧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走,我们去上面看月亮。”   袁一武转过身来,不等她答应还是拒绝,直接把她背起来,把轮椅折叠起来,一手提着,走向瞭望塔旁边的斜梯。   达哇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生怕会摔下去,又担心他同时背她,还要提东西,会吃力,双脚晃动两下,急得喊出声来。   “放我下来。”   袁一武已经走到斜梯前,听到她说话,脚步太突然停住,很激动,感叹道:“真好听。”   “……”达哇这才意识到她发出声音了,却已经收不回来,不知如何是好,把头埋在他背上,紧闭着嘴巴,不出声,也不敢动。   袁一武踏上梯子,一口气跑到瞭望塔上面,把轮椅打开,让达哇重新坐上去。   达哇坐着,他蹲下来,两个人视线不小心碰上,像触电了一样,双双看向天空。   “月亮好美,真好看。”袁一武这个时候真后悔,应该多读点书,就不会只懂说这两句了。   “真的吗?”达哇摸了摸自己的脸,看起来有些难过,“月亮好看,我却不好看。”   “不是不是,“袁一武像个猴子一样跳了起来,急着解释,“你就是月亮,月亮有多好看,你就有多好看。”   达哇立刻又笑了,忽然想起什么,双手捂住口鼻。   袁一武把她的手掰开,“不对,你比月亮好看,你会跳舞,月亮不会,你会说话,月亮不会。”   “可是,我没有脚了……”达哇头埋得很低,声音也低得像蚊子在哼。   “我就是你的脚。”   达哇抬起头来,却不敢看他,视线有些模糊,她抬头往上看,把眼泪逼了回去。   “你想去哪,只要对我说一声,脚啊,我要去那里,我马上就带你去。”袁一武跟随她的视线转动。   “……”达哇想起来的路上,鹿鸣念的那几句,笑得合不拢嘴。   她一笑,袁一武自然就乐了,撞着胆子,抓住她的手,没再放开。   她也没抽出来。   两人牵着手,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静静地看着天上那轮皓月。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果然很美。 第91章   达哇和袁一武牵手看月亮的画面, 被鹿鸣用手机拍了下来。   她只拍了他们的背影,拿着相机屏幕看了许久。   鹿鸣有些遗憾,因为走得匆忙, 她平时走到哪都随身携带的相机包, 这次没带。不然, 会拍得更好看。   “你拍人,只对人的背影感兴趣?”靳枫拉着她进入木屋内。   “人对着镜头, 表情就会不自然,拍出来不真实。拍背影就不会。你不觉得背影可以给人更多想象的空间吗?”鹿鸣在椅子上坐下来。   “你想要真实的, 我给你看一张世界上最好看的照片。”靳枫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她看。   “最好看的照片, 不是《呦呦鹿鸣》吗?”鹿鸣半信半疑地接过他的手机。   屏幕上是他们两个在车上睡觉的的照片。   她靠着椅背, 靳枫一大半身体趴在车座椅子上, 双脚着地,头枕在她腿上, 双臂环抱着她的腰。   “这是袁一武拍的吧?拍得还挺好的。”   鹿鸣记得,这是春节前,他们从山火现场回来,在车里睡着了。历经生死劫难,两人这样相互抱着安静睡着的画面, 确实很感人。   她看照片的时候, 靳枫装了一壶水, 放在炉上烧,把带过来的枕套、床单和被单一整套都换上。   换完床单, 水热了,他倒了一盆热水端过来,他们带了洗刷用具过来,他拿了两条干净的毛巾过来,让她洗脸洗脚。   鹿鸣洗完脸,他用同一盆水洗脸。   她洗脚的时候,他也搬了把椅子过来,跟她一同洗。   脸盆很小,他的脚特别大,挤得她脚都没地方放,准确来说,是他故意在挤兑她的脚。   他挤她,她也去挤他,你来我往,两个人像两个小孩在玩水,弄得地上都是水。   最终,还是鹿鸣认怂,不跟他闹了,担心把水盆给打翻了。   房间里只有一盏吊灯,橘色灯光下,女人的脚,又白又嫩,靳枫看着心痒,弯下腰,把她两只脚捧在手心里,轻轻地揉搓。   鹿鸣被他揉得浑身发痒,感觉像是有虫子在咬她的脚底,笑着求饶。   “你不想知道达哇说了什么?”鹿鸣赶紧搜刮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然她会痒死。   “她说什么了?”靳枫拿了干毛巾,把她脚上的水擦干了,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两只手仍然捧着不放开。   “你的推测,和她描述的情况基本一致,她发现没有冥币和纸衣,就打算下山去买,经过山月谷森林氧吧休闲区,看到有人在打架。达哇说的那个坏人,就是秦中流,她说那个人的弟弟在山火中烧死了,因为你救了她,而没来得及就他弟弟。秦中流当时和另外一个男人好像在争什么。”   “女人。”靳枫之前也猜到了这一点,“达哇还看到了什么?有没有看到这个女人在里面?”   “她没说,但秦中流确实发现了她,瞪她的眼神很凶。她应该是吓坏了,脚发软,人呆在原地不动,最后听到旁边有个声音,让她快跑,她才使劲往山下跑。她买了冥币和纸衣返回山上,绕了远路,离森林氧吧很远。她烧完纸钱,离开之前,把余火熄灭了。起身准备离开,还没转身就被人打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车子里面,车子已经启动,一直往前开,前面有悬崖。她不会开车,但知道要刹车,但脚刹和手刹都是坏的,她只能拼命转动方向盘,应该就是这样乱撞,把堆放在周围的圆木撞塌,圆木把车子压住,她也被砸晕。可她因祸得福,没有掉下悬崖。”   鹿鸣想起,达哇讲述这些经历的时候,好几次停下来,忍不住干呕,每次要停顿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靳枫把所有的信息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方向。   “达哇说的这些,对你们有用吗?”鹿鸣见他沉思不语,追问道。   “当然有用。秦中流和另外一个男人争的女人,提醒达哇让她跑的人,他们就是人证,我们要找到这两个人。”   “怎么找?”   “秦中流私生活混乱,经常和一些女明星艺人闹绯闻,这是一个方向。能够提醒达哇,让她跑,说明这个人心地善良,事情发生以后,他应该不会继续在森林氧吧待下去,清明节以后的离职员工,也是一个方向。有了这两个方向,后面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有眉目。”   “……”鹿鸣看着他信心满满的表情,松了一口气。   靳枫捏了一下她的脚:“为什么不管我们怎么磨,怎么求,达哇就是不开口,你一来,她就开口了?”   “因为我用了美人计。”   “是吗?”靳枫峻峰一样的眉,微微上扬,“那我来领教一下,你的美人计。”   他穿上拖鞋,把她抱回床上,让她平躺着。   他半躺在她身旁,一手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一手抓住她的两个脚踝,贴着她腿,往上滑。   两个人都看着对方,视线像被胶水黏住了。   男人的手,掌心灼热,仿佛烧红的烫,在她身上游移,从她的脚心,到脚踝,到小腿,来回摩挲,揉捏。   鹿鸣的脚心很怕痒。但她咬住唇,强忍着,如果她说痒,他就越挠得起劲,这个男人的脾性她已经很了解。   男人见她没反应,放开她的脚踝,翻身压住她,全身的重量都落在她身上。   “老婆,我知道你的美人计。”   “……”鹿鸣被他压得喘不过起来,自然也说不出话。   “你有一种共情能力。”男人低头,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你能钻到别人心里去。”   鹿鸣被他压得几乎要断气,用腿一勾,双手推着他平躺下来,反过来压住他。   “你的心在哪?我钻一下看。”鹿鸣忽然有点生气,以牙还牙,咬住他的脖子,很用力地咬了一口。   “嘶……”靳枫倒抽一口冷气,“你还用钻?三百年前你就已经驻守在里面。”   “那我怎么不知道,这两个月你在想什么,做什么?如果云杉不打电话给我,你是不是真打算等到事情结束以后才告诉我?”   鹿鸣想到一个事实,心情忽然变得黯然。   “如果以后我们不得不长期这样,两地分开,我们身边发生的事,对方都不能参与,时间长了,感情会不会慢慢就变淡了?”   “你会?我不会。”   “我有点害怕。”女人眼神里满是担忧。   “这是我的问题,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靳枫长臂环抱住女人,“给我一年时间,从去年我们重逢那天开始算起,如果这一年,我没有解决该解决的问题,我们就分开,我不再霸占你。”   “……”鹿鸣听到"分开"两个字,如五雷轰顶。   她气得挣脱他的手臂,迅速从他身上滑下来,背对着他侧躺着,把被子一拉,夹住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靳枫知道她生气了,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脑海里细细思索着,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他怎么解决所有的问题。   山月谷森林氧吧几千名员工,清明节以来离职员工有多少,不是一个小数目。   秦中流交往的圈子,不说全中国,全世界都有,跟他有关联的女人,一个个查下去,也会耗不少时间。   他现在虽然自由了很多,但只有他和应龙两个人,肯定需要一段时间。   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昆榆林的医疗保险问题才能解决,他才有可能恢复原职,经济上有保障,才能去说服鹿晓茸。   靳枫一直都训练乐观的思维方式,遇到任何事情,朝好的方面想,他到现在依然坚信,他能给她第三种选择,她可以跟他在一起,他有能力让她做她想做的事。   他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会因为距离问题,感情慢慢变淡。   可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女人需要陪伴,需要呵护,如果她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不在她身边,什么要她自己去解决,要他这个男人有什么用?   他需要时间解决问题,她需要他的陪伴,他该如何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   他猛然又想到靳栋梁的事情,这件事他总感觉像雾里看花,像是要明朗了,可总有一些事情扯不明白。   靳枫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给她盖好被子,起身下床,把他们洗脚的水盆端出去,把水倒在一棵树底下。   他把水盆放在门口,拉上门,转身去瞭望塔。   瞭望室里面有一张床,达哇应该在里面睡了,袁一武站在外面观测台上,伸了个懒腰。   靳枫走上楼梯,让他进去先睡会儿。   “三哥,我不用睡,你去陪三嫂吧,今天晚上我来守,明天张小雄就过来了。”   “我守上半夜,下半夜你来守。现在天气热,要二十四小时监测。”靳枫现在心烦意乱,回去肯定睡不着。   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生气的女人,让她先睡会儿也好。   袁一武争不过他,便进屋,在地板上临时铺了张草席,直接躺上面睡了。   靳枫在观测台上来回走动,守到半夜,袁一武起来以后,他才下来,回木屋。   他脱了衣服躺下来,旁边女人突然翻身,钻进他怀里,被她夹住的被子也松开了,她拉扯着被子,盖在他身上,把她自己的头都蒙住了。   靳枫感觉胸膛上湿湿的,扯开被子,低头一看,女人满脸都是泪水。   她睁开眼睛,瞪着他,却不说话。   靳枫看着她双眼红肿,心一阵钝痛,抱住她,把她的眼泪吻掉。   “老婆,我想过了,如果我们的感情变淡了,我再加点油盐酱醋,把味道调浓一点,你喜欢吃甜的,我就加多点糖。如果还不行,你就一脚把我踢开,自己怎么开心就怎么来……”   女人哭得更凶了,抱住他的脖子,往下一拉,堵住他一张一合的嘴,用力咬,把他的嘴唇都咬破了。   鹿鸣咬完以后,顾不上擦掉唇上的血,质问他:   “是谁说这个世界只有因果,没有如果?你说那么多如果,是想气死我吗?你直接说我们的感情不会变淡不就得了?以前你不是很狂吗?现在怎么就这么讲道理了?”   靳枫这下被女人惹毛了,拇指在她唇上用力一抹,把血丝抹掉。   “话题是你起的,你心里已经有标准答案,你还问我干什么?我看你是欠操作。”   “……”鹿鸣转眼又被他推倒躺下,两条手臂被他一只手举起来,按在头顶枕头上,两条腿也被他一条腿压住。   她身上的衣服,三两下就被他扯掉了,他自己只脱了上衣,裤子还在身上。   男人黑眸锁住她的眼睛,毫不客气,直刺刺地闯进她身体里。 第92章   第二天一大早, 鹿鸣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她接完电话,整个人像跌入冰窟窿,从发丝到脚尖都是冷的。   这个电话, 把她原本打算晚上尽可能晚一点回北京的计划, 往前提了。   靳枫给张小雄打了个电话, 让他和另外一个瞭望员提前来瞭望塔换班执勤,等他们到了以后, 他上瞭望塔交接工作。   鹿鸣把东西收拾好,袁一武推着达哇过来, 待靳枫交接完,四个人原路返回。   和昨天一样, 袁一武背着达哇, 靳枫肩上扛着轮椅, 单手牵着鹿鸣,背上背着包, 他要被她,她坚决不肯。   走完山路,到了山脚下停车的地方,袁一武把达哇抱上后座,鹿鸣坐副驾座, 靳枫把轮椅放入后备箱, 回到驾驶座, 启动车子。   后座上,达哇情绪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 袁一武嘴巴很会说,时常把她逗得捂着嘴笑。   一路上,他们一个在叽里呱啦地说,一个无声地笑。   鹿鸣和靳枫都没怎么讲话。   把达哇送到家以后,靳枫让袁一武回支队一趟,向李章程汇报一下工作,他送鹿鸣去机场,她已经把机票改签了。   到了机场门口,鹿鸣让他不用下车,她自己进去。   靳枫抓住她的手,柔声问道:“还在生气?”   “没有,只是不想每次都搞得凄凄惨惨戚戚,又不是不再见面。”鹿鸣说的是实话。   她其实自己都想不明白,昨晚到底生什么气。   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果要变淡,过去八年,他们了无音讯,早就淡得找不到一丝痕迹了。可他们不是又在一起了?   达哇的事情,他之所以扎扎实实地追查证据,是不愿意逼达哇,时间慢,但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   就算他不追查达哇的事情,他的工作性质,必须长年驻守在玉仑河,与山和树打交道,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道理她都懂,却不知为何,她会这样患得患失。   或许是太在乎了,害怕失去。   他们之间还会有多少不确定的变数?   “那好,我就送你这里,不进去了。”靳枫把她的手往前一拉。   他侧身靠过来,手插入她的头发,覆在她脖子上,把她的头按过来,吻住她。   两人唇齿厮磨许久,他才放开她。   “这次是你给我惊喜,下次轮我。”他语气笃定,黑眸注视着她,眼神坚毅,“回去少胡思乱想,等我。嗯?”   鹿鸣点了点头,转身,迅速推开车门下车,提着包,跑入机场大门。   靳枫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在车里坐了大半个小时,准备启动车子,余光瞥见,副驾座踩脚的地方,有一张卡。   他弯腰捡起来,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打开一看。   “知道中国的婚姻法么?婚前财产属于个人财产。所以,我的林中别墅要在我们结婚前买,房产证必须写上我的名字,不然,我没安全感。卡里是我给自己存的嫁妆,就一点点,其他你自己看着办吧。”   靳枫又气又想笑,这女人,是以为他缺钱缺疯了么?   他心里却是暖的,回了一条信息,放下手机,启动车子,驱车返回。   鹿鸣回到北京,下飞机以后,打开手机,才看到靳枫回复的信息。   我的一切都刻上了你的名字,包括心。   鹿鸣反复读了几遍,嘴角弯得合不拢了。   只是,想到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她又笑不出来了,匆匆往回赶。   鹿鸣打的回到家,鹿晓茸和北川河都已经在家。   北川河在厨房里忙碌,鹿晓茸坐在客厅里,似是在等着她,没有见到钟宇修。   “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鹿鸣在她对面坐下来。   “昨天下午。”鹿晓茸怒视着她,脊背挺直,“我就知道,你仗着宇修好说话,自己想怎么样就怎样,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鹿鸣忽然觉得,她好像中计了。   鹿晓茸故意让她相信,他们晚回来一天,结果没有,把她杀了个措手不及。   “鹿鸣,你好歹一个留学生,怎么能趁我们不在,偷偷跑去玉仑河?你就这么没尊严吗?翅膀硬了,胆子越来越大,我的话你都当耳边风是不是?”   鹿晓茸气得脸都绿了,上了年纪,心脏又不好,才大声叫了两句,立刻就有些喘。   “妈,你别生气。我不是回来了吗?”鹿鸣起身,要过去给她顺顺背。   “你给我坐下!”鹿晓茸一声怒吼,把她给吼了回去。   鹿鸣只能重新坐下来。   北川河听到声音,从厨房跑出来,坐在鹿晓茸旁边沙发上,给她顺背。   “你看看你,又开始叫了。我不是跟你说了,有什么话,好好跟呦呦说?”   “跟她能好好说话吗?”鹿晓茸把茶几上一叠资料推到她面前,“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我看你是成心想气死我。”   鹿鸣拿起资料翻了一下,都是和靳栋梁有关的材料,也有靳枫的一份降职处分通知。   “妈,他现在是昆伦,不叫靳枫,靳栋梁不是他亲生父亲。他降职处分,也只是暂时的,不是他表现不好,而是迫不得已。”   “是吗?你是不是在国外呆的时间太长,连国情都不知道了?你知不知道,每个人的档案表里,都会有曾用名这一栏?不管他现在叫什么,靳枫这个名字已经记录在他的档案里。靳栋梁贪污受贿,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妈,那是诬陷,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鹿鸣不知道她怎么会一下子知道这么多事情。   “你看到有什么正规文件通知,证明靳栋梁是被诬陷的?我没看到,别人也看不到。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跟着这种男人再有瓜葛。你想跟他在一起,除非我死了!”   “……”鹿鸣看着鹿晓茸闭眼仰躺在沙发上,嘴唇发紫,表情很痛苦的样子,北川河朝她使眼色,她到了嘴的话,强行咽了下去。   鹿晓茸似是想起什么,突然打开眼睛,两道凌厉的目光重新射向鹿鸣。   “不对,我之前错了,我给你的那两个选择,现在要收回。你要是再去了加拿大,还不和以前一样,瞒天过海,偷偷跑去跟他私会?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马上和宇修举行婚礼。”   “不可能!”鹿鸣这一点不能退让。   鹿晓茸盯着她半晌,眼神里满是绝望,轻叹了口气。   “好,你要是不喜欢他,那就换一个,我们再找别的,总能找到合适的。老北,我们多去亲戚朋友家走动走动,看看有什么好资源。”   “有这么容易的事吗?你当是去菜市场买菜?”北川河夹在她们母女之间,很为难。   “我有什么办法,有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现在好男人是稀缺资源,自己又是闷葫芦一样的性格,我们不去走动,等着好女婿自己送上门来吗?”   “妈,你不要再折腾了好不好?除了他,我谁也不嫁。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就不结婚了,一辈子陪着你们。”   “你威胁我?”鹿晓茸刚刚降下去的火,又上来了,“你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我同意你不学医,你就永远不跟他在一起?你要是不守承诺,我不会让他好过!”   “……”鹿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别说了,准备吃饭。呦呦,你不累的话,就一起吃饭。”   鹿鸣不想吃饭,推说很累,想去睡会儿。   “也行,刚下飞机,肯定很累,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下。睡醒了再吃。”北川河帮她解了围。   鹿晓茸刚要开口叫住她,被他堵住了开口的机会:“你不是要给钟首长打电话吗?现在他应该有时间。”   北川河把手机塞进鹿晓茸手里,趁他们忙着打电话,鹿鸣及时抽身,回到自己房间,澡也没去洗,直接往床上一躺,闭上眼,却睡不着。   她想起一件事,从床上爬起来,翻出手机,给周笛打电话。   电话也一打通,传来周笛调侃的声音:“亲爱的,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忙于约会,你侬我侬吗?怎么还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我已经回北京了。你在开车?要不我等会儿打过去。”鹿鸣一直觉得,开车的时候打电话太不安全。   “不用,我已经到机场了。程子涛来北京分公司出差,我来接他。”   “……”鹿鸣抚额,忍不住笑,真是奇了怪了,她和程子涛怎么老是同一天出现在机场?   “怎么不说话?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摄影展的事,直接告诉你,暂时没戏。我只能说,钟家在北京影响力确实不小。”   “不是这件事。我想先找点事做,你去帮我接一些活。”   “真的假的?你不是不愿意拍商业化的东西?你缺钱用?”   “此一时彼一时。”   鹿鸣很清楚,短时间内,她想再去野外拍摄,比登天还难。与其呆在家里发霉,还不如出去做点事。   她也不是完全拒绝商业摄影,大二之前,为了赚生活费,她也拍过。   她这人没什么野心,对钱也没什么概念,能够养活自己,她就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现在,她想攒钱,想有属于自己的家。   鹿鸣理想中的家,那栋林中别墅,现在只存在于画里面,她希望有一天能变成现实。   “有没有问题?”电话中的人一直没开口说话,鹿鸣追问道。   “当然没有,这事好办。呀,程子涛出来了,亲爱的,我不跟你说了,再见。”   “……”鹿鸣还没来得及说"再见",电话已经挂断。 第93章   周笛挂了电话, 下车,手搭在车门上,背靠着车身。   程子涛一身黑色西装, 拉着一个黑色商务旅行箱, 一边接听电话, 一边从机场门口走出来。   他显然也看到了周笛,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几秒, 似是有些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   隔着一段距离, 周笛不知道是不是她眼睛出了问题,她突然发觉, 这男人还挺帅的, 高高瘦瘦, 身材堪称完美,眉眼俊秀, 五官组合得很耐看。就是皮肤太白了点,难免给人留下小白脸的错觉。   程子涛拉着旅行箱,走到她面前:“你真的来接我了?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   周笛不知道是哪跟筋搭错了,不想让他觉得她是特意跑过来接她,胡乱掐了个理由:   “你少自作多情, 我又不是特意来接你的。鹿鸣也是今天回北京, 结果我起晚了, 她早就到家,刚还在电话里说我呢。我想起你的航班是这个时候, 顺路就把你带回酒店。”   程子涛似是想起什么,笑道:“这么说,我今天差点又在机场遇到她了。对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把东西放后备箱,上车再说。”周笛转身上车,把车门用力一拉。   她心里有点不爽,心想,老娘好心来接你,你不问我怎么样了,倒先问别人!   程子涛上车以后,好死不死,感叹道:“我好像有半年没跟她联系了,她现在好吗?”   程子涛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次在机场情绪崩溃,不小心被鹿鸣看到了,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对他触动很大。   可他后来想起这件事就会很不安,总觉得他在她心里的形象一定懦弱至极,像是憋着一口气,希望做出点成绩来,再联系她。   这次来北京,他仍然有些忐忑,一直犹豫,要不要联系她。   旁边的人没声音,程子涛以为她没听到,追问道:“周笛,你跟鹿鸣有联系的吧?你们俩关系这么好,应该知道她的情况。”   “你想知道她怎么样,自己不会问?老娘又不是你的传话筒。”周笛语气有些冲,脚往下用力踩油门,车速一下飚了上去。   程子涛有些莫名其妙,她又对他发火。   “你最近又被谁甩了?开那么快,发什么神经?我又不赶时间。”他们俩一直微信联系,说话很随便,他没什么顾忌。   “我被谁甩关你屁事,你是我妈,还是我外婆?”周笛越想越气,她藏不住话,直接挑明原因:   “你看下时间,从你走出机场到现在,才多久,你问了三遍,鹿鸣怎么样了。你问过老娘一句吗?老娘来接你……”   程子涛打断她的话:“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一口一个‘老娘’,很难听你知不知道?”   “要你管?你是我妈,还是我外婆?”周笛随口加了一句,“还是我男朋友?”   “……”程子涛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心想,他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找这样一个女朋友,“我是和你熟,把你当自己人才对你说,别人我不会说。”   周笛怒气骤然降下来,她对"自己人"这个说话很满意。   “如果是鹿鸣,你会说吗?”她有些好奇。   “你听她什么时候自称过‘老娘’?”程子涛反问她,“你要是有她一半安分守己,也不用费我这么多口舌。”   “是吗?”周笛觉得很好笑,鹿鸣那种人能叫安分守己?她突然想到什么,追问一句,“你该不会也喜欢她吧?”   “也?”程子涛侧头看向她,想起玉仑河森林消防队那个男人,“还有谁喜欢她吗?”   “不知道,自己去问。”周笛有股强烈的冲动,恨不得一脚把旁边这个愚蠢的男人踢到火星上去。   程子涛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开始数落她:   “你看,她这么多年,只谈过一个男朋友。你一年换几个?男女之间不可以这么随便,要谈就用心谈。”   周笛突然打转方向盘,靠边停车,刹车踩得太急,发出刺耳的声音。   程子涛被晃得头昏眼花,正要说她。   周笛翻出烟,点上,用力吸了一口,吐出来。淡然道:“下车。”   程子涛看了看四周:“这是在立交桥上,酒店还没到。”   “我让你下车!”周笛不知道哪来的火气,冲着他大吼。   程子涛知道她脾气不太好,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发这么大火,怕刺激她,只能下车。   他一下车,车子就飚走了,附近拦不到的士,他只能步行。   程子涛走了十来分钟,周笛的车停在前面十来米处,她从车窗里探出头,回头笑望着他,跟个没事人一样,朝他挥手。   “上车。”   “……”程子涛脊背发麻,他也知道女人善变,但不至于变得这么快吧?她这是在唱京剧吗?   这里离酒店还有一段距离,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上了车,但不敢再开口说话了。   “你喜欢鹿鸣什么?”周笛已经恢复以往随性的状态,漫不经心地问他。   “专情,专注,勇敢,积极,有个性,不媚俗,有崇高的理想,有高尚的情怀。”程子涛一口气说了一串形容词。   周笛在旁边笑抽了,笑完以后,问他:“想追她么?”   程子涛两眼放光,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之前不是要给我们牵线吗?现在还愿意吗?”   “愿意,这有什么不愿意的,老娘拿得起放得下。”周笛单手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   “你是想跟她谈恋爱呢,还是想跟她结婚?”   “这难道不是一回事?谈恋爱最后不都要结婚的吗?我可不像你……”程子涛捂住嘴,怕再触怒了她。   “想跟她谈恋爱,我给你支个招,给她当裸体模特。放心,不用拍正面,她喜欢拍背面,拍完了,如果你不介意,用你的裸照做她摄影展的宣传海报。”   “……”程子涛使劲地咳嗽,似是被空气呛到了,“还有别的办法吗?”   “你也可以考虑跟她结婚啊,“周笛强忍住笑的冲动,心里有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感,“这个要过她妈那关,要么像钟宇修那样,有个有权优势的爷爷,要么很有钱。”   “钱我有。”程子涛坐直脊背。   他努力了半年,现在可以管几家分公司,可以支配一部分钱。   “那就好说。先给她赞助办个摄影展吧。”周笛正愁找不到赞助商。   “好,没问题。”   “不过,不能告诉她,是你出的钱。原因你应该想得到。你就当学雷锋吧,做好事不留名,小时候思想品德课不都是这么教的吗?你不会不愿意吧?”   “没有,我愿意。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听你的。”   周笛侧头看了他一眼,那么认真的模样,她却这么戏弄他,忽然于心不忍:“你就真不想让她知道?那你怎么让她知道你对她的好?”   “能帮她做点事情,我会很开心,她知不知道没关系。”   “……”周笛莫名有些心酸,沉默许久,把情绪敛好,笑问他,“想不想叫她一起出来吃饭?给你接风洗尘。”   程子涛脊背坐直,有些紧张:“她会出来么?”   “这个你不用管。你先回酒店洗个澡,休息一下,晚点我给你电话。”   “行,谢谢你,周笛。”   周笛笑了笑,没再开口,把他送到酒店,看着他下车,虽然她也住这个酒店,却没下车,坐在车里,整理思绪。   她在思考,为什么她会对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经历的小男孩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也许是这半年,他们聊得太多,他纯真得像一张白纸,她对他毫不设防,什么话都跟他讲。   于是,他继鹿鸣之后,成了她又一个树洞,让她随时能卸掉身上的负能量,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周笛承认,她其实很不正常,她很怕孤独,甚于害怕死亡。   她不像鹿鸣,那么能忍,她忍不了,她需要热闹,需要刺激,只要一个人呆着,她就会焦虑,甚至抓狂。   程子涛说的那些形容词,她一个都没有。她不专情,没有理想,没有情怀,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俗人。她也没打算改,要能改,早就改了。   但她有一个原则,绝不给自己找麻烦,亏待自己。   所以,她不打算在一个对她没兴趣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尤其他还对她身边的女人有意思。   周笛整理完思绪,给程子涛打了个电话,让他马上下来,再给鹿鸣打了个电话,没说要和程子涛一起吃饭,只说有好消息告诉她,约了见面的地方。   程子涛下来,换了一身休黑色的闲装,看起来很酷,周笛瞄了一眼,专注着开车,懒得跟他说话。   他们先到了三里屯的一个爵士酒吧,鹿鸣没多久也到了,见到程子涛,有些意外。   时间还早,酒吧里没什么人,驻唱歌手专注着在唱歌。   鹿鸣坐下来以后,听着声音,感觉有些耳熟,正要转身去看舞台上的人长什么样,周笛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不好奇,我有什么好消息告诉你?”   她没再转身,端起柠檬冰水,喝了一口,问她是什么好消息。   “程子涛给我们引荐了一个赞助商,外地的,不是北京的,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摄影展马上可以开展。”   “真的?”鹿鸣放下水杯,看向程子涛,这才发现,他和以前变化挺大的。   程子涛点了点头,却没开口说话,低头看着脚下。 第94章   程子涛一直没有抬头, 似是在躲避什么,周笛也没再说话,转头看向别处。   鹿鸣视线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移动了好几次, 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但没有当场戳穿。   周笛手机铃声响了, 她出去接电话,让他们两个先聊。   等她离开, 鹿鸣才向程子涛挑明:“周笛说的赞助商,就是你吧?”   “……”程子涛赫然抬头, 撞上她的视线,白皙俊秀的脸转眼红到了脖子根, 嘴角扯动半天, 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谢谢你的好意, 但我不能接受你的赞助,这个摄影展, 我会再想别的办法。”鹿鸣不等他问为什么,迅速把话题转移:   “周笛今天特意去机场接你,她该不会拿我当挡箭牌吧?她那个懒女人,我可从来没有指望她能来机场接我。能把她从睡梦中唤醒的,不是闹钟, 更不是梦想, 只有帅哥。”   程子涛笑了, "这倒是很像她。”   “不过,我发觉这大半年, 大概就是我们三个人在温哥华,我冒充她跟你‘分手表演’之后,她变化挺大的。不去泡吧,留在家里‘思考人生’,这种事以前绝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她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也很顽固,对她苦口婆心的人不少,但能改变她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是不是你说过她什么,她竟然听进去了。”   程子涛听明白了,她这是在暗中撮合他和周笛,心里苦笑,这怎么可能?   他想解释,鹿鸣翻出手机,把屏幕转过来给他看:“给你看我前男朋友的照片,也是现在的男朋友。”   屏幕上一片橙色,他很熟悉,是那群森林消防员,虽然很多人,但有一位气质卓然,特别显眼,他一眼认出是玉仑河那个森林消防队队长。   程子涛有些意外,鹿鸣是个话很少的人,现在讲起她春节前和他在飞机场见过面之后,飞机延误,她留在玉仑河过年,他们怎么旧情复燃等等,滔滔不绝。   他一肚子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堆积在腹中,变成一股酸水,翻腾倒海。   周笛接完电话回来,鹿鸣也讲完了,把手机收回,看向周笛。   “摄影展我暂时不想办了,你先帮我接一些商业拍摄项目。”   “什么情况?”   周笛很疑惑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程子涛,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什么情况你自己还不知道?”鹿鸣反问她,但没打算再跟她解释,让他们两个自己去解决:   “我今天刚从玉仑河回来,我妈还在生气,我得回去了。你已经在北京呆了这么久,也算东道主,程子涛就交给你招待了啊。”   鹿鸣拿上包,让他们两个再坐会儿,离开了酒吧。   出门的时候,她特意朝驻唱舞台看了一眼,上面已经空了。   鹿鸣一走,程子涛端起桌上大杯的冰啤,一口气灌了一大半,不等周笛问他怎么回事,他先开了口。   “看不出,你们两个都有做红娘的癖好,怎么不去合伙开个婚介所?”程子涛憋了一肚子的气,一股脑儿冲周笛发泄出来。   他感觉自己像个皮球,被这两个女人踢来踢去,太伤自尊了。   “……”周笛愣了一下。   想起鹿鸣刚才的突如其来的变化,再联系他现在的话,她瞬间明白了鹿鸣大体跟他说了什么,顿时笑得不行,双手直拍桌子。   “你笑什么?”程子涛用手臂压住她的两只手,质问道。   “我笑什么,你管得着吗?”周笛抽出一只手,把他的手臂推开,“开婚介所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大龄剩男剩女那么多,大有市场。至于你,应该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   “为什么?”程子涛今天被鹿鸣这么变相地拒绝,满腔的挫败感:   “我感觉我有恐女症,见到女孩子就特别紧张,更不懂得怎么追女孩,讨女孩子欢心,以后大概也是剩下来的命。”   “那你怎么不恐我啊,我不是女人吗?在我面前怎么没见你紧张?还那么嚣张。”周笛越想越气,摆出一副凶悍的样子:   “你该不会觉得我很好欺负吧?老娘脾气不好,你最好不要惹我。”   “……”程子涛不说话,端起酒杯,却没有喝酒,脑海里在想,他在周笛面前为什么不恐惧,不紧张?是因为很熟的缘故吗?   他忽然想起鹿鸣说的那些,放下酒杯,看向周笛:“你今天是特意去接我的吗?”   “不是。老娘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特意去接你。”   “你这半年谈过恋爱没有?”   “没……谁说没有?三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多的是,老娘换男人如换衣服。”   “男人有三条腿?”程子涛没明白她说的话。   “……”周笛端起酒杯,转移了视线。   这小白莲认真看她的样子,让她有犯罪的冲动。更可怕的是,他竟然不知道男人对女人致命的武器。   程子涛也不是小孩,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意思,又开始数落她:“你一个女孩子,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不好意思?老娘……”   “别再老娘老娘,难听死了。”   “……”周笛话被堵在嗓口,气得咬牙,恨不得拿个苍蝇拍,直接拍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白莲。   整个晚上,他们在酒吧没干别的,尽吵架,喝酒。   回酒店的时候,两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只能叫代驾。   程子涛稍微清醒一点,到了酒店,下车以后,他扶着周笛,忽然想起,应该先送她回她住的地方。   他推了推她:“周笛,你住哪?”   “上面。”周笛指着酒店楼上,说了个房间号,直接把门卡掏出来了。   程子涛以为她说的是醉话,看了门卡,发现没错,有些意外,她醉得不成样,他没再多问,扶着她进入酒店,坐电梯上楼,把她送回她的房间。   这女人看起来不胖,力气可不小,他架着她往床上躺的时候,没站稳,和她一同摔在了床上。   程子涛觉察到他压住了她,吓得酒立刻就醒了,想要爬起来,手臂被她压住。   女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往下一拉。   两个人嘴碰嘴,鼻子压鼻子。   程子涛眼睛瞪得像两个铜铃,紧张得呼吸都停止了。   ……   ——   鹿鸣回到家以后,鹿晓茸已经睡了,没再找她谈靳枫的事情。   这样的平静,持续了有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她几乎没出去过,整天窝在家里,修图,看书。   平静被打断,是因为周笛接到了一个项目,给一家模特经纪公司拍摄写真。   鹿晓茸听到她说要去给模特拍写真,看着她,足足有半分钟,脸上看起来没表情,眼神却很复杂,意外,震惊,直至隐忍克制的愤怒。   她没有说行还是不行,却反问她:   “你之前不是要办什么摄影展吗?为什么又不办了?怎么,口口声声说这是你自己喜欢做的事,遇到一点挫折就打退堂鼓了?”   “妈,摄影展为什么不办,原因你不是知道吗?”   她很清楚,只要她开口求人,她就会被要求答应这个那个,肯定都是她不想做的事。   她的心思,鹿晓茸自然清楚得很,正因为这样,这一刻才尤其愤怒。   “鹿鸣,既然你知道,我有办法让你办不了摄影展,你就应该想办法解决这个难题,迎难而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宁愿给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拍写真,也不愿意开口求人。你这叫逃避。”   “我能想什么办法?”   “我能办到的事,钟家更有能力办到,这你都想不到吗?”   “……”鹿鸣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想逼她去求钟宇修,她之前还没想到这一层,想到了,不只气,更觉得可笑。   巧的是,他们家的门铃响了,鹿鸣去开门,钟宇修出现在门口。   鹿晓茸招呼他进来,他一坐下,她自己却拿了提包,说是约了朋友喝茶,让他们两个自己聊,便出去了。   北川河也不在,诺大的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得让人不安。   鹿鸣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问他:“在新单位上班适应了吗?”   “工作内容都差不多,每天忙的就是这些事。”   钟宇修不习惯的是,他们都把他当"钟首长的孙子",而不是"钟医生",他有些无奈,却没说出来。   “你不是要举办摄影展?为什么没动静?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头子做了什么,如果是,我会去说他。”   “不是你爷爷,是我妈。”   鹿鸣一开始也以为是钟家老爷子做了什么,但这样无疑会让钟宇修陷入难堪。   鹿晓茸在北京认识的人不少,要想阻拦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她给她设置障碍,让钟宇修来出面帮他,不用他先做坏人,再做好人。   这样用心良苦,想得这么周到,真不愧是她亲妈。   “那你打算怎么做?”钟宇修没有直接说,他去求钟连生,他知道她肯定会拒绝,“要不,我们再回加拿大吧,在国外你会自由一些。”   “回不去了。”   “为什么?”   鹿鸣手机铃声响了,是周笛的电话,她接了电话,很无奈地看向他。   “我现在要出去,下次有时间再向你解释。摄影展的事,我自己想别的办法,你不用担心。”   “……”钟宇修注视着对面的女人,一个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不会开口向他求助的女人,他该她拿如何?   他很怀念在加拿大的那些年,即便他只是她的一个幌子,可至少能让他感觉到,她需要他。   回到中国,同样是在一个城市,他们却远得仿佛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鹿鸣收拾了东西,从房间里出来,钟宇修也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手按在门把手上,没有打开门。   “鹿鸣,我们结婚吧。”   “……”鹿鸣正低头走路,突然被吓了一跳,止住脚步,抬头看向门口高大的背影。   “我们结了婚,你妈就不会再为难你,我们回加拿大,回到从前。”   钟宇修转过身来,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想法。我们只是结婚,你想去哪就去哪,想爱谁就爱谁。”   “你怎么能这么想?”   “为什么不能?你就当帮我我摆脱‘钟首长的孙子’这个标签,我们都能自由生活。反抗的代价我们承受不起,但只要我们结婚,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这样能换取自由,我认为值得。你不用马上答应,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钟宇修迅速拉开门,大步离开。   鹿鸣回过神来,追上去,他已经先坐电梯下去了。 第95章   北京城郊, 某独栋别墅门口。   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太太站在铁门口,把铁门推开了一条缝,四处看了看, 没再看到有人, 长舒了一口气。   老太太从铁门里钻出来, 关上门,转身, 沿着水泥路,离开了别墅, 上了一个小坡.   旁边有座公园。她进入公园,去运动休闲区健身, 还没走到目的地, 远远地就看到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 穿着黑色裤子,白色衬衫, 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等她多时。   她转身就跑,他追了上来。   “阿姨,您别走,听我把话说完。”靳枫快步跑上来,挡住她的去路。   “哎呦诶, 我说小伙子, 都快一个星期了, 你每天跟着我,就不累吗?我都说了, 我早就不在那个氧吧工作了,我要带孙子呢。”   “我知道。但达哇出事那天,您还在,还是您告诉我,去月亮山找她,您忘了吗?”   “老太太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那么久的事,我都忘了。你就不要再来烦我了,不然我可要报警了啊。”   “阿姨,德勒大叔您一定认识,您说过,他和您家大爷一起种过树。现在,他女儿,也就是达哇,被人诬陷纵火烧山,这是要坐牢的事。可您知道,这件事跟她没关系。那天她经过那片休息区,撞见那些人争吵,是您提醒她赶紧跑。有人要谋害她,您也见过。现在,只有您能帮她洗脱冤屈。”   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表情有些许慌张,眼睛左看看,又看看,手足无措。   “我知道,那天是您最后一天在森林氧吧,因为要来北京照顾孙子,您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那片森林,所以想拍下来。您只要把您拍到的东西给我,后面的事情我来做,您别怕,不用您亲自出面去指证什么。我保证,不会有人知道您和这件事有关。”   老太太慌张的神色缓和了些,“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靳枫再次向她保证,“阿姨,您是信佛的人,相信因果报应,德勒大叔也是好人,他唯一的女儿达哇,现在没了一只脚,一辈子带着纵火犯的标签,还被误认为是精神病人,她还这么小,以后怎么活?”   老太太显然被说动了,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不停地抹眼泪。   靳枫匆忙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一片递给她。   老太太接过去,擦掉眼泪,从裤侧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双手紧紧地握着,仰头看向靳枫。   “小伙子,要不是看你跟了这么多天,这事我根本就没想过再提。希望你说话算话,拿了东西就赶紧走,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跟任何人说在这里见过我。我老太太年纪大了,有人来找我麻烦不打紧,但我还有儿子,还有孙子,所以我怕呀,你别怪我。”   老太太说完,把盒子塞进他手里,不等他再说什么,转身就跑。   靳枫目送她离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内存卡。   他把盒子握在手里,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公园,打的回到住的旅馆,打开电脑,把内存卡插入读卡器。   靳枫看完视频,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但还是克制住了,拿出手机,给应龙打了个电话,把视频发到他邮箱。   忙完这一切,他终于克制不住,给鹿鸣拨了个电话。   她回北京的第三天,他也来了北京,只是,一直忙于找人,等人,始终没空联系她。   鹿鸣听到他电话铃声的时候,正在拍摄现场。   郊外一栋工厂改造的摄影棚内。   鹿鸣举着相机,对着白色背景前的模特,快速抓拍了一组镜头。   拍完以后,模特去休息,鹿鸣翻看拍过的照片,镜头里的人变换着各种姿势,面目表情极不自然,甚至有些扭曲。   她看着看着,莫名烦躁,听到包里手机铃声响,翻出手机,正要接电话,模特朝她勾手。   “喂,那个拍动物的摄影师,你过来。”   “……”鹿鸣按掉铃声,没接电话,走到休息区,在模特对面坐下来,向她建议,“要不,我们拍一组侧面,或背影?”   “你开玩笑,我是要让他们看到我的面孔,你别小看这张脸,可不是一般的值钱。”   鹿鸣不太想看这张几乎被整容毁掉的脸,笑的时候像哭,哭的时候却像笑,没有一种表情能做到位,让她保持不做任何表情情,也难。   她想直接说让她找别人拍,她应该是无能为力了,花脸模特咬咬性感红唇,小声问她:“你会拍那种吗?”   “哪种?”   “就是那种,亏你还是摄影师,这个都不知道。那些当红的明星,不都是靠摄影师P出来的吗?可也得有机会P啊。”   鹿鸣还是没听明白,她到底说的是什么。   花脸模特四周看了看,确认摄影棚内只有她们两个,清了清嗓子,把声音压得更低。   “私拍,不懂吗?像你这种不入流的摄影师,专门拍动物,就是死路一条,想要走大牌明星御用摄影师路线,更是不可能,还不如做个私拍摄影师,赚点钱来得实在。你不知道,圈内很多私拍摄影师可有钱了,反正拿个单反就能拍,多容易。你要是能把我拍得漂亮一点,最好性感一点,我可以脱的,等我红了,你也就不用拍这种写真了。”   “对不起,我拍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鹿鸣起身,迅速把东西收拾好,提上相机包,转身离开,听到身后传来花脸模特嘲笑鄙夷的话,眼泪差点就掉出来,被她强行逼了回去。   回到车上,她把东西往后座上一扔,启动车子,开出停车场,很快上了高速。   车速越来越快,鹿鸣把车顶敞开,风猛地一下灌进来,她顿感舒爽畅快,被花脸模特嘲笑的屈辱感,渐渐被吹散。   手机铃声又在响,她把车速降下来,靠边停车,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迅速按了接听健。   “在哪?”电话里的声音,有一种克制隐忍的激动。   “在车上。”鹿鸣同样很兴奋。   她能感觉到他的激动,他应该是忍了很久才给她打电话,这个星期他们几乎没怎么联系。   “车在哪?我去找你。”   “你在北京?”鹿鸣声音陡然抬高。   “嗯。告诉我你在哪。”电话里,男人声音有些不耐了。   “不知道。”   鹿鸣看了下四周,她虽然从小生活在北京,可去过的地方其实并不多,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知道是郊外。   “你在哪?我去找你吧,我车上有导航。”   “不用,导航不知道要绕多久。你把地址微信发给我。”靳枫正在出租车上。   这几天他在北京找人,绕来绕去,脑海里已经有一张北京地图。   鹿鸣争不过他,最终按照他说的做了,就近下了高速,把地址发给了他。   靳枫收到信息,发现他们相隔很近,他给司机指方向,不到十分钟,就看到了鹿鸣的车子,她已经下车。   他下了车,穿过马路。   鹿鸣看着他走到她面前,仍然不敢相信,他这么快就出现在她面前。   两个人盯着对方看了好几秒,相视一笑。   他张开双臂,她扑进他怀里,环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   他下巴搁在她头顶,双手覆在她脊背上,不停地揉搓,用力把她往他身上摁,似是要把她摁进他身体里。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好一会儿没开口说话,因为都很激动。   “今天不开心吗?”靳枫长舒一口气。   “没有啊。”   鹿鸣收回一只手,抹了下脸和眼角,没有眼泪,他怎么看出她不开心了?   “没不开心,怎么一个人跑到高速上飙车,车子飙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鹿鸣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智商和颜值成正比,双双高到爆表,“刚才是有一点点不开心,现在已经好了。”   “是因为摄影展的事?”靳枫一直关注北京各大展馆的信息,没有看到什么雪豹之类的摄影展。   “不是。”鹿鸣想起花脸模特的话,心里仍然有一丝酸楚,“就是突然感觉自己太怂了,有点难受。”   靳枫放开了她,凝视她的眼睛,半晌没开口。   “先上车吧,这里灰尘太大。”鹿鸣推了他一下,把车钥匙给他,“你开,我想偷懒。”   “好。”靳枫接过钥匙。   两个各自上车,靳枫转动方向盘,把车开回到路上,顺直车身,想追问她,具体不开心的原因,最终还是忍住没问。   不用问他也能想到,她回到北京,鹿晓茸肯定会给她施压,摄影展不能开,也是自然的事。她会过得多压抑,也不难想象。   “你在想什么?”   鹿鸣见他不说话,怕他乱想,把今天去给模特拍写真,被花脸模特嘲笑的事主动说了出来。   “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她的要求也不过分,我本来就给人拍过裸照,她大概是看出我有这个天赋。不入流就不入流吧,我本来就是拍着玩的,没打算入什么流派。”   靳枫没说什么安慰的话,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一直没放开:“累了就先睡会儿,我们先去旅馆退房,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鹿鸣有些好奇。   “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好吧。”   鹿鸣没再问,说不定和刚才一样,又是他知道的地方,她不知道。   她忽然想起,她这个北京人,在自己的地盘,还得他这个外地人主动找到她,把头转向一边,忍不住偷笑。   靳枫觉察到她在笑,侧头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弯,收回视线,让她睡会儿,他专注着开车。   鹿鸣闭上眼睛,许是这些天睡眠质量太差,今天又忙了一天,这一刻很放松,她转眼就睡着了。 第96章   鹿鸣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黄昏时分。   车子停在了一个胡同门口,周围的环境似曾相识。   靳枫正坐在旁边看手机新闻,见她醒了, 放下手机。   “下车, 回家。”他侧身去开副驾座的门。   “回……家?”鹿鸣很不解, 身体被他压住,呼吸一紧, 声音也有些不稳。   她睡眼惺忪,声音很轻, 在他听来,近乎一种呻吟。   靳枫坐直身体之前, 双臂撑在她座椅两边, 在她唇角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低声道:   “老婆,不要在这里诱惑我。”   “……”鹿鸣瞪着他, 不说话,用眼神抗议,明明是你压着我,怎么变成我诱惑你了?   他嘴角一弯,推着她下车, 他拉着她的手, 在后面矮着身子, 也从副驾座这边下车了,两个人的手一直没放开。   鹿鸣站在车旁, 环视四周一圈,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   喧闹的街市,人来人往,接到两边有各种各样的店铺和摊贩;   拉小糖人的移动小摊,围满了小孩,纷纷叫嚷着、欢呼着;   天津包子铺老板花式揉面粉,高高甩动面粉团;   磨剪子和刀的手工艺人,拉着长长的吆喝声:“磨剪子嘞,戗菜刀!”   ……   这是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眼下,热闹没有了,很多熟悉的胡同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   高楼林立间,藏着一片低矮的居民区,不知是什么缘故,独独只剩下这一片,没有被改造。   靳枫拉着她进入胡同,往里走,一直走到一座四合院前才停下来,他上前敲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胡子全白的老大爷,穿着一身白色唐装,应该有七八十的样子,戴着老花镜,他把老花镜往下拉,眼睛往上,仔细打量他们。   “陈大爷,是我,就那个……”靳枫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   “哦,是你啊,“老大爷拍了一下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小伙子,你是来拿信的吗?”   “不是。前几天我来过,租了您那几间房,还记得吗?”靳枫很耐心的解释,老大爷年纪大了,记性似乎越来越差,每次他都要解释一遍他是谁。   “在,在的,怎么不在?我让保姆阿姨给你打扫过了。这么大一座院,你不来,就我一老头子,那些个没良心兔崽子,只知道往国外跑。”   老大爷嘀嘀咕咕,忽然想起什么,问靳枫:   “小伙子,我好久没收到你的信了,你怎么不写啦?要继续写啊,她回来了,就可以看到,知道吗?”   靳枫拉着鹿鸣的手抬了一下,向老爷爷介绍:“她已经回来了。”   “真的?”老爷爷把眼睛摘下来,往前一步,靠近鹿鸣,上下打量她,“就是这姑娘啊,嗯,好看,是个好姑娘。来来来,都进来。”   老爷爷招呼他们进去,直接领着他们去东边她小时候住过的的房子。   院子里放着一张桌子,他们经过桌子的时候,上面摆放着很多木雕,都是各种各样的动物。鹿鸣随手拿起一个木雕,仔细看,发现是一只雪豹。   老大爷见她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样子,笑道:“喜欢吗?喜欢就拿着。这都是我打发时间,雕着玩的。”   “不用,我就看一下。”鹿鸣刚要放下,靳枫按住她的手,让她拿着,先和老大爷进去。   他们进门后,他掏出钱包,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红色纸币,压在桌上,才进去。   老大爷开门的时候,鹿鸣从玻璃门反射的暗影里看到,靳枫在后面做什么,便心安理得地握紧了雪豹木雕。   进屋以后,鹿鸣发现,房间里的布局,和以前几乎没变,只是舔了一些新家具,沙发套换了干净的,房间里有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客厅里那张桌子,是她小时候写作业的地方,她亲生父亲就守在旁边。   他对她要求很严,写完的作业,他要求她自己先检查,他再检查。他很仔细,发现错误,少的话,说她两句,多了就会凶她,甚至还会打人。   后来他离开了,就变成了她一个人。奇怪的是,她脑海里没有鹿晓茸的影子。   鹿鸣思绪游离之时,靳枫和老大爷正在商量什么,待她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商量完了,老大爷打了个哈欠,像是累了,让他们有事去对面厢房找他,便告辞离开。   靳枫把他送走,关上门,转身,背靠着门,看向站在房间中央的女人。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鹿鸣很好奇。   “陈大爷的儿子和女儿都移民到国外去了,他不愿意离开,他们就给他买了这座四合院,机缘巧合认识了他,就找过来了。”   “你一直往这里寄信,我没收到信,他收到了,给你寄了回信,然后你们就认识了?”鹿鸣从他们刚才的对话,大体能想到是这种情况。   靳枫抿嘴浅笑,显然默认了她的话。   他收到信的时候,还在部队,信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你来,我等你。   他一直记得,当时看到这句话有多兴奋,差点就没忍住,直接偷跑出来。   那个时候,他在部队拼了命地力争上游,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违纪,最终还是忍住了,只可惜,没多久他还是被踢了出来。   他跑过来找她,才发现,给他回信的是陈大爷。   那次之后,他有一段时间没寄信,陈大爷反而写信给他,问他为什么不写了,让他继续写。   靳枫后来才知道,陈大爷孩子不在身边,也很孤独,所以,信就一直寄着,每次寄两封,一封给她,一封给陈大爷。   陈大爷给他回信,每次也回两封,一封讲他自己的生活,一封始终只有一句话:   一定要等我回来。   鹿鸣听着这一老一小你来我往寄信回信的事,眼眶渐渐发热,视线也有些模糊,她快步走到他面前。   靳枫上前一步,双臂环抱住她的双腿,一把将她托举着抱起来,走向客厅中央的沙发。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低头吻他。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幽暗。   他抱着她在沙发上躺下来,跪在她身旁两侧的沙发上,俯身继续吻她,一边脱身上的衬衫。   衬衫扣子实在太多,他脱了两颗,不耐烦了,直接往两边一扯。   鹿鸣听到扣子掉落在水泥地板上的声音,很清脆,声音还没落下去,被刺耳的手机铃声覆盖住。   他裤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他直接把手机按掉了。   没多久,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鹿鸣直觉感觉到,应该是袁一武的打过来的电话,他找不到靳枫,习惯性会想到她。   她担心有什么急事,手摸索着,从掉落在地板上的包里摸出了手机,接了电话。   电话一通,电话里传来袁一武嚎啕大哭的声音,声音大得几乎能震破她的耳膜。   鹿鸣头往旁边一偏,断开两个人粘合的唇瓣,问电话里的人:   “袁一武……你哭什么……”   “三嫂……呜……三哥是不是在你那……呜……”   “发生什么事……?”鹿鸣伸手挡住男人造次的手,他却直接甩开,继续为所欲为。   “好事……呜……我三哥呢……我想他……”袁一武声音没有平复下来,依然在哭,边哭边继续嘀咕:   “三嫂……我家月亮不缺了……又圆了……我要谢谢三哥……”   鹿鸣听得摸不着头脑,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很不耐烦地要夺走她的手机,她推开他的手,问袁一武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哥去北京拿到了证据……火是别人踢倒烤炉引起的……秦中流蓄意谋害我家月亮……那些混蛋都被抓起来啦……呜……三嫂……我太激动……让我哭会儿……”   靳枫气得把电话抢走,直接按掉,塞回她包里。   他听到是袁一武的电话,就知道大概是这么回事,好不容易被酝酿起来的气氛,就这么被破坏了。那小王八蛋每次都在他办好事的时候打骚扰电话,回去一定要削他脑袋。   女人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显然还在想袁一武说的话。   他趴在她身上,手撑在两边,俯视着她,对上她的视线。   “你来北京多久了?”鹿鸣仍然不敢相信,袁一武说的是真的。   “一个星期。”   “你怎么找到证据的?”   “达哇上次说的那两个人,提醒达哇跑的人,秦中流和另外一个人争夺的女人,我和应龙分别负责找一个。我在清明节前后离职的员工名单中发现,每个人都有照片,只有一个没有,特意去查了这个人。后来查到,她就是提醒我去月亮山救达哇的老太太,她清明节那天是专门去氧吧拍照留恋的,因为她要到北京来照顾孙子。没有人知道她在北京的具体地址,只有人在和她聊天时,听她提到北京的几个地方,我就来北京找了这几个地方,最终找到了她。”   “来了怎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老太太胆小,人太多,她不会把东西拿出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鹿鸣还想继续问,被他堵住了嘴。   他一边吻她,双手轻车驾熟,像是经过无数次操练,把两个人身上的衣服一一剥掉。   “老婆……”男人抱紧她的腰,咬住她的耳垂,在她耳边柔声低语,“我要在你身体里种一颗参天大树,你把埋在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腾出空间,以后只装着我,好不好?”   “……嗯!”鹿鸣不敢想象,她现在一定面红耳赤得像喝醉的关公。   虽然她意识已经被他搅得支离破碎,他的话她却听懂了。   这里有她不愉快的童年,郁郁不得志、最终选择自杀的父亲,永远忙得见不到人影的母亲,小心翼翼唯恐做得不够好、却始终无法令父母满意的她……她一直不愿意去回想。   他带着她回来,把她孤独的、怯懦的过去揉碎,一切重建。   鹿鸣被男人高大厚实的身躯,埋在沙发里面,沙发很软,棉麻质地的布面,有些粗糙,很像他满是厚茧的手,抚摸她身体的触感。   不同的是,他的手是有温度的。   鹿鸣抓住他臂膀的手,贴着他的手臂滑动,从他的手臂,滑到他的背。   他身上随处能摸到伤疤,有些凸起来,像一道一道山脊,有些凹下去,成了山谷。   这是名副其实的山一样的男人,矗立在她重建的世界里,给予她丰厚的生命力。 第97章   鹿鸣从郊外回到家, 鹿晓茸和北川河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时间刚过九点,鹿晓茸脸色不太好,把她叫过来在对面沙发坐下, 让北川河先回房间。   “你跟女儿聊什么, 要把我支走?为什么我不能听?”北川河半开玩笑地问道。   “你就是个和稀泥的, 有你在,我跟女儿还能聊出什么来?赶紧去睡吧, 明天你不是要去开会?”   “爸爸,您去睡吧, 我也想跟妈说点事。您放心,我不会惹妈生气的。”   鹿鸣知道, 北川河总是有意无意护着她, 同时又担心她把鹿晓茸气出病来, 夹在她们母女之间,他其实也不好做。   但今天的话, 她必须要说出来,不能再拖了。   北川河只能答应,让她们两个谈完早点休息,便回房间去了。   “呦呦,你给什么人拍写真, 一定要这么晚才回来吗?你一个女孩子多不安全。以后要是一直这样, 怎么照顾家庭?”   鹿鸣倒了两杯水, 回到沙发前,一杯放在鹿晓茸前面茶几上, 一杯端在手上,喝了一口。   “妈,我给模特拍写真,只是暂时的,不会一直拍。你不是担心我赚不到钱,养不活自己吗?我想证明我有能力在商业摄影和艺术摄影之间平衡,能创造经济价值,不是你说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理想主义者。”   鹿晓茸端起水杯,不知为何,突然就笑了,笑得很无奈,她把水杯又放下去,看向鹿鸣。   “你有时间证明这个,为什么不试着做个医生?你的性格你妈我最了解,你跟你父亲一样,面皮薄,让你去求人办事,就跟要你的命似的。像你们这种性格,从商、从政的路都不适合,所以,我从来没逼着你去学什么金融、考什么公务员。但搞艺术我不支持,艺术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不是你想做好就能做好的,多少艺术家穷困潦倒一生,你不是不知道。只有医生这个职业,最适合我们这种普通家庭出身的人。只要你潜心钻研医术,你就能能获得别人的尊重,就有了社会地位,生活水平也不会太差。妈妈的心思,你为什么就想不明白?”   “妈妈,你说的我都知道,做医生是好,可我不喜欢。本科那几年,我也试过了,真的不行……”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说自己不行?”鹿晓茸最听不惯"不行"这两个字。   “不行就是不行,为什么不能说出来?你难道希望我什么都不说,一直骗你吗?”   “……”鹿晓茸很震惊。   鹿鸣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和她争论反驳什么,今天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妈,你都不知道,我那几年是怎么过的,理论考试,我都是背习题勉强通过。实验课,我连手术刀都不敢拿。看到救不活的病人被推进太平间,我很难受,就感觉自己死了一样。”   鹿鸣声音低缓下来,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整理头绪,今天一定要把憋了很多年的话都说出来。   刚去国外那几年,她其实过得很不好,学业压力很大,和靳枫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也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告诉谁,只能偷偷地去看心理医生。直到后来接触到摄影,才慢慢走出来。   这些话,现在她还是说不出来。   鹿晓茸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就不做医生。你不是做女强人的料,早点和宇修结婚吧。”   “不!”鹿鸣果断拒绝,脊背坐直,直视着鹿晓茸的眼睛,“妈,我有喜欢的人,靳枫,不,他现在叫昆伦,他就在北京,我想带他来见你和爸爸。”   鹿晓茸看着她,半晌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不解,震惊,愤怒,最终定格成冷酷。   “不管他是靳枫,还是昆伦,我都永远不想见到他,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跟他在一起的!”她说完,迅速起身,走回房间。   “妈,你不要这样好不好?”鹿鸣跑去追在她身后,“你都没见过他,他真的很好,他有多优点,你见见他就知道了。”   她追到房间门口,鹿晓茸推门进入房间,背对着她。   “他再好我也不见,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鹿鸣还想说什么,门已经关上。   她吃了个闭门羹,还有半肚子的话,被迫压了回去,胀得难受。   她想不明白,鹿晓茸为什么对靳枫有那么大偏见,八年前是这样,八年后的现在还是一样,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她。   接下来一连三天,鹿鸣什么事都不做,就跟着鹿晓茸。   跟着她去晨练,去诊室坐诊,和她的姐妹们喝下午茶,晚上去听昆曲,从早到晚,寸步不离,试图说服她答应见靳枫一面。   鹿晓茸是个意志非常坚定的人,她决定的事,几乎从不动摇。   这三天下来,鹿鸣嘴皮都磨破了,却丝毫不见成效。   事情出现转机,是钟家来的一个电话,邀请他们一家去参加私人家庭聚会。   说是家庭聚会,其实类似于一种精英人才交流会,钟连生在北京算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也很乐意举荐年轻有为的人才,很多人慕名而来,寻求伯乐。   能有机会被邀请参加这个聚会的人,一般都是在某个行业有一定威望的人。   北川河在医药行业有多个专利,鹿晓茸做到了院长级别,医术精湛,钟连生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她是主治医生,所以他们两个一直被钟连生当做救命恩人一样敬重。   这大概也是钟连生特别喜欢她,希望她和钟宇修在一起的一个原因。   让鹿鸣意外的是,鹿晓茸让她把靳枫带上,她愿意在钟家见他一面。   鹿鸣一开始很犹豫,怕靳枫会不适应那种场合,不自在,事实上,她自己都很不喜欢。   她在电话里跟他说起这事,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聚会这天,鹿晓茸让她陪她先去美容院做头发,里里外外折腾了一番,才去钟家郊外的别墅。   别墅不大,也不算豪华,咖啡色的外墙,古朴典雅,前面有一个大草坪,后面是山,三面环林,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周围有山有水,环境确实很好。   来的客人不少,有的在客厅交谈,有的在草坪上谈笑风生,鹿鸣几乎都不认识。   让她意外的的是,程子涛也来了,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背后,低头听他说教,看样子应该是他父亲。   程子涛抬头时,看到了她,愣怔了几秒,他父亲没听到他的反应,回过头来,拍了一下他的后脑。   “我说话你听到没有?一会儿表现机灵点,不要当个哑巴,要主动争取机会表现,明白吗?”   “知道了。”程子涛跟在他父亲身后,父子俩在客厅中央长长的西餐桌前坐下来。   鹿鸣没去跟他打招呼,视线扫视了一圈,没在客厅里看到靳枫,猜想他可能还没到,鹿晓茸让她跟着先去楼上,便跟着她上楼了。   她们上楼以后,程子涛又被他父亲拍了一下后脑,低声训斥他。   “那个女孩子,你刚才盯着人家看什么看?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是钟首长孙子的未婚妻,你少给我惹事。”   “……”桌上还有其他人,被这么当众训斥,程子涛感觉被羞辱,回了他一句,“她是我师姐,我跟她是校友,你想到哪里去了?”   “是吗?你没有别的想法就好,不过,有个这样的师姐也不错,有空让她介绍你跟他未婚夫认识认识,以后多联系联系,走动走动,知道吗?”   程子涛低着头,不说话,如果知道在这里会碰上鹿鸣,打死他也不会来。   趁他父亲和旁边的人交谈之际,他起身离开,悄悄溜出客厅,一口气跑进别墅旁边的树林里,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别墅周围这些针叶树,挥发性油脂和树脂成分含量高,易燃,必须都换成自身含水量高、不易燃的阔叶树。”   “可是,我们老首长喜欢松树,他说松树品格高洁,坚韧顽强,跟他很像。”   “那就换成兴安落叶松、樟子松之类的,这些树种受到火刺激,树皮增厚,耐火性会增强。”   “可是,我们这里不会发生火灾。”   “谁敢打包票,一个雷劈下来,这些树跟你们老首长像就不会烧起来?都是一堆可燃物。”   “……”   程子涛循着声音走过去,一眼认出和两名园林工人交谈的男人,是玉仑河那个森林消防队队长。   靳枫抬头时,也看到了他,脑海里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这个炮友也会出现在这里?   园林工人离开以后,程子涛主动开口向他打招呼:“昆队长,好久不见。”   “也不久,春节前不是还见过?”靳枫想起那次在机场看到他伏在鹿鸣肩膀上哭的情形,心里很不舒服,说话也不客气了:   “你一个大男人,下次要哭,记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别在我女人面前哭,她耳根子软,见不得谁哭。”   “……”程子涛意识到,那天他和鹿鸣在机场,被他看到了,懊恼不已。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迅速转移话题:“昆队长,能不能请教你一件事?”   “说。”   程子涛脑海里迅速酝酿着,怎么能表达清楚,他想做的事。 第98章   靳枫环视四周一圈,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一个小男孩在草地上奔跑,一个年轻女人在后面追;   年轻女人被一个男人扇了一巴掌, 他冲她怒吼, 让她马上滚;   年轻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 头也不回地离开。   ……   他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回想那些画面, 背景和周围的环境很相似,最明显的地方, 有很多松树。   “昆队长,你是不是太累了?如果是, 那我下次再请教你。”   “让你说你就说, 吞吞吐吐像个男人吗?”靳枫最讨厌话说半句, 欲言又止这种事。   “好。是这样,我知道玉仑河那边有个山月谷森林氧吧, 你应该也听过。最近有传出很多负面新闻,说那个氧吧不干不净,导致大业集团股票下跌。甚至还有传言,他们秦家二公子作风不正,强奸……”   靳枫打断了他的话:“你想知道这些, 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趁他们股价大跌, 大量购入股票, 但我只要山月谷森林氧吧。”程子涛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 往前走两步,压低声音:   “我看过那一带的林相图,除了东方云杉,还有很多珍稀野生动物和濒危树种,那里根本不适合有人出入。所以我想把氧吧收购,拆除,重新恢复原来的样子。”   靳枫原本没打算理他,听到后半句,改变了主意。   “我可以告诉你真正的内幕消息,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以后离她远点。”   “……”程子涛一时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即使从他作为男人的角度看,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英俊,气质卓然,看起来有点痞,但并不油,眼神笔直有力,眼底有一种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狂。   他其实去年就感觉到,鹿鸣对他有点特别,她喜欢的应该就是他这种顶天立地、气场强大的男人,一般女人都会这种男人倾心。   “你难道不知道,她是钟首长孙子的未婚妻?”程子涛忍不住提醒他。   “知道。”   “……”程子涛再次被他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震慑住。   “我可以告诉你,山月谷森林氧吧确实一团糟,多次发生山火,清明节还发生过一次大火,秦中流知道火情,却隐瞒不报,蓄意嫁祸无辜,谋杀未遂,现在已经被关押。这些消息,应该是被封锁了,新闻上看不到。至于他的私生活作风,我不做评价。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证据就是我追查的。如果你有能力把那块地变回森林,我不介意冒风险泄露消息。”   靳枫往前一步,强调了一句:“但你给我记住,以后离我女人远点!”   “可她是别人的未婚妻。”   “不冲突。”   “你这是横刀夺爱!她是别人的未婚妻,你却老说她是你女人,就不怕人笑话?”   “谁爱笑让他笑去,老子没空理。”   “……”程子涛瞠目结舌,无法理解这个人的思维。   靳枫懒得再跟他解释,看了下时间,转身大步离开,走过草坪,他再次环视四周,却没有之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他进入别墅大厅,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四个人。   鹿鸣一袭白色齐膝公主裙,她旁边是钟宇修,穿着浅蓝色西装,蓝色和白色,让他想到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   前面是蓝天白云,后面还是蓝天白云,只是年龄层不同。   鹿晓茸也穿着白色长裙,旁边穿宝蓝色制服的老头,年纪和陈大爷差不多,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这个人应该就是钟宇修的爷爷钟连生。   在大厅里众人的注视中,四个人走完旋转楼梯,一直走到长西餐桌前坐下来。   靳枫明白了,鹿晓茸愿意在这里见他的原因,显然是希望他看到这样的一幕。   所有的人都围桌坐下来,仆人开始上点心。   他正准备走过去,大厅里突然响起低吼声:“程子涛,你给我过来。”   餐桌前的人视线全投过来,靳枫回头一看,程子涛就在他身后,低着头,匆匆走到叫他的人旁边,坐了下来。   原本没有人注意到他,现在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他。只是,像集体约好了一样,都只打量了他一下,确认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纷纷收回视线。   除了鹿鸣。   两个人视线对接了两秒,他便知道,她现在被鹿晓茸看管着,不便跟他说话。   靳枫用眼神安慰她,别担心他,兀自走过去,在桌尾一个空座位坐了下来。   长桌另一端,正座上坐着的人,自然是钟连生,鹿鸣和钟宇修挨着他,各坐一边,鹿鸣旁边是鹿晓茸,然后是北川河,靳枫看过他们的照片,所以眼熟。   桌上其他人,个个盛装打扮,除了程子涛,他都不认识。   他们聊的话题,金融投资,期货,政治,医疗改革……靳枫听着感觉很空洞,没兴趣参与,自顾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鹿鸣见他安静喝茶,稍稍松了口气。   她万万没想到,鹿晓茸今天答应见靳枫,其实是想当着他的面,向外人宣布她和钟宇修近期将举行婚礼的消息。   在楼上的时候,鹿晓茸和钟连生当着她和钟宇修的面,用开玩笑的口吻表达了这个意思,她当时肺都气炸了,坚决拒绝。   鹿鸣当即就把她和钟宇修这八年是假订婚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钟连生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虽震惊了几秒,很快恢复正常,几句玩笑话含糊过去,没有再提今天就宣布他们两个要结婚的事情。   鹿晓茸很生气,下楼之前,把她拉到没人的房间,明言警告她,为了钟家的面子,今天这种场合,她不能和靳枫说话。在外人眼里,订婚就是订婚,没有什么真假之别。   鹿鸣担心她在气头上,会当众让靳枫难堪,答应了,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她会给他好脸色。   果然,从他们下楼梯,到一楼大厅坐下来,鹿晓茸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当他是空气。   鹿鸣想起来就难受,桌上的人在说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见去,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了一整杯的茶。   放下茶杯的时候,她余光瞥见,靳枫在切牛排,表情很认真,专注。   只见他从大块的牛排上切出一小块,把小块切成小小块,小小块再切成更小小块……小得实在不能切了,拨到盘子一边,又去大块牛排上切下来一块,重复之前的流程。   许是觉察到她在看他,他抬头看向她。   两个人的视线无缝对接,但只持续了两秒,便很有默契地各自移开,他继续切牛排,她继续喝茶。   这个细节,落在鹿晓茸眼里,像根刺,梗在她眼睛里。   “程董,人工智能,不是人人都了解的东西,你还是换个话题吧,免得那些听不懂的人觉得无聊。”   鹿晓茸话一出口,席间谈兴正浓的人停止讨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寻找那个听不懂人工智能觉得无聊的人,视线纷纷投向桌尾的方向。   “那位小兄弟,人工智能,你了解吗?”程子涛的父亲语带讥讽,探头看向靳枫,“天啦,这什么年代,竟然有人这个都不知道。真是刷新我对文盲的认知了。”   “爸!你这说的什么话?术业有专攻,他不是从事科技行业的,不了解也正常。”程子涛已经不止后悔一万次,今天不该听信他父亲的蛊惑,来这里丢人现眼。   靳枫放下刀叉,擦了擦手,随口接话:“我确实不怎么了解,请教一下程董事长,什么是人工智能?”   程子涛父亲把维基百科里面关于人工智能的定义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什么智能主体,系统,鹿鸣听得稀里糊涂,他自己看起来很得意,脸上明显有一种别人不懂他懂的优越感。   “程董果然知识渊博,受教了。不过,你这种教科书式的解释,我不喜欢,太空泛。打个简单的比喻,什么叫人?你回答,有生命的就叫人。答案没错,但动物和植物也有生命,为什么他们不能叫人?”   “看不出,你还挺会说,那你说说看,什么叫人工智能?”程父权威受到挑衅,语气明显不悦。   “不好意思,我对这个领域不了解,给不出什么的定义。但我接触过两个人工智能行业的顶尖人才,一个叫莫御恒,他认为人工智能就是能遵照思维里的逻辑规律进行思考的计算机程序,他有很多大胆的设想,比如,如果人失去了记忆,能否用人工智能来代替人类大脑,运行这些记忆?甚至,一个瘫痪在床的植物人,他的大脑没有死亡,能否用人工智能运行他大脑的指令?我关注他,是因为……”   靳枫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接了下去:   “我父亲在森林火灾中被严重烧伤,变成了植物人,如果莫先生的设想能变为现实,那我就可以通过人工智能来跟我父亲交流。不需要长篇大论地交流,只想让他听我叫他一声‘爸’,因为我从来没这样叫过他。”   鹿鸣听到他说‘爸’这个字,眼泪一下没忍住,滚了出来。   席间没有人说话,显然都沉浸在他讲的故事当中了。   “还有一个人是谁?”鹿鸣悄悄把眼角的水珠抹掉,随口问道,“就是那个致力于人工智能救援研究的人吗?”   他们有一次聊天,他对她提起过。   “是,他叫欧阳旭,他是个实用主义者,不认为人工智能的实现必须遵循什么规则或理论框架。这个人我见过,他是汶川地震的幸存者,亲眼目睹了人类在灾难面前的无力和渺小,所以希望有朝一日,人工智能可以代替人,去实现人类无力做到的事情。我是森林消防员,这一点和他有同感,也期待他能用人工智能来实现更高效的救援,不以牺牲人为代价。”   靳枫话音一落,程子涛最先鼓掌,鹿鸣也很兴奋,忍不住开始鼓掌。   在他们两个的带动下,其他人也稀稀落落地鼓起了掌。 第99章   原本被冷落的人, 突然成了焦点,有人欢喜有人愁。   鹿晓茸侧头看了一眼鹿鸣,给了她一个眼神警示, 待掌声停下来, 迅速转移话题:   “钟首长, 宇修这次完成了一个重大手术,技术难度很高, 我都不敢尝试,他这么年轻就做到了, 真是后生可畏啊。”   鹿鸣看向主座位上一直静默不语的人。   钟连生似是在思考什么问题,视线投向桌尾, 但不是在看靳枫, 更像是在他头顶上的天花板, 表情冷峻,不苟言笑。   “他还嫩, 怎么能跟鹿院长相提并论?”声音同样冷峻,近乎不近人情的冷酷。   “比起同龄人,钟医生已经很优秀,学历高,能力强, 一表人才, 人又稳重低调, 不好出风头,跟鹿小姐简直是绝配。”   程子涛的父亲顺着他们的对话, 说了一堆夸奖钟宇修的话,“低调"两个字说的很重,似是在刻意强调,对比刚才靳枫回答什么是人工智能的滔滔不绝。   其他人也在附和,没有人再讨论人工智能的话题。   靳枫又专心去切牛排了,宴会的后半段,几乎与他无关,没人再敢把他扯进话题,似是担心又被他抢了风头。   鹿鸣也很无聊,只是不敢像他一样,明目张胆地切牛排,视线在大厅里搜寻,被对面照片墙上一张照片吸引住。   照片是钟连生与另外一个人的合影,她看着面熟,经常在电视新闻里出现,只是叫不出名字。   鹿鸣一直盯着照片,越看越感觉不舒服,仔细分析发现,照片里的两个人太靠左边,右边大面积的黄沙空地,构图很不合理,所以让人感觉视觉失衡。   终于捱到聚会结束,人走得差不多了,程子涛跟他父亲离开之后,桌上只剩下鹿鸣一家三口,钟连生和钟宇修爷孙俩,还有靳枫。   “呦呦,你跟宇修一起去送客人,送完客人,你们两个去看个电影什么的,饿了就自己在外面吃点东西,再让宇修送你回家。我跟你爸爸和钟首长还有事商量,今晚就留在这里了。”   “妈!”   鹿鸣心里一阵刺痛,她让靳枫来,又这样无视他,这样和以前不愿意见他有什么区别?   “鹿阿姨……”   靳枫刚开口,被鹿晓茸打断。   “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你阿姨,我先生姓北,请你叫我北太太。”   “北教授,北太太,谢谢你们今天请我来。我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昆,单名一个伦字,和昆仑山有些渊源,所以家人给我起名昆伦。既然是在外人家里,今天不便多说,下次我再去贵府登门拜访两位长辈。今天就先告辞了。”   靳枫起身,向桌头这一方欠身,微微鞠躬。   “没有下次……”   “晓茸!”鹿晓茸语气强硬,却被北川河更强硬的声音盖下去,“钟首长累了,你先送他上去,我马上就来。”   鹿晓茸虽然强势,但懂得在外人面前,要给男人面子,没再说什么,叫上鹿鸣和钟宇修,一同送钟连生上楼去了,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大厅里只剩下靳枫和北川河,几个仆人正在收拾餐桌。   “小昆啊,你和呦呦的事,我现在也不多说什么。我太太这个人,嘴硬,但心不坏。她三十五岁才生呦呦,心脏不好,冒着生命危险,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当宝贝一样珍惜,一心想为自己的女儿好,就怕她会不幸福。不同立场的人,观点难免会有偏差,甚至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情。今天如果有伤害到你的地方,我代她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北教授言重了,您太太做任何事情我都能理解,我今天来,是想跟她道歉的。”   “……”北川河刚要继续,楼上传来鹿晓茸的声音。   “老北,客人就让呦呦和宇修招待,让他们俩送他离开,你赶紧上来吧。”   北川河无奈,看了一眼靳枫,没再说什么,转身上楼去了。   靳枫离开座位,走向别墅大门,经过照片墙,视线掠过钟连生和一位国家领导人合影的照片,脚步定住。   鹿鸣从楼梯上下来,也走到照片墙前,钟宇修跟在她身后。   靳枫觉察到有人,转身看向她:“怎么不留在上面?老人家怎么样了?”   “不是太好。”鹿鸣心里有些忐忑。   她原以为她把假订婚的事情说出来,鹿晓茸会承受不了,没想到是钟连生反应这么大,他原本很健谈的一个人,今天几乎没怎么说话。   “呦呦,我们先送客人出去,我带你见个人。我去开车。”钟宇修说完,转身往外走。   鹿鸣听出他声音有些低沉,应该是担心钟连生,他肯定也没想到他突然会变得这么虚弱。她想问他去见什么人,他已经转到车库方向去了。   “既然有事,你先跟他去忙吧,我开了陈大爷的车过来,自己开回去就行,不用你们送。”   靳枫也感觉到钟连生作为主人,今天的表现有些异常,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但他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长长的西餐桌,偶尔视线会撞上。   从钟连生的眼神中,他能感觉,他对他似乎恨到了极点,连跟他眼神交流都不屑。   “今天我妈……”鹿鸣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不管说什么,他今天受到的屈辱,都已经无法消除。   靳枫嘴角一弯,压低声音道:“先出去,告诉你一件事。”   鹿鸣有些意外,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到沮丧挫败的表情,两个人出了别墅,走到他停车的地方,她问他什么事。   “你那个炮友,人不算坏。虽然看起来一副孬种样,但其实比他那个趋炎附势的父亲有骨气多了。”   鹿鸣一开始没听明白他说的是谁,后来想到才想到程子涛。   “你怎么还记得那个玩笑?他是我一个校友,上次去玉仑河,他是乔森教授的助理。”   “他也在机场揩你油了。”   “……”鹿鸣忍住没笑,这个时候他还能吃醋,说明今天的打击,对他构不成威胁。   “我今天来得早,在后面树林转了一圈,他也去了,问我关于秦中流的事,他想收购山月谷森林氧吧,再拆除,恢复林地。他有这样的想法,我可以原谅他。如果他再想知道什么,让他直接来问我。”   “好。”鹿鸣正想着给周笛打电话,问问他们两个之间的事。   车库方向开出来一辆车,在鹿鸣旁边停下来。靳枫让她先上车,他随后也上了他开过来的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离开了别墅,上马路,在一个岔道口,开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鹿鸣看着后视镜里的车离得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   “宇修哥,今天钟爷爷的事,对不起,我应该先跟你商量,只是没想到他和我妈都这么急。”   “都已经跟过去了。我们现在去见一个朋友。”钟宇修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跟电话里的人约了见面的地点。   鹿鸣听出电话里的人是徐娜,待他放下手机,问他:“你说的这个朋友,是徐娜?为什么这个时候带我去见她?”   “她前两天来医院看病,说她经纪人正在找摄影师。我向她提到你,她看过你的摄影作品,很喜欢,所以想跟你谈谈,让我引荐一下。”   “……”鹿鸣心里有些堵。   她宁愿他对她发脾气,说她自私,为了跟他撇清关系,这么心急,不顾他爷爷这么大年纪,能不能承受得起。   可现在,他竟然还想着帮她。   “你别多想,我不是在帮你,如果不是因为老头子,你现在也不需要拍什么商业摄影。短期内,你在北京都不会有在加拿大那么自由了。”   钟宇修侧头看了她一眼,试探着问她:“不打算回加拿大了吗?我上次说的提议……”   鹿鸣把话题岔开:“徐娜现在怎么样了?”   “她啊,在酒吧驻唱了十年,也亏她坚持下来了,今年出了专辑,也开始接拍影视剧,比较忙。”   “那应该算是熬出头了。”鹿鸣在手机上搜了一下徐娜的新闻。   新晋的另类爵士天后,有"小王若琳"之称,刚拍了一部北漂寻梦青春题材的电影,据说是以她自己的经历为蓝本。   到了见面的咖啡吧,鹿鸣见到徐娜本人,几乎认不出来了。   人还是很漂亮,也有气质,打扮入时,妆有点浓,暴瘦,烟嗓,和八年前她见到的人完全变了样。   坐她旁边的男人,有点娘娘腔,自我介绍是徐娜的经纪人,翘着兰花指,问鹿鸣有没有带作品。   “不用看了,就请她。”徐娜语气有些不耐烦。   “瞧,我们家娜娜就是这样。”兰花指扭着身子,对着徐娜发嗲,“亲爱的,在娱乐圈,太容易相信人,会吃亏的哟。你现在可不能随便交朋友。”   “……”徐娜皱着眉头,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让他先走,她要和老朋友叙叙旧,边说边把他推了出去。   鹿鸣等她回来坐下,主动承诺:“回头我会让周笛把我的作品发给他一些,让他过目一下。”   “千万别,“徐娜笑道,经纪人不在场,她看起来轻松了很多:   “你拍的那些动物,我觉得特别可爱,很喜欢,但到了他们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了。你不要指望他们有多高的欣赏水平。你后期多给我修修图,把我脸上这些斑修掉就行。”   徐娜说了一些拍摄的要求,比起之前那个花脸模特,她很有自己的想法,也有一定的艺术追求。   鹿鸣给的建议,她也能接受。两个人很快就谈妥了。   钟宇修一直在旁边看书,等她们谈完,问她们想吃什么,话音一落,他手机就响了。   他出去接电话,徐娜压低声音问她:“你们快结婚了吧,记得清我喝喜酒啊,也不枉我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塑料女朋友。”   “塑料女朋友?”鹿鸣很意外。   “就是假的。你们一起去加拿大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察觉出来?”   鹿鸣摇摇头,问她是怎么回事。   徐娜三言两语,解释了所谓的"塑料女朋友"。   钟宇修接完电话回来,一脸无奈的表情:“不好意思,医院来的电话,有很紧急的手术,下次我们再请你。”   徐娜笑着摇头:“钟宇修,你真是十年不变啊,每次说要请我吃饭,下一秒就有电话来催。我看我以后还是直接让鹿鸣请,反正你们迟早是一家人。”   “……”鹿鸣还在回想她刚才的解释,她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第100章   三人起身准备离开, 咖啡厅门口进来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鹿鸣很眼熟,是上次拍写真的花脸模特。她显然也认出鹿鸣了, 视线扫过他们这一桌的三个人, 冷哼一声:“假清高!”   鹿鸣有些无奈, 不答应她的私拍要求,就是假清高?   她还没来得及反驳, 徐娜拉着她离开:“钟医生赶时间,我们走吧。”   徐娜人虽瘦, 腿长,步子迈得很大, 鹿鸣加快脚步才跟上她, 钟宇修跟在她们后面, 同样是小跑。   到了停车场,徐娜才放开她的手, 和他们寒暄了几句,便上了自己的车,先离开了。   鹿鸣没有上钟宇修的车,站在车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给你叫了车, 应该快到了。”钟宇修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要骗我?”鹿鸣很不解。   如果不是今天徐娜亲口告诉她, 她一直以为, 她是掩护钟宇修和徐娜感情的一道幌子,挡在他们两个和钟连生之间。   没想到, 事实恰好相反,徐娜才是她和钟宇修之间的一道幌子。他们两个也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虽然知道他是善意的谎言,可她仍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更多的是内疚和不安。   钟宇修注视着一步之遥的女人,车库里光线黯淡,他仍看到了她眼底的情绪,他暗自庆幸他扯了一道幌子,否则,这种情绪会伴随她八年。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他喜欢她眼底是宁静的,身心是自由的,去她想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不要像他一样,变成被锁在铁笼里的困兽。   钟宇修扯了扯唇,解释道:   “因为我知道,八年前,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不会答应跟我订婚。事实证明,我这么做是对的,你妈很快就恢复,我家里的老头子也没再多事。我们也过得很自由。对不起,我是骗了你,但我不后悔。”   这八年,一切都好,唯一不好的大概就是,她在他身边,触手可及,却比天涯还远。   但他更害怕,她终究会走出他触手可及的范围,隔着身和心两个天涯的距离,他们之间就一丝瓜葛都没有了。   鹿鸣从他的沉默里,感觉到了一种不可承受之重,心像被什么裹住,闷在水里,透不过气来。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她闷在水里的心捞了出来。   周笛打来的电话,说她就在附近,她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让她马上来接她。   鹿鸣挂了电话,让他先去忙,医院的事,没有小事,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把给她叫的车取消,便先上车离开了。   周笛把车停在了地上层,鹿鸣重新坐电梯上去,很快找到了她的车。   上车以后,周笛问她去哪,她说不知道,反过来问她想去哪,她竟然也不知道。   车子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周笛双手紧握方向盘,问她:“你今天是不是在钟家见到程子涛了?他被他老爸拉去参加什么私人家庭聚会,你也去了吧?”   “嗯,是看到他了。”   “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你想他说什么?”鹿鸣听出她语气里的那种小心翼翼,有些意外,这完全不是她的风格,“你们俩没事吧?又吵架了?”   “什么叫又吵架?我跟他什么时候吵过架?”周笛背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重磅消息:   “也没什么事,我那天,可能把他给睡了。”   “……”鹿鸣赫然看向他,双目圆睁,“你能用肯定的语气,再说一遍吗?”   “不能,我那天喝了太多酒,感觉像是在做春梦,又像是真的。第二天一大早,我没看到他人。那天之后,他就不跟我聊微信了,见到我就躲,正面碰到也不跟我说话。我长得像鬼吗?”   周笛越说越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男人,以前对付男人的套路,在他身上完全施展不了。   “他应该是在忙。”鹿鸣简单提起,程子涛想收购山月谷森林氧吧,再拆除,退还为林的事。   周笛听了,半晌没说话,想不到这个她套路不了的男人,还有这等情操。   她心底隐隐约约有一丝担忧,再这么下去,她会不会先输?   男女之间,就像一场战争,谁先动心谁输,这是她久经沙场得出的经验教训。   “我想到一个地方可以去了,顺便把程子涛也叫上。”鹿鸣迅速拿出手机,拨电话。   周笛要阻止,电话已经通了。程子涛显然不知道她也在,鹿鸣说要去郊外,他也不多问,满口答应。   鹿鸣挂了电话,便给靳枫打电话,铃声只响了一次就接了,就好像接电话的人一直在等着她的电话。   “你回四合院了吗?”   “嗯,我还能去哪?”电话这头,靳枫正在找东西,行李箱里的东西都被他翻了出来,他用肩膀和头夹住手机,边找边接听电话:   “我能不能理解成,你是来查岗的?”   “不能,我是带朋友去蹭饭的。可以吗?”   “你说呢?”靳枫嘴角和眉眼都是笑容,“几个人?我去买菜。”   “一只鹿,一条母狼,还有一只小狗狗。”鹿鸣躲过周笛挥过来的爪子,“不多,但都能吃。”   “好,我知道了。”   “那一会儿见。”   “嗯。你们在车上别打闹,注意安全。”靳枫叮嘱了两句,挂了电话。   他翻出一个黑色笔记本,打开,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高大俊朗,眼神坚毅,浑身透着一股浩然正气。他脚下踩着的是黄沙地,背景和他在钟家看到的照片一样。   靳枫微微皱眉,心中疑惑,靳栋梁和钟连生为什么会有相同背景的照片?只是巧合?还是同一张照片?   他想起鹿鸣要来,没时间细想,把照片放回去,把堆在床上的东西重新塞回行李箱,简单收拾完,出门去附近菜市场买菜。   靳枫到了菜市场,在里面转了一圈,买了很多菜,走到门口,和鹿鸣正面碰上。   他只看到她一个人,嘴角一弯:“怎么只有一只母鹿?母狼把小狗叼走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   鹿鸣伸手去提他手中的袋子,他一个人提了好几个,结果,袋子她没碰着,手腕却被他拽了过去,扣在手里,拉着她往回走。   “我们没去四合院,我猜你应该在菜市场,就让周笛先把我送到这里,她和程子涛先去附近兜兜风风,饭做好了再给他们电话。”   他没接她的话,侧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你是不是想问我跟钟宇修去做什么了?”鹿鸣很少在他身上看到欲言又止这种反应,除非吃醋的时候。   “你跟他的事,不用告诉我。”靳枫其实是想知道钟连生的情况,但难免又会扯到她和钟宇修的事情,索性不问了。   鹿鸣主动讲了下午去见徐娜,要给她拍摄主题宣传片的事情,钟宇修是中间介绍人。   “前两天不是说好了,先不拍这些?”靳枫知道她是心急,摄影展开不了,拍纪录片更是不可能,她又想证明给鹿晓茸看,“再等等,我来想办法。”   “你先想办法,怎么能再见到我妈,说服她,让她答应我们俩在一起吧。”鹿鸣想到这个问题就头疼:   “可你也知道,这事急不来,现在都七月份了,消防队一定很忙,你又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所以,我还是得做点事。徐娜我认识,她跟那个模特不一样,给她拍,我有信心。你就别担心了。”   他们已经走到四合院门口,陈大爷刚好要出门去散步。   靳枫跟他打招呼,两个人的谈话突然就断了。   进屋以后,也没再继续,开始做饭,靳枫掌厨,鹿鸣给他打下手,两人一边聊着一些轻松的话题。   饭菜快好的时候,她给周笛打了个电话。   他们显然没走多远,不到五分钟就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四个人围桌坐下来。   靳枫倒了两杯啤酒,两杯可乐,解释道:“男人喝酒,女人喝饮料。”   “凭什么?男女不是应该平等吗?”周笛不干,把程子涛那杯酒抢了过来,举着酒杯要和靳枫干杯,“那什么……”   “昆队长。”程子涛接了她的话。   “对,是队长,你是不是应该敬我一杯酒啊?要是没我做坏人,《呦呦鹿鸣》这张照片怎么可能获奖?恐怕你到现在都找不到鹿鸣。”   “不是一杯,是三杯。”靳枫说完,一口气连喝三杯。   遇到这么豪爽的人,周笛最来劲了,他喝一杯,她也喝一杯。   程子涛想说什么,嘴角扯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埋头吃菜。   “队长哥哥为什么要敬小女子三杯啊?”周笛俏皮地笑道。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好歹是个英雄人物,她感觉有点受不起这三杯酒。   “年纪一大把了,还小女子,装嫩也要有底线。队长哥哥是你叫的吗?人家小鹿姐都没这么叫。”   程子涛嘴里嘀嘀咕咕,却不正眼看着她,继续吃他的饭。   周笛瞟了他一眼,不理他。   他们开车去兜风,他全程一个字都没说,他不开口,她才懒得主动跟他说话。这会儿一开口,就这么不中听,既然这么嫌弃她,她就更懒得理他了。   “鹿鸣,快问你男人为什么敬我三杯?”周笛看向周笛,伸手敲了敲她前面的桌子。   鹿鸣视线移向对面的的男人,等着他回答。   她也很好奇,他平常不怎么喝酒,在队里,也都是别人给他敬酒,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低姿态。   “一杯敬过去,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感谢你陪伴过她;   一杯敬现在,感谢你们光临寒舍,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很难得;   一杯敬未来,她成为中国最出色的纪录片女导演之一,你是成功女人背后的女人,同样值得感谢。”   他的话,把另外三个人都震慑住了,尤其是鹿鸣,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101章   这是最好的时代, 物质空前繁荣。   这是最坏的时代,信仰极度稀缺。   我们大部分人随波逐流,用别人和社会铺就的既定轨道牵绊着前行。   不是没有过想法和追求, 很多时候是因为周遭反对的声音太多太响亮, 我们没有坚定的信仰, 太容易被影响,内心的声音也会越来微弱, 最终消失殆尽。   仅有的一次生命沦为一场没有方向的放逐和流浪。   在生命的旅途中,我们都是孤独而彷徨的漂泊者。   也有少数人能始终听到心灵的声音, 不受外界干扰,并坚持自己的选择, 这些人要么成了疯子, 要么活成传奇。   很多年以后, 鹿鸣回顾走过的路,深切体会到, 如果没有靳枫,她就是大部分人中之一。   眼下,她内心是沸腾的,像倒进去一锅煮沸的水,就如她回北京之前, 在昆仑山那段时间。   可她知道, 这股沸水持续沸腾一段时间, 又会冷却。   她也知道,只要他在她身边, 冷却的水会再次沸腾。   他就是她的火。   ……   这一晚,四个人聊到很晚。   鹿鸣想留下来,白天鹿晓茸说过,她和北川河会留在钟家。但最终,靳枫主动把她送回家了,还把她在玉仑河"遗失"的银行卡强行塞回她包里。   回到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洗完澡,着手整理给徐娜的拍摄方案,忙到很晚才睡觉。   第二日,鹿鸣一大早被北川河的电话吵醒,让她马上到钟宇修工作的军区医院来,没在电话里说原因。   她以为是鹿晓茸心脏病犯了,吓得连早饭也没吃,开车到了医院才知道,紧急入院的是钟连生。   原因是,“官三代钟宇修始乱终弃女明星徐娜"的话题上了热搜。   钟连生虽然上了年纪,但很关注各类社交媒体资讯,晨起锻炼的时候,看到这条新闻,气得吐血,直接晕了过去,被送进了医院。   鹿鸣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从急救室被推进了高级单人病房安顿下来。   她进入病房之前,被鹿晓茸拉到一旁"训话"。   “呦呦,这件事,一定是徐娜背后的人在借机炒作,你可别多想,这种时候,最需要冷静的人是你。”   鹿晓茸化着精致淡妆的脸,表情异常严肃。   “……”鹿鸣直接感觉,她这句"最需要冷静的人是你"这个说法,大有文章。   她大致翻看了一些消息,其中一篇新闻通稿,从钟宇修和徐娜确定关系,见家长,之后却突然和她订婚,两人远赴加拿大躲避徐娜,图文解释得非常详细,每一个时间点都准确无误,配的照片也都很清晰。   总之,所有的评价一边倒,都在疯狂地攻击钟宇修,同情徐娜这个受害者,也有少部分评价针对她,因为她的插足,导致他们二人关系破裂。   “妈妈,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介意网上的那些评价。我们自己知道真相就好。”   “现在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维护钟家的声誉,现在最好出面的人是你。不管钟宇修和徐娜有过什么,你和他是青梅竹马,要插足也是徐娜这个后来者,只要你出面维护钟宇修,徐娜背后的人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他们不过是想炒一下热度。热度一过,你们的日子照样过,她也奈何不了你们什么。”   “我怎么维护他?”鹿鸣似乎懂她的意思了,只是不敢相信,愕然地看着她。   “马上跟他结婚。”   “不可能!”鹿鸣断然拒绝,无法理解她的思维逻辑:   “妈,现在大家都认为徐娜是受害者,这个时候我跟钟宇修结婚,对她伤害不是更大?再说,我都已经说过,我和他之前订婚是假的,我跟他绝对不可能结婚。”   “里面那个老人怎么办?”鹿晓茸指着病房的方向,“你们两个是打算把一个对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老干部活活气死吗?”   “……”鹿鸣瞠目结舌。   病房的门开了,北川河从里面走出来,让鹿鸣进去,钟连生醒了,说要见她。   鹿鸣看着门口的方向,双腿像灌了铅,迈不动半步,被鹿晓茸拉过去,推进病房,身后的门也关上了。   钟连生躺在床上,精神憔悴,原本很有精神气的老干部,突然衰老了许多,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用眼神示意她坐过去,视线缓缓移向站在床头的钟宇修。   “爷爷,您就好好躺着。”钟宇修没动,虽然懂了他眼神的意思。   “扶、我、起、来。”钟连生一字一顿,声音很轻,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威严。   钟宇修无奈,把他扶起来,给他垫了两个枕头。   鹿鸣和钟宇修在床两边各自坐下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两边脸上各有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她站在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   “呦呦,钟爷爷对不住你啊,没教育好这个混账东西。”钟连生眼眶湿润,向她伸出绵软无力的手,似是要拉她的手。   鹿鸣把手送过去,主动握住他的手。   “钟爷爷,宇修哥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他是个好医生,您不用在意网上那些事情,网络暴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您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你能说这话,我就放心了。小修从小就很听话,和他父亲一样很孝顺,就是性子闷了点。他父母死得早,缺少父母的疼爱,心里有苦,我这个做爷爷的,怎么做都弥补不了。可是,你不一样。”   鹿鸣心往下一沉:“钟爷爷……”   钟连生抬手阻止她:“你先听我说完。他和那个女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怪我,对他管教太严了,他成心想气我,给了那个女人可乘之机。他们那些事在你们俩订婚之前就已经过去。你也知道,以他的品性,绝对不会再和那个女人有什么瓜葛。”   鹿鸣想要开口说话,却插不上嘴,钟宇修更开不了口,每次嘴角刚扯动,被钟连生一个眼神封住,一直到他说出最关键的结论:   “呦呦,钟爷爷以人格向你担保,你们结婚以后,他敢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钟爷爷!”   “爷爷?”   鹿鸣和钟宇修同时叫出口,钟连生却看起来很疲惫,挣扎着要躺下去,两个人只能按他的意思,扶着他躺下去。   “钟爷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您放心,问题很快会解决,您先好好休息。”鹿鸣安慰他几句。   钟连生仰躺着,双眼始终紧闭,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先离开。   鹿鸣和钟宇修从病房出来,鹿晓茸和北川河从旁边休息椅上站起来,看着他们。   “下面有很多记者,你们两个今天就留在医院,其他事,我们来处理。”   鹿晓茸话音一落,鹿鸣接话道:“妈,其他事情你处理不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要找到徐娜,我有办法找到她。”   “我说的其他事,和你说的其他事,不是一回事。”鹿晓茸有些不满她搅混水。   “我知道,在找到徐娜之前,妈你就和爸呆在医院照顾钟爷爷,我和宇修哥去先解决我说的其他事。”   鹿晓茸要阻止,被北川河拉住:   “女儿都说了,她能找到人,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他们解决不了,我们大人再出面不迟。”   他这个提议,成功让鹿鸣和钟宇修离开了医院,鹿晓茸没有再阻拦他们。   鹿鸣的车停在医院地下车库,还没有人发现,他们顺利驱车离开。   周笛打来电话,让他们先去她住的酒店,她显然也看到了网上的消息。   一路上,两个人始终没开口说话。   钟宇修专注着开车,鹿鸣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脑海里不断地思考各种解决方案,车厢里很安静。   一直到了周笛住的酒店门口,钟宇修停下车,却没有下车,眼睛盯着车前方。   “老头其实不只有我爸一个儿子,还有个女儿,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赶出了钟家。”   鹿鸣有些意外,他突然对她说这些家事。   “那次,我看到了我爸写给我姑的信,向她吐露在钟家的不快,他和我妈是政治联姻,没有爱情,他心里有一直有另外一个女人……”   钟宇修声音低了下去,他清晰地记得,那天看到信,非常的恐惧,就好像从信里看到了他未来的人生,如他父亲一样,不管是婚姻还是职业,都不能自己做主。   他想反抗,第一次去了酒吧,徐娜是酒吧的驻唱歌手。   他确实是为了气钟连生,才带着徐娜去钟家见他的,事实上,那个时候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他的反抗,取得了一半胜利,钟连生同意他学医,不走仕途。   一半失败,他却败得甘之如饴。   鹿鸣是钟连生看中的女孩,就因为这一点,他一开始潜意识里并不接受她。   在他被禁足期间,鹿鸣因为感情上的事,与鹿晓茸产生了分歧。他没想到,温顺乖巧如她,会为了一个男人离家出走。   钟宇修悲哀地发现,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对她动心的,在她心里装下另外一个人之后。   鹿鸣的反抗,也以失败告终。   钟连生和鹿晓茸要他们订婚,鹿鸣自然不愿意,他才想出了借力徐娜,让鹿鸣没有心理负担和他订婚。   ……   他胃里泛起一股又酸又苦的水,胀得他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用手撑着胃部。   “胃又疼了吗?你最近手术多,是不是又没按时吃饭?”鹿鸣从包里面翻出一盒胃药,车上有矿泉水,拧开瓶盖,把药递给他,“先把药吃了吧。”   钟宇修看着她手里的药,愣怔半晌,才拿起药,塞进嘴里。   药很苦,他却感觉是甜的。   他把药片含在嘴里,许久才接过她手中的矿泉水,把口中的药冲了下去。 第102章   鹿鸣和钟宇修各自下车, 进入酒店,找到周笛的房间,在沙发上坐下来。   靳枫和程子涛都在, 两人都目不转睛地对着电脑, 鹿鸣进来的时候, 靳枫视线移向她,两人对视了两秒, 各自错开视线。   周笛在打电话,应该是在和专业的公关公司沟通, 怎么引导舆论方向。   “对,就让他们使劲地骂, 往死里骂, 是男人渣, 脚踏两只船,她不知情, 也是受害者。”周笛火气有些大,挂了电话,在鹿鸣身旁坐下来,向钟宇修解释:   “钟医生,不好意思, 现在只能把脏水往你身上引。你也知道, 在中国这个社会, 舆论对男人和女人就是不公平,男人出轨, 脚踏两只船,不过就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正牌妻子一句且行且珍惜,很快就过去了。女人要是插足别人的感情,简直就是灭顶之灾,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钟宇修还没开口,周笛就把第二种备选方案说了:   “要么你就站出来,徐娜背后的人怎么攻击你,你怎么攻击回去。把你们三个人之间的问题,变成你们两个人的问题,把鹿鸣撇开。”   “不需要,是我一个人的错,跟她们无关。”钟宇修在沙发上坐下来,“你还需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周笛有些意外,他一副完全不在乎背黑锅的表情,转头看向鹿鸣。   “你说的那个花脸模特,现在找不到人。但她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她应该认识徐娜。”鹿鸣想起昨天在咖啡馆遇见花脸模特的情形,徐娜推着她离开,像是在躲避花脸模特,“具体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   “大有关系。”靳枫突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鹿鸣身边,“你们先聊。我们出去一趟。”   “你们去哪?徐娜公司我们已经去过,她和她的经纪人都找不到,其他人找了也没用,他们不管她的事。”   “别急,她会主动来找我们。”靳枫不等周笛再追问,拉着鹿鸣的手,快步离开了房间。   回到车上,鹿鸣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徐娜会主动找上门来?”   “我给她邮箱发了点东西。”靳枫比周笛更早看到网上疯传的信息。   平时他不怎么上网,昨晚送她回家以后,回到四合院,他睡不着,开始搜索网上关于钟连生的一些信息,一直搜到今早凌晨四点,无意间看到了攻击她的帖子,当时就给周笛打了电话,让她及早应对危机公关。   鹿鸣正想问他给徐娜发了什么,脑海里突然响起花脸模特昨天嘲笑她的三个字:   假正经。   花脸模特是不是以为,她假装正经不给她拍私照,却给徐娜拍?   所以,关键点是,徐娜也找人拍过私照?   “你有徐娜的私拍照?哪来的?”除此之外,鹿鸣想不到他还能给她发什么东西,能把躲起来的人揪出来。   “我没有她的私拍照,知道她拍过就行了。我给她发的是另外的东西。”靳枫转头看向她,“你妈和钟家那位老首长,今天是不是为难你了?”   鹿鸣无奈地点了点头。   靳枫侧身靠向女人,拨开她垂落的长发,顺到耳后:“让你跟他结婚?”   “我肯定不会答应。”鹿鸣直视男人的黑眸,语气笃定,“打死我也不会答应的。”   靳枫注视她半晌,嘴角一弯,在她唇角上亲了一下,刚要解释,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   他打开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了一个地址给他,让他马上过去。   “她来了。”   靳枫把手机收好,启动车子,朝目的地开去。   他们在郊外一栋破旧的工厂大楼改造的公寓里,找到了徐娜,里面很凌乱,这应该是她的临时住处,她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视线躲避鹿鸣,不愿意正眼看她。   “钟宇修怎么样了?”这是她沉默许久,问出口的第一句话。   “不好,被信任的人捅刀,能好到哪里去?即使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他应该一直是把你当朋友,没想到你反过来利用他。”   “我也不想啊!”   徐娜终于抬头,迎着她的视线,宿醉的眼睛,看起来空洞无神:   “你们这种人,永远都无法理解我的痛苦。十年了,我从这个酒吧,唱到那个酒吧,嗓子都唱坏了,可我收获了什么?什么都没有。那些不会唱,不会跳,不会演,什么都不会,只会从这张床爬到那张床的妖艳贱货,一个个都红了。我没有爬任何男人的床,我靠的是我自己的真本事!”   “谁能保证,一个人唱十年,把嗓子唱坏,就一定会红?多少人唱一辈子,都籍籍无名。谁说那些什么都不会的人,都是靠爬床红的?既然你靠的是真本事,为什么四月份的时候,你会出现在山月谷森林氧吧?”   靳枫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把徐娜问住了。   鹿鸣大吃一惊,猛然想到,达哇清明节那天,在森林氧吧休闲区看到秦中流和另外一个男人争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徐娜?   徐娜微微仰头,迅速抹掉眼泪,看向靳枫,哀求道:   “我是迫不得已去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什么都没做。求求你们,把源文件给我,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   “你这是把我们往敲诈勒索犯的路上逼啊,徐小姐,你不用求我们,怎么做,决定权在你自己手里。我们不需要你的钱,只需要真相。”   靳枫往沙发后背靠,侧头看了鹿鸣一眼。   鹿鸣从他的眼神,已经懂他的意思了,徐娜显然还云里雾里,一脸茫然。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真相。”   “徐小姐,今天的事情,是你的经纪人安排的吧?如果我没猜错,他的目的应该有两个:第一,为你的新专辑和电影上映做宣传;第二,为你积存同情分,一旦你在森林氧吧的事情暴露,你的受害者形象已经在公众心里先入为主,就算你做错了什么,公众会觉得情有可原,因为你是被逼无奈,尤其你的粉丝,一定会为你找到开脱的理由。”   鹿鸣紧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她没说话,又颓然地低下了头。   “我没有拍什么私照,那个嫩模,和我竞争同一个品牌代言,她输了,眼红,一直在背后中伤我。”   “我们也没问你有没有拍私照,你做了什么不用跟我们解释,你只要说说清明节那天,你为什么出现在森林氧吧就行。”   靳枫坐直脊背,声音陡然变得严肃:   “徐小姐,那个断腿的小女孩,才十八岁,你作为目击证人之一,竟然一直没有站出来,为她说句公道话,你良心何在?你知道钟宇修对你心怀愧疚,不管你怎么利用他,他都不会反过来回击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家里还有个八十多岁、视名誉为生命的老人?对幼你不爱,对老你不尊,你是打算以这样的品性,去影响你的粉丝吗?你不配做一个偶像。”   “够了!”   徐娜大吼一声,微微颤抖的唇,像沾染了血,红得触目惊心,双手抓住头发,很痛苦的样子:   “秦中流那些人,在酒吧看到了我,他们找到了我的经纪人,邀请我去森林氧吧参加狩猎节。我真的以为只是陪他们吃顿饭而已,没想到他们……”   徐娜已经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讲了她清明节那天在森林氧吧经历的事情。   鹿鸣不断地抽纸巾递给她,等她讲完,地上已经扔满了纸团。   靳枫仔细听着,她的讲述,和清洁工阿姨拍的视频内容,大体一致。   “该说的我现在都说了,源文件能给我吗?”徐娜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对面沙发上的两个人。   “不急,我们现在需要你做两件事:第一,尽快发一个声明,主动说出你和钟宇修不是男女朋友关系的真相,建议你把矛头指向你的经纪人,他未经你的允许,中伤你的朋友,你会对他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后面怎么追究,是你们自己的事;第二,把你四月份在山月谷森林氧吧经历的事情,说出来,你不用担心会坏了你的名声,凭你们的本事,一定能把这件事变成一件维护正义、讨伐恶势力的公关事件,如果你实在害怕秦中流的人会报复你,你也可以匿名。”   靳枫的提议,滴水不漏,徐娜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这两件事做完,是不是就可以删掉源文件?”她始终不忘这件事。   “对,这两件事做完,你出现在山月谷森林氧吧的视频,永远不会出现在公众面前,我以人格担保。”   徐娜长舒了一口气,靳枫的名声,她多少也听过,和秦中流那种人肯定不是同一类人,她相信他能说到做到。   “说实在的,我应该谢谢你们今天找过来。这大半年的时间,我一直担惊受怕,希望可以告一个段落了。”   她语气这么诚恳,鹿鸣忍不住问她:“不红,但能静心踏实唱歌;红,却要始终担惊受怕,如果让你重新选,你愿意选哪一种?”   徐娜苦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鹿鸣没再追问,从徐娜家出来,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换做是她,她会怎么选?   “不要分得那么绝对,有很多种途径,可以做到兼顾。”他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五指扣住她的手:   “静心踏实做事是过程,红不红是结果,是因果关系,不是并列选择关系。在过程中用力,并持之以恒,结果不会太差。最怕的是,在过程中一直想着结果,得失心太重,必然会滋生急功近利的念头,一步一步拆毁自己原来建立的准则,同时找到合理的借口为自己开脱。”   “如果真的十年、二十年没有想要的结果,看不到进步,有多少人还能做到淡定如初?如果一件事,从一开始就知道,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结果还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你还会选择去做吗?”   “会。”靳枫笃定回答,他当然明白,她问这个问题,是想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自己想做的事,无论要经历多少波折,不管什么结果,都会坚持下去。”   这句话,给了鹿鸣很大坚持下去的决心。只是,她没想到,他却很快打自己的脸了。这是后话。   两人回到车上,靳枫把一个音频文件,发给了应龙,也发了一份给周笛。   鹿鸣一惊,意识到,他今天唱了一出空城计,他手里根本就没有徐娜出现在山月谷森林氧吧的视频源文件,真正有力的证据,是徐娜自己讲的那些话。   她问他:“你怎么知道徐娜在森林氧吧出现过?”   “十年半红不紫,今年突然爆红,不太可能像她自己说的,是因为她的一首老歌被一个选秀歌手翻唱走红,这种情况,一般是歌红人不红,她的情况相反,没看到她有什么耳熟能详的歌,人倒是红透。我看过她的一个粉丝晒了她这半年的行程,上面显示四月份的时候,她在玉仑河隔壁的市出现过。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她自己,如果她真的没做过什么,不会这么经不起盘问。”   “你觉得,她的走红,还是和秦中流那些人有关?”鹿鸣有些唏嘘。   就在昨天,她还被徐娜坚持不懈、执着追梦的励志形象打动,没想到背后有这么多事情。   徐娜其实很有才华,骨子里是个清高的人,唱的是很小众的爵士乐,不愿意随大流,坚持梦想十年,没有被环境同化,最后也变了。   靳枫启动了车子,快速打转方向盘。   “如果没有今天这事,我会倾向于相信她是靠自己的才华成功。人在讲述过往经历,潜意识都会替自己开脱。她今天讲的,关于秦中流那些人,我相信是真的,关于她自己,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只有她自己清楚。”   “确实,看看她接下来怎么做。”   鹿鸣有些忐忑,不知道他们能否扭转局面。 第103章   徐娜当天就以个人名义发布了声明。   声明中, 详细解释了她和钟宇修是朋友关系,也提到他有自己喜欢的人,但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 他不能向喜欢的人表明心意, 甚至, 为了不给对方造成压力,他不得不假装自己已经有女朋友, 作为他的朋友,她客串了他这个"假女友"。   这一反转, 成功把钟宇修始乱终弃、脚踏两只船的渣男形象,扭转为爱得卑微而隐忍的深情男形象, 徐娜这个"假女友"依然被人同情, 有人高呼, 他们两个才应该在一起。   声明中也简单提到,徐娜四月份不小心落入"狼窝"的经历, 她在西部某市一个集结无数富二代、官二代、星二代的森林氧吧,人称"二吧",亲见聚众赌博、地下黑拳、淫乱派对等,呼吁那些想成名的年轻女孩不要上当受骗。   徐娜显然很谨慎,这一部分只是一笔带过, 但也成功引起了关注, 很多人猜测, 这个所谓的"二吧"到底是哪个森林氧吧,甚至有人列出了名单, 一一去分析。   鹿鸣对网上各种各样的揣测和分析不感兴趣,只希望,钟宇修名声没有受到影响,鹿晓茸和钟连生就不再逼着他们结婚。   她再去医院看望钟连生,他们确实没再提这件事。   鹿鸣旁敲侧击地问鹿晓茸,什么时候有空见见靳枫,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明言拒绝,只说合适的时候,会再见面。   这个合适的时候,一拖再拖,一直拖到钟连生出院这一天。   这一天,吃早饭的时候,鹿鸣告诉鹿晓茸,今天靳枫也会去医院,一同接钟连生出院,言下之意,希望她能见见他。   时间已经是七月中旬,靳枫在北京已经停留了半个月,夏季气温高,山火高发季节,鹿鸣知道他心里肯定着急,她不想再这么拖下去了。   “他不用去医院,让他留在四合院,我今天会去见他。你跟你爸,还有宇修去医院接人。”   “妈,你怎么知道他住在四合院?”鹿鸣很意外,心想她该不会一直找人跟踪他们。   “你妈我智商不低,你这段时间动不动就往郊外跑,鞋上的泥土一看就知道在那一带出现过。他在北京这么多天,有钱住好的酒店吗?”   “……”鹿鸣竟然忽略了这些细节,四合院那一带交通不是很方便,有一段在修路,一下雨就要走泥泞路。   “他亲生父亲在病床上躺了多少年了?”鹿晓茸随口问她,却自问自答,“至少有八年了吧。以后还要躺多久,还不知道。”   “妈,你想说什么?”鹿鸣心里突然凉凉的。   “你不是很爱他吗?就没有想过,为他做点实际的事情?只要你离开他,我会找最好的医生给他父亲做会诊,最好的医术配合最好的医疗条件,让一个植物人醒过来,不是没有可能。”   鹿鸣被问住了,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鹿晓茸没再追问她怎么选择,只让她给靳枫打电话,留在四合院等着她,安排妥当,一家三口同时出门。   鹿鸣和北川河去医院接人,钟宇修开了车来接他们,鹿晓茸坐他们自己家的车,让司机送去郊外。   郊外四合院内,靳枫接到鹿鸣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出门去医院,听到鹿晓茸要亲自来四合院见他,他不知为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和钟连生的关系,会不会是他揣测的那种?   靳枫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去附近超市买了些新鲜水果,回到家,接到了云杉打过来的一个电话。   “哥,昨天我姥姥提到一件事,可能和你妈妈有关,一直没敢跟你说。”云杉在电话里说话吞吞吐吐,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马上说。”   “我妈和爸结婚之前,姥姥和姥爷曾劝过她,让她不要往火坑里跳,说爸以前和一个女人处过对象,那个女人是北京的,家里很有背景,爸得罪了他们家。应该说的就是你妈妈。”   “她姓什么?”   “姓钟。”   “……”有人在敲外面院子的门,靳枫挂了电话,起身去开门。   陈大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整座四合院只有他一个人,他打开院门。   鹿晓茸立在门口,一手撑着一把遮阳伞,一手提着精致的手提包。   一袭浅蓝色长裙,白色高跟鞋,黑色墨镜后面的眼睛被镜片遮住,但他能感觉到她审视他的目光,笔直的眼神像一把铁扫帚,把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扒了个遍。   这种眼神,靳枫并不陌生,脑海里闪过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鹿晓茸的情形。   那年,他没有如期赴鹿鸣的约,后来去过北京很多次,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几经辗转,最终找到了鹿晓茸工作的医院。   鹿晓茸对他态度非常冷淡,看他的眼神,就如此刻的眼神,比刀子还锋锐。   “你是做什么的?”   “护林员。”   “学历?”   “高中。”   “年收入多少?”   “不多,但也不会饿死。”   鹿晓茸的问题直截了当,从她傲慢不屑的眼神里,他能看出来,她很看不起他。   “你知道我女儿什么学历?她收入会有多高?以后她是医学博士,年薪上百万。你想想,你们之间差距有多大。”   “你是希望她跟着你这个农民窝在农村里当一个村妇,还是希望她成为救死扶伤受人爱戴的医生?你根本就没有为她想过,你所谓的爱情,根本就是一种自私。”   “有本事,你也考个博士,能和她并肩了,再来谈你们合不合适。”   “……”   鹿晓茸连番对他进行轰炸,没有给他任何反驳的余地。   八年前的他,年轻气盛,狂放不羁,心中憋着一口气,想着总有一天,他要让她对她另眼相看。   那次以后,他没再去北京,去了部队,选择了侦察兵,常规部队中的"特种部队"。   只是,他拿命拼来的一条血路,很快被封死。   ……   “不请我进去吗?”鹿晓茸摘下墨镜,打断了他的思绪。   “北太太请进。”靳枫往旁边移了两步,请她进去。   鹿晓茸踏入四合院内,四处看了看,才收了遮阳伞,进入靳枫住的那个单元。   靳枫关上院门,也跟着进去,把洗好的水果摆在茶几上,问她喝什么。   “不用客气,我喝白开水就行,“鹿晓茸突然笑了笑,感叹道,“还真没想到,有一天再回到这里,自己曾经住过的家,我反倒变成了客人。”   靳枫倒了两杯水,一杯给她,一杯端在手上,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鹿鸣和您刚好相反,六岁以前她害怕这个地方,尤其是晚上,宁愿在外面溜达,也不愿意回到房间里来,但现在她喜欢这里,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   “你想说明什么?是你给了她家的感觉,我这个做母亲的反而让她从小没有安全感?”鹿晓茸语气和眼神陡然变得冷厉。   “对。”靳枫没有避开她两道刀锋般凌厉的目光:   “您确实为她提供了居住的地方,但她需要的陪伴,理解,关怀,您做的并不够。在我看来,您对她更多的是控制,强行把她挟制在一个以您的意愿打造的壳子里,把她变成您想要的样子。”   “嘭!”   鹿晓茸把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回玻璃茶几上,杯子里面的水晃了出来,怒视着对面这个依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男人。   靳枫抽了两抽纸巾,把茶几上的水抹掉。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很好,我们今天就先说说什么是家。你也读过书,应该知道,家是个会意字,上宀下豕,本义为居所,宀为房屋,会定居之意,豕为猪,会有财产之意。关键点是什么?财产!当一个家连三餐温饱都不能解决,孩子的学费没有着落,做父母的是陪着孩子在家里一起挨饿,还是出去挣钱给她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更有意义?”   鹿晓茸脊背坐直,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   “既然你知道,孩子需要陪伴,而陪伴需要时间,什么样的父母对孩子的成长更有利?当然是有钱有闲的父母。谁不想做这样的父母?现实却是,不是什么人都有能力做这样的父母。恕我直言,如果鹿鸣选择和你在一起,你们的孩子将来必定要重复她六岁以前的经历。并且,很有可能是一辈子!”   “不可能。”靳枫语气笃定,“我从小没有母亲,生活环境也比较复杂,但不管是我的养父还是亲生父亲,他们给予我的陪伴,理解和关怀,都足够让我成长为一个独立勇敢的人。”   “是吗?”   鹿晓茸冷笑一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把水杯放回去,抬头看向靳枫,视线笔直,似是要把他穿透。   “你再独立勇敢,你有能力改变你的养父靳栋梁被诬陷的命运吗?你的亲生父亲还躺在医院里,你有能力让他享受最好的医疗条件,把他治好吗?你在部队当侦察兵那些年,表现这么优异,可你有机会成为钟老首长一样的人吗?鹿鸣回到北京这么长时间,连个摄影展都开不了,你有能力帮她开吗?”   鹿晓茸一口气问出一连串的问题,仿佛射过来一枚又一杯飞镖,靳枫有些招架不住。   “你再独立勇敢,再优秀,有能力让你母亲钟梓莹重新活过来吗?”   “……”最后一个问题,直接戳中他的心脏,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104章   房间里气氛凝重, 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靳枫思索半晌,开始一一反驳鹿晓茸的话:   “北太太, 您的这些问题, 我都想过, 我不是神,没有逆转乾坤的本事, 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直接抹煞掉。老靳已经被人诬陷, 我能做的是洗清他的冤屈;老昆躺在医院,不管医疗条件如何, 至少他还活着, 只要我活一天, 他就能一直活下去;当侦察兵的经历,让我得到了成长, 不能成为钟老首长一样的人,虽然当时也觉得遗憾,但事实证明,现在的路更适合我,我喜欢现在的职业, 对我现在状态也很满意, 也相信我会在这个领域做得更好;鹿鸣开不了摄影展, 您比我更清楚原因,但您放心, 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能陪她一同实现她的愿望;至于我母亲,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自然规律,我无话可说。”   这一次,轮到鹿晓茸沉默了。只是,她的静默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摇头,无奈地笑。   “时间,是啊,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有什么事情是人做不到的?可是,你想过没有,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可时间也是要有成本的?你的出身决定了你有多少时间成本去做多少事,决定了你的人生能达到的高度。我说得再直白一点,因为你是钟梓莹和昆榆林的儿子,不管你付出多大的努力,你的人生都只能是现在这样,永远翻不了身!”   “永远"这两个字,她刻意放慢了节奏,加重了音,仿佛重锤击在他心坎上,发出颤颤悠悠的回音,在他耳边不断鸣响。   鹿晓茸继续讲他母亲的故事。   钟梓莹原本是钟连生最宝贝的女儿,钟连生把她当成接班人来培养,靳栋梁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门生,这样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两个人,在所有人眼中都应该是一对。   偏偏钟梓莹一意孤行,选择了什么也没有的昆榆林,还生下了一个儿子,惹怒了钟连生,他一气之下,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你今天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你母亲错误的决定造成的,为了她所谓的爱情,她不顾一切,离开了钟家。结果怎么样?两个男人,一个变成植物人,一个已经化为尘土,如果她还活着,你觉得她会幸福吗?”   “没有如果,我也不能代替她下论断,她到底幸不幸福。我只想知道,既然老靳是钟老首长一手提拔的人才,八年前他被人诬陷,为什么不出手相救?老靳有什么错?”   靳枫心中悲痛和愤怒交加,情绪有些激动。   “他当然有错,错在过于纵容你母亲。他应该想尽办法阻止她和昆榆林在一起,而不是随便找个女人结婚,成全他们,最后还反过来给她收拾烂摊子,抚养他们的儿子。昆榆林这点本事都没有,算什么男人?有什么资格谈爱情?说来说去,错的根源还是你母亲,如果她当初听从钟老首长的安排,靳栋梁出事,他怎么会不管?你母亲有骨气,离家的时候亲口对他说过,就算有一天她沦为乞丐,也不会向他乞怜半分。你觉得他还会管她那些破事吗?”   靳枫呆愣地盯着虚空,浑身无力,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爱情这种东西,有时候比毒药还害人,沉溺在其中的人,永远都无法看清背后的代价。当你能看清的时候,也许一生就这么过去了。一个人短短几十年的生命,就这样耗费掉,值得吗?”   靳枫没有接她的话,他当然知道她说这些的目的,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反对他和鹿鸣在一起,八年前坚决反对,现在依然如此。   因为她不希望鹿鸣成为第二个钟梓莹。   “我知道,你比昆榆林确实要强,但你自己可能意识不到,你的这种强,会为你招致多大的祸害。你把秦中流送进监狱,那个森林氧吧被永久查封,秦大业会善罢甘休吗?要给靳栋梁平反,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你还有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你想让鹿鸣跟着你,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再往坏处想,你的职业时时刻刻都在生死边缘穿梭,假如有一天你也躺在床上,你感觉不到痛苦了,鹿鸣怎么办?”   鹿晓茸端起水杯,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把包拿上,准备离开。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最后给你一个建议,钟老首长原则性是强,但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的人,不然那次,他也不会让你去钟家。你代你母亲去向他道个歉,服个软,也许他会放下过去的一切,甚至接纳你,毕竟你和他也有血缘关系。只要他发话,靳栋梁和昆榆林的问题,轻而易举就能解决。”   “前提是,答应他的条件,让鹿鸣嫁给钟宇修是吧?”靳枫心口一阵撕裂般的痛。   “是。”   “我不会去的。”   “……”鹿晓茸赫然看向他,保持了许久的理智克制,终于崩塌,语气再次变得凌厉,“那我也明确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我同意鹿鸣跟你在一起!”   “这是两码事。我和鹿鸣的事,我会慎重考虑。如果一定要我们分开,我有个条件,让她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再干涉她。”   “好!”鹿晓茸语气果断而坚决,“只要你们分开,不管她想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相反,如果你非要跟她在一起,她永远都别想再拿相机,什么摄影展、纪录片,想都别想。”   “那好,明天我会离开北京,走之前我也许会再见她一面,以后不会再来找她。”靳枫说出最后一个字,胸腔内一直撑着的那股气,仿佛被击碎了,一点点消散。   鹿晓茸离开以后,他感觉身体像被掏空,整个人疲惫不已,背往后一靠,仰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靳枫想起小时候,昆榆林给他讲西游记的故事。   他始终不明白,孙悟空号称齐天大圣,能七十二变,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为什么会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   “因为如来佛祖有符咒。”   “什么是符咒?”   “符咒什么也不是,可又什么都是。如果你是天,它比天更高,如果你是地,它比地更广,如果你是海,它就比海更深。总之,就算你也有天大的本事,它都要胜你一筹,毫无缘由。”   这一刻,他感觉他就像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   孙悟空有唐僧来解救,帮他除去符咒,可他没有。也许会有,但不知何时出现。孙悟空万寿无疆,他却只有几十年的生命。也许他都等不到符咒被除去的那一天,她呢?   他知道,她会愿意陪他一起等,一起熬,可他能这么做吗?   靳枫仰躺在沙发上,整个晚上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想到的都是她的好,想着想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飚了出来。   他爱的女人,这么好,没有谁能比她更好了,就这么放弃,他真的不甘心。   不想她陪着他一起煎熬受苦,也不想放弃,靳枫在矛盾中撕扯了一整个晚上。   天微亮的时候,云杉一个电话,把他从撕扯中暂时拽了出来。   靳枫快速收拾好东西,给鹿鸣留了封信,准备离开。打开门,发现她就站在门外。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敲门?”靳枫把门拉开,往旁边退了两步,等她进来,又把门关上,背靠着门。   鹿鸣一眼看到桌上的信封,她料想的事情似乎已经发生了,转身,视线移到他身旁的行李箱上。   “我也刚到,没来多久,昨晚我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关机,所以跑过来看看。你要回去了吗?”   “嗯。老昆情况不太好,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你来了这么久,是应该回去了。还会再来吗?”最后一句问出口,她立刻就后悔了。   靳枫转头看向别处,没有回答。   她看向他:“忙的话就别来了,我会去找你的。”   “不用。”靳枫低头看着脚下,“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要忙?”   “……”鹿鸣心脏一阵抽痛,积存了一肚子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   她不知道鹿晓茸跟他说了什么,只知道,原本一直是他拉着她奋力往前,可这一刻,她明显感觉到他开始后退了。   “我妈跟你说了什么,不打算跟我说吗?”鹿鸣往前一步靠近他,摇了摇他的手臂,低声问他:   “昨天我问你,如果一件事,从一开始就知道,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结果还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你还会不会选择去做?你说会,只要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无论要经历多少波折,不管什么结果,都会坚持下去。”   靳枫抬头凝视着她,女人眼睛微红,眼眶边缘有液体,眼看要涌出来,很快又退了回去。   他推开她的手,站直身体。   “鹿鸣,对不起,我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你。我明知道你妈喜欢什么样的女婿,却并没有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她让我在你和森林消防员的工作中选择,我选择了工作。”   靳枫停顿片刻,咬牙说出最后一句话:   “在我们的一生中,爱情只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渺小到只够穿针引线,不足以成为人生的全部。”   鹿鸣凝视着他带有血丝的黑眸,下巴能见到青色胡茬,静默半晌,移开了视线。   “快走吧,早点回去看看你爸。”   “好。”   靳枫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拉开门,拉着行李箱大步离开。 第105章   鹿鸣的《雪域之王》雪豹主题摄影展很快在北京开展, 并引起轰动。   之后,上海、广州、香港三个城市相继开展,鹿鸣和周笛两个人奔波于这几个城市之间, 再次回到北京, 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原本还有其他几个二三线城市也要展出, 鹿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忙过了头,身体透支, 很容易感觉疲惫,好几次差点晕倒, 被周笛轰回了北京。   鹿鸣回来的这天,在机场一个硕大的电子屏幕上, 看到了一张巨幅海报。   海报的背景用的是《呦呦鹿鸣》这张照片, 后期制作加上了沙尘暴, 狂卷的黄沙,把人物裸露的臀部遮住了, 不影响展现人物野性的一面,反而给整个画面增添了一种磅礴的气势,同时能给人一种危机感。   靳枫自己主动让周笛用这张照片做宣传海报,他给周笛打电话的时候,她当时就在旁边, 但他并没有要和她直接通话的意思, 只让周笛务必要用这张照片, 强调完便挂了电话。   那是他们从四合院分开以后,唯一的一次联系。   不得不承认, 摄影展能引起轰动,这张宣传海报功不可没,很多人都是冲着海报上浑身散发野性气息的男人,才来看雪豹和其他野生动物的照片。除了雪豹,她还挑选了这些年拍过的,其他一些濒危物种的照片展出。   大部分人,尤其是女人,在这张海报前驻足的时间,远远超过欣赏展览馆里面展出的几百张野生动物照片的时间。   周笛开玩笑说,如果办一个专门以靳枫为模特的摄影展,展览馆一定会被挤爆。   此刻,鹿鸣自己在电子屏幕前驻足的时间,也不短,直到她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才转移视线。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来电显示是钟宇修的电话,她按下接听键。   “病人怎么样了?”   “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呦呦,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说话有气无力?”   “……”鹿鸣感觉双脚又软又酸,浑身无力,想找个地方坐下来。   她转身,刚走两步,眼前一黑,手机从手中掉下来,摔在了地上,发出碎裂的响声,她人也像一滩软泥一样倒下去。   “鹿鸣!”   钟宇修从过道另一端飞奔过来,跑到她身旁,单膝跪在地上,迅速把了一下她的脉,大吃一惊,视线扫过她的小腹。   她人瘦,穿的衣服又宽松,根本看不出已经怀孕。现在人这样躺下来,衣服贴着身体,才能看出小腹微微有些凸起。   有人晕倒,很快有机场的工作人员过来,把围观的人驱散,钟宇修把鹿鸣抱起来,跟随工作人,直奔机场的医务室。   到了医务室,钟宇修确认她没有其他什么问题,只是因为疲劳过度引起昏厥,没给她注射什么药物,只给她吊了普通盐水,加了点葡萄糖之类的营养成分。   把她安顿下来,钟宇修在床沿坐下来,注视着静躺在床上的女人,一个月的时间没见,她明显比以前更消瘦了。   他今天同样刚下飞机,从玉仑河的方向飞来北京。   鹿晓茸组织了一个专家组对昆榆林进行联合诊治,原本只是远程指导治疗,昆榆林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宜转移到北京来,他主动请缨,去玉仑河给病人进行手术治疗。   这一个月,应该是他们联系最频繁的一个月,她几乎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询问昆榆林的情况。   钟宇修心情很复杂,明知道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做这些,可每次接到她电话,看到来显示熟悉的名字,他心情都是激动的。   鹿鸣突然醒了,视线落在他身上,记忆还停留在他们通电话的内容,问他:“病人醒了没有?”   钟宇修摇了摇头,见她眼神黯淡下去,忍不住告诉她:“宝宝有点偏小,以后你可要多吃一点。”   “……”他话题转得太快,鹿鸣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突然想起,她这两天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像长胖了,有了小肚子。   是有宝宝了?   鹿鸣意识到这一点,莫名一阵狂喜,可下一秒,情绪瞬间跌落谷底。   “几个月了?”   她都忘了她有多久没来例假了,一直以为是生活环境变化引起的失调,也没在意。   “呦呦,你别担心,宝宝我们肯定要生下来,大人那边我会应付。你的工作先暂停吧,以后不能再这么没日没夜地忙了,更不能一个人到处走,今天这样太危险了,以后你要去哪我都陪着你,这一年,其他我什么都不做,反正也停职。”   他说了这么多,鹿鸣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海里一直在追索,最终想到了她和靳枫去昆仑山,分开的那天,他们在车里面发生的事。   只有那一次,他们没采取安全措施。如果那次有了宝宝,算一算,现在已经快四个月了。   鹿鸣很快又想到了第二个问题,她应不该告诉他?   她还没做出决定,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手上扎着吊针,只好让钟宇修帮忙把手机从包里拿给她。   鹿鸣拿到手机,发现是云杉的电话,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按接听键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北鹿,我想知道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是石头还是铁做的?我哥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一次又一次伤害他?他差点就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钟梓莹是他母亲怎么了?这是他的错吗?他能决定他的父母是谁吗?你跟那些人一样冷石心肠,全都是势利鬼!”   “……”鹿鸣只听到电话里的人声嘶力竭的怒吼声,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像石头一样抛过来,砸得她胸口生疼。   她一个字都还没说,电话就挂断了。   钟梓莹,她有些耳熟,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有一次无意间听鹿晓茸和北川河争吵的时候提到过这个名字。   姓钟?是靳枫的母亲?鹿晓茸和北川河为什么会认识他母亲?   鹿鸣看向钟宇修,他脸上的表情,显然也并不知道这个人。   “钟梓莹可能就是我姑,我爸在信里面叫她Yvonne,我这次回来,除了拿一些玉仑河那边没有的药,就是想问问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该就是这样了。”鹿鸣终于明白,为什么靳枫立场一向很坚定,一个月前突然发生了改变。   钟梓莹是他母亲,肯定也是他始料未及的,鹿晓茸拿这个说事,他毫无还击之力。他当然害怕,有一天她会步他母亲的后尘。   鹿鸣躺在床上,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突然都通了。   输完液以后,钟宇修要送她回家,她摇了摇头,拿出手机,给鹿晓茸拨了个电话。   “妈,我想知道,如果他是钟梓莹和靳栋梁的儿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反对我跟在他一起?”   “呦呦,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电话里的人,语气有些迟疑,“你还没回北京吗?刚才你爸给周笛打了电话,说你已经不在上海了。”   “回答我的问题好吗?”鹿鸣把岔开的话题拉回来,站起来,一手推着行李箱,走出医务室,沿着过道一直往前走。   钟宇修很快跟上来,把她手中的行李箱拽了过去,加快了脚步,走在了前面。   “没有如果,他是钟梓莹和昆榆林的儿子,这就是现实。”   “可是,妈你知不知道,他六岁就被靳栋梁带在身边,一直养到十八岁成年,教他怎么做人,教育他要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他一直是这么做的。这种父子关系不算数吗?血缘关系就那么重要?”   “你不知道血浓于水吗?”   “既然血浓于水,他也算是钟爷爷的外孙,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受尽欺辱,钟爷爷做过什么,把他当亲人了吗?”   “这是两回事。鹿鸣,你不要再跟我扯这些,他自己都已经答应跟你分开了,你还想怎么样?”   鹿鸣已经走到一个岔道口,一边是离开机场的方向,一边是去换登机牌的方向,左右两边看了看,没有动。   “妈,我一直害怕会再出现八年前那样的事情,怕你再出事,所以忍着什么都不敢说。是你给了我生命,没有你就没有我。可我也害怕他会出事,如果没了他,我就是一个躯壳,是他让我没有浪费你给我的生命。我也一直渴望,我跟他在一起能得到你的祝福。”   鹿鸣不等电话里的人说什么,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吐出来:   “妈妈,请你原谅我自私,未来的人生还很长,我必须和他一起过。我现在要去找他,我不能跟他分开,我已经怀了他的宝宝。但和以前一样,我会经常回来看你和爸爸的。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鹿鸣说完,迅速挂了电话,给北川河发了条信息,关掉了手机。   钟宇修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把换好的登机牌送到了她面前,他们一人一张,他手里还多了一个医药箱。   “你不回去看一下你爷爷?”鹿鸣记得他说过,他回来拿药,还要去见钟连生。   “他现在应该不愿意看到我,去问他我姑的事,估计也问不出什么。药也已经让同事送过来,我是医生,去给病人治病最要紧。”   鹿鸣没再多说什么,接过他手中的登机牌。   两人没出机场,很又坐上了去玉仑河的航班。 第106章   鹿鸣和钟宇修当天就到达了玉仑河, 来机场接他们的人是袁一武。   钟宇修一下飞机就戴上了口罩,袁一武在出口看到鹿鸣和他同时出现,有些意外, 也很兴奋, 当即拿出手机要给靳枫打电话。   鹿鸣阻止了他, 让他先送他们去昆榆林住的医院。   在飞机上,她仔细想过了, 决定暂时不告诉靳枫她怀孕的事情,等到他们关系回暖, 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他。   她担心会给他更大压力。   从机场去医院的路上,袁一武讲起这一个月内, 高温防火季节, 靳枫忙得跟个陀螺一样, 每天医院和支队两边跑。   支队来了一批新人,白天他在支队训练新人, 亲自带着他们巡山,晚上还要到医院照看昆榆林。   “三哥从北京回来以后,就不怎么说话了,也不和我们出去玩,老是一个人呆着, 三嫂, 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他都不让我们问你的事。”   “我不是来吗?”鹿鸣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只好转移话题,问他达哇怎么样了。   袁一武顿时喜上眉梢:“小月亮好着呢, 还会欺负我呢,我们要结婚啦。三嫂你要来吃我们的喜酒啊。”   “好。”   鹿鸣靠向椅背,看向车窗外。   车子经过一家婴幼儿童用品店,她双手不由得覆在小腹上,两边嘴角上扬,不知不觉成了一勾镰刀般的弯月。   钟宇修坐在她旁边,看到了这一幕,提醒她:“到了医院,我先陪你去妇产科,做个全面检查。”   “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去看就行。”   袁一武坐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正专注着开车,听到他们的对话,大吃一惊,吓得脚往下一踩,车子突然刹车。   “小心!”   钟宇修迅速起身,扶住她的两边肩膀,用身体挡在了她和前面的椅背之间。   鹿鸣被惯性推着往前面扑上去,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臂膀,稳住自己的身体,避免压住腹部。   车子停稳以后,钟宇修扶着她坐稳,看向袁一武:“我们换一下座位,我来开车。”   不等袁一武反应过来,他已经推门下车。   很快,前后排的人调换了座位,袁一武坐后座,鹿鸣坐副驾座,钟宇修坐驾驶座开车。   车子重新启动,开得确实很稳,因为车速很慢,慢得跟乌龟爬没什么区别。   到了医院,钟宇修坚持要陪鹿鸣先去做坚持,让袁一武把药箱提过去,交给医生,他随后就来。   袁一武看在眼里,凉在心里,要不是想着鹿鸣以前和靳枫有过关系,又想着昆榆林还等着这个医生来救,他要骂奸夫淫妇了。   竟然宝宝都有了!太过分啦!   袁一武越想越气愤,提着药箱,快步爬到昆榆林住的楼层,把药箱交给了医生,再回到病房。   靳枫在病房里,正拿着毛巾给躺在床上的人擦手,见袁一武哭丧着脸,问他:“你接的医生呢?”   “拉屎去了。”袁一武没好气地回答,拉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   “……”靳枫只当他又受了谁的气,没再问什么。   擦完手,他继续给昆榆林剪指甲,一直没见医生来,他让袁一武再去看一下。   袁一武也不说话,起身,气冲冲地走出病房,没多久又回来了,还是一个人。   “还在拉,他吃坏了东西,拉肚子。”袁一武原本想说"懒人屎尿多",怕被靳枫骂不文雅,只能又憋了回去。   他当然不会说,他去妇产科,听到医生说,鹿鸣已经有宝宝之类的话,气得差点把那个蒙面医生揍一顿。   “你去机场接人,看到谁了?”靳枫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他不正常。   袁一武抿着嘴,不说话,使劲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匆匆跑了出去。   靳枫剪完指甲,抬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门口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只能出现在梦里或幻觉中的人,定睛去看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   他晃了晃脑袋,确信他又出现幻觉了。   有医生和护士进来,例行检查病人各项体征。   靳枫没有看到他们口中提到的蒙面医生,问他们:“给我父亲动手术的那位医生,他是不是从北京来的?”   “不是,他是无国界医生组织香港分部的医生。”   “他怎么会来这里?”靳枫当然知道无国界医生一般服务的是战乱地区。   “他原本计划去非洲,因受了我们院长之托,来这边指导我们解决一些疑难杂症,也不是专门来给你父亲动手术的,只是刚好碰上了。”   “我能见他一面吗?想当面对他说声感谢。我平时晚上来都碰不到他,今天特意抽出半天工作时间来。”   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似是有些为难,说要去问问他。   护士换了药,靳枫虽然不懂他们怎么用药,但能看出和平时的药不同,也能猜到,应该是那个医生从别的地方弄过来的药。   医生检查完,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回来了。   “他让我转告你,让你不用感谢他,先回去忙工作,我们有护士会二十四小时照看病人,你不用担心。”   靳枫没再强求,他直觉感觉到,对方不想在他眼前露面。   医生和护士离开以后,他整理了一下东西,也离开了病房。   靳枫走后没多久,鹿鸣才跟随钟宇修进来。   看到病床上的病人,鹿鸣惊呆了。   躺在床上的人,外露的皮肤通体黝黑,脸部两个眼睛和嘴形状一样,都是一条缝,其他五官几乎已经分辨不出来。胫骨以上烧伤程度应该最严重,呈深紫红色,两条小腿瘦得像两根柴火,手指粘合在了一起。   鹿鸣想起那次在山火发生后的现场,看到烧焦的树木,眼前的人,和焦木没什么分别。   在火灾面前,人和动物、植物果然没什么分别,都只是可燃物。   她心里一阵刺痛,胃也有些不适。   钟宇修见她脸色苍白,强行把她推出了病房。   鹿鸣转身,看到走廊里站着一个人,背靠着栏杆,手臂撑在栏杆上,两只手分别拿着烟和打火机,烟没有点燃。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一抽,抽出一丝浅笑,是那种不羁的、痞痞的笑。   鹿鸣记得,很多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两人还不熟,他就是这么看着她笑的。   这种笑,像他的一种武器,把他们这些年经历的点点滴滴,全都一笔勾销,把他自己远远地隔离在她触不可及的地方。   鹿鸣心里一顿一顿的痛。   他们对视的时间很短,几乎只够让她看到他那一笑,他便转移了视线,看向钟宇修。   “谢谢你,钟医生。不要再给他换其他药,就用平常的药。他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你也不用再继续留在这里,让这里的医生治疗就行。”   “我是医生,用什么药我来决定。他情况怎么样,我比你更清楚,留不留也是我的事。我也不需要你感谢,我做这些不是因为你是他儿子,而是因为他是我姑的心上人。”   “……”靳枫转头看向别处,原本只搁在嘴角的那一丝浅笑,迅速蔓延开来,遍布整张英俊的脸。   好一会儿他才收住笑容,站直身体:“行,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干涉。”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鹿鸣视线追随着他高大挺直的背影,一直到楼梯口,背影消失了,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除了给她那个陌生人之间才展现的笑容,半个字都没有跟她说。   她下意识地迈出脚步,要追上去,被钟宇修拉住。   “你去哪?”   “我去剪个头发。”   “我陪你去。”   “你去看看病人,我想自己走走,不会走远的。”   鹿鸣不等他在说什么,强行把手挣脱出来,快步走向楼梯口,一口气走出医院大门。   旁边停车场停着一辆越野车,靳枫斜靠在车身上,在抽烟。似是知道她会跟过来,他猛抽了几口,烟雾将他团团笼罩住。   他把烟踩灭,烟头扔进旁边垃圾桶,上了车,把车开过来。   驾驶座的车窗是落下的,他却不看她,也不叫她上车。   鹿鸣自己走到副驾座旁,上了车,侧头看向他:“队长哥哥,请问,森林消防员工作期间可以抽烟吗?”   他又笑了,还是之前那种极力表明跟她撇清关系的笑,双手快速转动方向盘,眼睛盯着车前方,不搭理她。   “不问我要去哪吗?”   “……”他继续专注着开车。   他不说话,鹿鸣只好自问自答,“我想剪头发,剪成很短的那种。”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反对,他喜欢她留长发。   如果他问她为什么要剪,她一定会忍不住告诉他,她有了宝宝,长头发太耗费营养,所以要剪掉,以后生完宝宝再留长。   可这次他没反对,也没问为什么,因为根本就没开口。   车子直行到十字路口,转了个弯,继续前行,再转了两个弯,最终在一家理发店门口停下来。   “如果你是来找我的,剪完头发我送你去机场,早点回去。我们之间该说的话,我在四合院的时候已经说完。”   靳枫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依然看着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   “回哪?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鹿鸣侧头看着他,他却依然不看她。   “不要跟你妈唱反调,不管你做什么,你永远都是她女儿。得不到父母祝福的爱情,幸福不到哪里去。”   “谁告诉你我是来找你的?你不是已经跟我分手了吗?那你还管我去哪,做什么?我唱不唱反调是我的事。我幸不幸福,也只有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来指点。”   “……”靳枫赫然看向旁边的女人。   她推门下车,吃了火药一样,用力把车门摔上,走进旁边理发店。 第107章   鹿鸣坐在镜子前, 发型师问她做什么发型,要不要烫卷染色什么的。   她环视四周一圈,视线落在墙上贴着的发型照, 指着一款短发, 让他就剪那种。   “啊?为什么剪这么短?”   靳枫正走进来, 鹿鸣紧盯着他眼神闪烁飘忽的眼眸,答道:“失恋了。”   “女人失恋了, 是不是都喜欢拿头发出气?”发型师摇头感叹,“发质这么好, 剪掉真是太可惜了。”   “长发及腰了没人来娶,看着就觉得自己好可怜, 还不如剪掉。”   发型师没再说什么, 开始给她剪头发, 可以开始了,她翻出手机, 给北川河打了个电话。   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才接通。   听到鹿晓茸没出什么事,只是气得一个人在房间里睡了一觉,后来被钟连生请去给他做例行检查,暂时没再提她的事,她松了口气。   电话里的声音也很小, 她猜想北川河不方便接听电话, 简单说了几句, 挂了电话。   鹿鸣收到鹿晓茸发过来的一条信息:   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你选择了他, 我们母女关系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你的事我都不会再管,我是死是活也跟你无关!   鹿鸣急了,打电话过去想要解释,关机,再打给北川河,也关机了。   她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回包里。看着镜子里的女人,长发一缕一缕被剪断,最终变成了一个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短发女人,她感觉很陌生,心里莫名有些恐慌。   鹿鸣咬咬牙,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对,路是她自己选的,就算有一天走不下去,她爬也要爬下去!   剪完头发,鹿鸣走出理发店,仰头看着蓝天,清澈湛蓝,仿佛被水洗过。   晚风吹来,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心里那种毫无来由的恐慌淡去了,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释然。   她又闻到一股烟味,看向倚在车身上抽烟的男人,他也理了头发,圆寸,用一种疏离淡漠的眼神看着她,嘴角又挂上了那抹痞笑。   他这副样子,就是八年前他们初识的模样,那个一开始从头发到脚她都讨厌的狂天狂地的少年。   鹿鸣走过去,把他手中的烟抢过来,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把烟头捡起来,扔进旁边垃圾桶。   靳枫看着她折腾,也不说话,等她折腾完,转身上车。   她上车以后,他启动车子,把她送回到医院门口,没再提送她去机场,知道一时半会送不走她。   下车之前,鹿鸣问他:“我又无家可归了,你就不问问我住哪?”   言下之意,她能不能住小森林。   “我问了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住支队宿舍,都是男人,你要来吗?小森林是租的,你忘了?”   “……”鹿鸣不信他说的,但也没再跟他争辩。   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她能理解,巴不得她离得远远的。   可她偏不!   鹿鸣原本要去牧云客栈住,钟宇修坚决不同意,医院给他提供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他已经把她的行李搬过去,把主卧让给让她住,他睡另外一间。   如果她觉得不方便,他就去住酒店。   鹿鸣饮食一直不规律,检查的时候,医生说宝宝偏小,必须补充营养,她便决定在公寓暂时住下来,至少可以做饭。   她始终坚信,靳枫只是心结没有打开,她要给他一点时间,他们肯定还会在一起。   接下来好几天时间,鹿鸣都看不到他人,晚上他很晚才来医院,显然是在刻意躲避她,她现在有孕在身,不能熬夜,等不到他就睡觉了。   她白天去支队找他,结果他们支队出了新规定,外人不能随意出入,她进不去。   她只能在门口等着,有时候一等就是半天,却还是见不到他人影。   鹿鸣总结了一下,他采取的战术主要有两点:一是不见她,二是如果见到了,极力表现出他很坏,并且尽可能不跟她说话。   她的执着,没把靳枫触动,倒把袁一武感动了,她刚来两天,他也对她不理不睬,第三天就倒戈了。   知道她想见靳枫,袁一武特意把他们那几个兄弟都叫到了一块儿,去吃达哇做的馕饼。   那天他们聚餐,鹿鸣也去了,结果还是没有见到靳枫,也没有看到云杉。   达哇腿虽然行动不便,但生活已经能自理,精神状态也不错,她和袁一武打算办藏式婚礼,全都是他们自己在筹备。   鹿鸣再次见到靳枫 ,是她来玉仑河两个星期之后。   他们支队要在野外特训演习,袁一武向她透漏了队伍会经过的地点,她提前等在了附近。   队伍到达以后,列队,挖防火线,场面非常紧张。   “火头逼近,全体人员,紧急避险!”   靳枫一声令下,所有的人扔下工具,从工具包里拿出绿色的避火罩,迅速打开折叠得像砖块一样的绿色避火罩,钻进去,一一趴到。   “停!”   靳枫按下手中的秒表计时器,扫视一圈,眉头皱得厉害。   “看看你们,动作比蜗牛还慢,这要是在火场,你们还有命吗?展开避火罩,进入罩内,俯卧地面,你们只有三十秒完成全部操作。再来一遍,动作一定要快,听懂了没有?”   “是!”   树林里回荡着嘹亮的吼声,趴在地面上的人重新站起来,重复之前的动作。   靳枫在一旁解说:   “避火罩是用新型的铝箔复合材料制作而成,用特制的玻璃纤维线缝合,有很强的反射性能,能反射95%以上的热辐射。封闭的罩体结构可以隔绝高温气流和烟雾,人体与地面直接接触,所以可以降低体温、罩体内存留的空气可以供人呼吸到清凉的空气。注意,脚朝火头逼近方向,脸埋在潮湿的土壤里。只要能呼吸,挺过最难熬的阶段,就有生还的可能。”   他解说完,扫视了一圈,所有人都在三十秒内趴到在地。   靳枫最后一个展开避火罩,趴倒下去的时候,余光瞥见了躲在不远处一棵大树后面的女人,泪流满面。   鹿鸣已经忘了要继续躲在树后面,愣怔地看着他,并不知道她在流眼泪,看到他要趴下去,急了,快步走到了他旁边,蹲下来。   她用手摸了一下他身上的避火罩,表面很光滑,材质很薄,也很软。   鹿鸣知道,这是森林消防员被林火围困、无法安全撤离的特殊情况下,临时避开山火的应急自救装备。可这么薄这么软,在燃烧的烈火中能起到多大作用?   她无法相信,区区这样一个避火罩,可以抵抗大火五百度以上的高温,人能活下来。   不管什么材料,都能被火烧成灰烬。   鹿鸣感觉脊背冰凉,整个人被一种恐惧笼罩。   靳枫没有趴下去,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移开了视线,不与她对视。   “三哥,可以了吗?”有人突然大声问道。   靳枫一惊,把她拉入避火罩,鹿鸣没有卧倒在地,下意识地转过身来,仰躺着。   靳枫趴下去,两个人的身体紧挨在了一起。   “咦,三哥是不是睡着了?”刚才问话的人追问了一句。   袁一武最先钻出避火罩,朝鹿鸣躲藏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没人了,再看向身后的避火罩,明显比其他人的避火罩要鼓。   “三哥确实睡着了,让他睡会儿,你们都起来吧,跟我走,下一个训练项目,灭火弹的使用。”   李章程不在,张小雄还在守瞭望塔,袁一武升任了班长,他说话众人当然也服从。   所有人都爬起来,整理好东西,转移到下一个训练点去了。   避火罩内,鹿鸣听到外面脚步声渐渐远去,树林里再次安静下来。   避火罩内挤着两个人,空间狭小,氧气渐渐减少,温度陡然升高,许是太安静,两个人一呼一吸的声音听得异常清晰。   鹿鸣转身朝旁边的男人侧躺着,下意识地从身后抱住他。   他仍然趴着,却始终没动,脸转向另一边,后脑对着她。   靳枫脑海里全是女人泪流满面的样子,明明就不是个强悍的女人,受一点点惊吓就哭成这样,如果有一天他真不在了,她一个人怎么办?   想到这些,他浑身无力,这么多年,出入无数火场,从来没有觉得累过,这一刻,他一丝推开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爱又爱不下去,推又推不开,他该拿她怎么办?   “是不是真的希望我离开?”鹿鸣打破了沉寂。   她试图理清这段时间,她主动靠近,他却极力推开她的心情:   “我的勇气都是你给的,现在你不愿意给了,以前积攒的那些,我知道很快就会耗尽。我以为我能一直坚持下去,现实却好像不是这样。如果你始终觉得分开对我们俩都好,那我明天就走吧,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鹿鸣把盖在身上的避火罩拿开,坐了起来,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他怀孕的事,如果他们真的要分开,她不想拿小孩来牵绊住他。   她最后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男人,起身,离开了树林。   靳枫听着脚步声远去,许久,才爬起来,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没有回支队,直接去了医院。   钟宇修也在病房,和另外一名医生正在讨论事情。   靳枫来了以后,钟宇修让医生先离开,问他,昆榆林的开颅手术是否要做。   “不做了。”靳枫这次没有再犹豫。   “为什么?”钟宇修有些意外,“之前的手术很顺利,你不是都很支持?开颅手术顺利的话,他醒来的几率有50%。”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已经做了那么多手术,醒来了又怎么样?”   钟宇修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离开了病房。   房间里只剩下靳枫一个人,他呆愣地看着静躺在病床上的人。   “老昆,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没有人回答,空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第108章   夕阳一寸一寸落下去, 余晖一点一点消失,夜色终于落了下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被黑暗笼罩, 靳枫反而有一种敞开心扉的欲望。   “老昆, 你应该能听到我说话吧?你说, 我这样做是对的吗?她要走了,你是不是也想走?你一走, 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靳枫眼泪一下没控制住,滚落下来, 双手习惯性挡住眼睛,手肘撑在床上。   不得不承认, 他一直希望昆榆林活下去, 即使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活着, 其实是因为他害怕。害怕这个世界上唯一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离开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对昆榆林自己来说, 这也许是一种痛苦。   他自己都切身体会到,不能和爱的人在一起,活着比死去更痛苦,他怎么能强求他?   所以,他决定不让他再做开颅手术。   靳枫抹掉眼泪, 长舒了一口气, 心里憋了许久的话, 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倾泻出来。   “一直希望有一天,能亲口听你讲讲你和我妈的事情,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很勇敢?不然,她怎么敢反抗钟连生那样专制强势的父亲?”   靳枫眼睛盯着虚空,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他却能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剪了短发的女人,看起来干脆利落了不少,奔跑起来有一种男孩子的飒爽英气。   原来她还有这样的一面,他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就笑了。   “也一直希望能告诉你,我爱的那个女孩,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不是觉得,她特别勇敢?”靳枫自问自答:   “我不知道,说她勇敢,胆子又很小,在火场怕疼被吓哭过,今天又被吓哭了;说她不勇敢,怎么会一次一次为了我,和她母亲决裂?”   靳枫声音低下去了,心底泛起一股酸楚,眼泪又飚了出来,仰头看向天花板,哽咽道:   “也许,不够勇敢的人,是我自己。”   这个他从来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此刻,终于被他从心底某个角落挖了出来,横陈在黑暗中。   在火场上,他从来没有害怕过,可在这件事上,他就是害怕了。   “老昆,你是不是也害怕过,不能让妈幸福,所以才把她推开?这样做,你后悔过吗?”   靳枫这次没有自己回答,撑在床上的手臂倒下来,趴在床上,额头搁在手臂上,感觉很疲惫,想要眯一会儿。   被他压着的手,突然动了。   “阿……撒……”黑暗中突然传来低哑的声音。   靳枫一惊,迅速坐直身体,看向床头,又没有声音了。他确信刚才是他的幻觉,忍不住抓住床沿的手,叹了口气。   “阿萨,你说的,我都能听到。你想的,都是我想过的,悲剧,就是这样开始的……”   床头传来低沉轻缓的声音,像游丝一样轻飘飘的,虽然很低,却清晰了不少。   “老昆?你真的醒了?太好了,我马上去叫医生。”靳枫很兴奋,还没站起来,手被昆榆林拉住。   “不用医生,坐下,时间……不多了……”   “……”靳枫脊背突然发冷,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吗?   他把椅子靠床拉近,坐下来,看着昆榆林那张和黑暗颜色接近的脸,听他断断续续地讲起很多往事。   “你问我后悔吗,这个问题,我要想很久,很久,才能回答。我这辈子,无愧于天和地,无愧于国家,也无愧于父母,唯独愧对你们母子。”   昆榆林许是昏迷太久,体力明显不支,说两句就要停下来喘好几口气。   “你母亲很勇敢,也很执着,我怕她跟着我,没有前途,会很苦。钟连生恨我,为难她。我以为,把她推开,让她回到阿靳身边,问题就解决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妈有了我?”靳枫忍不住插问了一句。   平躺在床上的人,艰难地点了点头,“我见到你们母子俩的时候,你已经两岁多,快三岁了。”   “这么说,钟连生把她赶出家门,你把她推开,老靳结了婚,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不是人?”   靳枫苦笑,笑容突然僵住了,他会不会也在犯同样的错?   “那三年,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她知道她时日不多,照顾不了你了,才出现。”   “我妈怎么了?”   “应该是,中了毒,她研究,林木遗传育种,经常接触,化学药剂。”昆榆林呼吸越来越急促,断句也更频繁。   靳枫忽然想起,那次在钟家的别墅,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妈是不是带着我去找过钟连生?她一定还想说服他接受你,被他打了。”   昆榆林没有否认,喘息许久,继续说道:   “所以说,她很执着,她和她父亲,是同一种人,只改变别人,不被别人改变。钟连生愿意,亲自抚养你,让她再嫁,除了我,谁都可以。她拒绝了,除了我,谁都不嫁。”   靳枫胸口被堵塞住,心隐隐地疼,有这样一个母亲,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阿萨,你恨我吗?”昆榆林说话的语气,明显能听出悔意,“应该是,要恨的。我没守护好你母亲,没能给你完整的家。在你母亲身上犯过的错,在你身上,再犯……”   “别说了。”靳枫忍不住打断了他。   “要说,再不说,来不及了。我记得,那年你五岁,春节,我带你,去集市,买年货,经过一家,服装店,你站在玻璃窗前,看了很久,指着模特身上的衣服,说,老昆,那些衣服都不好看……”   昆榆林声音有些不稳,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喜欢穿军装,你是体谅我们钱不多。是我让你,始终和同龄人,不一样,他们有的玩具,新衣服,你都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靳枫有些心酸,想反驳他,却说不出话来。   成年以后的他,对物质没有太大的渴求,出入火场,见过太多生死,知道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可年幼的时候,看到同龄的伙伴们穿着军装,威风凛凛的样子,他确实羡慕过。   那个年纪,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只能压抑需求,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他不希望他的孩子将来有这样的经历。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还记着这些做什么?”   “因为,忘不掉啊。我能安于贫穷,可忍受不了,你的母亲,还有你,跟着我受穷。钟连生曾经说过,男人贫穷就是错,不能给妻子儿女,幸福的生活,就是无能。自己的小家,都没顾好,没有资格去守护大森林,人类的大家。离开大山,我做不到,所以,我推开了你母亲,也送走了你……很后悔……后悔没有……好好……和她……和你……在一起……”   昆榆林说话已经不连贯,声音越来越低,气息越来越微弱。   “老昆,你别说了,先休息。”   靳枫的手被他抓住,“阿萨……问问……你自己……爱她吗……”   “爱。”   “有多……爱?”   “我能放下天和地,却不能放下她。”   靳枫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只知道,他无数次试图放下她,每一次都像死了一回。   “希望……她幸福吗……”   “希望!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让她幸福,更害怕我就是她幸福路上的阻碍。”   “不能这么想。‘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你理解一下,这几句话。”   昆榆林这句话说得很顺畅,似是练习过无数回。   “如果……你自己……都不能……让你爱的人……幸福……你还能……指望谁能做到……让她……幸福?”   “……”靳枫大脑突然像被什么敲破了一个洞,一束光照了进来。   “不要和我一样……明白得太晚……”   昆榆林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一种呢喃自语。   “儿子……可不可以……叫我一声……爸?”   靳枫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爸。”这是他第一次叫出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称呼。   “嗯。”   昆榆林抓着他的手突然掉了下去。   靳枫反过来抓住他的手,急切地说道:   “爸,你没有错,我在靳家过得很好,老靳对我很好,他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我现在做着和你一样的事情,我会一直做下去。”   “好……”这是昆榆林说的最后一个字,仿佛是他人生的一个句号。   靳枫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的体温一点点冷下来,就像捧着一杯炙热的开水,从沸点,慢慢冷却,最后结成了冰。   他始终坐着没动,天亮的时候,有护士进来换药。   “不用换了。”靳枫终于放开了昆榆林已经冰冷的手。   护士看了一眼病人,觉察到不对劲,匆匆跑出去叫医生。   医生进来,分别看了一下病人两只的眼睛,确认病人已经死亡。   没多久,病房来了很多人,进进出出,具体是些什么人,他没什么概念,有人安慰他,让他节哀顺变,他也没什么感觉。   靳枫看着护士用白布蒙住遗体,感觉很不真实,像是在做梦。   他甚至分辨不清,昆榆林真的醒来过吗?昨晚那些对话,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他自己在做梦?   直到门口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才如梦初醒,看着她从门口走进来,一直走到他身边。   鹿鸣低头看着他。   男人黑眼圈很重,下巴有青色胡茬,那双紧盯着她看的黑眸,眼神深邃幽暗,像是历经沧桑的老人的眼睛,又清澈无波,仿佛刚出世的婴儿的一双眼。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抱住他的头,他双臂环抱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胸前。   “别抱太紧,小心你儿子踢你。”头顶上传来女人的声音,“还有女儿。”   鹿鸣怀的是龙凤双胞胎,这个被她窝藏在心底这么久的好消息,终于说出来了。   “……靳枫缓缓抬头看向她,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从她的眼神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像个机器人一样,视线再缓缓往下移。   女人的小腹微微凸起,仿佛平坦的大地,隆起了一座山峦,他在山间撒播了种子,孕育出新的树苗来。   那是新的生命。   靳枫喜极而泣,再次抱住她的腰,把头轻轻靠在她身上。   昆榆林离开,他能坦然面对,可这一刻,他心尖都是软的,泪腺轻而易举地被戳破,怎么也止不住。   这样抱着她,靳枫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心安和温暖。   他要这样抱一辈子,天王老子都别想再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第109章   三天后, 高山之巅。   靳枫捧着一个白色瓷钵,亲手把昆榆林的骨灰撒在了这片大森林上空。   这个一生都与青山绿树打交道的人,随风飘散, 落入尘土, 从此将与这连绵青山永久共眠。   鹿鸣站在他旁边, 面色凝重。   他们身后站着来给往生者送行的人群,不多, 除了靳枫所在森林消防队的战友,就只有云杉、应龙、阿牧等几个熟识的亲友。   钟宇修站在队伍最后面, 虽然钟连生并不同意他出现在这种场合,但他还是来了。   骨灰全部撒完以后, 靳枫转身, 朝身后的人深鞠一躬, 感谢他们来送行,并让袁一武领着他们原路返回。   所有人离开以后, 靳枫把鹿鸣拉进怀里,轻搂着她的腰。   过去的三天,忙于料理昆榆林的后事,他心里憋了很多的话想对她说。   鹿鸣也是,仰望着男人略显憔悴的俊脸, 想说的话很多, 却一时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靳枫凝视女人半晌, 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低头直接吻住了她。   这个比青山还绵长的吻,在鹿鸣感觉到肚子里突然有什么动了一下之后,被打断。   这一动静不小,两个人身体贴着,都感觉到了。   靳枫手摸着她腹部有动静的那一处,俯身,盯着看了半天,才不满地说道:“臭小子,还没出来就跟你老子争宠,等你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鹿鸣把他拉起来,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踢你?我看里面那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   “什么丫头?我女儿是公主,不,是女王,当然不能省油,必须一直加油,不管她怎么踢我都喜欢。”   “……” 鹿鸣有种不好的预感,有这样一个偏心的老爸惯着,将来他们这姑娘的性格一定很野。   女孩子跟他一样无法无天,那可怎么办?   “他们俩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苏铁和银杉,先让女儿挑,她喜欢哪个就叫哪个,剩下的就给那混账小子。”   “昆苏铁,昆银杉?” 鹿鸣脊背发麻,“怎么听起来感觉就跟昆大毛,昆二妞一样土?不行,要换有点涵养的名字。”   男人嘴角一弯:“我说的是小名。大名,昆北,昆麓。让他们记住,他们老爸老妈的缘分是从昆仑北麓开始的。”   鹿鸣念了一下,感觉还不错,只是,觉得有些亏。   “大名小名你都取了?那我做什么?”   “下一次我们生一对双胞胎女儿,下下一次再生一对双胞胎儿子,他们的名字都让你来取。”   “怎么可能生三对双胞胎?你当我是母猪吗?还是你想当超生游击队队长?” 鹿鸣忍不住笑了。   靳枫看着女人笑,心情同样很舒畅,牵着她的手,转身,俯视众山。   “如果有一天,躺在床上的人是我,你和孩子们怎么办?” 靳枫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回避,重新回到他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就像每一次在火场中,他习惯把避险的退路都想清楚,才带领兄弟们勇往直前,因为他们交给他的都是活生生的命。   “如果躺在床上的人是你,给你擦手,剪指甲的人就是我。”   鹿鸣转身看向他:   “那是我给自己打了鸡血,所有的勇气都凝聚在一起时候的想法。但你知道,人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打鸡血。聚拢的勇气要靠很长时间积蓄,我所有勇气的来源都是你。你要是倒下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第一,如果成了植物人,长期昏迷不醒,超过一年以上,不要再浪费医药资源继续拖着,更不要插管开颅等各种手术,让生命自然终结;   第二,我会存足够的钱,足够孩子抚养到十八岁成年,让他们自行独立。在此之前,你抚养他们,如果有合适的人,你要再婚,要过得幸福。”   “……” 鹿鸣呆愣地看着他,心脏像被碾碎了一样,疼痛也变得零碎,分散在全身各处,每一处都疼,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下来。   他双手捧住她脸,把眼泪抹掉,她眼泪不停地掉,他不停地抹。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我以为你知道,没有你,我撑不下去。为了我,你永远都不会让这种假设的事情发生。如果躺在床上的人是我,你能做到吗?”   靳枫亲了她一下:“我是男人,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你能跟我比吗?”   “……” 鹿鸣被问住了。她确实不能跟他比。   “对很多人来说,世间的事,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对我来说,生死也是可以置之度外的事情,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守护你,守护这片大森林。”   他这句话,像止痛片,鹿鸣心脏隐隐的疼痛,得到些许缓解。   “从北京回来以后,知道了我母亲的经历,我陷入了这两件事的对立冲突中,害怕有一天,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这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是我爸及时点醒了我。”   靳枫担心她站得太久会累,脱了外套,放在地上,拉着她坐下来,看着远处的葱郁的大山。   “《金刚经》里有几句话:‘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从前我不喜欢这样的话,说了半天,告诉你,为了不烦恼,不要去爱,太消极。”   鹿鸣在心里默念了这几句话,字面的意思她大体也知道。   一切恩情、爱恋、际会,都是无常的,难以长久。人生在世,会有很多恐惧的事,而生命短暂,仿佛晨露一般转瞬即逝。因为心有所爱,所以心生忧愁,担忧所爱之物不能长久;因为心有所爱,所以心生恐惧,害怕失去。如若人能心无所爱,就不会有忧愁和恐惧。   前面透彻,让人清醒,结论听起来确实有些悲观。   “现在呢?” 鹿鸣问他。   “现在有了新的理解。世事无常,一切都难以长久,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但不是不去爱,而是能爱的时候,要争取一切可能的机会,好好在一起,用在一起的幸福来抵御恐惧。因害怕失去而推开,这是在用恐惧制造不幸,也是在浪费上天的恩赐,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遇见自己爱的人,对方也爱自己。”   鹿鸣听着男人娓娓道来,嘴角渐渐上扬,可很快又落下来。   “正因为世事无常,一切都难以长久,无论多相爱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彼此。逝者安息,活着的人要适时放手,继续幸福下去。唯有幸福,能终结不幸。”   鹿鸣愣怔住,他说的虽然很残酷,她却无法反驳,心口闷痛不已。   靳枫揽住她的肩膀,把她的头按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让她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所以,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不会再放开你,不管我们的爱情能持续多久,我们在一起时间里,我会守护好大森林,同时努力撑起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森林,我要拼命地对你好,把你往死里宠。不奢望有多长的寿命,只希望我能比你多活三天,甚至一天就够了,我想陪伴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死别的痛苦让我来承受。”   “……” 鹿鸣上扬的嘴角,弧度仍然在加大,眼泪却不知不觉洒满了整张脸。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突然大了些,她感觉手脚都冷透了,心却是暖和的,却不明白为何,心是柔软的,软得如泥泞的沼泽。   她抱紧了他,抱得很紧,生怕某一刻突然会失去他,只有这样傍近了他,才不至于难过。   “能白头到老最好,如果不能,就按我刚才说的做。” 靳枫也抱紧了她,低头在她头上亲了一下,柔声问道,“好不好?嗯?”   鹿鸣静默许久,抹掉眼泪,坐直脊背,紧盯着他的黑眸。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先问你,如果我不在了,你会像你父亲那样,你妈不能和他在一起,他终身不娶?如果你能做到不和他一样,那我也答应你。”   靳枫没料到她把皮球又踢回给他,抚额苦笑,思虑片刻,嘴角一弯:   “我怎么可能跟他一样?你也看到了,我有那么多‘妹妹’们,他没有。还有,只要我在,你就会在。所以,你只能答应我。好了,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以后我们都不再谈。”   他不等她再反驳,手撑着地面,坐起来,把她拉了起来,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来,往回走。   鹿鸣以为他只是抱她一会儿,没想到,他就这样一直把她从山顶抱回支队。   两个人一路都在聊宝宝的事情。   回到支队,刚好是吃中饭的时间,他们在食堂吃了点东西,就回了他的单身宿舍。   鹿鸣让他洗完澡先睡一觉,他已经有三天没好好睡觉了。   她本想等他睡着了,她回医院住的公寓。   他不让她走,让她也洗了个澡,便拉着她一同挤在一米二的铁床上,陪他一起睡觉。   鹿鸣这几天睡眠也不好,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一开始睡得很沉,身后的男人抱着她,也睡得很安稳。   后来感觉他在动来动去,一会儿侧躺抱着她,一会儿平躺,一会儿转过去背对着她侧躺,再过一会儿又转过来抱着她…… 反反复复,总不得安宁。   鹿鸣醒了,一直闭着眼睛,知道他想做什么,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侧躺着。   “队长哥哥,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回哪去?” 他每次听到她这么叫他,就知道没好事,可偏偏又喜欢听,浑身每一根骨头都是酥的。   “你们支队不是有规定,外人不得入内么?” 她拿他前段时间自己说过的话堵他。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这样会违反纪律,受处分的。我还是走吧。”   她起身要下床,被他一把拽回去,双臂被他压在枕头上,他却不敢和以往一样压着她,身体趴在她旁边的床上。   靳枫凝视她澄澈如水的星眸,心里寻思着,是时候把小森林买下来了,她这么喜欢跑,要给她买辆车,做这些需要时间,这期间他们就只能在这里挤一挤。   “先在这里住几天,虽然小,但住着肯定比医院的公寓舒服。”   鹿鸣感觉到他话里的酸味,忍不住笑了,双臂攀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下来。   “好啊,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 靳枫心尖突然发痒,像被羽毛轻拂了一下,低头咬住她的唇。 第110章   男人紧搂着她, 轻柔地吻她。   良久,鹿鸣呼吸越来越急促,肺里的氧气转眼被抽干, 下意识地抱住他。   两人正吻到忘情处, 他突然把头一偏,粘合的唇瓣断开, 把头埋在她肩窝里,胸腔剧烈起伏。   他抓着被单的手指一直在用力,指节有些泛白,身体却趴着不动。   禁欲了几个月的男人,抱着她亲了一会儿, 浑身都难受。   女人洗完澡以后,只穿着他的衬衫,光着一双白嫩细长的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当时看着就差点喷鼻血。   想起她大着肚子,他不敢轻举妄动,想再感受一下胎动,伸出手,还没触到, 又缩了回来,仿佛这是一个珍贵而易碎的水晶球, 他生怕碰坏了。   鹿鸣看着他小心翼翼想摸却不敢碰的样子, 抓住他的手,覆在她感觉胎动的地方。   “他踢我了?”靳枫掌心被轻轻地撞了一下。   “你儿子力气不是一般的大。”鹿鸣笑道。   靳枫也笑了, 觉得很不可思议,却也有些无奈,重新趴在床上:   “这小子,还没出来就折磨他老子。等他出来,一定要狠狠揍他。他折磨我多久,我就要揍他多久。”   “……”鹿鸣只听他要揍儿子,没听他说要把女儿怎么样,“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她忽然明白了,把他的头掰过来,面对她。   “医生说,前三个月孕早期,和后三个月孕晚期不能那个什么,其他时间正常。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   “真的?”靳枫赫然抬头,深邃的黑眸泛着 光。   “嗯。”鹿鸣脸红得发烫。   “不早说。”   他嘴角迅速上扬,起身朝女人靠过来,又低头吻住了她,急不可耐地把她身上当睡衣的白衬衫扯掉。   ……   双层铁床虽然窄,两个人这一晚却都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鹿鸣起来的时候,身旁的床已经空了,她伸了个懒腰,脑海里闪过昨晚一些画面。   双层铁床有些窄,他不能压着她,索性一条腿落在了地上,双臂撑在她身旁两侧,支撑他身体全部的重量。   鹿鸣不知为何,一开始也有些紧张。   后来慢慢放松下来,连日来,笼罩在她胸口、雾霾一样的沉压压的黑云,渐渐被驱散,转眼,又是晴空朗日,天光万里。   手机铃声响了,打断了她的思绪。   鹿鸣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接听电话。   “起来了吗?”   电话里传来男人温柔的声音,就像他昨晚做的一切,前所未有的温柔,像呵护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生怕伤到她腹中的宝宝。   “嗯。你去哪了?”   “我去办点事。我跟袁一武说了,让他一会儿去食堂给你打饭。”   “办什么事啊?”鹿鸣很好奇。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鹿鸣还想问,有人敲门,她去开门,是袁一武,给她送饭菜过来了。   此后好几天,靳枫都是一大早就出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问他也说,只说她很快就会知道。   他出去,她便留在房间里看书,他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在支队住了几天之后,他们重新搬进了小森林。   里面没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是他们从房客变成了房东。   鹿鸣拿到只写着她名字的房产证,半天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靳枫拉着她从三楼到一楼,四处转了一圈,一边说着房间的规划。   “我们住三楼,小孩住二楼,一楼给你爸妈……”他突然顿住,只停顿了两秒,继续说道:   “一楼暂时先空着。后院那一排平房,再加高一层,可以养一些阿猫阿狗,不养就小呦单独住。”   “咱们是不是得给小呦找个伴啊?她好像也不小了。”鹿鸣想到这个问题就发愁,“要是大鹏在就好了。”   “……”靳枫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女人情绪太丰富,她最近动不动就说起大鹏和小呦,说起来就滔滔不绝,说着说着就掉眼泪。   他都怕了她了,即时把话题收住,拉着她下楼,到后院的停车场。   停车场里停放着一辆红色的改装越野车,鹿鸣还是第一次见到红色的越野车,绕着车转了一圈,越看越喜欢。   “你敢开红色的车?不怕你们支队那些队友们笑话吗?你那辆旧车……”   她刚要说他以前那旧辆车可以给她开,他把一个车钥匙放进她手里。   “怕,我一个糙爷们开什么红色车?这是给你的。”   “……”鹿鸣吓了一跳,看了一眼车钥匙,再看向他,“你一下子哪来那么多钱?”   “这些钱原本是准备给老昆用的,他现在走了,就用不上了。”靳枫把女人拉过来,笑道:   “我娶了一个这么能干的老婆,银行卡满天飞,能不有钱吗?要不了多久,我们还能把陈大爷那个四合院也买下来,应该问题不大,陈大爷同意按八年前的房价。”   “……”鹿鸣想起陈大爷曾经跟他们提到过,要立遗嘱,把那座四合院留给靳枫,反正他几个小孩都去了国外,不愿意回国。   陈大爷一直感叹,他这个空巢老人,很孤独,这些年,经常来陪伴看望他的不是自己的子女,却是靳枫这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所以想要感谢他。   靳枫当时就拒绝了,无功不受禄,这是他的原则。   后来陈大爷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按八年前他买进来的房价,卖给靳枫,不管卖了多少钱,都捐给鹿鸣成立的“雪与鹿”雪豹保护联盟。   当时她只当是陈大爷的一个玩笑,那时候她摄影展都开不了,哪里还有心思成立这样一个联盟。   北京的四合院有没有,鹿鸣并不在意,能有小森林,她已经很开心。   她完全没想到还能有这样一辆车!   在加拿大的时候,她存钱买过一辆二手越野车,回中国的时候又卖掉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开自己的车。   鹿鸣想起来还是很兴奋的,忍不住抱住男人的脖子,踮起脚,重重地亲了他一下,快步走到驾驶座这一边,打开车门,上了车。   靳枫手指摸着被她亲过的地方,看着女兴奋的样子,别提多开心,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迅速上了副驾座。   “老婆,你现在能开车么?要不先放着,等生完宝宝以后再开?”   “不要,我现在就要开。”   鹿鸣坐在驾驶座上,四处摸了摸,感觉像摸男人的身体,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像灌了兴奋剂。   她终究按捺不住,把车钥匙插入钥匙孔,想要马上就启动车子,试开一下。   “我肚子很小,这空间那么大,可以坐进来,就可以开,我开车技术也很好,没问题的。”   她这么一说,又被他揪住了小辫子。   “你也知道你肚子小?还双胞胎呢,比不过人家怀一个单胎的。”靳枫陪她去产检过一次,医生的话已经刻在了他心上:   “从今天起,你别的事都不用做了,专注吃就行。”   “……”鹿鸣冲他笑了笑,不说话。   周笛已经找到两个主要投资商,他们对《大鹏和小呦》这部纪录片的剧本很感兴趣,但要求尽快投入拍摄,包括后期特效制作,剪辑,到上映,只有一年时间。   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因为生孩子错过?   可怎么说服他是个问题,她要想个办法。   靳枫正在接听电话,挂了电话,一脸愁容,眉头皱成了川字。   她正要提这件事,他先开了口:“《大鹏和小呦》的背景,就放在玉仑河。昆仑山太远了,你把剧本改一改。”   “那怎么行?大鹏和小呦是在昆山脚下遇见的,故事围绕的就是昆仑北鹿那片荒漠林,怎么能放到玉仑河来?”   鹿鸣转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大鹏和小呦》可以拍了?”   男人同样看着她,只是笑,却不回答。   鹿鸣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迅速翻出手机,给周笛打电话,问她那两个主要投资人都是怎么找到的。   “亲爱的,你是不是知道我今天要来玉仑河,打算来接我啊?我已经到机场了。”周笛显然在故意转移话题。   “你让程子涛去接你吧,我现在一动牵三,接不了。”鹿鸣及时把话题扯回去,“投资商之一是程子涛吧?”   “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干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次和上次不一样,程子涛不是因为你才投资,是你男人说动了他,程子涛也欠他一个人情。”   她说的人情,鹿鸣细想了一下,很快就想到具体所指了。   徐娜的声明,引起了广泛关注,相关部门重点去调查了山月谷森林氧吧,果然查出徐娜说的那些问题,同时还存在森林消防安全隐患。   最终,山月谷森林氧吧被永久查封。   程子涛从靳枫这里知道了这些消息,最先出手,大量买进山月谷氧吧的一些散股,到后来很多大的股东急于转手,也被他买进。   秦家的企业遭受重创,无力对抗。最终,程子涛的父亲成为山月谷森林氧吧的最大股东,这是他经手成功的项目,他父亲全权交给他去做了。   程子涛做的第一件事,把森林氧吧的名字改为日月谷森林公园。   他提交的生态园林建设方案,以保护珍稀野生动植物为目的,原来很多娱乐休闲设施和建设将全部拆除,得到了政府的支持。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程子涛都会在玉仑河忙,周笛估计也会经常跑过来。   他们两个现在到底什么情况,鹿鸣不清楚,周笛一直没跟她说,不过这倒让她感觉,周笛这次和以前不同,像是来真的了。   “还在听吗?话都说到这了,干脆就都说了吧,我憋不住话。”周笛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的思绪:   “另外一个投资商,其实也是你男人引荐的,是北京的一家园林投资公司,老板叫何连翘,据说她投资了96个亿,成立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你在北京那段时间,怕也被钟家干涉,所以一直暗地里接洽。”   周笛似是在搬行李,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晃动。   “具体什么情况,你去问他自己吧,我不跟你说了,我现在出发啦。”   “你去哪?”   “日月谷。”   “……”鹿鸣依稀听到有人在叫周笛,好像是程子涛的声音,没再多问,只让她在野外小心点,便挂了电话。   副驾座不知什么时候空了,她也很快被拉下驾驶座。两个人掉换了座位,他来开车。   “北京的公司,你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系?”鹿鸣不知道,他到底为她做了多少事,但很害怕他会因此受制于什么人。   “何女士赞助过青藏高原雪豹研究项目,乔森教授参与过那个项目,所以认识她,他从中引荐了一下,在北京的时候我去拜访过她。她想在海洋保护和森林保护这两块做一些事情。你做的这些刚好在她考虑的范围内,她还看过你拍的东西。所以,准确来说是你自己跟她扯上了关系。”   靳枫侧头看了她一眼,“不过,我现在后悔了,早知道你会有宝宝,应该等你生完以后再去拜访何女士。”   “你放心,我会平衡好的。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影响宝宝。一年后,除了苏铁和银杉,还有大鹏和小呦,我们会有四个宝宝的。”   鹿鸣想想就很兴奋,像打了鸡血一样。   靳枫见她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只能依她,启动了车子。   鹿鸣眼巴巴地看着他双手灵活快速地打转方向盘,随口问了一句:“我们去哪?”   “民政局。”   “……”鹿鸣只惊了一秒,很快又笑了。   公历九月九日。   她应该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第111章   鹿鸣和靳枫终于领了证。   两人从初识, 相恋,分别,重逢, 再相恋, 到结婚,历经近十年的时间。   更多的喜事, 接踵而至。   日月谷森林公园动工以后,程子涛无意间找到一个隐秘的地下室,在里面发现了那把黄花梨木昆仑座。   昆榆林去世前告诉靳枫,曾有一个客人在昆二爷那里定做了这把椅子,提了一半真木材一半假木材的奇怪要求。   后来椅子出现在拍卖会上, 被一个古董行家高价买下,送给了靳栋梁,没想到成了他受贿的证据。   靳枫被困在昆仑山, 出来以后,听到靳栋梁在看守期间畏罪自杀的消息,椅子却消失了。   去年出现过,鹿鸣亲眼见到,没想到被秦中流藏在了森林氧吧里面。   现在再次出现, 靳枫请了专家鉴定,结果表明, 这把椅子除了有昆仑山浮雕的椅背是真正的黄花梨木, 其他部分就是普通的木材,所以根本不是传说中价值上亿的收藏品。   只是, 椅子辗转多人之手,一时半会找不到幕后真正的主使者。   椅子现在被找到,靳栋梁受贿事件也被重新调查,也可以证明,是有人故意在陷害他。   靳栋梁背了八年多贪污受贿的罪名,终于洗脱。这是第四件喜事。   第五件喜事,靳枫为达哇伸张正义的事迹,被一家主流媒体报道,连带他在特警队当侦察兵时的经历也被挖了出来,因被人匿名举报和靳栋梁是父子关系,他被踢出了特警队。   靳栋梁被诬陷的真相曝光后,很多人为靳枫抱不平。   靳枫被一级一级的领导叫去谈话,上级领导一致认可他的表现,因此,他将升任玉仑河森警大队队长,胡卿民退伍复员后,他接替上任。   玉仑河森警大队与森林公安、林业局,共同举办了一个表彰大会。   这一天,鹿鸣作为军人家属,被请到了表彰会现场,就在森警大队精心布置过的操练场上。   除了她,达哇,云杉,还有其他两个女人,各抱着一个孩子,也到了现场。   袁一武悄悄向她介绍,两个抱孩子的女人分别是张小雄的前女友陈小桉,以及李章程喜欢的那个单亲妈妈,支队里的人都叫她阿梅。   在春节前的那次山火中,阿梅失去了家人,房子也没了,她和她女儿被李章程冒死救了出来。   陈小桉和阿梅看起来都有些不安,云杉显然也很疑惑,她又不是谁的家属,为什么会被请过来?   袁一武哼哼哈哈含糊过去,让她们先安静坐着,回头再告诉她们原因。   达哇盛装打扮,穿着藏裙,手上、脖子上挂满了银饰,还戴了一个头冠,这是她和袁一武举办婚礼那天穿的衣服。   她们五个带着两个小孩坐在了前排,和森警大队、林业局、森林公安的一些领导坐同一排。   后面成排坐着的,除了森警大队所有的士兵,还有林业局、森林公安的一些骨干。   靳枫、李章程、袁一武、张小雄,还有应龙就坐在她们后面一排,离得很近。   李章程出列主持,他说了大会期间的纪律之后,宣布表彰大会正式开始。   第一项,所有人面对旗杆起立,升国旗,奏国歌。   鹿鸣跟着站了起来,她已经很多年没参加升旗仪式了,高中毕业去了加拿大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中学的时候,每周一,或其他重大典礼,参加学校的升旗仪式,和大多数人一样,很多时候都是一种敷衍的心态,没有什么深刻感触。   可这一次,许是置身在这样庄严的环境中,看着红旗冉冉升起,听着雄壮激昂的国歌,她心潮澎湃,一种强烈的骄傲和自豪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听到“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这句,鹿鸣猛然想起靳枫血肉模糊的脊背,心中一阵刺痛,眼泪不受控制地迸了出来。   她脑海里闪过初到玉仑河的印象,环绕整个小镇的森林,像一道绿色长城。   她想起了春节前那次山火之后,森林消防员成排站在被火烧过的黑色迹地,仿佛一道火红色的长城,高声齐吼:   “珍惜生命,勇敢顽强!”   革命年代,先辈们用血肉筑成红色长城,拯救中华民族于危难之中,才有了今天的和平。   和平年代,森林消防员同样用血肉筑成新的长城,一次一次冒着生命危险,抵抗森林火灾,拯救万千生命,守护大森林。   不同年代的英雄,都是一样的不容易,一样的伟大!   升完国旗,领导讲话。   讲话的领导鹿鸣不认识,但他讲话的内容,她听得很仔细。   讲话中提到,靳枫成为玉仑河森林消防队队长后的优秀表现,辖区内的森林,山火发生率大幅降低,救火人员牺牲的人数几乎为零,并协助森林公安破获多起偷伐盗猎案件。   除此之外,他组织林农植树造林,很多沙漠化的土地得到治理,变成了林地,整个玉仑河的森林覆盖率上升至全国前列。   森林消防队经他特训的雪豹突击队,除了在玉仑河辖区内的森林大火中表现突出,还曾多次被调用支援其他兄弟队,成为远近闻名的一支扑火精英队伍。   整支精英队伍二十个人,一一被请出列,其他林业局、森林公安的一些骨干也被请了上去,面对领导席和观众席一字排开,站在旗杆下,接受表彰。   靳枫站在队伍中间,袁一武、张小雄、李章程和应龙站在他两边,一行领导从队伍一端,走到另一端,以此给他们戴上军功奖章,握手祝贺。   表彰完以后,靳枫作为代表,被请到队伍前面,发表感言。   靳枫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用很平的语言,讲述他的心路历程。   “小时候,我和大多数男孩子一样,特别喜欢军装,梦想有一天能穿在自己身上,上阵杀敌,成为勇敢的战士,成为英雄。长大以后才知道,生活在和平年代,不用上阵杀敌是多么幸福的事。”   他停顿片刻,视线扫过人群,在鹿鸣身上停留几秒,才移开。   “说实话,小时候我从未想过,长大以后会成为一名森林消防员。即使做了消防员以后,一开始也并没有多喜欢,只当成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但既然做了,就想着一定要做好,一点一点学习,不断改进,一步步走到今天。现在发现,就像离不开自己爱的女人一样,我已经离不开这个岗位了,离不开和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离不开大森林。”   广场上很安静,所有的人都魔怔了一样,认真地听着他说这些。   “森林对人类有多重要,我就不说了。我想说,每一个愿意投身林业的人,都是可敬的英雄。林业不比其他大多数行业,投入以后,马上就能见效。我们做的好不好,会起到什么影响,要十年、百年以后才能看出来,那时候很有可能我们已经不在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能耐得住寂寞、不求快速回报的人,越来越少。所以,兄弟们,你们都是和平年代最可贵的英雄!为你们致敬!”   靳枫转向身后,立了个军姿,面对身后的队伍行军礼,再转过身来,面对领导席后的队伍立军姿,行军礼,表情异常庄重,眼神坚毅。   两边的队伍,所有的人也对着他整齐划一地立军姿,行军礼。   鹿鸣视线不知不觉又模糊了,让她感动的,不是那些被歌功颂德的丰功伟绩,却是他们这种默契得不用任何言语,只用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表达的兄弟情。   表彰完以后,靳枫带领新兵,与胡卿民带领一批复员老兵,交换锦旗,代表一种新老交替。   胡卿民代表复员老兵讲话,讲三十多年的部队生活,对士兵的不舍,铁骨铮铮的汉子,几度哽咽,泪流满面。   “《管子·权修》中提道:‘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这是你们昆大队长,在他的一份森林消防员职业培训报告中引用的话,他能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欣慰啊。有他带领你们继续前进,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们这些老兵复员以后,人虽然离开了,但心还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我会一直关注你们。我还是那句话,森林要守护,发生了山火要扑,但你们都要给我好好活着!”   胡卿民话音一落,广场上再次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在我离开之前,还想做一件事。”掌声停下来以后,胡卿民换了轻松的语气:   “自古英雄出少年,自古光棍出军人,而消防兵更是出光棍最多的兵种之一。我自己就当了半辈子的光棍。当然了,也有例外,比如你们的昆大队长,就给你们娶了一个非常漂亮又能干的军嫂;再比如你们的活宝袁一武小同志,刚来队里的时候,大字不识一个,现在不光能认很多字了,还把温柔美丽乖巧可爱的月亮抱回了家。军人不易,做军嫂也不易,为了让我们广大光棍同志早日娶到媳妇,请我们的军嫂代表,鹿鸣女士,来给我们讲几句话,最好像征婚广告一样,多说说嫁给昆伦这种男人的好处,吸引更多的优秀单身女青年投入军人的怀抱。”   胡卿民话音一落,场上有人鼓掌,有人大笑,也有人开始起哄,反复齐呼“三嫂”,大有她不上去不罢休的阵势。   鹿鸣回头看了靳枫一眼,从他脸上的表情能看出,他显然也不知道有这个环节。   虽然不习惯在公众面前说话,但这一次,鹿鸣没有拒绝,出列走到了旗杆下。   她没有准备,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讲起她今天对升国旗有了新的感触,第一次看着国旗落泪的心情,一开始有点紧张,后来越讲越轻松。   “其实我小时候也从来没想过,会嫁给他这样的男人,按照我妈给我的规划,我的另一半应该是医生、律师或大学教授这几类。准确来说,我是被他骗来的,他先把我的心骗走了,人还能跑到哪里去?”   场上的人立刻笑翻了,大概没人想到,她平时一副高冷的样子,竟然还能开这样的玩笑。   靳枫也在底下笑,全程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她。   “走到今天我才发现,遇见他,被他骗走了心,成为他的妻子,是我过往人生中,最幸福、最不后悔的事。军人不易,可我没觉得我有什么不易,一直是他在付出,他在守护大森林的同时,许给了我一座小森林。此刻,我想对他说:谢谢你,把我变成了我喜欢的样子,勇敢,果断,自由。从今往后,你守护大森林,我守护你,守护我们的小森林。”   鹿鸣说完,对着众人鞠躬。   场上鸦雀无声,所有的人似乎都沉浸在她描述的美好当中。   这样的寂静,一直持续到她回到座位,袁一武带头鼓掌,把众人拉回现实,纷纷鼓掌,才被打破。   在众人起哄声中,靳枫抱住了她,她也抱着他,两人许久都没松开彼此。   表彰大会结束散场后,在袁一武的张罗下,“昆仑五兽”携带家属到山头合影。   夕阳映照的山头,挂满五彩经幡的榕树下,金黄色的斑驳光点从树叶缝隙洒下来,落在一字排开的人身上。   靳枫和鹿鸣站中间,小呦趴在他们前面。   他们两边分别是李章程与阿梅母女,张小雄一家三口,小孩都被男人架在脖子上。   最边上两对分别是袁一武与达哇小两口,应龙与云杉。   在袁一武的鼓动下,两个女人都被男人背着,云杉虽有些难为情,经不住众人各种劝说,最终也答应了。   鹿鸣把三角支架上的相机定好时间,回到靳枫身边,让众人面对镜头。   接连几声“咔擦”响,这一幕温馨的全家福画面最终被定格。   第112章   鹿鸣开始忙于纪录片《大鹏和小呦》的拍摄。   不同于一般的纪录片, 从头到尾都像普及科普知识一样讲述,她用讲故事的方式来呈现雪豹和有蹄类野生动物保护的相关内容。不只大鹏和小呦,里面所有出现过的野生动物, 她都当成和人类一样的角色, 赋予了不同的性格。   故事从昆仑山开始,但这一部分剧情暂时没拍, 她打算放到最后再拍。   靳枫坚决不同意她顶着个大肚子乱跑,虽然她肚子其实很小,快五个月了,穿着宽松的衣服,不仔细看, 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孕妇。   所以,拍摄的剧情只能从小呦和大鹏在玉仑河的森林重逢以后开始,就在本地取景。   每次她去拍摄现场, 靳枫都要亲自接送,规定她在片场呆的时间不能超过八个小时,更不能熬夜。   除了照顾她,他自己工作其实也很忙。   按照往年,夏季高温森林防火工作, 进入九月份就可以缓一口气了,但现在到了九月底, 依然持续高温天气, 时常电闪雷鸣,却始终不见雨。   整个森林消防队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不过, 他工作再忙,都会出合理安排时间,陪她去产检。   这一天,又到了每周一次例行产检的日子。如往常一样,靳枫一早就开车送她去医院。   一路上,雷声轰鸣,天空阴沉沉的,天空不时划过几道闪电,天气很闷热。   到了医院,鹿鸣让他先回支队去忙,他不肯,坚持要陪她产检完。   妇产科在三楼,他们在二楼楼梯口,遇见了钟宇修。   昆榆林离开以后,鹿鸣听他提起过,打算以无国界医生的身份去非洲,不知道是不是钟连生反对,一直没有成行。   钟宇修见到他们,脚步顿住,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便要走。   靳枫把他叫住:“钟医生,一会儿我过去找你,能不能抽出点时间?”   钟宇修直接拒绝:“如果是你上次说的事,我说过,绝不可能。我今天就要离开玉仑河了。”   他不等靳枫再开口,大步离开了,似是不愿意多停留一秒。   鹿鸣看着他的背影,再看向靳枫,有些疑惑:“你跟他说了什么事,让他反应这么激烈?”   “没什么事,他爸跟我妈通过一些信,我想让他把那些信拿过来看看。他不肯,那就算了。”   靳枫拉着她继续上三楼。   鹿鸣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直觉感觉他有事瞒着她。   钟宇修性格她最了解,很温和,不会轻易因为什么事情绪产生波折。能让他有今天这么大反应的事情,一定不是几封信的事。   她想再追问,他转移了话题:“应龙追查绞杀榕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你想不想听?”   “你不是怕我担心,不愿意告诉我吗?”鹿鸣知道他不想再说刚才的事,只好按耐住好奇心,不再多问,顺着他的话题问道:   “你是怎么想到秦昭昭就是绞杀榕?绞杀榕和沙尘暴,真的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鹿鸣之前想到过,秦昭昭有可能是绞杀榕,但无法想象,她还和沙尘暴有关。   “张小松最后那句话,‘绞杀榕是个……’给了我启发。按照一般人说话的习惯,如果后面是具体名字,不会有‘个’,但说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等这种某个类属,才会加‘个’,比如,‘绞杀榕是个女人’。我们在昆仑山的时候,秦昭昭突然出现,我开始怀疑她,回玉仑河以后就让应龙重点去追查她。她和所谓的沙尘暴的关联,准确来说,有三个人,但盗猎偷伐的事情都是同一个人做的。”   靳枫把应龙追查到的结果讲给她听,解释最后这句话怎么理解。   鹿鸣一下接收了很多信息,大脑有些混乱。   他们已经走到三楼妇产科门口,前面有两个人在排队等候,鹿鸣也在休息椅上坐下来,脑海里还在想他刚才的话。   靳枫刚在她旁边坐下来,手机铃声就响了。   电话一接通,传来袁一武火急火燎的声音:“三哥,支队收到最新火情报告,双凤山原始森林发生了雷击火,让我们马上出发去火场。”   “你召集所有人,做好出发准备。我马上就到支队。”靳枫挂了电话,站起来,才意识到,今天是陪鹿鸣来做产检的。   “我都说了让你先去忙。例行产检就那些事,我都知道,你陪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赶紧走吧。你把车开走,我检查完打的回去。”   他反过来握着她的手,看着女人澄澈乌黑的眼眸:“我先回支队,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你也必须答应我,一定要小心!”鹿鸣把手抽出来,推着他离开。   “好。”靳枫抱了她一下,迅速放开,转身就跑。   鹿鸣目送他离开,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轮到她看诊了,才收回视线,进入医生办公室。   这一次检查项目有点多,鹿鸣楼上楼下跑,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拿到所有的检查结果,全部检查完毕。   下楼等车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翻看当地新闻。   网上已经有很多关于双凤山原始森林发生雷击火的新闻,配图触目惊心。   葱郁茂密的森林窜出巨大的橙色火柱,仿佛火山爆发一样凶猛,森林上空浓烟滚滚,火情凶险程度可略见一斑。   扑火队伍不止玉仑河森林消防队,短短半天的时间内,省森林总队出动了四个支队,已经赶赴双凤山森林大火现场。   一辆的士车开过来,鹿鸣上了车,说了个地址,让司机把她送过去,视线仍盯着手机。   她搜索地图,查看双凤山的位置,和附近的地形。   双凤山面积很大,连接几个市,从地图上看,形状很像两只凤凰面对面站立,凤头和脖子交缠在一起,所以叫双凤山。   整座山地处低纬度高原,附近磷矿资源丰富,地形特殊,森林植被极为复杂。是极易发生森林火灾的地方,并且,一经燃烧,林火发展快、险情多、扑救难。   鹿鸣越看越不安,索性不看了,把手机收了起来。   妇幼医院在市中心,到镇上有一段距离,车子开出市区以后,鹿鸣想起难得来一趟市区,想去逛逛婴幼儿用品店,让司机调转头,把她送回市区。   车子没掉头,车速反而更快了。   鹿鸣坐在驾驶座后面的座位,觉察到异常,看向后视镜。   司机戴着一个鸭舌帽,冒沿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尖尖的,干净清爽,身形瘦长。   她意识到,司机是个女的!   她把手悄悄地伸进包里,想去拿手机,车子突然急刹车,她被惯性推向前面的椅背。   鹿鸣双手抵在椅背上,小心翼翼地护住腹部。   车子刚停稳,驾驶座上的人跳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把一个黑色袋子套在她头上,用尼龙绳连同手臂牢牢捆住,才把她拉回座位。   车子很快重新开动,鹿鸣双臂用力往前撑开尼龙绳,避免腹部受到挤压,大脑迅速运转,该怎么自救。   ——   双凤山原始森林大火现场临时指挥部。   靳枫从火场返回到指挥部,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六点。   其他三个支队的负责人早已回到指挥部,各个都是灰头土脸,橙色的防火服沾满泥土,就像在泥土里打过滚。   所有负责人轮流汇报各自带领的队伍扑火的情况。   前总指挥听完他们的汇报,神色严峻,总结道:   “所以,结论是,经过近20个小时的奋力扑救,火势没有得到有效控制,继续向东北、西北、西南、东南方向蔓延。”   前指总指挥是省森林总队队长,姓杨,和胡卿民曾经是战友,许是也听闻了靳枫的事迹,特别问他,对目前的火势有什么想法。   胡卿民也在场,显然怕他又说出什么狂妄的想法,抢先开了口:   “杨总队长,您是总指挥,他还年轻,需要历练,这么大的火场,他经验还不够,让他执行您的命令就行。”   “老胡,看你说的,年轻人,就应该大胆地想,有什么想法及时说出来。去年春节,你们玉仑河大队扑的那场火,小昆很大胆,及时巧妙用了以火攻火的策略,当天就把大火扑灭了,非常不错。我对比了一下,如果按照我的思路,可能会出人命。所以,别管什么总队不总队,能灭得了火就是好事,大胆说,不要有任何顾虑。”   靳枫视线从长桌上的地图,移到林相图,再移到航空飞机在森林上空拍摄的最新火情俯瞰图……反复查看完,才开口。   “我先从双凤山的地形、气候和林相,分析一下现在的火情:   第一,地形,地处高山林区,坡陡谷深,交通不便,主体火场坡度高达60°以上。这样的地形,短时间无法实施规模化扑救,只能依靠人力来扑火。同时,这样的地形条件,火场安全保障难度非常大,林火遇到迎头阵风时,很容易产生树冠火或二次燃烧,火场形状和火线非常不规则,火头很多,火线长,内线火和外线火层次交错不清,很容易产生立体燃烧,上山火强度大,蔓延速度非常快,呈跳跃式发展;   第二,气候,双凤山林区属热带、亚热带高原季风季候,立体气候特点显著,小气候突出,今年夏季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严重干旱,火场气温在45°以上,风力5-6级。从起火到现在,火场持续高温、风力不减、风向不定,在强风力作用下,已控制的火区频繁发生飞火,失去控制,又引发新的起火点,林火发展态势随时被改变,短时间内已经形成高强度、大面积的森林火灾;   第三,再看看林相,火情最先发生在密集灌木丛、松林区,林下腐殖层厚达40公分。双凤山已经有有十年没有发生森林火灾,可燃物载量每公顷至少达到15-20吨,持续高温天气让林区植被处于极度干燥易燃状态。还需要提醒一点:火场附近有磷矿基地,土壤层富含磷矿,对腐殖层有助燃作用。”   靳枫细致全面的分析,让在场所有的人纷纷侧目。   “那么,昆队长你认为应该怎么调整扑火策略?”杨总队已经毫不怀疑他的专业和洞察力,连称呼都不知不觉从“小昆”变成了“昆队长”。   所有的人都看向靳枫,等着他的答案。   靳枫正要说出他的想法,手机铃声响了。   第113章   靳枫随手把手机铃声按掉, 指着地图,斩钉截铁地说道:   “西线,斩凤身;东线和南线, 斩凤爪;北线和中部地区, 挖掉坏死的内脏,多点多路分头出击, 全线封控,最后合围。”   “这不等于什么也没说吗?杨总队长之前不就是这样的思路?”其中一个支队队长嘲讽道。   说话的人姓廖,是玉仑河隔壁支队的队长,靳枫认识,调查山月谷森林氧吧清明节火灾原因的时候, 和他有过接触。   他们上级支队的队长因为在国外交流学习,赶不回来,让胡卿民临时代理。   按照武警编制, 从低到高,中队、大队、支队、总队,这六个人当中,一个代理支队长、三个支队长、一个总队长,靳枫的职级最低, 刚刚从中队长升任大队长。   现在他成了主导,其他人自然有人不服, 最不服的当然是这位廖支队长。   杨总队长觉察到了这种职位级别带来的罅隙, 也知道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团结,及时站出来发话:   “小廖啊, 你还别说,小昆队长说的确实有道理,跟我说的听起来像一回事,其实不是。我们之前是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哪里有火扑哪里,总想着每发现一处火情,就在最快的时间里灭掉。初衷是好的,但林火已经扩大到无法控制的阶段,必须改变思路。小昆队长的思路跟我其实不同,他是有主次、有先后顺序的,分阶段推进。”   杨总队看了廖支队长一眼,再看向靳枫,立军姿,行军礼:   “我代表省森林防火总指挥部,任命昆伦同志为双凤山原始森林大火前线副总指挥,协助我全面部署所有扑火兵力,完成任务!”   “是!”靳枫同样对着他立军姿、行军礼,声音洪亮有力,脊背挺直如松。   胡卿民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用赞赏的眼光看着自己调教出来的人才,心情却复杂,既倍感自豪,又有些担忧。   其他人表情不一,但都不再说什么,纷纷朝靳枫立军姿、行军礼,表示服从命令。   “那行,现在我们听听昆副总队长详细说说,后面怎么调整策略。”杨总队长及时把话题拉回来。   靳枫手机铃声又响了,又被他按掉,他指着地图详细解释:   “第一阶段:先集中主要优势兵力,重点封控西线。你们看,双凤山分西凤山和东凤山,两山之间有磷矿基地,现在火情集中在东凤山,正朝东北、西北、西南、东南方向蔓延,如果火烧到磷矿基地,很快就会蔓延到西凤山。所以,当务之急,截断西线,阻止西线的火继续蔓延。这叫斩凤身;   第二阶段:东线和南线,有四座长条形的山脉,就像四个爪,从东到南撒开,中间夹着三个村庄。必须在火蔓延到三个村庄之前,从分叉口处截断。这叫斩凤爪;   第三阶段:西线、东线和南线的火势得到控制以后,把所有兵力集中起来,针对北线和中部分散的明火,分头出击、多点突破、分割围歼。”   “这就叫挖掉坏死的内脏?”廖支队长接了他的话,“中部和北线森林茂密,一出现火情,很快就会形成立体燃烧,按照你这种思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结束,到了第三阶段,森林早就烧光了。这应该不叫内脏坏死,是整个凤身都要坏死了。”   “所以,为了抢时间,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同时进行,东线和南线,分配两个中队的兵力,一个中队挖隔离带,一个中队转移村民,其余所有兵力集中到西线。”   “两个中队的兵力怎么够?”廖支队问道。   靳枫没再解释,直接下了命令:“廖支队,你负责西线,东线和南线,我负责。”   “……”廖支队瞠目结舌,看着靳枫,说不出话来。   两个中队的兵力,转移三个村庄的村民,还要挖一道防火线,这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在这样的大灾难中,救人是第一的,出了人命,一定会顶着巨大压力。   西线虽然火势凶猛,但只是扑火而已,量力而为就行。   “小昆队长,你确定就带两个中队?”杨总队长显然也有些疑虑。   “够了。但要扑灭这次大火,四个支队的兵力远远不够,需要请求更多支援。大部队来了以后,如果西线火势得到控制,直接投入进入第三阶段,如果没有,先支援西线。”   杨总队长立刻应承:“好,我马上向总指挥部传达支援需求。你们先下去修整,一定要保证下面的人养好精力再出发,不要疲惫作战,扑火人员必须零伤亡!”   他反复强调安全问题,才让他们各自离开。   胡卿民年纪最大,上面没有让他上前线,留守指挥部,协助杨总队关注火场最新动态,及时向上级和外界传达。   两个人各自打了几通电话,把事情安排完以后,才坐下来闲聊,连续二十几个小时没有睡觉,都已经有些疲惫。   “这个昆伦确实不错,一表人才,专业过硬,思维非常敏捷,考虑问题也很周到,还能有壮士断腕的果断和魄力。这样的人才,留在玉仑河这种小地方太屈才了。双凤山大火结束后,我要把他调到省总队去。”   胡卿民心里虽然高兴,但还是摇头拒绝:   “那不行啊。玉仑河大队需要他,他走了,我复员了,谁来接任大队长?老杨,就算你是大领导,也别动不动就跟我抢人。”   杨总队长刚要反驳,胡卿民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应龙的电话,立刻接了电话。   “胡大队长,靳枫在吗?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解。”应龙一直习惯叫以前的名字。   “他已经执行任务去了。你这么急找他,有什么事吗?”   “鹿鸣失踪了。达哇昨晚发现,她一个晚上没回家,今天早上告诉了云杉,她们去报警,但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云杉就来找我,让我想办法。”   胡卿民看向旁边的杨总队长,简单告诉了他是怎么回事:“昆伦他爱人怀孕五个月,昨天突然不见了,他要是知道,恐怕就不能安心在前线救火了。”   “那就先不说,还有三个村庄的村民等着他去救,孰轻孰重,你我都知道。等东线和南线的火势控制以后,再告诉他。”   “……”胡卿民虽然有些矛盾,但最终还是不得不以大局为重,“这样,应龙,你先想办法去找人,你也不用再给他打电话,他现在有重要任务在身,不能受影响。”   “行,我知道了。”   胡卿民挂了电话,走出指挥部临时搭建的军用帐篷,远远地看到,靳枫已经集结两个中队的人员,列队准备出发。   靳枫朝他看过来,他有些心虚,急忙转身回到帐篷里去了。   他这种反应,落在靳枫眼里,很蹊跷。   靳枫想起开会的时候,掐断了两个电话,重新拿出手机,发现是分别是云杉和应龙的电话,给应龙打回去,问他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我们已经发出通缉令,绞杀榕,或者说沙尘暴,很快就要落网。”   “这件事是不是可以缓一缓?双凤山火势失控,你们森林公安尽早来支援。还没接到上级命令吗?”   “没有。接到命令再说,我现在去做我该做的事。没什么事我就挂电话了,你自己小心点。”   靳枫皱眉,感觉这不像应龙会说的话,可电话已经挂断,李章程来报告,两个中队的人都已经到齐。   靳枫拿出地图,在双凤山从东到南的方向,画了两道平行的斜线,一道在凤爪分叉处,一道在四条爪子三分之一的地方。   “我们分到的是东线和南线,主要有两个任务:   第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挖出五条隔离带,西北方向这一道把主山的蔓延过来的火隔离,凤爪上的四道,把已经发现有明火的地段分割出来。五道隔离带,李章程和张小雄带一个中队的人,分成五组,每一组负责挖一道;   第二,转移村民,我和袁一武负责,隔离带以外东南方向的村民,通知他们自行转移,隔离带以内,靠近山体的村民,派一个中队扫村,能动的自己转移,不能动的老弱病残,抗也要扛出来,绝不能落下一个人。”   李章程、张小雄和袁一武三个人很快都明白,这次最严峻的任务是转移村民。   袁一武对着地图,嘀咕道:   “三哥,这三个村子那么偏僻,年轻人能出去的早就出去闯了,留下来的不都是些老人和小孩?有几个可以自行转移?看来,我们整个中队的人,都要变成猪八戒,一趟一趟背媳妇咯。”   “那小武我们换一下,你和小雄去挖隔离带。”李章程插了一句。   “不行,这五道隔离带,是很重要的截点,必须你来负责,让小雄协助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靳枫当然很清楚他们各自的优缺点。袁一武动作敏捷,反应快,扑火还行,挖隔离带这种事,缺乏耐心。   安排完任务,靳枫想起从昨天离开医院,就没再接到鹿鸣的电话,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电话铃声一遍一遍地响,却始终没人接。   靳枫突然觉察到什么,脊背瞬间发冷,袁一武在叫他,所有的人都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才收回神。   “出发!”他把手机收起来,一声令下,带领众人上山,前往目的地。 第114章   鹿鸣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小房间内,双手绑在身后。   房间像是农村里的杂屋,光线幽暗, 没有照明灯, 只从一个小窗户射进来一点微弱的光。   她是被饿醒的,估摸着现在应该是第二天中午了, 从她昨天离开医院,被人带到这里,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鹿鸣强撑着爬起来,背靠着墙。   门突然被推开, 光线有些刺眼,鹿鸣把头偏向一边,闭上眼睛。   一个女人从门口走进来, 拉了张椅子到房间中央,面对她坐下来,背往后一靠,两条长腿交叠,翘着二郎腿, 一手夹着烟,一手拨打火机, 把烟点燃, 吞云吐雾,却不说话。   她背光而坐, 鹿鸣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这傲慢的姿态,能确定,这个女人就是秦昭昭。   鹿鸣直视着她:“秦昭昭,不对,应该叫你沙蓉才对,你把我带到这里,一直这样关着,能解决什么问题?”   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她说话语气并不松软。   幸好昨天在医院,靳枫跟她讲了应龙追查秦昭昭获知的线索。   应龙费了好一番劲才追查到,秦昭昭本名沙蓉,有一个哥哥叫沙鲍,她后来成了秦大业的干女儿,连名带姓都改了。   “我不是什么沙蓉,那个人早就饿死了。”秦昭昭用食指不停地弹烟灰,就像要竭力甩掉过去的身份,贫穷、卑微、屈辱的身份。   她把手中的烟一口气吸掉,扔掉烟蒂,脚用力地碾压,冷笑一声:   “能解决什么问题?恨!能解恨,你明白吗?让你感受一下,被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是什么感觉。你才一天一夜,这么快就受不了了?我可是被关了三天三夜!”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关三天三夜,但我知道,你现在只是盗猎偷伐,如果我饿死在这里,你就成了杀人犯,一尸三命,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但对秦大业就不同了,现在最想你死的人,就是他。”   “你少废话。”秦昭昭起身,把鹿鸣从地上拽起来,拖着她往外走:   “秦大业想抓的人是你,把你交给他,自然就没我什么事了。原因,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怪就怪你嫁的男人太狂,做事太绝。”   “等等,”鹿鸣极力挣脱他,往后退,直接坐在椅子上,把被反剪捆绑的手臂放到椅子后,“你就不想知道,谁是沙尘暴?”   她寻思着怎么想办法脱身,靳枫在火场救火,十万火急,肯定分不开身。   暂时脱不了身,她也要拖延时间。秦大业对靳枫恨之入骨,对付不了他,自然对他身边的人下手。   她失踪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如果达哇或有其他什么人发现她不见了,及时报警,从医院附近的摄像头开始查,应该很快能查到她的去向。   秦昭昭倚在对面墙壁上,双手抱胸,冷哼一声:“是谁啊,说,我倒想看看,你有多聪明。”   “你。”   “……”鹿鸣话一出口,秦昭昭仰头大笑,似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诞的事,笑完以后,才看向她,嘲讽道:   “我是沙尘暴,我自己会不知道?这可是天大的笑话。”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秦大业不会让你知道。他一定告诉你,你哥哥沙鲍是沙尘暴,盗猎雪豹、亚洲象等大型野生动物犯罪组织的头目,被中国警方通缉,现在藏身在金三角一带。只有他秦大业,才有办法保护你哥哥。”   秦昭昭皱着眉头,显然被她说中了。   “故事很长,我们从昆仑北麓荒漠林那一次偶遇开始。那天,你也出现在了荒漠林里,原本是受秦大业指使要杀掉靳枫,但你没及时下手,我拍下他的照片,拍照的声音把雪豹惊动,也把你惊醒。人你杀不了了,就去追雪豹。我说的对吗?”   “没及时下手……”秦昭昭自言自语,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但很快恢复冷酷的表情,“故事编得很精彩,继续。”   “荒漠林那次你没有得手,秦大业自然不会罢休,于是有了后来昆仑山的计划。你以沙尘暴身份,把靳枫引到昆仑山,那只雪豹也成了诱饵。秦大业安排人等在昆仑山守株待兔,想要杀掉他。靳枫和那些人在山里面周旋了七天七夜,后来你杀掉了那些人,并且设计了那只雪豹和其中一个人掉进死亡谷的一幕,让靳枫以为,沙尘暴和雪豹都死了。然后你恢复秦昭昭的身份出现了,反过来被他救出昆仑山。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进去的沙尘暴是男人,和出来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秦昭昭笔直地看着她,画着烟熏妆的眼睛很黑,很大,也很冰冷,眼神刀锋一样锐利。   “你肯定以为,秦大业是在帮你玩一出金蝉脱壳的游戏,为你哥哥沙鲍断绝后患,他死了就不会再有人继续追查下去。却并不知道,秦大业其实是在调虎离山,利用你和雪豹把靳枫引开,然后对靳栋梁下手。不只如此,他还派人纵火,烧了荒漠林,昆榆林和德勒大叔都葬身火海。秦大业的目的很明显,他想要在中国万山之祖的昆仑山北麓,建一座沙漠绿城,打造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旅游城。靳栋梁坚持要造林,秦大业就起了杀心,可他知道,有靳枫在,他不可能得手。”   秦昭昭站直了身体,怒视着她:“你在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想一想就知道了。你跟随秦大业这么多年,你哥哥主动联系过你吗?没有,因为他早就死了,在你还是沙蓉,没有投靠秦大业之前,他就死了。你肯定更想不到,你哥哥是因为良心发现,不愿意做沙尘暴,去告发秦大业盗猎偷伐才被杀的。事实上,从沙尘暴这个名号诞生以来,所有的事情都秦大业幕后主使,你去做枪手。”   秦昭昭双手撑着太阳穴,大脑似乎要炸开。   “你可能听不明白,我给你讲个故事。二战的时候,有这样一种人,他们被训练编造双重间谍的存在,赋予这种像幽灵一样的虚幻间谍血肉、背景、性格特征,用来迷惑敌方。沙尘暴就是这样虚幻的存在,可又很真实,他的血肉、背景、性格都是你哥哥沙鲍。亦真亦幻,无论警方怎么追查,都追踪不到这个人。你再想想,绞杀榕不也是这样一个存在吗?秦大业教会你创造这样一个犯罪符号,行使犯罪的可以是孙东启、张小松,也可以是其他任何被你们掌握了弱点可以利用的人。”   鹿鸣昨天还不能理解靳枫最后那句话,沙尘暴和绞杀榕,是三个人,但事情都是一个人做的,现在这么一分析,她已经理解得很透彻。   沙尘暴和绞杀榕相关的三个人,沙鲍、沙蓉兄妹,秦大业。而所有的事情都是眼前这个被秦大业赐予秦昭昭身份的女人做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秦大业。   这个秦大业,在幕后指使人做了那么多事,却不留下一丝线索,谨慎到连她八年前拍的照片,上面留下的一个影子也要想尽办法抹掉。   鹿鸣虽然没见过这个,想想也知道,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你母亲带着你改嫁到沙家,你们母女俩被沙鲍的父亲虐待,是沙鲍救了你。沙鲍的父亲死了,怎么死的,是个迷,有人说是沙鲍为了你们母女杀了他父亲。此后,他就跟着秦大业做木材生意,养活你们母女,到你十八岁成年,因为不愿盗猎偷伐被杀。然后,你被人引荐来到秦大业身边。秦大业是如何以你哥哥沙鲍的名义,获得你的信任,把你栽培成现在这样,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了。”   “你以为我会信你编造的这些故事吗?鬼才会相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胡扯。”   “那你就是鬼了。秦中流把黄花梨木昆仑座从昭阳家具城搬出来,你为什么派人跟踪我们去昆仑山,调查昆二爷的下落?说明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怀疑秦大业了。”   鹿鸣顿了片刻,一口气把心底的话吐出来:   “你相信我说的,同时你也恨我这个人,恨我得到了你喜欢的男人。你救过他两次,他却完全不知道。你白费了心思,所以想报复。你不是不知道秦大业是多么冷酷无情的人,你肯定也怀疑过,你哥哥沙鲍是死是活。但你还是留在秦大业身边,成为现在的你,就是你对悲惨的童年、爱而不得的爱情最大的报复。当然,还有你对金钱的贪婪,你无法舍弃你现在所得到的一切!”   秦昭昭瞪着鹿鸣,眼睛里全是愤怒,一种被人扒光衣服的屈辱感,让她恼羞成怒,冲到她面前。   “啪!”   秦昭昭挥手甩了她一巴掌,抬脚朝她腹部踢下去。   鹿鸣想要用手护住腹部,却发现手臂被动不了。   就在那一刹那,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左手边的门口闪进来,抓住她的肩膀,挡在她身前。   鹿鸣抬头一看,是钟宇修,眉头紧皱,脸上是很痛苦的表情。   秦昭昭那一脚踢在了他背上,穿的还是高跟鞋。   他身上全是泥土,白色衬衫被刮破得不成样,脸上也全都是伤,嘴角破了皮。   鹿鸣看他这副模样,不用问也知道,昨天她从医院离开,一定是被他看到了,所以跟了过来。   这个地方这么偏僻,秦昭昭把她带过来,绕了很多路,他找到这里来,一定费了不少周折。   她原以为,最先找到这里来的人,不是应龙,也会是森林公安其他的人,没想到是他。   “哟,北鹿小姐,怎么来救你的人是他啊?看来,你跟我一样不要脸啊,换男人比换衣服还快。”   秦昭昭冷嘲热讽,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枪,指着钟宇修。   “……”鹿鸣一时无法理解秦昭昭是什么心态了,她说了这么多,她竟然无动于衷。   “自己把自己绑起来。”秦昭昭冲钟宇修吼道,扔给他一捆尼龙绳。   钟宇修站起来,转身直视着她:“你告诉秦大业,如果他不想身败名裂,就按照我说的去做。放她走,我留下。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帮他,钟连生,我是他唯一的孙子。”   鹿鸣急了:“宇修哥,你不能这么做。”   “先把你自己绑起来!”秦昭昭声音突然提高。   钟宇修捡起地上的尼龙绳,秦昭昭踢了把椅子过来,让他坐上去,把他和鹿鸣背对背坐着绑在了一起。   秦昭昭打了个电话,告诉电话里的人,这里多了钟宇修这么个人,很快会有人找过来,让对方马上动手。   鹿鸣依稀听到电话里的人在说,让她再等等,火没那么快烧过来,钟宇修他会让人带走。   “还要等多久?已经等了一天一夜,我等不及了!一定要等到火烧过来?不可以放火吗?这个男人自动送上门来,你要是不按原来的计划,我直接杀了他。”   秦昭昭看起来很急躁,对着电话里的人怒吼。   电话里的人在安抚她,鹿鸣竖着耳朵仔细听,听到很关键的一句:“那样不真实。”   鹿鸣明白他们想做什么了,感觉仿佛从地狱吹来一阵冷风,脊背冷至骨髓。    第115章   鹿鸣意识到, 秦昭昭想再来一出金蝉脱壳,她将成为陪葬。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秦昭昭, 我真没想到, 你竟然这么愚蠢!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听信秦大业的鬼话?警方在通缉你, 他们找到你,只是坐几年牢。可你现在是主动往死路上飞奔,这是秦大业求之不得的事情。你死了,他会把所有的脏水都往你身上泼,你只会成为他的替罪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鹿鸣已经饿得两眼发昏, 却不得不强撑着,试图把秦昭昭策反。   秦昭昭像受了什么蛊惑一样,什么也听不进去, 走到鹿鸣跟前,双臂抱胸,俯视着她,冷笑道:   “秦昭昭死了,又会有一个李昭昭, 陈昭昭,不劳你费心。我现在有双重保障, 秦大业不敢把我怎么样, 我怕什么?”   鹿鸣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猜想她手中一定握有秦大业的把柄, 她说的另外一重保障,显然就是钟宇修。   钟宇修很安静地坐在她背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鹿鸣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酝酿逃出去的计划。   十来分钟后,有三个当地农民打扮一样的人出现,但他们脸很白,手不糙,一看就不是真的农民。   领头的那个,少了一条胳膊,面目看起来很凶,一来就要带走钟宇修。   秦昭昭坚决不肯,再打电话,却始终打不通。   独臂男耐着性子跟她交涉:   “秦小姐,老板都说了,让你不要担心,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经安排好。大火一来,你就算‘死’了。我们会把你的‘尸体’送走。至于这个男人,留在这里也没用,但对老板有用。再说,你手里不有那些东西?老板还等着你‘复活’以后,拿到那些东西呢。”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这个男人,我要留着。你也不想想,我要被火‘烧死’,多可怕的事情?我想想就害怕,有个男人在身边,感觉会好一点。就这么简单。”   独臂男刚要再开口,钟宇修突然站了起来,往后闪到一边,背靠着墙,手上拿着一把折叠小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已经割开一道口子,有血流出来。   钟宇修有个习惯,随身携带一把折叠手术刀,以备不时之需,曾经还在飞机上给人动过急性阑尾炎的手术。   在这些人交涉之际,他已经暗暗把绑在手腕上的绳索割断,从他们交谈内容中,也大体知道,秦昭昭和秦大业之间有什么企图。   一惯温文尔雅的人,这一刻,眼神变得狠厉,瞪视着独臂男。   “你们想带走我,先把那个女人绑起来!”   独臂男和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动,秦昭昭手里有枪,他们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女人手里有你们老板的把柄,无非就是一些贪污受贿、偷税漏税的证据。这些证据,我爷爷钟连生随便就可以抖出来更多更劲爆的来,他可是你们老板秦大业背后靠山的政敌,不信你打电话问问他。我给他一分钟时间考虑,马上把鹿小姐送走,我可以留下。过了这一分钟,我手里这把手术刀会隔断我的喉咙,到时候,钟连生一定不会放过秦大业!”   钟宇修再次扔了一个炸弹,所有人的都盯着他看,却仍按兵不动。   鹿鸣扭着脖子看向他,他脖子上的血明显增多了,吓得脸色苍白,胸口闷痛,视线很快模糊。   ——   双凤山脚下,森林大火已经蔓延到三个村庄,很多房屋被火烧着。   靳枫和袁一武带领一个中队,正忙于撤离村民。   他们按照地图上最靠近凤爪分叉地方的房屋开始,一家一家地毯式地扫,村长对各家人口都很熟悉,跟着他们点名,确保没有人落下。   路上挤满了村民,大多是一些老人、小孩,年轻一辈也是女人居多,小孩哭闹声不断,有森林消防员维护秩序,让大家不用推搡拥挤,组织他们往东南方向的村口走。   人群越往外,火越小,到了指定集合的地方,已经没有火了。   靳枫出来以后,用对讲机,问李章程和张小雄挖隔离带的情况,都已经按计划完成。   等转移村民这个中队的人都到齐,靳枫让他们汇报情况,着火区域的房子他们都扫完了一遍,都已经没有人。   三个村的村长也一一汇报,地图上靠近凤爪尾端三分之二的村民,他们提前用广播发了通知,让他们自行撤离,现在应该都已经到镇上灾民安置点。剩下这三分之一,现在已经救出来,马上领他们过去安置。   靳枫视线快速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有看到袁一武!   “你们确认,每一家的人都出来了?”靳枫看着其中一个姓王的村长,他神色有些慌张。   被他一问,他战战兢兢地说道:   “长官,我们村有个王奶奶,是个孤寡老人,八十多岁了,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没看到她人。我我我……跟那个小长官说了,他让我先带人出来,他又返回去找王奶奶了。”   “王奶奶家在哪?”靳枫让他在地图上指出大概位置,这是一种地方行政地图,和实际景观几乎一模一样。   王村长用脏兮兮的手在地图上一栋茅草屋上打了个勾。   靳枫心里一凉,这个王奶奶家就在火情最严重的一段!   他刚要往回走,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应龙的电话,他立刻接了电话。   应龙开门见山:“鹿鸣不见了,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你。”   “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靳枫对着电话低吼。   “你别担心,警方已经立案,他们查过摄像头,她是被人从医院带走的。”   “一定是秦昭昭。”靳枫大脑灵光一闪,“秦昭昭老家是哪的?”   “就在双凤村,我也怀疑是秦昭昭把鹿鸣带走了,所以派了人在她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蹲守。我现在已经快到双凤村。”   靳枫挂了电话,转身问三个村长,村里有没有姓沙的人家。   三个村长都迅速摇头。   靳枫内心像被火在烧,秦昭昭已经穷途末路,一定又会想处什么偏激的办法,鹿鸣现在身处险境,他却不能扔下手中的事情去救她。   他强忍着灼痛,下命令,重新把三个村庄再扫一遍,留下两个人,和两个村长把村民送走,王村长留下,跟他一同去找王奶奶。   “一定要注意安全,坍塌的危房不要再进去,扫完一遍,就到这里集合。”   “是!”   “是!”   “是!”   “……”   靳枫分派完任务,所有的人分头行动。   越往里走,火越大,靳枫皮肤感觉到灼烫,心却越来越凉。   还没到王奶奶家门口,王村长就不愿意往前走了,看着熊熊大火,吓得瑟瑟发抖。   “长官,那王奶奶,这么大年纪了,万一救不了她,白白搭上我们这几条人命,值得吗?”村长显然不笨,话锋一转:   “还是,长官您假公济私,为了救你那个什么姓鹿的朋友,让所有人再去冒险?”   “她是我妻子,肚子里有两个孩子,可能被人藏在这三个村子中的某一个地方。”靳枫眼眶红了,嗓子一度哽住,暗暗呼吸了一口气,才恢复正常:   “就算不是她,任何一个人,我都必须去救!谁的命都是命,救人只是救人,没有值不值得。你懂吗?你走吧,追上他们,去安置村民。”   靳枫说完,转身就走,他已经放弃让这个人陪着去救王奶奶了,让他心痛的不是他的猜忌,而是他明知道鹿鸣现在身处危险,他却仍然朝着王奶奶家的方向走。   身后的村长,站在原地发愣,却没有转身离开,看着靳枫闯入火中。   村头一栋靠山的低矮茅屋里面。   “老奶奶,您快走,爬也要爬出去,您别管我啊。”袁一武不停地哀求道。   回答他,只有“咚、咚、咚”的声音。   整个房间里面到处是火,床靠着的那面墙已经倒塌,袁一武一条手臂被压在床底下。   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太太,苍白的头发凌乱不堪,脸上爬满皱纹,深陷的眼睛里面两颗黑眼珠一动不动,掉光牙的牙床有些萎缩,往里凹陷的双唇颤抖着。   老太太跪在袁一武旁边,一双爬满青筋的手,在压着床的砖堆里摸索着,摸到一块砖,往旁边扔掉,再继续摸。   她身后的火已经越逼越近,眼看就要被火吞没。   袁一武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找到这里的时候,房子已经着火,里里外外找过,却找不到人,后来发现,老太太许是收到惊吓,躲在了床底下。   他把她抱出来,墙突然塌了下来,他把老太太往外推出去,他自己半边身体被压住。   老太太一个砖一个砖地往外扔,他一点点往外移动,身体出来一些,腿也出来,可手臂压着怎么也动不了,不管他怎么劝说,她就是不肯走。   袁一武抹掉眼泪,继续劝说:   “老奶奶,您出去了,帮我去看看我家小月亮,她很可爱的。我好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要是她以后看不到我了,一定会难过的,该怎么办呢?”   袁一武说着说着,意识到他不该这么说,又换成哀求的语气:   “老奶奶,您不要这么固执好不好呢?三哥一直说,能救一个是一个,能活一个是一个。您不要让我白忙活一场啊。”   “……”回答他的,依然是“咚、咚、咚”的声音。   袁一武绝望之际,听到屋外面有声响。   靳枫已经跑到茅屋前,房屋眼看就要塌了,他伸手去推门,着火的木门突然往前砸过来。   他闪到一边,躲过了门,泥墙围成的院子里到处是火,火舌从四面八方窜过来。   靳枫每走一步,便有东西砸过来,举步维艰,好不容易穿过院子,进入屋内。   “三哥?”袁一武声音里充满欣喜,脸上却满是眼泪,一边抹眼泪一边嘀咕道,“我就知道三哥你会来的。”   靳枫跑到老太太跟前,二话没说,把趴在地上的老太太抱起来,冲了出去,一口气跑出茅屋的小院。   刚才没跟上来的王村长就站在门口,他想说什么,靳枫把老太太放到他手上:“马上把她送走,不要再回来!”   村长被靳枫推着往外走,只能边走边说:“长官,我先送王奶奶出去,我就在刚才那个等你。我有事跟你说。”   靳枫把他们推出一段距离,转身,再跑回茅屋内,来不及推床上的砖,双手抓住床板,用力往上抬,额头脖子青筋瞬间凸起。   床板没动,上面的转头掉了一些。   茅屋的屋顶已经开始往下坠落碎瓦片,袁一武吓得大惊失色:“三哥,你别管我了,快跑!”   “闭嘴!”靳枫屏住一口气,再次往上抬,床板终于掀动了。   袁一武手臂已经被压得失去知觉,借着另一只手把手臂抬了出来。   他动作太慢,靳枫用脚一拨,袁一武滚向一边。   “嘭!”   床板掉落,发出巨响,床对着的天花板塌了下来。   靳枫转身跑到袁一武身边,把他拉起来,把他另一条手臂架在肩膀上,连拖带拉地把他拽出茅屋。   他们经过之处,两边的墙壁开始剥落,砖头砸下来。   他们刚走出茅屋,“哗”的一声巨响,摇摇欲坠的茅屋轰然倒塌,转眼被大火吞噬。   袁一武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熊熊大火,几乎看不到砖头、茅草了,脊背冒着冷汗,不觉吞咽了两下嗓子。   “三哥……”袁一武想要说声谢谢,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靳枫架着他走出茅屋的院子,继续往外走,一直到火势较弱的地方才停下来。   有人在等着他们,还是那个王村长,他背上的老太太已经睡着了。   村长朝靳枫鞠了一躬:“长官,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你们是好人。我们村有个姓沙的,他们家的房子已经空了很多年,我带你去。”   有个消防员扫完村归来,靳枫让他们把老太太送走,让村长带路,袁一武不肯走,一定要跟着他一同去找人。   他们翻过一座山,找到一座独栋民宅,不在山火地段,却已经被火吞噬,就像之前的茅屋,房顶已经塌了下来。   靳枫只觉得天突然塌了下来,压着他往下,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直接跪下来。   第116章   靳枫单手撑地, 想要站起来,却连手也使不上力,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把头埋在双臂间, 旁边袁一武在说什么, 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脏像被重锤砸碎了, 疼得连呼吸都不会了,时间仿佛停滞,整个世界遁入虚空。   对讲机突然响起呼叫声,才把他从虚空的世界强拉回到现实。他爬起来,对着对讲机, 请对方回话。   听到“鹿鸣”两个字,他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问清对方所在方位, 一阵风一样,转眼就飘走了。   袁一武确认这栋民宅的火势已经开始转弱,对其他房屋构不成威胁,叮嘱村长几句,便追上去。   靳枫一口气跑到村头的大树底下, 远远看到,鹿鸣被钟宇修抱着。   他直接扑了过去, 把女人从他手中接过来, 看着女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眼泪砸了下来,抱着她坐下,紧紧地搂着她,脸贴着她的脸。   平日里硬得像钢铁一样的男人,流汗流血但不流泪的男人,此刻,跪在地上,抱着女人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鹿鸣迷迷糊糊中,感觉脸上有水,肚子里闹腾得厉害,很快就醒了,发现抱着她的人是靳枫,以为是在做梦,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有温度。   她神情恍惚,大脑反应有些迟钝,脑海里闪过一些碎片。   钟宇修以死相逼,给秦大业最后一分钟时间考虑,他话刚说完没多久。   “嘭!”一声枪响,子弹不知从什么地方射过来。   秦昭昭一声尖叫,持枪的手撒开,枪落地,被闪过来的独臂男接住。   转眼的功夫,秦昭昭双手反剪被他控制,最终被那几个人捆绑住,往前一推,摔倒在她旁边。   秦昭昭一开始很冷静,之后像个疯子一样狂笑,笑得在地上打滚,很快被独臂男扔回民宅里面,放了一把火。   钟宇修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她低头的时候,发现凳子底下有一个纸团,捡起来一看,里面是一个U盘,才意识到,是秦昭昭最后倒在地上,留下来的。   她匆匆捡了起来,藏在鞋子里。   她和钟宇修被独臂男带走,一路上,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头脑昏昏沉沉,差点摔倒,钟宇修抱住了她。   走了许久,她依稀听到有枪声,听到钟宇修说,是应龙带着人及时出现,独臂男和另外两个人被擒住。   之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彻底晕了过去。   ……   “三哥,我好饿。”鹿鸣下意识说道。   靳枫听到微弱游丝的声音,低头,女人正睁着一双澄澈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嘴角一弯,“想吃什么?回家我做给你吃。”   “我想吃核桃饭。”   “好……”靳枫刚要抱她起来,对讲机又响了。   西线火情告急,前线指挥部呼叫他马上回去,商量对策。   鹿鸣坐起来:“你快去忙,宇修哥会送我回去,核桃饭我自己会做。”   “放心吧,我会亲自送他们回去。秦昭昭已经……”应龙顿了片刻,“我们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呼吸。只是这秦大业,太狡猾了,一直没露面,只抓到了他三个手下。”   鹿鸣把鞋子里面的U盘拿出来,递给应龙:“这是秦昭昭留下来的证据。”   应龙接过U盘:“太好了,沙尘暴和绞杀榕的问题应该可以彻底解决了。”   靳枫的对讲机又响了,催促他回去,无奈,他站了起来,把鹿鸣也拉了起来,抱住她:“等我回来。”   他说完,立刻松开了她,转身就走。   鹿鸣看了他一眼,和其他人走向另一个方向,没走几步,双脚一软,身体往下滑,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钟宇修走在她后面,往前跨了一步,抱住了她。   ……   鹿鸣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旁边坐着一个人。   达哇在切水果,看到她醒过来,迅速站了起来,问她饿不饿,想不想吃核桃饭。   “哪来的核桃饭?”   “云杉姐做给小武他们吃的。你昏迷的这三天,她们每天都在做。”   “……”鹿鸣拿出手机,翻看及时新闻。   双凤山森林大火,已经烧了五天,除了最先出动的四个支队,武警内卫部队、解放军驻当地部队、公安干警、消防部队、预备役部队都出动了,甚至地方广大干部群众也被发动,上千人的专业的和非专业的扑火队伍联合作战。   附近市镇的村民,很多人加入了后勤队,给前线扑火的战士提供食物等各种物资。   鹿鸣当天就出了院,给云杉打了个电话,让她把召集的那些人,一起叫到小森林来做核桃饭。   她们这一做,就是整整一个星期。   这一天,鹿鸣正在厨房里,和其他人一起做核桃饭,手机铃声响了,是靳枫打来的电话,他终于有空联系她。   “在做什么?”电话里传来男人略显疲惫的声音。   “在和大家一起做核桃饭。”鹿鸣用肩膀夹住手机,洗了下手,走出了厨房,一直走到后院,“你们在做什么?”   “在和他们一起吃你们做的核桃饭。”   电话这一端,靳枫端着饭盒,刚打开,一堆人跑过来哄抢,袁一武跑过来把他们赶走,把自己饭盒里的核桃饭团夹了好几个到他碗里。   “三哥,你换个地方给三嫂打电话吧,那些混蛋,跟苍蝇一样,赶也赶不走。”袁一武挡住他的碗,不让那些人靠近。   靳枫看了一眼他绑着夹板的手臂,救王奶奶的时候被压伤了,还好骨头没断,上了药,只休息了半天又跑回来了。   “我不饿,别把你沾了口水的东西扔给我,我又不是垃圾桶。”靳枫把核桃饭倒回到他饭盒里,只留了一个,转身离开。   袁一武站在原地,一堆人跑上来,到他碗里抢。   靳枫听着他们你争我抢的声音,笑了笑,在旁边找了个安静之处,坐下来,继续打电话。   “苏铁和银杉这两天乖不乖?”   “不是很乖,大概是想爸爸了吧,他们已经有十二天没听到你的声音了。你知道,两个性格都随你,野得很,撒起野来,我管不住他们。”   鹿鸣想说的其实是,这场大火什么时候结束,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斩掉凤头我们就可以回家,应该很快了……”靳枫止住,没有说具体的细节,“等我回来,好好教训他们。”   “嗯。”   胡卿民从指挥部走出来,看到了他,朝他走过来。   靳枫对着电话叮嘱了几句,让她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挂断电话。   胡卿民走到他面前,又开始数落他。   “我就不明白了,西线是廖支队负责,你负责东线和南线,凤爪你已经斩断,三个村庄的村民都及时救了出来。凤头在西北方向,现在凤头一带发现新的火情,要斩断凤头,也应该是廖支队的任务。你为什么要揽过来?你明知道两只凤头交接的那一带离磷矿很近,又全都是松木,灌木丛密集……唉!”   胡卿民越说越担忧,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正因为如此,才要速战速决。不斩断凤头,后患无穷。如果东凤山的火越过凤头交接地段,一定会蔓延到西凤山,西凤山和东凤山差不多大,这场大火什么时候能扑灭?”   “是啊,能者多劳,我还能说什么?我就不该让你们这支雪豹突击队名声这么响。还有你自己,不做这个前总副总指挥多好?也不用事事当先。”   胡卿民说了感觉也是白说,这些天,靳枫带着这群兄弟的表现,所有人都看到了。   “就算不是前总副总指挥,我能做的事,怎么能不去做?胡大队长,你放心,我心里有分寸,我会把所有人都带回来。”   胡卿民静默片刻,知道已经不可能阻止得了,叹了口气。   “把应龙也带上吧,他扑火比不上你,但比其他几个没得差。袁一武手臂受伤,让他不去又死活不肯。”   “好。”靳枫环视四周一圈,应龙就在人群里,已经脱下平日里森林公安制服,换上了橙色的防火服。   空中响起轰隆隆的声音,一架直升飞机停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西北方向的森林,山陡林密,无法步行上去,只能由直升飞机把他们送进去,等他们截断凤头,阻止向西北方向蔓延的火,再接回来。   靳枫把最后一个核桃饭团吃了,饭盒放到一边,朝胡卿民进了个礼,转身走向还在相互打闹开玩笑的人群。   “全体集合!”   靳枫一声令下,嬉笑打闹的队伍转眼安静下来,迅速背好工具包,风力灭火机等各种工具。   列队,报数。   最后一个数字“20”报完,前指总指挥走到靳枫身旁,做最后的动员。   他动员完,所有人都看向靳枫,他没有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话:   “兄弟们,跟我走,也要跟我回来,一个都不许少!”   “是!”   “是!”   “是!”   “……”   整齐划一的声音再次响彻在大森林上空。   靳枫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队伍开始登机,他最后一个上飞机。   飞机很快起飞,热哄哄地吼着,飞过第一批群山,接着是陡峭的深谷。再飞过一座座尖峰和山谷,然后是浓绿的森林。   越往北,森林越浓密,视野范围之内,像大海一样宽广无垠,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宏大,绿得令人难以置信。   靳枫看着底下黑压压的崇山峻岭,千仓百孔的大森林,偶尔能看到野兽出没,大羚羊在山上奔跑。   他把视线收回,拿出地图,指着凤头,西北至东南走向的一处深绿色山脉,讲解下山以后的安排:   “现在这一处发现了火情,除了留一个观察员,其他人分成两队,一队在凤头西北方向开一道隔离带,由应龙负责,李章程和张小雄协助;二队在东南方向山开一道隔离带,沿隔离带点顺风火,我负责,袁一武跟我走。山火夹在两道隔离带之间,我们不用直接扑打,把这一带可燃物烧掉,就等于斩断了凤头。飞机会就近把两队分别在合适的地方放下,完成任务以后,立刻联系飞行员,就近登机离开。明白了吗?”   众人应声答应,都表示明白了。   靳枫所讲的,听起来并不复杂,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地图上一切都是静止的,可到了实际的火场,一切瞬息万变。   二十一人,留一个观察员,其他人按照报数时的单复数,分成两队。   靳枫负责的二队和观察员先到达目的地,飞机在空中盘旋许久,找到一块平地,降落,把他们放下,很快又起飞,往西北方向开,送一队去往目的地。   靳枫让观察员找一处地势较高的安全地带,观察风向、云层、温度等气候变化,随时向他汇报。   其他人跟随靳枫,继续前进。   扑火这些天,虽然队伍在规定的时间都会驻扎修整,但连日作战,都已经显出疲态,只顾着埋头走路,很安静。   只有袁一武,看起来还很有劲,又唱起了《十五的月亮》。   队伍行到一片灌木丛,靳枫让他们停下来,用对讲机询问观察员最新的天气情况。   “东南风5到6级,气温40℃,云层厚度没有变化,朝南移动。”   靳枫伸出手掌,确认了风向,观察附近的地势,下令,就在这一带开一道隔离带。   所有人开始行动,有的锯木,有的挖隔离带。   靳枫不时用对讲机询问一队的情况,等他们已经挖好隔离带,让他们撤回到安全地带。   他们这一道隔离带挖好之后,他再次确认一队的人已经不在两道隔离带之间,才下令沿隔离带点顺风火。   树木、灌木丛很快燃烧起来,哔啵作响,火苗在东南风推动下,以惊人的速度朝西北方向狂奔。   最终,他们灭掉了西北方向威胁凤头的山火,并成功斩断了凤头,消除了东凤山的火对磷矿基地以及西凤山的威胁。   靳枫宣告任务完成的那一刻,所有的人欢呼起来,袁一武放下手中的工具,双手撑地,在地上连翻两圈,高兴得像一只偷吃了蟠桃的猴子。   只是,喜悦仅仅持续了几分钟,靳枫的对讲机响了,传来张小雄焦急的声音。   “三哥,李指导迷山了,我们撤回到安全地带后,联系飞行员,到指定登机地点,到了以后发现,他不见了。应队长让其他人上了飞机,他和我返回,分头去找李指导。可找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你们继续找,务必保持通讯畅通,我马上过去找你们。”靳枫说完,用对讲机联系飞行员,马上过来接他们。   所有的人都安静地看着他,显然都听到了张小雄的话。   “你们别担心,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你们可以返回了。飞机到了就离开。”   “那三哥你呢?你不走吗?”   “三哥不走,我们也不走,我们要跟你一起去找李指导。”   “是啊,三哥不是说了,一个都不许落下?”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都不肯走。   “森林消防员职业守则第四条是什么?”靳枫大吼一声。   “坚决服从命令!”众人齐声高呼。   “那就对了,李指导你们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找到他。但不是人越多越好,人多了我还得顾及你们。到时候找了这个,那个又迷山了,你们是不是想累死我?”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但心里都明白,靳枫是不想拉着更多的人面对不可预测的危险。   双凤山森林大火的扑火工作已经进入第三个阶段,到了最关键的合围歼灭战阶段。北线和中部还有多处明火没有全部扑灭,留在森林里,随时都有危险。   飞机来了,在靳枫的强压下,一个一个被迫登上了飞机。   “小武呢?”最后一个上飞机上的人突然问道。   “他说肚子疼,找个地方方便去了,我们再等等他吧。”飞机上的另一个人回答。   靳枫环视四周,哪里看得到袁一武的影子,不用问也知道到,那小混蛋在拖延时间,他留下,不可能轰得走他。   “别等了,你们先走。”靳枫把最后一个人推上飞机,直接把飞机门拉上,挥手示意飞行员立刻起飞。   果然,飞机一走,袁一武就出现了,捂着肚子,装着很难受的样子:“三哥,我一定是吃多了核桃饭,肚子胀。”   “别装了。”   “……好吧,三哥,我不管,反正我必须跟你一块去找李大哥。”袁一武不喜欢用官职称呼他们,使出惯用的撒泼耍赖的伎俩。   “那走吧。”靳枫背上工具包,大步往前走。   “好嘞!”袁一武笑着紧跟在后面,又开始唱《十五的月亮》了,完全不像是在扑火现场持续作战十几天的人。   靳枫和张小雄随时用对讲机沟通,根据他说的路线,最终汇合。但他们一直联系不上应龙和李章程。   他们三个人在山林里穿梭,找了许久,才找到身处险境的李章程。   他掉进一个腐殖质燃烧的火坑,双手抓住树根,身体悬空,下面就是火坑。他就这么悬着,一直坚持到应龙找到他。   此刻,应龙正抓住李章程的一条手臂,趴在地上,却不敢轻易动。   应龙趴着的地面,表面看起来正常,可底下的腐殖层显然已经烧成了炭,承受力有限,稍不小心,这一整块地面都会塌下去,两个人都会葬身火海。   幸亏他们三个及时赶到,靳枫用绳索,从中间处绑住自己的腰,绳索一端绑在一棵树上,让张小雄和袁一武放绳,另一端拿在手里。   他走了一段路,觉察到脚下松软,便趴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往前爬,一直爬到应龙脚后跟,用绳索绑住他的两条腿,把绳索的头交给应龙,让他绑住李章程。   李章程已经被炭火烤晕,无法配合,应龙只能把绳索绑在他两边腋下。   绑好绳索,靳枫让袁一武和张小雄往后拉,一点一点把李章程从炭火坑里拉了出来。   他们这一动,地面受力,开始坍塌。   袁一武和张小雄快速往后拉,李章程身下的地面往下塌陷,眼看就要掉下去。   靳枫和应龙同时起身,把李章程架起来,快速往前飞奔,经过之处,黑色的地面往下坍塌,变成了红色的炭火。   最后一刹那,靳枫和应龙架着李章程往前一跳,同时趴在了绑绳索的大树旁,他们身后几米开外的地面,一大片全部塌陷下去。   底下是一片火海。   袁一武和张小雄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要再晚一点点,他们三个就都掉下去了,在火坑里面,绑在他们身上的绳索也起不到作用……后果不堪设想。   “这里不安全,马上转移。”靳枫迅速爬起来,   应龙也爬了起来,袁一武和张小雄把李章程扶起来,争着要背他。   “我来背吧,没有及时发现队伍里少了个人,是我的错。”应龙直接走到李章程前面,把他背起来,快步往前走。   应龙心里当然清楚,靳枫信任他,才会让他做一队的负责人,可他这个人,做独行侠做惯了,常常会忽略别人。幸亏找到了李章程,不然他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其他人没再跟他争,袁一武和张小雄跟在后面,扶着李章程。   靳枫走在前面探路。   回去的路,似乎没那么容易。   他们走了许久,李章程都已经醒了,对讲机却怎么也联系不到飞行员。   五个人走到一处灌木丛处,远远看到,火舌跃动,仿佛红色的魔鬼,疯狂地舞动着披在身上的红色绸缎,朝他们逼近。   “三哥,这风,到底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啊……”袁一武声音低了下去。   靳枫目测火头的距离,确定已经没有时间转移到西北凤头的火烧迹地,果断下令,原地开设紧急避火区,采用“门”字型点烧方法。   “不管从哪个方向来的风,都强不过从心底来的风,相信我,我们一定不会有事。”靳枫的笃定和沉着,无疑给了其他四个人莫大的信心。   最强劲的风,从心底而来!   他们在心底默默地念着,给自己灌输坚定的信念,秉持这种信念,在靳枫的指令下,开始自救。   他们先顺风点烧了一条隔离带,在隔离带两端点烧两条防火线,形成‘门’字型。   随后在“门”字内进行梯状点烧,形成一个口字型的安全地带,把余火反复清理,挖开底下的湿土。   眼看火舌已经近在眼前,靳枫下令解开避火罩,卧倒避险。   在排位顺序上,五个人产生了分歧,都争着往两边挤,边上靠近火,最危险。   “李章程,你受了伤,必须在中间。袁一武和张小雄在两边护着他,应龙,你在张小雄旁边。”   火场内浓烟滚滚,李章程被呛得直咳嗽,眼泪也出来了:“如果不是因为救我,你们都不会有危险,三哥,我……跟你换个位置吧。”   靳枫在顶风这一边,火力最大。   “都必须给我服从命令,马上卧倒!”   靳枫不容他们再争辩,把他们四个一个一个推倒下去,才回到他的位置,展开避火罩,迅速趴倒。   四面八方的火舌,像火车一样,轰隆隆呼啸而来,很快搅在了一起。   ……   双凤山森林大火在当天下午16时40分扑灭,明火扑灭后,接着是72小时候余火清理阶段,持续了整整15天的扑火战斗终于结束。之后,大部队相继撤离火场。   鹿鸣一直关注着每一个阶段的进展,也以为如胡卿民说的,靳枫是前总副总指挥,要等余火清理完之后才回来。   可她再次见到他,却是在医院里。   鹿鸣这才知道,他们骗了她,明火扑灭的那一天,他们五个被森林大火困住。   火势太大,烟也太浓,救火队的直升飞机根本无法靠近森林,找不到他们确切的位置。最终,出动国内最先进的AI救援设备,欧阳旭亲自到场指挥,才搜索到他们所在的区域,空中投水,灭掉了围困他们的大火,才把他们救出来。   五个人被送进医院抢救,他们担心她承受不住打击,影响腹中胎儿,隐瞒了她三天。   三天之后的今天,其他四个都醒了,只有靳枫,虽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一直昏迷不醒。   鹿鸣在病房门口站了许久,才推开门。   病床上静躺着的男人,浑身缠满了白色纱布,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她顿时感觉如五雷轰顶,身体晃动了一下,钟宇修在她身后及时扶住她,她才没倒下去,心脏却像是被什么在抽打,一抽一抽地痛,眼泪像洪水决堤了一样,奔泻不止。   鹿鸣进入房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床边,抓住他的手,摇了摇。   “靳枫,我好饿,想吃核桃饭呢,我们一起回家吧。”   “……”没有人应她。   “你是不是累了?那你休息一下,等你醒了,我们就回家,好不好?”眼泪越流越凶。   “他可能,没那么快醒过来。”回答她的,是站在她身后的钟宇修。   “……”鹿鸣声音哽住,没再说话,所有的话都被压在了心底。   等你醒来我再说,好不好?   你一定会醒来的,对不对?   你知道,我会一直等你的。   ……   第117章   番外一   鹿鸣没想到, 她这一等,就是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苏铁和银杉出生了, 已经半岁多, 会叫爸爸妈妈了。   她导演的第一部纪录片《大鹏和小呦》,如期拍摄完毕, 后期剪辑制作也顺利完成,即将上映。   日月谷生态森林公园改造完,并对外开放,《大鹏和小呦》还在里面取景。   秦昭昭留下的证据,不止证明秦大业诬陷靳栋梁贪污受贿属实, 还揭露了秦大业这三十年来,偷伐盗猎、行贿、偷税漏税等一系列犯罪事实,“支援西部建设第一人”的形象崩溃。   秦大业与秦中流父子二人双双入狱, 秦家的商业帝国轰然倒塌。   昆仑北麓那一片地也被程子涛接手,再造一座荒漠林。   鹿鸣生完孩子以后,去昆仑山脚下取景,荒漠林已经能见到十年前,她和靳枫初逢时的样子。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只有病床上躺着的这个男人,始终没有醒过来。   鹿鸣坐在床边, 拿着湿毛巾给他擦手, 一边给他讲述这一年发生的这些事情,虽然已经讲了无数遍, 如果他是醒着的,估计早就不耐烦了。   擦完手,她又给他剪指甲,继续讲身边的人和事。   “袁一武和他的月亮生了个小公主,现在有第二个宝宝了。阿梅的女儿接受李章程了,阿梅和李章程已经办了喜酒;陈小桉原谅了张小雄,他们也结婚了。应龙向云杉表白了,只是她还没答应,说要等你醒来再说。程子涛就没那么幸运,周笛玩心重,他们之间时好时坏,估计还得拉扯一些时日。”   剪完指甲,鹿鸣习惯性地抬头问他:   “我说了这么多,你回答我一句啊。不然我生气了,以后再也不跟你说话了,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回答她的,依然是让她绝望的死一般的寂静。   鹿鸣觉得很委屈,眼泪不觉又滚下来,把手中的指甲剪扔进抽屉里,往床沿上一坐,质问沉睡的男人。   “你一直这样躺着,算什么男人?是谁说过,要拼命地对我好,把我往死里宠的?你就是这么宠我的吗?苏铁和银杉怎么办?你就这么狠心让我一个人抚养两个小孩?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你倒是说话啊……”   她趴在男人旁边的枕头上,眼泪很快把枕巾打湿了。   鹿鸣趴在床上,哭了许久,念叨了许久,他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亦如这一年无数次,每一次念叨完,大哭一场,她又得自己擦干眼泪,坐起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有人敲门,鹿鸣匆匆把眼泪擦干,坐回到椅子上,让敲门的人进来。   钟宇修拿着一个棕色的文件袋,走到她旁边。   “是他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吗?有没有什么新问题?”鹿鸣低声问道。   “没有,他还是那些问题,也是时候解决了。”钟宇修拉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来,从棕色文件袋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   鹿鸣接过来一看,是一份遗嘱,她看到这几个字,整个人像跌进了冰窖,身和心都凉透了。   她快速扫了一眼内容。   上面提到,昏迷时间超过一年就停药,不再做任何手术,更不做插管等治疗,让生命自然终结……   遗嘱执行人,钟宇修。   鹿鸣原本以为靳枫当时只是说说,没想到,他连遗嘱都立下了。她是不是该彻底绝望了?   “去年,他陪我去医院产检,在楼梯口遇见你,你说不答应他说的事,就是这件事?”   “对,我当然希望他说的这种事永远都不要发生,所以才不愿意答应。可是,鹿鸣,你不能一直这么耗着,把时间都耗在他身上。两个小孩还这么小,你也这么年轻。万一他和他父亲一样,一躺就是八年,甚至更长……”   “不会的。绝对不会!”鹿鸣很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的这句话,他曾经也对说过。后来怎么样?他父亲拖了八年,不仅活着的人受罪,躺着的人也受罪。你也知道,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不想看到,让他自己来跟我说。他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这是什么话?”钟宇修叹了口气。   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靳枫醒着的时候,当然也预料到了,所以才让他来做个罪人。   “今天就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明天我会以遗嘱执行人的身份,敦促医院按照遗嘱内容执行。这里还有一封信,是他遇险的时候写给你的,让我保管,如果他没醒过来,就交给你。”   钟宇修起身,把她手中的文件拿过来,在床上放了一封信,便离开了病房。   鹿鸣手中空了,却没有觉察到,一直保持着拿文件的姿势,呆愣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男人脸上没什么血色,但依然英俊非凡,下巴很干净,胡须是她今天早上出门前给他刮过的。   这张脸,这个人,真的要彻底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吗?   鹿鸣浑身无力,趴在床上,抓住他的手。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是该继续坚持我的想法,还是遵循你的意愿?”   这一刻,鹿鸣前所未有的绝望,恐慌,孤独,无助,彷徨,这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可她能死吗?   她脑海里闪过那两张白白胖胖、可爱的小脸蛋,耳边仿佛响起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的哭声。   “你曾经说过,所有的选择你来做,后果你来承担,可现在,你把最艰难、最痛苦的选择摆在了我面前,你自己却静默不语。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夜色降落下来,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外面路灯,透过窗户射进来一点微弱的光。   鹿鸣就这样趴着,睁着眼睛,重复讲述着那些事情,时断时续,一直到天亮。   晨曦初露。   没有奇迹发生,他依然没有醒过来,哪怕像他父亲那样,突然醒过来,对她讲几句话也没有。   鹿鸣视线落在旁边的那封信上,坐起来,把信打开:   我的林间鹿,   你还在等我吗?   火越来越大,像火车在背上驰骋,却迟迟不开走。   明明有火,我却看不清,像在黑暗中。   周围的的空气很烫,温度太高,   眼睛睁开久了会痛,但我不能闭着。   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你看到这些话的时候,一定很难过。   想到你会难过,我就很难受。   心里难受,比身体被火烘烤的难受更难熬。   我已经让你难过了一年,   为了我,不要再难过下去了好不好?   是人都会死,用力活过、用心爱过的人,不会惧怕死亡。   我们的身体曾合二为一,我们的嘴里有彼此的味道。   我早已把这些铭刻在了骨头上,火是烧不毁的。   我知道你也是这种感觉,想忘也忘不掉,因为你就是我的那根骨头。   我不强求你马上忘掉我,那一定是锥心刺骨般的痛。   人有一颗心脏,两个心房。   我们可以同时拥有两座精神家园,左心房小森林,右心房大海洋。   小森林安放快乐,每种下一颗快乐的种子,都要精心栽培,让其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日积月累,就成了大森林。   大海洋装载痛苦,海会枯,石也会烂,再大的痛苦,都不过沧海一粟,终究会随风而逝。   想起我,如果你是快乐,在你左心房小森林里辟一个角落给我就够了,这样你和我仍然拥有一座小森林,并且是永恒的;如果是痛苦的,请务必把关于我的一切扔进大海洋,让海水冲走。   现实生活中,许你一座小森林的人,一定是陪伴你一生的人。   我没有资格了。   为了苏铁和银杉,为了我,你必须和我告别。   不说再见,也没有来生。   能在今生守护过你,我已经很富足。   ……   后面的字迹已经无法辨认,鹿鸣眼泪也已经流干了,许久,把信收了起来。   如往常一样,她给他洗脸,洗手,刮胡须,擦拭身体,换衣服。   忙完以后,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沉睡的男人,眼珠不敢眨一下。   她把眼睛当成相机,想把他现在的样子照下来,存在心里,最后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迅速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周笛打来电话,《大鹏和小呦》今天在玉仑河市区最大的电影院点映,森警大队的人很多都去了,问她要不要去。   因为她的情况,电影后期的宣传,制片方没有要求她参加,都是周笛代她在忙。   鹿鸣一开始不打算去,可挂了电话之后,她突然感觉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忙。她不敢留在医院里,生怕会突然改变主意。   苏铁和银杉一个星期前被钟宇修送到北京去了,鹿晓茸虽然还是不和她说话,但没有像之前那样,不让北川河跟她联系,也没有禁止他帮忙照看两个宝宝。   鹿鸣想起来眼睛就火辣辣的疼,她依然不后悔她的选择,可她终于能理解鹿晓茸的做法了,她现在这样,她肯定也是难过的。   如果她一直这么耗下去,身边的人都要陪着她痛苦,她怎么能这么自私?   整理完心情,鹿鸣开车去了市区的电影院,想看看自己导演的作品最终呈现的样子。   到了电影院,她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电影很快开始。   大屏幕上。   昆仑山雪山高原,荒漠林。   一只小鹿被一只雪豹追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跑,雪豹走路也不正常,一只脚不能着地。   “可恶的大坏蛋,能不能不要追我了?我那么瘦,不好吃的,骨头一定会戳你喉咙呀。”   给小鹿配音的女演员是徐娜,她现在已经是国内当红的一线艺人,零片酬为小呦配音。   戒烟以后,她的声音已经不那么沙哑,有点低沉,像管弦乐器乐器低音区域的音调。   这样的声音表现的可爱,不会让人感觉幼稚做作,反而有一种特别的质感,更能拨动人的心弦,惹人怜爱。   鹿鸣旁边有个空位,坐下来一个人,似乎看了她一眼,光线很暗,她没留意,视线依然紧盯着大屏幕。   雪豹的脚步慢了下来,低头,又抬头:“我不叫坏蛋,我有名字,我叫大鹏。我是昆仑山的王,雪域高原之王。”   给雪豹配音的男演员不是很出名,但声音浑厚,像劲风一样有力,能听出一种王者的霸气,很像靳枫的声音。   “大鹏哥哥,我叫小呦。我会吟诗哦,《小雅·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小呦摇头晃脑的吟着诗,电影院里传来低低的笑声,也有人惊呼,小呦脚下多了一滩水。   坐在她旁边的人,低声说道:“不是尿失禁吗?听不得吟诗,一听就湿?”   屏幕上,大鹏趴下来,用嘲讽的声音说道:“你果真一吟就湿啊,小诗人,不对,小湿鹿。你尿失禁吗?”   电影院里的人轰然大笑,有人笑得弯下了腰,有人抹眼泪。   小呦低头看脚下,许久,才抬头,用一双泪汪汪的鹿眼看着大鹏。   “瞧你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就是开个玩笑。生活那么苦,整天被盗猎者追,还不知道哪天就成了人类的盘中餐。开个玩笑,乐一乐,也不行吗?”   小呦看起来很伤心,开始低声抽泣,很快嚎啕大哭。   大鹏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小呦往后退一步,显然怕他,他只能停下。   “你哭什么呀?眼泪很宝贵的,发生森林火灾的时候,缺水,连眼泪的水都是宝贵的。”大鹏极力安慰她。   鹿鸣听到这熟悉的说话口吻,眼泪哗啦滚下来,又想起了那个正躺在医院里的男人。   他现在怎么样了?她不留在医院陪着他,却在这里,是不是很不应该?   可如果她留在医院,让她看着钟宇修给他停药,她做不到。   屏幕上,小呦哭了许久才停下来,低声说道:   “我可能真的是尿失禁。我的脚被盗猎夹夹住了,爸爸妈妈救了我,结果都被抓走了。后来,我就老是控制不住尿尿……”   大鹏看着小呦可怜兮兮的样子,说不出话来,又趴了下来。   小呦也趴了下来。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他们似乎都很渴,仰头,张开嘴,接雨水喝。   此后,小呦和大鹏在荒漠林里住下来,给彼此疗伤,一起找食物,偶尔也会吵架。   一吵架,大鹏就说:“小湿鹿,你是不是欠操作?信不信我吃了你?”   小呦知道他不会吃她,但还是害怕,每次都搬出她的拿手武器:   哭!   大鹏骂她是小哭包,小怂包,骂完以后又来安慰她,还给她找食物,忙起来就忘了为什么跟她吵架了。   不久,大鹏带着小呦去昆仑山玩,说上面的风景很漂亮。   哪知道,在昆仑山又遇见了盗猎者,为了救小呦,大鹏朝盗猎者扑过去,一起掉下了悬崖,掉下去之前,让小呦离开昆仑山,再去找一片森林,保护好自己。   小呦想要跳下去,却又害怕,在悬崖前来回徘徊,大哭不止。   她一哭,电影院里很多人也哭了。   小呦伤心欲绝,但还是按照大鹏说的,去附近找森林。结果,找啊找,怎么也找不到,她发现很多森林不是被偷伐的人砍光了,就是被火烧毁了。   小呦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有一天实在太累了,晕倒在路上,被一个护林员救了,把她带到了一个叫玉仑河的地方,他住的地方叫小森林,她特别喜欢,住了很久。   玉仑河的森林保护得很好,风景很漂亮,小呦决定留下来。   可是没多久,她去森林里玩,发现有人放火,拼命地逃,从山谷逃到山坡上,意外地发现谷底有只雪豹,好像是大鹏。   她开心极了,虽然很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跑回到山谷里,果然是大鹏。她把夹住大鹏的盗猎夹咬开,和大鹏一起逃出了森林大火。   大鹏和小呦在玉仑河的森林里面生活,只是大鹏不习惯森林,他们在森林也很找难找到食物。   大鹏想回昆仑山,可小呦怕冷,又害怕昆仑山的盗猎者。   他们争吵的次数更多了,大鹏的脾气越来越差,饿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吃掉小呦,好几次,已经咬住了她的脖子,只要一用力,就可以咬断,美餐一顿。   但最终,大鹏只是叼着小呦,在森林里奔跑,跑得精疲力尽,才把她放下,这样就没力气咬断她的脖子了。   大鹏饿得不行了,就下山,去偷牧民的羊吃,结果差点被打死。   小呦让他不要再去,她偷偷跑回小森林,把主人喂给她的食物省下来,带去给大鹏吃。   大鹏被牧民打过以后,再也不相信人类是好人,也很骄傲,一开始不吃,但实在饿的不行,趁小呦回小森林的时候,吃了。   就这样,他们度过了一段还算开心的生活。   故事的最后,森林又发生了大火,这次不是人放的火,是雷击火。   大鹏和小呦在火场里奔跑,小呦跑不动了,大鹏只能叼着她跑。   小呦无意间发现了那个救过她的护林员,小森林的主人,许是受了伤,趴在地上不动,眼看大火就要烧过来。   她让大鹏把她放下来,让他先跑出去,她跑向受伤的护林员,在他耳边使劲的鸣叫,想把他唤醒。   可他始终没醒,身上已经着了火,小呦也被火烧着了,虽然很痛,但还是继续鸣叫。   大鹏已经跑出了大火,发现小呦一直没有跟上来,气得不行,狂吼一声,转身又跑进熊熊大火。   大鹏跑了很远,一直没有找到小呦,只听到了她的鸣叫声,他朝声音跑得更快了,脚底仿佛生了风。   不,最强劲的风,是从他心底来的。   鹿鸣时,劲风从他心底来。   ……   尾声——   鹿鸣看到大鹏在大火里奔跑这个场景,没有再看下去,起身离开了电影院。   在她心里,电影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因为制片方考虑到市场,后面加了一段大团圆的结局。   生活永远比故事残酷,哪来那么多大团圆?   大鹏走了。   小呦在去年她被秦昭昭劫走的那三天,也不见了。   他也要走了。   故事里,为了满足制片方的要求,鹿鸣发挥了美好的想象。   他说过,听到鹿鸣叫的声音,就会有风从他心底而来。   他也说过,最强劲的风,是从心底来的。   鹿鸣希望,在他最后被火灼烧,痛苦难忍的时候,小呦去了他身边,有风从他心底来,带给他一丝丝的清凉,他就没那么难受了。   还有那绿色的避火罩。   那次她偷看他们训练,看到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避火罩,就想起了小时候,她亲生父亲去世那天,入殓师把他送进棺木里的情景。   当时她无比恐惧,就像小时候第一次直面死亡那样恐惧。   可现在,她多么感谢有这样一个避火罩,再轻薄,也至少有一层遮拦,应该可以像小呦激起他心底的风,减轻一点他的痛苦吧?   ……   鹿鸣止住思绪,抹掉眼泪,走出电影院。   她没有上车,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刚好绿灯,跟随人群穿过马路。   她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余光瞥见身后马路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绿灯已经开始闪烁,马上要变红灯了,她加快脚步,走到了马路对面。   “鹿鸣。”隔着一条马路,有人在叫她。   鹿鸣听到熟悉的声音,却不敢转身往后看,心想,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她的幻觉。   可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熟悉的身影,是靳枫?!   靳枫站在马路对面,一身军装常服,是她今天早晨给他换的,男人身姿依然挺拔如松,静静地看着她。   马路上车流不断,横在他们中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红灯才变成绿灯。   他大步穿过马路,朝她走过来。   鹿鸣一直扭着头,等他走到她跟前,才转过身来。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一动不动。   靳枫突然往前跨了一步,直接把她托举抱了起来,她瞬间比他高出一个头。   “你醒了?”鹿鸣低头看着男人。   “不然,现在抱你的人是谁?”靳枫可以说是被她吓醒的。   他大脑一直是有意识的,听到她念诗,哭,念叨苏铁和银杉,还有那些熟悉的兄弟和朋友,最后总要威胁他,再为不醒过来就不理他了。   每次他都很恐慌,他明明就是醒着的,可他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却看不到她人。   他被被囚禁在一个橙色的封闭空间内,只要一靠近墙壁,就感觉像被火在灼烧。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撞开这个牢笼,每次都失败了。   最后一次,她说要离开他了,他顿时感觉到彻底的绝望和恐惧,就像那次在双凤山脚下,以为她葬身火海了一样的感觉。   他感觉到有一双熟悉的唇在吻他,很快像风一样飘走了,他跟随这股风,拼死撞上去……这一次,他终于穿破了橙色的囚笼。   靳枫醒来的时候,只看到钟宇修在病房里,正对着他床头那些医疗器械发呆,看到他醒过来,又惊又喜。   没有人知道鹿鸣去了哪里,靳枫给周笛打了电话,知道《大鹏和小呦》今天在市区有场点映,猜想她肯定会来电影院,便追了过来。   他在她旁边坐了近两个钟头,她竟然都没发觉是他。   此刻的女人,依然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给她大体讲了这一年沉睡时的感觉,她才展露许久未见的笑颜,确信,他是真的醒了。   “以后,我是该把你放在左心房,还是右心房?”鹿鸣问道。   她今天早晨看完信,已经下定决心,余生要遵从他的意愿,努力打造左心房小森林、右心房大海这样两座完全对立的精神家园。   “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一个是小森林,安放快乐,一个大海洋,装载痛苦……”她还没说完,被他打断。   “现在不需要了,只要我活着,你的左心房是小森林,右心房是大森林,才足够安放我这一生要给你创造的快乐。”   “……”鹿鸣喜极而泣,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