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死在我怀里》 作者:南书百城   文案:   【破镜重圆/强取豪夺/美食/发誓是甜文】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段家那个鬼才小公子,长期被疾病折磨,性子狠厉凉薄。   然而,剧组杀青宴上,却有人撞见——   他把来送蛋糕的小姑娘按在怀里,眼眶发红,神情隐忍又克制,死活不撒手。   小姑娘娇娇怯怯,慌里慌张:“我,我,我们认识吗?”   段白焰掐着她的下巴,沉声警告:“你再跑一次试试?”   姜竹沥:“……”   路人:“……啧啧啧。”   【美人姐姐 x 病娇狼狗】   段白焰在山上治病时,身边只有姜竹沥陪着。   他把她锁在身边,然而她……逃,跑,了。   一别数年,狭路相逢,他想听她哭。   但她真的难过时,他还是决定,先给她跪下。   ◎网红甜点师 vs 哮喘症导演,逃避依恋 vs 焦虑依恋。   ◎“我爱ta,不因期待ta,只因ta是ta。”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娱乐圈 美食 甜文   主角:姜竹沥,段白焰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草莓班戟   姜竹沥抵达千岛国际酒店时,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远山薄暮,夕光中山峰如聚。酒店建在半山腰,环抱着波涛碧蓝的海域,一路走来空旷幽静,风光卓绝。   门口有明星在进进出出地合影,她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停下,举高自拍杆,笑着挥挥手:“能看到吗?”   抬起眼,直播间里的少女肤色凝白,黑而直的长发将脸衬小了一个度,鹿眼乌黑明亮,弯成两轮新月。   屏幕上立刻跳出一堆评论:   【能能能!就这样不要动!】   【被,被甜甜这个抬眸惊艳到了?wuli甜甜一定是JC颜值最高的美食主播!】   【甜甜看我!你背后那个是花篮吗!我好像看到段导的名字了!啊啊今天晚上肯定有很多大佬!还有很多好吃的!】   ……   “花篮?”姜竹沥眨眨眼,转身的同时将手机摄像头也一并对准过去,给粉丝们念花篮上的字,“祝贺段白焰导演新戏《青果》杀青,祝电影大卖——”   俗气……   段白焰肯定不喜欢。   还没读完,她被下意识的念头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舌根又有些发苦。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记得他的习惯……   不过那心情也只有一瞬。   下一刻,姜竹沥收起思绪,将镜头转回来,笑着解释,“因为我今天来蹭的这顿饭就是电影杀青宴呀,肯定会有人送花。”   微顿,她笑出小虎牙:“你们也可以送我花花。”   话音一落,屏幕上疯狂地下起了花瓣雨。   【给你给你都给你!】   【看在甜甜今天为了蹭饭爬了半座山的份儿上!用花花淹没你!】   ……   作为一个美食主播,姜竹沥从不把直播地点局限在厨房内。   除了每周固定时间教大家做甜品,她还不遗余力地解锁着每一家好吃的店。一路举着自拍杆,从中国吃到波士顿,又从波士顿吃回中国。   回国第三天,恰巧赶上程西西新戏杀青。杀青宴定在大厨云集的老牌酒店千岛国际,她对这家店里昂贵的食物垂涎已久,这次总算能借着来给闺蜜送项链的机会,顺路蹭顿饭。   “谢谢你们的花,我都接住啦。”姜竹沥一一向送礼物的ID道谢,小虎牙乖巧可爱,头顶的动画兔耳朵也跟着脑袋晃,“可惜我没有邀请函……我们就找个凉快的地方,蹲在这儿等等西西吧。”   说着,她像只松鼠一样,鼓着腮帮开始找阴凉。   刚刚缩进那个丑陋花篮的阴影里,一个清脆的女声自头顶响起:“喂,你是哪个明星的助理吗?”   姜竹沥抬起头,眼前映入一张明丽的脸。是个细腰美人,穿着鹅黄色小礼服,瘦得有些不健康,像一朵萎靡的鸡蛋花。   她刚想说不是。   “怎么躲在这儿偷懒?”鸡蛋花已经一脸不耐地把手中的袋子扔进了她怀里,“快拿着,热死我了。”   盛夏早已遁去,初秋时节,秋老虎仍热得厉害。   姜竹沥不知道这是哪路神仙,默不作声地接过来。袋子里是两个透明玻璃饭盒,似乎装着草莓班戟和草莓派。   “唉,外面真是热,我们去里面等吧。”   鸡蛋花站着扇扇风,酷暑难耐。   一边往里走,一边命令:“你那个摄像头,等会儿记得关掉。”   姜竹沥连声应声好,脚上的动作却逐渐放慢。   拉开一段距离,她偷偷低头看直播间,弹幕正刷得起劲:   【天呐!是夏蔚!】   【我就说会有很多大佬!】   【甜甜可以把摄像头再抬高点儿吗?想看夏蔚小姐姐TUT】   ……   姜竹沥有些意外,很小声地问:“你们都认识她?她是谁啊?”   【甜甜你真的不看剧吗?前段时间特别火的那个网剧《少年时》就是她演的啊!今年刚毕业的,95后小花里风头最劲的就是她!】   【对对,演完网剧就接了段导的电影,她在《青果》里演女二来着!】   姜竹沥眨眨眼,对那部网剧有点儿印象。   这几年IP热,《少年时》也改编自一部晋江网文。重生题材,讲一对年少相恋却不断错过的恋人,重生之后回到过去弥补缺憾、再一次相恋的故事。   过了特定的年纪,她根本不相信破镜重圆。   所以她没看剧,倒是听人提起过。   “想起来了,是她呀。”姜竹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话间将镜头也跟过去,“那满足你们,给你们看夏蔚小姐姐。她真人好瘦呀……”   夏蔚没有听见,也没有回头。   她走得很快,高跟鞋深陷进毛茸茸的地毯。   “喂。”走到宴会厅门口,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过来。   看清姜竹沥的动作,夏蔚脸上焦躁愈盛,“我刚刚是让你提着袋子没让你挂在胳膊上,你好好拿着它会死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怎么当人助理的?!”   姜竹沥有点儿懵。   她原本就拿着程西西的项链和自己的手袋,还要腾出一只手做直播,只能把夏蔚的手提袋挂在胳膊上。   没想到她会生气。   “不要你提了,拿来!”   说着,她一把抢过手提袋,转身扬长而去。   茫然的姜竹沥:“……”   她默默把摄像头移开。   退出直播间,姜竹沥联系上程西西,直接去化妆间找她。   小闺蜜刚刚做完造型,一脸惊奇:“我正打算叫助理去接你呢,你没有邀请函,怎么进来的?”   “那个女明星……应该是叫夏蔚?”姜竹沥言简意赅,帮她戴上海蓝色的宝石项链,“她把我当成了别的明星助理。”   “夏蔚?以后不用理她。”程西西轻笑,“那种千金大小姐,眼睛长在头顶上,人家才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只要她能用上,全世界的人都是她的助理。”   姜竹沥没吭声,两手一震,帮忙抚平裙摆。   她只是觉得,夏蔚太过于喜怒无常。   焦躁得有些不正常。   “你今晚做直播?”注意到她手上的自拍杆,程西西笑,“也是,今晚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她领着她往宴会厅走,一路上灯光交映,打着领结的服务生微笑鞠躬,礼貌地帮她们开门。   程西西早年也是直播出身,大学时她俩一起开了账号,一个做甜点,一个吃甜点。后来姜竹沥出国远走,程西西靠一档网综小红一把,顺势出了道。   “是啊,我难得来一次千岛国际,当然得拍个够。”姜竹沥笑笑,重新登入直播间,一一为粉丝介绍晚宴的冷盘和甜点。   直播间里人数蹭蹭上涨。   程西西笑眯眯地挤进摄像头,在刷刷飞的弹幕里捕捉到一条“我们今晚有机会见到段导吗”,“段导?段导不来,段导是神仙,段导不吃饭。”   弹幕一片【哈哈哈哈】。   她口中的段导,是这场杀青宴的举办人,也是电影的总导演,段白焰。   他少年成名,想法多,不走寻常路,作品不多却部部精品,入圈没几年就把新人导演奖拿了个遍,明星捧一个红一个。   唯一的怪癖是讨厌社交,除了每年各大庆典颁发导演奖,几乎没有媒体能见到他出现在社交场合,就连拍戏时跟他打过交道的人,也没几个能摸清他的性子。   姜竹沥欲言又止。   “你放心。”程西西附耳小声道,“我打听过了,他真的不会来。”   姜竹沥有些感激。   可她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发生一阵小小的骚动。   有预感似的,她心头一跳。   宴会厅内灯光明亮,服务生恭敬地拉开另一侧通道,一个颀长的人影被簇拥着走进来。他动静不大,却迅速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出现就立刻有人言笑晏晏地端着酒杯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好。   女主因故缺席,夏蔚随他上台,小臂自然而然地勾住他。   段白焰没有看她。   顿了顿,才低声道:“谢谢。”   这句是对剧组。   “随意一点。”   这句是对在场诸位。   然后就没了。   姜竹沥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他没有变样子,高而挺拔,嘴唇血色很淡,眼神不带温度,寡言而冷淡。动.情时如果微微抬头,下颚的线条就会格外明显,像现在一样,灯光顺着眼角的泪痣向下,滚过鼻梁,停在喉结上。   岁月对他真是宽容。   姜竹沥高中时就在想,如果他不做导演,出道去当演员,必然也是万人空巷。   “段导不喜欢说话,我来替他说。”夏蔚挽着他的手,笑得小鸟依人,鹅黄礼服层层曳地,与刚才的情绪化判若两人,“他说谢谢,意思就是……”   段白焰没心情听,转身欲走。   夏蔚的手来不及抽回,惊呼一声,脚踝一歪。段白焰虚扶一把,捞空了,她直挺挺撞进保镖怀里。   姜竹沥唇角微动:“装的……”   “你说夏蔚?”   “我说段白焰。”   他讨厌别人碰他。   一定会报复回去。   程西西微怔,笑了:“你这么了解他,当初为什么要分手?”   做了姜竹沥十几年闺蜜,她那场恋爱,当初谈得惊天动地,后来也分得惊天动地。   姜竹沥纠结地咬着吸管,不说话。   要她回忆自己的二十岁,只能想起世界末日般的眼泪和后悔。   至于段白焰……   他远远立在台上,视线扫过来,姜竹沥不自觉地一僵。   可他的目光只是稍作停顿,就又漫不经心地转移开了。   仿佛没有看见她。   又或许是看见了,但并不在意。   “因为……”   酸涩像裹在跳跳糖里的增味剂,不着痕迹地化开,又无所不在地充斥着味蕾。   “他不喜欢我啊……”   姜竹沥短暂地犹豫片刻。   “下一次,我也要装不认识他。”   ***   段白焰精神不好。   满屋衣香鬓影,有人来敬酒,他一口也没有喝。   大概是换季的缘故,他老毛病犯了,整夜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地梦见故人。   她好像在哭。   他想俯身吻她,可是一伸手,她就像雾一样散开了。   “少爷。”熊恪微微躬身放下一碟食物,打断他的思绪,“眼睛稍微舒服一点了吗?”   “没有。”   过敏诱发了眼睛的炎症,他现在五米开外难辨雌雄。   “夏小姐送来两盒甜点,说……”   “拿走。”   “她让我强调,是草莓的。”   段白焰喜欢草莓,知道的人不多。   他眉峰微聚:“我说了我不……”   麦克风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蜂鸣。   众人齐齐望过去。   宴会厅内灯光明亮,夏蔚站在台上,两只手暴躁地握着嗓子,麦克风脱了手,从脚边骨碌碌地滚远。她勉强站立,身体剧烈颤抖,脸色铁青,眼睛发红,嘴里不断传出痛苦的呜咽。   众人面面相觑,小声地交头接耳。   段白焰皱眉:“她怎么了?”   熊恪微怔,有些犹豫,不敢贸然开口。   夏蔚现在这幅样子……   其实很像嗑了药,或者犯了瘾。   当机立断,他打电话:“我去叫保安。”   熊恪刚一转身。   夏蔚的身体在下一瞬失去重心,猛地向台下歪,高跟鞋勾住台上胡乱缠绕的电线——   带着高大的金属落地灯,轰然砸下来!   “少……”电光火石,熊恪眼神一紧,来不及叫他躲开。   落地灯的阴影里,段白焰后知后觉,抬起头。   灯摇摇欲坠,却定格在了半空。   一只细白的手先他一步,吃力地拦住了倒下来的灯。 第2章 一副手铐   夏蔚摔下台时,姜竹沥的脑子也跟着空白了一秒。   等她再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冲到段白焰面前,撑住了沉重的金属落地灯。   果然,不管再过多少遍……   她颓然地想。   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少爷,你没事吧?”熊恪快步走回来,俯身检查他。   段白焰没有说话。   大厅里有些混乱,他坐在原地,眼神定定地盯着某个点,唇角陡然变得苍白。   姜竹沥背对着他,依然能感受到锋芒在背般的目光。蛛丝一样缠绕着,束缚和欲望越收越紧,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   她背上发疼。   小心翼翼地把灯扶正,打算默默溜走。   “姜竹沥。”   刚走出去半步,听见背后的声音。   平直,清冷低沉,隐隐带着山雨欲来的怒气。   “转过来。”   她身体一僵。   却没有动。   “转过来。”   后半句话又压低了三个音。   宴会厅内喧嚣嘈杂,另有助理清场,正在做晚宴的后续安排。   他好像屏蔽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音,连带着她也被圈在这小小的一隅,被黏糊糊的目光胶着着,动弹不得。   姜竹沥后悔得想咬掉舌头。   早知道,就不来蹭这顿饭了……   明明已经分开四年,她仍然像只蜷在壳里的蜗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段白焰一字一顿,嗓音发哑:“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姜竹沥咬咬牙,转过去。   四目相对,灯光四散。   他抬起眼,嘴角一动,扯出抹笑:“好久不见。”   姜竹沥心头一麻。   没有错,他眼底翻涌着的,是浓烈的嘲讽。   只是不知道……   是对她,还是对他自己。   ***   夏蔚被送往警局,晚宴有些仓促地结束了。   夜色已深,程西西喝了酒,口齿不清地说要送姜竹沥回家。可她们两个南辕北辙不顺路,程西西第二天清晨又还有工作,要赶早场。   因而姜竹沥婉拒了她,打算下山再想办法打车。   离开千岛国际,她一个人顺着大路向下走。   月色如霜,山崖下的潮水拍打着礁石,是夜星光灿烂。身边时不时有车经过,载着某个明星。   夜风钻进外套,她两手揣在口袋里,手心发疼。要真正清醒才能发觉,不管段白焰是多绝情的人,用多决绝的语气让她再也别出现在自己眼前,她还是管不住腿。   这真让人沮丧。   一阵招摇的跑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停在身边。她没有抬头,车门却一声轻响:“上车。”   这个声音……   姜竹沥惊讶地抬起眼。   见她发怔,他皱眉:“快点。”   大概嫌她动作太慢。   姜竹沥站了两秒,默不作声地钻进副驾驶。   天边弯月欲颓,窗外霓虹风景飞快地后退。   “谢谢你。”过了会儿,她小声说。   段白焰的视线落在前方,一言不发。   姜竹沥有些泄气,低着头,车内陷入沉寂。   过去四年,她认为自己唯一的变化是,变成了更加无趣的人。过去尚且有勇气拽着他的胳膊不撒手,看他眼底冰川偶尔的松动表情。   现在……   “我住在九溪园。”她小声提醒,“不顺路的话,你在山下把我放下也行。”   他没搭腔。   她只好继续:“房子是租的,明德苑,7栋12层,坐北朝南。”   段白焰的视线落在前方,光影交织着打到脸上,半边侧脸淹没进黑暗。   “我三天前才回来。”他不说话,她自顾自地叨叨,企图借此缓解尴尬,“你别看这才过去三天,我不仅解决了住处,连工作都找好了。就这种办事效率,要是放在我高中时……”   “你回来——”   他突然打断她。   语调没有温度,姜竹沥识趣地眨眨眼,闭上嘴。   段白焰抿唇:“是来求我复合的吗?”   姜竹沥惊慌失措,像只受惊的鸟:“我没有!”   分手的时候,他让她走了就再也别回来。   现在这话的意思,在她看来,基本约等于“不是让你别出现么,你他妈怎么又出现了”。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她的身体猛然前倾,又被安全带拽回来。   段白焰眼里的温度一瞬冷下去,偏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姜竹沥最怕这种眼神。   像是被盯上的猎物,怎么都逃不掉。   “呵。”   半晌,他移开目光,胸腔里发出一声冷笑。   姜竹沥下意识跟着一抖。   下一秒,他拔.掉钥匙,一脸烦躁地解开安全带,砰地一声阖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竹沥茫然得像只小动物:“……”   他真的还像四年前一样,脾气一点儿不见好转。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永远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甚至于后来,她想逃离父母,偷偷申请了国外的offer,被他知道之后,换回的也是一声语气寒凉的笑:“非走不可?”   她犹豫着含糊其辞,想等他冷静之后再商量一下,可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因为第二天清晨起来,她手腕上就多了一副手铐。   她难以置信,视线向上抬,目光顺着手铐的链子滑向另一端。   就看见了他的手。   ——是苍白的,带着针孔的,布满疤痕的。   病弱的少年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逆光看着她,亲密地吻在她的额头上,跟她道早安。   然后,轻笑着问——   “还走吗?”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竹沥背上冷汗涔涔。   就在她手足无措,犹豫着要不要给程西西打电话,让她报警时。   咔哒一声。   车门解锁了。   段白焰去而又返,手上多了个透明的小袋子。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身上沾了点儿夜雾的水汽,眼角潮湿,整个人的气场一下子被打磨得柔软。   只是目光扫过来时,眼神依旧凉凉的。   姜竹沥无意识地朝后缩。   半晌,却不见他开车。   “你不开车吗?”她小心翼翼,“我,我家住在九溪园,明德苑,7栋12层,坐北朝……”   “姜竹沥。”他的手指扣在方向盘上,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为什么回来?”   “我……”她无措极了,“我家在这里……”   “我说今晚。”   为什么会出现在杀青宴上。   姜竹沥一愣,后知后觉地眨眨眼。   他这是在气……她偷偷跑来蹭饭?   “是这样。”她连忙解释,“我刚回来时在程西西家借住过两天,今天上午才搬走,还没来得及把钥匙还给她。所以今天她说忘了带项链,我就去给她送,然后……”   段白焰烦躁极了:“我没问这个。”   “那,那还有就是,”她绞尽脑汁,实在猜不到他到底想听什么,“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俩分……我出国之后,仍然在做美食主播。今晚刚好有这个机会,我当然想顺路去看看千岛国际的……”   “下车。”   段白焰身上突然起了怒意,他没有看她,下颚绷紧,声线清冷平直。   “……?”   “这是我的车。”   言下之意,让你走,你就赶紧走。   她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你认真的?”   段白焰不耐烦:“快点。”   姜竹沥有点难过,但还是慢吞吞地解开了安全带。   “拿走。”   她打开车门,两条腿刚刚伸出去,一个透明袋子划出抛物线,稳稳地落到她怀里。   不等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段白焰飞快地关上车门,油门踩到底,蹭地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姜竹沥:“……”   长街上人迹寥落,她心里好奇,借着路灯打开袋子,竟然是一小瓶跌打酒。   ……为什么要给她买这个?   姜竹沥想不通,往前走了两步,另一辆车缓缓在她身边停下。   熊恪旋下车窗:“姜小姐,好久不见。”   夜风沁凉,她笑着朝他点头:“好久不见了,大熊。”   熊恪开车送她回家。   “是小少爷的意思。”他解释,“他让我送你回去。”   先把她扔下车,再让紧随其后的保镖送她回家。   姜竹沥四年前就搞不懂段白焰的脑回路,现在依然搞不懂。   不过……   她沮丧地觉得,他比过去更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车在夜色中行驶,很快到达九溪园。   姜竹沥刚一下车,又被叫住:“姜小姐。”   “嗯?”   熊恪有些犹豫:“我可以……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高中之前,熊恪就跟在段白焰身边。于姜竹沥来说,本来也算老相识。   “当然可以呀。”姜竹沥笑笑。   “太好了。”熊恪感激,“那以后小少爷发疯,我就打你电话。”   “……啊?”她没听清。   “没事没事,我说这可真是太好了,你赶紧找手机。”   姜竹沥眉眼弯弯:“我的微信号也是这个,你可以加我。”   熊恪心想,他就算了吧。   还是让段白焰加好了。   说不定能降低他的发疯次数。   ***   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姜竹沥冲进浴室洗澡,开水龙头时热水碰到掌心,火辣辣地疼。   低下头,才发现手心红了一大片。   好像被金属灯架弄伤了……   灵光一现,她想起那瓶跌打酒。   原来竟然是用在这里。   上过药,她缩回被窝,睁着眼看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睡不着。   犹豫片刻,在搜索栏输入“段白焰”。   十万百万个条目齐齐跳出来。   她一一看下去。   他成名这样早,又长着一张过于引人注目的脸,外界褒贬不一。   有人夸他是难得的天才,有人谈起他的新戏《青果》,有人说他空有噱头,有人骂他目中无人……   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他微博上聚集着大量颜粉。   姜竹沥忍不住,点开看他的照片。   有一张图,似乎是在拍一个雨景,他只身一人撑着伞站在湖边,面前远山湖影缥缈如雾,他黑色上衣的领口都被打湿了,眼神浸着水汽,泪痣竟然变得柔软,仿佛在等一位远方的不归人。   姜竹沥突然想起。   她最初遇见段白焰,好像,也是在这样的季节。   这种……   容易遇见神仙的梅雨季节。 第3章 口是心非   在姜竹沥的记忆里,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一直在下雨。   天空仿佛被捅了个窟窿,雷鸣电闪没完没了,衣服怎么也晒不干。   她把伞借给了程西西,自己举着一个透明的文件夹,穿着小白鞋踩过水坑,一路跑进办公室。   班主任严肃地握住她的手:“接到教务处通知,今天我们班上要来一个新同学。”   她也跟着紧张起来:“嗯。”   “特地把你叫过来,是想提醒你,新同学身体不好。”她叮嘱,“你是班长,一定得多照顾他。”   原来是为这事。   “那是一定的啊。”她笑道,“老师您不用担心,以前班上那些心脏病的同学,我不是也照顾得很好吗?”   十六岁的姜竹沥乖巧懂事、成绩优异,是教科书式“别人家孩子”。   她顶着班长的名头从小学到高中,但凡老师交给她的任务,还从没有出过岔子。   “这次不太一样,形势比较严峻。”班主任沉着脸,“新同学的身体对食物很挑剔,不能凉、不能刺激、不能生冷辛辣油炸烧烤,对花粉柳絮粉笔灰全都过敏,淋雨换季也有可能会犯病。可他又很任性,脾气非常坏,听他爷爷说,家里人都看不住,希望学校能多加教育。”   姜竹沥:“……”   新同学是个魔鬼吗?   他到底病得多厉害?四肢健全吗,还能走路吗?   “其实他家里人吧,本来想让他带保镖上学的。就是校长觉得太浮夸,不让带,所以人家才想方设法曲线救国,让我来找个学生。”班主任沉痛地拍拍她的肩膀,“老师不方便管太多,这个保护病弱小伙子的任务,你能胜任吗?”   “那……”姜竹沥小心翼翼,“他是什么病呀?”   “哮喘。”   “喔……”   姜竹沥眨眨眼,脑补出一位温润可爱的,连呼吸都困难、却还一心向学的孱弱小公子。   他真可怜。   又十分可敬。   于是她答应下来:“没有问题呀。”   “那行,他中午过来,我们现在就一起去接他吧。”   姜竹沥最后是怀着缅怀烈士的心情,推着轮椅去接段白焰的。   天空中飘着小雨,班主任的伞不够大,她半个肩膀露在外面,站了没一会儿,整个人就泛起潮气。   班主任不放心,还在重复:“千万不要让班上同学欺负他。”   她其实有些担心,怕惹得这位同学的后台不高兴。   姜竹沥拼命点头。   “哎,他来了。”   姜竹沥抬眼,远远地,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段白焰从熊恪手里接过深咖色的背包,一路撑着伞,漫不经心地穿过落满花瓣的林荫路,停在她面前。   神情寡淡,唇微微抿着。   “段白焰同学是吧?我们前几天已经在教务处见过了,我是你的班主任。”班主任笑呵呵,“另外我多给你介绍一个人,这是我们的小班长,成绩好,人也好。以后你如果遇到什么不明白的事,只要在校内,都可以找她。”   段白焰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垂眼,打量姜竹沥。   十六岁的姜竹沥短发、齐刘海,皮肤白皙,发育却像是晚了别人一截,小胳膊小腿,身体笼在宽大的校服里,看起来空荡荡。   他垂眼看她,眼睛黑漆漆,情绪莫辨,像在注视一只湿漉漉的幼小水鸟。   姜竹沥被他盯着,许久,脸慢吞吞地烧起来。   她原以为,这种病弱小少年,肯定可怜弱小又无助,想想就心疼。   ……结果人家个子比她高,肩膀比她宽,气场比她凶。   所以她……   她为什么要给一个健康的人准备轮椅!   “你好,我叫姜竹沥。”姜竹沥怂得快缩回去了,却还要努力给自己打气。   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我……我会保护你的,你、你可以叫我姐姐。”   段白焰沉默三秒,握住伞柄的手微微一顿。   他看着她。   半晌,移开视线,发出一声响亮而不屑的冷哼:“嗤。”   姜竹沥脆弱的信心瞬间被击溃。   她想,新同学可能不太喜欢她。   她应该像只没有粮食越冬的可怜田鼠一样,偷偷把轮椅收起来,然后灰溜溜地跑路。   然而不等她收起轮椅,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她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看见那位疑似残疾的新同学,一脸嫌弃地伸长手臂。   ……将伞举在了她的头顶。   ***   姜竹沥欣慰极了。   新同学虽然脾气不好,但还未泯灭人性。   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位病弱美少年,不能让别人欺负他。   然而第二天,“病弱美少年”就踹翻了他们数学课代表的课桌。   她走到教室门口听见喧闹声,进去就看见段白焰把科代表的脑袋按在黑板上。后者哎哎喊疼,而他揪着他的耳朵,面无表情地沉声问:“你再说一遍,谁是残疾人?”   姜竹沥:“……”   她震惊地愣了好久,想到昨天那个轮椅,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   太好了,头还在。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姜竹沥活了十六年,直到遇见段白焰,才知道什么叫作精。   他过敏体质,得的是内源性哮喘,不仅不能碰刺激性的食物、不能进行体育运动,连雷电季节都要小心翼翼。   可他偏不。   雨下得越大,他越要往外跑。   姜竹沥苦恼极了:“你知道学校为什么取消体育课吗?因为这个季节真的很危险,走在路上电闪雷鸣,一不小心就天有不测风云了……你看到我们学校那棵小歪脖子树了吗?就是前几天被劈倒的。所以像其他同学一样,安静如鸡地待在教室内做作业多好呀,像你这样天天往外跑,万一你也被……”   他低着头翻照片,半晌,一声冷笑:“你管我?”   姜竹沥:“……”   说得对,她怎么管得住祖宗TvT   没办法,姜竹沥只能一路跟着他。   他举着相机拍花,她就举着伞看他;他举着相机拍雨,她就举着伞挡雨。   段白焰烦透了,皱着眉头,想把这条尾巴从自己身上扯下去:“别跟着我。”   他发起火来有多可怕,她早在数学课代表那儿领教过。   所以姜竹沥不敢硬刚,只能委屈巴巴地缩成球:“……哦。”   他面无表情,转身走进雨里。   细雨潺潺,连串的水珠打下来,在伞面上开出细小的白花。姜竹沥傻兮兮地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确定他是认真的,不是不好意思,也不是在闹别扭。   她确实给他造成困扰了。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不会觉得熊恪是个困扰?   她不明白,想来想去不死心,还是决定去找本人问清楚。   中午校内很清冷,叶子打着旋儿往下掉。场地湿漉漉的,她绕着田径场走一圈,最后在足球场旁边找到他。   少年坐在长椅上,黑色的T恤被雨水打湿,隐隐约约透出背部撑起的蝴蝶骨。他只身一人,背影高大清冷,身旁放着校服和单反防水包。   手里似乎拿着什么,有一下没一下地仰头碰一碰。   姜竹沥微怔,以为看错了。偷偷凑过去,辨清他手上的饮料罐,瞬间瞪大眼:“天呐!”   段白焰被吓一跳,手猛烈地一抖,啤酒泡沫猝不及防地流到手上。   “……”   靠。   他不爽地抬起头。   对上一双干净的鹿眼。   “你怎么能喝这种东西!”姜竹沥急红了脸,“你在自杀吗!”   段白焰差点儿捏爆手里的铝罐。   他闭上眼,做一个深呼吸。   然后“啪”地一声,烦躁地放下啤酒罐。   他动作很用力,泡沫溢出杯缘。   姜竹沥被吓得一缩。   可还是不服气,小小声地控诉:“你……你根本不是因为我打扰到你了,你就是想偷偷喝酒,怕被我发现!怕我告老师!”   段白焰简直要被气笑:“我为什么要怕老师?”   姜竹沥:“……”   也是哦。   “还有,”他不耐烦地抬眼,“喝酒怎么了,我偷你家酒窖了?”   “不是……”姜竹沥怂得结结巴巴,“那个,那个对身体不好啊……”   他冷嗤:“就你刚刚那表情。”   “……?”   “仿佛看见我在吃屎。”   “……” 第4章 盒子蛋糕   姜竹沥这一觉睡了很久。   梦里的自己和段白焰都蠢得要命,她想笑,可是一笑,就醒了。   睁开眼,房间里亮堂堂,空荡荡,竟然已经是下午。   简单地吃点儿东西,她化了个妆,登入直播间。   刚一调好iPad,就有粉丝涌进来。   【甜甜今天做什么食物!】   【啊啊啊我今天忘了买吃的!你怎么突然就上线了!那我到底是看还是不看!】   【甜甜今天做什么?我已经打开外卖软件了!】   ……   “甜药”这个ID,是她从大学时开始用的。   那时程西西在“JC直播”做吃播,拉着她一起入伙。   两个人,一个做,一个吃。   兴许是赶上了红利期,看的人竟然不少,几年下来,她也积攒了许多粉丝。   她偶尔会享受这种被喜欢的感觉。   哪怕不太真实。   “今天要去给一个拍戏的朋友探班,想做一个草莓盒子。”姜竹沥笑笑,拿出准备好的食材,“这个东西的做法很简单,但也很好吃,适合外带。”   “首先,蛋糕的做法呢,跟以前的步骤差不多,我们先把蛋清蛋黄分开。”她一边说,一边打蛋,“蛋黄里加点儿细砂糖,蛋黄液里加点儿植物油,然后手抽打匀,再筛低筋面粉——加的时候慢一点,混合不均匀的话,会影响口味的。”   “然后抓紧时间,现在赶紧去预热烤箱。”   她一边说,一边拧开烤箱,“这时候就可以回来对付蛋黄糊了,把它跟蛋白霜搅到一起拌匀,到它看起来很细腻为止。”   “面糊倒进烤盘之前,要记得在烤箱上抹一层玉米油呀,可以更好地脱模。”她脸上带笑,手上一刻不停,“烤箱里烤二十分钟,拿出来之后放进盒子,就可以往海绵蛋糕上填淡奶油了。”   蛋糕放进烤箱,她开始洗草莓。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水珠落下来时,柔软而白净。   “我的小伙伴在减肥。”她笑,“我要少给她填一点奶油,多弄点儿草莓。”   【今天的食物也像甜甜一样诱人!】   【日常想摸小姐姐的手!】   【今天的厨房看起来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甜甜是不是恋爱,跟男友同居了?】   ……   姜竹沥两眼弯成新月:“我搬家啦,给你们看看我的新厨房。”   说着,她把iPad屏幕举起来给大家看,“我给厨房换了新壁纸,是米色底的简笔玫瑰,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不好看的话就不要告诉我了,哈哈哈。”   她笑起来很好看,露出一颗小虎牙,长发垂肩,带着点儿学生气的乖巧。只是穿着简简单单的白T,也清丽得不像话。   【喜欢喜欢!是甜甜的都喜欢!】   【好看好看!跟甜甜一样美!】   ……   姜竹沥笑着隔空比心:“我也喜欢你们呀。”   下一秒,屏幕上弹出一排:   【丑死了!跟你人一样难看!】   【就你这样的丑逼还来做主播!滚回去玩泥吧!】   姜竹沥愣了一下,看见这个眼熟的ID,叫“今天开始佛挡杀佛”。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对不起喔,辣到你的眼睛了。”   JC直播的美食主播不止她一个,偏偏她人气高。挡人财路杀人父母,各行各业都这样,所以她一直猜,这个ID应该是某个主播的小号。   隔着网线,无关痛痒,她一直不怎么往心里去。   粉丝陷入了新一轮狂欢:   【哈哈哈哈哈哈,出现了!佛挡杀佛小娇娇出现了!你们猜江总什么时候赶到前线!】   【三分钟!我赌三分钟!】   【甜甜好久不出现,江总也好久不出现了!实不相瞒我想念总裁!乖巧蹲坐等,性感江总在线发糖!】   ……   姜竹沥切草莓的手顿了顿,笑容变得无奈。   弹幕里的“江总”,是JC文娱的现任掌舵人江连阙,一位超级富二代。   她不认识他,但他一直在直播间疯狂地送她礼物,这种诡异的现象,从她出国那年,一直持续到现在。   姜竹沥最初感到受宠若惊,后来感到莫名其妙。   按理说,直播也算半只脚踏在娱乐圈,要说对方对她有什么想法,早该有动作了。可这么多年,投在她身上的钱没有千万也有小几百万了,竟然一直安静如鸡。   她想不通,程西西却不怎么在意:“有钱人都爱玩,别想太多。”   她于是释然。   不过这一次,粉丝们的期待落了空。   无论昨天还是今天,江连阙都没有出现。   姜竹沥像是不在意,仍然笑眯眯:“谢谢大家,我要去给小闺蜜送吃的啦,今后有什么可爱的食物,我也会发在微博上的。”   说着,打算关iPad。   抬起头,眼角流光猝然一闪。   姜竹沥猛地转头,透过厨房玻璃,看见对面那栋楼的住户,飞快地闪过一个黑影。   她家对面没有住人。   她心里发毛,揉揉眼再去看,对面仍然空荡荡的,只有窗帘一起一落。   弹幕粉丝问:【怎么啦怎么啦?】   姜竹沥晃了一下神。   是她太敏.感了吗……   “没事。”她抬起头,脸上又恢复笑意,“有一只鸽子撞到我家窗玻璃上了。”   弹幕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它怎么比你还蠢】。   “等会儿拿它煲汤。”   姜竹沥低下头,长发从肩膀后垂落,挡住脸上的情绪,晦暗不明。   ***   今天周末,程西西连轴转,在进行户外综艺。   综艺的名字十分奇妙,叫《今天我也很甜呀》,是一档甜品主题的美食节目。   程西西控制体重,敢看不敢吃,每天都在忍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姜竹沥企图诱惑她:“草莓盒子就只是看着甜,其实我只放了一点点糖,你也能吃的,来尝一尝?”   程西西把头摇成拨浪鼓:“谁要信你的鬼话,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只吃不胖?”   顿了顿,她又感慨:“你知道吗,我们高中化学老师,因为糖尿病住院了。”   姜竹沥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同学们正商量着要去看他。”   姜竹沥还想再问。   一股疾风从侧面扑面而来,她察觉到杀气,连忙拽住程西西,想躲。   可惜晚了一步。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报纸、杂志、A4纸,重重地砸到她们两人身上。   姜竹沥额头发疼,杂志书脊被撞得散了架,纸张纷纷扬扬,在周遭落一地。   程西西还没反应过来,夏蔚已经踩着高跟出现在了她面前。她一宿没睡,眼中布满血丝,嗓子急得破了音:“是你在这些媒体面前,造谣我吸.毒?”   程西西愣了愣,看清来人,气急败坏地甩开她的手:“滚开!”   然后赶紧低头,去检查姜竹沥的伤口:“竹沥你没事吧?”   她刚刚挡在自己面前,额头都被书脊砸得破了皮。   姜竹沥有点儿晕:“应该没事,我缓一下就好了……”   程西西当机立断:“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不把这些事情解释清楚你别想走!”夏蔚被逼急了,一夜之间网上全是她昨夜的丑态,“段导明明说了杀青不做宣发,网上怎么可能还有通告!肯定是你这个贱.人,把我的事捅给了那些狗一样的媒体!”   说着,她就要冲上来拽程西西的头发。   “你们能不能别在片场撕……”   周围全是摄像机,姜竹沥简直要疯,赶紧伸手去拦。   可夏蔚的尖指甲还没碰到程西西,她双腿就离了地。   熊恪将发疯的鸡蛋花搬离到三米外,遥遥朝姜竹沥敬个礼:“不好意思,来晚了。”   姜竹沥呼吸一顿。   熊恪在这儿,那……   她视线偏移,果不其然,顺着方向,见到了段白焰。   他坐在车里,衬衣领子敞着,眼角微微下垂,泪痣被衬得格外明显。眼神很凉,仍是一副不耐烦的神色,漫不经心,却总是给人莫名的忠诚感。   视线相撞,他冷漠地撇开脸。   没有来由地,姜竹沥又想起下午在厨房里时,见到的那道亮光。   如果她没有看错……   那应该是一架,正对着她家的望远镜。 作者有话要说: 江连阙:是谁,偷了我的直播账号:) --- 今日阅读理解: #段白焰为什么这么作# #段白焰是我写过最作的作精吗# 第5章 还在一起?   夏蔚回过神,一下子急红了眼:“熊恪!你拦我干什么!”   “抱歉。”熊恪颔首。   “你……是他让你过来的吗?”目光逡巡一圈,夏蔚突然注意到段白焰的车,眼里惊喜乍现,“他怎么知道我今天在这儿?”   突然想到什么,“啊,一定是看了我的微博。”   段白焰外冷内热,她早在剧组时就看透了。   虽然他一直态度不明,但她表现得这么明显,他心里必定很清楚。   所以……   “他也不用这么大动干戈吧……”夏蔚有些难为情,“虽然很感谢他的关心,但他这样的公众人物,其实也不太适合出现在这儿……”   熊恪没搭腔。   远远看着段白焰的车,他心里急得想跳起来给他两耳光。   他都已经帮忙清除障碍了,这位作精少爷为什么还不下车?按照他这种每前进两步就退五步的速度,是想跟左手恩恩爱爱地过完后半生吗?   夏蔚还在自顾自地说话。   熊恪心下一动,坏心眼地提醒:“夏小姐有这么多话,可以直接去跟小少爷说。”   最好再刺激一下他。   夏蔚脸红:“不太好吧……”   这档综艺借用了户外一家网红西点店,现在山坡上走来走去的,全是工作人员。即使没人盯着她看,她也很清楚,她现在是众人窃窃私语的焦点。   如果她再去找段白焰……   “我现在还不想那么高调。”   她有些害羞,然而下一秒,段白焰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大跨步走了过来。   很清隽的一个男人,身形挺拔,穿一身黑色风衣,腕间蓝宝石镜面的表盘隐隐反光,脸上隐隐带着山雨欲来的不耐。   夏蔚眼前一亮。   刚想迎上去。   “段……”   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看也没看她一眼。   姜竹沥正在向程西西解释,为什么没必要去医院。   “万一你跟夏蔚起争执的事情传出去,又会有人拿这个做文……”   还没说完。   一股大力突然从手腕上传来,她像只小鸡似的被人提起。   姜竹沥满心茫然,抬头间正对上段白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手背青筋暴突,二话不说,拽着她转身就走。   “段……段白焰!”姜竹沥惊慌失措,“你干什么!”   “去医院。”   “我不……”她想抠开他的手。   “再抠我就抱你去。”   “……”   姜竹沥立刻放弃挣扎。   这种事,他向来是说到做到的。   大学时她跟室友偷偷跑出去喝酒,不也一样被他半夜摸上门,沉着脸一把抗走。   夏蔚还愣在原地,直到他第二次从身边擦过,才如梦初醒,焦急地辩白:“段导,我没有吸.毒!”   段白焰停下脚步,语气凉凉:“尿检只做了一次,什么都说明不了。”   微顿,他投来轻飘飘的一瞥:“另外,建议你去跟程西西道歉——我从没说过,不做你的宣发。”   夏蔚脸色一变。   段白焰不再看她,牵着姜竹沥向山坡下走。   灵光直冲大脑,夏蔚迅速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   “对不起!”她二话不说,朝着姜竹沥就是一个九十度鞠躬,“是我错怪程西西,还误伤了你!真的太抱歉了!”   夏蔚低着头,背上冒冷汗。   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许押错了人。   什么熊恪啊,绯闻里的小明星啊,根本就都不如……   “没关系没关系。”姜竹沥受宠若惊,“其实我也没有伤得很……”   “不用了。”   段白焰垂着眼,情绪莫辨。   盯着夏蔚扣在姜竹沥胳膊上的手看了一会儿,冷淡地拂开。   “她不接受。”   ***   段白焰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姜竹沥不懂,为什么从重逢起,他就一直是这幅欲.求不满的表情。   也许他现在的女人们满足不了他……   那些女人好可怜。   交通畅通无阻,很快到达医院。她受的伤不重,只是破了点儿皮,医生开完药水,就放她走了。   姜竹沥企图向段白焰告别:“谢谢你,但我还有事,就不劳烦你送回家了,再见。”   “回去躺着。”他淡淡睨她一眼,不容置喙。   “我想去看看化学老师。”她没办法,只好说实话,“他住院了,这都已经都走到楼下,没道理不上去看看。”   段白焰高中化学不好,天天被老师约谈。   她猜,他肯定不想见化学老师。   结果段白焰想都没想,让熊恪帮忙买了个果篮。   姜竹沥:“……”   好吧,反正她也拦不住。   高中的化学老师姓高,带他们班时,就已经快退休了。   姜竹沥按着病房号找过去,走到门口,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哀叹:“这个不让吃,那也不让吃,我人生的乐趣全被剥夺了!”   “高老师,您还是听师母的吧,她是真为您好。”有个爽朗的男声笑着安慰,“您现在不带学生了,这要是搁过去,肯定有人偷偷往您杯子里撒糖,您病倒了,我们也不用周测了。”   “嘿,我说小兔崽子……”   姜竹沥笑着推门进去:“高老师,我们来看您啦。”   随着推门的动作,病房内的阳光也溢出来。   窗户大敞,映着窗外的花影,室内一片和煦。   一头银发的老先生微微一愣,认清来人后,立刻笑开:“竹沥,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来来,走近点儿,让老师好好看看。”他坐在床头,精神矍铄,两眼笑出褶子,“几年了?上大学之后就没再回来过了吧?真是越长越漂亮。”   姜竹沥摸摸鼻子,见床头柜已经堆满了食物,只好将果篮放到地上:“这是我……段白焰和我的一点心意,听说您是糖尿病,那水果也要记得控制摄入量。”   高老师闻声抬头,这才看见站在旁侧那个高大的青年。   二十出头的年纪,外形俊朗,身骨挺拔,拥有太容易被羡慕的外形和社会资本。阳光晕在身上,眉眼却疏离清淡,眼睛像黑色的漩涡。   他颔首:“高老师。”   高老师怔了好一会儿,才兴奋地想起这是谁:“你们俩,还在一起呢?”   姜竹沥和段白焰都是一愣。   “我高中时就看你俩不对劲,那时候竹沥天天黏着小白,他做不出来的实验你替他做,连参加生日宴都要单独给他准备蛋糕。能有这心思,说你俩没事我都不信。”高老师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着拍姜竹沥的手,“你不知道当时小白看你那个眼神……啧,我早就说有情况。”   姜竹沥有点儿懵。   她帮他做实验,应该只有一次。   高一化学课,不知道段白焰是哪个步骤弄错了,捣鼓来捣鼓去,都搞不出银镜。   她看他一直臭着张脸,小心翼翼地,多做了一支送给他。   她至今记得,他冷淡地回了一句:“你觉得我做不出来吗?”   后来她再也没碰过他的作业。   至于蛋糕……   高一时,他们曾经受邀,参加班上一位同学的生日宴会。   姜竹沥担心蛋糕夹层里会有芒果,又怕初来乍到的段白焰吃不了芒果会很尴尬,干脆自己动手,单独为他做了一个小草莓蛋糕。   但是……   在她的记忆里,那个蛋糕被嫌弃了。   段白焰扫一眼盒子,只说了三个字:“粉色的。”   大概是嫌颜色太少女。   不仅仅是蛋糕,她到现在都觉得,高中时期,段白焰不怎么喜欢她。   甚至于后来她向他告白,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她还是不明白。他对她的感情,到底是依赖,是喜欢,还是单纯的……想控制。   高老师笑眯眯:“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姜竹沥连忙否决:“我们不……”   “快了。”   段白焰猝然打断她。   姜竹沥的手一顿,心情微妙而复杂。   “你们结婚的时候,一定得请我。”高老师兴奋极了,“我好久没参加过学生的婚宴了,你们这种高中能走到一起的也不多,要珍惜缘分。”   段白焰默了默,从善如流:“一定的。”   “去了也吃不上喜糖,人家结婚,您那么兴奋干嘛?”   高老师正在这儿瞎开心,突然插.进来一个含着笑意的男声。   姜竹沥转头看过去。   望见窗前一个逆光的人影。   “大班长,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见她回望,人影一动,笑着走出窗台的阴影,露出一张年轻明朗的脸,“我是林鹤。”   一提这名字,姜竹沥想起来了。   这个林鹤,就是当初嘲笑段白焰身体素质差,被他按在黑板上殴打的数学课代表。   “好久不联系了。”林鹤笑着,松松垮垮地走过来,“握握手,留个联系方式吧,大班长。”   姜竹沥有些抗拒。   林鹤是学生时代,每个班级都会有的那种,嘴碎手闲的男生。   那时夏天,她爱美,穿无袖衫时就配挂脖的吊带背心,肩带结成蝴蝶结露在外面,他天天伸手扯。   后来也忘了是从哪天起,他突然不来烦她了。   但这种别扭感如影随形。   “过段时间我们要办一场同学聚会,地点还没定,我到时再通知你。”林鹤的手还伸着,“握握呀,老同学。”   姜竹沥有些局促,连忙接住:“哦,好。”   握手的瞬间,段白焰目光扫过——   她手背突然烫起来。   像燃了一团火。   她连忙放开:“会去的。”   “你们怎么还聊上了?”高老师想多跟自己的得意门生吹会儿水,“竹沥,你高中时成绩那么好,现在在哪工作?”   她不卑不亢:“在一家西餐厅,做西点师。”   “诶?”高老师眼睛一亮,“过段时间附中艺术节,校长正打算订蛋糕呢,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帮你推荐,你可得给折扣。”   姜竹沥笑出小虎牙:“好呀。”   “那小白在哪工作呢?”   他做全职霸道总裁!   姜竹沥在心里小声逼逼。   “做导演。”高老师很多年不接触电影,段白焰没有解释太多。   果不其然,他笑吟吟:“都蛮好的,蛮好的。”   顿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咦,竹沥,我怎么好久不见另外那个小姑娘了?”   “您说西西吗?”姜竹沥笑,“她在拍戏,过几天来看您。”   “我不说她,我说你那个小妹妹。”   姜竹沥微怔,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被抽离。   “当时天天跟着你,长得特别有灵气,一到艺术节就能看见她上去跳舞那个……跳那叫什么,芭蕾?”说到妹妹,高老师有些疑惑,“你高中时我还老是看见她来找你呢,后来怎么就不见了……没读我们学校本部的高中?”   “她……”姜竹沥嗓子发苦,含糊其辞,“没读吧……”   高老师还想再问。   “老师。”段白焰的手扣在她肩膀上,低声道,“我跟竹沥约了婚庆公司,要尽快敲定婚礼请柬,您好好休息,我们过段时间再来看您,好吗?”   姜竹沥从来不知道,段白焰能说出这么体面温柔的话。   他明明一直都很凶。   “当然好。”高老师还是笑,“你们赶紧去忙你们的,结婚记得请我。”   “老师再见。”   姜竹沥不好拒绝,只好也站起身。段白焰自然而然地,伸手过来牵她。   她下意识往回缩了缩,还是被他握住。   林鹤漫不经心地站着。   最后的目光,落在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上。   良久,他撇开眼,眼中浮起隐晦的不屑。   “嘁。”   ***   段白焰脸色不太好,出了病房,气压愈发变低。   姜竹沥不明白哪里又惹到了他,他一上车,先掏出一张手帕。   然后开始给她擦手。   认认真真,来来回回,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   “段白焰……”   她想抽,抽不回来。   你这样好可怕啊,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后半句话她不敢说。   “我的手其实不是很脏,刚刚才洗过……”   “他碰了你。”   “谁?”姜竹沥一愣,以为他在说高老师。   “林鹤。”   他垂着眼,下颚线条紧绷,眼中深不见底,两个字读得咬牙切齿,车内的温度陡然降下来。   即使这好像并不正确……   但他愈发难以忍受。   从重逢那刻开始。   别人多碰她一下,他就想杀了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段白焰OS:对,我就是做不出银镜,我老婆真棒。粉色的,我喜欢 TvT --- 今日阅读理解: #讲话只讲一半,是不是段导自创的自杀方式# 第6章 一直留着   姜竹沥愣了半天。   迟迟反应过来,她几乎羞愤地反扣住他的手,迫使他停止擦拭的动作:“可你现在不是也在碰我吗?”   段白焰为她的小动作一僵。   他垂下眼,看着她柔软干燥的手,似乎有些疑惑,她怎么愿意主动握住他。   分手的时候,她明明说过。   他让她感到窒息。   “还有,你怎么能跟高老师讲那种话?”姜竹沥又急又气,“我知道你也许想维护你的面子,但现在撒谎,以后圆不回来,不是会更……”   他身形猛地一顿。   姜竹沥吃痛:“疼,你放开……”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呼吸不稳,“结婚是为了维护我的面子?”   “不然呢?”姜竹沥苦笑,“就像你今天特地带我来医院,不也是为了夏蔚,怕事件发酵会对她产生不好的影响吗?”   段白焰如鲠在喉。   心情一言难尽。   他甚至想,他为什么是个人,不是一道阅读题呢。如果他是张试卷,姜竹沥一定能逐字逐句分析出他所有行为的意思,高分毕业。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瞎几把乱猜。   “我不知道你跟她到底是……是什么关系。当然了,你的私生活我也无权过问。”说到夏蔚,她显得手足无措,“但我还是要解释一下,那个视频真的不是我发的。虽然我昨晚在做直播,但那时候我看你……我看台灯倒下去,就赶紧把直播关掉了。所以我能理解你想保护她的心情,但你的确没找对人……”   段白焰眯眼,看着她的嘴巴一开一合,心里烦透了。   想把她按在这儿亲。   但是……   不,不能开口。   谁先服软,谁就输了。   ……可她在冤枉他!   “你哪来那么多自以为是的善解人意?”   段白焰还是没忍住,用不耐烦的语气,凶恶地打断她。   姜竹沥微怔,心底卷起浓重的委屈。   “我只能,只能解释到这种地步了……”   分开的这些年里,她想过无数遍,其实她跟段白焰之间唯一的不平等,不过是她喜欢他。   所以不管他怎么过分,她都在退让。   可她已经不是十六岁了,即便勇气被生活打磨掉,她也应该有更强的应对能力。   然而事实是,她没有。   她十年如一日地喜欢他,十年如一日地手足无措。   “我……对不起。”姜竹沥沮丧极了,“下次有机会见面,我会当面向夏蔚道歉。”   说完,她一刻不敢多待,急匆匆打开车门,落荒而逃。   段白焰心里一慌,几乎下意识就要去追,并脱掉裤子自证清白。   可他视线一转,看到她遗落在副驾驶上的草莓盒子,更大的的困惑浮上心头——   到底为什么,姜竹沥总觉得,他不喜欢她?   ***   姜竹沥心情不好。   翌日上班,领班打趣她:“昨晚通宵做直播了?”   她在做直播的事,几乎整个餐厅的同事都知道。   姜竹沥的专业与餐饮压根不搭边,她能进这家餐厅,某种程度上,还是沾了那点儿名气的光。   “没有。”她微微笑,“可能是这几天刚回来,还在倒时差,所以精神不太好。”   “好在这段时间工作还不算多,那个小学生的蛋糕单子,可以推到下周再做。”领班笑了,“你加油干活,争取早点儿回去休息。”   姜竹沥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没有这个机会。   她刚刚下班,前台就有人传话:“竹沥,有人找!”   姜竹沥心里咯噔一声。   点名道姓,别是客人在甜点里吃出蛆了吧。   她匆匆跑过去,餐厅大堂里光线充足,一个颀长的人影背对着她立在窗前,西装革履,手上似乎还拿着束花。   有点儿眼熟。   姜竹沥皱皱眉,走过去,不太确定地道:“林鹤?”   青年转过来,笑着将花递给她:“我来接你下班,喜欢吗?”   “哇!”前台小妹妹像个收了钱的托儿,惊呼声十分浮夸,“好漂亮的香槟玫瑰!”   可姜竹沥只感到尴尬。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低声提醒:“我要结婚了,林鹤。”   林鹤却笑了。   他微微俯身,声音低低的:“如果我在这儿拆穿你的谎话,你会不会很没有面子?”   姜竹沥一愣。   林鹤笑得更开心,温柔地问:“晚饭想吃什么?”   “大排档。”   姜竹沥不假思索。   她仰起脸,“就街口那家,我们可以坐在江边,一边喝酒一边撸串。”   林鹤的笑脸明显出现裂纹。   姜竹沥冷笑。   最后折中,两人就近挑了家火锅店。   “我本来想请你吃西餐。”   “嗯。”姜竹沥敷衍地应和着,勾了盘鸭锁骨。   “几年不见,我那天在医院里时就觉得,你变漂亮了。”   “谢谢。”   她垂着眼,不断寻思,什么食物吃起来最难看。   怎么才能让林鹤知难而退。   “竹沥。”他锲而不舍,“你跟段白焰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我姓姜。四年前。”   林鹤自动忽略她的姓:“那你这四年都没有谈男朋友?”   “嗯。”   “为什么不谈?”   因为太伤筋动骨。   过去这么久了,她都没能从上一段伤心往事里走出来。   这种时候再让她跟人建立亲密关系,简直要她老命。   “因为前任太优秀。”姜竹沥明示暗示,努力劝退林鹤,“之后没人能再入我眼了。”   “那……”林鹤犹豫一下,问道,“你跟他做过了吧?”   姜竹沥一愣。   这问题过于冒犯,引起了她的不适。   她嘴角一扯:“怎么?你也想跟他……?”   “没没,我就问一下。”林鹤故作随意,认为自己在开无关痛痒的玩笑,“主要就是想看看,你以后对什么姿势比较习惯……”   血往脑子里冲,姜竹沥想也没想,顺手抄起水杯,兜头就让老同学感受了一把夏日酷爽。   果然,小时候猥琐的人,并不会因为年龄增长就变得正直。   她就是心眼小,对当年林鹤扯自己肩带的事耿耿于怀。   “饭钱我刚刚下单时就已经付过了。”姜竹沥站起身,礼貌地拿起外套,“谢谢招待,再见。”   林鹤还没回过神。   店里其他人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服务员小跑过来递上纸巾:“先生,您没事吧?”   这个动作惊醒了林鹤。   “有事!”他怒火中烧,冲着姜竹沥离开的方向吼,“不就是仗着自己长得稍微好看点儿吗!都被富二代玩儿成什么样了,我说一句怎么……”   话没说完。   又一杯饮料兜头而来。   这次不是纯净水,是一杯橙汁。冰凉黏腻,顺着脖颈流进西装,甚至有果肉滑稽地停留在头顶。   林鹤气得颤抖:“是哪个不长眼的孙——”   四目相对,他的气焰陡然消减下去。   段白焰沉静地放下玻璃杯,表情似笑非笑:“人家都说了,人家要结婚。”   微顿,他模仿姜竹沥的语气,凉凉道:   “冷静一下吧,老同学。”   ***   段白焰追出门,在附近转了两圈,才找到姜竹沥。   夜灯初上,人潮汹涌。   他旋下车窗:“上车。”   姜竹沥愣了愣,赶紧谢绝:“不用了,谢谢你,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你在我车上落东西了。”   姜竹沥眨眨眼,想不起自己漏了什么。   他不耐烦地催:“快点。”   姜竹沥抿抿唇,思索一阵,还是坐上去。   她很害怕给人添麻烦。   如果昨天她落下的东西是个累赘,那她还是带走比较好。   可段白焰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着急。   他开着车,慢悠悠地,在附近兜来转去。   “段白焰……”绕到第七圈,她终于忍不住了。要不是了解他,她简直以为他在故意撩她,“我昨晚忘了带什么?”   段白焰不说话,看着前方。   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他眼神突然亮起来。   段白焰舔舔唇,答非所问:“你去过游乐园吗?”   这问题莫名其妙。   “去过……怎么了?”   “喜欢玩碰碰车吗?”   “……啊?”姜竹沥一头雾水。   “坐稳。”   “……?”   姜竹沥还没反应过来。   段白焰已经恶狠狠地踩住油门,直直朝着林鹤的车撞了上去。   ***   段白焰的宝马金刚不坏。   他怕伤到副驾驶上的姜竹沥,硬生生把车甩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漂移。后备箱朝着林鹤的车扫过去,将对方的车砸出一个大坑。   林鹤磕破了脑袋,伤势不严重,但看着很吓人。   他在车下骂骂咧咧,姜竹沥在车上目瞪口呆。   ……然后三个人都进了警局。   重新呼吸到室外的空气,已经是后半夜了。虽然差点儿被吊销驾照,但只要能看到林鹤吃瘪的表情,段白焰就很开心。   以后还要多怼怼他才好。   他心情愉悦地送姜竹沥上楼,走到家门口,她犹豫半晌,小声道:“谢谢你。”   他正要开口。   “但是,可以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吗?”她纠结地攥住衣角,“我……我很担心你受伤。”   “嗯。”他回应淡淡。   “更重要的是……”姜竹沥咬咬牙,有些不知所措,“你这种行为,我会误会的。”   她话音刚落,眼角的光景猛然撕裂,被人按到墙上。   他两只手臂撑在自己身侧,眼中落着熹微的灯光,呼吸近在咫尺:   “我不介意你误会。“   电梯间的声控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   她后知后觉,借着昏暗的灯光低下头,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是她昨天那个玻璃饭盒。   而里面原本装着的草莓盒子蛋糕……   现在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   “这个,没有我十七岁吃到的那个甜。”   他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嘴唇几乎已经吻上她的耳垂。   那感觉麻麻的,痒痒的,像久违而熟悉的情.欲。   “但银不会褪色——”   姜竹沥背部贴着墙,晕乎乎的,整个人都发麻。   “我一直留着。” 第7章 芒果布丁   姜竹沥的脑子嗡嗡响。   他沉默着靠近,声控灯悄然无声地灭下去。黑暗的楼梯间里,月光如银,他将她困在墙角,隔着布料,手臂也热得惊人。   她手足无措,趔趄着后退,抵上冰凉的墙壁。   “段白焰……”   他置若罔闻,下巴抵住她的肩,剧烈地喘息着,热气落在脖颈间。   姜竹沥不得不伸出手,撑住他坚硬的肩膀,阻止他继续靠近。   然而于事无补。   “你不要……不要再靠过来……”   段白焰垂着眼,吻上她的耳垂。   姜竹沥背部发麻,退无可退。   坦白地说,她害怕这样的段白焰。   四年前是,四年后也是。   像某种攻击性十足,却又胜券在握的动物。   外界传他清冷禁欲,那段恋爱却让她穿透假象,看到了更加完整的他。他孤独,冷情,拥有天赋般的觉察能力,在恋爱里,最擅长逼人妥协。   就像现在。   她敢当众泼林鹤一杯水,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   “段白焰……”咄咄逼人的他让她难以呼吸,姜竹沥觉得委屈,声音却仍然发软,“分手是你提的,让我别、别再回来,也是你说的……”   声控灯骤然亮起。   他慢慢伸进她袖口的手指一顿。   “现在,现在你又……”   “……我明明什么都不欠你啊混蛋!”   吐字破碎,艰难又挣扎,像溺毙前的最后一次呼救。   段白焰身体一僵。   理智回笼般地,他骤然放开她。   姜竹沥靠门支撑着身体,像受了莫大的委屈,眼眶发红,茫然无助,仿佛下一刻就要哭起来。   段白焰收回手,有些无措。   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他还没缓过神。   “砰”地一声响,姜竹沥飞快地打开门跑进屋,然后将他拒之门外。   段白焰沉默着,垂着眼,一言不发,站在紧闭的门前。   声控灯很快又灭下去。   ***   姜竹沥坐在门内,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不确定他有没有离开,可她没有来由地感到难过。   跟段白焰分手那天,是她被手铐锁住的第二十二天。   二十二天里,两个人活成了连体婴儿。   吃饭的时候,段白焰把她放在腿上;办公的时候,段白焰把她放在隔壁桌;就连洗澡,她都不曾脱离他的视线。   她郁郁寡欢,偶尔半夜起床喝水,也能看见黑暗里有双眼睛一动不动,在盯着自己看。   她背上发凉。   但他实在是愉悦到了极点。   那几天里,只是看着她的脸,他也会兴奋得颤抖。   “竹沥。”他一旦心情好,就会伏到她的膝盖,乖顺地蜷成一只没有攻击性的宠物,“我听人说,二十一天就会养成一个习惯,如果我哪天解开了手铐,你会不会不习惯?”   “不。”   姜竹沥温顺了太多年,不知道该怎么亮爪子挠他,只能故作冷漠,企图借此让他体会问题的严重性。   “那更不能解开手铐了。”他呓语,“一解开,你就会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   姜竹沥很焦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明白——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他想象中那样脆弱,现在这种做法,不仅无济于事,还会让事情更糟。   “既然不会离开。”他心安理得,蹭蹭她柔软的掌心,“那就更没有解开的必要了。”   姜竹沥气得想哭。   她跟妈妈说过,暑假要陪男友住在山上,空气清新的地方更适合他养病。   可谁又知道,最后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这种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   后来事态出现转折,竟还是因为段白焰的哮喘。   他陪她整理床铺,鼻子碰到积年的灰尘,连着打几个喷嚏,就上不来气了。   熊恪依靠暴力拆分了那对手铐,连夜送他下山。   可她没想到的是,等她回到家,家里会出那样的事……   ***   后半夜,明里市落下了今年第一场秋雨。   云层被雷电撕开裂口,风声愈烈,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玻璃被砸得噼里啪啦响。   闪电映亮天空,姜竹沥睡得不安稳,爬起来关窗户。外面雷声越大,屋内就越显得空寂,她缩回被窝,脑子竟然清醒起来。   那年段白焰哮喘病犯,下山的路上呼吸不畅,还在拽着她断断续续地问:“你……你会,会走吗?”   她握住他的手,低声安慰:“就算我出国,我们依然能在一起的。”   “不、不要。”他嘴唇发紫,力气却大得吓人,死死拽着她不放手,“你……你做一个选择,要、要么留下来,要……要么跟我分手。”   二十多岁的姜竹沥不明白,段白焰的想法有多么极端。他对自己拥有的东西没有安全感,一旦急眼就会自动开启自卫模式,损敌一千,自伤八百。他向来如此,爱憎分明,非此即彼,没有任何过渡选项。   可姜竹沥只觉得他咄咄逼人。   而他每一次看似给她选择、实则逼她妥协,都会让她在二选一里更加摇摆不定。   她的喜欢是真的,她的恐惧也是真的。   她喜欢他,但完整的他让她不敢上前。   于是她诚实道:“我不知道……”   段白焰显然不喜欢这个答案。   他看了她很久,眼神一点点冷下去,然后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的手指:“那你……你想通了,再来找我。”   窗外风声加疾,豆大的雨点打到玻璃上。   姜竹沥的思绪被拉回来,卷卷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去。   手是他放的,flag是他立的。   哪怕一百次重逢,一百次溃不成军。   她什么都不欠他。   ***   过完那个莫名其妙的雨夜,段白焰消失了。   姜竹沥想问问熊恪,他最近怎么样。   犹豫一阵,还是作罢。   她已经离开学生时代很久,段白焰早就不是她的保护对象了。   临近七夕,餐厅逐渐忙碌起来。   后厨上新,不仅要准备特供的情侣套餐,还要在当天多准备一场筵席。   “马卡龙,堡尔美克杯子蛋糕,糖霜黄油饼干,芒果布丁,猫掌棉花糖,意式坚果饼,还有一些装饰用的焦糖棒棒糖……”姜竹沥低着头看客户要求,忍不住小声逼逼,“虽然在宴会上,拿这些东西摆个甜品台也不算过分,但……我们的客户只有十岁?一个小学生过生日,为什么要这么浮夸?”   “可能家里挺有钱的吧。”领班笑笑,“所以我说你们这代年轻人压力大,你看看,十岁小孩就攀比成这样,家长不努力赚钱,孩子连过生日都要输人一截。”   姜竹沥一阵恶寒。   “这也算个大单子了,我提前给你就是想让你看看,怎么安排人。”领班说,“我怕七夕那天,我们人手不够。”   “唔……那确实是。”姜竹沥陷入沉思。   “对了,你瞧我这记性。”领班一拍脑袋,“我刚刚想起来,那个小学生还给了我一份电子示意图,让我们照着那个样子做甜品台。”   姜竹沥:“……”   现在的小学生都这么社会吗。   “你来。”领班引着她进办公室,“我把它拷给你,你回去好作参考。”   “谢谢你。”姜竹沥笑着道谢,将优盘插.入电脑。   读取完信息,内存进度条迅速变红。   “你的优盘好像满了。”领班动动鼠标,示意图拷贝失败,“要不,你删点儿不重要的东西?……比如,这串乱码是什么?”   这个优盘是姜竹沥从高中时开始用的,她没有清理文件的习惯,几乎是只有拷进来的、没有删除的。   她凑过去,还真看见一个乱码压缩包。   “十年了啊。”领班看到创立时间,忍不住感慨,“这真是一串有年代感的乱码——能删吗?”   “删吧。”姜竹沥想不起那是什么,“删之前,解压出来看看。”   领班照做。   解压了文件,露出一个小程序。   姜竹沥微微皱眉:“我对这东西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你再点点试试?”   “这会不会是个自爆程序?轻轻一点,就能实现无炸.药毁灭电脑?”   “……有牛逼的程序,还打什么仗。”   领班嘴上这样说,手指已经动得比谁都快。   点开程序,弹出一个小窗口。   上面写着:点我。   姜竹沥预感不太妙,但领班已经按了下去。   又跳出一个小窗口:   再点。   姜竹沥:“……”   为什么连程序都透着一股“天凉了,王氏该破产了”的霸道总裁中二画风?   领班又点了一下。   微微倒抽一口气。   姜竹沥漫不经心,抬起头,看到小窗口里只剩一句话——   竹沥,你今天开心吗?   ……来自十年前的,段白焰。 第8章 糖霜饼干   “哇。”领班发出粉红色的惊呼,“这是哪个小男生送你的礼物呀?还是个技术帝?”   姜竹沥有些懵。   她是有印象的,高中时有段日子,段白焰研究剪辑,顺手学了一些小程序。   他一直是聪明的人,不管学什么,上手都很快。她从不怀疑,他现在能在电影领域取得成就,放到别的领域,一样也能风生水起。   只是他从小病弱,又被不负责任的爹妈坑害了太多年,以致于他遇见他的时候,他表现出的态度独来独往,对与他无关的事都不怎么上心,也很少真正的去关注其他人的情绪问题。   所以……   她无法想象段白焰安慰别人的场景,也想不来当时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要被他以这样迂回委婉的方式来进行安慰。   她似乎错过了一些关于段白焰的事……   又好像没有。   ***   这种飘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   姜竹沥带了一部分工作任务回家,糖霜饼干的做法相对简单,成型时间也短,她打算用来做直播。   “糖霜饼干,顾名思义,分两部分。”她一边准备食材,一边陪弹幕吹水,“一部分是黄油饼干,一部分是糖霜。”   “我们先把黄油软化,然后把黄油和糖粉打至发白。”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黄油搅开,“分两次加入鸡蛋,再加一点点奶粉。”   “最后筛入低筋面粉和高筋面粉,用刮刀把它们融合在一起,揉匀之后,压到你觉得合适的高度,然后用模具刻出形状。”   “放到烤盘里,就可以直接拿去烤了。”她把饼干一一贴近烤炉,“最后做出来的就是黄油饼干——是那个拿来给糖霜饼干打底的东西。”   拧开烤箱,她将摄像头转向自己,笑道:“接下来,烤箱为我们争取了十八分钟的空白时间。在黄油饼干被烤熟之前,你们还想看点儿什么?”   甜点主题的直播,中间或多或少,总会有等待烤箱和冰箱的空余时间。   她拿这些时间来陪粉丝玩。   弹幕出的主意五花八门:   【甜甜坐着不动就很好看……什么时候出个食疗或者化妆的教程?】   【不如做个游戏?成语接龙?】   【没人想听甜甜唱歌吗!她唱歌那么好听,都好久没有唱过了!】   仿佛得到最后这句弹幕的启发。   后面的弹幕清一色变成了:   【对对对!唱歌!】   【唱歌唱歌!我也想听甜甜唱歌!】   ……   姜竹沥两眼弯成新月:“想我唱什么?”   她有一把好嗓子,明朗里带一点儿软糯,唱起歌来清亮温柔,像地道温润的南方姑娘,在大胆又羞涩地向青年示爱。   【当然是唱《年华》!最近那么火!】   【附议!想听《年华》!】   ……   《年华》是电影《青果》的主题曲,姜竹沥最早听到《青果》这部电影,也是来自这首歌。   电影预告片里,这首歌是男主抱着吉他,坐在操场上唱给女主听的。老套的电影情节,加上高明的滤镜,一样产生出了不可思议的美感与怀旧感。   她声线软,反而更能驾驭这种低沉舒缓的歌。   “好呀。”于是姜竹沥答应下来,笑吟吟地打开K歌软件,“等我找一找。”   清清嗓子,她开始唱歌。   唱歌好听在直播里很吸粉,容易吸引人气,也容易招来神经病。   这才唱了没两句,弹幕开始疯狂地出现同一个人的刷屏:   【你们没人觉得她唱得特别难听吗!】   【就这种东西也拿来做直播,不知道谁给你的脸!】   ……   姜竹沥扫了一眼ID,一点儿都不意外,还是那位“今天开始佛挡杀佛”。   跟上次不太一样,这次她疯狂刷屏,不仅打断姜竹沥唱歌,还极大地影响了直播观感。   因而,立刻有粉丝跟着刷屏怼回去:   【实名呕吐,一天到晚盯着别人,眼睛都红出血了吧?】   【有病就治,话说我举报小娇娇这个ID好几次了,怎么还在这儿蹦跶?】   【摸摸我的甜甜,别跟神经病计较!玫瑰花x99】   “小娇娇”是姜竹沥的粉丝们,为那个ID为“今天开始佛挡杀佛”的小号取的爱称。   这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姜竹沥的不适,她如果因为这个被惹得不开心,反而会降低自己粉丝的好感度,得不偿失,所以她从没纠缠过。   弹幕还在混战。   “那个,我……”   她嘴唇动了动,想让大家别吵了,一起屏蔽那个ID就好,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唱得挺好的,继续啊。】   然而下一秒,屏幕上跳出斗大的一排红字,把所有弹幕都压了下去。   没错,斗、大、的一排红字。   姜竹沥愣了愣。   弹幕比她先爆炸:   【啊啊啊江总回来了!】   【我江总的出场方式都跟别人不一样!这么大的字体只有你能发出来!】   【排队睡江总!这种贴大字技能什么时候向用户开放啊!】   上线的人是JC直播现在的老板,那个活在传说里的江家唯一继承人,江连阙。   姜竹沥回过神,也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江江江江江咚咚锵:晚上好。   江江江江江咚咚锵:好久不见,这个贴大字技能是技术小哥为了拍我马屁,单独给我开发的,全公司只有我的ID有。所以为了彰显江总与众不同的高贵身份,暂时不对外开放:)   弹幕一片666。   江江江江江咚咚锵:对了,你们刚刚说要举报谁?   【就是那个ID叫今天开始佛挡杀佛的人!天天黑我家甜甜!可是甜甜做错什么了?!】   【我家甜甜都被黑傻了!救救孩子吧!她本来就不聪明,连怼人都还是我们手把手教她的!】   江江江江江咚咚锵:好的,我回去看看技术允许不允许。   江江江江江咚咚锵:对了,刚刚手把手教她怼人的是哪位?来私信我,我给你发红包。   【哈哈哈哈,性感总裁在线封号?】   【江总赛高!我们好多人都教过,红包是人人有份吗?】   江江江江江咚咚锵:人人有。   江江江江江咚咚锵:她确实傻,你们平时多帮我教教她,尤其是干坏事。   弹幕又陷入新一轮狂欢。   屏幕前的姜竹沥十分感慨。   说实话,她很久没看过这么精彩的弹幕了。   要什么主播啊,观众跟观众明明也能聊得很开心。   她简直想切块瓜,一边吃一边看。   嗡——   下一秒,闹铃突然响起来。   “呀,差点儿忘了。”她一拍脑袋,抬起iPad,“走,去看看我们的饼干。”   新鲜出炉的黄油饼干喷香扑鼻,姜竹沥晚饭吃得很饱,可眼下还是忍不住,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薄厚适中,甜甜脆脆,黄油的甜香完全浸没进去,随着糖分一起,跳跃着在舌尖化开。   弹幕一片嘤嘤嘤:   【太过分了!我们只能看着!】   【我也想吃呜呜呜!】   姜竹沥把五角星咬掉了一个角,就赶紧放下:“大半夜的,太罪恶了,你们不要学我。”   拉开柜子,她拿出早先准备好的彩色细糖霜,“糖霜饼干最好玩的一点就是,我们可以在上面随便画东西。”   “比如这样……”说着,她一本正经地拿出一支薄荷色糖霜,在上面挤来挤去,画出一大坨歪歪扭扭、缠在一起的曲线,“像不像脑子?”   【神他妈脑子哈哈哈哈!】   【你清醒一点!它是个饼干,不能补脑的!】   姜竹沥乐坏了:“你们不是早就知道我绘画基础差吗,等会儿我就去微博,拿这个‘脑子’做抽奖。”   她的长相偏清秀,笑起来乖巧可爱,带着点儿挥之不去的学生气,是典型的初恋脸。   正要再开口,弹幕上方慢悠悠飘过一句大字:挺好看的呀。   【江总瞎了。】   【甜甜,你给江总画只眼睛,给他补补吧。】   江江江江江咚咚锵:谁说饼干了,我说人。   江江江江江咚咚锵:难道你们都只看饼干不看人吗?暴殄天物。   弹幕沉默一秒,又被他炸出来一轮狂欢。   江连阙很擅长挑起话题,姜竹沥有些好笑,又忍不住在心里想,现实里,他应该是个很聪明的人。   等她收拾完食材,画完糖霜,发现“今天开始佛挡杀佛”的ID头像灰了下去。   姜竹沥微微一愣。   再点进ID账户,对方所有个人信息都消失了。   ……竟然真的,被封了号?   ***   姜竹沥心情微妙。   犹豫一阵,她戳进江连阙的私信:江先生,我寄一些饼干给您吧。   她特意在工作任务之外多烤了一部分,原本也是想抽奖送粉丝。   他秒回:给我你咬过的那块吗?   姜竹沥一愣。   不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又光速撤回了。   姜竹沥:“……”   她只能当做没看见。   江江江江江咚咚锵:你回国了?   她说:嗯。   顿了顿,觉得有点儿冷漠,又补了句:前几天刚刚回来。   对方沉默了一阵。   下一刻,跳出一句让她心惊肉跳的话——   七夕那天,我们约会吧。 第9章 生日快乐   ——不。   打下这个字只需要半秒钟,可姜竹沥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迟迟按不下发送键。   她骑虎难下。   这个圈子里,主播陪土豪吃饭、约会,甚至发生进一步的关系,都是正常无比的事。   可她还是觉得别扭。   七夕的节日太有暗示性,姜竹沥犹豫片刻,斟酌道:那天我要去给一个小朋友庆生,是公司安排的活动。   其实也不是不能推掉。   但比起生日宴,她的确更想推掉江连阙的约会。   虽然对方青年才俊,财色兼备,可他实在不是能让她心动的类型。   江江江江江咚咚锵:真是遗憾。   这意思就是,不打算在七夕死缠烂打了。   姜竹沥微微舒口气。   她巴不得他没空,或者干脆忘掉这茬事。   她根本不想见江连阙。   怕他反悔,她又赶紧道:江先生,除了糖霜饼干,你还想吃别的吗?   江江江江江咚咚锵:随意吧。   她又问:你有忌口吗?   过了好久。   他说:我芒果过敏。   ***   段白焰结束谈话,啪地放下手机。   “怎么样怎么样?”江连阙打完一局游戏,好奇地凑过来,“她答应了吗?”   段白焰面色难看。   他没有看他,一个人抱着毯子,面无表情地缩在沙发里,思考人生。   许久。   “没有。”   江连阙一脸了然:“输了,给钱。”   “……”   “我早告诉你了。”他摆出一副老父亲的神情,“你拿着我的账号,再撩一百年,她也不会动心的。”   段白焰闲闲地撩起眼皮,睨他一眼,又收起目光。   “你对自己的长相,这么没有信心?”   “有您珠玉在前,”江连阙毫不留情,重复段白焰曾引以为豪并拿来炫耀的话,“她眼里怎么可能还有别的狗呢。”   段白焰发出短暂的一声哼:“嘁。”   “不过,你干嘛不自己申请一个号,非得天天用我的?”江连阙问,“我的ID我自己都没登陆过几次,全是你这个狗在用。”   在这件事情上,江连阙是真的无法理解段白焰。   他跟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也有四年多了。四年前他哮喘病发,江连阙花粉过敏,两个人病房碰面,做了一小段时间的病友。   再后来,江连阙去谈一个差点儿崩了的影视项目,又见到段白焰。工作里一来二去,竟然建立起了革命友谊。   在江连阙眼里,段白焰别扭又麻烦。   顶着他的马甲、模仿着他的口吻给别的主播刷礼物都是小事,要命的是,前几天他突然大半夜淋得全身湿透,跑进他家,一脸执拗地缠着他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你前半生造过的最大的孽,”江连阙诚恳地告诉他,“就是放开了你前女友的手。”   他完整地听过段白焰的故事。   也非常客观公正地坚信,他就是活该。   这么作,活该把人作跑了。   “当然要用你的。”段白焰语气淡淡,打断他的思路,“不能让她知道,我一直盯着她。”   江连阙:“……”   段白焰死死记得她分手时说的那句,你让我感到窒息。   他喃喃:“不能抓太紧。”   “……”江连阙忍不住,“可你这不叫放松。”   “……”   “你这叫自欺欺人。”   “……”   “小白。”江连阙苦口婆心,“虽然我也只谈过一段恋爱,但是我能感受到,‘真诚’是恋爱里最重要的态度。”   段白焰垂着眼,沉默一阵:“可她看起来很生气,说我是混蛋。”   “她这用词很准确,你应该为她高超的表达能力而骄傲。”   “……”   “不管怎么样,你温柔一点。”江连阙拍他肩膀,“有误会的话,一定得解释清——任重道远啊,小弟弟。”   ***   七夕赶上周末,路上车流拥挤。   姜竹沥搭了后厨一个小哥的便车,赶到宴会地点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赶紧着手布置甜品台。   布置到一半,程西西电话打过来。   她不方便接,等它一直震动到挂断,才看见屏幕上弹出的短信:竹沥大猪猪,你现在在干什么呐?   姜竹沥洗洗手,回道:参加杀人越货。   程西西:……??   姜竹沥:……不是,打错了,参加生日宴会。   程西西:林鹤跟我说,过几天高中要举办同学聚会,你打算去吗?   姜竹沥迟疑:也许吧。   她不太想看见林鹤,可高中同学们都对她很好,她有点儿想他们。   程西西兴奋道:来吧来吧,到时我去接你,我们俩携手出场,艳压四方。   姜竹沥被逗笑。   生日宴会晚上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入场,她猜那是主人的朋友们,都是附小的小学生。   姜竹沥有些怀念豆丁时代,她读书时竞争还没这么可怕——至少富二代不会把“我很有钱”写在脸上,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过生日。   半小时后,宴会的主人姗姗来迟。   小寿星叫谢勉,十岁,四年级,矮矮小小,却腰杆笔直,难得地很有气势。   他一路从入口走到台上,拿过麦克风,吐字清晰流畅:“谢谢大家今晚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我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希望你们玩得开心,我也玩得开心。”   姜竹沥心下一动,有点儿喜欢这个小朋友的表达方式。   一句废话都没有。   宴会开始,小学生们用毁灭食物的方式来进行他们的狂欢。   姜竹沥绕到后台,问领班:“宴会开始了,我们后面还需要补食物吗?”   “看具体情况吧,不过……他们来的人也不多。”领班顿了顿,表情变得八卦,“对了对了,你看见刚才那个小男孩没?”   “哪个?”   “谢勉啊,小小的萌萌的,头发有点卷,脖子上打了个特别乖的蝴蝶结。“   看出来了,领班是真的很喜欢谢勉。   “当然看见了。”姜竹沥笑道,“你昨天还说这小孩虚荣心强,烧家长的钱。”   “我收回自己愚蠢的臆测。”领班笑眯眯,“这小孩儿聪明得很,我听他们说,他今年才十岁,就已经是红十字会的星级志愿者了,成绩特别好,学校里也拿过不少奖。”   这么多名头呀……   姜竹沥有些意外。   “我也想生个这样的儿子,长得帅成绩好,我都不用怎么管他,去给他参加家长会,还能听见别的家长嫉妒的声音——‘看看,看看别人家孩子’!”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姜竹沥也跟着笑,却没有搭腔。   在她对于青春的贫瘠认知里,“别人家孩子”,大多数也活得不幸福。   她聊得口渴,转身去外面倒水,刚刚拐过花园转角,就听见谢勉的声音: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完善。”   姜竹沥脚步顿了顿,鬼使神差,在墙角停下来。   “千万别因为别人夸了你一两句,就骄傲得找不着北。我告诉你,比你优秀的大有人在。”而后响起的,是一个高傲的女声,“你看看你,除了学习之外什么事都做不好,我让你试着策划一个宴会,你就给我搞成这幅样子——你的同学都开始砸蛋糕了,你们多浪费啊?”   他今年才十岁。   砸蛋糕的是他的同学,又不是他。   生日不就应该快乐吗?   问题接二连三浮上心头,姜竹沥突然有种冲动,想出去为谢勉辩解。   可谢勉没有说话。   他对这种莫名的罪名供认不讳。   沉沉的月光下,姜竹沥心里发涩。   ***   学生时代的十几年里,从姜竹沥有记忆起,她就是被同学羡慕的对象。   考试考得好可以不听讲评,会被羡慕;自己的班主任向隔壁班老师介绍“这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会被羡慕。   那些羡慕的理由和眼神千奇百怪,构成她青春的骨架。可她被压在下面,常常感到寸步难行。   因为她有个比自己更优秀的妹妹。   姜爸爸去世早,姜妈妈改嫁后的第一年,就生下了比她不多不少小三岁、同母异父的妹妹明含。   小妹妹长得漂亮,明眸皓齿,完美地遗传了父母最优秀的基因。更重要的是——她健康,纯真,可塑性强,能代替母亲,去完成她未完成的芭蕾舞梦。   从那时候起,姜竹沥再也没有过过完整的生日。   明叔叔是个很好的父亲,每年都会为她准备生日礼物。可母亲的注意力全都倾在明含一个人身上,她懂得那种狂热的目光,因为曾几何时,那样的眼神也曾落在自己身上。   可她是母亲眼里的失败品。   日积月累,面对母亲的奚落与冷嘲,她发明了自己的应对方式——逃避现实。   即使没有明确的体验,但在那时的她的认知里,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是最有安全感的生存方式。   这个方法后来被用在生活与学习的方方面面,当别的同学过生日、在班上切蛋糕请大家吃的时候,段白焰像看白痴一样看她同桌:“你为什么要捂住眼睛?”   “因为我,我对生日蛋糕一点兴趣都没有!”   “……”   段白焰默默地把他的那份蛋糕,也放到了她的碟子里。   ***   风动树影,月光如银。   谢勉和他的妈妈已经离开了后院,姜竹沥却一个人,在花园转角站了很久。   没有来由地,她突然想起。   昨天段白焰那个小程序,底下的选项不是“Y”or“N”——不是yes和no。   而是“Y”和“E”。   她原本还感到困惑,如果前面的Y代表着yes,那后面的E是什么意思?   就是上一刻,上一秒,她突然懂了。   E代表着everyday,是每一天。   是……快乐,or,每天快乐。   他洞若观火,沉默而清醒。那时候,真正想说的是……   祝你余生生日快乐,竹沥。 第10章 鲜虾锅贴   姜竹沥发了会儿呆。   夜深之后露水渐重,她折身进屋。   大厅内亮堂堂,一片喧闹。宴会用的蛋糕加重了奶油,一群小孩从这头打到那头,从那头打到这头,乐此不疲地用食物打仗。   谢勉站在角落,帮另一个小男孩擦脸上的奶油,地上积起一堆卫生纸团。擦干净后,小男孩连句谢谢都没说,转身就又重新加入了战斗。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收拾用过的纸团。   姜竹沥没说话,走过去,躬身跟他一起捡。   面前突然落下黑影,谢勉吓了一跳:“姐姐你不用管我的,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两个人总要快一点。”姜竹沥抬起头,发现窗帘也被抹上了奶油,“但这个就有点儿麻烦了,可能得给酒店加服务费。”   谢勉垂下眼,将小垃圾桶搬过来。姜竹沥手脚麻利,帮他把桌布上的奶油也清干净。   “不开心的话,为什么还要办生日宴会?”她没有抬眼,状似不经意地问。   “没有不开心。”谢勉不假思索,“大家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噢。”姜竹沥不纠缠。   停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在做志愿者的时候,会像今晚一样开心吗?”   谢勉微怔,眼睛明显一亮:“姐姐知道我在做志愿者?”   “是呀,他们都在夸你。”   谢勉又低下头。   半晌,小声道:“可我,我真的没做什么……最开始只是我妈妈在做公益,我就跟着她一起去了……”   这话如果放在公开场合,会更像故作谦虚的自负,处处透出令人讨厌的装逼气息。   但眼下……   “我明白。”姜竹沥叹息,“可是别人都在说,‘那个小孩好厉害啊’,‘小小年纪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真是了不起,家长一定教育得很好’。”   谢勉猛地抬起头,睁圆眼。   “来尝块蛋糕?”姜竹沥坐下来,从彩虹蛋糕上切下一块递给他,“这是我给小寿星做的,可你今晚一口都还没有吃。”   谢勉乖巧地爬上高脚凳,在她身边坐下:“谢谢姐姐。”   他低着头吃东西,动作斯文小心。   姜竹沥撑着头看了一阵,指指那群闹腾腾的小学生:“那些是你的朋友?”   “嗯。”   “是在你难过时,愿意当你树洞的那种?”   “……”   谢勉思考了一下。   他咽咽嗓子,小声说:“是会在三道杠投票时,选我的那种。”   姜竹沥:“……”   她怎么突然觉得,问题有点复杂。   “我妈妈说,只有我给了他们东西,他们才会喜欢我。”谢勉有些犹豫,“可我有时候会很别扭……宁愿他们别喜欢我。”   姜竹沥看着他,沉默着想。   自己现在二字打头,都是快奔三的人了。   仍然觉得,在亲密关系里,“只有……才……”是一个特别讨人厌的句型。   只有我足够优秀,才会有人喜欢我;只有我对外付出,才能得到回报。这世上所有的爱都不是平白无故从天而降的,我不先行付出,就什么都不会有。   真是糟糕的逻辑。   “其实你妈妈也没错,但她太片面了。”姜竹沥想了想,“比方说,虽然你没对我付出什么,但我现在也很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优秀,或者因为你可爱,我喜欢你没有理由。”   谢勉睁大眼,手足无措。   “所以其实……不做‘别人家小孩’,就做一个普通平常的谢勉,也没有关系,也一样会有人喜欢你的。”姜竹沥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这些话,“也不要因为……未来的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别人口中那个完美小孩,就讨厌自己。”   后半句话,谢勉不太懂。   但她从姜竹沥脸上看到明显的疲态,于是眼睛一转,机灵地转移话题:“我记住了。姐姐你是学什么的?”   “心理学。”   他有些惊奇:“那怎么会来当甜点师?”   “因为……”   因为连自己都救不了,根本没有信心能去改变别人。   姜竹沥的手顿了顿,“很多人最后做的工作,都跟专业没关系呀。”   “噢……”谢勉眨眨眼,夸他,“姐姐做的蛋糕也很好吃。”   沉默一会儿,又小小声:“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想做别人家孩子了。”   姜竹沥揉揉他的小卷毛。   “姐姐呢?姐姐想做什么?”   “姐姐啊……”姜竹沥手一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怀念。   她舔舔唇,慢吞吞道:“想做一个坏女人。”   做个没有良心,不会心疼,坏到骨子里的女人。   ***   “哈哈哈哈我的天,你真这样跟人家说?”   下了车,程西西听姜竹沥讲完生日宴会的经过,整个人乐不可支,“人家家长怎么想?”   “他妈妈根本不关心他。”姜竹沥推开酒店大门,咳了两声,“何况,我说的是我自己呀。”   程西西很敏锐:“你感冒了?”   “那天晚上在外面吹了风,”她没往心里去,“扁桃体有点儿发炎。”   “吃药了吗?”   “嗯。”   姜竹沥话音刚落,被人从背后重重一拍。   林鹤一身修身的休闲装,站在大堂入门处,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竹沥!你们来得这么早?”   高中同学聚会的第一站,晚餐定在王朝酒店。   姜竹沥礼貌地颔首:“你好,免贵姓姜。”   林鹤的笑脸一下子定住。   程西西差点儿笑出来。   她的第三视角旁观者清,早知道林鹤在高中时就对姜竹沥有意思。可暂且不说他跟段白焰相比,有没有竞争力——程西西至今不明白的是,怎么会有人打着喜欢别人的名义,去欺负对方?   “这里有点儿冷。”姜竹沥像是没看见他的尴尬,兀自拽住程西西,“我们先进去吧。”   她走出去几步,林鹤后知后觉,赶紧如梦初醒般地追上去:“竹沥,上次的事,你听我解……”   姜竹沥走的很快。   平心而论,她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林鹤。后来那个泼水事件,也不过是把本来零分的印象分减成负数而已,解不解释,都没多大意义。   可走到包间门口,她还是停了下来。   林鹤一下子放松,笑了:“我知道的,你们女生嘛一个月总有几天要闹点儿小脾气,我能理……”   “林鹤。”姜竹沥打断他,“你要是在其他同学面前也这么跟我讲话,我一定撕烂你的嘴。”   林鹤:“……”   “我说到做到。”   ***   推开包厢,很多同学已经提前到了。   几乎是姜竹沥前脚进门,段白焰后脚就跟着她进了屋。   同学A立马打趣:“哇,你们两个还在一起!我又相信爱情了!”   姜竹沥愣了一下,才看见身旁的段白焰。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像是不会老一样,身上的少年感又平添两分。他没有看她,跟她保持了一小段距离,独自走到另一头坐下。   “你俩在一起之后,他还是这么高贵冷艳吗?”同学B把姜竹沥拉过来坐下,小声逼逼,“我就记得高中时,他活像一个自闭儿童……怎么现在好像更严重了?”   姜竹沥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其实分手很久了。   高中时代的小班长小小的,毛茸茸的,甜甜的,班上同学都喜欢她。   成年之后却变得不善言辞,勾得所有人都想逗她。   还没开始吃饭,姜竹沥已经被他们的玩笑逗得面红耳赤。   晚饭订的是套餐,南方菜系,半数以上的菜都被辣椒淹没,一眼看去,红通通一片。   姜竹沥的习惯养成了太多年,坐下来之后,下意识去找段白焰的方位。他不能吃辣,她暗搓搓地在心里打算盘,想把所有辣菜都转到自己这边来。   于是。   水煮辣牛肉上来,她兴冲冲地转过来,想夹。   可还没碰到盘子,就被转走了。   她没有多想,把筷子伸向旁边的麻辣冒菜,可是还没碰到盘子,又被转走了。   姜竹沥:“……”   这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调转方向,小心翼翼地,试着夹了一个锅贴。   这次成功夹进了碗里。   她眨眨眼,不死心,对干锅辣菜花伸出筷子——   盘子又被转走了。   姜竹沥:“……”   冥冥之中仿佛有股神秘力量,在执着地跟她较劲。   她不爽地抬起头,看到辣菜全在林鹤面前,而他身边坐着的人,就是段白焰。   姜竹沥觉得,林鹤可能是想段白焰死翘翘。   她气急败坏:“林鹤,你能不能别一直转转盘?”   她爆了口小奶音,满眼谴责。   埋头吃饭的林鹤一脸懵逼:“啊……?”   同学A学了一嗓子:“林鹤大傻.逼,能不能不要捣乱了?”   林鹤:“……??”   指天发誓,他根本没碰转盘啊!   ***   结束晚饭,照例要去唱歌。   一行人步行去ktv,姜竹沥和程西西挂在人群尾巴上,程西西给她看自己新做的指甲,两个人笑成一团。   林鹤犹豫了一下,不死心。   慢慢退到人群末端,他压低声音,煞有介事:“转盘真不是我转的。”   姜竹沥已经彻底不想理他了。   他舔舔唇:“还有上次,我说那个姿势……姿势问题。”   姜竹沥瞪他:“你还说?”   她就是不明白,钢铁宇直到底是多直,才能讲出那么没有礼貌的话,还三番四次地提。   “我就是想道歉嘛!”林鹤急了,“那个,你现在不想聊的话,我们可以不聊……不过反正,迟早也要聊到……我就是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因为那是我的隐私。”姜竹沥徘徊在暴走的边缘,“我和段白焰的事,关你什么事?”   林鹤还想说什么。   走在前面的段白焰却脚步一顿,突然转身望了过来。   清冷,寡淡,不偏不倚,与林鹤四目相对。   林鹤微怔,背上慢慢滑下冷汗,突然想起高中时代的某个盛夏。   那天天气格外炎热,他打完篮球,大汗淋漓地回到教室,午休时间很安静,有人在做题,有人趴在桌上午睡。   蓝色的窗帘一起一落,阳光被带进来,一束束落到姜竹沥白皙的皮肤上。   她趴在桌上午睡,穿着件白色的无袖雪纺衫,薄荷色的肩带挂在脖子后面,结成蝴蝶结。   林鹤心下一动,走过去。   单手扯了扯,发现扯不开。   他舔舔唇,伸出另一只手,想把那个蝴蝶结解开。   可还没伸出去。   眼角白光一闪,听到木头碎裂的声音。   电光火石,福至心灵一瞬间。   他满心满眼不敢置信,颤巍巍地低下头,看到距离自己左手三厘米的地方,不偏不倚地,插.着一把美工刀。   刀面反光里,他看见段白焰的眼神。   凉薄,淡漠,像深不见底的漩涡。   仿佛在说——   碰啊,你再碰她一下试试? 都11章 烤地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包间坐下。   ktv光线摇晃,有人把麦克风递给姜竹沥,她笑着谢绝:“扁桃体发炎,嗓子哑了。”   话音一落,斜对面一道目光扫过来。   姜竹沥下意识地抬起头,还未对上,对方就迅速移开了眼神。   是看错了吗……   她垂着脑袋,脚尖踢踢茶几。   又自作多情。   “化学老师住院了?什么时候的事?”   正低着头发呆,人群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这些年聚聚散散,同学群也难聚全人,总有漏网之鱼,看不到前面发过的公告和信息。   林鹤一脸正气:“对,我跟竹沥去看过了。老师身体还不错,欢迎其他同学也去看望。”   这话一出,大家都有些错愕。   后知后觉地,琢磨话中的信息量。   “是我,和小白,在医院里偶遇了你。”姜竹沥抬起头,毫不留情,“能不能拜托你,不要漏掉他?”   姜竹沥本来还想跟大家说一声,别误会她跟段白焰现在的关系。虽然他们当时恋爱谈得轰轰烈烈,但分手也是事实。   可林鹤这个逼样儿,她突然就不想解释了。   如果告诉大家她跟段白焰早已分手,下一秒林鹤就敢说她是他女朋友。   同学们静了几秒。   她这副十足十的护犊子表情,让隐没在黑暗里的段白焰不自觉地微微一僵。   “沥沥还跟以前一样——”短暂的静寂,同学C笑着学她,“‘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段同学!’”   “我以前哪有那么中二!”姜竹沥的脸蹭地红了,“你说的那是美少女战士!”   同学们笑成一团,林鹤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执着地追问:“你俩不是早就分……”   并非林鹤洞若观火,实在是医院偶遇那次,段白焰和姜竹沥的互动太别扭。而后他只是诈了姜竹沥一下,她的反应就验证了他的猜测。   所以他觉得,自己还是有戏的。   可下一秒,段白焰打断他,凉凉地看过来:“你在做梦?”   四目相对,林鹤迟疑地咽咽嗓子。   他感到不可思议,不懂两个人都分手那么多年了,怎么还能这么默契。他们这一唱一和,倒弄得他下不来台。   有同学主动解围:“林鹤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别人家闹闹别扭,你就以为分手了。”   “对呀,小情侣之间闹别扭很正常的,何况他们这种老夫老妻。”   ……   “不是,我真的……”林鹤还要辩解。   包厢门微微一动,一阵香风席卷而来,众人抬头,见一个年轻女人提着手袋推门而入,两眼笑成桥,双掌合十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今天公司里有个小明星耍大牌,拖了会儿时间。”   她留着及肩短发,发尾烫出了内扣小卷,托出巴掌大的一张脸。因为皮肤质感好,连这种略显稚嫩的发型也能驾驭住。风带起浅杏色风衣的衣角,露出白色T恤一角,大方干练,又不失俏皮。   立刻有人兴奋地叫她:“筱筱!来坐这边!”   “好啊好啊。”何筱筱笑着走过去,高跟鞋哒哒响。   姜竹沥眼中笑意渐隐,微微抬眼,目光安静地黏到她身上。   何筱筱笑着走进人群中,回答他们七嘴八舌的问题。   “头发?头发很久之前就剪短了,我觉得这个发型也挺好看的……”   “是啊,我现在做明星经纪人,每天都能见到很多大明星……可以啊,下次见到他,帮你要签名。”   “没有,也没有很忙,毕竟是我喜欢的工作嘛……”   ……   高中同学里,在娱乐圈工作的人很少。   何筱筱是这些人中最高调的一个,天天在朋友圈里吹自己跟某个大牌关系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做经纪人。   “话说,那个。”有人小心翼翼地插嘴,“我记得高中时,班长也是这个发型?”   同学们短暂地静默。   包厢里光线昏昧不明,何筱筱抬起头,遥遥望了姜竹沥一眼,微顿,又轻飘飘地移开视线:“我不记得了。”   “竹沥……”程西西小心翼翼地摸摸她的手。   姜竹沥收起目光,回头朝她笑笑:“我有点儿饿,我们出去买点零食吧。”   ***   ktv的便利店开在入门处,透过巨大的玻璃墙,能看见夜空中的星星。   “你看,我就说吧,早让你警惕ABB型的名字,你不听。”程西西朝购物筐扔进一袋薯片,愤愤不平,“我都找到规律了,ABB的名字,不是绿茶就是白莲。”   姜竹沥乐不可支:“骂谁呢?你也是ABB。”   程西西:“……”   程西西:“我……”   “没必要这么生气——你要不要喝酸奶?”姜竹沥低头看标签,“我跟何筱筱也这么多年没见过面了,好歹一起考过高考,能有什么血海深仇。”   “可你那时对她那么好,她……”   “都过去了。”   如果要姜竹沥去叙述,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中学时代,何筱筱就是她那位“有心脏病”的同学。先天性心脏病分很多种,姜竹沥在大学之后才知道她得的是最无关痛痒的那个类型,可她当时表现出来的症状简直要人老命,弱柳扶风,一步三喘,做个课间操都恨不得姜竹沥能背她下楼。   那时的何筱筱受人恩惠,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啊眨:“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竹沥。”   伶俜岁月,姜竹沥没指望她报答她。但一来二去,两个人关系变得很好,好到无话不谈,连程西西偶尔也会嫉妒。   直到姜竹沥和段白焰在一起。   他们俩是在谢师宴上牵的手,何筱筱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总在各种场合时不时地委婉表达:   “我闺蜜就是太不会收拾自己了,其实她有点配不上她男朋友吧。”   “我也经常劝她,想让她多珍惜一下她男朋友……”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竹沥,她跟身边的人关系都好好,不像我,很努力了,还经常被人误会。”   ……   愚蠢的姜竹沥曾深以为然,并自我检讨。   结果她和段白焰闹别扭还没超过两天,何筱筱转身就脱衣服,爬上了段白焰的床。   “往事不堪回首……”姜竹沥现在想想,还觉得好笑又魔幻,“其实后来,我去找过何筱筱。”   她无话不谈的脆弱小闺蜜,含着两包脆弱的眼泪,泪眼盈盈地问她:“可是我也喜欢他,爱情不是没有先来后到吗?”   我可去你妈的爱情没有先来后到。   姜竹沥气得想说脏话。   程西西啧啧感慨:“你当年都没告诉我,段白焰是什么反应?”   “他……”   他其实没什么反应。   这事儿发生在大一,那时他已经小有名气,占有欲和控制欲逐日上升,依然没有放弃作。她只是跟着导师去乡下调研两天,两个人也闹了一场小小的别扭。   姜竹沥还没想好怎么哄他。   大半夜,就突然收到他一本正经的电话:“我床上有个陌生女人。”   这话题太突然,她蒙了一下:“啊?”   “你还爱我吗。”   “……”   “爱我的话,就来见我最后一面。”   “……??”   他语气沉重:“我觉得,她要害我。”   “哈哈哈哈哈,我无法想象!”程西西乐不可支,“段白焰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所以你别担心呀。”姜竹沥安抚性地笑着,拍拍她的手,“我跟段白焰会分手,和何筱筱没关系。”   学生时代里,段白焰根本没给过何筱筱什么好脸色。   她至少对他的审美有底气,知道他不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不止何筱筱……”微顿,她又想了想,“跟任何一个别人都没有关系。”   最根本的原因就出在他俩身上,是真真正正的,自己的问题。   “唉——”程西西长叹一声,“什么事儿都是你们自己作出来的,是苦是甜,也都自己担着。”   “你把零食先拿回去吧。”姜竹沥笑着转移话题,“我刚刚看到楼下有小推车在卖烤地瓜,想去买一个……你帮我问问,还有没有别人想吃。”   “行。”   程西西知道,姜竹沥对于这种甜甜软软的食物,向来毫无抵抗力。   她折身回包厢,把塑料袋里的零食放到茶几上,“有没有人想吃烤地瓜?竹沥去楼下买了,想吃的来举个手。”   一群人笑着闹着围过去。   灯影昏昧,角落里的段白焰沉默一阵,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推门而出。   ***   夜色如同泼墨,烤炉里香气袅袅。   “姑娘别急哈。”小贩安慰,“马上就好了,这个很快的。”   “没事没事,我不急。”姜竹沥笑着摇摇头。   白烟腾起,四下空寂幽静,她看着炉子,莫名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段白焰也给她送过这样的食物。   那应该已经是高三了,自习室里没有装空调,到了冬天,她每晚都要靠热水杯取暖。也忘了是哪一天,段白焰不声不响走进门,一言不发地塞给她一团热气。   就是一只热乎乎的黄瓤地瓜。   撕开表面有些焦黑的皮,就会露出里面橙黄的果瓤。她尤其喜欢果瓤最外面的那一层皮,紧贴着外壳,有一点点坚硬,吃起来却甜而柔韧。   她从那时候开始喜欢这种软绵绵的甜食,食物会让人开心,哪怕只是在吃到的时候,灵光乍现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某段与它有关的岁月。   “师傅,我……”   她话只说到一半,一股巨大的力气从背后传来,将她拽往另一个方向,一头栽进坚硬的胸膛。   背后发动机声音轰鸣,一辆卡车绝尘而去。   姜竹沥愣愣地,后知后觉,听见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她睁大眼,连忙想要退后。还没推开对方,段白焰愠怒的声音就从头顶响起:“站得离马路那么近,你不要命了?”   姜竹沥:“……??”   “不是,可我明明……”她挣扎着想转身,想指给他看,刚刚那个卡车车辙离自己至少有五米远!根本不可能撞倒她好吗!   “姜竹沥。”   她还没推开他,又被他按回怀里。   青年的声音低沉,克制,带着低回的忍耐。   “……我很想你。”   漫天繁星璀璨。   他的声音,像一个迟到十年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OS:要抱抱,没理由也要找理由。 --- 女主的事稍晚点讲,不急不急【狗头】 写烤地瓜的时候疯狂想吃辣,等牙齿拆线了,我就去吃大猪蹄子:) 第12章 班长家属   姜竹沥睁大眼,心跳一声一声落在耳畔。她嗅着他身上隐约低沉的气息,突然间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在梦里。   或者,她根本就已经死过一次。   在姜竹沥遥远的记忆里,段白焰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并非单纯地不擅表达,而是在他的认知里,服软意味着示弱。他的示弱就像她的不完美一样,都是各自潜意识里可耻到无法接受的事。   她理解自己,所以愿意理解他。可是日积月累,当她对自己的定位产生动摇,连带着也变得不知道再如何面对他。   姜竹沥迟疑一阵,犹豫着伸出手臂,也慢慢抱住他。   “我……”   她正要开口。   “姑娘,你的烤地瓜好了!”   小贩在背后叫她,恶作剧般地,故意打断这对惹眼的恋人。   姜竹沥如梦初醒,整张脸燥得发烫,赶紧推开他。段白焰猝不及防,手臂一松。   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怀里溜走。   “谢谢您。”姜竹沥付了钱,接过几个小塑料袋。眼风飞快朝后一扫,见男人还像座山似的杵在那儿,面颊发烫之余,又有些无措。   “段白焰……”她小小声,“刚刚谢谢你。”   虽然她坚信那辆车离自己至少有五米远,不管怎么脱轨都撞不到自己。   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还是要给他找个台阶下。   段白焰没有说话,眼中晦暗不明,下颚微微绷紧,刚刚柔软的气场又凛冽起来,充斥着生人勿近。   她很茫然。   他怎么又不爽了……他一天到晚,到底哪来那么多气可以生?   “你刚刚。”段白焰面无表情,冷着脸,“不是叫小白叫得很开心?”   为什么一出门就成三个字了。   他原以为江连阙所谓的“温柔一点”真有奇效,兴冲冲地追下来,想在没人的地方,把她按到角落里,再听她叫一声。   可她像只畏畏缩缩的小动物,他一旦伸手去碰,她就以光速缩回了壳里。   “我,我不是故意的……”姜竹沥愣了愣,有些懵,“我习惯了……”   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赶紧发誓:“对、对不起,我以后会努力改的!”   眼神无比真诚。   段白焰喉头一梗。   “我……”   我的上帝我的老伙计,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难以启齿,心里生发出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仿佛搬起石头,自讨苦吃。   嗡——   他还想说什么,姜竹沥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想接,提着几个塑料袋,却空不出手去掏包。   星光流泻,段白焰停住脚步垂下眼,正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双略带委屈,略带祈求的鹿眼。   喉结微滚,他叹口气。   认命地把几个烤地瓜都接过来。   姜竹沥十分感激,转过去一个角度,攥着手机的手心忍不住出汗:“喂?您好,明叔叔。”   来电显示是继父,她有些紧张。   刚刚回国时,她曾向他发过问候,但对方迟迟没有回复,似乎今天才看见短信。   “哎,竹沥。”明叔叔微笑。   “我看你回来了?回来好,回来好啊……来看看你妈妈吧。”她离开的这些年,明叔叔迅速衰老,连声音也显疲态,“她也上了年纪,腿脚旧伤一犯,整夜整夜疼。”   “是我的错,应该早点回去的。”姜竹沥舌根发苦,“我周末就回去看望您和妈妈。”   一来二去,两个人实在没聊出什么共同话题。   “我妈妈她……”姜竹沥措辞委婉又小心,“最近精神状况怎么样?”   “不乐观。”明叔叔直说,“你回来之后,多陪陪她。”   挂断电话,姜竹沥忧心忡忡地收起手机,走出去两步,还不忘把段白焰手中的烤地瓜接回来,一脸乖顺地道谢:“谢谢你,麻烦你了。”   段白焰不喜欢听她道谢。   他想把她压在身.下听她哭,想到快要发疯,却做不到。   所以他只还给了她一个地瓜。   想委婉迂回地让她体会一下他的求而不得。   但姜竹沥的心思早不在这儿了。任何与家庭有关的话题都能轻而易举地引起她的焦虑,夺走她的注意力。   段白焰嫉妒她的家人。   他想按着她的脑袋把他转过来,江连阙那句“你温柔一点”却像把刀一样悬在头顶。   “那时候……”走到KTV楼下,段白焰舔舔唇,压低声音,决定再服一次软,“你非要出国,跟明含那件事,有关系吗?”   姜竹沥一愣。   她现在几乎听不到明含这个名字了,可每次听到,还是会难过。   略一犹豫,她摇头:“不。我离开,只是因为想走。”   想逃离母亲,逃离那个家。   逃离时时刻刻被安排,逃离永远透明的时间表,逃离无处不在的监控与管制。   段白焰沉默一阵,垂眼:“我当时不知道。”   “什么?”   “不知道……你妹妹去世了。”   他用一副手铐把她困在身边的同时,大一刚刚入学、在迎新晚会上表演芭蕾舞的明含,在舞台上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们分开的四年里,他偶尔会去猜测姜竹沥当时的想法,然后产生这样的疑惑——   她是不是怨他,把她捆绑在他身边,令她错过了最后一次与妹妹见面的机会?   姜竹沥一愣,几乎在瞬间明白他的想法,立刻抿唇摇头:“不,你不要那样想。明含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一码归一码,我从来没有因为她的事……迁怒于你。”   在明含的事情里,她多的是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关心一下妹妹,却没有责怪过别人。   段白焰望着她纠结的样子,暗暗皱眉。   他好像猜错了。   可是……他现在都已经这么,这么真诚了——   她为什么,还没有像过去一样,主动回到他怀里来呢。   ***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楼。   推门进屋,何筱筱正在笑眯眯地跟周围的人高谈阔论。   段白焰一言不发地放下烤地瓜,何筱筱立刻接一个过来,撕开外壳,一脸享受:“段导还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逃晚自习,也是去吃这个?”   理智稍稍回流,姜竹沥微微一愣。   高中时有段时间,班上男生成群结队翘晚自习。班主任怀疑他们在组团去了网吧,将姜竹沥叫到办公室问情况。   问到段白焰,她矢口否认:“他肯定没有去网吧。”   老师问:“为什么?”   她想了半天:“没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十六岁的时候,她没有理由地相信他。   可是现在……   姜竹沥心情复杂,低着头碰碰茶几的桌布流苏。   她竟然有点儿难过。   分手之后,多的是怅然若失。   段白焰静静坐着,始终没有搭腔。   他还在琢磨江连阙说过的话。   考虑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过去这么久了,我都记得我们当时一起吃的那个地瓜。”他的沉默助长了何筱筱,“顶风作案的快乐,现在是体会不到了。但那个味道,可真是让人怀念啊。”   段白焰一顿,终于抬起头,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   同学们陷入诡异的沉默。   段白焰和姜竹沥并不亲密,是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   一开始还觉得可能是闹别扭,可结合林鹤的种种异常来看……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大家屏住呼吸,纷纷搓着手等待吃瓜。   “我记得我们逃课那天晚上,风特别大。”何筱筱还在继续,“结果后来老师发现了,只罚我却不罚你写检讨。真的超级过分……”   “有意思吗?”段白焰突然开口,冷声打断她。   何筱筱难以理解地眨眨眼:“什么?”   有爬床事件和那么多年同学情分在前,她觉得,段白焰无论如何,也会给自己三分面子。   然而,他胸腔微振,发出的是声冷嗤:“守株待兔在那儿等了我半个多月,你也真是有耐心。”   “而且。”望着她难看的脸色,段白焰慢条斯理地道,“我跟你怎么会一样?”   ——“班长家属都有特赦权,不用写检讨,你不知道么?” 第13章 冰皮月饼   段白焰这话打脸打得啪啪响,像是隔空给了何筱筱两耳光。   包厢陷入死寂,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姜竹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解围。   可是她一抬头,触到何筱筱扫过来的眼风。   怨恨,不甘,轻视,汇成一个隔空砸来的白眼。   姜竹沥顿时又有点儿难受。怎么跟她做了那么久的闺蜜,就没看出她是个什么人呢。   “……我作证,小白说的是真的。”   于是她的话头起到一半,临时一转,又变成了一句严肃自持的:“对,家属就是有特赦。”   何筱筱的表情彻底垮下去,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段白焰视若无睹,单手撑着脑袋,手指意有所指地在她膝盖上敲了两下,“不服的话……”   姜竹沥一脸认真地接茬:“憋着。”   ***   程西西从出门开始狂笑,一直笑到上车。   “你们俩当初谈恋爱,是天天抱在一起说相声吧?”她乐不可支,“这种魔鬼一样的默契,我和我男朋友都没有——你俩都分开这么久了,怎么还跟两块吸铁石似的?”   姜竹沥喝了些酒,被风一吹,两颊发红。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段白焰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心里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爽感。   她很想多爽一会儿。   “你就是个傻子。”程西西趴在车窗上,笑着戳她脑袋,“因为你还喜欢他。”   姜竹沥温和地笑着,摸摸脑袋:“我知道。”   她一直很清楚,她对段白焰根本狠不下心。   “你之前告诉我,你们分手,是因为他不喜欢你。”程西西想了想,“可我今晚觉得,他挺喜欢你的呀。”   姜竹沥微怔,眼中笑意隐去两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程西西不了解段白焰,但今晚的他,实在和她记忆中不太一样……   恋爱之后,段白焰的狗脾气依旧没有丝毫收敛,依旧像个行走的□□包。她长年累月追着他跑,他偶尔回头牵她的手,也满眼凉薄、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少有几次流露出温情,无一例外不是在床上。他掌控她的身体和情绪,享受完全控制的感觉。   今晚还是她头一次见到,即使穿着衣服,也不咄咄逼人的段白焰。   ……温柔得让她胆战心惊。   “就算这样。”姜竹沥揉揉脸,小声叹息,“我们现在也没办法在一起呀。”   “为什么?”   姜竹沥抿抿唇,细声细气地,打算开启长篇大论:“我的大学老师告诉我,人和人建立亲密关系,首先我们必须得……”   “打住,我不听了。”   “……”   “竹沥小朋友。”程西西叹口气,好言相劝,“如果你还喜欢他,就不要放弃他。”   姜竹沥垂下眼,最后两分笑意也慢慢消散。   晚风带动她毛茸茸的刘海,她低着头,像只手足无措的小动物。   “我知道你又想拿出你那套说辞,来跟我讲大道理了。”程西西学她,“什么,‘啊,我是回避型依恋,他是焦虑型,我们在一起本来就只会相爱相杀,这是教科书告诉我的’,‘我的督导也这么跟我讲过,我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恋爱,也没办法去爱别人’。”   她停了停。   “就我一个不学心理学的人,我都知道‘标签效应’。”程西西恨铁不成钢,“别再给自己找借口,靠这个逃避现实了。”   “我知道明含的死对你刺激很大,可如果你和他都不去面对各自的问题,就因为这点儿小事错过了,你们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这才不是小事……   姜竹沥低着头蹭蹭车门,默不作声地想。   对她来说,就是过不去的坎,是天大的事。   是程西西也无法理解的障碍。   段白焰从服务生那儿拿了药,刚一走出酒店,就看到程西西的车。   他正要抬腿走过去。   “因为我不相信段白焰。”姜竹沥一字一顿,语气平静,“也不相信我自己。”   段白焰停住脚步,表情一点一点冷下去。   “从我十六岁,第一眼喜欢上他;到我二十二岁跟他分手时,重新审视这段关系。”姜竹沥说,“我那时就想改变他,可我失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然喜欢逃避问题,害怕受到约束;而他仍然为矛盾焦虑,每一次都想逼她妥协。   那是刻在他们各自骨子里的人格密码,他们天生被对方吸引,却也天生受对方折磨。如果无法为对方做出改变,就毕生无法契合。   段白焰一言不发,站在她身后几米外的阴影里,连程西西都没注意到。   直到两个人说完话,乘车离开。   他在原地站了一阵,走到垃圾桶前,把手中的西瓜霜喷雾连盒子带药,一起扔进去。   “扁桃体发炎,你还敢吃辣。”   微顿,段白焰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就说吧,温柔是没有用的。   他从来就不是有耐心的人。   ***   同学聚会结束后,餐厅开始忙中秋。   姜竹沥受到启发,学着后厨做了些冰皮月饼。其中一半混着先前做好的黄油饼干和天鹅泡芙,一起寄给江连阙;另一半收进小玻璃盒,带回去给明叔叔和母亲。   国外读书的四年里,她几乎没有回过家。   明叔叔到小区门口接她,神情殷殷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竹沥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看看叔叔?”   姜竹沥舌根发苦。   他这话说得很委婉,事实上,明叔叔家和姜竹沥现在租住的房子,只隔着公交车六站地的距离。   “因为我刚回国时,到处投简历,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会留在明里市工作。”姜竹沥礼貌地笑笑,“我怕万一被聘去外省,让您和妈妈白高兴一场。”   这当然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   “啪啦!”   刚刚走到卧室门口,一个茶杯重重地飞出来。   姜竹沥下意识侧身一躲,杯子砸到墙上,茶叶水染开一片墙面。   “我就出门十分钟,”明叔叔急匆匆冲上去,“你怎么又摔东西?”   姜妈妈身形纤细,独自坐在阳台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听见声音,她眨眨眼,浑不在意的样子:“我叫了你几声,你没有应。我以为你没听见,就搞点儿动静。”   明叔叔叹口气,姜竹沥见他要处理碎瓷片,赶紧拦下:“叔叔,我来吧。”   她说着便躬下.身,用卫生纸垫着,小心翼翼地把碎片一枚枚捡起来。   姜妈妈眯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惊喜地问:“竹沥?”   “嗯。”   她没抬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姜妈妈却格外热情,“吃饭了吗?饿不饿?有没有照着我的要求去吃饭?”   “有。”姜竹沥从善如流,“妈妈的食谱很好。”   姜妈妈立刻笑开:“我当年学跳舞,也用这个食谱呢,老师们都说我是最有天赋的。”   结果后来却在一次公演中不慎弄伤腿,后半生都不能跳舞。   姜竹沥在她脚边坐下,安慰她:“妈妈一定跳得很棒。”   明含去世之后,姜妈妈的精神状况很不好,情绪化得像个小孩子。而且越来越记不住最近发生的事,反而对过去很久的事印象深刻,翻来覆去地谈。   她猜,这一次,母亲一定是把时间线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她教她跳舞之初。   “沥沥。”姜妈妈摸摸她的头,“一定要努力,赢在起跑线上,不能被别人看不起啊。”   “我会的。”   姜竹沥乖巧地伏在她膝盖上,安静地睁着眼,一动不动。   “我会努力,不会被别人看不起的。”   这句话,从她出生,伴随她到现在。   ***   中秋当天,江连阙收到三个快递盒子。   他还没来得及拆,就被段白焰一把抢走了:“是我的。”   一副连看也不想让他看一眼的表情。   “你有没有良心?”江连阙好气又好笑,“我天天给你做心理辅导,借你用直播账号,还千方百计帮你追回前女友,吃你块饼干怎么了?”   段白焰斜斜睨他一眼:“又没起作用。”   “你这人。”江连阙很忧愁,“看样子,我必须从头跟你讲了。”   段白焰手里拿着个小平板电脑。   没空搭理他。   江连阙自娱自乐:“你知道我为什么住在这儿吗?”   段白焰高贵冷艳:“嗯?”   “我未婚妻,以前就住我对面楼上。”   “……所以?”   “她出国那几年,我想她了,就坐在阳台上数窗格。”   段白焰沉默两秒,简单地在脑海中构想了一下这个傻逼的画面。   然后用两个字做出评价:“呵呵。”   住在对面,还数窗格?   如果是他,就算要徒手攀岩二十八层楼,也要用命全垒打。   莫名受到嘲讽,江连阙有些不服。   他凑过去,看到段白焰的桌面像股票一样,竟还有红有绿。   他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你看见这个小红点了吗?”   “嗯。”   “这是我的心上人。”   “……”   段白焰突然卡住:“那天我抱了她。”   “……然后呢?”   “在她包里扔了个追踪器。”   “……”   江连阙心情复杂,正想劝导他,别一言不合就违法。   段白焰突然神情一肃,捞起外套,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外面下这么大雨,你要去哪?”   那个小红点……   在地图上摇摇欲坠地,走到江边。   ……却没有停下来。 第14章 我喜欢你   中秋团圆夜,姜竹沥撑着伞,漫无目的地在长长的江堤上走。   雨水打在伞面上,路灯朦胧昏黄,光晕之外冷冷清清。江面上大雾弥漫,不见光亮,另一侧街道上的店铺也关得七七八八。   她靠到围栏上,脑子里还有些混沌。   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本来是难得的团圆季节……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起因似乎是一根菠菜。   明叔叔嘴上没有说,其实很开心她能回来,高高兴兴地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他习惯性地夹菜到她碗里,她没有多想,将菠菜根扔了出去。她不喜欢植物的根系,哪怕菠菜根带甜味。   姜妈妈目光一凝,放下筷子:“为什么要扔掉它?”   姜竹沥手一抖,几乎下意识就想把那块根系捡起来重新吃掉。   这种语气,她太熟悉了。   为什么没有考好?为什么学不会那个动作?为什么不愿意照我说的去做?   姜妈妈希望每件事的发展方向都完完全全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凡其中哪个细节出乎预料,她都要问无数遍为什么。   “我……”   我不喜欢。   姜竹沥不敢说。   她踌躇半秒:“我错了。”   “你如果还想在这个圈子混下去,”姜妈妈看着她,眼底一片冷意,“就照我说的做。”   姜竹沥垂眼,不说话。   她常常觉得母亲入戏太深,活在自己封闭的圈子里,降低了精神抵抗力,才会变得像现在一样脆弱,情绪化,又神经质。   可这个人偏偏是她的母亲。   见她低头不说话,姜妈妈像是被刺伤一样,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认为我说得不对吗?”   姜竹沥一慌:“不是……”   “我这么爱你。”姜妈妈难以理解,一副被辜负的神态,“我已经把我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了,你为什么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摆出这样勉强的表情?”   “我没有……”姜竹沥艰难地挣扎。   “你一点都不听话。”她看着她,失望之极,心碎欲死,“你不像明含,明含比你听话多了。”   姜竹沥终于开始感到绝望。   按照流程,姜妈妈接下来开始批评人。   她批评人的过程一直都很简单也很丰富,就是把她能记住的陈年旧账全都翻出来说一遍,然后在声泪俱下的结束语里,以“你做错了”为总结,逼迫姜竹沥低头。   明叔叔手足无措,从来拦不住她。   姜竹沥默不作声地听她说完,像过去二十多年一样,乖乖地认错:“对不起。”   低头的瞬间,她突然想起谢勉。   ——你为什么没有成为心理咨询师?   她无力极了。   ——因为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   雨越下越大,空中闪电乍现,如同游走的青蛇。   雨雾飘渺,路灯暧昧的光影下,脚边的水花也清晰可见。   姜竹沥低着头,又往前走了两步。   仍然不想回家。   姜妈妈每次情绪爆发,与之相对地,都会展现出异常的疲态。明叔叔好说歹说将她送去休息,走出房门,叹着气点了一根烟:“竹沥,含含已经不在了,你多陪陪你妈妈。”   她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可她也觉得累。   她想找个人说会儿话,但程西西去跟男朋友过中秋了,她不好意思打扰。   段白焰匆匆忙忙赶到江边时,看到的就是这么副画面。   街道上人迹寥落,姜竹沥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撑着伞,仰着头傻笑。背后长街灯火,都在大雨中沦落为模糊的背景。   他心一揪,心里阴暗处生怒意,迈动长腿走过去:“姜竹沥。”   她微微一愣,抬头看过来。   周遭水雾弥漫,她眼中落着路灯的光,亮晶晶的,像栖着天上那轮失踪的月。   月亮小姐眨眨:眼,有些惊奇:“你怎么也在这儿?”   “你生病了。”段白焰居高临下,答非所问,语气还很强硬,“就不该坐在这儿淋雨。”   “噢。”姜竹沥轻声应了一句,然后漫不经心转开目光,“你也是为我好。”   不等他开口,她又自顾自地嘀咕:“你们都在保护我,都是为了我好。”   段白焰终于皱起眉。   “你怎么了?”   他不知道她遇见了什么,但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烦。   他一开始担心她出事,匆匆忙忙赶过来,见她安全无虞,本来还暗暗松了口气。可旋即就发觉,她太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水鸟,这让他生出种强烈的冲动,想把她扛起来带走。   “没事。”她垂眼否认。   “那就跟我回去。”   说着,他走过去,想将她从冰凉的石凳上拉起来。   却被她执拗地拒绝:“我不。”   段白焰走得近了,才看见她身后竟然还放着几个歪斜的啤酒罐,其中三个已经空了,第四个被她刚刚甩手的动作碰倒,白色的泡沫不断滚出。   他暗暗咬牙。   可真是长进了。   不止敢拒绝他,还敢自己躲起来喝酒了。   段白焰不再赘言,没好气地抢过她的伞一把扔开,将自己的伞塞进她怀里:“拿好!”   姜竹沥酒劲儿上来,正发蒙。   下一秒,天旋地转,陷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的下巴近在咫尺,有青色的胡茬。她惊奇地睁大眼,脑子转动速度变慢,像是看不懂他在做什么。   却还是下意识地,将伞举在了他的头顶。   段白焰抱着她,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她却小心翼翼地眨着眼,语气十分憧憬:“我能摸摸你的泪痣吗?”   段白焰:“……”   操。   “可以舔。”   “什么?”   “不准摸,用舔的。”他沉声。   “……你撒开我。”   他当然不可能放开她。   但短短几步路,他心情突然愉悦起来。   他的气息太温暖,姜竹沥有些迷茫:“段白焰?”   “嗯。”   “活人?”   “……”   姜竹沥小声逼逼:“活着的坏人。”   段白焰:“……”   他垂下眼,威胁:“你再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扒光。”   酒壮怂人胆,姜竹沥认得眼前人,思维也还清晰。可她的语言中枢逐渐被酒精控制,一不小心说出真话:“别胡说,你哪有那胆子。”   段白焰:“……”   妈的,她说的好像是事实。   他没好气,猛地拉开车门,扔小鸡似的把她扔进副驾驶。   姜竹沥锲而不舍地爬起来:“你要带我去哪……”   “别乱动。”段白焰拧眉,帮她扣上安全带。   她的外套都被雨水打湿了,风衣贴在身上,小细胳膊小细腿,骨架娇小可爱。   “衣服脱了。”   姜竹沥瞪大眼:“这还在车上啊,禽兽!”   段白焰:“……”   他决定自己动手。   手指刚刚碰到她颈部的皮肤,被烫得一缩。   段白焰眼神一紧:“你在发烧?”   也不知道姜竹沥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见她愣了愣,然后一脸茫然地摇头。   段白焰压着怒气,将她捞过来,放到自己腿上坐着。   她的刘海也被打湿了一片,整个人都蔫儿唧唧。   他问:“到底怎么了?”   姜竹沥下意识朝后缩,被他不容置喙地掐住下巴:“说。”   四目相对,窗外大雨倾盆。   姜竹沥整个人被他固定在怀里,愣愣地看着他,眼里突然就起了水雾。   她断断续续地控诉:   “你为什么……为什么一直像我妈一样……”   检查她的手机,检测她的每一条短信和通话记录,甚至是社交网络的好友。   颐指气使地干涉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允许她和某些人做朋友,不允许她和某些人往来。   “连每顿饭,吃什么菜都管……”   “我又不是你们谁的玩偶……”   姜竹沥语无伦次,想推开他又推不动。   “我想……我好想明含……”   “只有她对我好,只有她喜欢我……不管我做了什么,她都不会讨厌我,也不会生我的气……”   段白焰眼神微微晦暗。   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仍然讨厌听她说起别人。   掐着她的下巴,他强迫她转过视线。   玻璃之外的雨水疯狂地拍打,玻璃之内,他盯着她。   良久,一字一顿,声线低沉:“段白焰也喜欢你。”   ——“喜欢的程度,远远超过明含。”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一点点废话: 1,他俩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分手的,也是因为这个,姜竹沥才那么纠结,喜欢但不敢回他身边。 2,段白焰的狗脾气要再栽几个跟头才能慢慢改过来,别方,反正现在吵过的架作过的死,以后都是要自己跪着求回来的【doge】 3,性格没有好坏之分,说不定他现在的狗脾气,会在未来的某日成为谁谁谁的防护盾【疯狂暗示】 4,肯定要坐下来谈的,但在坐下来谈话之前,我要先让段白焰体验一下火葬场:) 5,我爱你们嘿嘿嘿,排好队,一人一个么么啾~ 第15章 深夜烤肉   姜竹沥又做梦了。   临近六月,又一届高三的学生即将离校。资料向来是买得多用得少,他们于是将没有用完的书和练习册放在楼下的乒乓球桌上,由需要的学弟学妹们自取。   姜竹沥心痒痒,拽着段白焰去捡漏:“我们也很快就要高三了,去看看学姐学长们都在用什么书嘛,说不定能淘到宝贝呢。”   段白焰绷着下颚,不说话。   他重度洁癖,别人摸过的资料和练习册,在他眼里像用过的厕纸。   “而且,有个学姐跟我说,他们班很多人把笔记和错题本也放在楼下了,去得早的话,说不定还能抢到。”   段白焰眉头拧成团。   ……那更嫌弃。   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主动去买别人的笔记。   就像是在欢欣鼓舞地使用别人用过的厕纸。   然而就算在心里嫌弃到想把别人的练习册放在地上踩,他还是跟着去了。   他怕姜竹沥拿不动。   走到田径场边,姜竹沥像条尾巴似的跟着他,还在锲而不舍地自说自话:“你开心一点嘛,我听说这届高三有个学姐超级厉害,她的物理成绩特别好,我一直很想看看她的笔……唔!”   下一秒,她毫无征兆地往段白焰背上一撞,炮弹似的猛冲进他后腰,撞得他也一个趔趄。   差点儿当场跪下的段白焰:“……”   他不爽地回过头,就见姜竹沥手足无措站在原地,捂着后脑勺,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她低着头嗫嚅:“对……对不起……”   段白焰皱着眉,正要问怎么了。   就听见十米开外,传来一个男生声线明朗的呼唤:“喂!姜竹沥!把球给我踢过来啊!”   他微怔,偏移视线,才看见她脚边落着一个篮球。   所以刚刚……是砸到了她后脑勺上?   段白焰心头火蹭地蹿起来。   林鹤穿着球衣,一手夹着外套。见喊了两声也没反应,只好纡尊降贵自己走过来:“我叫你两声,你怎么也不理我?”   姜竹沥捂着脑袋,不想说话。   “真是,什么脾气。”林鹤自己躬身捡球,还不忘再借机损两句,“你这种女生,脾气这么差,以后嫁不出去的。唉,可怜。”   顿了顿,仿佛这才注意到她身旁的段白焰,“噢,你觉得自己有他了是吧?”   “我跟你说啊竹沥,病秧子同学呢,说不定他根本就不……”   “行”字还没说出口。   段白焰咬住后槽牙,提腿侧踹,一脚猛地落到他腰上。   林鹤毫无防备,惨叫一声,直直滚出去两米远。   “我操你……”痛感翻江倒海,他捂住腹部,旋即便急红了眼,飞挥着拳飞扑过来。   两个人迅速扭打成一团。   姜竹沥愣了愣,赶紧上前:“段白焰!你别打他……不是,林鹤!你不要碰段白焰……”   她死死掐住林鹤扣在段白焰胳膊上的手,指甲划出血印。   林鹤惊奇极了:“你为什么要帮他?”   姜竹沥也非常惊奇:“我为什么不帮他?”   段白焰:“……去旁边站着。”   这场争斗的最终结果毫无悬念,林鹤打人没有章法,段白焰却明显受过专人训练,每一拳都打在疼又不致命的地方。教导主任来拉架,他在最后关头,还不忘送林鹤一只熊猫眼。   ——作为这场争斗的输家盖章。   夕阳西下,姜竹沥和段白焰并排站在教务处门口,默不作声,背脊笔直,两条手臂伸出去,与地面平行。   “看看!看看我儿子的眼睛!……这是什么小孩才能打出来的!啊?!给我儿子打瞎了怎么办!……”   教务处里还在吵。   教导主任点头哈腰,不断传出他压低的道歉声。   走廊上却很安静。   夕阳斜斜照进走廊,窗外竹影交错,耳边宁静祥和。   姜竹沥人生头一次被罚站,才一会儿就胳膊发酸。她眨眨眼,企图靠交谈来转眼注意力:“喂,喂。”   “嗯?”段白焰漫不经心。   “你的胳膊酸不酸?”姜竹沥不敢大幅度地转头,只能垂着眼偷偷看他影子,“我的胳膊好酸啊,你说如果我偷偷放下来,教导主任会不会发现……”   “想放就放。”他无所谓。   反正他现在也只是因为陪她,才站在这儿。要不是姜竹沥也被罚站了,他才不管教导主任说什么。   姜竹沥却有些沮丧。   她想,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从他嘴里听见安慰人的话了。   她舔舔唇,又想了想:“那个,你以后能不能不再跟人打架了?”   他想也不想:“不能。”   姜竹沥:“……”   行吧。   她思索一阵,曲线救国:“可我向老师保证过,要保护你。”   “所以?”   她理所当然地挺胸:“就算打,也该让我去打。”   段白焰嗤道:“你打得过?”   姜竹沥:“……”   也是哦。   可她还是不服气:“我……”   “以后。”段白焰打断她,“等我把他打趴下了,确定爬不起来了,你再去补上最后一脚。”   “这样四舍五入,人就是我打的了!”姜竹沥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妥,“我就可以告诉老师,你是无辜的,这些事统统跟你没关系!”   “对。”段白焰从善如流。   心里想的其实是,反正不管罚站还是写检讨,他都一定会陪着她的。“陪伴”像“我们”一样,都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人心动的词。   “拉钩。”   说完,段白焰伸出小指。   他难得幼稚,姜竹沥感到好笑,却还是配合地伸出手。   夕阳镀上的金光里,相扣的小指像一把锁,将两个人的余生都锁到一起。   段白焰垂着眼,默不作声地……   在心里许了一个天长地久。   ***   姜竹沥再一次醒过来,不知道已经几点了。   卧室里的窗帘很厚重,光线不太能透进来。她四处摸一摸,没找到手机,爬起来开窗帘。   “唰”地一声,明朗的光线争先恐后地从落地窗外涌进来,空中浮起飘扬的尘埃。   前夜雷雨大作,今天就已经全部放晴。   姜竹沥刚刚退烧,宿醉让脑袋发晕。她艰难地倒了个带,有点儿想不起前夜发生了什么。   她在江边遇见段白焰,然后他把她带回了他家。他在车上,好像对她说……   “姜小姐,你醒了?”门锁轻轻转动,背后传来一声惊喜的询问。   姜竹沥转过去,看到一个端着托盘的阿姨。   “我还以为,你得再睡一会儿呢。”她将托盘里的热水和药放到床头,热情地问,“现在饿不饿?想吃什么?”   姜竹沥赶紧谢绝:“谢谢阿姨,不用忙活了。”   微顿,“不过……段白焰他人呢?”   “段先生上午有工作,他说很快就回来。”阿姨说,“他临走之前交代,如果你醒了,就在这儿等等他。”   姜竹沥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今天不是休息日。   她当机立断:“我今天还要上班,就不等他了。他回来之后,请先代我向他转达谢意。下一个周末,我再来拜访,当面感谢他。”   说完,她提起包就要下楼。   阿姨急匆匆地追:“哎,可是姜小姐,段先生他说不让你……”   后半句话飘散在风里,姜竹沥没听见。   ***   段白焰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离市区有点远。   姜竹沥坐公交车赶回城再转地铁,仍然不幸迟到,失去了这个月的全勤。   祸不单行,她下班回家,发现前夜全城暴雨,有一道雷劈坏了她家的片区电网。而她租住的那户房子线路老化,在经历过一整套“没电之后再来电”,彻底短路GG了。   她没办法,只好自己拿着电笔,摸索着接了一条临时线路。   艰难地做完晚上的直播,姜竹沥脱掉衣服上床躺尸,想着,终于能睡一会儿了。   还没闭上眼,手机又震起来。   程西西悲愤欲绝:“呜呜呜竹沥!你快出来!来陪我吃烤肉!我们吃穿这家店的后厨!”   “……怎么啦?”   “前男友深情人设崩塌带神秘女子回家过夜!程西西当场捉奸哭成泪人!”   姜竹沥:“……”   她头痛地捂住脸。   今天是什么啊,黑道凶日吗。   她只好重新穿衣服,拿包出门。   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从她回家起,楼下就停着一辆陌生的车。   见她下楼了,才重新启动,慢悠悠地跟上去。   ——像一道藏在暗夜里的鬼影。   ***   姜竹沥在一家二十四小时烤肉店找到程西西。   闺蜜面前摆着一大摞空盘,正蘸着酱打饱嗝。   艺人们都很注重形象管理,像她现在这么胡吃海喝,可能真的受了不小的刺激。   “说说吧。”姜竹沥叹气,“发生什么了?”   “事情还挺简单的。”程西西一边说,一边又往烤炉上放了片五花肉,“我想给男朋友个惊喜,就告诉他,我中秋节临时有工作,不能回去陪他了。”   姜竹沥扶住额头。   她已经猜到结局了。   她小心翼翼:“……身体出轨?”   “对。”程西西往自己嘴里塞肉,“是他同事,但我估计,也不是第一次了。”   姜竹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程西西的男朋友不是圈内人,是位大学老师,她只见过一面。她记得对方戴金丝眼镜,衬衫一丝不苟,模样十分斯文俊秀。   想不到会劈腿。   “搞笑的是,他跟我说,他跟另外那个女人在一起,根本没有感情。”程西西开始烤新的食物,“他只是身体太寂寞了,他爱的仍然是我。”   “别吃了。”姜竹沥拦阻她,“以后减肥,你又要难过。”   “我去他妈的吧!可别侮辱爱情了!”   程西西突然啪地一声摔下筷子,巨大的声响,引得店内其他纷纷侧目。   姜竹沥不忍地握住她的手:“西西……”   程西西的情绪抵达临界点,崩溃地用手捂住眼。   她缓了一阵,深呼吸:“竹沥你说,成年人是不是都这样?急功近利,一分半秒也不浪费,连谈个恋爱都要抓紧时间上床?”   姜竹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唯一谈过的一次恋爱,是学生时代,跟那个高傲又漂亮的男生一起。   他同样重欲,但他也拥有着从一而终的洁癖。   就是昨晚,这个人伏在她的耳边,热气打在她脸上,低声问——   “我们重来一次,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程西西那个劈腿前男友,是我一个朋友的真事。 我还是太年轻,当初被那个男生的人设崩塌震惊到三观碎裂【拱手抱拳】 而我今天惊奇地意识到,那些狗血的小剧情,竟然全都是我朋友们的真人真事。所以说,艺术不一定来自现实,但狗血大多来自现实【doge严肃脸】 第16章 焦糖酥饼   “我觉得……”姜竹沥略一犹豫,“也不完全是。”   程西西不吃了:“那你给我举个反例。”   姜竹沥:“我……”   这一时半会儿,让她去哪找个至死不渝的恩爱传说出来。   “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程西西放下筷子,有样学样,“‘西西,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身体归身体,感情归感情。我们迟早要结婚的。可她不一样,她只是一个消遣啊,你犯不上跟她计较吧’。”   她微顿,整个人气得快要变形,“他是不嫌弃!有问过我吗!我嫌弃他啊!我只要一想到以后身边躺着这样一个人,我就恶心!”   姜竹沥沉默了一下。   慢吞吞地小声道:“他说的可能……也没有错。”   “你竟然帮他说话!”程西西难以置信,一把夺过她手里正打算下口的西瓜,“自助烧烤的钱还是我付的!别吃了你滚吧!”   姜竹沥:“……”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哭笑不得,安抚暴走的小闺蜜,“我的意思是,也许你们只是想法不同。”   程西西抬眼看她。   “我这些年也见了很多人……感情深厚的,或者濒临分手的情侣。”姜竹沥慢慢回忆,“一段感情里,两个人的意见很难处处达成一致。对他而言无所谓的事,可能对你来说非常重要,而你们一旦产生分歧,就会想要改变对方,如果这种‘改变’失败了,两个人的关系就很容易走向破裂。”   “所以书上说,维持一段亲密关系最好的方法,是不要对对方产生期待,也不要企图改变对方。”姜竹沥微顿,埋着头笑,“但……怎么可能做得到?”   程西西会这么生气,大可以解释为不甘心,但多多少少,仍有在意的情绪作祟。   在意对方,才会想要改变对方,才会为“不一致”而沮丧。   “所以本质上来说,他没错,你也没错,你们只是三观没能达成统一。”姜竹沥想了想,“不过,既然你们的谈判失败了,那也就意味着他不会做出改变,这个隐患将一直存在——你应该为他的下一任女友点蜡。”   程西西一动不动地听着。   半天回过神,才发现鸡翅烤糊了,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捞。   筷子挑开最外层有些焦黑的鸡皮,小小的热气腾空而起,露出里面鲜.嫩.紧.致的肉。她撒了把孜然,香气在鼻端四溢开来:“你说这么多,是希望我理解他?”   “对。”姜竹沥点点头,“理解不意味着原谅——他那样的人,也不值得原谅。但是理解他,可以让你放过你自己。”   话里话外,暗示的意味非常强。   程西西听懂了。   但她拒绝接受:“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吃。”   “不过猪猪,你每天想这么多,谈恋爱会不会很累?我觉得你读书,把自己都读傻了。”   她以前没这么叨逼叨。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追着人跑的时候,愿意掏出一颗心去对一个人好,不会像现在一样犹犹豫豫,举棋不定。   “我……”   姜竹沥的心情一言难尽。   她低下头:“所以我不谈。”   她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因为喜欢,想要改变一个人。   可她失败了。   作为代价……   她失去了少女时代所有的勇气。   “可你跟我不一样。”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程西西轻声道,“你不能因为害怕,就完全不给对方机会。”   姜竹沥愣了愣,睁大眼。   “哈哈哈哈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能猜到你的想法!”程西西笑得像只狐狸,“你从小胆子就小,当了那么多年班长,还怂得像只土拨鼠。”   姜竹沥的脸腾地红了。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程西西喝了酒,眼睛逐渐变亮,“但段白焰不知道的事,你有义务让他知道啊。”   ***   姜竹几乎陪了程西西一个通宵。   她们在烤肉店呆到凌晨三点多,又散步去了江边。夜色晴明,江水粼粼,对岸高楼大厦彻夜不眠,仍有渡轮来来回回。   她理所当然地,记起那个被段白焰捡回去的雨夜。   想了想,觉得很有必要做个礼物,去谢谢他街头捡尸之恩。   “我前几天发烧了,病还没有好全。”打开iPad,姜竹沥低咳两声,“所以今天做点儿简单的吧,法式焦糖酥饼。”   【甜甜多注意休息呀。】   【甜甜,为什么你屋子这么暗?我都快看不清你的脸了呜呜呜】   姜竹沥微怔,有些窘:“因为我家电路出了点故障……”   这几天餐厅接了几个室外party和婚礼的单子,她白天几乎连轴转,一直没有休息过。   物业不管,家里没人,她也不敢晚上约电工上门,只好拖着等周末。   “看不清吗?”姜竹沥有些苦恼地想了想,灵光乍现一拍脑袋,眼睛一弯笑起来,“你们等等,我刚刚想起来,家里还有个灯。”   她蹭蹭跑到储物间,翻出高中装书的纸箱,搬走压在上面的课本,掏出一个原木色藤球灯。   这还是她回国之后,搬家时发现的。   高中同学们总爱互送礼物,她会习惯性地在包装盒外面记一个姓名。可这个盒子光洁如新,没有名字也没有其他标记,她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这是谁给的。   然而插上电,完整的光影被切割开,整个房间被温暖的光源填充,光线莹润,熠熠生辉。   【哇,这个灯好好看!】   【甜甜求同款!】   “这个是朋友送的。”姜竹沥笑了,“我等会儿把购买链接和今天的食谱一起放到微博上,你们别又说我打广告。”   【我们巴不得你能接广告呢,你现在穷得连电费都交不起。】   【为甜甜小可怜操碎姨母心qwq】   姜竹沥在屏幕前笑成狗。   她喜欢这种热闹的感觉。   仿佛身边真的有很多陪伴的朋友,她不是独自一人,被困在小小的厨房里。   然而下一秒,屏幕上发生暴.乱:   【你们不觉得甜药越来越敷衍,做直播也很不认真吗?】   【反正如果我是你们,绝对不会喜欢这样的主播。】   【JC那么多好的主播,你们为什么要吃屎?】   其他人的弹幕紧跟而上:   【……我叫你一声小娇娇,你敢不敢答应?】   【这人怎么又换号重来了,就不能封她IP吗?】   姜竹沥一愣。   这个黑粉也……太执着了吧?都封她一次号了,竟然换号也要重来?   好在今天的直播快结束了,对方没有过多纠缠。   姜竹沥把做好的焦糖酥饼收进玻璃饭盒塞进冰箱,洗完澡,缩在被窝里编辑微博,回复评论。   一眼扫过私信,意外地看到一条节目邀请。   【甜药你好,我是美食综艺《今天我也很甜呀》的导演,节目第二季的拍摄将由几位西点师协同完成,我代表节目组向你发出邀请,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加?盼复。】   末尾附带了邮箱和电话。   姜竹沥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   她微博有几十万近百万的粉丝,跟明星比起来不算多,跟同行比起来也不算少。   大学最开始,姜妈妈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她在做主播,气急败坏,在电话里破口大骂,说她不务正业。   没想到现在……   “反而成了半个正职。”   四周一片黑暗,她安静地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上一次这么清晰地在黑暗里看天花板,已经是她十七岁时。   高中课业繁忙,姜竹沥熬夜熬得大把大把掉头发,姜妈妈却无法理解。   她第无数次,在十二点准时拉掉了家里的电闸:“效率高的人早在学校就把作业做完了,用得着熬夜?你看看明含,比你小的人动作都比你快。”   明含小声反驳:“可我作业少,而且是姐姐教我做的……”   姜妈妈只当没听见。   姜竹沥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就那天会那么难过。   也许是因为年级排名掉了二十名,也许是因为林鹤又用圆珠笔戳她后背,也许是因为何筱筱拜托她别在晚上打电话打扰她。   可她太想找人说话,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按到了段白焰的号码。   凌晨两点,少年的声音清越沙哑:“你说。”   姜竹沥意外地睁圆眼,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根……根本没想到他会接。   “你还醒着?”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怕被听出异常。   对面沉默两秒。   “别憋了,哭。”段白焰声音一沉,“哭完就去睡。”   姜竹沥差点真的放声大哭。   但她还是矜持地憋了憋:“你……你为什么知道我……”   然后就喘不上气来了。   段白焰从头到尾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   那年圣诞节,她收到一件礼物。放在课桌里,写着给姜竹沥,却没有落款。   ——是一盏藤球灯。   ***   姜竹沥吃了退烧药,这一觉睡得很死。   后半夜却被热醒。   乍一睁开眼,她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屋内很亮,是超出寻常、异常的、带着温度与黑烟的亮。   ——着火了。   她扔开被子,迅速爬起来。   火从厨房里烧起来,不知道烧了多久。等她醒过来时,屋内浓烟滚滚,火舌已经逼到了卧室门口,她被侵没其中,竟然无法跨出。   “601有人吗!601!601的住户!”   楼下传来扩音器的声音,姜竹沥心跳加速,努力让自己镇静,迅速扑回去开窗户:“有!有人!”   拧开窗锁,沁凉的夜风兜头而来,浓浓的黑烟倾巢而出。   “火太大了!我们的消防员现在也进不去,你先跳下来吧!”   姜竹沥穿着睡衣赤着脚,颤巍巍地站在窗台上,长发被夜风吹乱。   只是向下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她就迅速收回目光,抓紧窗棂。   不行……   腿肚子发软。   “你下来啊!”楼下的扩音器还在继续,“你先下来!别管家里的东西了,命最重要!”   姜竹沥还真的没想着要去管家里的东西。   就是感觉自己现在命也快没了……有点遗憾。   “我……”她死死攥着窗户,声音微如蚊蚋,“我可以不跳吗……”   “不可以。”   夜风凛冽,她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耳畔突然传来这三个字,她陡然睁大眼!   声音从下方传来,破开夜色与浓烟。   姜竹沥低下头,心头涌起巨大的惊奇,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段白焰!你怎么会在这儿?!”   段白焰仰起头,身后一片嘈杂,头顶的星空璀璨得望不到边。   他坐在楼下那户人家窗外的空调上,两只手勾住窗棂,一动不动看着她。青年高高大大的,穿着件简单柔软的T恤,像是从卧室中匆匆赶出。   他唇角微动:“就刚刚。”   他的监控显示异常,他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却被告知消防车进不去,于是只好曲线救国。   他背后星辉满天,她背后火光冲天。   火舌舔舐了半个卧室,姜竹沥身后的热气愈发逼近,她不敢说话,也不敢迈出一步。   他望着她,语气平静:“你害怕吗。”   怕。   姜竹沥难以启齿。   她已经二十五岁了。   没能成长为母亲期待的大树,仍然软弱,仍然无助。   这个认知本身,就让她难过得想哭。   “怕就闭上眼。”   他的声音轻而低沉,不远不近,刚刚好,能让她听清楚。   姜竹沥的眼眶无端发热。   她看着他,很久很久。   风将他的衣服微微鼓起,青年的眼神安静而专注。   过去这么多年,姜竹沥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她对段白焰动了心呢。   似乎是某个平淡无奇的星期五,班主任锁了教室的门,她走到半路,发现自己忘了带数学作业。   她回校去取,想像男孩子们一样,爬上两米高的窗户,翻.墙进教室。   可等她艰难地爬上去,才发现窗户比她想象中高得多……她、她下不来了。   于是她颤巍巍地坐到窗户上,小心翼翼地发出场外救援:“段白焰,你……你还在学校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天是不是约了男生们打球?”   “……”他没有说话。   十分钟后,一脸不爽地赶到现场,抬起头。   那双眼经过十年,星霜荏苒,与现在的眼前人重合。   风拂过耳畔,背后越来越烫,姜竹沥看着他朝自己伸出的手,慢慢闭上眼。   仿佛回到十七岁。   他说……   “跳下来。”   “我接着你。”   千回百转,就这一眼。   ——来我怀里。   ——地狱我也陪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之后。 姜竹沥好奇:我当时明明憋气了,你怎么听出我在哭? 段白焰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视线:想象过。 在无数个骚动的深夜里,想象过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遍:) 第17章 小熊睡衣 小区里停着警车和消防车, 警报灯闪啊闪。 这一晚过得手忙脚乱。 段白焰哮喘犯了。 这些年,江连阙拖着他运动、游泳, 好说歹说劝他加强身体素质,他的病症本来已经减轻很多。 可火场内灰尘厚重,他又在楼上与姜竹沥沉默着对峙了太久。他抱着她上车,熊恪一看到他发紫的唇角,脸色瞬间就变了。 “小少爷……” “没事。”段白焰咬咬牙,放下姜竹沥, 用毯子裹住她,“我带了药。” 姜竹沥有点儿蒙。 她本来就没睡醒,现下死里逃生, 还没反应过来段白焰怎么能第一时间出现在这儿, 就被他抱着上了车。 扒开毯子,她露出透着水光的一双眼:“段白焰……” 段白焰没有回头。 他很久没有犯过病了,这种感觉熟悉又可恨, 好像肺被捅了无数个窟窿, 新鲜空气噗噗往外漏, 怎么也填不满。 车上空间很大, 他冷汗涔涔, 靠在座位的颈枕上。修长的腿朝前伸,一手扣住半张脸,拿着小瓶子吸药。 车窗外光影交错, 安静的空间内, 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姜竹沥卷着毯子, 毛球似的拱过来:“我帮你把座位放下来吧?” 她很久之前就知道怎么照顾哮喘病人,他们犯病时,躺得低一些会比较舒服。 这话提醒了熊恪,他赶紧帮忙,把座位旋下四十五度。 “不用。”药是苦的,段白焰嗓子发哑,整个呼吸道都被难以名状的气息充斥,挤出的几个字依旧不容置喙,“我没事。” 熊恪不认同:“小少……” “这里就我一个外人,又不会到处乱说,你逞什么强?” 姜竹沥也急了,脱口而出。 段白焰的身形猛地顿住,一个眼刀扫过来。他嘴唇抿得死紧,死死盯着她,目光凉凉的,像藏着危险的怒意。 姜竹沥咽咽嗓子,小心翼翼地朝后缩缩。 也不知道哪句话又惹到了他。 这个人真的好容易生气啊…… 她感到费解。 一路沉默,回到段家,灯火通明的宅子已经为主人准备好了热水和温暖的床铺。 段白焰提前在车上用过药,一路回来,基本已经平复了呼吸。熊恪还是不太放心,又叫家庭医生过来帮他重新检查了一下。 做完这些事,夜色已经很深。 段白焰似乎在生一场无名的闷气,脸色难看得要命,姜竹沥不太敢招惹他,可环顾四周,又只能装着胆子撞枪口:“谢谢你今晚救了我,还给我提供住处。” 她主动凑过去,真心实意地暗示他,“我的客房是哪间?可以现在过去吗?” 上次段白焰不在,她睡的是他的卧室。 今天总不能还睡他卧室。 段白焰没有说话。 他沉默一会儿,淡淡道:“我家没有客房。” “……” 晴天霹雳,姜竹沥难以置信:“你这可是栋三层别墅,一间客房都没有,这么大的空间,是拿来干什么的?” 他不假思索,声音低沉:“一室一厅一卫,其他房间全部打通,做室内溜冰场。” 姜竹沥:“……” 那可真是棒极了。 她张张嘴,忍了又忍,没忍住:“那我……” “睡地上。” 平静地撂下三个字,段白焰冷着脸扔下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竹沥愣了一会儿,问:“他的意思是,让我今晚就……盖着这个睡?” 虽然听起来有点儿惨,但比起睡大街,好像…… 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不过…… “他好无情啊,大熊。”她感到心碎。 “不,姜小姐,你误会了。”熊恪脸不红心不跳,“小少爷的意思是,让你睡在‘他卧室地床上’。” 他一脸严肃,特别强调了中间那个“地”字,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痛痒的语病。 姜竹沥狐疑:“……是这样吗?” 熊恪很肯定:“姜小姐,你有没有听过灰姑娘的故事?” “嗯。” “Cinderella特地扔下水晶鞋,就是为了引.诱王子去找她。” “……Cinderella真这样想?” “小少爷特地扔下外套,也是为了让你上楼去还。”他转过来,认真地看着她,十分笃定,“请你动作快一些,千万不要让他等急了。” *** 庭院中翠竹挺直,设有水榭,隔着玻璃窗,能看到窗下粼粼的波光。 风声拂过,翠篁水榭的影子通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上来,映得屋内空寂如海。 段白焰坐在床上,身影被床头灯的光线拉长,影子落在身后的镜子上。 他把柔软的家居服撩起来,转身,默不作声地垂下眼。 青紫色的痕迹从右肩肩胛骨开始,长长地延伸下去。没有破皮,可看起来触目惊心,碰一碰也会疼。 两个人的冲击力太大,哪怕铺了气垫,他右肩着陆,也还是受了伤。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下楼拿跌打酒。他自认伤得不算严重,不想兴师动众,再让熊恪和姜竹沥平白担心。 姜竹沥…… 想到她,段白焰的脸色一瞬间又冷下来。 不对,她根本没有良心。 她才不会担心。 “叩叩。” 下一秒,房门传来两声闷响。 姜竹沥趴在门上,小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段白焰愣了一下,眉头不着痕迹地舒展,迅速放下衣服。 他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手在碰到门的前一秒又堪堪停住。他抿着唇,站在那儿整整默数了十五秒钟,才假装漫不经心地打开门。 走廊上灯光流泻,温暖的光晕里,他居高临下,看到女生毛茸茸的发顶。 她应该是已经洗漱过,连衣服都换了,长发蓬松地落在肩头,身上带股沐浴液的清香。浅棕色的小熊睡衣,粉白色的兔子拖鞋,再加上她个子矮,长得又显小,活像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少女。 ……让人想搂在怀里上下其手。 段白焰一脸冷漠地抱着手,喉结却不动声色地滚了滚。 他冷声问:“衣服哪儿来的?” “大熊哥哥给的。”姜竹沥低头,摸摸胸前傻不拉几的熊脑袋。 “他说是以前不要的衣服,可我感觉明明是新的……”姜竹沥有些奇怪,忍不住又拽拽衣服,“竟然还很合适,不大不小刚刚好。” 段白焰的表情绷不住,终于变得不自然起来。 四年前,医生说山上空气清新更适合病情恢复,她就陪着他去山上住了一段日子。离开时,带走了她所有的衣物。 后来两人分手,他回到明里市,没忍住…… 照着她当年的衣服…… 顺着购置了一遍。 只有她那套长颈鹿睡衣,他没找到一模一样的,只搞到一套同款,是毛茸茸的小熊。 段白焰觉得自己有点变态。 “你来干什么。”他强忍住摸她尾巴的冲动,冷声质问,“不是让你在楼下。” “我上来给你送外套。”姜竹沥一脸乖巧,“还有就是,大熊说,你晚上可能会犯病,让我多看着你点儿。” “家里有别的阿姨会看。” 话脱口而出,段白焰在心里啪地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熊恪那样的老实人都亲自下场助攻他了,他竟然开口就连跪。 简直愧对列祖列宗。 “这样吗?”姜竹沥神情茫然,“可是大熊说,阿姨们今晚集体请假了。” “她们——”语调高高扬起,“玩忽职守”四个字跑到嘴边,段白焰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对,是我准的假。” 那姜竹沥就安心了。 她小心翼翼,抬着头眨眼:“那我今晚能睡你房间的地板吗?” 她眼睛很大,光芒照进去,流光溢彩,灵气四溢,像一匹无辜的小鹿。 段白焰差点儿忍不住求和。 他心说。 你睡我头上都可以啊小祖宗。 然而开口,仍然是一句冷冰冰的:“外人不能进屋。” 姜竹沥微怔,突然明白了他生气的原因。 她软声解释:“我没想跟你划清界限,只是我觉得,对你来说,我应该是个外人才对。” 段白焰无法辩解。 他又不能说,不是啊,在我心里,你就是内人。 那太奇怪了。 岂不是所有心思都昭然若揭。 “但你如果真的不需要我,我就去楼下了。”见他不说话,姜竹沥决定搬出熊恪送她的杀手锏,小小声道,“楼下的沙发很软,我一点儿都不委屈。” 段白焰:“……” 她这才叫昭然若揭。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儿想笑。 一边觉得她坏,一边又觉得她真是可爱。可爱到爆炸,可爱到想日。 “对不起,打扰了。”按照套路的流程,姜竹沥态度颇好地朝他颔首,做出一副此处不留人的委屈模样,“那我就先下去了,祝你好梦。” 说完,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就要下楼。 走出去没几步。 “滚回来!”段白焰铁青着脸,气急败坏,“我分你一个床角!” *** 段白焰一点儿不夸张,真的只分了姜竹沥一个床角。 他的床其实很大,可少爷一个人霸道地张开手臂,这就占了三分之二。 于是怂唧唧的土拨鼠只能蜷在小角落里,委屈巴巴地不敢乱动,又怕随时吵醒他。 黑暗里,她的眼睛骨碌骨碌转。 随时要担心自己滚下床。 这还不如睡在宽阔的沙发上…… 姜竹沥漫无边际地瞎想。 下一秒,睡梦中的段白焰微微动了动。他似乎不太舒服,突然收起一条手臂,转了一个背对着她的方向。 这个动作一下子空出小半张床,姜竹沥乐坏了,赶紧往里面挪,生怕他卷土重来。 段白焰闭着眼,哭笑不得。 他算错了距离,从躺下开始装睡,也从躺下那一刻,开始担心姜竹沥会一着不慎滚下床。 只是转身的动作牵引右肩,他疼得差点儿呻.吟出来。 也还好他忍住了。 黑暗里,姜竹沥一动不动,安静地望着他。 秋天还未过完,屋子里也不冷,段白焰的被子只盖到腰。他有一对漂亮的蝴蝶骨,她有好几次甚至生发错觉,以为那里要长出一对翅膀,带他去往永无岛。 她想摸一摸,手抬到半空,又迟疑着缩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一个恶俗的新媒体标题:“他有多久没在做完之后,搂着你睡了?” 噫…… 姜竹沥暗搓搓地想。 他可能只是不想看见她的脸吧。 身体往下滑,她安安静静,将整张脸都埋进被子。 *** 在姜竹沥的印象里,段白焰第一次犯病,是在高二军训时。 男生女生分开成两个队列,一起顶着大太阳站军姿。 其他女生都在感慨好热好累,只有姜竹沥,注意力从始至终都不在自己身上,一直黏着段白焰跑。 那时他虽然还没犯过病,可班主任的形容实在太夸张,她真的很担心,怕他一不小心就英年早逝。 糟糕的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姜竹沥一个不注意,男生队伍那边就传来教官训斥的声音:“出列!” 哮喘犯病来势汹汹,段白焰脸色发白,嘴唇迅速变紫。短短几分钟,就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 而教官还在等他报告情况。 “报……报告教官……”他磕磕绊绊,断句细碎不成章,嗓子里已经开始出现隐隐的哮鸣音。 “报告教官!这位同学是哮喘病犯,需要立即治疗,我这就带他离开!报告完毕!“姜竹沥一咬牙,出队小跑过来,也不管教官同不同意,拽住段白焰就跑。 果不其然,她都跑出去一段路了,教官才迟迟反应过来,怒不可遏:“目无尊长!你给我回来!” 回去是小狗! 姜竹沥只想赶紧想办法给段白焰续命。 “竹沥!”何筱筱细声细气,在她身后佯作焦急地大喊,“你现在走的话,就没有军训学分了!” 姜竹沥连头都没有回。 段白焰却越跑越慢。 “离你宿舍不远了!”她鼓励他,“我们马上就有药了,你再坚持一下!” 段白焰猛烈地呼吸着,却无暇顾及她在说什么。缺氧减慢了他的思考速度,他无能为力。 姜竹沥突然反应过来。 “对啊,你连呼吸都困难,又怎么走得动?” 说着,她若无其事地伸出双臂揽住他,就将他背上了背:“但你别怕,我跑得够快,不会耽误你。” 段白焰:“……” 时年一米七八的段白焰:“……??” 他的理智终于艰难地回流了一些,“你放我下来……” “你别说话了,留点儿力气吧,你信我一次。” 段白焰主要是觉得丢脸。 他一个一米七几的男生,被一个身高尚且不足一米六的矮子背着到处跑,像什么话。 于是他继续挣扎:“放……放我下来……” “你怕被人看见是不是?”姜竹沥竟然猜透了他的心思。 大少爷的脸怎么比命还金贵,“你等等啊。” 说着,她扒下他的迷彩外套,二话不说,包住他的头,盖住他的脸。 被遮得宛如一个面纱妇女的段白焰:“……” “他们认不出你的,你放心吧。” 段白焰伏在她的肩头,句子断断续续:“等我拿……拿到药了,就把你灭、灭口……” “那也等你恢复健康再说吧。”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喘得像风箱一样的段先生。” *** 长夜寂静,窗玻璃上落着水波光影,不断轻轻浮动。 几乎是姜竹沥闭上眼的同一时间,段白焰缓缓睁开眼。 竹沥,性味甘寒,能清肺火。 清热化痰,息风定惊,止咳平喘。 他抚上心口。 他的甜药,他的姑娘,他的…… 心之所系。 他望着她安静熟睡的脸,许久,眼神慢慢转深。 他再也不要让她从自己身边逃跑了。 ——哪怕他下地狱。 第18章 皮蛋瘦肉 清晨, 天角渐渐破开一束光,薄雾在竹林间缓慢散开。阳光一路蔓延着, 从屋外跳跃进来。 姜竹沥睡得不太.安稳。 她躺在故人的床上,原本梦见高中军训,太阳毒辣得吓人,段白焰凶巴巴地威胁,说要把她灭口。 可之后画风一转,变成他埋在她的颈窝, 两臂像铁锁一样不依不饶地紧箍在她腰上,灼热的气息从身后打下来:“不准走。” 她动弹不得,难受极了。 颤巍巍地低下头, 果不其然, 又看见那副手铐。 箍在细白的手腕上,像是要一生一世将他们绑定在一起。 “……!” 姜竹沥从梦中惊醒。 旭日初升, 忍冬枝头胖鸟啁啾, 明亮的阳光穿透窗下高大的翠竹, 一寸一寸落进屋内, 筛开斑驳的光影。 睁眼的瞬间, 她正对上青年近在咫尺的胸膛。 心跳声扑通扑通, 一声一声落在耳畔。 震惊的姜竹沥:“……” 她难以置信,颤抖着轻轻动一动手,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段白焰死死按在怀里, 连胳膊也抬不起来。 她迟疑地咽咽嗓子, 抬起眼。 他还没有醒。 淡色的唇崩成一条线, 睫毛平而微翘,仿佛栖着一只沉睡的蝶。 她眨眨眼,又看到了青色的小胡茬。 姜竹沥想,他应该是半夜一不小心滚过来,又一不小心把自己抱住了。 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病人的内心都很脆弱,说不定他神志不清,忘了他俩已经分手多年。她应该照顾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但是…… 姜竹沥心里实在痒。 就碰一下,应该没关系的吧…… 这样想着,她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指,试探性地碰碰段白焰的胡茬。 一触即离,又迅速收回手。 短短的,硬硬的,像刺猬未丰的羽翼。 静默三秒,他没有动静,呼吸仍然平稳。 姜竹沥搓搓手,莫名其妙地……有点爽。 圈子里那么多人把段白焰吹上天,小心翼翼又不敢靠太近,生怕他动怒发疯。 她现在在这儿暗搓搓地摸他…… 有一种,在老虎身上拔毛的,快感。 她小心翼翼地,又伸出爪子。 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你有完没完?” 他突然睁开眼,墨玉般的眼底光芒流转,目光定定落到她身上,生发出浓烈的不耐。 姜竹沥被吓得“哇”地一声,手掌落到他胸口,猛地推开他。 “唔。”段白焰猝不及防,摩擦到右肩,疼得闷哼一声。 “你怎么了?”她显然也注意到了,赶紧探身过去,“哪儿疼?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 姜竹沥到现在都记得,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犯病时,只字不提难受,可她把他送回宿舍时,他整个背部都被汗浸透了。 她最开始以为只是天气热,很久之后才知道,他是疼。 段白焰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别不说话呀。”姜竹沥急了,蹭蹭爬起来,“生气归生气,你别总拿老命开玩笑。” 段白焰绷着脸,太阳穴突突跳。 这大清早的。 他前夜太累,一开始,是真的没有醒。 可他迷迷糊糊,就感觉怀里的东西不安分,在慢吞吞地动。动就动吧,她还十分小心翼翼,以为他发现不了,壮着狗胆,敢来摸他下巴。 女生的手指软绵绵,他不睁眼都能想象到她认真又小心的表情,碰上来的瞬间,段白焰整个身体瞬间绷直。 这还能忍吗。 一股邪火冲进脑子,他整个人都发烫。 姜竹沥看他表情越来越难看,以为他病入膏肓,伸手就要去掀他被子:“你还能动吗?不能动的话,我叫大熊上来带你下去?” 他穿着家居服,她不担心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段白焰脑子轰地一声,厉声喝止:“出去!” “啊?”姜竹沥的手停在半空。 “这是我家。” 他咬牙切齿地抬起眼,眼圈微微发红,神情凶恶得不行。 姜竹沥手足无措,挠挠头。 她也没干什么吧…… 他怎么就难过成这样。 真是情绪化。 她无话可说,悻悻退后:“行吧,那我先下去。” 等她离开。 段白焰坐在床上缓了一阵,才起身去卫生间。 两手捧成碗,白色的水流哗哗落下,他低头俯身,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浸没进冷水。 段白焰啊…… 哗哗的水声里,没有来由地,他想起他当初对姜竹沥说的那句“走了就别再回来”,以及江连阙后来对他的劝诫。 还真是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 *** 段白焰在楼上待了很久。 姜竹沥有些忐忑:“我早饭都做好了,他怎么还不下来……他会不会昏倒在楼上?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应该没事,别担心。” 熊恪笑笑,安抚她。 他觉得,段白焰八成是在楼上洗冷水澡。 只是……这个澡未免也洗得有点太久了,他前夜才刚刚犯过病,免疫力正岌岌可危,他有点怕他感冒。 正想着,段白焰就下楼来了。 看样子像是打算出门,他换了套西装,衣服笔挺,一边打领带一边走下来,气势迫人,仍然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钱的表情。 “早,小少爷。”熊恪打招呼。 段白焰抿唇,点点头。 熊恪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发尾还是潮湿的。 “要出门吗?我现在叫人备车?” 段白焰平时的行踪会在前一天安排好,生活助理帮他准备日程表和车辆。 但他的周末和休息日都是空出来的,一般不做提前安排。 “嗯。”段白焰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去JC公司。” 江连阙给他安利了一堆新的剧本,他想当面去跟他谈一谈。 交代完,他坐下来,漫不经心地捡起勺子,尝了口粥。 粥很烫,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皮,滑嫩的皮蛋和切成丁的瘦肉都像是冻在这层皮里,用勺子破开,滚滚热气蒸腾而上,香气沿着食道顺藤摸瓜,向胃里攀爬。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来:“这谁做的。” 私厨噤若寒蝉,欲言又止。 “是我。”姜竹沥连忙把锅背过来,“不好吃吗?” 段白焰冷着脸,不说话。 其实他吃出来了。 住在山上那段日子,她每天早上都在给他熬粥。食材充足,她有本事能做一个月不带重样的,时间一长,他甚至记住了她挂在嘴上的碎碎念,红枣桂圆补血养气,山药枸杞健脾养胃。 时隔四年又尝到这个味道,他激动得讲不出话。 偏偏还一定要假装喝不出来。 假装自己根本不记得。 假装自己一点儿也不在意她。 “一般。”嘴唇微动,段白焰面无表情地回了句。 “噢……”姜竹沥有些失望,却也没说什么。 他一向话少,从来不会主动夸人。 这是他的生理缺陷,她不怪他:) 吃完早饭,姜竹沥打开手机,接二连三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争先恐后跳出来。 房东的,保险公司的,银行的……还有程西西的。 程西西那条最凶: 【姜竹沥你还活着吗!呜呜呜你回我消息啊!你家都烧没了你怎么不来找我!你是不是傻啊!】 前一晚兵荒马乱,她都没来得及跟家人和朋友报平安,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听见着火的消息。 她赶紧顺着家人朋友安抚一遍。 等她安抚完,回过头,发现段白焰竟然还没走。他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时尚杂志,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姜竹沥犹豫一下,问:“段白焰,你方便送我去市区吗?” 他的房子离城有些远,住这儿的非富即贵,连地铁都用曲折的线路委婉地表达了仇富,没怎么往这边修。这里坐车太不方便,她上次也是因为打不到车,才迟到的。 段白焰沉默一阵,没有回头,高贵冷艳地反问:“凭什么?” “我……” 姜竹沥一时语塞,不明白他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处处怼她。 “那算了。”她思索一阵,觉得地铁除了有点儿绕路,她还得在路上多走半个小时之外,其他倒也真没什么,“我自己坐车也行,不麻烦你了,谢谢你。” 沉默三秒钟。 沉默十秒钟。 她没有第二次开口求他。 段白焰忍了又忍,忍不住,不到十五秒就破了功:“你要去哪?” 姜竹沥乖乖的:“去跟保险公司和房东谈赔偿。” 火灾原因已经排查清楚了,根源就是她自己接的那条线。 可再往前溯源,停电短路和线路老化本来该是电网局的事,而且消防通道被占用、耽误了黄金抢险时间,是小区物业的过失。 她预感到,这事儿还有得扯皮。 段白焰抿唇:“我们不顺路。” 姜竹沥刚要说好,没关系。 下一秒,又见他绷着脸,挫败地道—— “我让熊恪另外安排车,送你过去。” *** 高架桥上车流如蚁,阳光照下来,楼顶的太阳能板折射出白色的光,像齐刷刷的电路板。 段白焰坐在副驾驶,指骨抵住下唇,沉默一路。 熊恪明显感觉到,他今天气压很低。 他觉得奇怪,又有些好奇。前一晚他都助攻到那个份儿上了,难道小少爷临时又萎了么。 虽然这厮不是他亲弟弟,可他真的觉得他好不争气啊。 “熊恪。”他突然开口。 熊恪吓一跳,差点儿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嗯?” “保险公司对于火灾……”段白焰有些犹豫,“就像昨晚这种,一般都处理多久?” “保险公司很擅长打太极,三天的事也能拖成半个月。”熊恪想了想,“何况这次的事儿不止是保险公司,还关系到小区物业和电网局,姜小姐又不是户主,可能时间会更久。” “如果我联系保险经纪呢?”段白焰顿了顿,又赶紧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想给姜竹沥帮忙,我只是问一问类似的事。万一以后……以后遇到类似的,我也能预估一个时间。” 熊恪在心里呵呵。 他今天上午出门的时候,还听到家里的阿姨在背地里小声跟私厨说,很久没见段先生早餐吃这么多了。 死鸭子嘴硬。 迟早死在这张嘴上。 “如果有保险经纪从中周旋,”熊恪在心里叹口气,给了个比较折中的时间,“一周之内,应该能稳。” 段白焰不假思索:“太快了。” “……啊?” 他沉声:“跟我的助理说一声,让他们拖慢进度。这事儿要是敢在三个月内处理完,就自己去递辞呈。” 顿了顿,又严肃地道:“两三年也可以。” *** 毫无征兆,姜竹沥突然打了个喷嚏。 程西西一脸担忧:“你的病还没好?” 发烧感冒不分家,姜竹沥好不容易退了烧,这头又感起冒来。 她耸耸鼻子,摇头:“没事,我吃过药。” 程西西一手握住她,一手捏着鼻子走进屋。 火势早在昨夜就被扑灭了,房子里弥漫着一股介于烧焦与焦臭之间的怪味,厨房的墙黑了一片,客厅也灰飞烟灭了一半,好在姜竹沥没有贵重物品,财物损失不算大。 “我早就说过,你一个人住,真的很不安全。”衣柜设在卧室里,没有被殃及。程西西打开柜子,帮她挑拣还能穿的衣服,“这也还好你住的楼层不高,要是住个十几二十几楼,消防车又进不来……” 她止住话头,突然意识到:“这是小区物业的责任吧?” “嗯,我约了房东,打算叫他们一起过来谈。”姜竹沥低咳一声,“不过当务之急,是我得赶紧找个住处。” 这里不能住了,她得换个窝。 “等等……不对啊,那你昨晚住在哪儿?” 小闺蜜出了事却没有第一时间来找她,程西西耿耿于怀。 “我……”姜竹沥有些局促,“在段白焰家。” 程西西顿时就懂了,一脸暧昧地凑上来:“你们和好啦?” “也不是……”姜竹沥不知道该怎么说。 段白焰的确说过喜欢她、想要重新在一起,是趁着她喝醉时,掐着她的下巴,不容置喙地告的白。 但等她清醒过来,他的脾气比先前更坏。以致于她几次三番,总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在做梦,也许他的态度根本没有软化。 唯一让她感到放松的是,他的控制欲似乎有所下降。以前她每次单独出门,他恨不得派十个黑衣大汉明里暗里跟着她,今天早上,虽然不情不愿,可也没有多言。 听她叙述完,程西西的眼睛骨碌碌转几圈:“不如……你先来我家住几天?” 她算是看透了,他俩这场拉锯战,比的就是谁先跪下。 可在程西西眼里,小闺蜜是仙女,根本没有男人能配上她。 姜竹沥在她家住一辈子她都养得起,凭什么去向男人求和。 “可以吗?”姜竹沥有些担心,“你男……” “朋友”两个字跑到嘴边,她突然想到什么,将将停住。 程西西大笑:“不用担心打扰我,我现在已经单身了。” 姜竹沥还要说什么,手机突然震起来。 “喂,您好。”来电显示是房东先生,交谈几句,她一愣,“诶?来不了了吗?为什么?” 对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姜竹沥耐心地听完,无奈道:“这样啊……那好吧。请您节哀顺变。” 挂断电话,程西西问:“怎么了?” “房东说他家突然有亲戚去世,要去外地奔丧……”姜竹沥十分茫然,“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 “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 “……这么突然?” 姜竹沥也无言以对。 “不管怎么说,今天下午的事是谈不成了。”她当机立断,“我跟周进老师说一声,下午去见他吧。” 周进就是综艺《今天我也很甜呀》的节目导演。 他科班出身,早年拍过几部武侠电影,今年才开始做网综,作品不温不火,但因为为人随和又照顾新人,在圈子里口碑也很不错。 前一天姜竹沥联系过他,周进想约她和另外几位明星先在JC见个面,定了个下午茶时间。 她原先不知道保险的事要谈多久,不确定是否能准时到,就给了个待定答复。 程西西抱起纸箱:“正好,东西也差不多收完了,我开车送你过去。” 姜竹沥感激地点点头,拿起钥匙,正要走。 突然想起什么,她忍不住,又折回厨房看了一眼。 站到窗前,她的目光透过玻璃,落到对面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 她之前问过物业,那套房子早在四五年前就卖出去了,远比她搬进来的时间,要早得多。 一直没有人住,而且户主不姓段。 和风吹拂,空房间里的白色窗帘一起一落,她微微眯起眼。 那里好像有什么…… 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 吃过午饭,程西西带姜竹沥去JC。 “我跟物业和保险说一声,让他们今天先别过来了。”姜竹沥有些困,强打起精神,“不知道临时爽约会不会被骂……啊,先想想怎么道歉。” 她打好腹稿,小心翼翼地拨通电话。 然而她刚一说明来意,物业和保险竟然就非常开心地答应了。 对方欢欣鼓舞:“房东先生家里亲戚过世了吗?那真是太遗憾了,等他回来,姜小姐一定要记得再联系我们喔。” 姜竹沥:“……” 她怎么没听出遗憾。 不等她开口,对方又快乐地道:“我们对这次的事件深表痛心,但是姜小姐,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我们活着,不就是要珍惜眼前人……不是,珍惜没被火灾摧毁的东西吗?提前祝您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然后啪地挂了电话。 姜竹沥:“……” 这可真是太邪门了。 更邪门的在后头。 周进将约谈地点定在JC公司的茶座,姜竹沥走出电梯,在路上调整出得体的微笑,一推开门,就见周进对面坐着两个言笑晏晏、花枝招展的女人。 不是别人。 ——是何筱筱和夏蔚。 第19章 抹茶大福 坐下来的半小时里, 段白焰第三次松领带。 江连阙看不下去:“系着不舒服的话,就解了吧。” 段白焰没说话。 他不是不舒服, 他是躁得慌。 “这才九月——”段白焰低头看剧本,语气凉凉,“你办公室就开空调?” 江连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毫不留情地嘲笑他:“我办公室有浴室,你要不要现在去洗个冷水澡,冷静一下?” 段白焰冷嗤。 “我说你今天, 怎么一直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江连阙起身接水,飞快地摸摸他的下巴,“也没有剃胡子。” “女朋友喜欢。”段白焰嘴角一扯, 骄傲自豪地向异国恋人士炫耀, “留着给她摸。” “啧。”江连阙闻到了酸臭,“你们复合了?那你真得好好谢谢我。” 段白焰手一顿, 眼中仅有的三分笑意也消散开:“没有。” “你没有说实话?” “说了。” “她什么反应?” “她没有反应。” 江连阙:“……” 最初撺掇他去告白、去说心里话的人是江连阙, 现下方法不奏效, 他感到费解:“不应该啊, 正常女生就算拒绝也会把话说清楚的, 何况你这个是前任, 如果想跟你撇清关系,肯定会直话直说。” 话一出口,他突然想到什么。 “等等, 你是怎么跟她讲的?”江连阙一脸狐疑, “你不会是把她绑起来, 或者铐起来……然后再告诉她,你喜欢她吧?” 段白焰没好气地翻白眼:“我没有。” 江连阙松口气:“哦,那就还好……” “我趁她喝醉时说的。” 江连阙:“……” “之后,我一直在等她回复。”段白焰冷着一张脸,“可她一直没有反应。” 他等啊等,等啊等。 百思不得其解,姜竹沥为什么还不来告诉他,她也喜欢他呢。 为什么还不来找他复合呢。 如果她朝他招一招手,他一定会摇着尾巴扑过去的。 “你真的活该单身一辈子……”江连阙大开眼界,世界上竟然有这种男人,“我现在感到费解的是,你前女友怎么能看上你呢?她眼神应该挺不好的吧?” 段白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我就勉为其难,再给你讲讲道理。”江连阙十分嫌弃他,“且不论她当时喝醉了酒,到底有没有听见你说话……你永远不能指望一个姑娘,先向你低头。” “为什么?” 江连阙被难住了。 为什么?哪有为什么? 在段白焰的意识里,语言是苍白无力的,是无效的。比起深情款款的句子,他更喜欢干脆利落的做法,他的世界是非分明,非黑即白。 这种风格被沿用进电影里,他的风格简洁明快,情感浓烈,没有一丝闲笔,反而受到追捧。 可放到现实里,江连阙心情微妙,只觉得他太过偏执,丝毫不懂变通,也永远学不会妥协。 “因为你现在是在进行求偶行为。”江连阙只好搬出教科书,“雄孔雀为了繁殖后代,还要辛辛苦苦地开屏比美呢。你作为一个男人,服个软是能要了你的命吗?” 能要掉半条…… 段白焰张张嘴,说不出话。 他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午夜梦回反反复复,天亮之后却难以启齿。无论是对于江连阙,还是对于姜竹沥。 不过…… “我试试看。” 如果奖励是,她回到他身边。 那妥协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 “我们今天先到这里吧,我大概了解你们的情况了。” 下午四点,周进收收桌上的文件,随和地笑道,“事后安排敲定下来,我会另外再给各位发通告。” 夏蔚眉眼弯弯:“谢谢周导,您辛苦了。” 姜竹沥也礼貌地道谢。 “我还约了另外一个公司的几位明星,得在晚饭前赶到。”他笑着站起身,“就不奉陪了。” 简单地做过告别,他推门离开。 茶话会只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比姜竹沥想象中要短暂很多。周进像传闻里一样温文耐心,不管她提出什么问题,都会得到好脾气的解答。 她很期待跟这样的人共事。 周进一离开,夏蔚和何筱筱明显放松下来。 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茶点,何筱筱用小叉子切下一块抹茶大福,托着腮笑:“这年头网综真是不值钱,一个十八线小网红,也敢来参加。” “这年头,连分不清高低筋面粉的人,都敢报名参加美食节目。”姜竹沥漫不经心,“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她也是刚刚听周进介绍完,才清楚状况。 这年头美食节目不好做,《今天我也很甜呀》的第一季是典型的小投入高回报,边播边放,意外地小爆了一把,这才趁热打铁想做第二季。 程西西是第一季的成员,原本没有签第二季的约,可节目开启第二季之后,粉丝让她回归的呼声一天比一天高。她的片酬水涨船高,周进犹豫不决,是劝她回归,还是找个人替换她原本的位置。 何筱筱听说了这件事,主动带着夏蔚来见缝插针。 姜竹沥这人,遇强则强,倒也不怕人刚:“你没必要阴阳怪气,也不是没撕破过脸了,有什么话,直说。” 何筱筱啪地把叉子一扔:“这个圈子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连公会都没有,拿什么跟我们争?趁早退出!” 公会相当于主播的经纪公司,但凡平台上有点儿名气的主播,都签了公会。他们从中抽成,帮忙控评、公关、刺激土豪打赏。 姜竹沥是JC有点儿名气的主播里,唯一一个单打独斗的人。 “我喜欢,你管我?”她毫不在意,“你们两个人,如果加起来都抢不过我一个,不更说明我能力卓然?” 何筱筱气急败坏:“你——” “不过,”姜竹沥话锋一转,“你没必要把我当成你的竞争对手,因为我不是来抱大腿的。” 她抬眼,一字一顿:“是周进他自己,邀请我来的。” 言下之意,她们根本不是一个段位。 何筱筱气得全身发抖。 “筱筱姐,你消消气,”夏蔚赶紧打圆场,“别跟新人一般见识。” 说实话,夏蔚有些忌惮姜竹沥。 她没想到周进此前心心念念的那位主播“甜药”,竟然就是这个人。 那次的砸书事件后,她就找人查过。这姑娘没什么背景,家庭条件中产,有个很厉害的妹妹,学芭蕾拿过不少奖,可也早在四年前就去世了。 直播这两年正火,像她这样的小粉红主播一抓一大把,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那天段白焰当众将她带走,极大地激起了她的好奇心,让她很想一探究竟,看看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于是她半遮半掩地,向外放了一点点消息,隐晦地提到段导,和那个小网红。 八卦营销号都是狗鼻子,最擅长捕风捉影。按照她原本的想法,她根本不用放什么石锤,借刀杀人,营销号就能把他们的十八代都扒出来。 然而事情走向,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她向外放消息,消息发多少删多少,根本传不到营号手上,就会被人中途截断。 夏蔚这才叫警惕起来。 姜竹沥背后一定有人,是她连对方名字都查不到的那种大佬。 但,至于那人是段白焰,还是JC直播一直在捧她的江连阙…… 她不敢确定。 “不吃了!心烦!”何筱筱想来想去,越想越气,“蔚蔚,我们走。” 夏蔚站起身,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姜竹沥一眼。 二十出头的女生,长发如瀑,专心致志坐在那儿,拿着小叉子吃抹茶大福。眉梢似有若无落着灵动的笑意,不知道在笑谁。 从头到尾,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 对于“夏蔚是何筱筱的艺人”这件事…… 姜竹沥觉得十分邪门。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过没关系。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宰一双。 心满意足地吃完大福,姜竹沥还觉得不够,又打包了一份。 她也做过几次大福,可总也调不好抹茶粉的比例,成品总是发苦。她想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JC公司的茶歇是怎么做的。 慢悠悠走到电梯间,何筱筱和夏蔚竟然还在。 姜竹沥:“……” 冤家路窄,这电梯可真是慢。 夏蔚主动上前打招呼:“姜小姐,你不是科班出身?” “不是。”姜竹沥摇头。 “你也没有签经纪公司?” “没有。”还是摇头。 “那你……” “别问了。”仿佛看透夏蔚的心思,何筱筱冷笑,“人家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就懂怎么抱大腿了。这是天赋,咱们可学不来。” “高中?”夏蔚不解。 “你知道段白焰?” 夏蔚点点头。 这名字如雷贯耳,就算不谈那些国际大奖,他的名字也一直在类似“你认为哪位幕后的颜值最该出道”这种问题里高票徘徊,想不知道也难。 “高中的时候,我们是同学。段白焰不喜欢她,她巴巴地上撵着去。”林鹤告诉过何筱筱,他俩是真的分手了,她才敢这么讲,“最后还不是被人睡完就扔。” 姜竹沥忍无可忍。 扯掉耳机,正想怼她。 “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投过去,看见后面一个人影。 身形颀长,正装笔挺,样子挺拔清俊。他低着头回消息,唇抿成一条线,大概长期居于上位,眉梢眼角都积攒出的迫人气势。 夏蔚微怔,如有所觉般地,心头一跳。 段白焰漫不经心地抬起眼。 目光猝不及防,落到姜竹沥身上。 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儿,他十分意外。怔愣三秒,逼人的气场陡然柔软下来。 安静胶着地对视一阵。 他看着她,突然轻声开了口:“竹沥。” 声线低哑,声音却故意放软,怎么听,都像是在撒娇。 夏蔚和何筱筱蹭地瞪大眼。 别说她俩了,连姜竹沥都没见过他这幅样子。 这比走在路上,一根电线杆突然长出五官,对着你狂笑,还要可怕。 她简直见了鬼:“你……你们坐电梯吧,我去走楼梯。” 刚刚转过身,就被人拎小鸡似的拽进了电梯。 段白焰握着她细白的手腕,微微低头,专注地望着她。看了一会儿,他抬起手,手掌落到她脸颊上,粗糙的拇指缓缓从她唇畔刮过,擦落几粒糖粉。 青年声音低沉,像温柔的大提琴:“你背着我,偷吃了什么?” 电梯太小,姜竹沥退无可退,背上冒冷汗。 “我……” 太可怕了。 这到底是什么十八级地狱的噩梦啊。 要不是被他按着,她都想抽自己两耳光,让自己醒醒。 “这是送给我的吗?”见她不答,段白焰垂下眼,指指她手里的小盒子,“你吃到了好吃的,所以也想跟我一起分享?” 姜竹沥要哭了:“你被鬼附身了?” 她认识他快十年了,从没听他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 内容还这么骚。 段白焰沉默一阵,有些受伤:“你不喜欢我这样?” “也不是,就是感觉……”她想了半天,小心翼翼,“糟糟的。” 妈的。 段白焰快窒息了。 为什么这么可爱。 “叮咚”一声,电梯终于到达一楼。 姜竹沥拔腿想跑,发现腿肚子已经软了。 她像只虚弱的树袋熊一样,被段白焰强行挂在身上。 夏蔚直觉不该再看下去,拽着何筱筱想走。何筱筱不甘心,望着站在角落里那对颜值惹眼的恋人,她只觉得扎眼。 “段白焰。”她大跨步走过去,指着姜竹沥,“你喜欢她?” 段白焰没理她。 “你知不知道她在做直播?这四年来,JC直播的老板江连阙,几乎没有落下她的任何一场直播,次次最捧场,次次高额打赏。”何筱筱冷笑,“他投进去有小几百万了,说她跟金主没什么,你信吗?” 姜竹沥正想反驳。 江连阙确实约过她,她没答应。 她也喜欢钱,但还没到要为此卖.身的地步。 然而段白焰先了她一步。 他没有看何筱筱,语气仍然清淡,整个人的气场却冷下来:“有什么关系?” 何筱筱难以置信:“被绿也没关系?” 他明明是……那么,那么骄傲的人。 “可那本来,就是我的账号。” 何筱筱愣住。 反应过来之后,她脸色煞白,一瞬间血色尽失。 “不过,要论执着程度,我可远比不了你啊。”段白焰微顿,没有温度的目光扫射而来,“你说呢,佛挡杀佛小娇娇?” 第20章 想见你啊 姜竹沥睁大眼, 猛地转过脸:“直播间里一直咬着我不放的那个人,是你?” 何筱筱脸色难看, 狼狈地撇开目光,却没有反驳。 算作默认。 “你有病吧?我哪里得罪你了?”姜竹沥难以理解,心头继而涌起的却不是愤怒,而是委屈。 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现在对着何筱筱这张脸,她还能想起当初两人亲密无间、并肩上体育课的样子, “从我出国骂到我回国,被封了一次号,还要继续骂?我又没有挡你财路, 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 何筱筱身形一顿。 她愣愣地抬起头:“我没有……” 没有在她出国时黑她啊! “不要看她了。”段白焰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两手扳着姜竹沥的脸转回来,强迫她看他, “她有我好看吗?” 他手指发凉, 常年接触摄像器材, 指腹长着小小的茧, 在脸颊上来回摩挲时, 触得人心脏发麻。 “不是……” 姜竹沥陷在他的气息里, 脑子里接二连三地炸开烟花,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她好像有话没说完……” “就算有, 也是废话。”段白焰声线低沉轻和, “别看她, 看我。” 姜竹沥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 他微微低头,双臂落在她身体两侧,眼睛看着她的眼睛,滚烫的气息近在咫尺。她以壁咚的姿势被他困住,似乎只有“抬头看他并与对方深情对视一分钟”这一个选项可以逃脱束缚。 但…… 姜竹沥屏住呼吸,慢慢向下滑。 她是个矮子啊。 矮子怎么可能被壁咚困住呢。 段白焰嘴角一动,面不改色,也跟着她的动作,慢慢蹲着向下挪。 她挪一寸,他就跟着挪一寸。同速运动的物体相对静止,等她蹲到地上,仍然被他困在怀里。 逃脱失败的姜竹沥:“……” 可真是长进了。 以前她用这招,屡试不爽,百试百灵。 竟然会有被攻破的一天。 “你没说完。”段白焰凑近了,竟然连眼神也是静默的,“你想让何筱筱怎么跟你道歉?” 他声音很低,嗓子有些哑,极具诱惑力。 姜竹沥微怔,理智逐渐回笼,赶紧拒绝:“别,不用,你……你别打她!” 她至今还记得,他把林鹤按在黑板上摩擦的样子。 就是因为他战斗力太强,她不敢让他碰任何与打架有关的事。 “我今天已经怼过她了。”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心翼翼,“她被气坏了。” 她想证明,她不是高中时的土拨鼠姜竹沥了。 她一点儿都不怂。 小姑娘皮肤很好,肌肤白里透红,眼神亮晶晶,却努力将自己缩成团,更像某种鼠类。 可爱得令人发指。 段白焰的手顿了顿,想到江连阙此前的话,决定顺着她:“不打。” 说完,他站起身,将她也一并提起来。 “走。” 然后顺理成章地握住她的手,往外走去。 何筱筱站在原地,被这种亲密刺痛,还没回过神。 而夏蔚满心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见段白焰走出来,连忙欣喜地迎上去:“段……”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瞥来一眼,止住她下一步的动作。 那目光凉凉的,眼神幽暗,深不见底。 夏蔚一个激灵,人生第一次,这样清晰地读懂一个人的目光。 ——你和她,都给我小心点儿。 ——可别栽了呵。 *** 姜竹沥也不明白,这到底算个什么事。 不管她承不承认,何筱筱让她感到伤心,她们的关系曾经那么好。 可当她混混沌沌地,被牵着坐上了段白焰的车,才突然反应过来:“江连阙的账号,是你在用?” 段白焰自己爆了马甲,现在再否认也没意思:“嗯。” “为什么……”姜竹沥一脸茫然,“为什么要这么做?” 算算时间,他从她出国起,就在看她的直播,并锲而不舍地为她打赏。 可她明明记得,他很不喜欢她做直播。 段白焰性格别扭,什么话都爱憋在心里,偶尔挤牙膏,才会往外冒一点点。 她那时不明白这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感,只觉得直播露脸都是小事,以为他并不介意。 直到她逐渐有名气,被JC签约,他才终于暴露出一点点真实想法。他将情绪发泄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逼迫她,重复同一句话,“说,说你喜欢我。” 她累极了,迷迷糊糊,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照他说的做。 只记得将醒未醒时,他从背后锢住她的腰,整个人贴上来,在她耳边发出难耐的叹息:“一想到要跟别人分享你的脸……就想挖掉那些人的眼睛。” 姜竹沥现在想想,还觉得很可怕。 段白焰抿着唇,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除了直播,他根本见不到她。 不能把她抱在怀里,不能跟她做最亲密的事,也没办法在午夜梦回时喊她名字。 远隔重洋,他只能透过这么小的一方屏幕,得知她那里的天热天晴。 还不是因为…… “想见你啊。”他没有看她,依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又重复了一遍,“想见你。” 语气低而平稳,像一只被抛弃多年的小动物。 一直一直守在原地,等主人回来。 姜竹沥愣愣的,许久。 尽管不愿意承认。 但她的的确确…… 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再一次对他心软了。 *** 姜竹沥没有回程西西家。 段白焰只语气清淡地提了句“睡衣总不能再还给熊恪”,她就非常乖巧地跟着他回了段家。 程西西恨铁不成钢:“你啊,怎么就不长记性?” 姜竹沥默默听着,不反驳。 她从来没有否认过,她对段白焰的喜欢。所以哪怕他只是抽风似的给出一点点甜头,她也无法招架。 “他受伤了,是因为我。”姜竹沥轻声说着,给自己找借口,“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留下来照顾他。” “可你们的问题,还一个都没有解决。”程西西叹气,“竹沥,我从来不反对你们复合,可你们如果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重新在一起,一定还会出问题的。” “我们没复合。”姜竹沥虚弱地狡辩,“只是碰巧我家里出了事,他又受了伤……就来短暂地照顾他一段时间。” 何况…… 他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啊。 哪怕这种转变太过突然,毫无伏笔,处处都很可疑。 可更深层的原因,姜竹沥逃避现实似的,宁愿不去多想。 晚饭过后,她上楼帮他上药。 他后背受伤,还是她无意间发现的。段白焰偷偷拿走了跌打酒,一个人暗搓搓地在楼上抹药,可他的手臂又总有够不着的地方,恼羞成怒踢了一脚床头柜,姜竹沥刚好路过,听见动静,连忙推门进去。 没穿上衣的段白焰:“……” 不知道应该直接进去,还是假装害羞捂脸跑掉的姜竹沥:“……” 但两个人迅速达成了共识。 ——不告诉熊恪。 段白焰的父母婚姻不睦,母亲不怎么喜欢他,生下他后没几年就跟别人组建了新家。几个家族之间的利益纠葛像蛛丝一样缠绕在一起,单单段爸爸一人,海誓山盟重情重诺,从头到尾爱得真心实意。 可这世上求而不得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缺他这一个伤心人。在认清这个现实之后,段爸爸深表痛心,拍拍屁股也跑了,把儿子像烂摊子似的甩给了段爷爷。 所以放眼整个段家,唯一能让段白焰收敛戾气的人,是从小将他养到大的爷爷。 “我懂。”姜竹沥表示理解,“大熊是你爷爷那边的人,如果他告诉了你爷爷,他也会担心。” 段白焰沉默不语,默认。 屋内月光发冷,窗户大开,花香从窗外飘来。 他裸.着上半身,等她上药。 “如果觉得疼,记得告诉我。”姜竹沥把药酒倒入手心,搓热了才往他背上按。看到他光洁后背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人皮肤真是白,货真价实牛奶里泡大的小少爷,“我以前没怎么给别人用过这个,下手尽量轻点儿。” 段白焰沉默着,整个身体都无声地绷紧。 少女的手掌软绵绵,落在他因接触空气而显得微凉的后背上,一冷一热,对比鲜明,让他有种抱住她,在她身上蹭一蹭的冲动。 “你是不是冷?”姜竹沥十分细心,注意到他微不可察的颤抖动作,“把毯子盖上吧。” 段白焰微微垂眼:“好。” 他不喜欢身体接触,是真的。 但姜竹沥身上有种奇怪的生物电,他喜欢得不得了,一眨眼,就喜欢了这么多年,也是真的。 真是一物降一物。 “你还和以前一样,不会照顾自己。”姜竹沥习惯了一边做事一边碎碎念,把毯子拉过来,将他裹成蛋筒,“下次受伤不要再敷衍熊恪了,让周围的人帮帮你。” 哪有受了伤,自己躲起来的道理。 段白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身形一顿,抬起头,目光很安静。 “怎么了?” 他微顿,认真地问:“你会帮我吗?” 姜竹沥哭笑不得:“我现在不是在帮你,是在干什么?” “我是说,这个。”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毯子上。 姜竹沥一愣。 半天,脸才后知后觉地红起来,又羞又恼:“流氓!” 四目相对,段白焰突然想起—— 她不知道,其实刚刚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不是在偷偷擦药酒。 他拿着手机,点开JC直播的APP,将账号切换成“今天开始佛挡杀佛”,然后,按了右下角的“注销”。 屏幕上弹出一句提示。 ——注销账号将无法恢复,是否注销? 他顿了顿。 ——是。 他有一种预感。 姜竹沥正在向他靠近,会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妥协,然后回到他身边。 从现在起,世界上只有追捧甜药的段白焰。 再没有旁人。 第21章 黄桃蛋挞 姜竹沥最后是从段白焰卧室里逃出去的。 准确地说, 她逃离了一场求欢。 家里的阿姨帮忙安排了客房,在他隔壁的隔壁, 玻璃落地窗,风景俱佳,能看到摇晃的翠竹。 不用睡溜冰场,她十分欣慰。 躺在床上,却有些失眠。 不知道段白焰突然间怎么了…… 像一场毫无征兆的精神分裂。 在她遥远的记忆里,段白焰连毕业照都是绷着脸的, 表情不善,神色不虞。 仿佛天生就那副面瘫样子,对谁都不耐烦, 对谁都不上心。 两个人在高中毕业后牵手决定在一起, 那时并肩走在大学的校园里,看到别的女生坐在男生后座, 言笑晏晏地交谈着, 骑车穿过水杉树婆娑的光影。 幼稚的姜竹沥十分心动:“教学楼离宿舍区好远啊, 每天走路就要走好久, 我也想去买辆自行车代步。” 段白焰听出她的意思, 不屑一顾:“十年前的电影就不演这种剧情了。” 更重要的是, 他有跑车。 为什么要用这种愚蠢的交通工具。 “那好吧,我自己买一辆。”姜竹沥有些失望,却不想这么快放弃, “以后我们一起去上课, 我骑车走在前面, 你就自己跟在后面跑。” 段白焰:“……” 他无法想象这个画面:“你有没有良心?” 十八岁的姜竹沥仍然会撒娇。 所以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想都别想。”段白焰不为所动,烦躁地皱眉,“不骑。” 姜竹沥决定生他三小时闷气。 为什么别人家男朋友都温柔可爱善解人意。 她家的只会:嗯?不行,乖啊我们再来一次。 气人。 第三个小时零一分,段白焰在宿舍楼下打她电话:“下来拿吃的。” 姜竹沥想说不去。 可是大夏天的,外面热得要命,他站在楼下,如果等太久,就会成为蚊子们的食物。 上次他被毒蚊子咬一口,半个脚踝都肿起来了。 姜竹沥想啊想,想啊想,决定先拿完吃的,等他回到了有空调的屋子,再专心致志地好好生气。 拿到实物,才发现竟然是盒点心,他绕小半个城市,去买了姜竹沥心心念念、却一直没吃到的那家网红店的黄桃蛋挞,塔皮松脆,松软可口。 她还在生闷气,学他矜持:“别以为你拿这个收买我,我就不生气了。” 多大的事,不就是作吗,谁还不会。 “你爱要不要。”段白焰冷笑,“本来也不是特地给你买的,顺路而已。” 幼稚的姜竹沥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她十分受伤,急得想跺脚:“你就……就不能哄哄我吗?” 段白焰身形微顿,目光落回她身上。 居高临下,他停了很久,用几乎是在可怜她的语气说:“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隔了这么多年,姜竹沥还记得那句话。 她把脸埋进被单。 段白焰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态度永远矛盾又纠结。 恋爱前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她猜来猜去都猜不到他的想法;可等两人真正建立起亲密关系,他又显示出让人望而却步的控制欲。 所以她一直很容易被满足。 ……也很害怕重来一次。 *** 段白焰这晚睡得不好。 他做了一个可爱的春.梦,梦见他将她抱在怀里,浴室里水汽氤氲,他抬手擦开玻璃上的水雾,倒映出的影像里,她手足无措却又挣脱不开,陷在他怀里,皮肤粉白,眼圈委屈得发红。 他微微低头,吻落在她的脖颈间。 这种刺激的梦,让他的起床气都变重了。 “……早上电影试镜,至于《止战》的演员安排,我前一天已经发在您的邮箱了,您可以初步把……” “早餐呢。”他坐在餐桌前,沉郁着脸,突然打断。 正汇报日程表的助理一愣:“嗯?” “我的早餐呢。” 段白焰垂眼看着桌上这一堆食物,又重复了一遍,表情明显变得更加难看。 显然早餐不合主人心意,私厨有些尴尬:“段先生,早餐是按照您以往的习惯做的,如果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或是特别想吃的东西,都可以告诉我。” “我没问那个。”段白焰神情冷淡,“我是问,昨天做早餐的人呢。” 天啊,原来是这个。 私厨长长舒一口气:“姜小姐感冒没好,还在楼上休息。她说如果段先生问起,让我们代为转达,她病得很轻,也已经吃过药,想多睡一会儿,让您别去打扰。” 段白焰权作没听见。 他放下筷子,起身上楼。 姜竹沥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怀疑她有些水土不服,从回国起身体就不太好,明明以前那么棒的体格,现在站在江边吹吹风,都能烧上好几天。 更烦人的是,一病就病得没完没了,断断续续。 比如今日,清晨爬起来,竟又发起低烧。 她向餐厅请半天假,从包里抠出两颗消炎药混着冷水喝掉,又躺回被窝。 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一只温热的手,落在额头上。 姜竹沥大概能猜到来人,她无意识地将脸又朝被子里缩了缩,没有睁眼,瓮声瓮气:“感冒,离远点。” 一股薄荷味的气息慢慢逼近。 段白焰没说话,俯身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大概气息太凉,激得她无意识地一缩。 她生病了,体温升高,嘴唇的颜色显得更加鲜妍。 段白焰动动喉结,慢慢扒开她被窝的一角—— “唔……”姜竹沥若有所觉,在他嘴唇落下来的瞬间,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避开亲吻,声音低得像在梦呓,“不要……” 段白焰的手僵在半空。 他不明白。 他已经按照江连阙教他的方法,尝试着去做了。 他已经用最大的耐心,试着表现出妥协了。 她想要的不是这个吗?她为什么还没有变成过去那种温和可爱的样子? 她的身体在拒绝他。 段白焰微顿,眼中颜色悄然变深,低声问:“你接了周进的通告?” “嗯。”姜竹沥眼睛半睁,小小声,“怎么了?” “为什么?” “为了钱……” 她做网络主播,收入其实不低。 只不过这些年漂泊在外,大多数钱都寄回了家,她名下没车没房,不动产数量为零。 没有谁会拒绝钱,姜竹沥也不例外。 这个网综开出的酬劳,实在让她心动。 段白焰沉默一阵。 轻飘飘地道:“那你好好休息。” 许久,被窝拱起的那一小团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他离开卧室,关上门。 走到楼下,沉默许久。 “如果她出门,像往常一样,找人跟紧她。” 段白焰垂下眼,藏住眼中浓烈翻涌的情绪。 “不管她去见了谁,见了多久——” “我都要知道。” *** 室内气温适宜,姜竹沥睡得混混沌沌。 这一觉睡到下午,被何筱筱的电话吵醒。 她的烧退了大半,脑子仍然不太清楚,软糯糯地问:“喂?您好?” 对方沉默了很久。 姜竹沥等了一阵子等不到回应,还以为是打错了,半闭着眼嘟囔道:“您是不是打错……” “姜竹沥。” 何筱筱突然开口,声音冷静而商务化,没有一丝飞扬跋扈的味道。 姜竹沥倒是醒了三分。 她揉揉眼:“怎么?” “我承认,同学聚会之后,我情绪不好,确实在你的直播间里发过不正当言论。”何筱筱冷静地说,“但我也确实没有在你出国的时候黑你。” 姜竹沥不想听了。 心烦。 “你想想,那时候你人都在国外了,我就算讨厌你,也不至于特地去外网黑你吧?更何况,你那时候摆出一副不再回来的样子,我都以为你不回国了,干嘛还费闲工夫去黑你?”何筱筱见她没反应,有些急了,“我不怕承认我做过的事,可我没做过的事,我一件都不会认的。” 姜竹沥打个哈欠。 她又困了。 “所以能不能拜托你,劝一下段白焰,别把同行的路都堵死?” 姜竹沥这回很果断:“不能。” 自作孽不可活,何筱筱和她手底下的艺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吃撑了才插手管这种事。 “可你不想知道,那个一直追着你的黑粉是谁吗?”何筱筱咬唇,仿佛下定决心,如果自己不顺心,也一定要给别人添点儿堵,“我有证据。” 姜竹沥闲闲的:“是谁?” 何筱筱挣扎一阵,压低声音,神秘道:“段白焰。” 话音刚落。 电话里:嘟嘟嘟…… 何筱筱:“……” “信你有鬼。” 姜竹沥直接关了机。 *** 关机之后,她反而睡不着了。 想起清晨出门前,段白焰的举动。 他似乎想吻她。 姜竹沥垂下眼,莫名感到无力。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突飞猛进的,放卫星的关系。 对于段白焰,程西西说的是对的。 她没有自信也没有勇气,踩着玻璃渣重新建立一段摔碎过的亲密关系。哪怕心想向他靠近,身体却还是不自觉地后退,踌躇而徘徊,最终仍然选择逃避。 也许“你的身体倒很诚实”是真的……源自一种原始的神秘生物电,能阻止人类做出不明智的选择。 她发了会儿呆,起床想做点吃的。 段白焰家的厨房是半开放式,流理台明净漂亮。私厨小姐姐看她起床,主动迎上来:“姜小姐,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姜竹沥受宠若惊:“不用不用,我来吧。” 私厨不知道她是美食主播,以为她是个漂亮的小明星。 “你不用跟我客气。”所以见姜竹沥开冰箱要拿鸡蛋,她连忙迎过来,“段先生的一日三餐都是我在做,不会太难吃的。” 姜竹沥知道,她这话没有别的意思。 可她的手还是不自觉地顿了顿。 就一个愣神的功夫,私厨走过来想接她手里的鸡蛋,她下意识朝后躲,手指一滑,鸡蛋啪叽掉到地上。 姜竹沥:“……” 私厨:“……”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为这条逝去的生命默哀了三秒钟。 小姐姐去拿扫帚,姜竹沥按照她指的方向去找拖把。 “楼梯拐角的小黑屋……”三层别墅很大,她一路向前走到楼梯拐角,环顾四周,只看到一间关着门的屋子。 没有挂门牌,可门锁金光闪闪,散发着金钱的光芒。 姜竹沥:“……是这间吗。” 怎么不太像小黑屋。 犹豫一下,她试着拧了拧门锁。 ……竟然拧得动。 推开门,姜竹沥被乍现的明亮阳光刺得眼睛疼,顺势抬手挡了挡。待适应了光线,她抬起头才发现,头顶竟然是整片玻璃,阳光四散,折射出彩色的光。 视线顺着向下,这似乎是间书房,房间不大,正中放了一张桌案,背后设有书柜,桌上文件乱七八糟,地上也飘着纸。 她看了看,确定没有拖把,正打算转身离开。 心里有什么预感似的,风吹起一片纸,堪堪落到脚边。 她漫不经心低头一瞥,视线死死定住,看见上面的字。 ——好喜欢甜甜。 不是一句话,而是一整面。 字体工整,力透纸背,整页纸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同一句话。 ——好喜欢甜甜。 姜竹沥愣住。 然后几乎是颤抖着,她攥着那张纸,走进屋。 每一张落在地上的纸,都跟这张一样。 写满了——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在书案上堆起厚厚一叠。 风吹过时,轻如蝉翼的纸慢慢落下,被吹到屋子里的各个角落。 姜竹沥的呼吸逐渐变得艰难。 因为她在书案的另一摞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句子。 ——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有病,有病,有病…… 一样密密麻麻抄了一摞,让人眼花缭乱。 “今天开始佛挡杀佛……”她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这是,她和“那个人”的聊天记录啊。 为数不多,寥寥数语。 ——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需要理由吗? ——有病。 确实不需要理由。 因为这人是段白焰。 姜竹沥坐在书案后,心跳得快要蹦出来,脑子却一片空白,几乎被剥夺思考能力。 下一刻,她听见开门的声音。 慵懒,冷淡,带着点儿不自知的危险。 “竹沥。” 含着种熟悉的,山雨欲来的威压。尾音微微上挑,明明是问句,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你怎么在这儿?” 第22章 我讨厌你 姜竹沥的脑子嗡嗡响。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迟疑着, 背脊僵硬,说不出话来, “我刚刚找拖把,不小心就进了这间屋子……” 段白焰下颚绷紧,目光锁在她身上,眼神深不见底,一步一步走过来。 他刚刚回家,身上带着暑气, 西装笔挺,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鞋踩在木地板上, 发出沉稳的响声。 姜竹沥的手死死扣住椅子扶手, 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现在这副胸有成竹、慢慢靠近的神情,实在像极了四年前那个段白焰。他将她绑在卧室, 在暧昧旖.旎的光线下亲吻她的全身, 一边进入, 一边用低沉的声音咬住她的耳垂:“你是我的, 这辈子也别想跑。” 她那时候喜欢他喜欢得瞎了眼, 竟然连逃跑的念头都不强烈。 可是眼下, 她无比记恨自己的心软。 不该留下来照顾他。 “你看到了。”段白焰不急不缓地在她面前停下,声音低沉,是肯定句。 微顿, 他半躬下.身, 大掌扣到她的手上, 慢慢凑近,“害怕?” “我……” 姜竹沥嗫嚅着对上他的视线,心跳快要突破上限。 何止是怕,她简直想夺门而出,把看见的东西全忘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假装他一点儿也不偏执,一点儿也没病。 因为她总觉得,知道了就要负责了,看见了就逃不掉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段白焰因为没有安全感,从小到大对身边事物的控制欲很强,但时隔四年,她以为他已经好很多了。 他不再像过去一样自闭,他愿意告白,愿意说想她,愿意对外表达,甚至是演技拙劣地模仿别人来撩她。 然而没有,一切都只是她以为。 他心头那把火燃起来的火从没有灭过,放虎归山,他骨子里仍然燃烧着让人战栗的控制欲。 她被骗了。 “我看到了那些字。”在他极具压迫感的沉默注视里,姜竹沥深吸一口气,努力放缓语气,声音软软,小心翼翼,“你拿我的名字练字,我真的很开心,也很荣幸。” 只字不提他用“今天开始佛挡杀佛”的小号骂她的事。 段白焰微微眯起眼。 他故意危险地问:“只是开心?” 姜竹沥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僵。 下一秒,听他又问:“没有特别想我吗?” 姜竹沥茫然无措,脸庞白净小巧,未褪尽的低烧为两颊刷上一层浅粉色,睡衣毛茸茸,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段白焰脑子里轰地一声,她这副瑟缩的样子,极大地激起了他的破坏欲。 “我……” 他掐住她的下巴,眼中幽深如同夜色:“我不喜欢听人撒谎。” 姜竹沥那句“我想你”跑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 段白焰了然地冷笑。 既然被发现,那也没有必要继续装下去。 何况,她的身体不会骗人,她仍然在拒绝他。 “如你所见,我有一个这么漂亮的书房。”他将她按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强迫她抬头看他,“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挺吓人的?” “我没有。”视线交接,姜竹沥背上冷汗涔涔,表面还要故作镇静,安抚他明显不稳定的情绪,“喜欢什么,是你的事。” “好啊。”他微微低头,手扣在她细白的手腕上,食指来回摸索几下,说得轻飘飘,“我喜欢你,那你留下来陪我。” 姜竹沥脑子一下子炸了。 她看懂了他的暗示,几乎立刻想跳起来,甚至挣扎着破了音:“我不要!” 却被他按在身下,动弹不得。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她装出的冷静突然瞬间瓦解:“段白焰,你别这样……放我走行不行?” “你听话一点。”他置若罔闻,凑近她的脸,双臂略一用力,就将她捞起来,放到了沙发上。 姜竹沥心里的不妙愈发扩大。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他一点点逼近,膝盖落到沙发上,留下两个小小的坑。 下一秒,他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带,脱下外套,俯身压上来。 呼吸声近在咫尺,姜竹沥恐惧极了。 他在她耳边慢慢低声: “我喜欢你,想你,想重新跟你在一起——我全都告诉过你了。” “我甚至去学了别人的方法。” 虽然模仿拙劣,撒娇撒得像大型精分现场。 “你为什么还是要走?” 姜竹沥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现在这样的段白焰,跟四年前山上治病时一模一样。冷漠,偏执,对认定的事怀抱着超出寻常的固执,没有任何人能说服他,任何一件事的发展超出他的预料,他都会变得阴晴不定。 “为什么我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仍然要拒绝我?”他叹息,为她的不清醒,也为自己耗尽的耐心,“我越来越无法想象,你出门的时候,有可能跟周进,或者别的男人在一起。” 像在延续某种难以言明的沉没成本效应,他付出的越多,想要得到的回报越多。 可她什么都没有给他。 或者说,没有给他想要的回应。 姜竹沥觉得他失了智。 她的腿被他压住,努力往后退,想避开他。下一刻,胸前却陡然一凉。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她下巴下方的两颗纽扣,凉风卷过,而她毫无招架之力。 “别——”脑子里翻江倒海,她一个激灵,死死挡住段白焰解衣服的手。 他没有继续。 转而按住她的手臂,他欺身上前,低头张口,沉默地咬在她白皙的脖颈间。 她想推却推不开他,被动地承受,脖子无意识地向上仰,发出小声的低.吟,“疼……” “说。”他垂下眼,看到她偏瘦的肩膀上,已经落下一个明显的红印,“你喜欢我,以后不管发现什么,都不会想要离开。” 姜竹沥气急败坏,想推开他,可他的肩膀坚如磐石。 她推他越用力,自己的肩膀被他握得越疼。 仰着头,她看着天花板,一字一顿:“我讨厌你。” 第23章 我也很疼 段白焰身形顿住。 “我给你一个机会。”他微微起身, 掐住她的下巴,面无表情, “收回上一句话。” 姜竹沥无力而沮丧,别开眼,不想看他。 然而脑袋刚刚跟着转过去一点,就被他强硬地掰住下巴,用力转回来。 段白焰看着她,目光幽暗, 声音愈发危险,“收回去。” “我……”姜竹沥疼得倒抽一口气。 她退无可退,后脑抵住沙发, 小声嘤咛, “段白焰,你弄疼我了……” 他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 还在执拗地重复前一句话: “收回去。” 姜竹沥咬住牙关, 沉默而倔强地看着他, 抵在沙发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握成拳。 “你觉得疼吗?”他垂眼看她, 没什么情绪, 眼睛深处却有暗流涌动, 嗓音发哑, “我也很疼。” 从段白焰有记忆起,他的生活就与疼痛和药物绑定在一起。 他天生过敏体质,又太早地接触了异种蛋白, 得哮喘的概率本就比别人高, 偏偏还遇上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一场普通的感冒, 就将他彻底击倒。 寒潮过境的第一天,老师提醒他们回家添衣,而他的母亲将一份文件砸到玻璃茶几上,拉开了那场漫长的离婚拉锯战的序幕。他与父亲争论不休,哪怕他躺在二楼,也能听到摔东西的声音。 他头脑混沌地听着,沉默着,反反复复地发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从药箱里拿出的那些胶囊和白色药片开始失去效用,肺里凭空生出一只无形的手,拉着新鲜的空气向下坠。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呼吸到脑子一片空白,背部也被牵引着作痛。他在床上蜷成虾米,无论换成什么动作,都无法摆脱那种如影随形的痛。 好像附骨之疽。 段白焰在疼痛里失去意识,被送往医院时,心脏几乎衰竭。 段爷爷雷霆大怒,紧要关头,仍然克制着怒气,询问他的意见:“你爸妈要离婚,你跟谁?” 他神情淡漠,目光向上微微移动。他那对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爹妈,此时此刻正神情紧张站在床前,等他做决定。 他想也没想,翻过身去:“都不要。” 他睚眦必报。 放弃他的人,他一定也要放弃对方。 从那时起,段白焰开始频繁地进出医院,接触各种各样没听过名字的药物,时不时去接受雾化。 进入青春期之后,每次做完雾化,他都会做梦。 梦里的场景千奇百怪,光怪陆离,他受到启发,伸手捕捉那些闪逝的光与影。 这些游离于现实边际的梦境,在很多年后成为了他创作的素材与来源,那些人夸他拥有“鬼才般的创造力”,于是记者也问:“段先生,您这些奇妙的想法,都是从哪里来的?” 他说:“来自疼痛。” 进入少年时代,这些怪异的梦开始褪色,他走过终年不散的大雾,第一次在梦中见到现实里的人。 一个女孩,一个精致好看、皮肤白皙的矮子。 她被他困在身.下,嗓音柔软娇媚,吃痛时,声音嗫嚅着带哭腔,指甲也会不受控制地陷入他的肩膀。 她的眼睛很漂亮,深深浅浅,始终蒙着一层干净的水雾。用力时眼眶发红,一不小心就显得委屈,好似撒娇—— “你还没记住吗?我的名字,在中药里是治咳嗽的呀。” 他在梦里喘着气,一遍又一遍地看清她的脸。 从那个时候起。 他自虐般地,开始感受到疼痛带来的快乐。 “我做了很多事……” 意识回归现实,梦境中的脸和眼前人慢慢重合,段白焰眼神幽深,突然松开她的下巴。 他抬手,指尖落在她额头上,顺着脸颊一点点向下,眼角,颧骨,下巴……勾勒出这条线。 最后向里,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唇上。 “你好像都没有感受到。” “疼痛很好。”他慢慢说,“它能让不愿意清醒的人,重新活过来。” 他手指太凉,姜竹沥全身发烫。 她很想挣脱他。 可手腕已经被捏出红印,他仍然没有放松力道。 “你很不听话。”段白焰察觉到她的挣扎,低声叹息。膝盖用力,将她定在沙发上,“乖一点。” 姜竹沥刚刚皱起眉。 段白焰已经凑过来,咬住她的下唇。 他咬得很用力,口腔中慢慢弥漫开淡淡的血腥气。 姜竹沥的脑子轰地一声,提腿就要踢他,被他的膝盖用力顶住。 “更过分的事我们都做过了,”段白焰嘴角微动,好像嘲笑,“还怕被我碰这一下?” 姜竹沥气得眼眶发红:“那怎么会一样!我们那时候是……” 段白焰按住她的后脑,吻上去。 后半句话都被他吞进腹中。 他手指很凉,唇却热得不真实。攻城掠池,井然有序地进攻,怒意濒临决堤。 她徒劳无功地挣扎着,唇齿相依,听见他极低极低的叹息。 “姜竹沥。” “你不该这么对待我……” 姜竹沥心跳加速,双手抗拒而无用地抵住他的胸膛,手脚慢慢失去力气。 氧气稀缺,她恍恍惚惚地,听见另一个声音。 ——你知不知道,我为你放弃了多少?我放弃了我的芭蕾舞梦,放弃名留青史的机会,放弃了更好更高的舞台。 ——你怎么能用这种成绩回报我?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 ——姜竹沥,你一点都不听话,你对不起我。 眼前陡然陷入漆黑。 她像被放了气的气球,软绵绵地倒进他怀里。 *** 再醒过来,已经是晚上。 天色一片漆黑,月光莹然如同流水,斑驳的光影在床单上游移。 姜竹沥睁开眼,太阳穴仍然突突作响,像是被人吊起来打了一顿,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屋内没人,她微微抬眼,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银白色的光芒透过竹影滑进来,落在点滴的金属架上。细软的管线连着她的右手手背,袋中药物已经滴完一半。 这可真是妙极了,她讽刺地想。 她从一只畏缩的土拨鼠,成功成为了一个连接吻都会昏过去的弱鸡少女。 她口干舌燥,想起身倒杯水。 突然听到门锁“咔嚓”一声轻响。 一个激灵,赶紧重新躺回去。 黑暗中,姜竹沥五感变得敏锐,察觉到一个黑影缓慢靠近。 他似乎站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然后抬手调了调点滴的流速,在她身边坐下。 床榻微微下陷。 姜竹沥有些紧张,一动不敢动。 这样对峙了几分钟,她有些坚持不住,想抬手挠挠脸。 突然有人伸出手,碰碰她的睫毛,饶有兴致地上上下下,拨来拨去。 姜竹沥:“……??” 她痒得难以忍受,猛地睁开眼:“摸你自己的啊!” 屋内月光流散,段白焰换了件常服。 白色的T恤,质地柔软的浅色长裤,仍然神情疏淡,冷峻挑剔,让人难以招架。 收回手,他嘴角微动,不知是讽刺还是笑意:“它在抖。” 姜竹沥:“……” 故意的吧。 他言简意赅:“饿不饿?” “……” “说话。” “不饿。”她大半张脸埋在棉被里,声音细如蚊蚋。 段白焰微微点头,没有过多纠缠。 他起身,拔掉一旁刚刚充满电的热水袋,掀开被子爬上床,按住暴.动的姜竹沥。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超过五秒钟。 根本来不及把他推下床的姜竹沥:“……” 下一秒,热水袋不远不近,落到距离她小腹半掌宽的地方。 姜竹沥愣了一下。 例假前两天,她总是会肚子疼。忙着跟段白焰斗智斗勇,连她自己都忘了身体的信号。 这股热气恰到好处,可他的双臂落在她腰间,气息侵略性太强,仍然令她畏惧。 她试着动了动。 就立刻得到段白焰的沉声警告:“别乱动。” 姜竹沥不敢动了。 可过了一会儿,她又实在忍不住: “明天……我要出门。” “去哪。” “去工作。” “做什么?”段白焰神情闲适,胸腔微动,“跟周进去做他愚蠢的美食综艺,还是回JC做直播,或者去西餐厅接单子?” “都要。” “你的手机现在在我手里。”他冷静地提醒她,“所以你再也不用去了。” 姜竹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睁大眼,眼眶瞬间气红:“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你需要休息。”他不容置喙。 她的身体状态很糟糕,免疫力低下,精神状态差,高烧反反复复,感冒一直不见好转。 “那我也要工作啊!”在跟段白焰的关系里,最让姜竹沥心碎的是,她每天都在固化这个“自己跟他无法沟通”的想法,“你完全不在意我的想法?” “工作不就是为了钱吗。”段白焰声音泛冷,“你喜欢劳动,可以来演电影。” 做他的女主,戏少,薪酬高。 “……我不想。” 他比想象中固执,她比想象中倔强。 段白焰默了默,低声道:“今年我没有过中秋。” 姜竹沥身形微顿,怒意渐渐消散,心情复杂地想起桩旧事。 高中时有一次,中秋节是在学校里过的。班主任很兴奋,买了月饼、甜点和一箱乱七八糟的小零食,在班上举行小型的猜灯谜活动。 姜竹沥帮忙布置教室,提前看到了所有灯谜的答案。活动开始时,每公布一条谜面,她就对应着小声念一条答案。 段白焰稀奇:“你全都知道,怎么不去抢奖品?” “我提前看过答案呀。”虽然凭她的能力也能猜到谜底,但姜竹沥还是觉得自己应该避嫌,“还是不参加活动,会比较公平。” 段白焰没说话。 公布下一个谜面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平稳地念出一个答案。 班主任和同学惊奇地睁大眼。 他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上课提问从不举手,连集体活动都能逃就逃,没想到会来参加这种幼稚的小游戏。 而他给出的就是正确答案。 不止这一问,之后的每一条谜面,他几乎都能猜到答案。 班主任大笑:“段同学猜谜这么厉害,今晚要十连击了。” 抢答游戏拼的是速度,他脑子转得太快,根本毫无悬念。 指着装零食的纸箱,他问:“能拿多少?” “就那一箱零食,”班主任笑道,“能拿多少拿多少。” 众目睽睽,段白焰面无表情地走出去两步,突然又回过头:“你喜欢什么?” 姜竹沥一愣:“啊?” 段白焰没有多说,转身大步走到讲台上,抱起整个纸箱。 班主任想拦:“那个……”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神情寡淡地走回姜竹沥面前,张开手。 所有的零食和糖果,哗啦啦地一股脑掉到她桌子上。 姜竹沥一脸错愕,抬起头。 见他居高临下,下颚线条流畅,神情淡淡,一如既往不近人情。 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他停在十六岁的她面前,一字一停,语气低沉—— “给你挑。” 第24章 酸角糖 姜竹沥至今记得她当时挑的零食。 是一种尖尖的酸角糖, 长得像她那颗不听话的小虎牙。吃起来酸酸甜甜,一袋能装很多很多个, 她周围的每一位同学都被分到了一把。 她也想分给段白焰,只不过手还没伸出去,就被对方冷声制止:“我不吃糖。” 她有些失望地“哦”一声,收回手。 想了想,不死心,趁他去办公室拿书, 还是偷偷往他背包夹层里塞了两颗。 结果毫无悬念地被发现了。 他捏着那两颗糖,放在指尖转了转,似笑非笑:“这是在表达感谢?” 姜竹沥原以为他会生气, 结果竟然没有。 于是乖巧地点点头:“嗯。” 段白焰胸前微动, 她猜他是发了一声冷哼。 他拿着两颗糖,沉默着思索一阵, 慢慢道:“那帮我打一周午饭吧。” 姜竹沥很喜欢那袋糖, 所以她没有拒绝。 他将自己的校园卡交到她手上, 她每天中午都很顺路, 打包两份一模一样的饭, 带回教室一起吃。 最后一天, 段白焰临时被召唤去参加省里的物理竞赛颁奖仪式,一直到中午都没有回来。 姜竹沥有些犹豫,发短信问他:[今天还要帮你带午饭吗?] 一直到食堂的队伍由长变短, 他都没有回复。 姜竹沥犹豫不决, 想来想去, 用自己的卡刷了两份饭。 回教室的路上,遇到程西西。 交谈几句,对方笑道:“管他干什么。” “我刚刚从办公室回来,听到班主任在跟物理老师打电话,让她带获奖的学生顺路去外面聚餐。”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所以,他肯定吃过饭了啊。” 姜竹沥又纠结起来。 按照段白焰的性格,会不会觉得她很烦,或者很多事。 她一个人吃完午饭,直到快要上课,都没有收到段白焰的回信。 打过第一道上课铃,姜竹沥默不作声,将外卖纸盒放到垃圾桶旁。 “他不喜欢别人擅做主张。”她小声说,“让我们一起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下了下午第二节课,段少爷终于姗姗来迟。 他表情不太好看,一点儿没有得奖该有的样子,坐下来的第一件事是检查抽屉,然后脸色又黑下去两个度。 姜竹沥正趴在桌上补眠,半梦半醒间,见段白焰举着电量耗尽的手机和充电宝,低声问:“我的午饭呢?” “你们不是去聚餐了吗?”姜竹沥一下子清醒,又觉得奇怪,“这都下午三点半了……你没有吃午饭吗?” 段白焰绷着脸,不说话。 “你没有回我消息。”姜竹沥小心翼翼,“我不知道你到底需不需要,所以就没有……” “我吃过了。” 他语气冷淡地扔下四个字,转过去,一副不愿意理她的样子。 姜竹沥:“……” 那还生什么气。 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夜色深沉,姜竹沥背对着他被按在怀里,身后气息灼热。她一动不动睁着眼,想起自己当年的想法。 段白焰这个人…… 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可真是宇宙第一讨人厌:) *** 清晨六点半,段白焰准时醒过来。 他工作日的行程通常排得很满,平时起床也一向很早。 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他一睁眼,就发现怀里窝着一团有温度的东西,背对着他,小脸逃避现实似的缩在被单里,睡衣毛茸茸,帽子也毛茸茸。 露出的耳朵尖白里透红,下面的脖颈处还留着他的咬痕。 喉结不自觉地动一动,段白焰自己一条胳膊还挡在她小腹前,他前一晚起身换过两次热水袋,不知道是他动作太轻还是她睡得太沉,一直没有醒。 他身体微顿,突然不想动了。 今天能不能旷工…… 然而不等他做好决定,姜竹沥也醒了过来。 段白焰是起床气重,她是刚醒来时脑子发蒙。 正在脑海中搜索自己目前的状况和所在地,背后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醒了?” 她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也慢慢清醒过来。 动动手指,企图假装没醒。 段白焰皱眉,又说了第二遍:“起来。” 姜竹沥不想动。 可又不敢真的让他说第三遍。 她有些怂,一言不发地坐起来:“……嗯。” “过来。”段白焰很自觉,穿好衬衣,面无表情地朝她张开双臂,“打个领带。” “我……”姜竹沥局促不安,“我……我不会,我只会系红领巾……” “那就系红领巾。” 姜竹沥:“……” 早知道,就说自己只会系蝴蝶结。 段白焰最终顶着一条系成红领巾的领带,去参加了业界大佬的摄影展。 大学时,段白焰的专业是摄影。他重视构图,这个习惯被沿用进电影,很多电影的静态截图都显得漂亮方正。所以对于这场圈内前辈的摄影展,他也十分上心。 姜竹沥新鲜极了,她平时自己一个人,没什么机会去参加这种展览。 原以为段白焰已经丧失神智,没想到竟然带着她出门了。 她惊奇且欣慰,盯着每张照片仔细看。 段白焰站在她身边,默不作声地听着旁人解释,这些摄影图的结构与立意。 解说的人兴致高涨,他沉默地看着专心致志的姜竹沥,突然有点烦。 她的目光又被别人吸引走了。 ……轻而易举地。 “别说了。”挥开解说的人,段白焰气场沉郁,“我自己看。” 解说的人悻悻离开。 姜竹沥感到莫名其妙。 段白焰臭着一张脸,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问问怎么了。 但这人一天到晚跟个小姑娘似的,连生气都没有理由,而且…… “姜小姐?” 她正纠结,背后响起一个带着试探的男声。 场馆内限流,游人不多,长长的走廊上光影寥落。 她微顿,转过脸,竟然是周进。 见真的是她,周进明显一喜,几步迎上来:“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你还好吗?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段白焰凌厉的眼风扫过来。 周进神乎其技地百分百闪避了。 他神情欣喜,像是没有看见姜竹沥身边面色不虞的男人,笑得如沐春风:“我前几天想跟你聊聊综艺的事情呢,第二季要在第一季的基础上拓展地图,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新想法……基本上确定了第二季的成员名单,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姜竹沥也很想告诉他。 她现在被监视,被软禁,连早饭吃什么食物都受到严格管控。 就连她咬了一口煮蛋之后,暗搓搓地想偷偷放下,不继续吃,都会被段白焰沉着脸命令:“吃完。” 怎么可能接到他的电话。 “我……”她正要开口。 “周先生。”段白焰施施然打断她,“我记得竹沥说过,不想参加你的综艺。” 姜竹沥双目微瞠,连忙解释:“我没……” 没有不想参加。 “我想当面确认一下。”周进抬眼与他对视,笑得不失风度,“这年头了,手机短信,怎么能信。” 他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却丝毫没有对段白焰和姜竹沥的关系表现出好奇。 段白焰眸光微沉。 “姜小姐。”周进见他不说话了,摆出一个“请”的手势,“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吧。” 姜竹沥差点儿就点头了。 “不准。”段白焰眉峰微聚,臭着脸扣住她的手,“跟我回去。” 带她出来,本就是临时起意。 姜竹沥精神状态很差,偏偏她自己毫无所觉。他徘徊在纠结的边缘,不知道该不该帮她。 也许不帮她…… 她对自己的依赖性会更强。 成年之后,唯一一件让他有信心的事情是,他有能力,完完全全地负担起另一个人的人生。哪怕她什么都不会,他一样能让她生活得很好。 所以他有时候甚至巴不得,她什么都不会。 周进笑了:“我没有问你。” 四两拨千斤,段白焰的每一拳都打在棉花里。 他将目光落回姜竹沥身上:“姜小姐?” 姜小姐正在想,怎么才能暗示周进,让他集结力量来拯救被软禁的小网红。 她尝试了几个表情,周进一头雾水,显然都没看懂。 但这些小动作激怒了段白焰。 他面无表情,死死扣住姜竹沥的手。 ——以一个十指相扣,决不让步的姿态。 “段……”她被捏疼,想甩甩不开,“你别这么用力……” 段白焰没再管周进。 他拽住她,转身想离开。 姜竹沥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你能不能稍微,稍微……” 稍微放开我一点,稍微宽容一点。 “不能。” 姜竹沥掰不开他的手。 这种被束缚的无力熟悉无比,潮水般将她包围。 她急得想哭。 下一秒,感到圆润温热的液体坠落,掉到他的手上,却不是眼泪。 是一滴血。 很快,第二滴,第三滴…… 姜竹沥低下头,鼻腔温暖湿滑,鼻血一滴一滴地滴到他的手上,和地板上。 段白焰愣了愣,回过头,看到手背溅起血花。 他心里一惊,扶住她的肩膀,想让她抬头。 “你……” “我没事。”姜竹沥低着头用手背抵住鼻子,拽住他,“你不要为难周进。” 段白焰的眼神深不见底。 她竟然猜透了他的想法。 “我们……”姜竹沥低着头,深吸一口气,“段白焰,我们谈一谈。” 第25章 不见长进 段白焰感到新鲜。 认识姜竹沥这么多年, 她在人前永远积极向上乐于助人,表现得活泼乐观无可挑剔, 装得跟真的似的。就连他们分手,他威胁她要是敢走就再也别回来,她也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仔细回忆一下,她还真是头一次,这么认真又平静地跟他说,“我们谈谈。” 可他不想谈, 也没有放手。 皱着眉,吩咐熊恪去开车:“车开过来,去医院。” “我不去。”姜竹沥一只手挡着鼻子, 血一滴一滴顺着指缝往下流, 想要挣脱他,“你放开我。” 段白焰火气上头:“你都这样了, 不去医院还想去哪?” “我去哪里——”她无力摆脱, 眼眶气得发红, “关你什么事?” 周进一路追上来。 “姜小姐, 你包上的挂坠掉了。” 他说着伸出手, 想把那只懒洋洋的毛绒兔子还给她。 段白焰皱着眉, 一把抢过来,作势就要将它扔远。 姜竹沥连忙趁机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两步。 “姜小姐?”周进有些讶异, 这才看见她手上的血渍, 连忙抽纸递给她, “你还好吗?” “我……” 她后半句话没说完,被一股大力按住。 他强迫她抬头,眼底有燃烧的怒意:“不关我的事?” “段先生。”姜竹沥平静地对视,“你清醒一点,我们分手很久了。” 段白焰几乎被气笑:“自欺欺人有意思吗?那你为什么要回来?” 鼻血迅速浸湿了周进递来的纸帕。 姜竹沥微微仰头,安静沉默地看着他,目光仿佛穿透十年光阴,望见十年前那个乖张叛逆的小少年。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 他被她追着跑,状似敷衍地摆出不耐烦的模样,真正建立起恋爱关系之后,却又把她当做他的所属物,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控制欲。 ——反正先动心的人是她,先说喜欢的人也是她,那无论怎么对待她,都没有关系。 ——她不会离开的,她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妥协。 出国之后,姜竹沥一直在自虐般地猜测,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这样想。 那段恋爱关系里,段白焰从没说过喜欢她,却很喜欢干涉她的生活。上一个这样对待她的人,是她的母亲。 姜妈妈总说自己为她付出了很多,姜竹沥认同她的说法,于是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为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夸奖,不敢出一点差错。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密码被带进恋爱关系,她变得同样不敢违背段白焰,哪怕他的某些决定,让她感到不悦。 她知道根源,却无法改变。 以明含的死为契机,她决定永远离开这段关系。可他年重逢,他只是将态度稍稍软化一点点,她竟然就无法招架。 她仍然喜欢他,也仍然无法改变他。 二者遥相呼应,构成她无可救药的原罪。 “对不起。”姜竹沥沉默一阵,疲惫地叹息,“是我误会了你。” 误会他不再那样强势,学会了交流,懂得了如何尊重她。 误会他发生了改变。 她想起自己曾对程西西说,维持婚姻最好的方法,是不对另一半产生期待。 可真正落到她头上,她同样无法制止自己,对段白焰产生期待。 希望他宽容,希望他大度,希望他变得温柔。 ……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段白焰不明白,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轻声道,“对不起,我还是喜欢你。” 段白焰一动不动。 她的下一句话,让他眼底猛然出现裂纹:“但我以后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学着不再喜欢你的。” “你……” “对不起。”姜竹沥第三次道歉,嗓音柔软,态度谦和。 落到段白焰眼里,却怎么看怎么刺眼。 他想让她闭嘴。 “很抱歉,我还是在期待,你能跟我交流。”但“交流”作为一种手段,本身也是为了达成“改变”。 她垂下眼:“但你既然不喜欢,那我们以后都不做了。” “姜……” 段白焰的感觉很糟糕。 哪怕四年前,他都没有这样强烈的感受。 仿佛一旦这次放她离开,她就再也不会回头。 “佛挡杀佛的账号已经封了,何筱筱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来找我麻烦。”血小板缓慢地凝结,姜竹沥鼻腔内残留着一股血腥味,“你以后不用再精分两个账号,想方设法地给我送钱了。” 段白焰身体一僵。 “跟踪器和望远镜,也没必要再放在我这儿。”她微顿,轻声道,“让房东也回来吧,他手上还有我的押金。” 段白焰彻底陷入沉默。 像第一次见面一般,他重新打量眼前人。 这个姑娘,这个洞若观火的姑娘。 从一开始,就把他的欲.望与企图,看得明明白白。 他想占有她,控制她,拥有她——以一种获胜者,而不是陪伴者的姿态。 可她仍然愿意靠近他。 “你说你喜欢我,可是其实,你喜欢的只是想象吧。”姜竹沥轻声说,“你喜欢你想象中的那个玩偶,那个任你摆布的洋娃娃。” 就像他从小到大都在期待的,万般顺从的、绝对的、不会有任何意外的安全感。 哪怕短暂地退步,表现出妥协,也只是为了最后的胜利。 因此一旦他尝试着改变,却没从她那儿得到想要的回应,就变得变本加厉,更想将自己的付出讨要回来。 “然而我不是洋娃娃,也没办法活成你想象的样子。” 姜竹沥目光安静,想起大学时,老师说过的话。 家庭的魅力在于,我们总是想逃离,又总是被困其中。 她从来不能下定决心,不管对待母亲,还是对待他。 段白焰舌根发苦。 他尝试过很多种方式接近她,无论是开车跟踪,还是在她家对面放望远镜。 可是都没有用。 他一遍又一遍地,被迫面对这样一个事实—— 她曾经属于他,也愿意接近他,但现在不再是了。 他身边所有东西都像流沙,握得越紧,就走得越快。到头来,他无能为力,什么也留不下。 姜竹沥的胳膊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抽离:“段白焰,我的话说完了,放我走吧。” 不—— 段白焰死死盯着她,脑子里所有想法都被排空,只剩这一个字。 他被打回原形,仿佛回到遥远的童年。母亲执意要走,父亲苦苦哀求,而他坐在二楼的走廊上,沉默冷情地看着,听见他母亲的冷笑:“你怎么这么贱?” 段白焰嗓子发涩。 他张不开口,说话也变得艰难:“如果你现在走……” ——就不要再回来。 后半句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他希望她回来。 四年前就希望。 姜竹沥停了一下,轻声打断他:“段白焰。” 他抬起头,眼底血丝遍布。 “你也就会欺负我。” 声音很轻,有些委屈。 而她像四年前一样,没有回头。 *** 段白焰在原地坐了很久。 从阳光热烈,坐到日暮黄昏。 他这幅样子,熊恪简直不能更熟悉。 仿佛一夕穿越回了四年前,他红着眼眶赶姜竹沥走,人家真走了之后,他又回到病房门前,坐在她坐过的地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待到深夜,仿佛要立地成佛羽化登仙。 熊恪纳闷得不行。 按理说,段白焰吃的亏也不少了,怎么一点儿都不见长进呢。 “大熊。” 结果下一秒,段白焰突然开口,倒把他吓一跳:“嗯?” “我做错事了吗?” 熊恪有些犹豫:“想听实话?” “……嗯。” “你活该,自找的。” 段白焰:“……” “四年前,你们分手,你在病房里吸氧,姜小姐就一个人坐在外面哭。” 熊恪回忆当年,仍然感到手足无措。 他没安慰过女孩子,站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打电话把自己的弟兄们全叫了过来,一排黑衣大汉,排着队给姜竹沥送纸。 她哭得神志不清,上气不接下气地感谢他。 “我那时候搞不懂,她在哭什么。”熊恪道,“现在想想,也许能明白了。”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这样清醒地认识到这段关系。 选择权看似在她手上,其实招招紧逼。他一直在逼她低头,逼她妥协。 偏偏她又舍不得放手。 段白焰有些错愕:“我从没听你提起过。” “你也没问过。”熊恪提醒他,“你从不在别人面前,提‘姜竹沥’这三个字。” 他的独占欲夸张到,不想让别人知道她。 欲望作祟,这样的爱情经不起推敲。事关深情,词段句读都像诅咒。 段白焰沉默一阵,突然感到难过:“我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这么多年,熊恪看着他从一个志得意满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 却从没见过他流露出这样茫然,茫然到几近无助的神情。 他神色一软:“不一定。” “我们……还有这个。”他犹豫片刻,拿出了姜竹沥的手机。 *** 程西西在第二天清晨,收到一个同城快递。 是姜竹沥的手机。 她感慨:“段白焰也太狗了,把人莫名其妙地带走几天,病恹恹地给送回来,连个新手机都舍不得送你?” 姜竹沥有些意外,原以为他不会还,甚至打算买新的。 不过这样正好,又省下一笔买手机的钱。 去医院的路上,程西西一只手撑着下巴,上下打量她。 半晌,得出结论:“你瘦了。” 姜竹沥不信。 “你现在这个样子,上镜肯定比我好看。” “你还在减肥?”姜竹沥笑了,“真执着。” “有没有听过名言?要么瘦,要么死。” 这话姜竹沥并不赞同。 程西西早年做吃播弄坏了胃,时不时要犯一犯病,她怕她节食节出命案:“按时吃饭。” 小闺蜜笑眯眯地应下。 姜竹沥去医院做了个体检。 她的烧差不多全退了,只是扁桃体仍然又疼又痒。头疼的是她此前流鼻血,且高烧与感冒都反反复复,她很担心自己命不久矣。 好在体检报告出来,没什么大碍,只是病毒性感冒。 医生看了她的用药史,给她开了几味清热降火的药,特别叮嘱:“有空的话,多运动一下,不要想太多。” 她讷讷地应下:“嗯。” 拿出手机,正想记药。 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对话框,继而接二连三地,跳出清热降火的菜谱。 “……诶?”她愣了愣,点进去,发现是微信上一个陌生人发来的。 白色头像,名字是原始代码,朋友圈里什么都没有。 一个三无小号。 这个手机虽说在段白焰手里待了几天,可他除了企图帮她辞职并推掉周进的综艺节目,并没有动过其他数据。 姜竹沥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试着问了问:你好,请问你是? 对方迟迟没有回。 她纠结一阵,猜。 可能是个卖保养品的…… 于是改完密码,她删除了对方的账号。 *** 段白焰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是很明白…… 床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大。 他好难受啊。 忍无可忍地坐起来,他挠挠头。 心想,这是个什么事,熊恪出的都是什么鬼主意。 别说给姜竹沥发菜谱了,他就是死在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再向她低一次头。 下一秒,放在桌上的手机一阵震动。 段白焰蹭地蹿起来,心想。 姜竹沥一定很感谢他。 他一定会坦然地接受感谢,不骄不躁,再接再厉。 按亮屏幕,正中弹出一条—— [甜药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第26章 大话骰 姜竹沥向餐厅请了长假。 综艺录制要全程跟组, 拍摄地在韶山度假区。 程西西帮她收拾行李,叮嘱来叮嘱去, 还是有些不开心:“夏蔚和何筱筱竟然都在,这是什么魔鬼综艺啊……早知道我也留在第二季了,万一她俩发疯闹事,还能多一个人帮你打架。” 姜竹沥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见招拆招嘛。” 她这一走一个月,程西西也有自己的工作, 要跟组拍电影。这段时间家里没人,怕房间里的东西落灰,索性将她的摆件都收了起来。 “你看看还有没有漏掉的……”打包好行李, 收拾完摆件, 程西西环顾四周,十分眼尖地捕捉到漏网之鱼, “喏喏, 你床头柜还有个球。” 姜竹沥回头, 看见摆在床头的藤球灯。她沉默着踌躇了一阵, 拿起来。 着火时, 这盏灯被放在厨房, 没能幸免,几乎烧掉整个底座。 程西西帮她收拾出租屋时,差点儿当垃圾扔掉。 还是她眼疾手快拦下来。 小闺蜜超级嫌弃:“它都被熏成炭了, 连底座都没了!你怎么这么抠, 再买一个不行吗!” 而今看着这个被她抢救出来的丑陋的球, 姜竹沥仍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沉默一会儿,用旧报纸包起来,轻轻放进箱子里。 “就放这儿吧。”反正也不能用了。 好歹喜欢他那么多年…… 她垂眼看着它的纹路,默不作声地想。 就当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以后再也不回头了。 *** “长平一战,俘虏三十九万。” 取景器上,白起身着战袍背对营帐,语气和缓,“大王下旨之前,给俘虏的口粮尽量少,无论如何,先保全我们自己的兵士。” “白将军。”另一位将军问,“我们不能从这些降俘中挑出一些,补充自己的队伍吗?” 《止战》的拍摄现场,日头炽烈,空气中热气流动。 饰演白起的演员正要开口。 “卡。” 段白焰一脸焦躁地打断。 这是他今天上午,第十七次喊卡。 剧组上下人心惶惶。 “段导段导。”助理抱着保温杯小跑过来,“要不要歇一会儿?” 秋老虎热得厉害,水中有冰块,还加了降火的茉莉花、冰糖和枸杞。 可段白焰仍然浮躁得厉害。 他指骨抵上眉心:“今天先到这儿,夜场不拍了。” 多拖一天多烧一天的钱。 助理抬起头,求助地望着熊恪,后者眉梢微耸,无所谓地摇摇头。 反正他有钱,让他尽情作。 能帮的他可是都帮了,一点儿没藏着掖着。可惜小少爷是个注孤生的命,他拦都拦不住。 助理没办法,只好重新给他修订日程。 段白焰坐在原地,倍感疲惫。 闭目坐了一阵,低声道:“大熊……” “我在。” “我……”我怎么办啊。 他欲言又止。 熊恪努力不笑得太明显:“这才刚开始。” 作多少孽,就会得到多少孽力反馈。 “耐心一点。”他轻声,“也许,你能找到适合你的方法,把她追回来。” 段白焰感到郁闷。 他好像在一夕之间又回到了先前的状态,衣服渐渐变大,床慢慢变宽。他一个人坐在藤椅上,对着后院的竹林整宿整宿地发呆,许愿一觉醒来,可以忘记没有良心的姜竹沥。 可愿望从没实现过。 他只能情真意切地小声感慨:“我一定是全天下最最可怜的人。” 熊恪正想给他一耳光,让他认清眼前严峻的形势与残酷的现实。助理风风火火,又跑了回来:“段导段导。” 段导岿然不动,稳如老狗。 “刚刚周进导演打电话过来,问您有没有兴趣参加他那个综艺。”助理说,“他说,他们第二季的基本形式定下来了,其中几个单元,可能会邀请一些圈子里的明星大腕过去互动,问您有没有兴趣。” 段白焰想也不想,没好气道:“没有。” 其实早在入圈之前,他就知道周进。也没什么复杂原因,这人跟他同校,是他的学长。 可是过完昨天,周进身上又多了一个恶毒评语:多管闲事的野男人。 要不是他那条导.火.索,没准姜竹沥也不会走。 一想到这个,他就对这位学长恨得牙痒痒。 “好。”助理点点头,“我这就去回他。” 下一秒,段白焰突然想到什么,脑子里灵光一现:“等等。” “嗯?” “周进的综艺,是《今天我也很甜呀》?” “对,正打算录第二季。” “拍摄地在哪?” 助理微怔:“韶山度假区。” 段白焰掐指一算,自己在那好像还有套房。 他突然有了新想法。 “走。”他站起身,拿起外套,“天凉了,该让周进破产了。” *** 姜竹沥第一次录制节目,对什么都感到新鲜。 韶山隶属彼西山群,枕山面海,风光俱佳。民宿建在半山腰,再往上,种植着大片大片枫树林,连同林中那几座幽静隐匿的小院,都是某些富豪的所有物。 她拿着小望远镜偷窥山上的尖顶小房子,倪歌站在案板后,咔嚓咔嚓地切莲藕:“竹沥姐来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东西?” 倪歌是她录制期间的室友。 这档综艺除了邀请包括姜竹沥在内的几位西点师,还带了两个流量明星。一个是夏蔚,另一个就是倪歌。 夏蔚什么人,她早就见识过了。 有意思的倪歌。 别人在圈子里顺风顺水,要么是有后台,要么是实力硬又顺风,而她……她半路出家,除了深厚的古典舞功底和讨喜的脸,还自带buff,拥有外挂一样的好运气。 进圈子之后,想什么就有什么,人称微博许愿池,是靠锦鲤体质火起来的。 “我来切年糕吧。”姜竹沥接过菜刀,“你去休息一会儿,等等周进老师。” 倪歌没走,坐在旁边捧着脸看她。 倪歌是学古典舞出身,转行当演员之后依然保留着旧习惯,喜欢长长的棉麻裙子。 在姜竹沥的余光里,她那条红裙子像是有生命,不断地随风微微动。而她一脸乖巧地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不停地眨眼睛。 好像一小团毛茸茸的,燃烧的火焰。 姜竹沥好笑:“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倪歌一本正经:“做法呀。” “……?” “做法吸走你的美貌。” 姜竹沥被逗笑。 虽说倪歌年纪小,出道也没几年,可流量大得吓人。 姜竹沥本来还有些担心,会不会像夏蔚一样难相处。 想不到接触到本人后,竟然意外随和。 “金针菇,培根,五花肉,牛肉,韭菜,豆腐皮,年糕片……”姜竹沥整理出一大筐食材,“我们先把它们拿到院子里去吧?” 节目录制还没开始,大家提前一天进组,周进约大家晚上一起烤烧烤。 倪歌答应得很爽快,帮她把筐抬进院落,又从橱柜里翻出两件菠萝啤。 周进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 民宿小院里花团锦簇,有些花都开败了,粉白的花瓣落得一地都是。 姜竹沥低着头,一边搬箱子一边打趣:“周老师再不回来,倪歌饿得要吃炭了。” 周进眼里带笑,没有说话。 姜竹沥身体微顿,若有所觉,正要抬头,感觉一个高大的人影压下来。 微微躬身,一言不发地接过她手中的菠萝啤,扛到肩上,转身就走。 ……是段白焰。 *** 酒过三巡,姜竹沥仍然感到恍惚。 那次摄影展之后,段白焰消失了一小段时间。 在她的认知里,他向来骄傲,眼高于顶又目下无尘,凡事事不过三,他们之间的破镜又破了一次,不会再有回寰的余地了。 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 姜竹沥拍拍脸。 她的病还没好去按。几杯酒下肚,竟然有些上头。 “来玩嘛来玩嘛。”倪歌吃饱喝足,摆出一副十足的小姑娘姿态,摇着骰子拽着周进玩游戏,“来玩大话骰。” 有人插嘴:“这玩意儿怎么玩?” “简单地说,就是我们每个人拿着五个骰子摇号,然后报数。”倪歌解释,“报完数之后,让下家来猜,在场所有人的骰子点数加起来,有没有这么大的数字。如果下家觉得没有,就开上一个人的骰子进行验证;如果觉得有,就继续向下,报更大的数字。谁输谁罚酒。” 姜竹沥懂了:“所以,这其实就是一个坑上家的游戏?” 倪歌兴奋地鼓掌,笑出一排米白小牙:“真聪明!” 沉默了一整晚的段白焰,突然站起身:“让让。” 倪歌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他强硬地挤开,插.在了她和姜竹沥之间。 他面无表情,坐的是姜竹沥的下家位。 姜竹沥&倪歌:“……?” 他没有看她,可是身上气息很热。 姜竹沥不敢挨得太近,她忐忑不安,惶恐极了。 段白焰这个人,心眼不比针眼大。 她抛弃了他两次,她觉得,他今晚可能会把她灌酒灌到哭出来。 然而来不及反抗,第一局游戏已经开始了。 在场有十来个人,叫号的数字只能更大不能更小,轮到姜竹沥时,她苦着脸,已经预见到了被灌醉的结局:“三十八个六……” 每人只有五个骰子,三十八个六,相当于在场的每个人,至少要摇出三个或四个点数“六”。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嘛。 姜竹沥安静如鸡,等待死亡宣判。 然而一秒,两秒……半分钟过去了,她都没等到段白焰那句“不信,开”。 段少爷沉默一阵,波澜不惊,报了一个更浮夸的数字:“四十二个六。” 结果毫不意外,被他的下家开了。 他默不作声地举起杯子,喉结滚动,喝完一整杯酒。 不知道为什么,姜竹沥心情有些复杂。 第二局,又是同样的状况。 姜竹沥怀疑,其他人故意把大数字留给她:“三十九个五。” 倪歌叫嚣:“这么大,你不开?” “不开。”段白焰波澜不惊,继续报数,“四十五个五。” 然后又被下家开了。 第三局也…… 倪歌:“竹沥姐报的又是大数字诶,我要是你,我肯定开。” 段白焰:“不开。” 毫不意外,又被他的下家开了。 就这么玩了一个多小时。 神乎其技地,姜竹沥一口酒都没喝,段白焰倒喝得有些上头。 连她自己也看出不对,正想说话,旁边传来倪歌的感慨。 “游戏终结者。”倪歌啧啧啧,“我算是看透了,你就是不想让竹沥姐喝酒吧?” 姜竹沥手指微动,心情微妙。 她觉得,段白焰肯定不是因为她;而且,这种事情,众目睽睽,还有这么多圈子里的人都认识他,他怎么可能对她…… “嗯。” 下一刻,段白焰突然点头。 声音清淡,于无声处,却仿佛有惊雷落地。 “对,就是因为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聚集过来。 倪歌八卦得两眼发光,夏蔚无意识地攥紧手中的玻璃杯。 段白焰一动不动,语气平静: “扁桃体发炎的人,应该少喝酒。” 第27章 别放弃我 段白焰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这游戏坑的是上家, 那也就意味着,只要他坐在她的下位, 死活不开她的骰子…… 她今晚,就一滴酒都喝不到。 其他人神色各异。 倪歌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兴奋唧唧地拽住姜竹沥的袖子,企图用唯一一只没烤糊的鱿鱼贿赂她,换取凄美动人爱情故事的完整版本;周进若有所思,嘴角噙着抹笑, 替她倒了杯柠檬水。 原本今天上午,突然接到段白焰的电话,他还吓了一跳。 对方的语气出奇强硬:“周进, 我要参加你的综艺。” 他这位学弟是圈子里有名的凶神恶煞, 哪怕当年在学校里,他也不敢靠得太近, 生怕一不小心, 就被他身上的黑暗能量吞噬。 然而横行多年的黑暗能量, 今天竟然跑来求他了。 周进突然起了玩心:“叫我一声, 周进师兄。” 段白焰陷入沉默。 过去三秒, 周进偷偷猜测, 他肯定是在打腹稿,准备长长的恶毒的话,要狠狠骂他臭傻逼。 然而, 段白焰平静地问:“你在韶山度假中心?” “对。” “不叫师兄就不让我去?” “对!” “那你准备好, 提前联系119。”段白焰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今天心情不好,打算从名下的产业里,挑一座山来烧。如果万般不幸挑到韶山,一定会优先烧掉你住的地方。” 周进:“……??” 他就不明白了,彼西山群是度假胜地,韶山更是寸土寸金,山顶一套房比市中心的地价都贵,这人抱着半座金山,无聊起来真敢烧着玩,到底图什么。 现在才迟迟回过味儿,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那天俩人在展厅里都闹成那样了…… 竟然还真是为了她啊。 姜竹沥抿着杯沿,没有说话。 夏蔚咬住下唇,死死攥着水杯,脸色越来越难看。 沉默一阵,她成了第一个开口的人:“对不起,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大家明天见。” 说完,她有些潦草地鞠个半躬,转身走了。 有两个西点师小姑娘是她的粉丝,清脆亲昵,一口一个“夏蔚姐”。见正主走了,也赶紧匆匆忙忙鞠躬致歉,跟着追上去。 “都走了?”倪歌拿起一串面筋,含混不清地数数人头,“我们还剩八个人呢,要不要玩点别的?” 周进低声提了句:“少吃点。” 倪歌没理他,端起酒杯:“要不,来玩‘猜牙签’?” “你今晚都喝多少了,”周进低斥,“还喝?” 倪歌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今天时间不早了。”姜竹沥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试探着提议,“要不,我们也都回去休息吧?如果明天有机会,再约到一起玩游戏。” “好呀好呀。”倪歌喜欢姜竹沥身上的气息,乐得附和她。吃完面筋喝完酒,她迅速往嘴里塞两颗梅子糖,“不过竹沥姐,你得跟我讲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就你和你身边那个小哥哥的。” 微顿,又提醒:“记得讲得夸张点。” 她最喜欢浮夸的爱情故事了。 越夸张越好。 姜竹沥不假思索:“你误会了,我俩没关系。” 段白焰全身绷直。 倪歌不信:“那他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帮你挡酒?” 姜竹沥很认真:“他喜欢喝。” 倪歌信她才是有鬼了。 此路不通,她执着地问段白焰:“小哥哥,你是竹沥姐的家属吗?” 段白焰冷着脸,不说话。 “你是做什么的?”她锲而不舍,“不过,你来参加综艺了……那你也是新人吗?” 倪歌不是科班出身,平时又很佛,加上她自带锦鲤buff,对待一切人际都很随缘,所以几年下来,她连圈子里有哪些出名的新生代都不清楚。 所以今天之前,她其实不认识段白焰。 段白焰还是没说话。 他一动未动,目光落在姜竹沥白皙的脖颈上,想象自己在圆月之下化身出白色的獠牙,惩罚性地咬破她青蓝色的血管,她哭着喊不要,甜美的血液流淌在他的舌尖上。 “他不是我们这个综艺的,他是编外人员。”周进知道学弟不会搭话,肆无忌惮地唬她,“全职霸道总裁。” “好厉害!”倪歌蹭地亮起星星眼,“是总裁诶!” 她从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好厉害,是导演诶!” 周进顿时很不爽:“哪里厉害?” “我看书上说,”倪歌向他科普,“现在的总裁,都能一夜七次、一次七夜。” 周进:“……?” “超级牛逼好吗?要是搁在正常人身上,早就精尽人亡,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周进:“……??” 见多识广的周进导演,人生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两个人打嘴炮的功夫,段白焰已经在脑子里演完了两场《血族的新娘:甜妻小乖乖,今晚别想逃》、《誓不为血仆:伯爵大人轻点咬》。 他舔舔唇,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拿起背包,身形微顿,又补充道:“我也住在山上,你们要是有事,可以来叫我。” 周进:“好。” 他喉结微动,又说一遍:“你们要是有事,可以来叫我。” 倪歌也应了一声:“好。” 下一秒,他像个失忆的小可怜一样,又不急不缓地重复了一遍:“你们要是有事,可以来叫我。” 周进:“……” 倪歌:“……” 这人是复读机成精吗。 段白焰顿了顿,毫无所觉,第四遍重复:“你们要是有事,可以……” “知道了知道了!”姜竹沥忍无可忍,被他搞得心烦意乱。 她知道那话是说给她的。 根本不是“你们”,他想说的其实只是“你。” 风吹动段白焰的刘海,他抿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她回头。 半晌,他小声道:“我怕你没听见……” 声音很低,不知怎么,竟然透出一点点委屈。 很快就飘散在风里。 *** 姜竹沥坐在马桶上,捧着脸,一动不动。 洗手台传来两个女生交谈的声音。 “我说那个姓姜的……她在网上叫什么?甜药?她的专业不是这个吧?野鸡路子,也敢来参加美食综艺?” “对啊,就是一个十八线小网红……不过JC的总裁好像一直在捧她,直播那个打赏排行榜啊,她就从没掉出过前三。” “不就抱了个金大腿吗,也太夸张了吧?” “何止呢,你有没有看到今晚……”顿了顿,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今晚坐她下位的那个人,就是那个超级有名的导演段白焰。这人很少在公共场合出现,我还是前几年在一个特别大的私人宴会见过他一面,实打实的超级富二代,就我们脚底下踩着的这个韶山……从山腰往上,都是他的地盘。” “我.操,那她不是跟两个人都……贵圈真乱啧……” …… 姜竹沥有点烦了。 这两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说完。 说实话,她并不在意两个小姑娘的看法。敢在卫生间和茶水间小声逼逼的女生,反而大多没什么心眼,因为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会考虑到隔墙有耳。 像现在这种情况,要么是她俩知道她在里面,故意说给她听;要么是真的没有脑子,段位低得不值得她出手。 她开始纠结。 要不要开门骂人。 下一秒,倪歌大大咧咧地从外面走进来:“呀,这么多人?你们在厕所里开茶话会?” 两个女生谈话被打断,有些尴尬地朝倪歌打招呼。 然后匆匆离开。 “竹沥姐。”倪歌试探着敲敲门,“你在哪一间?” 姜竹沥轻轻叩叩门:“这里。” 倪歌往前两步,从门缝里递过去一袋卫生棉。 顿了顿,又有些不放心:“你生理期还喝了酒,会不会不舒服?” “没关系。” 倪歌眼睛转啊转:“你扁桃体也还在发炎?” “嗯……有一点。” “那太好了,我就知道,这肯定是给你的。”倪歌欢欣鼓舞,哗啦哗啦地摇晃手中的盒子,“我刚刚一出门,就看到房间门口放着两盒药,是薄荷含片和西瓜霜喷雾,跟你的病也对得上。” “……啊。”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喜?”倪歌还在期待她添油加醋地给她讲故事,循循善诱道,“你都不好奇吗?是哪个小天使这么可爱,给竹沥姐送了药呢?” 姜竹沥语调温柔,从善如流:“可能是藏在山里的鬼喔。” 倪歌:“……” 呸。 姜竹沥垂下眼,默不作声地想。 不会错的。 一只藏在山里的色中饿鬼。 *** 姜竹沥和倪歌一起回楼上。 她们的住处有点像酒店标间,但更精致一些。两床一卫,落地窗外视线颇好,单独配了阳台,能看到遥远的山景与磅礴的日出。 刚刚是倪歌在洗澡,占用了卫生间,她才会跑到楼下上厕所。 没想到遇见那两个女生。 “她们可真烦人。”倪歌也听见了那两人的谈话,她在地毯上蹭蹭助跑两步,飞扑进柔软的棉被,“一起听波澜壮阔的爱情故事不好吗?就算段白焰不跟你在一起,也不会爱上她们啊,有什么好逼逼的。” 这逻辑真好玩。 姜竹沥一乐,下意识道:“对啊,他又不会爱上她们。” 话一出口,发现不对。 她好像被套话了。 果不其然,倪歌下一秒就搓着手转了过来:“那你给我讲讲睡前总裁故事嘛。” “我……”姜竹沥被她逗笑,无可奈何。 她凑过去,摸摸小朋友:“别一天到晚想小黄蚊了,早点睡,明天要早起呢。” 倪歌趴在床上,穿着件粉白色的长袍睡衣,长裙曳地,一路裹到脚踝。她头上戴着浅粉色的毛绒毛巾发箍,毛茸茸的碎发被揽上去,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 她一动不动。 姜竹沥有些奇怪,正想凑过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她蹭地跳起来,两眼冒绿光:“竹沥姐你说,怎么我们房间也有这种小卡片啊?” 姜竹沥草草扫了一眼。 看见小卡片上的性感十八式。 她:“……你在哪捡的?” 倪歌露出神秘的笑:“床缝里抠的,藏得可隐秘了。” 姜竹沥:“……” “节目组真的很不专业。”她非常严肃,“万一哪个女明星忍不住打了电话,又万般不幸地出了事,那怎么办。” 姜竹沥:“……” 只有她会忍不住吧。 “为了避免惨案发生,”倪歌舔舔唇,“不如,我们先打一个试试毒?” “……” 姜竹沥无力地捂住脸。 最初见到倪歌,她还觉得,这姑娘有点儿像她妹妹。 现在觉得……普通人家,小门小户,可真是养不出这种神仙妹妹。 她正想劝她不要作死。 下一秒,笃笃笃—— 门突然发出三声闷响。 紧接着,是一个低低的男声:“开门。” 倪歌兴奋地抬起头,一脸期待地问:“是……是不是,我叫的鸭来了?” 姜竹沥:“……” 她强硬地把她按进被窝,拉掉床头灯:“睡觉。” 十几秒的时间,门又轻轻响了三声。 姜竹沥穿上拖鞋,走到门前,在猫眼里确认了一下来人,才拉掉安全栓。 灯光垂下,青年的模样从在暖色调的光影中缓缓浮出,他穿着柔软熨帖的黑色衬衣,眉眼清俊,微微低着头,发梢沾了点儿深夜的露水。 他低声:“竹沥。” 姜竹沥没看他,也没说话。 “你嗓子还没好?” 她还是没说话。 “我刚刚下山,去买了一袋盐。”说着,他翻过手心,露出一小袋食盐,“你刷牙的时候,倒一点在水里,可以用它清洗嗓子。” 姜竹沥没有接。 她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儿。 突然想到什么,有些意味不明:“以前也不是没喝过这么多酒。” 那是高三毕业之后。 她和段白焰刚刚正式在一起,还没来得及体验初恋,就被妈妈歇斯底里地骂了一顿。 姜妈妈怀疑女儿高中早恋,并且丝毫不愿意听她解释。 姜竹沥红着眼眶去找段白焰,他天生不会安慰人,牵着她的手在公园转一圈,在游戏厅转一圈,在化妆品店转了很多圈。 她依然情绪低落。 段白焰索性带她去酒吧,把点单上能点的鸡尾酒都点了一遍:“来,喝。” 姜竹沥看着那堆五颜六色的东西,心里七上八下:“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他语气凉凉:“来吃屎。” 她:“……”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教她玩酒桌游戏。 很巧,他们那晚玩的,也是“大话骰”。 姜竹沥学着他的样子摇骰子,段白焰想装逼,把骰子悬空起来摇。结果那个逼没装好,一颗骰子直直地飞出去,砸在她胳膊上。 姜竹沥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憋不住,笑起来。 段白焰心里一松。 脸上仍然凶巴巴:“笑,有什么好笑的?” 最后他板着一张脸,还要她反过来安慰他。 而姜竹沥不知道的是,段白焰今天晚上,也一直在想……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要大声地笑。 要陪她一起笑。 “嗯……”想起这事儿,段白焰心里发虚。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茬接下去,只好强行转移话题,“你微信把我删了?” 姜竹沥眉头微皱。 她删了他吗?什么时候? 正想开口说没有,突然想起那个头像是张白纸的三无小号。 她立刻抬头,大义凛然,供认不讳:“对,是我删的。” 虽然他只是没话找话…… 但见她答应得这么干脆,他还是有点难受。 姜竹沥见他不说话,突然觉得他好烦,大半夜跑到她门口来提她的伤心事,戳她眼睛。 “你特地来找我说这个?”一想到他拿走她的手机还企图囚禁她,她就有点气,“是觉得我不该删吗?” “没有。”段白焰抿抿唇,低声说,“只是……我喜欢你。” 所以如果被删了,我会不开心。 姜竹沥没有多想:“但我觉得你很烦。” “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她可是前几天才发过毒誓。 段白焰不说话了。 他垂眼看着她,缓了几秒,一动不动,仍然只是说:“我喜欢你。” “你能不能……收回前几天的话。”顿了顿,他哑着嗓子,小声祈求,“不要……不要放弃我。” 第28章 粉色徽章 段白焰这个人, 也不知道是什么清奇体质。 姜竹沥认识他快十年了, 永远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忽冷忽热,占有欲强, 却又非常难以亲近。 她现在甚至觉得…… 段白焰是弹簧,她弱他就强。 “我……”见她半晌不说话,他舔舔唇, 又低声道,“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 “我试过别人的方法, 但总觉得很别扭。” 他不是没有试过江连阙的套路, 可姜竹沥表现得比之前更加惶恐,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要段白焰去回忆童年, 其实他印象稀薄,记不起几件事。可那些经历与记忆, 无处不在地,让他成为了现在的他。 离开对他时冷时热的爸妈之后, 他与段爷爷住在一起, 接受着老人家无底线的溺爱式照顾。此后做什么事也都顺风顺水,养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到了姜竹沥的事情上, 妥协的仍然是她。 哪怕重逢, 他都认为, 只要他想, 她会像过去无数次一样, 无条件地向他妥协。 熊恪说得对,他从来没有吃过亏。 “也一直都不知道……”他垂下眼,“应该怎样正确地表达喜欢。” 在“表达喜爱”这件事情上,好像并不存在绝对正确的方法。 他得意太久了,等他开始试着去找自己的问题,却又感到一头雾水。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段白焰拿出这辈子最大的耐心,低声问她,“你能不能……” 教教我,救救我。 不要离开我。 姜竹沥的手扶在门上,沉默了很久。 穿堂风带着凉意,送来林中草木的清香。直到走廊上声控灯暗下去,她才如梦初醒:“很晚了。” 抬起头,却跳过了前一个问题,眼底一片平静:“早点睡吧。” 段白焰的身体微微一僵。 姜竹沥的目光与他对视,电光火石一瞬间,清晰地在他眼底捕捉到一道一闪而逝的,暗沉的光。 她心里一突,眼疾手快,赶紧“砰”地一声关上门。 碰了一鼻子灰的段白焰:“……” 屋子里暖意融融,倪歌还没睡着,缩在被子里探头探脑:“怎么了竹沥姐?” “你叫的鸭太丑,我让他回去了。” 倪歌:“……” 姜竹沥靠在门上,回忆他刚才的眼神心里砰砰跳。 她已经上过很多次当了,谁知道他现在摆出这副姿态,是不是只是想骗她回去,然后她一旦接受了,他又要露出獠牙…… 既然做了决定…… 姜竹沥闭上眼。 就要狠心一点。 她实在不想再被锁起来,整天整日,昏天黑地,没完没了地…… 做。 *** “你们知道吗,我昨天晚上回住处的时候,看到姜竹沥和倪歌的房门口,站了个男人。” “天啦……这还是在节目组诶……”微顿,脸上又挂起一抹暧昧的笑,“你猜猜,他是去找谁的?” “那还用问吗?”前一个女生笑得一脸内涵,“倪歌出道几年,你见她跟谁传过绯闻?另外那位小姐姐可就不一样了,现在不还在跟两个大佬纠缠不清?” “啧,说不定人家大佬口味清奇,就喜欢这种绿茶……” …… 等两个小迷妹内涵结束。 夏蔚端起茶杯,微微笑:“天色那么暗,会不会是你看错了?说不定,只是工作人员呢。” “我用人头担保,肯定没有看错!”女生连连摆手,像模像样地压低声音,“我站了好久,虽然没看到他的正脸,但民宿工作人员绝对不会有那种气场。” 另一个女生感慨:“天,她到底跟多少个男人不清不楚啊……” 夏蔚正要说话。 “我就算跟两百个男人暧昧不清,也跟你们没关系吧?” 姜竹沥从楼上走下来,声音明亮清和,像是有些好笑,“怎么,嫉妒我?” 倪歌没睡醒,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杏眼泛出慵懒的水光。 她懒洋洋地打哈欠:“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可是又很想要,才会有红眼病啊。” 两个女生交换眼神,脸色微妙地闭上了嘴。 这才第一天,阵营就划分得这么明显…… 姜竹沥感到头疼。 直到周进进门。 他笑吟吟:“早啊姑娘们,来干活吧。” 《今天我也很甜呀》的背景,是一群西点师合开了一家售卖甜点的神秘小店,能在各个空间里穿越,竭尽所能,为有需求的客人完成他们的愿望。 第二季延续第一季的主线,第一个单元的任务,是穿越回七十年代,为一位小镇上的的少数民族青年,庆祝成年生日。 “我先给你们发一下徽章。”周进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堆徽章,“摄影大哥脸盲,你们戴着这个,他就不会跟丢了。” 姜竹沥接过来,看到巴掌大的圆形徽章上,写着巨大的“今天我也很甜呀”。 她忍了忍,没忍住:“……有点蠢。” 倪歌凉凉接话:“他就是一个蠢货。” 周进没听见。 按照惯例,一行人要抽签分工,确定自己今天的任务。 姜竹沥抽到的是“采购食材”。 “哎哟。”周进眼睛一亮,“你走运了。” 姜竹沥:“……?” 周进神神秘秘地拽住她的袖子,把她拉到没人的角落。 他在自己身上摸啊摸啊,摸了半天,抠抠搜搜拿出来一百块钱:“省着点儿用。” 姜竹沥:“……只能用这个?” 周进:“嗯!” 姜竹沥:“……” 这能干啥。 “你别小看一百块钱啊,”周进严肃得很,“我们……不是,他们那个年代,一两百块钱都够买辆自行车了——自行车啊!那时候多金贵啊!” 姜竹沥:“……” 可她采购的是2018年的食材啊! 拿着这昂贵骄矜的一百块钱,风中凌乱的姜竹沥踏上她下山的征程。 走到小院门口,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去路。青年戴着黑色鸭舌帽,背对着小院,身形颀长,靠着辆沧桑古老的自行车。 自行车的车头上,还挂着一朵傻不拉几的大红花。 姜竹沥现在一看见段白焰,腿肚子都是软的,下意识就想转身逃跑。 她有气无力:“这是什么?” 周进笑嘻嘻:“你今天的司机。” 在周进原先的剧本里,段白焰是后几期的特邀嘉宾,是小店的“客人”。可他死乞白赖地非要黏着来,不让进组就烧山,他索性给他加了场戏。 天上掉下来的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更何况…… 段白焰这个人,流量随随便便就能碾压当红小生,他又不用付报酬,也乐得镜头里有这么个装饰物。 姜竹沥十分绝望:“还有别的交通工具吗?” 周导遗憾地摇头:“七十年代,这就是宝马。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只能靠你的双腿,徒步走出大山了。” 姜竹沥:“……” 她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不要用自己的双脚,丈量一下祖国大地。 段白焰听见两个人的对话,抿住唇,忍不住转过来。 摄像机对上他的脸,阳光倾下,周遭花团锦簇,篱墙上攀爬着蜿蜒的青藤。他穿着件方便行动的连帽衫卫衣,面容清俊,眼下的泪痣增添少年感,带点儿不自知的愁绪,像初入人世的小神仙。 姜竹沥还在跟周进扯皮,企图甩掉令人瑟瑟发抖的前男友。 段白焰抿着唇,眼神安静地扫视一圈,目光陡然一紧。 他突然发现,每个人身上都戴着一个巨大的、愚蠢的、但一看就是一伙人的徽章。 他有点难受。 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别人都有,就他没有。 他怀疑,那个牌牌是姜竹沥负责分发的。 她一定是故意的,谁都给,就是不给他。 倪歌注意到他千变万化的表情,主动上来打招呼:“小段哥哥。” 段白焰微怔,收回目光。 “这是刚刚剩下的徽章。”倪歌从周进口袋里,摸出两个圆圆的丑丑的东西,“但是蓝色的刚刚发完了,只剩下几个粉色……你介意颜色吗?” 他当然介意。 段白焰绷着脸没说话。 他心情本来就不好,现下更加不虞。 “我是蓝色的。”夏蔚听见了,脸上漾起温和的笑,立刻主动站起身,将徽章取下来,“我跟你换吧。” 段白焰看着她手心的徽章,没有接。 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稍稍偏移,又看了姜竹沥一眼。 她站得离他不远,难得地梳了长马尾,穿着一件软牛仔长外套,徽章戴在左手袖子上,是粉色的。 他几乎是瞬间变了想法。 越过夏蔚,从倪歌手里接过徽章:“粉色挺好的。” 夏蔚的手悬在半空,尴尬地站在原地。 “但是,”当着两个小迷妹的面,她脸上有些挂不住,强笑道,“之前接受采访,你不是说,不喜欢粉色的东西……” “爱好变了。”段白焰睁着眼说瞎话,后半句话说得缓慢又大声,努力装得不刻意,“尤其喜欢粉红色的草莓盒子蛋糕。”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 半分钟过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 姜竹沥没有反应。 段白焰强忍着不去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反应!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送我徽章! 天人交斗一番,他颓丧地败下阵来。 看着沧桑的自行车,他沧桑地想,年纪轻轻。 他应该很快就会愁白少年头了。 *** 姜竹沥最终还是妥协了。 下山的路太远,哪怕最近的小镇超市,步行一个来回也要两个钟头。食材是一切的开始,她耗不起。 她竭尽全力地与段白焰保持距离。 山中空气清新,满山枫树都在晨光中抹上火红的光影。百物待新,晨雾还未完全散去,空气里充满迷蒙的水汽。 推着车走出去一段路,段白焰清清嗓子,没话找话:“你知道七十年代,这个车,是拿来干什么的吗?” 姜竹沥有些心不在焉:“嗯?” 她正在心里计算,要怎么花这可怜巴巴的一百块钱。 她都还没成家,就要开始操心怎么省钱做饭了。 真是让人头秃。 “就,”段白焰舔舔唇,“拿来结婚啊。” “喔。”她轻飘飘,算作回应。 然后就没话讲了。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姜竹沥担任着话唠的角色。她永远能找到话题,你饿不饿啊,想吃什么要不要我去给你做啊,你今天的作业有没有写完,需不需要我来做你的拍摄对象啊…… 等等…… 段白焰身形一顿,突然意识到。 好像一直以来,她都是在关心他…… 她其实很少,在他面前讲她自己的事。 段白焰嗓子发涩。 树梢摇晃,绿色的叶子抖落阳光,暖阳似沙漏。 “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段白焰低声提议,“你坐上来吧。” 姜竹沥脚步一顿,狐疑地回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段白焰竟看懂了这道目光。 他张了张嘴,仍然难以表达,说得磕磕绊绊。 “以前我……”要死要活不管怎么样都不愿意骑车带你,是因为,“我不会骑车。” “嗯。” “小时候学过很多次……”但这种工具实在是太愚蠢了,不适合我这种聪明人学,所以我学了很久都适应不了它。何况后来我有跑车了,这种低贱的交通工具,实在是让我觉得非常——“丢脸。” 姜竹沥仍然只是:“嗯。” 段白焰抿唇,哑声说:“以前不会……” 山风拂面,空中飘来不知名的馥郁的花香,她若有所觉,微微眯起眼。 他低沉的声音随风飘开,占满河谷。 “……但我现在会骑了。” 是为你学的。 第29章 你摸摸我 姜竹沥晃了一下神。 他的话像是在她心脏上方悬了一颗青柠檬, 一只手攥着它,汁液一滴一滴地滴下来, 她心里发酸。 很想说点儿什么, 可是张张嘴, 嗓子发哑。 “……那你骑快点。”沉默一阵,姜竹沥坐上车后座。 熟悉的温热气息一靠近, 段白焰的身体瞬间绷直。 她毫无所觉,两只手扣在座位下, 小心翼翼地攥紧, 尽最大的可能跟他保持距离。 然而。 过去三秒钟。 过去十秒钟。 过去十五秒钟。 …… 段白焰还停在原地。 天空中团聚着巨大的云团, 山风拂面,带起他卫衣帽子下方两条长长的带子。 姜竹沥忍了忍, 忍不住:“你倒是走啊。” 段白焰喉结滚动:“我在等你。” “……什么?” “摸我。” “……” 时隔四年,段白焰终于后知后觉地, get到了自行车这种低贱交通工具的乐趣。 因为她的手一旦找不到可以扶的东西,就会来摸、他、的、腰啊。 这么伟大的发明, 以前一定拯救了不少关系破裂的恋人吧。 他还在开心地想。 背后的摄影大哥突然捂心倒地,爆发出奇异的笑声。 “……”愣愣的姜竹沥终于反应过来。 她冷漠无情地松开手, 跳下车。 一言不发, 转身独自往前走。 段白焰突然慌了。 他赶紧骑车追上去,车轮碾过, 林中落叶哗哗响。 山中空寂, 虫鸟啁啾。 整座山都回荡着: “别……” “不是……” “不摸也行……” “你走慢点……” *** 山中藏着小镇, 小镇上有超市。 姜竹沥挑着黄桃、葡萄、哈密瓜和巧克力碎, 每样买了一点点。 她原本想再买点车厘子,可是一百块钱捉襟见肘,她还要数着数量,买一点点淡奶油和一点点低筋面粉。 节目录制之初,收走了大家的手机。 她没有计算器,只好想象自己面前此刻摆着一张草稿纸,掰着指头算半天,小声嘟囔:“我好穷喔……” 段白焰跟在她身后,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以前两个人大学同居,也经常一起逛超市。 姜竹沥挑食材很仔细,但她有点儿选择困难,一旦纠结起来能纠结很久,不知道该在同类食物里挑哪个。 起先,段白焰还会财大气粗地告诉她:“都买。” 后来发现,她还是会每次买都纠结很久。 所以慢慢地,他变成了替她选“菠萝蜜还是榴莲”,“圣女果还是小番茄”的那个人。 然而现在…… 姜竹沥全程当他不存在,他觉得很别扭。 也异常悲伤。 打了个长长的腹稿,他走过去,想要再挽救一下这段濒临死亡的感情。 刚刚跨出去一步,腹部传出一小截欢快的咕噜声。 段白焰:“……” 姜竹沥耳朵一动,飞快抬起头,看着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段白焰有些尴尬:“那个……” “你没吃早饭?”她的语气非常温柔。 “……嗯。”他顿了顿,诚实点头。 姜竹沥他们几个,是在民宿一起吃的早餐。但段白焰是匹孤狼,住处远离大部队,早上出门又很早,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那你肯定饿了吧?想吃东西吗?”姜竹沥说着,摸摸手上那张一百块,暗示的意味非常明显,“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小镇上有很多早餐店。” 不知道为什么,段白焰觉得她不怀好意。 他犹豫一下,决定顺着她的话茬往下答:“……嗯。” “可是段白焰。”姜竹沥语气柔和,“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 段白焰一口老血梗在喉头,恍惚感到一把八十米大刀穿胸而过,击碎他的五脏六腑。 他活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眼神沉下去两个度,他身上戾气陡生,想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把话收回去。 可是旋即就想到…… 自己也对她说过这种话。 他比她过分多了。 他陷入沉默。 姜竹沥嘴快说完,闭上嘴,开始等他冷哼等他反驳。 等了半天,没等到。 她有些纳罕,转过去,段白焰垂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久。 “我没有什么都想要。” 他声音很小,像一个明明没有偷吃糖,却被家长错怪的孩子,“我只是想要你。” 要你回来。 回我身边。 *** 姜竹沥又他妈心软了。 五分钟后,她和段白焰一起出现在了早餐店里。 店内人不多,上餐很快。 面前热气腾腾,须臾便被摆上一笼灌汤包。 “一笼八个,赶紧吃完赶紧走。”她低着头确认食材,担心出现漏网之鱼,“山上天气不稳定,等会儿可能会下雨。” 段白焰沉默着点点头,试探着夹起一个包子。 深山老林,他原本对食物不抱希望,想不到夹起来尝一尝,竟然意外美味。 牙齿轻轻咬开灌汤包的皮,鲜润的汤汁破皮而出,顺着唇舌流进口中,攻城略地的香气,迅速在鼻腔之间蔓延开来。 他推推笼屉:“给你吃。” 姜竹沥头也不抬:“我不吃。” 他很固执:“给你。” 姜竹沥:“……” 她放下小票,眼珠黑白分明,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想吃。” 没有来由地,段白焰又开始感到不开心。 以前两个人一起吃饭,姜竹沥偶尔起玩心,会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小姑娘,张嘴要他喂。 他一边嫌弃,一边把虾仁去壳、去虾线,再三确认剥干净,蘸完酱料,再假装毫不在意地放进她口中。 然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他不再是可以撒娇的对象。 段白焰垂下眼。 失落得像一只被遗弃在热带的北极熊。 “喂……”姜竹沥不明白,这人怎么随时随地一副她对不起他的样子,“我吃一个,你就会少一个啊。” “吃。”段白焰戳戳笼屉,言简意赅。 姜竹沥万般无奈地夹起一个。 还没下嘴,背后传来一个男生的惊呼,下一秒,手臂一热,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痛意。 “嘶……” 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滚烫的热粥从男生手中脱手,直直泼到姜竹沥手臂上。 段白焰眼神一紧,立刻把她的袖子捋开,拽着她被烫红的手臂去冲冷水。 男生蒙了半天,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跑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道个歉就想了事吗?”男生话还没说完,被段白焰攥住手臂,恶狠狠地打断。 他个子高,气场全开时格外有压迫感,阴郁又危险。 “那……我……”男生怂怂的,却挣不脱他,“我送你们去医院吧……” “不用了。”姜竹沥赶紧道,“没关系,你走吧。” 段白焰转眼看着她,一动不动,眼中暗涌翻动。 姜竹沥突然觉得心好累。 她叹息:“你放开他。” 他好像一个凶巴巴的封建奴隶主。 男生闻言,挣了挣手臂,段白焰手下力道一松,他赶紧跑了。 姜竹沥关上水空头,擦掉外衣上的米粥。 他手臂向前,落在洗漱台上,无形地将她困进怀中,声音发哑:“为什么放他走。” “不然呢?他本来就不是故意的。” “可他——” “段白焰。”姜竹沥打断他,抬头与他对视,眼底一片清明的光,“我不喜欢你刚才的样子。” 他一愣。 “你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微顿,她说,“不管是那个男生,还是我。”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姜竹沥有点难过,又有些好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企图控制包括我在内的、你身边的所有东西,霸道又自私。” 段白焰沉默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他自己没有察觉到,他其实厌恶任何超出掌控的事物。 无论身边的人还是事,但凡走向与他原本的预料不一样,他就会暴怒。 到最后,只想把她锁起来,藏在他的房子里,不让她见别人,不让她接触外界,每天只能接受他一个人的爱。 四年前也是。 除了上.床时感官带来的快感,他也在享受那种冲昏头脑的、令他爽到神经颤抖的掌控感。 “我们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姜竹沥轻声说,“所以我……” 她攥紧拳头,指甲刺入掌心。 想到要当面说这些话,她还是很难受。 “我们分手之后,不要再在我身上下功夫了。”她心里发酸,又有些局促不安,“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话,因为你跟我没关系了……分手之后再去说前任的不是,也很不好……” “没事。”他低声打断,“我喜欢的。” 这种感觉,会让他觉得…… 她还没有放弃他。 他还有机会。 姜竹沥默了默,决定暂时不跟他理论。 采购完食材,两人原路返回。走到门口,却发现自行车没了。 姜竹沥:“……” 此景此景凄惨异常,她没忍住,难以置信:“你……没锁车吗?” “我……” 段白焰实在是没想到,怎么这么破的车,都会有人偷。 肯定是周进让节目组干的…… 好恨喔。 两个人只能徒步走回去。 还没走出小镇,天空中飘起了雨。 姜竹沥:“……” 这到底是什么魔鬼运气。 山中天气阴晴不定,大多是一朵云下就藏着一团雨。等云飘过去了,雨也就停了。 所以姜竹沥没打算买伞,这场雨下不了多久,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发尾迅速被打湿。 段白焰僵硬地拽住她:“回去,买把伞。” 姜竹沥有点生气,想发火,细软的声音却硬气不起来:“我哪有钱!” 段白焰陷入沉默。 他孤独寂寞地站在雨里,像一个收入无法撑起一个家、每天回家都要被妻子语言暴力的窝囊男人。 半晌,他低声问:“我们很穷?” “对!”姜竹沥愤慨地抹掉额头上的水珠,“而且你刚刚弄丢了我们最贵的一个不动产!” 段白焰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反驳不了。 如果真是在七十年代…… 他们的婚姻,可能已经因为他的蠢,破裂得粘都粘不起来了。 “那,”可他还是不死心,哑声问,“我们现在这个,是不是就叫……” “嗯?”姜竹沥要被他烦死了,“快说!” 段白焰舔舔唇,不怕死地看她一眼:“贫贱夫妻?” “……你闭嘴。” *** 最后,姜竹沥在水果店捡了两个不要钱的纸箱。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在上面抠出两个洞,套到段白焰头上,不多不少,只露出一对眼睛。 拍拍箱子,敲山震虎:“你看这个箱子上这个芒果。” 乖巧如小机器人的段白焰:“……?” “像你一样,从皮黄到心。” “……” 走出小镇,面对七拐八绕的山路,自称铁血硬汉的摄影大哥开始自我放弃:“别让我看,我找不到路的。” 姜竹沥既没有手机,也没有定位。 之前自行车上装了一个罗盘,拿来定大致方向,可是就在十五分钟前,它连着车一起被偷了。 她决定瞎走。 段白焰无所谓,跟着她走。 走出去一段路,雨势渐渐减小,水雾中沉默的青山远远近近,漂亮得像泼墨山水画。 头上的箱子吸足水,越来越重。姜竹沥有点抬不动头,段白焰还在执着地没话找话:“不黄。” “什么?” “……” “只对你。” 只对你有难耐的冲动。 姜竹沥:“……” 她默默放下头上黄黄的纸箱。 山中空气清新,清淡的雨汽弥漫,一抬头,就看到逐渐变蓝的天空。 她脚步轻快起来。 再往前走,道路越来越窄。 若有所觉般地,她抬起眼,看到枝头泛光的果子。 她微怔,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惊喜地跑过去—— “青苹果!” 也不知道这是哪,路旁矮矮的篱笆里,种着一棵接一棵的苹果树。 果子绿绿的,圆圆胖胖挂在枝头,被水洗过,干净地泛光。 “你……你拿着这个,”姜竹沥把刚买的食材递给他,跃跃欲试,“我上去摘两个。” 段白焰皱眉:“我来。” 姜竹沥想也不想:“行,你来。” 段白焰:“……” 她不会爬树。 她知道,他也不会爬。 段少爷骑虎难下,神情有些不虞,略一踌躇,开始挑战自我。 苹果树不高,他找到几个攀爬点,竟然还真上去了。 “要几个?” “多摘几个!” 免费的食材,不要白不要。 姜竹沥开心得想放烟花,原本还在担心没有多余的水果做夹心酱,现在突然多出来这么多。 真是老天厚待。 段白焰沉默着,摘下果子,往她的附近扔。 她一边捡,一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 平心而论,段白焰真的长了一张极其招人的脸。 姜竹沥记得,他少年时被哮喘折腾得厉害,嘴唇常年不见血色,又总是独来独往不爱说话,久而久之透出阴郁,还有些孱弱。 他那时未成年,医生用药谨慎,他经常要跑到医院打点滴,时间长了,夏天体育课短衣短裤一旦露出胳膊,手臂上就全是针眼。 这些年似乎好一些了,褪去眼角那层少年的稚气与张扬,逐渐生出属于男人的侵略性。 却也更加阴郁内向,难以捉摸。 他这个人…… 山风轻拂,姜竹沥看着他的卫衣,突然意识到,似乎天气再热,段白焰都要穿长袖。 今天也不例外。 姜竹沥正出神。 树梢剧烈晃动,一个黑影沉默着从树上坠下来。 她心里咯噔一声,颤着手抬起头—— 第30章 你在意我 断裂的树枝和段白焰几乎同时坠落, 一起从断层上滚下来,重重摔进草丛。 他脑袋先着地, 甚至来不及出声呼救,她只听见一声落地的闷响。 姜竹沥愣了愣,心凉下去一半。 她颤着手,几乎是扑过去的:“段……段白焰?” 他双眼紧闭,唇角发白,一动不动。 躺在草丛里,身上头上都沾满草屑,额头蹭到了泥土,周身散落着刚刚一起掉下来的青苹果。 “段……”她轻轻拍拍他的脸,他仍然没有反应。 姜竹沥脑子嗡嗡响,强迫自己立刻冷静。 她两指并拢, 试着按一按他的脖颈,仍然能感受到血管跳动。 ——那就是活的。 微微松口气, 她半跪在地上, 手臂从他腰间穿过, 想将他抱起来抖抖土。 离得近了, 温热的呼吸打在段白焰脖颈间, 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姜竹沥抱着他,正要抖。 “别动他!快快快放下!”摄像大哥见俩人不知怎么抱在一起了,赶紧小跑过来, 极力劝阻她, “你先看看他伤到哪了, 千万别碰到他的脊柱和脑血管!” 姜竹沥被吓一跳,差点撒手把段白焰扔出去。 旋即就意识到自己险些犯错,赶紧松开手,忧心忡忡地把他放平。 身边温暖气息突然消失的段白焰:“……” 妈的,好恨。 姜竹沥小心翼翼,用手把他脸上的土擦干净,看来看去,找不到外伤。 她摸着他的脸,又开始着急:“陆老师,这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啊。”从他们找不到返回的路开始,剧本就开始超纲,摄像大哥的手机没有信号,他比他们还茫然。 段白焰想跳起来扇他。 没有想法就敢乱出主意。 “那,要不……”仿佛听到他的内心活动,摄影大哥为难地支招,“就,就地埋了吧?” “……??” 姜竹沥护着段白焰的脑袋,莫名有些不悦:“陆老师,他还没有死。” “我不是那个意思。”摄像大哥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们埋点儿东西把他藏得隐蔽一点,然后在这儿树个牌子,等回去搬了救兵,再来找他。” 姜竹沥想也不想:“不行。” 等回去搬完救兵,段白焰就真凉了。 何况…… 她微微垂眼,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脑袋。段白焰睡着的时候,总是一副不设防的样子,戾气尽数敛尽,像是退回到婴儿时期,谁都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她轻声道:“不可以抛下他不管。” 这是她很久之前就说过的话,许过的誓。 从来没想过要违背当初的想法。 段白焰强忍着,手藏在袖子里,无意识地攥成拳。 他想跳起来。 想跟她幕天席地,把她按在地上亲。 “那行吧,我自己回去,帮你带救兵来。”摄像大哥只好悲伤地放下摄像机,“如果我不小心迷路了,在山里撞上熊瞎子,你记得帮我立个碑。” 姜竹沥:“……你太夸张了。” 摄影大哥还真走了。 但她并不信任这位刚刚还企图把段白焰毁尸灭迹、就地掩埋的大哥,她想找点儿别的方法。 “段白焰,段白焰?”姜竹沥试着又喊了两声,他还是没有反应。 她低下头,将耳朵贴近他的心脏,在脑子里回忆急救知识。 段白焰的心跳突然加快。 姜竹沥:“……” 装是装不下去了,段白焰慢慢睁开眼,状似虚弱地扣住她落在自己胸膛上的手腕。 “竹沥。”他声音很轻。 丹桂飘香的季节,漫山遍野果树郁郁葱葱,更远一些的地方,红枫遍野,红郁交织成片。 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肤色凝白的女生从他胸前抬起头,目光相汇,还有些发愣。 “我没事。”他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你在担心我?” 姜竹沥看着他,一语未发。 “你在担心我。”她没有反驳,他坐实猜测。疑问句换成陈述句,目光安静而执着,“你在意我,你不讨厌我。” 他说得真情实意,姜竹沥还是没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竹……” 他揽住她的肩膀,作势想抱她。 姜竹沥眼疾手快,“啪”地一声拍在他小臂上,响亮而无情,力气很大,迅速浮起一团红印。 “白痴。”她一字一顿,站起身拍拍草,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白焰:“……” 他好、好像……玩儿脱了? 第31章 火腿蛋烧 风吹过山林,草木清香飘散。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果林, 漫山遍野的枫林又回到眼前。山风一层一层地卷起焦叶, 林间落叶哗哗作响。 姜竹沥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 “竹沥……” “竹沥你走慢点……” 段白焰抱着一堆苹果, 走几步跑几步, 在后面追。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觉得, 他只是玩个小情趣,诈了诈她而已。 更何况……她并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像王子吻醒吃了毒苹果的小公主那样, 低头亲他。这样想……她也没吃什么亏吧? 不太懂,她在气什么。 姜竹沥不理他。 “姜竹沥!”他耐心濒临耗尽, 微皱着眉快几步拉住她,被她用力甩开。 姜竹沥连看都不看他。 他强硬地拽住她的胳膊,迫使她抬头:“你告诉我, 你怎么了?” 她用力推开他,心里涌起一股委屈, 他竟然还有脸生气? “你烦死了!”她瞪着他, 细软的嗓音发哑。 姜竹沥刚刚都快急哭了,现在想骂脏话, 憋红一张脸, 却一个不好的字都说不出来,“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她气得发抖,弯腰从地上拘起一把泥。 刚刚下过雨, 泥土松软潮湿, 不等段白焰看清, 她避开眼睛口鼻,迅速而用力地将泥巴抹到他白皙的脸和脖颈上。 瞬间被抹成脸谱的段白焰:“……” 趁他还在懵逼地想着,天大地大,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女人,敢对他做这种不要命的事。 姜竹沥红着眼眶,从他手中一把抢过湿漉漉的芒果纸箱,用力套到自己头上,闷着头转身,“别跟着我!” 段白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怒气在一瞬间瓦解殆尽。 他快几步追上去,有些着急,又有些无措:“那个,我……” 我不是故意的。 他后知后觉,迟迟察觉到自己的过分。 每个人都有不能碰的点,这是姜竹沥的底线。 他舔舔唇,小声试探:“你哭了吗?” 姜竹沥不说话。 他抬起手,想摘掉她头上那个碍事的纸箱。 姜竹沥眼疾手快,“啪”地打在他的手上。 段白焰:“……” 疼。 可他又不敢还手。 他乖乖地抱着一堆苹果,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许久,低声问:“是因为你妹妹?” 她高中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胆子很大,不信鬼神,也没有口忌。 现在却这么忌讳生死。 姜竹沥不说话。 得不到回应,段白焰舔舔唇,竟然感到一丝丝不安。以前两个人也不是没有闹过别扭,可姜竹沥一向好哄,他从没见过她这么生气又决绝的样子。 “如果是……”我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情,那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给你道个歉,“对……” “沥沥!段老师!”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被一个欢快的叫声打断。 姜竹沥回过头,看到去而又返的摄影大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像是民宿里的医务工作者。 摄影大哥很兴奋:“段老师醒过来了?那太好了!” 姜竹沥淡淡道:“嗯。” 然后就不说话了。 段白焰不太开心,可摄影大哥一直在背后叨叨叨地为他祈福,他陡然烦躁起来。 “陆老师。” “嗯?” “有兴趣跳槽吗?”段白焰问得云淡风轻,“来我公司,薪水比周进高三倍。” 摄像大哥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来回扫,警惕地发出质疑:“你是不是打算先假装聘用我,等我入职再百般羞辱、到处找茬,最后随便找个理由解雇我?” 他供认不讳:“对。” 摄影大哥:“……” 答应得这么干脆。 他问:“你是魔鬼吗?” 段白焰抬头,看向跟他拉开距离的姜竹沥。 背影沉默而纤瘦。 “不是,我只是想警告你。”眸色不自觉地转深,他语气凉凉,“不要用周进的傻逼剧本,来破坏我的打关进度。” *** 姜竹沥回到小院时,周进正一边捣蒜,一边向倪歌做知识科普。 “可别小看我们脚底下踩着的这些砖,它们有好几百年了。”这座民宿改建自一座古宅院,他说得倒也是实话,“你看,以前的主人很讲究,它砌砖都是黄色和青色交替着来,这意思就是……” “我知道。”倪歌剥着蒜,飞快接话,“青黄不接。” 周进:“……” 他想说的其实是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姜竹沥刚走进来,倪歌余光一闪,眼睛亮晶晶地扑过来:“竹沥姐!” 她晃了一下神。 这一声好像叫碎了时光,迅速将她拉回到十几岁的年纪,那时也有这么个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喜欢这样软绵绵地叫她—— 竹沥姐姐…… “你们带回来点儿什么?”倪歌好奇地探头过去,“苹果很便宜吗?你们买了好多诶。” “他们偷的。”周进抱着手,闲闲道,“果农都跑来找我告状了,等会儿再慢慢算账。” 后脚,段白焰跟着摄像大哥走进来。 周进一惊:“你们……” 他难以置信,“你们该不会是在草丛里……来了一发?“ 浑身草屑泥土的段白焰:“……” 他倒是想。 姜竹沥也得给他这个机会啊。 “买食材的任务完成了。”姜竹沥拍拍手,转移话题,“接下来是做饭吗?” “想得美。你们任务是完成了,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周进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采购是限时的?” 段白焰眼神一紧,凉凉抬眼:“你在怼谁?” 周进:“……” 他对放火烧山心有余悸,轻咳一声,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就……而且你们还偷人家苹果,弄坏了人家的果树,现在加上弄丢的自行车,总共欠债一千两百块钱。” “……??” 联想七十年代的物价,姜竹沥惊了:“那是棵金苹果树?” 周进才不管:“债台高筑,要靠额外的劳动偿还。” 段白焰突然有点恍惚。 他想不通,这里明明有半座山都是他的地盘,为什么,他现在却要为山上几个苹果负债累累,疲于奔命。 周进交代额外任务,滔滔不绝,把杂七杂八的工作全甩给了他们。 段白焰冷笑:“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周进:“……?” “就像在交代后事。” 周进:“……” *** 附加任务的其中一项,是要他们下山去接一位特邀的神秘嘉宾。 提到这个人,周进笑得十分鸡贼:“虽然现在不能告诉你们他是谁,但沥沥肯定会很喜欢很喜欢的。” 段白焰冷嗤。 放屁,沥沥喜欢的只有他。 出发之前,他抖啊抖,身上的土怎么都抖不干净,于是提出,想先简单地洗个澡。 段白焰的住处远离民宿,周进十分体贴:“节约时间起见,你就在这儿洗。不过楼上客房满了,姑娘们的卫浴你不能用,用楼下那个公共的吧。” 段白焰本来还怀疑他没安好心。 可等他见到民宿的公共卫浴,发现它除了建在外面、是一栋蘑菇型的稻草小建筑之外,热水设备一应俱全,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脱了衣服。 周进见他进去了,眯着眼摸摸下巴,拉住倪歌,低声问: “你今天下午,从隔壁村里抱来的那条凶巴巴的大狗子……去哪了?” *** 姜竹沥原本在厨房切菜。 倪歌探头探脑:“竹沥姐。” “嗯?” “你在做晚饭吗?” “对。” 团队里除了西点师,还有几位网红厨师。大家分工,分别负责几天的早中晚饭。 倪歌眼巴巴:“我想吃火腿厚蛋烧。” 姜竹沥笑出了声:“我们有食材吗?” “有的有的。”倪歌赶紧点头,“我给你送过来了。” 说着,掏出一块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火腿。 过了会儿,等她开始切火腿,刚刚跑掉的倪歌又眼巴巴跑回来:“竹沥姐。” “嗯?” “小段哥哥洗完澡了。” “……所以? “你,你能不能去给他送一下换洗的衣服?” “……” 姜竹沥放下菜刀,纳罕:“为什么要我去?” 不该找个男的么,像周进那种。 倪歌一脸为难:“他把周进轰出来了,说自己有洁癖,不愿意穿别人摸过的衣服。” 姜竹沥的菜刀“咣”地一声插上案板:“那就让他裸.着。” 倪歌软绵绵地“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又过去四十分钟。 姜竹沥猜,段白焰应该已经在水里泡发了。 她慢悠悠地检查一下熬粥的锅,给它定好时间,洗手出门,在休息室里找到他的换洗衣物。 “……作精。” 姜竹沥小声逼逼。 拿着衣服,她刚一出门,就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好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动物,眼睛圆溜溜,嗅觉很灵敏,牙齿尖尖的…… 她颤巍巍地转过头,与一条半人高的大狗目光交汇。 狗子吐着舌头发出气音,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姜竹沥迟疑地咽咽嗓子。 她很怕狗,从小就怕。 不止是长着獠牙的大狗,她连小泰迪都怕。这事儿被写在个人档案里,凡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 “那个,你……”她浑身僵硬,强笑道,“你好啊?” 不过,她也听人说过,狗子大多都很温顺。只要她不招惹它们,它也不会主动来…… 下一秒,狗子突然张开嘴,朝她狂奔而来。 姜竹沥:“……??” 不是……等一下…… 为什么要追她! 这个狗!为什么会!一直追着她!狂奔! “段白焰!”她被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地转身开始跑。 可她跑得越快,狗追得也越快。 “开门!段白焰开门!” 她拼命拍门,眼看大狗越追越近。 门内突然伸出一只湿淋淋的手臂,用力而快速地把她拽进去。 氤氲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他攥着她的胳膊,用她抵住门。狭小的空间里,姜竹沥背脊僵硬,不敢往下看。 段白焰身上烫得厉害,将她困在角落里,呼吸都滚烫起来。 “你要不要检查一下——”他的声音低且哑,似乎还带点儿难得的,意味不明的笑意。 “看看段白焰的身体,有没有被水泡发?” 第32章 让我抱抱 浴室里水汽蒸腾, 温度很高。 姜竹沥不知道是被热气熏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也全身发热, 脸颊迅速变红。因为皮肤太白, 泛起红晕来反而更加明显,耳垂都快要滴出血。 她被那条狗搞得失了智, 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不明智的选择。 她将一条胳膊挡在眼前, 逃避现实, 死活不睁眼。另一只手提着他的T恤和长裤,瓮声瓮气:“拿着, 你的衣服。” “捂什么?”她的动作太可爱,段白焰简直快要笑起来。他下.身裹着浴巾, 水珠顺着发梢, 一颗一颗流进胸膛, “我们全身上下, 还有哪儿是对方没看过的?” 以前经常这样…… 洗澡洗着洗着, 不知怎么,就洗到床上去了。他把她从浴缸里捞出来, 用软绵绵的大毛巾将她裹进去,等走到卧室,她肌肤泛出诱人的粉,往往已经在他怀里软成了水。 “那还不是因为你弄坏了公寓的浴室门!”一提起这个, 姜竹沥就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不是你每次都非要在我洗澡的时候闯进浴室, 我——” 突然停住。 段白焰难得起了玩心,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姜竹沥沉默三秒,声音突然变小:“你,你帮我看看,那只狗走了没有……” 他声音低哑:“你挡着门。” 这意思是,让让。 姜竹沥仍然死死捂着眼睛,她看不见浴室内的摆设,像个瞎子一样,伸出手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探着脚往旁边站一站。 “还是挡。” 姜竹沥又小心翼翼地挪挪。 “还是……” “你有完没完!”姜竹沥差点儿破罐破摔跟他对骂了,“赶紧看一眼!” 段白焰抿唇。 下一秒,带着浓重侵略性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朝她压下来。 她仍然挡着大半扇门,他只好越过她的肩膀,去摸门把。 离很近了,他几乎整个人都撑在她的脑袋上方。胸膛与她的鼻尖相隔,他的气息湿漉漉的。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柠檬沐浴液香气,他也能嗅到她耳朵后面隐隐约约的清淡香水味,两相交汇,在空气中交织出别样的旖旎与暧昧。 姜竹沥紧张极了,像只瑟缩的土拨鼠,无意识地绷紧身体。 “还在。”段白焰拧开门,随意看了一眼,随意地撒谎。 可也足够唬住姜竹沥,她慌张得想再往里面缩缩:“你……你能不能把它赶走?” 段白焰没有立刻回应,他微微垂眼,静静地看着她。 姜竹沥小时候被狗咬过,怕狗怕得病入膏肓,一被狗撵,智商就会回到三岁。 他若有所思,微微弓下.身,在她耳边,颇具诱惑性地低声道:“……求我啊,求我我就帮你。” 带着一点点不容置喙的强硬,一点点只出现在午夜的沙哑。 像是面对着一位正哼哼唧唧地求欢的小恋人,他大权在握,要掌控全局。 姜竹沥愣了一下,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嗯?”他像是在等她考虑。 “流氓!”姜竹沥闭着眼,脸颊通红。 下一刻,猛然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双手猛地拍上他的肩膀,啪地一声脆响,拍的他不自觉后退半步。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被她打,可这回他稳住下盘,动作幅度不大。 相反是她的脑袋被惯性带着微微上扬,柔软的唇瓣碰到他的喉结,迅速擦过下巴,柔软的气息一触即离。 有种熟悉缠绵的味道,丝丝缕缕缠绕到他鼻端。 段白焰闷哼一声,眼神一沉,突然不敢动了。 他按住她,沉声警告:“别动。” 姜竹沥正愣愣的,他俯身抱住她。 脑袋埋进柔软的颈窝,嗓音发哑:“不动你,你让我抱一下。” 姜竹沥浑身僵硬,不太敢动弹,努力放松身体。 而他软玉温香在怀,还在颓败地想,活了二十五年,这可能是他人生第一次体会到…… 所谓的,做鬼也风流。 *** 因为周进的奖惩机制,姜竹沥和段白焰连参加第一位客人生日宴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但他善良地表示:“如果你们回来得早,还是有可能赶上的。” 上下山要几个小时,姜竹沥对此不抱希望。 入夜之后,山上风景依旧很好,月光如银,风随影动。 这在某种程度上治愈了她,段白焰与她几步之遥,低声道:“夏天还有萤火虫。” 山间云雾飘渺,萤火黄黄绿绿,隐藏在起伏不定的山峦之中,好似能够握在手里的星星,把山岳装点成童话里的梦境。 他几次三番想邀请她来看,却一直没找到来日方长的机会。 姜竹沥还在气他那个暗示意味浓重的拥抱,默不作声走在前面,一副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 段白焰张张嘴,刚想找点儿话来说。 下一刻,他不知踩到什么,脚下的地面突然一陷,整个人都被吸进地面。 姜竹沥没听见动静。 她走出去一段路,感觉段白焰灼热的气息渐渐远离,还以为他识趣地跟自己拉开了距离。可再往前走,山中没有别的声音,她一个人踩在落叶上,耳边的安静便显得异常。 小风吹过,她心里有些发毛,试探着小声道:“那个……” 没人说话。 她回过头,背后空荡荡,已经没有人了。 姜竹沥:“……” 故技重施,她几乎怀疑幼稚又中二的段白焰,是不是故意藏在某一棵树后面,正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就等着跑来吓她一跳。 姜竹沥本弱,遇段白焰则刚。 所以她决定不理他。 可是再往前走,她渐渐觉察出不对来。林中枯叶这么多,他怎么能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姜竹沥有些犹豫,试着叫了一声:“段白焰?” 没人应答。 “段白焰?”她又试着提高音量。 还是没反应。 她有些急了,往回走几步,大声喊:“段白焰!” 山野间夜色空寂,等了几秒,她听见有些闷的一声:“我在这儿——” 是从地下传来的。 *** 姜竹沥蹲在坑前,好奇地围观这个隐蔽的坑坑。 这好像是附近村民们为捕捉大型动物而挖的,上面铺了厚厚一层草,夜色昏昧,一不小心,就容易踏错。 她默不作声地看了好一会儿,段白焰心里蹊跷,忍不住问:“……想什么呢你?” 姜竹沥咽咽嗓子:“想,这大半夜的,我能去哪找一群羊驼,来对着你吐口水。” 段白焰:“……” 玩笑归玩笑,她没打算真让他一直在坑里待着。 于是姜竹沥善良地提议:“我找个东西,把你拽上来吧。” 说实话,这个坑还挺深。不过幸运的是,里面没有捕兽夹,所以他没有受伤。 “你拽不动。”段白焰拧眉,“回去搬救兵。” 可姜竹沥还是想试试。 熊恪和摄影大哥都没跟着来,万一她走了之后又找不到回这边的路,他就要永远消失在韶山上了。 段白焰显然也想到了,他略一沉默:“那你小心点。” 树林唯一的好处,是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乱七八糟的材料。 姜竹沥在附近逛两圈,很快找到一根看起来足够长的枝条。她将几根捆成一束,伸长手臂扔给段白焰。 段白焰拽着试了试:“你把它往树上绑两圈。” 她照做了。 他拽拽缠在一起的几根软枝条,感觉好像还挺牢靠。用力拽住它,他借着墙壁的助力,一点一点爬上去。 可就在他爬到三分之一的时候。 噼啪—— 段白焰心里一惊,赶紧抬起头。果不其然,枝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磨断,只剩细细一缕,吊在坑口摇摇欲坠。 糟糕! 他脸色一变,刚要让她赶紧撒手,“竹……” 还没来得及出口,枝条“噼啪”一声断在坑口,拽着另一头的姜竹沥一个趔趄,生生被巨大的力气带着打了个滚,直直摔进坑。 段白焰赶紧伸出手。 她炮弹似的往人怀里撞,他眼疾手快拉着她,胸口一痛,发出声闷哼:“唔……” 姜竹沥匆匆忙忙,赶紧从他怀里爬起来,上下检查他。 “我撞疼你了?你没事吧?” 段白焰抿唇,没有说话。 月光下,他下巴线条流畅,鼻梁高挺,气场天然带着骄矜的贵气。 他被撞得坐在地上,有些慵懒地看着她,眼中带着点儿她不敢深究的光。 她靠近他的胸口,呼吸交融。他的手落在她的腰上,不容置喙,不让她动弹。 这种气氛太催情,姜竹沥心里有点儿崩溃。 来韶山之后,她和段白焰被迫独处的机会比过去四年加起来都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地方风水布局,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仿佛整个韶山,都是一个桃花八卦阵。 她被他扣着腰起不了身,有些局促地摸摸鼻子,愚蠢地转移话题:“那个,我刚刚,想到以前看的一个新闻。” “嗯?” “‘狗子失踪,主人寻找不慎掉进坑中;坑中回头,发现狗子就在背后。’” 段白焰:“……” 他微笑:“你骂我。” 本来没想那么多,被他说完,就觉得有些好笑。 可这个姿势太暧昧,他的手扣在她细软的腰上,她不太敢笑,也不敢乱动,只能半跪着半坐着,抬头看他。 满天星辉下,小姑娘眼睛发亮,专注而认真,倒映出他的脸。 段白焰喉结滚动,他的手还落在她的腰上,心头陡然涌起难耐的燥热。 他从来不是一个乐于委屈自己的人,现下没有旁人,二人世界,抬头就能望见漫天星辉。此情此景,他很想把浴室里没做完的事情给做完。 “竹沥。”毫无征兆地,段白焰舔舔唇,“天气这么好,我们来幕天席地吧。” 姜竹沥:“……??” 她猛地瞪大眼,惊恐地看着他。 他是什么魔鬼?欲求不满的荒林野兽吗? “我们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做那种事?” 姜竹沥难以置信,一只手扣住领口,另一只手按在他胸膛上,想把他推远。 可他力气太大,她从来抵抗不了。 她欲哭无泪,连跑都没地方跑。 段白焰说完,一只手按着她,另一只手还真开始窸窸窣窣地脱衣服。 人生得意须尽欢,时间不等人,岁月如梭,时不我待。 这还都是江连阙和周进教他的呢。 就在姜竹沥纠结,她是不是应该跟段狗殊死搏斗,决一死战的时候—— 下一秒。 他的外套带着他温暖的热气,混着他的气息,落到她肩膀上。 第33章 欲擒故纵 姜竹沥愣住。 身侧暖意盈盈, 她抬起头, 看到段白焰只穿一件黑色T恤,露出白皙的脖颈, 和线条漂亮的小臂。 他坐在婆娑的树影中, 目光很安静。 她心头一跳, 没有来由地, 想起少年时代更加瘦削的他。 那时他举着相机不愿意撑伞, 口口声声地称,伞会挡住摄影的自然光。她就一路追着,踮起脚尖站在他身后, 将两只手举过他的头顶。 他回头嗤笑:“你别以为把手举到我头上, 我就长不高了。” 姜竹沥睁圆眼,辩解时,像只语无伦次的小仓鼠:“我没有!” 后来还真如他所说, 他像一棵积极生长的植物,身高不断向上拔高。 也不止是身高。 成年后的他比过去更有力量,锻炼冲弱了他身上缠绕多年的病气,现在的他更像某种矫健的动物, 哪怕仅仅靠着体能, 也能轻松获取猎物。 可是山里昼夜温差大,入夜之后, 坑里显得潮湿又阴冷。姜竹沥不太放心:“我不冷。你还是穿着吧, 万一等会儿又……” 他闲闲睨她:“脱了就干。” 姜竹沥:“……” 这话太简单也太直白, 她明明知道只是威胁, 耳朵仍然发烫。 姜竹沥转移注意力,有些局促地抬起头,只看到满天星斗。 她轻声猜:“这应该也是节目安排吧……” 所以她不担心,他会出事。 “来之前我还以为,这个综艺会特别小清新……大家围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做甜点那种。”见他不搭话,姜竹沥自言自语,“结果没想到……竟然成了现场版荒野求生。” 段白焰还是没开口。 他一动不动,脸庞隐没在树木的阴影里,近乎贪婪地盯着她。 她被笼在黑色的薄外套里,肌肤白腻如瓷,洁净的月光下,甚至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他心里痒痒的,再度长出獠牙。 “不过我看剧本,下一个单元,就会回到城市里去了。”姜竹沥低着头小声嘟囔,“只是不知道,今天他们什么时候来救我们……” 段白焰看着她,默了一阵,突然道:“睡吧。” “……啊?” “睡醒了,他们就找到我们了。”说着,他煞有介事地拍拍自己身边的地。 姜竹沥犹豫着咽咽嗓子。 说实话,她不太想过去。 重逢之后,段白焰每时每刻,都表现得像一条饿狼。 她实在不想在这种地方被推倒。 “不、不了吧,我觉得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万一睡着了,反而听不见他们叫我们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着距离,她细声道,“如果你觉得困……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默许。 “今天下午,我听到周进跟倪歌讲韶山的传说。”她声音低软,开口时微微仰头,神情很专注,“他说,这里以前曾经住着位将军,后来功高盖主,被皇帝暗杀。他临死之前,将自己所有的金银财宝都埋在了山里,留下一首至今未被破译的诗。” “那首诗被人们代代传颂,百姓们都说,如果有人破解谜题、找到了藏宝的地方,那就是当年埋宝藏的人回来了。” 段白焰低声问:“然后呢?” 他喜欢听她讲故事,她的声音让他想起某些他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腰掐出红痕的时刻。那时她的嗓音更细更软,无论求饶还是气音,都能轻而易举地切断他理智的神经。 他像《一千零一夜》里那个暴戾的变态,逼迫少女委身于他,而她靠着与生俱来的聪慧,解决这场天降的无妄之灾。 “然后……”姜竹沥挠挠头,“没有然后了。” 段白焰:“……” 他面无表情,戳戳自己胸口:“来,睡。” 姜竹沥挣扎:“那我再给你讲一个……” “为什么拒绝我。” “什么?” “说这么多。”他抬眼看她,眼底带着她熟悉的冷意,“不就是为了拒绝我?” 可是似乎又有点儿不太一样。 他眼底的冷意有裂纹,更像一种惶惶的畏怯,似乎受到伤害,又不敢流露出来。 姜竹沥一下子不安起来。 她终于敢确认,他比过去更加强大,却没有过去那么无坚不摧。 可她不知道该给他什么回应。 “韶山山腰的几个村子里,住着一些很少见的少数民族。”半晌,段白焰主动开口,语气平稳,“成年之后,无论男女,都会向父母叩首辞行。从那天起,父母对他们不再有抚养义务。” “所以‘成人’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成年礼。”他说,“还意味着彻底独立,与过去的家庭一刀斩断,开启真正意义的‘全新的生活’。” 他们在这时候离开父母,出门远行。父母不会去送,儿女不会回头。 姜竹沥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我……” “所以,你应该告诉我。”他抬眼望过来,目光穿越这四年的千山万水,落到她身边,“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畏惧尝试的原因。 害怕被控制的原因。 “我一直以为……”姜竹沥舌根发苦,“你不知道我家里的事。” 过去的日子里,段白焰似乎对什么都不太上心。她很少在他面前真正地提起自己的家庭,那本质上与他无关,她不希望他参与她的不愉快。 她似乎对他有什么误会…… 段白焰心情微妙:“因为明含?” “……不完全是。” 他沉默着,等着听她说。 事实上,在高中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段白焰都误以为,姜竹沥很不喜欢她那个小妹妹。 他亲眼见过,她的母亲来参加家长会,言之凿凿地当着很多人的面斥责她不够努力,无论课内还是课外,都不如她妹妹。 可那时候,她是班上第一。 姜竹沥这人外强中干,胆子小得要死,是个实打实的纸老虎。 段白焰那时甚至做好了准备,要帮她暴打那个莫名其妙的妹妹。 可他一直没能见到她,又不太好直接去初中部找。在这一层意义上,姜竹沥的确让他的某些行为变得收敛谨慎,他害怕自己会在无形之中伤害到她,因此学会了犹豫。 直到后来某一次,明含来高中部给姐姐送书。 他第一次见到她。 小小的女孩子,步履轻盈,眼睛和姜竹沥长得很像,在教室门口兴奋地朝她挥手。 段白焰也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抱着手观察她们。 他看到明含一直在笑,然后姜竹沥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 他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而明含目光游移,谈话间总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偷瞄他。 段白焰有好几次生出念头,觉得明含对他有意思。 他甚至在脑海中构想了全套剧情,如果这个小屁孩敢挑拨他和姜竹沥的关系,他一定找人打她一顿,然后再可怜巴巴地去向姜竹沥告状。 可这个姑娘在告别姐姐之后,小跑过来,仰着头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 “她是个好人,我也喜欢她。”然后她说,“但我姐姐胆子很小,你不要吓唬她。” “那是——”坐在坑里,星光四散,段白焰顿了顿,“我第一次见到她。” 姜竹沥有些惊愕。 她愣了好久,才怔怔地道:“我从来都不知道……明含对你说过那样的话。” 段白焰抿唇不语。 从那时起,他不仅仅关注姜竹沥,也开始观察她身边的人。 他好奇这个家庭,就像好奇一件精密表盘的内部构造。 毋庸置疑的是,姜竹沥和明含关系很好。 他偶尔疑惑,更多的是嫉妒。 “与其说是喜欢明含……”姜竹沥被他勾起回忆,苦笑,“不如说是惺惺相惜。” 她放弃跳舞,母亲就将梦想转嫁到了明含身上。 她在明含身上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一圈一圈地在练功房里转圈,老师打着节拍,落地玻璃倒映出窗外碧蓝的天。 音乐,教学,舞蹈……甚至是母亲的苛责,都与她小时候经历过的一模一样。 明含是另一个她。 “以至于……”姜竹沥说得艰难,她从没想过,她的小妹妹会以那样极端的方式,在舞台上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常常后悔,明明可以预防……我却没能拦住她。” 她们那么相似,连怕的事物都如出一辙。 怕被控制,怕受批评,怕被抛弃。唯一的不同是,她早早放弃,而明含在她未完的路上,代替她走了下去。 小公主跳完最后一支舞,在变成泡沫之前,将匕首捅向自己的心脏。 连自杀都像盛大的献祭。 “你和她是两个人。”段白焰及时打断她,“你们不是对方的替代品,她也没有替你去死。” 姜竹沥垂下眼,轻声:“我知道。” 可这件事让她变得犹豫。 她好像在这时候才察觉到,她与周围每个人的命运都休戚相关,她害怕给人带来糟糕的影响,甚至极端地想要切断一切。 住到波士顿之后,人生地不熟,她仿佛回到婴儿时期,靠回避来解决问题,靠回避来逃避伤害。 反而让她充满安全感。 段白焰觉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可是还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了。 他沉默半晌,握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他一直认为这个姿势代表热爱,能让人有安全感。 姜竹沥却下意识地想将手抽回去。 “能不能再试试看?”他不愿意被她挣脱,压低声音问。 夜色无声地蔓延,姜竹沥身体僵直,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轻声说:“对不起。” *** 姜竹沥和段白焰一人占一头,像壁虎一样贴在墙壁上,闭目小憩。 据段白焰说,圆形的坑,直径最长。 两个人这样面对面各自贴着内壁,就能保持最远距离,不跟对方产生任何呼吸上的交集。 她信了他的邪,非常配合地远离了他。 后半夜,姜竹沥昏昏欲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听到低低的哮鸣声。 她猛地睁开眼,果不其然,见段白焰同志痛苦地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再一次蜷成了虾米。 山中夜里温度低,洼地里空气又泛潮。他刚刚说话就带鼻音,犯病几乎是必然的事。 姜竹沥摸遍他的外套口袋,没摸到药。 她气疯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带药别出门!” 以前她跟他同居的时候,会检查他每一件衣服的口袋里,有没有装药。 可现在她没办法再照顾他。 他就开始找死。 段白焰大口喘息着,手扣在她胳膊上,像是想开口。 他呼吸艰难,嘴唇微动,刚要说话,眼前就晃过一道手电筒的光。 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我找到他们了!他们在这里!” 姜竹沥心里一喜,连忙抬头:“周进老师!” 周进蹲在坑边探头探脑:“你俩竟然能一起掉进去?怎么做到的?” “别说风凉话了!段白焰哮喘犯了,我们赶紧想办法把他弄上去!” “没事没事。”周进嘻嘻嘻,“我带药了。” 姜竹沥扶起段白焰,担忧地问:“你能自己走吗?” 段白焰点点头。 周进差人放下软梯,她将他扶到梯子前,托他上去。 他双手扶住软梯,不知是想到什么,突然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姜竹沥一眼。 她没察觉到深意:“别磨蹭,赶紧。” 段白焰被她扶着爬上去。 周进的确带了药,吸入式药物见效很快,段白焰平复呼吸,淡淡道:“我明天不过来了。” “嗯?”周进意外,“可我第一期才刚刚拍完。” “我回剧组。”他的《止战》拍到一半,半个剧组都在等他。 周进表示理解:“也是,你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段白焰没想真的放弃姜竹沥。 可他不知道问题在哪,他需要自己想一想,再趁着这个时间,欲擒故纵一下。 拿着药,他折身走过去,想拉她上来。 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一只比他更加白净细腻,手腕上戴满各类男性手串的,男人的手。 他不爽地抬起头。 光线不佳,第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对方很瘦,好像一根电线杆。他身体半躬,细细长长的一条,头发有些卷,眼窝很深。 他还要细看,被电线杆拉上来的姜竹沥站定了,看清来人,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尖叫:“天啊!陈塘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电线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张开手臂,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竟然还抱起来转了一圈。 “你不是要来接特邀嘉宾吗?”他一边笑,一边打趣,“我在山下等了好久,结果你竟然自己掉坑里了,蠢不蠢?” 段白焰眼都快被气红了。 靠,他都没有抱着姜竹沥转过圈圈啊。 “是我太蠢了。”她的开心溢于言表,“不过能在这里见到师兄,我真的太开心太开心了。” 陈塘声音很好听,是简洁明快的那种类型。段白焰死死盯着他,不懂自己怎么会输给这么一个妖力妖气的玩意儿。 周进凑过来,温柔地问:“还走吗?” 他臭着一张脸:“不走了。” 周进故意:“电影不拍了?” 拍个屁。 段白焰想。 他要留下来,手刃情敌。 第34章 椰子汁 “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本来我一回国就想联系你, 结果先一步收到了周老师这个节目邀请……所以我直接过来了, 想给你个空降惊喜。” “确实很惊喜。”姜竹沥高兴坏了,“这次回来待多久?之后还走吗?” “如果这边工作顺利的话,就先不走了。” “吃住都还习惯吗?” “哈哈哈哈,我说不习惯的话,你会住到我家去, 给我做饭吃吗?” …… 段白焰默不作声地跟在两个人身后, 从他们的谈话里大概得知, 这人是姜竹沥在波士顿时的师兄, 也是中国人。 她在外读书时, 他和她选了同一门选修课,一直很照顾她。 一个瘦成竹竿、妖里妖气的妖怪。 段白焰在心里小声逼逼。 姜竹沥问东问西, 陈塘笑着一一回复。等她兴奋劲儿过去了, 才突然想起来,应该向段白焰介绍一下师兄。 “段……” 话停在口边, 段白焰眼神凉凉,抬眼看过来。 目光交汇, 姜竹沥朝后一缩。 看他面无表情的凉薄样子,她以为, 他还在为自己刚刚拒绝他、又恶狠狠地凶他而生气。 生气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 段白焰这个人脾气坏,本来就比普通人更容易生气。 那还是不要招惹他了。 姜竹沥一边想着, 一边礼貌又小心地越过他, 朝着周进道:“段——短短几天的时间, 陈塘学长才刚回国,周老师就能联系上他,真是费心了。” 和姜竹沥一样,陈塘学的也是心理学。 他这人小事脾气好、大事拎得清,无论放在生活还是放在网络里,都很受欢迎。 所以求学期间,他在国内外分别养出了粉丝数量庞大的心理情感号,一边帮小姑娘辨别渣男,一边帮中年女性解决婚姻问题。 美其名曰妇女之友,粉丝粘合度却出奇地高,是位一点儿也不带掺水的“网红”。所以同样自带流量,他的女友粉和妈妈粉,战斗力就比姜竹沥要强上很多很多倍。 周进笑道:“那必须的。” “这是我的节目,我肯定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它的热度能高,就算没有机会,我也要给参与者们制造机会——”他大喘气,似乎意有所指,“你说是不是,同行段导?” 被制造了无数机会,却每次都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段白焰:“……” 他咬住牙,一言不发地,掰断了握在手里的玻璃药瓶。 *** 夜色渐深,等一行人回到民宿,第一位客人的成人礼已经彻底结束了。 姜竹沥没能亲眼见到客人切蛋糕,心里有一点点遗憾。 然而她当推开门,却见屋子里喧闹一片,几个姑娘正在嘻嘻哈哈地追来赶去。 像是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一个人的托盘在惊诧之下脱了手,一小坨奶油飙到空中,竟然擦着她的耳朵飞过去。 她愣了愣,低下头,发现她下午离开前做的蛋糕正放在民宿前厅的茶几上,一片狼藉,面目全非。 姜竹沥做了一个深呼吸。 然后抬眼问:“你们在干什么?” 其中一个蘑菇头女生停下来,笑道:“玩奶油啊,你要不要也来加入我们?” 姜竹沥记得,这姑娘是夏蔚的小迷妹之一。 她强忍怒火:“这蛋糕是给客人的。” “哦,是这样。”蘑菇头毫不在意,“他打开之后,我们尝了尝,觉得青苹果的内陷不好吃,就又带回来了。” 那也就是说,客人其实根本没吃到她做的蛋糕? 姜竹沥的邪火直往脑子里冲。 偏偏另一个杏眼妹子还火上浇油:“对啊竹沥,你也别太较真,他成人礼上还有很多别的食物,就这么个蛋糕……就算是少了,也不差什么的。” 姜竹沥抿着唇,不说话。 蘑菇头和杏眼交换眼神,前者会意,抡起盘子,笑嘻嘻地朝着后者扔奶油,然后状似“不经意”地手一滑:“呀——” 盘子倒扣到姜竹沥的长发上,一路向下,油糊糊地粘满她的长发。 段白焰眼神一紧,正想开口怼人。 姜竹沥手腕一用力,反手就把蘑菇头的脸,一整个儿地按在了剩余的蛋糕里。 她知道这么做不对,没必要这样对待她。 可她忍不住。 她太生气了。 抹奶油不抹头发,和打人不打脸是一个道理。 何况这蛋糕是她做的,这两个人竟然无视综艺的游戏规则。 “你——!”杏眼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凶,冲上来攥她手腕,“你放开她!” 姜竹沥真的放开了她。 蘑菇头猛地从蛋糕里抬起头,满脸甜腻的奶油,重新大口地呼吸氧气,如获新生。 她迅速缓过劲儿,二话不说,反手扬起手掌—— “你这个贱……” “够了。” 被陈塘一把拽住。 他身形偏瘦,面庞清俊,气场随和温柔。 蘑菇头被他的外貌欺骗,一时间看得有些愣住。下一刻,他的唇角染上嘲讽:“姜竹沥还是太温柔了,如果是我,一定把你的脸按在蛋糕上,来回用力磨一磨。” 段白焰的手停在半空。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眼神晦暗,唇抿成一条线。 事实证明,被讨厌的美人怼,和被温柔的帅哥怼,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蘑菇头愣了一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竟然后知后觉地燥起来。 周进迟迟赶到,整个人都惊呆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姜竹沥不说话,顶着头上的奶油,转过身推开他,走了。 段白焰和陈塘几乎同步转身:“竹沥——” 又一起停下来,相对无言,面面相觑。 然后沉默三秒,一起发出不屑的冷哼:“嘁。” 也一起在心里感慨: ——呵呵,也不过如此。 ——如果我是她,绝逼不选你。 *** 姜竹沥在民宿外游荡。 她有些饿了,脾气也跟着变坏,不知道该为自己做些什么,才能永久性地远离这些莫名其妙的女性。 她坐在河边,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正低着头发呆,身后慢慢拢过来一个黑影,细长细长的,声音有些妖气:“今天天气这么好,我要捉一位河鲜小可爱回去煲汤,不知道是谁这么幸运,能被我捉住?” 说完,他五指张开,捂住她的眼睛。 姜竹沥莫名被逗笑:“你五指张开,捂人眼睛,有什么用?” 陈塘笑眯眯地在她身边坐下。 坐下之后,他借着月光,慢条斯理,一本正经地捋开袖子:“沥沥,刚刚为了救你,我都受伤了。” 她低下头,竟然还真在他小臂上看见一条红痕。 “怎么弄的?”姜竹沥“呀”了一声,赶紧接过来帮他揉揉,“我回去帮你找点儿药吧?” “不。”陈塘哼哼唧唧,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儿磕的,就是想来她这儿碰个瓷,“你拿嘴给我吹吹。” 姜竹沥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心里好气又好笑,差点儿啪地打他一巴掌,再帮他添道新伤。 然而段白焰一路艰难地摸到河边,刚想向她打招呼,就听见这段对话。 然后,他看到…… 姜竹沥真的低着头,仔仔细细,妥帖温和地在帮他揉淤青。 段白焰:“……QAQ” 他也想要沥沥吹吹!! “别跟她们一般见识。”一边享受皇帝待遇被她揉着淤青,陈塘一边抽着卫生纸,帮她仔仔细细地清理头上的奶油,“我的沥沥最棒了,整个人都带甜味。” 姜竹沥被吓一跳,差点以为他要吃她头上的奶油。 陈塘很有耐心,不厌其烦,把粘在一起的头发一点一点地蘸着水洗开。 “这话受用。”反应过来之后,她开心得冒泡泡,“多夸几句。” 藏在黑暗里的段白焰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姜竹沥竟然会为这种愚蠢又虚伪的夸赞,表现出开心。 在他稀薄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为他的某些言论格外难过,或者格外开心过。 沉默一阵,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一遍一遍地小声练习:“我的沥沥最棒了。” “我的沥沥最棒了。” “我的……” …… 其实又何止啊,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姜竹沥。 可他说不出口。 他越是明白姜竹沥的家庭,越懂得如何控制她,越无法自拔。 他很清楚,她其实无法抵抗姜妈妈过分专.制的管控,这种习惯与畏怯刻在她的骨子里。因此他一直用那样的方式,逼迫她妥协。 他没办法像陈塘一样,坦白而不加掩饰地进行表达。 陈塘对他所有的心理活动毫无所知。 夜色初临,他在河边帮姜竹沥清理干净长发,带着她往回走。 半路上看到放在景区里的售货机,饿了一晚上的姜竹沥眼睛一亮:“师兄你带钱了吗?我想买瓶喝的。” “有,你等等。” 他帮她扫码,买了一盒椰汁。可钱吞进去了,里面的饮料机竟然不见动弹。 半晌,饮料盒才稍稍动一点点。 它缓慢地挪出来,然后……在出口处被拦住了。 姜竹沥:“……” 噫,怎么会这样。 她也头一次用这个机器,不知道为什么方形的饮料会在出口处被卡住。试着摇了摇机器,一点用都没有。 姜竹沥求助:“无所不能的师兄……” 陈塘也没办法:“这个涉及知识盲区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两个人正面面相觑。 段白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两手插兜,若无其事地从两人中间穿过。 他的目光故作漫不经心地扫过椰汁的距离与位置,装得无心插柳,潇洒地买了一瓶汽水,将卡在出口处的椰汁生生砸了出来。 ——汽水的位置在椰汁之上,如果买瓶汽水,一定能将椰汁撞出来。 这个招数,只有用过这台售货机的人才知道。 段白焰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等着姜竹沥来夸他。 然而,她犹豫片刻,问出的却是一句小心翼翼的:“你不是不喝汽水吗?” 陈塘险些笑出声。 他揽住姜竹沥的肩膀,转移话题:“刚刚我俩说到哪儿了?” “说到,如果你在国内婚庆公司能营业顺利,让我抱大腿。” “哈哈哈哈,沥沥苏,沥沥美,我是沥沥的金大腿。” 段白焰身体顿住。 他站在原地,沉默成一座远古的雕塑。 几乎从来不发私人微博的段导,破天荒地发了条微博。 无论语气还是内容,都十分耐人寻味: [好想变成大腿喔…… 那样,就可以被人抱在怀里了。] 第35章 求而不得 这条微博在第二天上了热搜。 但姜竹沥的手机不在自己手里, 所以她没看到。 第二期节目的雇主是一对刚刚结婚的新人,陈塘回国后建了一个婚礼策划工作室, 打算在游乐园为他们举行一场婚礼,借助《今天我也很甜呀》来给他提供婚礼的甜品。 “我想做个大逃杀主题, 你觉得怎么样?”出发的路上,陈塘将几个零碎的想法写在小白板上, 指给姜竹沥看, “或者末世丧尸, 密室逃脱?” “会不会太阴暗、太血腥了点?”在这种事情上, 姜竹沥的想象力一向贫乏。她思索一阵, 指骨抵上下唇, “我想象中的婚礼, 好像要更积极向上一点。” “你想象里, ”陈塘颇有耐心地放下小白板, 目光转过来, “婚礼应该是什么样子?” 坐在前排抱着手,闭眼假寐的段白焰,在这时候偷偷竖起耳朵。 像一只不动声色的兔子。 “嗯……就, 电视剧演的那种吧。”姜竹沥想了半天,其实不太能想象出自己结婚的样子, “天气很好, 草坪很绿, 走在前头的两个小朋友一路撒玫瑰花瓣, 走在后头的两个小朋友捧着新娘长长的白纱, 新娘从一条很长的花路上走过来,新郎和牧师就在花路的尽头等她。” “那也太形式化了,你可真是没有想象力。”陈塘笑她,“你也是个小女生诶,对自己的婚礼就没点儿不切实际的想象吗?” 以前有。 现在……还真是没有了。 “我又没结过婚。”姜竹沥笑,“你这次的客人,是丧尸和密逃爱好者?” “算是吧。”陈塘笑眯眯,“女方是个作家,想玩点儿刺激的。” 话一出口,他眼睛突然一亮:“等等,我知道什么刺激了。” 话落,他微微低头,手掌挡住半张脸,声音低低落在姜竹沥耳畔。 姜竹沥认真听着,不时附和地“嗯”两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她惊奇地小声:“这样不、不好吧?” 陈塘得意地拍拍她的手:“信我的。” 前排的段白焰郁闷又蹊跷。 他们在说什么…… 他无意识地凑近凑近再凑近,只差整个人都贴上来。 陈塘闲闲:“段导,你这么好奇,换位置来坐我们俩中间?” 段白焰不痛不痒地哼了一声。 他觉得,陈塘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也不知道他和姜竹沥的事,陈塘到底了解多少。 然而等一行人到游乐园的酒店下榻,周进跟陈塘商量好策划,神神秘秘地让大家先抽签时——他才感受到真正的恶意。 婚礼的主题是,霸道血族大魔王,强掳人类小娇妻。而勇者需要在特定时间内救出小娇妻,否则她就会变成吸血鬼,永远无法回到正常的人类社会。 毫无征兆抽到了大魔王角色的段白焰:“……” 他:“你们的抽签是不是有黑箱操作。” 姜竹沥没玩过这种大型的探险游戏,游乐园的背景成了这个故事蓝本的天然背景板,她兴奋得不行,从陈塘开始作布置起,就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等你结婚了,我给你策划一场更酷的。”陈塘朝她挤眼睛,“所以请你抓紧时间赶紧结婚,给英雄一个用武之地。” 段白焰隐形的长耳朵敏锐地一抖,再一次迎风招展着竖起来。 姜竹沥这次没有顺势接茬。 她正专心致志,帮陈塘一起做许愿瓶。这一排亮闪闪的小瓶子,在婚礼当天会被挂在进门的地方,既做装饰,也拿来给客人们抽奖博.彩头。 “那我先写一条。”陈塘见她不搭话,提笔就写,“祝姜竹沥小朋友岁岁平安,早日找到称心的大尾巴狼。” 写完,他把它卷成筒,塞进透明的小玻璃瓶中。 姜竹沥笑出声:“那我也要写,祝陈塘大朋友年年康健,早日遇见天赐的小可爱多。” 两个人的气氛融洽又和谐,段白焰实在是忍不住。 转过来,面无表情:“你们好吵。” 休息室分了几张桌子,他正坐在另一头,准备小彩灯。 平心而论,他真的很不喜欢看到姜竹沥和其他人在一起,无论异性还是同性。 他觉得比起过去,自己的理智值已经被拔高了好几个度。可是现在看到她跟别人言笑晏晏,他依然想把她扛起来带走,锁到小房间里昏天黑地,连一眼都不给别人看。 陈塘怎么可能理他。 他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一脸深情握住姜竹沥的手,认真地看着她:“你在波士顿时就总是不开心,回来之后,一定记得开心一点。”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姜竹沥愣了一瞬,心头涌起热意,“我会开心的,师兄别担心。” 段白焰的手一顿。 他很想问问,哪里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回来之后仍然不开心吗。像兜兜转转的绕口令,陈塘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他联想出一个系列。 “段老师。”同桌的小姑娘看他愣在原地,红着脸低声问,“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帮你做?” 他没有说话,抿着唇,垂着眼,突然有些丧气。 他和姜竹沥,从认识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而中间这四年像一道跨不开的沟渠,他不在她身边,他姿态强硬地掰开了她的手。 哪怕重逢之后,他也清楚地知道,她从没真正放下过他。 可这四年的时间,他追不上,也弥补不了。 *** 婚礼前一晚,游乐园的夜场放烟火,倪歌兴冲冲地拽着姜竹沥去看。 段白焰前夜开视频会议几乎开了个通宵,《止战》团队的其他负责人言辞委婉地劝他回去,他没有做正面表态,却疲惫得要命,趁放烟火的时间在住处休息。 下楼接水,路过休息室,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探头探脑,一动一动的。 他呼吸一滞,警惕地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周进。 他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拿着一串许愿瓶。许愿瓶是带小灯的电线串起来的,拿在手里,光线莹然,好像抱着一堆小月亮。 窗外是一簇簇逐渐升空的烟花,远远地,甚至能听见广场上人们的欢呼声。 段白焰靠在门上,有些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周进没有立刻作答。 他低着头,在认真地拆瓶子。 每拆开一个,就把里面所有的纸条都拿出来,顺着看一遍,挑出其中某一张,浏览一遍再塞回去。 然后提笔,写一张自己的,也卷起来放进去。 段白焰迈动长腿走进屋,随手开一个瓶子,捡出一张纸,就看见上面清秀流水的四个字。 ——平安归来。 没有对象,也没有署名。 但这些瓶子都还没有挂出去,能往里面塞条子的肯定都是剧组的人,他有种很强烈的直觉,觉得这是倪歌写的。 八十八个许愿瓶,她写了八十八条。 周进也跟着她,写了八十八条。 他写的是: [祝倪歌平安顺遂,长乐无忧。] 同样没有署名。 倪歌不会再回来翻许愿瓶,她也肯定看不到。 念头在脑子里转一圈,段白焰突然乐了。 世界上求而不得的人这么多,他绝不是最惨的一个。 第36章 心愿瓶 周进又写了几张, 放下许愿瓶,闲闲抬眼:“没去看烟花?” “嗯。”段白焰拉开凳子,在他对面坐下。 发现周进的小秘密之后, 不知怎么, 他心里竟生出种奇异的惺惺相惜。 “你和倪歌……?” “如你所见。”周进毫不避讳,“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 但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他无意多谈。 微顿,立刻将问题又抛回段白焰身上:“竹沥去看烟火了吧, 你竟然不陪她去?” 段白焰嘴角微动:“我累。” 他一开始确实是想陪她去, 可他的疲惫写在脸上,姜竹沥忧心忡忡地劝他留下休息。 他觉得,无论如何, 她是在关心他。 既然她不希望他的控制度太高,那他应该尝试着, 开心地接受这种好意。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 你又给她和陈塘制造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周进恨铁不成钢, “段白焰你简直是个绝缘怪,积了十辈子的德, 这辈子才能被姜竹沥看上吧?” 段白焰抿着唇, 没说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想。 那他这辈子也应该多积点德。 运气好的话,下辈子还能遇到她。 “不过……”周进仰天长叹, “我自己的感情问题都还是一团糟, 为什么要管你?” 段白焰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 语气平静地问:“她知道吗?” 周进一下子沮丧起来:“……不知道。” 很久之前,周进就知道倪歌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也很喜欢她。虽然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公开在一起,可他们确凿地相爱。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脑子里一直有条红色警戒线,不可以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倪歌,一旦她知道了,就一定会远离他。 他不希望有朝一日,他和她连朋友都做不了。 “可能我们搞艺术的……”周进一脸沧桑,拍拍学弟的肩膀,“就是注定要孤独终老吧。” 段白焰抖落他的手。 “别带我。”他垂眼,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我不是求而不得的那一个。” “我懂,你不会求而不得,你从来都强取豪夺。” 段白焰抬起眼,目光相撞,眼底流露出危险的疑问。 他从没告诉过周进,他和姜竹沥以前的事。 “是江连阙告诉我的。”周进解释,“也是他跟我说,让我找机会劝劝你。” 段白焰身上的戾气一瞬消散。 其实他觉得……他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 至少,他现在能接受别人的善意。放在过去,他会觉得江连阙也要害他。 “他说,如果我直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你一定听不进去。”他需要自己撞墙,自己摔跤,自己去找方法,“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在我的经验里,‘喜欢’不是一件可以教的事。” 简简单单两个字,有千百种表达方式。 他对倪歌的沉默是喜欢,段白焰对姜竹沥的偏执也是喜欢。 窗外有巨大的烟花流窜而起,在空中散开,如同流动的彩色烟云。 段白焰沉默着,半晌,“不用教。” 攥着手心里的纸团,掌心浸出汗。 他觉得,他应该向她解释,也应该有自己的方法。 *** 姜竹沥回到酒店时,夏蔚正躺在床上敷面膜。 见她进门,闲闲地抬眼:“烟花好看吗?” 姜竹沥不欲多谈:“还好。” 上次的蛋糕事件,她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跟夏蔚有关系。第二季还没有开播,周进选择性地剪掉了起争执的片段。 可是游乐园酒店入住时,抽签定房间,她竟然被分到和夏蔚同一个房间。 这就很邪门。 要论室友,她当然更喜欢倪歌。软绵绵的,萌萌的,什么事都向着她。 “刚刚周老师过来,说许愿灯做好了,叫我们都去写一下心愿卡。”夏蔚一手按着面膜,另一只手在刷微博,“他在楼下休息室。” “谢谢你。”姜竹沥有些意外,“不过……我已经写过了。” 昨天她和陈塘一起做灯时,就往里面塞过心愿纸条,很多人都看到了。 夏蔚应了一声,没再开口。 可是经她这么一提,姜竹沥心口又热起来。 昨天段白焰那么嫌弃许愿灯……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在上面写什么。 洗完澡卸了妆,她缩进被窝关掉灯,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还在想这件事。 高中的时候,班上也举行过类似的活动。 忘记最早是从谁开始的了,每位同学过生日,班主任都会在班上传两张信纸,让其他同学为他写祝福语,一人一句。 姜竹沥十八岁生日那晚,段白焰逃掉了晚自习。 信纸最后传到他桌子上,她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壮着胆子给他发短信: [连我十八岁的生日,你都不回来写祝福语……我要跑着去跟老师告状,说你又逃晚自习 qwq] 段白焰后来说了什么,她记不太清了。 时隔近十年,姜竹沥迷迷糊糊,只记得那时他颇为嚣张地用手机给她发语音,语气慵懒又随意—— “这个活动,真是蠢毙了。” *** 姜竹沥睡得不太好。 这直接影响了她第二天的精神状态,她是勇士小姐,按理说要披荆斩棘,去拯救人类的小娇妻,等娇妻安全了,再默不作声全身而退,将功勋与娇妻全都留给王子。 可无论面对什么怪物,她都一副无精打采、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偏偏也是她提不起精神,才让这场闯关游戏显得格外诡异。 原本的安排里,她其他的队友会给她很大助力,帮她闯关。可实际上,队友根本没什么用…… 因为在大魔王“充满危险的迷雾庄园”里,荆棘是软刺,暗箭是水枪,等她走到城堡下,才发现锁是松的。 她都不用撬门,用嘴吹一吹,门自己就开了。 姜竹沥:“……” 就这么垃圾的安保系统,你也敢做大魔王。 拿稳勇士之剑,她咽咽嗓子,顺着楼梯向上走。 综艺里大魔王的住处是游乐园中已废弃的鬼屋,外表修建成了古堡的模样,里面的摆设也像模像样。 清冷的阳光只有一束,从玻璃顶漏进来,安安静静,连个鬼影都没有。 “可爱的新娘——”她试着喊了一嗓子,“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应她。 “我是人类的勇者,我向大魔王发出挑战——” 她锲而不舍。 “我来救……” 后半句话没说完。 一个巨大的袋子从背后落下来,她来不及看清,眼前一黑。 *** 姜竹沥重新醒过来时,眼睛被蒙住了。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节目组的安排,因为她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现在的姿态,是特别典型的被绑架的姿势—— 坐在凳子上,两只胳膊被捆在椅背上,腿被束缚在椅子腿,丝毫动弹不得。 她眼睛看不见东西,五感格外敏锐。周围没有风,她猜应该是在室内。 而且……她总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让人有些不自在。 姜竹沥小心翼翼,小声问了句:“小娇妻?” 没人理她。 “新娘?” 还是没人理。 “大、大魔王?” 下一秒,她听见不远处传来清晰而低沉的一声轻哼:“呵。” 姜竹沥一颗心放下来。 她还在参加节目,而她的正对面,坐着的就是中二少年段白焰。 此时此刻,中二大魔王正闲适地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地观察她。 观察这个愚蠢的、自以为能打败他的少女。 “大魔王。”姜竹沥咽咽嗓子,苦口婆心,十分敬业,“小娇妻是不是还在你手里?你放了她吧,你是血族,她是人类,你们在一起是不会有……” “放了。” 段白焰声线平直清冷,毫无征兆地打断她。 姜竹沥:“……” 她愣愣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是……你把什么给放了?” “新娘。” 姜竹沥:“……” 放了? 放了……??? 那她这个综艺还拍个屁啊!要闯关没闯关,要救美没救美? “我……”姜竹沥突然语塞,“那我走了,请您当我没来过。” 说着,她企图从一旁带着凳子跳走。 下一刻,被一股大力拽回来。 姜竹沥的脑袋砸进段白焰怀里,他发出一声闷哼。 她的脑子混混沌沌,还没能完全清醒。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在头顶响起: “我费尽心思,将人类的新娘诱拐进陷阱,藏在树林深处,向全国的勇士发出挑战,让他们来救人——” 姜竹沥还戴着眼罩,周围一点点风吹草动,她的感觉都很明显。 她还被他圈在怀里,不算太用力,可姜竹沥身上酥酥麻麻,穿堂小风一吹,她被他硬生生地说出一身鸡皮疙瘩。 “其实是想靠着她们……将你引诱上钩。”段白焰低着头,热气缓慢地流窜在她脖颈间,“你总是在回避,不愿意正眼看我,可是我每天都很想见到你。” 姜竹沥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躲,却躲不开。 她突然有些慌。 倒不是怕他当着摄像机的镜头对自己做什么,而是这段台词太过于真情实意,不像剧本里的台词。 这个人,肯定擅自修改了综艺剧本…… 姜竹沥想咬他。 “勇士小姐,大魔王昨天在一堆心愿瓶里,见到了你落下的东西。”他轻声说,“大魔王前几天还很嫉妒,可现在,他很开心。” 姜竹沥一愣。 她迅速反应过来,脸色飞快涨红:“那个不是……” 段白焰拿着纸条,安抚般地握住她的手。 昨晚他打开心愿瓶,不仅看到倪歌和周进的纸条,还有他自己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希望段白焰好好的。” 他知道,只有她会为他做这样的事。 在韶山的时候,他曾经问她,你能不能不要放弃我。 他这问题问错了,因为事实上,她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他。 所以昨天,他才对周进说那样的话。 ——别带我,我不是求而不得的那一个。 他和周进的确不一样,他还有姜竹沥。 她喜欢他。 她只是怯懦,畏缩,不敢回头。 “那么现在,你愿意正眼看看大魔王吗——”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袖口游走进来,带着些寒意,握住她的手腕,“勇者小姐?” 姜竹沥没有说话,段白焰安静地望着她,将毕生耐心耗在这里,等她智商回流。 而她迷迷糊糊,不知怎么,想起她十八岁生日时,他给她发的那条语音。 他说,这个活动,真是蠢毙了。 顿了顿,声音里竟然浮起浅淡的笑意。 “是啊,我又逃课了。你要小跑着去找老师告状么?”正是冬天,他站在走廊下,话筒里风声呼啸。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竟然透出股奇异的温柔,“……那你跑慢点,我跑着来追。” 第37章 有点可怜 姜竹沥有些迷茫。 本质上来说, 她和段白焰都是矛盾体。 她的矛盾体现在,她一直在原地踏步,感性不允许她远离他, 理智却又不让她靠近, 一遇到问题,她首先想到的解决方式就是逃跑;而段白焰的矛盾体现在,在一起之前, 他表现得还勉强能算是个正常人,可一旦进入或者靠近恋爱关系, 他就会变得任性, 自私,焦虑又不可控。 好像两个人都是在一步一步脱掉面具,露出本来面目。 她曾经为此疑惑, 大学老师告诉她,恋爱关系会让人在精神上重回婴儿时期, 处理不好家庭关系的人往往会传承这种悲剧, 所以恋爱中暴露出来的大多数矛盾, 其实都来自童年伤害。 所以她一直在努力理解段白焰。 可当她自己受到伤害的时候,她无法自我消解, 几次三番流露出想要通过交流解决问题的念头, 又每次都被他冷漠无情地驳回。 姜竹沥沉默半晌。 她深吸一口气,小声说:“……我不想。” 段白焰微怔, 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 “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她微顿, 声音细且小, “‘跟你无关’的意思是,虽然喜欢,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牵连,我也没有给你任何伤害我的权利。” 他说得没错,她擅长自欺欺人,也比过去更加擅长逃避。 她甚至为此发明了新的自洽方法,在他和自己之间树立高墙,用“我的喜欢跟你无关”,来抵挡亲密关系可能会对她造成的伤害。 她手心发凉,段白焰舌根发苦:“……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姜竹沥没有说话。 分开的这些年里,午夜梦回,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跟他分手的场景。 小说里场景衬托都是假的,那日没有连绵的阴雨也没有密布的乌云,她不需要湿淋淋地站在雨雾里,可怜地看着他,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那天天气好得令人发指,晴空万里,有人提着花篮果篮来探病,有人推着轮椅出去散心,还有很多穿着条纹病号服的病人在楼下花园里晒太阳。 全世界都欣欣向荣。 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长得看不见底的走廊上哭。不停有人来给她送纸,熊恪带着一群黑衣大汉,慌得手足无措,围成一圈商量怎么安慰小姑娘。 她一边哭,一边分神去感谢他们。 到后来头脑都变得混沌,等段白焰真正醒过来,她声音已经发哑。 她的手扣住他的手腕,最后一次,乞求般地小声问他:“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段白焰半靠在床上,唇角苍白,精神不济。 他深深地,长久地望着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以一种默然决绝的姿态,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 那时候,姜竹沥就知道。 她和段白焰永远结束了。 他放弃了她。 *** 段白焰陷入沉默。 “我一直以为。”他说得很艰难,“我才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所以也许是…… 姜竹沥想。 他们两个一起放弃了对方。 这样一想,她更难过了。 段白焰也很难过。 大魔王的古堡里,悄无声息地弥漫起一股悲惨的死亡气息。 良久,直到姜竹沥手腕发麻,她才忍不住,发出小声的嗫嚅:“我不想被放弃第二次……也不想被绑起来。” 段白焰如梦初醒。 他喉结微动:“不是我绑的。” 声音里透出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姜竹沥不信:“……” “是周进。”段白焰冷静地将锅推出去,“为了节目效果。” “……那你倒是放开我。” 段白焰不再说话。 他伸出手,抿着唇,用0.5的减慢倍速帮她松绑。 姜竹沥皮肤很白,手腕又太细,肌肤显得格外脆弱。哪怕只是平日里做饭时不小心在手上留个小刀口,疤痕都会留很久才消下去。 所以即使周进挑的是质地偏软的绳子,仍然在她手腕上留下了明显的红痕,脆弱不堪,像是被某种工具不留情面地蹂.躏过。 段白焰迟疑地咽咽嗓子,突然感到难耐。 松绑的速度,悄无声息地从0.5降低到慢镜头的0.25。 姜竹沥语气温柔:“周进是拿着绳子,给我结了个中国结吗?” 段白焰:“……” 他默默加快速度。 绳子一圈一圈落下,姜竹沥得到解放,活动活动发麻的手腕,一把扯下眼罩。 几乎是下意识地,段白焰抬起手,挡住她眼前的光。 她微微眯眼,小动物般地往后缩了缩。 “竹沥。” 他的手没有放下来,耐心地等她的眼睛适应屋内的光线。 “我在努力……变成正常人。”他舌根发苦,“你能不能试一试……不要放弃跟我交流。” “我在学。”他声音很低,“你给我一点时间。” 姜竹沥沉默着,直到最后,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可他分分明明,在她眼底…… 看到一闪而过的松动。 *** “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周进第三次重复同一句话,陈塘笑着推过来一杯酒:“消消气。” “我入行这么多年,从没导演过这种剧情脱缰成野马的综艺。”周进捧着脸叹气,“让嘉宾买食材,他不仅弄丢自行车还搞坏了苹果树;让嘉宾去扮演一下邪恶的大魔王,他为了勇者一句话,就二话不说地放跑了新娘。” 陈塘笑意飞扬,看着不远处神采奕奕地做直播的姜竹沥,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大魔王和小娇妻策划的结尾收场很草率也很不负责,段白焰的擅做主张,再一次降低了这个人在他心里的好感度。 好在新娘似乎还挺满意,她的新郎太温柔,她只是想体验一把被强取豪夺的感觉。 从童话副本回归到现实,这对新人的婚礼后半段也在游乐园举行,还真如姜竹沥所说,绿色草坪上新娘拖着长长的白纱,由糯米团子们撒着花保驾护航。 “不能免俗……” 陈塘最大限度地尊重客户的想法,落到实处,仍然感到啼笑皆非。 他笑着转移视线,发现另一侧的草坪上,段白焰西装革履,正远远地朝这边走来。 心下一动,他放下酒杯,朝姜竹沥走过去:“竹沥。” “师兄。”她兴奋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 趁着婚礼,她总算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重新打开与世界交流的通道,她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回直播间去向大家道歉,并将婚礼上的甜品一一介绍给他们听。 “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或者喝点儿什么?”陈塘语气温和,将饮料吸管直接递到她嘴边,“这个没有度数,尝一尝。” 以前在波士顿,一群人组建小组研究课题经常搞通宵,他们那时也这样亲密,会在队友犯困的时候将对方扔上沙发或者拖上床。 所以姜竹沥没有多想,她两只手都拿着东西,饮料递到面前,直接低头咬住了吸管。 青色的饮料顺着吸管流入口腔,她满足地感慨:“甜。” “喜欢就多喝一点。” 段白焰一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么副画面。 她的小情人又和他的小情敌在一起,他给她喂饮料,青年身形颀长,女生娇娇小小。两个人哪怕只是站在一起,也有溢出屏幕的CP感。 段白焰的脸色在一瞬间冷下去。 他迈动长腿,靠近过来:“竹沥。” 姜竹沥无意识地抖了抖。 段白焰叫人名时总是很有压迫感,长期居于上位,天生的气场,容易给人压力。 她放下手机,也向他打招呼:“午安。” 距离保持得不远不近,段白焰有些气闷。 他总觉得,她和他说话,不像她和陈塘说话那样自然。 这可真是太让人嫉妒了。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回剧组。”他抿唇,沉默半晌,忍来忍去,还是没忍住,“我不在的时间里,请二位切勿生情。” 陈塘笑了。 他有些挑衅地反问:“我俩生不生情,关你什么事?” 段白焰抬头,目光交汇,他眼底翻滚出幽暗的情绪。 陈塘毫不畏怯,大大方方对视回去。 坦白地说,他就是想怼他。 早在波士顿时,他就很好奇,小师妹的前男友到底是个什么生物,天天血虐她,她还对他念念不忘。 结果见到真人,发现他中二又愚蠢。 要不是姜竹沥不配合,他甚至想跟她假装情侣,气死段白焰。 眼见两个人要打起来,姜竹沥连忙解释:“陈塘只是我的师兄。” 段白焰立刻偃旗息鼓,安静地看着她。 她至少还愿意解释。 他每天都这么自我洗脑。 那就说明,她肯定还是在意他的。 “那你……”一旦离段白焰近了,姜竹沥就开始无措,“你路上小心。” 他垂眼看了她很久,低声问:“不抱一下吗?” 声音竟有些可怜。 “我……”光天化日,姜竹沥脸上浮现出一闪而过的挣扎。 段白焰叹气。 “不逼你。” 他低下头,恶作剧般地蹭蹭她的手。 姜竹沥默不作声,觉得差一点点,只差危险的一点点。 她就又要低头妥协了。 *** 段白焰回剧组,昼夜颠倒地在片场拍戏。 他工作时很认真,不介意将百分之两百的精力全部投入。可是一旦逮住空闲,就疯狂地想见姜竹沥。 综艺拍摄期间,她的手机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自己手上。而且她早早删了自己的微信…… 他决定曲线救国,打个电话给周进,问问他,他那边的情况。 “咦,竹沥这几天都不在我这里啊,”周进奇怪,“她没告诉你吗?” 段白焰微怔,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他压低声音:“她在哪?” “她父亲病了,这几天都在医院。”周进敏锐地嗅到不对,刻意将语气放缓,“她那天走得也很急,可能是太着急了,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别想太多。” 段白焰挂断电话,陷入沉默。 她没有跟他说…… 也许不止,从重逢开始,她就很少在他面前谈及自己。 段白焰心情复杂。 良久。 “熊恪,备车去医院。” *** 除了科室和车牌号,熊恪甚至帮段白焰打听到了姜竹沥爸爸的病和疗程。 像十七八岁一样,他喜欢并期待这对年轻时就走到一起的恋人: “加油呀小少爷。” 他苦笑。 走到门口,正要敲门,听见里面传出陈塘的声音:“你想好了吗?” 姜竹沥没有说话。 段白焰屏住呼吸,垂下的隐形长耳朵,在这时又开始迎风招展。 “竹沥。”陈塘叹气,“你还记得我在波士顿时,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保留当初的意见,你和段白焰不合适。” “我并不是以一个咨询师,一个情感博主,或者以一个前辈的视角来看你们。”他说,“单纯作为你的朋友,我才更想劝你远离他……你值得更好的人。” 热血往脑子里冲,段白焰眼中燃起风暴,猛地抬手拍向门。 第38章 学习恋爱 然而下一秒。 “可是……师兄。”姜竹沥声音低低地从屋内传出, 说得有些艰难,“我只是觉得,如果他在努力,我却一直原地踏步,那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段白焰一愣, 手停在门把上。 “他什么时候努力了?死缠烂打和穷追不舍就叫努力吗?”在这两个人的恋情里, 陈塘一直都开着上帝视角。他体谅姜竹沥, 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你们纠缠不清这么多年,你还没有看透他?他是焦虑型的恋人又怎么样?你对他的体谅还不够吗?像他这种自私又自以为是的人, 凭什么总是要你包容?” 段白焰站在门口, 手悬在门把上,沉默成一棵树。 不知道为什么, 他突然失去了推门而入的力气。 “我……”姜竹沥想替他辩解。 却被陈塘打断:“你们分开四年,重逢之后他能想到的表达喜欢的方式依然是非法的,幼稚得像个小学生。他连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丝毫没有成长,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在努力?” “他有改变的!”姜竹沥倔强地反击,“他……至少表达欲比过去强啊!” “哦, 我懂。差别就是以前不会说喜欢你,现在会挂到嘴上了。可除此之外呢?”陈塘嘴角染上嘲讽,“除此之外, 你们两个现在的状态依然是教科书式死亡情侣, 当初老师怎么说?焦虑型和回避型最难有未来, 你是太有自信,觉得自己肯定是那个奇迹女孩吗?” “可老师也说过,人的性格不会一成不变啊!” “四年了,姜竹沥,你清醒一点行不行!四年了他都没能变成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正常人,说不定他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你还指望他怎么脱胎换骨?”陈塘气急败坏,几乎要跟她吵起来,“你是吃的苦头不够多,还是小黑屋没待够?跟他那样的stalker在一起,你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吗?!” “陈塘!”姜竹沥眼中瞬间染上怒意,她最讨厌别人把段白焰形容成stalker,“我不希望你对我下定义,也不希望你对我贴标签。” 哪怕情绪起伏,她从来也只会说“我希望”,而不是“你不要”。 陈塘抬起手,做了一个深呼吸,“好,好。” “对不起。”他解释,“是我不够冷静。” “你明明很清楚,”他的音调一降,姜竹沥的声音也跟着落下来,她微微垂眼,“在我的防御机制里,所有的‘我那还不是为你好’都是隐形伤害……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种话?” “因为我在意你。”陈塘懊恼极了,“因为‘姜竹沥’这个人跟我有关系,我怕她上当怕她吃亏,我希望我的朋友能快乐。” “可是你刚刚说的话,也伤害到我了。” 陈塘一时语塞。 “……那可能是因为,我这些话实在是憋了太久,压抑不住了。” 姜竹沥低下头。 她沉默了很久,小声说: “我知道……因为你在意我,所以才会来对我说这些话。但是陈塘,我不希望你用你对段白焰的固有印象,来先入为主地对他判死刑——那样会让我后悔,把我和他以前的事都告诉了你。” 陈塘默了默。 “对不起。”指骨抵住眉心,他的语速和缓下来,微微叹息,“竹沥,是我太着急了。” 接着又耐心地强调:“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现在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但如果你想通了,我尊重你的决定。” 姜竹沥很感激:“谢谢你。” 两个人快快乐乐握手言和。 门口的段白焰:“……” 他十分意外。 中间有几次,他甚至以为两个人会打起来……然而竟然没有。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交流方式,感到十分新奇。像是在听两个希腊智者的论辩,唇枪舌剑,互相攻讦。 可又不是真正意义上不管不顾、互相攻击的吵架……恰恰相反,两个人好像都非常理智,只是在对着同一个事实发表自己的想法,一边争论,又一边自省。 他突然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进门。 正在踌躇,把手一动,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躲到旁边。 “今天谢谢师兄了。”姜竹沥礼貌地朝他道谢,“借用了你的车,还麻烦你特地来医院取。” “这都是小事,等会儿我替你回一趟家,把明叔叔今晚要用的衣物也带过来。”陈塘脸上笑意舒展,“另外那件事……你如果有别的想法,也欢迎随时来告诉我。但是,我现阶段仍然保留现在的观点。” 她笑起来,两眼弯成新月:“谢谢你,辛苦啦。” 陈塘告别姜竹沥,她回病房照顾明叔叔,他转身往楼梯间走。 手机里叮咚叮咚地弹消息,他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埋头往前走。 走出科室没几步,感觉面前落下一道巨大的黑影。 他没多想,往旁边挪了挪。 发现旁边也有同样的阴影。 陈塘:“……” 他蹊跷地抬起头,看到自己面前整整齐齐站着一排黑衣大汉。 打头的人是段白焰,穿一件黑色风衣,五官清俊,身材修长,面色疏淡地望着他。 陈塘:“……” 他嘴角一抽,差点顺手报警:“你这架势,是打算把我杀了灭口?” 段白焰抿着唇沉默。 良久,他低声问:“我们谈一谈,可以吗?” *** 陈塘一直对段白焰没什么好感。 所以坐下来之后,也没给他好脸:“说。” 段白焰没说话。 他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跟一个状似自己情敌的男人,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话。 可他犹豫再三,又实在是很想问他:“我和竹沥分开的这些年……除了我知道的事,是不是还发生过别的?” “对。”陈塘故意气他,“还发生过我和她的故事。” 段白焰面上不显,手里“啪”地一声捏爆了咖啡糖包。 “我们在波士顿的时候,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做小组作业。”陈塘声线温和,假装自己不是在挑衅,“哦对,她熬通宵睡着,我还把她抱上楼。” 他十分刻意地隐藏了一个重要前提,小组作业的团队里当时一共十三个人,半数都是女孩子。 通宵到第三天,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去,那时他做队长,姜竹沥并不是唯一一个睡着之后,被他抗起来扔上楼的女生。 但段白焰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 他用最后一点点理智,命悬一线地压抑着掐死对方的冲动,克制着维持脸上的波澜不惊:“你很讨厌我。” “我没有理由喜欢你。”陈塘坦白。 说起来,他最早注意到姜竹沥这个人,还九曲十八弯地与段白焰有关。 那时新学期刚开学不久,老师在课堂上提到依恋关系,他看到一个矮个子的东方女生下课之后去找老师问问题,两个人说着说着,她竟然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那位外国的老先生头发胡子都白了,却好似从没见过这种阵势。他慌里慌张,手足无措地安慰他脆弱的学生,一开始用英文,后来换成蹩脚仓促的中文:“孩子,孩子……那不是你的错,你向前看……” 陈塘站在教室后面,捂着脸笑出声。 那天他跟着她出教室,一路走到公寓楼下。她疑惑地回过头,他笑着向她做自我介绍:“你好,陈塘。” 她列表里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学长。 在陈塘最初的观念里,这姑娘长得这么清秀,自我情绪管理又不怎么好,肯定是家里的小公主。 然而混熟了之后才慢慢了解,除了控制欲超强的母亲,最要命的是,她的前男友竟然是一个stalker。 段白焰眼皮一跳,忍不住打断他:“stalker?” “跟踪者,病娇,暗恋者,变态,死缠烂打。”陈塘重复这个单词的中文释义,耸肩,“竹沥不喜欢我用这个词给你贴标签,但我认为,拿它形容你,非常贴切。” 在陈塘的标签体系里,姜竹沥是非常典型的“回避型依恋者”。在恋爱关系里,她畏惧控制与过度亲密,需要自我空间。 “可stalker大概率是‘焦虑型依恋者’,他们渴望控制与亲密。”陈塘微顿,“我们的老师,在课上给这种搭配的情侣下了一个定义——天生互相吸引,天生相爱相杀。” 段白焰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平心而论,这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哪怕大学时姜竹沥学的也是心理学,可他从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她的领域。 “简单地说,婴儿早期与母亲的关系,会被复刻在他们成年之后的恋爱关系里。”陈塘主动解释,“所以你们两个的恋爱,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只想逃跑。” 段白焰陷入沉默。 陈塘已经将话说得非常直白,仍然有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地方。 他现在开始想,这些他所谓的标签与理论,姜竹沥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 他们在精神上从来不对等,在她明白他也愿意理解他的年纪里,他傲娇中二又叛逆,不知道说了多少伤害她的话;而等他终于开始正视问题,试着回顾自己的过去,又处处碰壁,总是遇到知识盲区。 在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年纪里,他们互相受对方牵制,成为彼此的不可或缺,又在分开时,成为压死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时候……或者说是,这些年来。 段白焰突然觉得很难过。 到底为什么。 就是没办法好好交流呢。 “我常常在想,姜竹沥但凡不要跟你在一起,她随便去找任何一个依恋类型是安全型的人,都不会被逼到现在的地步。”陈塘见他沉默,继续道,“她能理解你,但我不能。” 陈塘对姜竹沥没什么男女的感情,可是做朋友的日子日积月累,他无法控制地产生移情。 站在朋友的角度,他讨厌段白焰。 在他看来,姜竹沥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的回避机制是家庭给她的,并不存在好坏之分。可段白焰无法理解,他焦虑地想要把她拽出来,用强硬的姿态逼迫她面对她不想面对的事,如同用力撬开一枚脆弱的蚌壳。 如果他们不改变相处模式,彼此都会被对方的毁坏。 四年后比四年前更甚,当年的分手加剧了两个人本就糟糕的状况。因此陈塘能想象得到的最佳局面,就是两个人分手之后再不回头,各自去找安全型的伴侣。 段白焰沉默了很久很久。 半晌,他沉声道:“人并不是生下来,就懂得怎么去喜欢别人的。” 没有人理所当然地,应该被扼杀。 他在这时候,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件事。 姜竹沥所有的畏怯与犹豫,都只是因为,他从没给过她信心。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人生过去四分之一,在这件事情上,仍然表现得像个白痴。 姜竹沥也是。 不过…… 段白焰靠上椅背,想。 没关系啊。 他还有时间,那些他不会的东西,都来得及重新学。 *** 姜竹沥是被一阵妖风吹醒的。 她醒过来时,病房里的窗户大大敞着,窗外乌云攒动,山雨欲来,气势汹汹。 她有些懊恼。 刚刚喂明叔叔吃了药,他现在睡得正熟。可她不知怎么,竟也跟着趴在床边睡着了,再醒过来,天色都沉沉地暗下来。 她手脚冰凉,起身关窗。手指碰到窗棂,突然记起早上天气预报时她无心瞄的那一眼,台风登陆,就在今夜。 “好像要入冬了啊……” 姜竹沥搓搓手,病房里有些冷。今年的中秋、国庆都已经过完,再往后推,马上就是寒冷的圣诞节。 她望着窗外出神,手机突然震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过来问了声好,过几秒,才听见对方低沉的嗓音:“竹沥。” 姜竹沥微怔:“段……段白焰?” 他声音闷闷的:“嗯。” 要到她的手机号很容易,她不觉得奇怪。然而下一句,他主动解释:“是找陈塘要的。” “喔……” “我来给你送明叔叔的衣物,快到楼下了。” “啊?”姜竹沥意外,“那个不是我让师兄他……” “他临时有事。”事实当然是,段白焰中途截胡,“我来替他送了。” “那你……你路上慢点。”虽然不知道这人怎么会突然跑到医院里来,但姜竹沥不敢让他等太久,“我先去楼下等你吧。” 挂断电话,她飞快地换好衣服和鞋,提前下去等他。 走到医院大厅里时,外面的雨滴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连串的水珠砸在玻璃上,在巨大的穹顶上浸出漂亮的水花。 大厅里没什么人,反而有点儿冷。 姜竹沥像只瑟瑟发抖的土拨鼠,乖乖蜷在门口大厅里等。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段白焰的电话没人接听,她一直没等到他的“快到楼下了”。 她坐在塑料椅上,百无聊赖,脚尖对脚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风声猎猎,像是要掀翻眼前的落地玻璃。 “诶!你这个人!”她正低着头发呆,突然听到一声呵斥,抬起头,看到穿着制服的保安表情焦急,正大跨步朝她走过来,“台风要来了,你怎么还坐在这儿?!” 风声太大,她没听清:“什么?” 几乎是同一时刻。 风声携着雨水,在巨大的碎裂声里击破大厅的落地窗。冰凉的水珠顺势席卷而入,横着砸进来。 姜竹沥被人用力朝后拽,来不及抬头,就一头栽进温暖的怀抱。 “竹沥。” 她听见一声一声的心跳,是有规律的,有热度的。 “对不起。”段白焰的声音低而沉,在头顶响起,“我迟到了。” 姜竹沥愣了一下。 她刚想说,没关系。 “对不起。” 他紧接着,竟然又重复了一遍。 姜竹沥突然感到局促:“其实,没必要为了这种事道歉……” “第二个对不起,”他将下巴抵在她脑袋上,温暖的气息游移开来,“是因为我……违背了以前说过的话。” “……什么?”她眨眨眼,不太明白。 “高中的时候,我参加过一场竞赛。”他将两个人都笼在巨大的伞下,隔开外面的空间,微微抿唇,“不知怎么就拿了奖……我去市里领奖,路上耽搁了,没有吃午饭,一直到下午才回学校。” 姜竹沥微怔,有预感似的,心突然猛跳起来。 “我当时的同桌……是个特别蠢的姑娘,她骗我,说她没有给我留午饭。” 可他一出门,就在走廊上的垃圾桶旁,看到了显眼的饭盒。 ——就是她平时最喜欢去的那家店。 大概早就凉透了,连封都没有拆,孤零零的,傻兮兮的。 他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 “那个时候,我在心里,发了一个誓。” 那时他蠢得要命,不知道这种事一分一秒都不能拖,一定要立刻告诉对方。 姜竹沥的脑袋埋在他胸口,双手无意识地蜷曲成拳。 最后半句话,他停顿了很久。 “如果有下一次,我再也不要让她等我了。” 窗外风声愈烈。 他的声音带着热气,落在耳边。 “……天上下刀子,我都会赶回来。” 第39章 重新追你 你的订阅不足啦~请补齐订阅, 或耐心等待一段时间^_^  “特地把你叫过来, 是想提醒你, 新同学身体不好。”她叮嘱, “你是班长,一定得多照顾他。” 原来是为这事。 “那是一定的啊。”她笑道, “老师您不用担心,以前班上那些心脏病的同学, 我不是也照顾得很好吗?” 十六岁的姜竹沥乖巧懂事、成绩优异, 是教科书式“别人家孩子”。 她顶着班长的名头从小学到高中, 但凡老师交给她的任务,还从没有出过岔子。 “这次不太一样, 形势比较严峻。”班主任沉着脸,“新同学的身体对食物很挑剔, 不能凉、不能刺激、不能生冷辛辣油炸烧烤,对花粉柳絮粉笔灰全都过敏, 淋雨换季也有可能会犯病。可他又很任性, 脾气非常坏, 听他爷爷说, 家里人都看不住,希望学校能多加教育。” 姜竹沥:“……” 新同学是个魔鬼吗? 他到底病得多厉害?四肢健全吗, 还能走路吗? “其实他家里人吧,本来想让他带保镖上学的。就是校长觉得太浮夸, 不让带, 所以人家才想方设法曲线救国, 让我来找个学生。”班主任沉痛地拍拍她的肩膀,“老师不方便管太多,这个保护病弱小伙子的任务,你能胜任吗?” “那……”姜竹沥小心翼翼,“他是什么病呀?” “哮喘。” “喔……” 姜竹沥眨眨眼,脑补出一位温润可爱的,连呼吸都困难、却还一心向学的孱弱小公子。 他真可怜。 又十分可敬。 于是她答应下来:“没有问题呀。” “那行,他中午过来,我们现在就一起去接他吧。” 姜竹沥最后是怀着缅怀烈士的心情,推着轮椅去接段白焰的。 天空中飘着小雨,班主任的伞不够大,她半个肩膀露在外面,站了没一会儿,整个人就泛起潮气。 班主任不放心,还在重复:“千万不要让班上同学欺负他。” 她其实有些担心,怕惹得这位同学的后台不高兴。 姜竹沥拼命点头。 “哎,他来了。” 姜竹沥抬眼,远远地,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段白焰从熊恪手里接过深咖色的背包,一路撑着伞,漫不经心地穿过落满花瓣的林荫路,停在她面前。 神情寡淡,唇微微抿着。 “段白焰同学是吧?我们前几天已经在教务处见过了,我是你的班主任。”班主任笑呵呵,“另外我多给你介绍一个人,这是我们的小班长,成绩好,人也好。以后你如果遇到什么不明白的事,只要在校内,都可以找她。” 段白焰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垂眼,打量姜竹沥。 十六岁的姜竹沥短发、齐刘海,皮肤白皙,发育却像是晚了别人一截,小胳膊小腿,身体笼在宽大的校服里,看起来空荡荡。 他垂眼看她,眼睛黑漆漆,情绪莫辨,像在注视一只湿漉漉的幼小水鸟。 姜竹沥被他盯着,许久,脸慢吞吞地烧起来。 她原以为,这种病弱小少年,肯定可怜弱小又无助,想想就心疼。 ……结果人家个子比她高,肩膀比她宽,气场比她凶。 所以她…… 她为什么要给一个健康的人准备轮椅! “你好,我叫姜竹沥。”姜竹沥怂得快缩回去了,却还要努力给自己打气。 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我……我会保护你的,你、你可以叫我姐姐。” 段白焰沉默三秒,握住伞柄的手微微一顿。 他看着她。 半晌,移开视线,发出一声响亮而不屑的冷哼:“嗤。” 姜竹沥脆弱的信心瞬间被击溃。 她想,新同学可能不太喜欢她。 她应该像只没有粮食越冬的可怜田鼠一样,偷偷把轮椅收起来,然后灰溜溜地跑路。 然而不等她收起轮椅,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她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看见那位疑似残疾的新同学,一脸嫌弃地伸长手臂。 ……将伞举在了她的头顶。 *** 姜竹沥欣慰极了。 新同学虽然脾气不好,但还未泯灭人性。 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位病弱美少年,不能让别人欺负他。 然而第二天,“病弱美少年”就踹翻了他们数学课代表的课桌。 她走到教室门口听见喧闹声,进去就看见段白焰把科代表的脑袋按在黑板上。后者哎哎喊疼,而他揪着他的耳朵,面无表情地沉声问:“你再说一遍,谁是残疾人?” 姜竹沥:“……” 她震惊地愣了好久,想到昨天那个轮椅,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 太好了,头还在。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姜竹沥活了十六年,直到遇见段白焰,才知道什么叫作精。 他过敏体质,得的是内源性哮喘,不仅不能碰刺激性的食物、不能进行体育运动,连雷电季节都要小心翼翼。 可他偏不。 雨下得越大,他越要往外跑。 姜竹沥苦恼极了:“你知道学校为什么取消体育课吗?因为这个季节真的很危险,走在路上电闪雷鸣,一不小心就天有不测风云了……你看到我们学校那棵小歪脖子树了吗?就是前几天被劈倒的。所以像其他同学一样,安静如鸡地待在教室内做作业多好呀,像你这样天天往外跑,万一你也被……” 他低着头翻照片,半晌,一声冷笑:“你管我?” 姜竹沥:“……” 说得对,她怎么管得住祖宗TvT 没办法,姜竹沥只能一路跟着他。 他举着相机拍花,她就举着伞看他;他举着相机拍雨,她就举着伞挡雨。 段白焰烦透了,皱着眉头,想把这条尾巴从自己身上扯下去:“别跟着我。” 他发起火来有多可怕,她早在数学课代表那儿领教过。 所以姜竹沥不敢硬刚,只能委屈巴巴地缩成球:“……哦。” 他面无表情,转身走进雨里。 细雨潺潺,连串的水珠打下来,在伞面上开出细小的白花。姜竹沥傻兮兮地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确定他是认真的,不是不好意思,也不是在闹别扭。 她确实给他造成困扰了。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不会觉得熊恪是个困扰? 她不明白,想来想去不死心,还是决定去找本人问清楚。 中午校内很清冷,叶子打着旋儿往下掉。场地湿漉漉的,她绕着田径场走一圈,最后在足球场旁边找到他。 少年坐在长椅上,黑色的T恤被雨水打湿,隐隐约约透出背部撑起的蝴蝶骨。他只身一人,背影高大清冷,身旁放着校服和单反防水包。 手里似乎拿着什么,有一下没一下地仰头碰一碰。 姜竹沥微怔,以为看错了。偷偷凑过去,辨清他手上的饮料罐,瞬间瞪大眼:“天呐!” 段白焰被吓一跳,手猛烈地一抖,啤酒泡沫猝不及防地流到手上。 “……” 靠。 他不爽地抬起头。 对上一双干净的鹿眼。 “你怎么能喝这种东西!”姜竹沥急红了脸,“你在自杀吗!” 段白焰差点儿捏爆手里的铝罐。 他闭上眼,做一个深呼吸。 然后“啪”地一声,烦躁地放下啤酒罐。 他动作很用力,泡沫溢出杯缘。 姜竹沥被吓得一缩。 可还是不服气,小小声地控诉:“你……你根本不是因为我打扰到你了,你就是想偷偷喝酒,怕被我发现!怕我告老师!” 段白焰简直要被气笑:“我为什么要怕老师?” 姜竹沥:“……” 也是哦。 “还有,”他不耐烦地抬眼,“喝酒怎么了,我偷你家酒窖了?” “不是……”姜竹沥怂得结结巴巴,“那个,那个对身体不好啊……” 他冷嗤:“就你刚刚那表情。” “……?” “仿佛看见我在吃屎。” “……” “你不要……不要再靠过来……” 段白焰垂着眼,吻上她的耳垂。 姜竹沥背部发麻,退无可退。 坦白地说,她害怕这样的段白焰。 四年前是,四年后也是。 像某种攻击性十足,却又胜券在握的动物。 外界传他清冷禁欲,那段恋爱却让她穿透假象,看到了更加完整的他。他孤独,冷情,拥有天赋般的觉察能力,在恋爱里,最擅长逼人妥协。 就像现在。 她敢当众泼林鹤一杯水,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 “段白焰……”咄咄逼人的他让她难以呼吸,姜竹沥觉得委屈,声音却仍然发软,“分手是你提的,让我别、别再回来,也是你说的……” 声控灯骤然亮起。 他慢慢伸进她袖口的手指一顿。 “现在,现在你又……” “……我明明什么都不欠你啊混蛋!” 吐字破碎,艰难又挣扎,像溺毙前的最后一次呼救。 段白焰身体一僵。 理智回笼般地,他骤然放开她。 姜竹沥靠门支撑着身体,像受了莫大的委屈,眼眶发红,茫然无助,仿佛下一刻就要哭起来。 段白焰收回手,有些无措。 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他还没缓过神。 “砰”地一声响,姜竹沥飞快地打开门跑进屋,然后将他拒之门外。 段白焰沉默着,垂着眼,一言不发,站在紧闭的门前。 声控灯很快又灭下去。 *** 姜竹沥坐在门内,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不确定他有没有离开,可她没有来由地感到难过。 跟段白焰分手那天,是她被手铐锁住的第二十二天。 二十二天里,两个人活成了连体婴儿。 吃饭的时候,段白焰把她放在腿上;办公的时候,段白焰把她放在隔壁桌;就连洗澡,她都不曾脱离他的视线。 她郁郁寡欢,偶尔半夜起床喝水,也能看见黑暗里有双眼睛一动不动,在盯着自己看。 她背上发凉。 但他实在是愉悦到了极点。 那几天里,只是看着她的脸,他也会兴奋得颤抖。 “竹沥。”他一旦心情好,就会伏到她的膝盖,乖顺地蜷成一只没有攻击性的宠物,“我听人说,二十一天就会养成一个习惯,如果我哪天解开了手铐,你会不会不习惯?” “不。” 姜竹沥温顺了太多年,不知道该怎么亮爪子挠他,只能故作冷漠,企图借此让他体会问题的严重性。 “那更不能解开手铐了。”他呓语,“一解开,你就会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 姜竹沥很焦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明白——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他想象中那样脆弱,现在这种做法,不仅无济于事,还会让事情更糟。 “既然不会离开。”他心安理得,蹭蹭她柔软的掌心,“那就更没有解开的必要了。” 第40章 你最好看 姜竹沥看着他, 背后灯火阑珊, 灯光汇成一片海。 良久,她说:“回去吧。” 声音低得好像一句绵长的叹息。 悄然无声地融入夜色,被风吹散。 *** 告别了段白焰, 姜竹沥把外带的晚饭送上楼, 照顾明叔叔睡下, 后半夜回了一趟家。 她动作很轻, 没有吵醒已经睡下的姜妈妈。 明含去世之后, 姜妈妈大半的时间都用来睡觉,像是要把少年时期为了练舞而失去的睡眠时间全都补回来。 她在柜子里翻医保卡。 明叔叔不喜欢处理旧东西, 相反, 他总是对旧物怀有特殊感情。 所以即使她和明含以前的课本早就没什么用, 甚至已经在书柜里堆出小山,他也都还留着。 于是, 几乎是不可避免地, 她又看到夹在书堆里的、明含的照片。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长着一张与她五分像的脸,鹿眼水光盈盈,穿着舞蹈服, 背后的舞蹈教室暖光充盈, 她朝着镜头笑出小白牙。 姜竹沥低头看着照片, 有些不想移开目光。 耳畔的声音穿过时空, 好像听到她在喊—— “姐姐。” 她晃了一下神, 不再犹豫, 将照片也装进包里。 然后默不作声地趁夜离开。 夜色渐深,冷风习习,远处的山脉如同蛰伏的巨兽,街上车流涌动。 刚刚走出小区,包里的手机叮咚一声,她捡起来,发现是一条好友申请。 仍然是那个三无小号,不过这回,他发来一个……类似于…… 不高兴的表情? 傲娇。 姜竹沥有点想笑。 点完同意,路口绿灯亮起。 入了夜,路上行人不多,她走出去没几步,迎面匆匆忙忙跑来一个夹着公文包的年轻人,操着一口沿海的口气,斯文地拦住她:“不好意思啊小姑娘,能不能问问你,省第一医院的眼镜店怎么走?” “不远,你从这里顺着往前走,在第三个十字路口右拐就能看见。”姜竹沥给他指方向,“眼镜店在医院的东南角。” “好的好的,谢谢你啊。”对方连连道谢,小跑着走了。 姜竹沥笑笑,没有来由地,想起自己刚到波士顿的那几年。 最初出国时,她语言不够流畅,精神状态也差,生活一团糟。那时候总觉得,朋友,家人,爱人,没有一样是可以把握住的,她是一个平凡而无趣、总是在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她困在“别人家孩子”的光环里太久,以至于从没想过,原本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常常觉得自己过于平凡而无用,好像总是在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她寻找了无数种方法,来为“段白焰不喜欢我”和“他放弃了我”找理由。 两相对比,又愈发怀念明含那种纯粹的温柔。 世界上最喜欢她的人早就去世了。 她十分遗憾。 想了想,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把段白焰挪进黑名单。 *** 姜竹沥接了两个推广。 周进的综艺还没拍完,第二期剩个尾巴。她打算等游乐园这一期拍完之后,再回来做这两个直播。 去游乐园的路上,她简单地算了一笔账。 两相抵消,这两个推广差不多刚好够给明叔叔治病和请护工,等《今天我也很甜呀》开始播出,她下次接推广就能适当地提一提价格。 虽然四舍五入,有一部分工作好像是白干了…… 但只要能自己赚钱,她就很开心。 回到游乐园的酒店,一群人聚在大厅等她。 周进关心:“叔叔身体好点儿了吗?” “普通骨折,不算太严重。”姜竹沥很感激,“谢谢周老师。” “你记得给他多熬点骨头汤,我以前摔断腿,觉得那个汤比药都管用。”陈塘提醒,“你要是没空,我找人替你去送。” “谢谢师兄。” “竹沥姐也不要太辛苦呀。”倪歌笑吟吟,“记得认真吃饭,认真睡觉,别自己先被拖垮了。” 姜竹沥两眼笑成月牙:“谢谢倪歌。” 轮到段白焰。 他:“……” 他憋了半天,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在今天之前,他满脑子都是姜竹沥,根本分不出神去想明叔叔。 所以他沉吟半晌,冷着脸道:“嗯。” 姜竹沥:“……” 你嗯个屁。 周进今天安排的任务特别简单,就是拍照。拍伪装的路透图,以及节目后期宣传要用的照片。 姜竹沥又被安排在和段白焰一组,她有些别扭。 “那个……” 想换人,段白焰沉郁的目光若有似无扫过来,她缩了缩,偃旗息鼓。 段白焰面上不显,心里慌得一批。 他为什么觉得,她比过去更怕他了。 他的分数好像都被计成负分了,这还有得打吗? 一行人在路口分开,陈塘懒得看段白焰,提醒姜竹沥:“我刚刚看到有人在附近遛狗,没栓绳子,你小心点别靠太近。” “我肯定不敢靠太近……”姜竹沥小声,“师兄你不怕狗?” “怕。” 段白焰刚想挺起胸膛自豪地说,我就不怕。 下一秒,陈塘认真地道:“狗那么可怕,谁会不怕狗?只有狗才不怕狗。” 段白焰:“……” 呵呵。 *** 段白焰和姜竹沥走的方向是游戏厅。 其实无论游乐园还是游戏厅,姜竹沥以前都不常来。 她和段白焰的开心回忆,说多也多说少也少,他们没办法像普通恋人那样好好交流,她偶尔期待亲亲抱抱举高高、或者说自己喜欢游戏厅里得毛绒玩具,他都会冷笑着嘲笑她幼稚。 现在重走这段路…… 让她有一种,在重新谈恋爱的感觉。 两个人默不作声。 走出去一段路,摄影师跟在后面,忍不住小声道:“你俩走近点嘛,一点都不像一起来的人。” 姜竹沥只好朝他靠近了一点点。 游戏厅内喧嚣嘈杂,段白焰环顾一圈,低声问她:“要什么?” 姜竹沥看也不看,懒洋洋:“最大的那个玩偶。” 反正他也抓不到,那她把愿望许多大都没事。 她甚至现在还记得,恋爱时两人一起来游戏厅,她拜托他帮忙抓娃娃,他冷着脸嫌公仔太丑。 姜竹沥想着想着,就不想在这儿待着了。 段白焰一转身就消失在了游戏厅的茫茫人海中,她出门见门口有卖猫耳发箍的,给自己买了一副。 这种小装饰品,拍照最可爱。 摄影师的镜头朝她转过来,她笑吟吟地朝对方招手,摆出不同的姿势。 拍了没几张,不知道摄影师看见了什么,突然放下相机,目瞪口呆地指着她背后,结巴起来:“那,那个……” 姜竹沥疑惑地回过头。 远远地,看到身形高大、目光冷厉的男人,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白玩偶,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这边走来。 她还在发怔,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压下来:“给你。” 姜竹沥在心里兴奋得搓手手,心想,终于给我逮到机会了,我终于可以把当年那个嘲笑我审美丑陋的原句给它讽刺回去了。 于是她毫不犹豫,抬头与他对视:“丑。” 段白焰看着她,大白两只胖胖的手臂搭在胸前,他很久没有说话。 半晌,他认同:“嗯。” 确实丑。 丑哭了。 姜竹沥还要说什么。 下一秒,又听他低低道:“……没你好看。” 姜竹沥眼皮一跳。 真是活见鬼了。 他现在来说这种话,她竟然也会感到…… 心跳跟着漏跳。 她不信:“骗子。” “没有。”段白焰抿着唇,沉默一阵,低低地道,“……大学的时候,就这样想。” ——她最好看。 他只要凝神看她,就觉得万物都开始褪色,最后眼里只剩她……也只有她。 和他眼中的她相比,连镜子里的段白焰都是丑逼。 姜竹沥还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夏蔚站在不远处的天桥上,天空蔚蓝,长发被风带着披散开。 她撑着脸,盯着两个人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调出前置摄像头。 微微噘嘴,她挑了个柔软无害的表情,将段白焰和姜竹沥作为背景板,配字道:“今天也是努力工作的一天!” 戳进微博,点击发送。 第41章 绝对占有 姜竹沥有些幻灭。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 如果去除掉床上那些不知几分真假的“宝贝真棒”,他几乎没有夸过她。 别人家男朋友都会“亲爱的今天裙子真好看”, “小可爱今天的口红很提肤色”, “宝贝发型不错”。 可她就算打扮成仙女,到他面前,也永远只有不轻不重的一句:“嗯。” 姜竹沥心想, 不行了。 她不能再回忆过去的事了。 越想越生气。 于是她靠转移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怎么搞定了这么大的玩偶?” ——当然是买的。 段白焰抿着唇, 没说话。 他觉得, 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没诚意。 可他确实是……不会。 不会划船,不会抓娃娃,不会夸人今天真美。 他小时候连跟家人一起散步的机会都屈指可数, 偶尔在放学时, 对别的小朋友有妈妈亲自来接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也会在事后得到母亲的斥责。 久而久之,他的潜意识开启自我说服机制, 他自我驯化, 相信“我没有的东西就是我不需要”, 以及,“爱是可耻的欲望”。 姜竹沥见他沉默, 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她在心里叹气。 他和她都有太多心事没办法宣之于口, 那些称不上秘密的过往堵在两人中间, 隔离成爱人之间竖起的三百道高墙。 “我们带一些娃娃回去吧。”姜竹沥若无其事地转过身, 往游戏厅的方向走, “带回去送给倪歌、周老师和师兄。” 段白焰暗暗皱眉。 想问,能不能不给师兄?以及,没有我的吗…… 他动动肩膀,有些为难的样子:“这个。” 姜竹沥眨眨眼,像是不明白。 段白焰斟酌着,思忖该说什么。 这是给你的?你喜不喜欢它?它白还是我白?大白可爱还是小白可爱? 千言万语汇集到嘴边,只剩别扭的三个字:“……挺沉的。” “行。”姜竹沥大大方方接过来,“那我背着。” 段白焰不是这个意思。 眼见她要伸手,他赶紧又下意识地朝后闪了闪,不要她碰:“我喜欢。” 姜竹沥:“……” 到底想要她怎么样。 段白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鬼使神差地,朝她伸出一只手。 他觉得,他这个意思,她肯定能懂的。 ——你牵着我吧,你牵着我我就不嫌沉了。 姜竹沥会意,走过来,牵起大白的一条胳膊,绕到自己脖子上。 段白焰:“……” 妈的,难过。 两个人一人一条胳膊,架着只巨大的大白,往游戏厅里走。 这么背着玩偶十分显眼,加上两个人的颜值都太能打,一路上回头率超级高。 甚至有人认出段白焰,神情激动地想冲上来要签名,被工作人员礼貌地拦下。 “我猜你可能不会玩。”买了几百个游戏币,姜竹沥走到机器前,“我教教你。” 抓娃娃机原理简单,其实没什么可教的。 段白焰全程专注地看着姜竹沥,她今天穿了件浅色的长裙,外搭米色的长款针织衫,整齐的黑发披在肩膀上,肌肤雪白,整个人纤细漂亮,让人移不开眼。 他默不作声地听,看她认真地介绍怎么辨别爪子的咬合力,以及如何观察玩偶的摆放。 “好了。”教学结束,姜竹沥的袋子里已经多了十几个玩偶,“你来试试?” 她抬眼看他,段白焰点点头。 接过操纵杆,他一脸严肃,连方向都没有移一移,就直接按了抓取键。 姜竹沥:“……” 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没事,他是第一次,他没有经验,再给他一次机会。 然而下一次,还是这样。 下下次…… 下下下次也…… “段白焰。”姜竹沥温柔地问他,“你是嫌我钱多烧得慌吗?” 段白焰抿着唇,垂着眼,像个被罚站的乖巧宝宝。 许久,他低声道:“……我不会。” 姜竹沥心想,今天可真是撞了邪。 这可是段白焰啊,霹雳无敌的中二少年段白焰,竟然也有说“我不会”的一天? 下一秒,他语气遗憾地道:“如果手把手教,可能会好点。” 说完,他煞有介事地将手放到操纵杆上,等着她来握他的手。 好久没摸过她的手了,想想竟然有点激动。 然而,一秒,两秒…… 十几秒过去了,不见有人来摸摸他。 他疑惑地抬起头,发现姜竹沥已经顶着她毛茸茸的猫耳朵,捧着游戏币小跑着逃远了。 段白焰:“……” 他可真惨,真的。 *** 拍完游乐园这一期,姜竹沥得到了几天休假。 一方面,下一期节目的拍摄地在红色革命圣地,周进又要带着一群人深入大山,在此之前,他想给他们留一点点休整时间;另一方面,《今天我也很甜呀》是边拍边播,他想先把前两期播出去,看看效果怎么样。 姜竹沥刚好可以利用这两天时间,赶紧把推广做掉。 “快到圣诞节啦。”撑好iPad,她照例拿出一堆食材,“今天给你们安利一家我最近很喜欢的花店,前几天用鲜切花装饰蛋糕,觉得这家的花特别漂亮。” 说着,她翻出实体店和网店地址给大家看。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了一束花在镜头旁,露出店名。 “所以应个景,今天就教大家做鲜花饼。”她一边说,一边揉面团,“提前准备好的材料里,油皮材料放进盆内揉成光滑的面团,油酥材料搅拌成面团,然后盖上保鲜膜,静置半小时。” “趁着醒面的时间,炒制糯米粉。”她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弹幕,“锅烧干不放油,小火炒熟糯米粉,直到……” 【就你这种人,怎么还有脸在这里做直播?】 姜竹沥愣了一下,想揉眼睛。 要不是段白焰早在拍完游乐园那期综艺后就回了剧组、接连几天都忙得连骚扰她的时间也没有,她几乎以为,那位佛挡杀佛又卷土重来了。 然而似乎不是。 因为接着这位的话,后面噼里啪啦跳出更多恶评: 【看见你的脸就恶心,赶紧滚出JC!】 【实名要求甜药滚出直播圈,也别混娱乐圈!】 …… 姜竹沥偷偷加快了做鲜花饼的速度。 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做完这一期直播,关掉iPad,打开微博。 ……发现自己的粉丝一夜之间竟然暴涨好几万。 不过……咳。 都是涌到评论区来骂她的。 【人家郎才女貌,轮得到你这个妖精作祟?】 【emmm……我记得《青果》杀青宴的时候,夏蔚摔倒了段导还去扶她?这个甜药是哪里冒出来的?】 【就是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啊,莫名其妙,长得就讨人厌。】 也有认识她的老同学,虚弱地为她辩解: 【人家两个本来就是情侣啊……高中时就在谈了,夏蔚才是不知所云吧……脱粉了脱粉了。】 【他俩恋爱的时候,夏蔚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然而对方来势汹汹,寥寥几条辩解,很快就被恶评压下去。 她默不作声看完扎堆的评论,大概猜到这事儿跟夏蔚脱不了关系,于是戳进微博话题看。 果不其然。 事件起因,是夏蔚发了一条微博。游乐园那天,她站在天桥上自拍,不小心让姜竹沥和段白焰入了镜。 这年头粉丝个个儿都像是刑侦学出身,哪怕你拍一只猫发到微博,他们也能靠猫眼反光勾勒出主人的身影。所以背景板里那么明显的两个人,也理所当然地被粉丝们拎了出来。 他们一边夸夏蔚盛世美颜,一边疯狂地问:“跟段导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谁!” 夏蔚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周进那儿转了一段关于《今天我也很甜呀》的小花絮,是段白焰和姜竹沥下山采购食材时,其他人坐在院子里剥蒜的场景。 “这段时间都没怎么休息,可是接触下来,真的觉得周老师是个特别博学的人。合作很愉快,也期待日后其他合作~不知道这次的正片和其他花絮,哪一个会先来到?[思考][爱心]” 粉丝们一阵高潮:夏蔚工作超认真!态度超好!夏蔚辛苦了! 另一波粉丝见她工作忙碌,已经开始偷偷摸摸地扒姜竹沥。 一边扒一边内涵: 【知道了,JC直播的一个小网红,ID叫甜药。不知道靠什么拿到了周进的综艺通告,over。】 【这个人……好像跟江连阙走得很近?不见JC捧别的主播,就她一个,也是微妙得很。】 【问题是捧也没见捧出什么水花……大红靠命,强捧遭天谴哦嘻嘻嘻。】 …… 事情到这儿,其实都还好。CP粉的内部逼逼不容易出圈,传播范围尚且局限在夏蔚的粉丝之间。 问题是之后没多久,不知道是谁,竟然趁热打铁,蹭着综艺快上了的热度,发了一段非官方的花絮。 ——是姜竹沥把另一个西点师女孩子的头按在蛋糕里,居高临下,声音毫无温度地问:“笑,你再笑一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天呐,这女生是个土匪吗?怎么这种人都能上周进的综艺?】 【沃日……这姑娘什么来头,家里没矿不敢这么狂吧?】 【我家里有矿都没这位小姐姐狂。指路JC直播,江连阙这几年一直在捧的,呵呵。】 …… 要命的是,时间掐得分毫不差,综艺第一期也在这时候播了。 《今天我也很甜呀》的第一期里,从路人视角去看,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嫌弃段白焰,在他骑车的时候不给他好脸,虐待他不让他吃早饭,下雨天不给他打伞,他掉进坑里之后她还说要朝他吐口水。 姜竹沥:“……” 她已经能想象到评论区是什么样子了。 事实便诚如她所猜测…… 除了夏蔚的CP粉,她还引起了段白焰那群迷妹的不适: 【呕,所以她明明有金主,还在抱段导大腿?】 【实名恶心,真的太做作了,别是以为这么做能引起大佬注意力吧?大错特错,这么干只会让自己凉得更快!】 【不是吧,她都已经有江连阙了,为什么还要来纠缠小白?】 【哦对了,如果我没记错,江连阙是有未婚妻的,所以,这位甜药小姐很可能还插足了别人的婚姻哦:)】 …… 姜竹沥脸色发白,放下手机。 是个人都能看出,到底是谁在纠缠谁好吗? 有人在带节奏……她被摆了一道。 洗完澡缩进被窝,她无意识地咬住指骨,考虑,怎么才能把这个局面扳回来。 想来想去,想来想去。 “段白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姜竹沥幽幽道,“真是个麻烦精。” *** 段白焰在四天之后,重新回到人类社会。 《止战》的拍摄已经接近尾声,他终于可以重新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从昼夜不休的工作状态里抽离出来,他约几个制片人和编剧在外面吃饭,四合小院,一天三餐只摆两桌,地段金贵,定价高得不近人情。 酒过三巡,桌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了醉意。 有人敲着桌子问:“小段什么时候成家?” “对啊,我们都等着看,谁能把你拿下呢。”另一位前辈笑着搭腔,“这么多年了,女朋友都不见你交一个,圈子里那么多漂亮小姑娘,一个都看不上?” 其他人附和着笑,一团和气。 段白焰没有说话。 他的手扣在酒杯上,沉默着,想。 不知道竹沥喜不喜欢桃子…… 这家店的少女酒是用桃花酿的,晶莹剔透,口齿生香。除了酒气,还掺了桃汁,喝下去之后,鼻腔间都会回荡起一股新鲜讨喜的桃子香气。 不过现在想这个,也没什么用。 他就算买了酒,估计也送不出去。毕竟…… 她还是没把他拖出黑名单。 想到这个,段白焰突然有点气闷。他将眼神偏移向窗外,外面灯火阑珊,夜色浮动。 目光漫不经心绕一圈,猛地停在一个点上。 包厢内暖气盈盈,他面色微沉,毫不犹豫放下酒杯,捡起外套:“老师们,失陪一下。” 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大跨步消失在门口。 “小段干什么去了?”愣了一会儿,最先开口的老师目光一转,落到窗户上,正看见段白焰绷着脸快步走出小院,“走这么快?” “谁知道……”另一位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跟着一转,一口酒差点梗在喉头,“他,他干什么呢?!” 这一声惊呼,将其他几个人的目光也吸引过来。 大家黏在窗户前,面面相觑。 半晌,才有人揉着眼打破寂静:“那个,刚才,是我看错了吧?小段他……” “是集体幻觉吧?我好像也看到了。” “就算亲眼看到,也觉得难以置信……” 看到段白焰一脸沉郁,快步走到小院门前,用力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把那男人面前的女生拉到身后。 ——以一种绝对的,占有的姿态。 ——像一只坚决守卫自己领域的食肉动物。 *** 被段白焰死死拉着手,姜竹沥太阳穴突突跳。 她原本只是约了陈塘,想找他要录音材料。 陈塘职业病,一直有随身带录音笔的习惯。两个人都没想到,这东西会在这儿派上用场。 师兄姗姗来迟,就是站在路口等他来的这十几分钟空档里,这两天人气正旺的姜竹沥被路人认了出来。 有个姑娘不知怎么推了她一把,她站立不稳,手臂碰到一旁的墙面,擦出一道血痕。 陈塘厉声赶走了那群莫名其妙的路人,撕创可贴帮她清创。 ——段白焰刚好撞见的,就是他握着她手的这一幕。 “段……段白焰。”他手劲儿太大,姜竹沥挣不脱,只好将口罩向下挪一点点,小声提醒他,“你弄疼我了……” 段白焰如梦初醒。 他微微松开她,低下头,皱着眉检查她手上的擦伤:“怎么弄的?” 陈塘冷笑:“被你那群神经病粉丝搞的。” 碰面之前,他和姜竹沥在电话里,分析过这次的事。 夏蔚他们暂时管不了,可按头蛋糕的事必须澄清。但麻烦的地方又在于,诱发事件发酵的另一个巨大的爆点,是段白焰的粉丝。这一部分比夏蔚还要棘手,完全不可把控。 “你的女粉都是妖怪吗?这么多人排队等着嫁给你?”陈塘每次遇到段白焰,战斗指数就会无限升级,嘴脸变得超级无敌尖酸刻薄,“你养着这群粉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但凡是个女生靠近你,她们都要把她怼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早知道那你还来招惹竹沥?你能不能放过她,以后别给她添堵了?” 他一上来就噼里啪啦说一大堆,然而段白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云里雾里,被问得头都大了。 “……发生了什么?” 陈塘简直要笑起来:“你不知道?疯了吧,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他还真是不知道…… 段白焰从陈塘那儿得不到答案,转眼看向姜竹沥:“竹沥。” 他沉声问,“发生什么了?” 姜竹沥挣扎着从他手中夺回自己的手臂,手腕上又红了一圈。 “没,没事……跟你没关系。” 她仍然不想面对他。 尤其是,在发现,他真的有那么……那么那么多女粉之后! 拿着师兄的录音,土拨鼠落荒而逃。 明明就是有事啊…… 段白焰站在原地,郁闷极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 *** “这么大的事,我不问你不打算说?!” 看完热搜,段白焰怒不可遏,几乎要把手机砸碎。 助理欲言又止:“不是,您……” 刚回来三个小时。 他根本来不及开口。 段白焰强迫自己冷静。 姜竹沥说过,不喜欢他迁怒,不喜欢他发火。他应该努力改。 理智缓慢回流,段白焰几乎一瞬间猜到,这些破事儿是谁捅出来的。 他绷着脸,语气不善:“夏蔚当时杀青宴栽倒,是怎么蒙混过关的?” 《青果》杀青宴之后,他光顾着看姜竹沥了,满心满眼都是怎么把她抢回家,竟然忘了夏蔚。 在他长久的观念里,恋人之间的事只是两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 可何筱筱和夏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这些事应该由他来解决,这是他给她带来的麻烦。 助理答:“团队公关。” 圈子里有句古话,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夏蔚属于前者。她家不缺钱,公司对大多数艺人都是放养,手未必能伸得那么长,可她家里,是实打实地用钱给她铺出了一条路。 “夏蔚一直在卖‘圈内劳模’的人设,所以当初那个视频,原片被团队公关掉之后,还特地剩下一小节模糊的影像,在粉丝间小规模传阅——”助理解释,“粉丝们称她,‘因为连夜拍戏,低血糖晕倒不慎摔下台’。” 这么做的聪明之处在于,不大肆买热搜、大肆传阅,就不容易被人扒出原片;另一方面,粉丝们手上留着不完整的影像记录,日后万一被人提起,还能借着这波“先入为主”洗一洗地。 段白焰几乎冷笑出声。 夏蔚在《青果》里演女二,听着好听,实际上戏份少得可怜。因为电影的着重点在男女主的成长过程上,本来就没怎么刻画女性配角。 似是而非、借刀杀人,夏蔚玩得最顺手的两个招数。 “啧。”段白焰感慨。 以为假装不是自己做的,就真的没做过了吗?真是找死不挑日子。 他眼神晦暗,声音低沉:“顺着往下查。” “查视频?” “查吸毒。” 他知道夏蔚在想什么,既然跟姜竹沥有关的事没办法直接送上热搜,那就委婉点儿曲线救国,让粉丝自己去扒她,把她游街示众。 这个圈子里涉及到的人太多,他不知道会牵扯出谁。但无论是谁,有人敢爬到他头上,那就是自寻死路。 何况…… 他摸着下巴,眼底幽深一片。 夏蔚这些年行事张扬,一路走来,得罪的人不是少数。 当初《青果》的杀青宴,在场那么多小明星,连他都不知道是谁,一见她出事,立马就报警。 夏蔚家里是有钱,可比她家有钱的人,也数不胜数。 罩得住的,算她命好。 “罩不住的……多得去了。” 助理看他的表情,背上毛毛的。 他试探着询问:“那姜小姐这次的事……?” “没事。”段白焰扯掉领带,“我来处理。” *** JC直播今晚沸腾了。 江连阙的ID上线发公告,说他晚上要做直播。 作为贵圈排得上号的富二代,江连阙在娱乐类的事务里低调得吓人,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那么个账号,可平日里几乎见不到他登录。 只有在他大手笔地给甜药送礼物时,JC用户们才能艰难地想起,JC老板不是死的。 他还没出现,就已经有人疯狂涌入直播间。 【啊啊啊为江总打call!霸道总裁在线直播!】 【有生之年!我竟然能在JC直播见到活生生的江总!】 …… 晚九点整,段白焰洗完澡,一边擦头发,一边坐到桌前,摆正iPad的摄像头。 桌旁放着落地灯,光线不明不暗刚刚好。他靠在软椅上,浴袍衣襟微敞,露出一小片喉结以下的胸膛,头发没有完全吹干,时不时有水珠顺着细碎头发的末梢落下来。 这副姿态莫名风流,倒衬得他眼底的光线更加晦暗,心思沉郁得令人难以猜测。 直播间人数还在持续上涨。 “大家好。”他语气清淡,直接朝屏幕打招呼,“我是段白焰。” 弹幕沉寂了两秒,更加疯狂地弹出来: 【啊啊啊大佬!你跟江总是住在一起的吗!】 【卧槽!难道你的直播背景是江总卧室?社会主义兄弟情?!】 【天呐,难怪我们都从没见过段导的女朋友,也没见过江总的未婚妻!因为他们就是彼此?!】 …… 段白焰飞快地皱了皱眉。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开直播,只想说一件事。”他看着摄像头,目光平静无波,“江连阙的账号,一直是我——段白焰在用。从头到尾,没有换过人。” “还有。”他发惯了指令,说话不急不缓,哪怕隔着屏幕,也透出压迫感,“是我在追求姜竹沥,只不过,她还没有答应。” 弹幕沉默三秒,再度翻了倍: 【卧槽!所以之前,是段导给甜药刷了四年礼物!】 【可是前几年甜药不在国内啊!这算不算不离不弃!段导才是真爱!】 【天呐,我是不是见证了一个大型CP粉心碎现场?!那些哭着喊着diss甜药的人呢!来啊!带着你们的夏蔚姐姐正面刚啊!】 结果还真有人问:【嘤嘤嘤,那大佬你和夏蔚姐姐?】 …… 段白焰:“……” 他心想,这可真他妈见鬼了。 他和姜竹沥明明那么有夫妻相,怎么会有人真情实意地粉他和夏蔚? 他冷声:“我还没瞎。” 【心碎了心碎了,CP粉今晚无人入眠。哭,都给我哭!】 【我的天啊被段导圈粉了!干得好!我也不喜欢夏蔚哈哈哈哈!看见她那副嘴脸就烦!】 【啊啊啊我之前站的是段导和甜药!综艺里CP感超级足!你们什么时候发糖!】 …… 段白焰的眼睛自带滤镜,只能看到夸他和姜竹沥的评论。 他突然觉得,JC直播是个好东西。 “快了。”他说这种话向来不需要草稿,嘴角微微一动,“好事将近。” 他擦着头发,若无其事地抬起眼,“你们有多少人,看甜药直播?” “——能不能帮我个忙?” *** 姜竹沥的网络骂战还没结束,原本对今晚的推广不抱希望。 可她做甜食做到一半,突然有一大波人疯狂涌入直播间。 屏幕上接连不断地跳: 【甜甜你看看段导吧!他太可怜了!】 【鬼才导演跪地求饶!万人血书求甜甜原谅段导!】 【救救孩子吧!错的不是他啊!】 …… 这都什么鬼…… 姜竹沥愣了愣,艰难地从乱七八糟的弹幕中找出一条: 【他只是个小可怜啊,他做错什么了!甜甜你就把段导放出黑名单吧!!】 她:“……” 呵呵。 第42章 我们回家 姜竹沥没有把段白焰放出黑名单。 她在第二天, 直接手提双刀杀上了门。 《止战》拍摄结束后,段白焰的饭局一场接一场,简直排成一条富士康流水线。 因为女粉事件, 他特意捡起以前从来不用的微博, 关注了“白竹鼠CP站”。 嗯,“白竹鼠”,是异军突起的CP粉们为段白焰和姜竹沥取的名字。 段白焰觉得非常生动, 又十分贴切。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骄矜高贵、有恃无恐的气息。 除此之外,他像犯病似的, 在微博上疯狂地po自己的行程。时间地点详细到几分几秒,就差没有打滚尖叫“我在这儿呢你看见了没, 你快来找我不然我就嘤嘤嘤”。 姜竹沥知道,他在等她自己上钩。 推开酒店大门,身上的寒意一瞬驱散, 脚底腾起一股盈盈的暖气。 “您好,欢迎光临。”打着领结的服务生站在门口, 微笑着朝她鞠躬。 世界上所有昂贵的酒店都金碧辉煌得大同小异,姜竹沥没心情细看,向着服务生小声:“你好, 我找段白焰。” 服务生礼貌地问:“您是来参加饭局的吗?” “不是。”姜竹沥想了想, 补了一句, “我单纯来见他。” “那……” “那就来排队!”服务生话还没说完, 被另一个站在旁边的高个子女生不耐烦地尖声打断, 姜竹沥微怔,转过目光,看到酒店前台站着一大溜女生,似乎是在等待登记个人信息去见什么人,每个人都妆容精致,叽叽喳喳神情亢奋,如同一排品种不同的花。 她:“……” 她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段白焰今晚是在这儿有个饭局,而不是召开粉丝见面会。 “我……”姜竹沥心情微妙地朝下拉了拉口罩,不知道该怎么跟服务生解释,“我不是来……” 服务生接茬:“您不是来见段先生的?” “也不是。”她慢吞吞地犹豫,“我是来见他的,但我……” “那就别逼逼了!”高个子女生光是站在这儿就等了很久,可也一直没见到段白焰本人。她无处倾诉,将四溢的火气倾吐到姜竹沥身上,“今晚在这儿的都是来找他的,别问了,过来排队!” 姜竹沥没动。 心想,哪怕她有一天得了失心疯,都不会过去排队。 “既然这样……”略一踌躇,她小声地向服务生道谢,明亮的眼睛里光芒四溢,“那我就先走了,辛苦你了。” 服务生微微颔首。 她刚刚转过身,还没走出去两步,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从身后铺天盖地压下来。她的手腕被人拉住,头顶传下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儿难耐的笑意: “不是来找我的吗,你要去哪儿?” 他走得实在太快,大跨步走过大厅,迷妹们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紧随段白焰而来的安保们拉开了安全距离。 她们站在不远处,屏住呼吸,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转移,最终将注意力聚焦在玻璃门上。 眼神汇聚,嫉妒,羡慕,惊讶,失落…… 锋芒在背,姜竹沥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来找我?”段白焰低低问她,声音里带点儿不易察觉的开心。他握着她偏瘦的肩膀,转过来对视,“想通了?” 姜竹沥没有说话。 被这么多双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看,她难受极了。即使戴着口罩,也觉得两颊发烫,想缩进洞里捂住双眼。 半晌,她嗓子里艰难地挤出微如蚊蚋的几个字:“……不要在这儿说。” 段白焰没有当众说悄悄话的特殊癖好。 所以他答应得分外爽快:“好。” 说完,他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引她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灯光流水般地泻下来,高大清隽的男人耐心地牵着比他矮一头的姑娘,微微抿着嘴,唇线流畅,一路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迷妹们愣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尖叫: 【呜呜呜嫉妒使我丑陋!我也想被小白牵手!】 【我的天,那个小姐姐是甜药?我后悔刚刚没有扑上去抱她的大腿了!说不定我还能趁机摸摸小白!】 【啊啊啊小白看这里看这里!我不嫌弃你有女朋友!如果死活追不到甜药,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啊!】 …… 细碎的声音传入段白焰的耳朵,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脚步微顿,在迎宾台停下。 垂下眼,他看着签到本,短暂地思索一阵,开口道:“所有女生——” 迷妹们纷纷双手捧心,期待地看着他。 下一秒,他语气沉郁认真,用一种“你们解放了,你们自由了”的语气,不急不缓地说—— “开除粉籍,一笔勾销。” *** 他牵着她,在电梯间停下。 这个地方很安静,这里很安静,周围没有别人,喧闹声像是被隔离在另一个次元。 灯光流水般垂落,姜竹沥用力挣脱开段白焰的手。 手心一空,热度迅速消散。 他微怔,有些遗憾又有些失落,垂眼看她,眼中带点儿不解。 “有意思吗?好玩吗?”姜竹沥哪怕发起火来,声音也仍然是软的,没什么威胁感,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域的毛绒小动物,忍无可忍地炸毛示威,“玩够了吗?什么时候放过我?” 段白焰眼中仅存的三分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他抿着唇,手动了动,想碰碰她。 抬到半空,又有些无措地收回来。 他哑声,“……你不喜欢?” 不喜欢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带走,不喜欢他公之于众,大张旗鼓地宣称在追她。 姜竹沥咬唇,大胆地与他对视:“对。” 确切地说,她是不喜欢被围观。 不管是很久很久的过去,过年时家里亲戚起哄让她跳舞;还是这一次,接受一场莫名其妙的网络暴力。 与直播时只露脸的感觉不同,随随便便被人议论、走在街上被认出来,她的感觉更像被剥了皮,血淋淋的,却又没办法反抗。 段白焰喉结滚动。 他又做了她不喜欢的事……也许应该道个歉。 可她这盆冷水实在泼得太快太急,他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空间内陷入沉默。 姜竹沥不知道还该说什么,他的气息太有压迫感,她很快便感到局促不安:“我……我今天过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她犹豫了一瞬,声音很轻,“这次的事件……跟你有关系吗?” 她问得非常委婉。 因为这句话背后真正的意思是…… 你是不是在自导自演? 段白焰愣住。 他听出弦外之音,半晌才迟迟反应过来。像是被人隔空打了一拳,他心口发疼又无法反击,心头涌起汹涌澎湃的委屈。 “你……”他咬住后牙,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感到难以言语。 姜竹沥垂着眼,逃避现实似的不看他。 电梯间的光线温暖明亮,他的角度,能看到她白皙小巧的下巴。他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把她逼到墙角,强迫她抬头,问她怎么能这样想。 可是那样会被她讨厌。 她已经够讨厌他了。 “……我没有。”段白焰挣扎许久,声音发哑,“我没有骂过你。” 姜竹沥短暂地挣扎一瞬,小声提醒他:“你骂过。”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段白焰愣了一瞬,立刻想起那个佛挡杀佛的账号,一瞬间哑口无言。 她说的是事实。 在过去的时日里,他清楚姜竹沥的弱点,知道她是多么在意别人评价、多么软弱的人。可他有自己的企图与欲望,比起帮她修正缺陷,他更乐于利用她的弱点。 他想要逼退她,让她回他身边,做一朵什么都不会的菟丝花。哪怕只是成为他身边的一个无用的装饰,他也会为她的存在而心旷神怡。 比起纠结这么做会不会伤害到他,他更忠于自己的欲望。 段白焰张了张嘴,嗓音涩然:“对不起。” 他将姿态放低,姜竹沥突然也难过起来。 “段白焰”这三个字,在某种程度上,就等同于骄矜、自傲、不可控。 可他总是在对她说对不起。 “我……是我太累了。”姜竹沥不敢想下去,不安地打断他,放软声音自我辩解,“我没有想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来确认一下。只要你说没有,我就再也不问。” 他轻声:“嗯。” 姜竹沥愈发难耐:“那……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说完,土拨鼠少女打算故技重施溜之大吉。 段白焰手指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做,怕他如果追上去,又被她嫌弃。 可他忍了忍,怎么也忍不住:“那个黑名……”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下一秒,电梯叮咚一声响,一群人男男女女,说说笑笑地走出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见到他,眼中惊喜乍现:“诶?段导?不是老早就看你下来了吗,怎么还在这儿站着?我们都以为你走了呢。” 其他几个人笑着应和,段白焰没有搭腔。 他今晚确实有个饭局,饭搭子仍然是圈内几位知名的大佬。他原本想将姜竹沥顺势介绍给他们,如果她感兴趣,有这一层关系在,日后的合作都会顺遂很多。 如果没办法直接砸钱…… 他至少想铺平她的路。 “什么?”姜竹沥听见他叫她,回过头。 “我……”话到嘴边,他话锋一转,低声道,“过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放烟火吧。” 姜竹沥晃了晃神。 不过也只有一瞬。 她很快抿唇,摇头:“对不起,我过年可能要跟爸妈回家。” 段白焰最后一个愿望也落空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走远,上车,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徒留后面一溜人面面相觑。 半晌,一个新人小声问:“段导这是怎么了?” “要我看……”一个前辈摸着下巴,假装很有经验的样子,“估计是踢到铁板了。” 毕竟,他也入圈这么多年了。可他从来没有见过无所不能、傲气冲天的段白焰,竟然有朝一日,会摆出这么…… 颓败,失落,又茫然的神情。 *** 第二天,姜竹沥收拾东西,跟着周进一行人深入大山。 第三期的主题是重走红色革命老根据地,陈塘作为第二期的特邀嘉宾,不再参与之后的节目录制。 师兄不在身边,姜竹沥没了吹水聊天的人,跟倪歌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得更长。 “虽然这么说很不负责,可我总觉得,上次那个事跟夏蔚脱不了关系。”提到此前的事件,倪歌愤愤不平,“真是讨人厌。” “我也这样猜。”姜竹沥毫不避讳,笑着摸摸她的头,“不过,我们没有证据,那就不能说是她。” 夏蔚最擅长借刀杀人,做这种事,向来不留痕迹。 只不过按照常理而言,如果找不到凶手,那么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就是会幕后推手。 “但是……”姜竹沥想了想,“这段时间,她好像没再来骚扰过我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再来烦你,我就找人撕她……”倪歌低着头小声逼逼,过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眼睛又蹭地亮起来,“那竹沥姐,你和小段哥哥呢?” “什么?” 倪歌眼睛亮晶晶:“你和小段哥哥,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姜竹沥心里好笑,她可真是个小孩子啊。 这种问题如果是程西西来问,她一点儿都不会兜圈子,只会贼兮兮地暗示她:几垒了? 所以她给出的答案也非常清水:“停留在牵手前——的那种关系。” 倪歌不信:“骗人。” 姜竹沥笑着搓她毛茸茸的脑袋,不再搭话。 上山时天气很好,日光晴明。 光线晃着晃着,姜竹沥的思维就开始乱跑。 她靠在窗户上,迷迷糊糊地想。 倒也不完全是骗人…… 可是,如果要她现在重新去相信他,不加防备地重来一遍…… 她想。 那未免太难太难了。 *** 这一期节目录制很顺利。 夏蔚全程安静如鸡,没有再来找她麻烦,镜头前言笑晏晏,背地里却焦虑得脸上爆痘。甚至有一次,她撞见夏蔚半夜站在走廊上打电话,来来回回眉头紧皱,不知道在跟电话另一端的人聊什么。 而且似乎,还不止夏蔚……连她那两个小迷妹都没再纠缠她。夏蔚好像真的被别的事缠住了,难以抽身,没空再来给她找麻烦。 姜竹沥乐得自在。 她全程开开心心,直到拍完这期打算下山,都没有出别的幺蛾子。 美中不足,是下山时倪歌走到半山腰,一着不慎,被一只毒虫咬了一口。 倪歌家庭条件不亚于夏蔚,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很好,肤色凝白,身上连一点儿磕碰的伤疤都没有,这么毫无征兆地被咬一口,脚踝迅速红肿起来。 她眼睁睁看着那条虫子肇事逃逸,等姜竹沥赶到,被吓得语无伦次,拽住她就不撒手:“刚……刚刚那条虫子有那么大!……那么那么大!我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大的虫子!还长!还黑!它……它咬我!我又没咬它,它干嘛呀!” 姜竹沥一边听她描述那条邪恶巨虫的样貌,一边检查她的伤口。 山上草木葱茏,连毒虫都格外肆无忌惮。 倪歌手足无措,泫然欲泣,捧着发麻的脚踝,一副想哭又不太敢哭的样子,“离,离下山还有好长一段路呢……等,等我到了医院,是不是就要截肢了?” “不会的,你别着急。”姜竹沥环顾四周,周进帮摄影大哥搬器材,从另一边先下山了。其他几个姑娘指望不上,可是距离下山又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当机立断:“山上的山庄里有药,我回去帮你拿。” 倪歌愣了愣,下意识觉得不太好。 但她想了想,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眼里蓄着水汽,还在担心姜竹沥:“不要了吧,竹沥姐……万一在这里走散的话,我们……” “你先让她们几个扶着你下山。”姜竹沥打断她,轻声安抚,“没事的,我比你们动作快,拿完药就立刻下来追你们。” “竹……” 她还想劝。 姜竹沥已经转身拨开草丛,很快消失在葱茏的草木群里。 倪歌忧心忡忡,被其他几个女生扶着下山。 山上没有信号,周进迟迟见不到她们下来,不放心地上山来找,在四分之一的高度见到人,却少了一个。 他眼神一紧:“姜竹沥呢?” 倪歌解释前因后果,每说一句,周进的表情就难看几分。 “她一个人上山了?”听到后面,他急得差点破音,“可是今天后半夜,要下大暴雨啊!”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应景。 游走在天空中的青色闪电一闪而逝,微顿,落下一道沉重而响亮的闷雷。 *** 段白焰赶到山下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闪电撕破夜空,雨大得像是在下刀子,能见度被压缩,三米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山下拉起警戒线,周围徘徊着几位救援人员。 周进也在。 他送走剧组其他人,找了个靠谱的人照顾倪歌、带她去医院,然后自己留了下来。 姜竹沥的事跟他脱不了关系,何况,他知道段白焰一定会来。 如他所料,段白焰第一眼从人群中拎出的人就是他。他开车过去,面色不善地降下车窗:“救援队的人上去了吗?” 周进被强烈的杀气震慑,微怔,然后摇头:“还没。” “山上发生滑坡了。”这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点,他极力安抚段白焰的情绪,“救援队的人现在暂时上不去,你先下车,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 段白焰死死握着方向盘,听着外面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大雷声,手都开始抖。 他冷笑:“商量个屁。” 话落,毫不犹豫调转方向,将油门踩到底,一路冲进警戒线。 身后响起一连串惊呼声:“先生!快停下!您不能现在上山!” 他置若罔闻,丝毫没有减慢速度,咬着牙再往前走,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只剩下雨声。 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风刮得又猛又疾,像是要敲碎他的车窗。 雨下得实在太大,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丝毫不敢疏忽,却又不肯放慢速度。 直到视线内出现零星的灯光。 段白焰提着的那口气微微一松,知道这是到了山顶的山庄。 他将车停在门口,顾不上撑伞,门房一放行,立刻跑进屋,拽着山庄的人就问:“姜竹沥在这儿吗?” 山庄的人一脸茫然:“您说的是前几天在我们这儿拍节目的那位姜小姐吗?她,她不是中午就下山去了吗……” 段白焰微怔,慢慢松开她,心凉了一大截。 他走出山庄,一脚踢上车门,响亮地骂出声: “操!” *** 姜竹沥有点困。 她缩在角落里,努力撑着精神,不让自己睡着。 暴雨落下时,她走到半路,没能赶到山庄。 可不知怎么……大概是倪歌的好运气感染了她,下雨时,她竟然闯进一间守山人堆放柴火的小木屋。 更幸运的是,这间小屋没有落锁。 原以为山中天气变幻快,这场山雨来得快,去得也能很快。 没想到…… “竟然一下就下了六七个小时……” 一直下到深夜,且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 姜竹沥小声嘟囔,缩在角落里,手脚冰凉。 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哪怕一棵瘦弱的山楂果树。 她饿过了头,脑子里的想法乱七八糟。古装剧里经常出现女主被关在柴房的剧情,然后好心人会去送吃的,恶毒女配就会趁机发难…… 天啊,哪个恶毒女配现在来发难她一下也好啊。 姜竹沥郁闷地想。 她很担心,万一救援队的人现在上来了,喊她她却睡着了没听见,就这么错过,那未免太要命。 所以不能睡着。 ……可她饥寒交迫,又实在是很想靠睡眠来御寒。 姜竹沥哼哼唧唧靠在墙壁上,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人如果真的冷到极致,感受到的反而是暖。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感官都还算正常,做实验似的抬起手,在空中划出一个火柴的形状,对着空气慢吞吞地说:“段白焰,我们去放烟火吧?” 空气:“……” 周遭一片漆黑,此情此景有些诡异。姜竹沥抱着腿,将下巴抵到膝盖上。 高考结束的那年夏天,她每天都想用各种理由,去找段白焰玩。 什么: “我们去放烟火吧?夏天去海边放,肯定也很好看。” “我还没在半夜吃过烧烤……我们什么时候能试一次?” “市中心新开了一家油画馆,你不想进行室外活动的话,我们去画画吧!” …… 段白焰的答应频率,平均下来,她邀请三次,他来一次。 就像一个别扭又娇羞的小姑娘。 姜竹沥现在回忆起来,有些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段白焰……” 她蜷成团,眼皮子打架,又开始犯困了。 不知道救援队今晚还会不会上山,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被救出去…… 她一边瞎想,一边昏昏欲睡。 下一刻,木屋的门被风猛然卷开。豆大的雨水被刮进来,不加分辨地砸在她的身上脸上,竟然隐隐作痛。 姜竹沥下意识伸出手臂,挡住眼睛。 然而几乎是下一秒,她听见一叠声:“竹沥?竹沥?” ——是克制的,焦急的,濒临崩溃的。 小木屋太黑,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茫然地抬起头。 闪电一闪而过。 她捕捉住那个闪逝的瞬间,在模糊的雨水光影里,看到一个高大的,熟悉的,黑黢黢的人影。 “竹沥?” 他又叫了几声,得不到回应,像是失望到极点,转身要走。 姜竹沥后知后觉,猛然反应过来。 “我……”她大声叫住他,仍然感到难以置信,“我……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她看到那个身影猛地一顿。 然后,他转身大跨步走进来,一步一步靠近她。 他没有撑伞,也没有穿雨衣。衣服从头湿到脚,狼狈地抹掉脸上的雨水,在她面前蹲下。 她小心翼翼,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屏住呼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也许呼吸得重一点,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下一秒,他的手沾着冰冷的雨水,落到她脸上,是真实的触感。 他的手很凉,碰她也碰得小心翼翼,不敢太过用力。像跋山涉水的人,在触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竹沥?”他嗓子发哑,再三确认。 “……是我。” 姜竹沥明显感觉到,她那两个字落地,对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段白焰找了半个山头。 这么大的雨,他无法想象她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从下午待到深夜,是什么样子。他祈祷她能找到避雨的地方,从山顶往下,挨个挨个地找有可能藏人的角落、山洞和小木屋。 几乎翻过半座山,才在这里找到她。 段白焰叹息。 他摩挲她的脸,许久,将自己冰凉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 他们的距离已经够近了,可光线实在太过昏暗,她没办法看得真切。两个人呼吸交融,他声音很低,连音量也不敢提得太高,生怕一不小心,会惊扰到对方。 许久,她听见他哑着嗓子问—— “我们回家,嗯?” 第43章 车里过夜 你的订阅不足啦~请补齐订阅, 或耐心等待一段时间^_^  门口有明星在进进出出地合影,她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停下,举高自拍杆,笑着挥挥手:“能看到吗?” 抬起眼, 直播间里的少女肤色凝白, 黑而直的长发将脸衬小了一个度,鹿眼乌黑明亮, 弯成两轮新月。 屏幕上立刻跳出一堆评论: 【能能能!就这样不要动!】 【被, 被甜甜这个抬眸惊艳到了?wuli甜甜一定是JC颜值最高的美食主播!】 【甜甜看我!你背后那个是花篮吗!我好像看到段导的名字了!啊啊今天晚上肯定有很多大佬!还有很多好吃的!】 …… “花篮?”姜竹沥眨眨眼,转身的同时将手机摄像头也一并对准过去, 给粉丝们念花篮上的字, “祝贺段白焰导演新戏《青果》杀青, 祝电影大卖——” 俗气…… 段白焰肯定不喜欢。 还没读完,她被下意识的念头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 舌根又有些发苦。 都过去这么久了, 还记得他的习惯…… 不过那心情也只有一瞬。 下一刻, 姜竹沥收起思绪, 将镜头转回来, 笑着解释,“因为我今天来蹭的这顿饭就是电影杀青宴呀, 肯定会有人送花。” 微顿,她笑出小虎牙:“你们也可以送我花花。” 话音一落, 屏幕上疯狂地下起了花瓣雨。 【给你给你都给你!】 【看在甜甜今天为了蹭饭爬了半座山的份儿上!用花花淹没你!】 …… 作为一个美食主播, 姜竹沥从不把直播地点局限在厨房内。 除了每周固定时间教大家做甜品, 她还不遗余力地解锁着每一家好吃的店。一路举着自拍杆,从中国吃到波士顿,又从波士顿吃回中国。 回国第三天,恰巧赶上程西西新戏杀青。杀青宴定在大厨云集的老牌酒店千岛国际,她对这家店里昂贵的食物垂涎已久,这次总算能借着来给闺蜜送项链的机会,顺路蹭顿饭。 “谢谢你们的花,我都接住啦。”姜竹沥一一向送礼物的ID道谢,小虎牙乖巧可爱,头顶的动画兔耳朵也跟着脑袋晃,“可惜我没有邀请函……我们就找个凉快的地方,蹲在这儿等等西西吧。” 说着,她像只松鼠一样,鼓着腮帮开始找阴凉。 刚刚缩进那个丑陋花篮的阴影里,一个清脆的女声自头顶响起:“喂,你是哪个明星的助理吗?” 姜竹沥抬起头,眼前映入一张明丽的脸。是个细腰美人,穿着鹅黄色小礼服,瘦得有些不健康,像一朵萎靡的鸡蛋花。 她刚想说不是。 “怎么躲在这儿偷懒?”鸡蛋花已经一脸不耐地把手中的袋子扔进了她怀里,“快拿着,热死我了。” 盛夏早已遁去,初秋时节,秋老虎仍热得厉害。 姜竹沥不知道这是哪路神仙,默不作声地接过来。袋子里是两个透明玻璃饭盒,似乎装着草莓班戟和草莓派。 “唉,外面真是热,我们去里面等吧。” 鸡蛋花站着扇扇风,酷暑难耐。 一边往里走,一边命令:“你那个摄像头,等会儿记得关掉。” 姜竹沥连声应声好,脚上的动作却逐渐放慢。 拉开一段距离,她偷偷低头看直播间,弹幕正刷得起劲: 【天呐!是夏蔚!】 【我就说会有很多大佬!】 【甜甜可以把摄像头再抬高点儿吗?想看夏蔚小姐姐TUT】 …… 姜竹沥有些意外,很小声地问:“你们都认识她?她是谁啊?” 【甜甜你真的不看剧吗?前段时间特别火的那个网剧《少年时》就是她演的啊!今年刚毕业的,95后小花里风头最劲的就是她!】 【对对,演完网剧就接了段导的电影,她在《青果》里演女二来着!】 姜竹沥眨眨眼,对那部网剧有点儿印象。 这几年IP热,《少年时》也是网络小说改编的。重生题材,讲一对年少相恋却不断错过的恋人,重生之后回到过去弥补缺憾、再一次相恋的故事。 过了特定的年纪,她根本不相信破镜重圆。 所以她没看剧,倒是听人提起过。 “想起来了,是她呀。”姜竹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话间将镜头也跟过去,“那满足你们,给你们看夏蔚小姐姐。她真人好瘦呀……” 夏蔚没有听见,也没有回头。 她走得很快,高跟鞋深陷进毛茸茸的地毯。 “喂。”走到宴会厅门口,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过来。 看清姜竹沥的动作,夏蔚脸上焦躁愈盛,“我刚刚是让你提着袋子没让你挂在胳膊上,你好好拿着它会死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怎么当人助理的?!” 姜竹沥有点儿懵。 她原本就拿着程西西的项链和自己的手袋,还要腾出一只手做直播,只能把夏蔚的手提袋挂在胳膊上。 没想到她会生气。 “不要你提了,拿来!” 说着,她一把抢过手提袋,转身扬长而去。 茫然的姜竹沥:“……” 她默默把摄像头移开。 退出直播间,姜竹沥联系上程西西,直接去化妆间找她。 小闺蜜刚刚做完造型,一脸惊奇:“我正打算叫助理去接你呢,你没有邀请函,怎么进来的?” “那个女明星……应该是叫夏蔚?”姜竹沥言简意赅,帮她戴上海蓝色的宝石项链,“她把我当成了别的明星助理。” “夏蔚?以后不用理她。”程西西轻笑,“那种千金大小姐,眼睛长在头顶上,人家才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只要她能用上,全世界的人都是她的助理。” 姜竹沥没吭声,两手一震,帮忙抚平裙摆。 她只是觉得,夏蔚太过于喜怒无常。 焦躁得有些不正常。 “你今晚做直播?”注意到她手上的自拍杆,程西西笑,“也是,今晚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她领着她往宴会厅走,一路上灯光交映,打着领结的服务生微笑鞠躬,礼貌地帮她们开门。 程西西早年也是直播出身,大学时她俩一起开了账号,一个做甜点,一个吃甜点。后来姜竹沥出国远走,程西西靠一档网综小红一把,顺势出了道。 “是啊,我难得来一次千岛国际,当然得拍个够。”姜竹沥笑笑,重新登入直播间,一一为粉丝介绍晚宴的冷盘和甜点。 直播间里人数蹭蹭上涨。 程西西笑眯眯地挤进摄像头,在刷刷飞的弹幕里捕捉到一条“我们今晚有机会见到段导吗”,“段导?段导不来,段导是神仙,段导不吃饭。” 弹幕一片【哈哈哈哈】。 她口中的段导,是这场杀青宴的举办人,也是电影的总导演,段白焰。 他少年成名,想法多,不走寻常路,作品不多却部部精品,入圈没几年就把新人导演奖拿了个遍,明星捧一个红一个。 唯一的怪癖是讨厌社交,除了每年各大庆典颁发导演奖,几乎没有媒体能见到他出现在社交场合,就连拍戏时跟他打过交道的人,也没几个能摸清他的性子。 姜竹沥欲言又止。 “你放心。”程西西附耳小声道,“我打听过了,他真的不会来。” 姜竹沥有些感激。 可她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发生一阵小小的骚动。 有预感似的,她心头一跳。 宴会厅内灯光明亮,服务生恭敬地拉开另一侧通道,一个颀长的人影被簇拥着走进来。他动静不大,却迅速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出现就立刻有人言笑晏晏地端着酒杯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好。 女主因故缺席,夏蔚随他上台,小臂自然而然地勾住他。 段白焰没有看她。 顿了顿,才低声道:“谢谢。” 这句是对剧组。 “随意一点。” 这句是对在场诸位。 然后就没了。 姜竹沥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他没有变样子,高而挺拔,嘴唇血色很淡,眼神不带温度,寡言而冷淡。动.情时如果微微抬头,下颚的线条就会格外明显,像现在一样,灯光顺着眼角的泪痣向下,滚过鼻梁,停在喉结上。 岁月对他真是宽容。 姜竹沥高中时就在想,如果他不做导演,出道去当演员,必然也是万人空巷。 “段导不喜欢说话,我来替他说。”夏蔚挽着他的手,笑得小鸟依人,鹅黄礼服层层曳地,与刚才的情绪化判若两人,“他说谢谢,意思就是……” 段白焰没心情听,转身欲走。 夏蔚的手来不及抽回,惊呼一声,脚踝一歪。段白焰虚扶一把,捞空了,她直挺挺撞进保镖怀里。 姜竹沥唇角微动:“装的……” “你说夏蔚?” “我说段白焰。” 他讨厌别人碰他。 一定会报复回去。 程西西微怔,笑了:“你这么了解他,当初为什么要分手?” 做了姜竹沥十几年闺蜜,她那场恋爱,当初谈得惊天动地,后来也分得惊天动地。 姜竹沥纠结地咬着吸管,不说话。 要她回忆自己的二十岁,只能想起世界末日般的眼泪和后悔。 至于段白焰…… 他远远立在台上,视线扫过来,姜竹沥不自觉地一僵。 可他的目光只是稍作停顿,就又漫不经心地转移开了。 仿佛没有看见她。 又或许是看见了,但并不在意。 “因为……” 酸涩像裹在跳跳糖里的增味剂,不着痕迹地化开,又无所不在地充斥着味蕾。 “他不喜欢我啊……” 姜竹沥短暂地犹豫片刻。 “下一次,我也要装不认识他。” *** 段白焰精神不好。 满屋衣香鬓影,有人来敬酒,他一口也没有喝。 大概是换季的缘故,他老毛病犯了,整夜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地梦见故人。 她好像在哭。 他想俯身吻她,可是一伸手,她就像雾一样散开了。 “少爷。”熊恪微微躬身放下一碟食物,打断他的思绪,“眼睛稍微舒服一点了吗?” “没有。” 过敏诱发了眼睛的炎症,他现在五米开外难辨雌雄。 “夏小姐送来两盒甜点,说……” “拿走。” “她让我强调,是草莓的。” 段白焰喜欢草莓,知道的人不多。 他眉峰微聚:“我说了我不……” 麦克风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蜂鸣。 众人齐齐望过去。 宴会厅内灯光明亮,夏蔚站在台上,两只手暴躁地握着嗓子,麦克风脱了手,从脚边骨碌碌地滚远。她勉强站立,身体剧烈颤抖,脸色铁青,眼睛发红,嘴里不断传出痛苦的呜咽。 众人面面相觑,小声地交头接耳。 段白焰皱眉:“她怎么了?” 熊恪微怔,有些犹豫,不敢贸然开口。 夏蔚现在这幅样子…… 其实很像嗑了药,或者犯了瘾。 当机立断,他打电话:“我去叫保安。” 熊恪刚一转身。 夏蔚的身体在下一瞬失去重心,猛地向台下歪,高跟鞋勾住台上胡乱缠绕的电线—— 带着高大的金属落地灯,轰然砸下来! “少……”电光火石,熊恪眼神一紧,来不及叫他躲开。 落地灯的阴影里,段白焰后知后觉,抬起头。 灯摇摇欲坠,却定格在了半空。 一只细白的手先他一步,吃力地拦住了倒下来的灯。 在姜竹沥遥远的记忆里,段白焰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并非单纯地不擅表达,而是在他的认知里,服软意味着示弱。他的示弱就像她的不完美一样,都是各自潜意识里可耻到无法接受的事。 她理解自己,所以愿意理解他。可是日积月累,当她对自己的定位产生动摇,连带着也变得不知道再如何面对他。 姜竹沥迟疑一阵,犹豫着伸出手臂,也慢慢抱住他。 “我……” 她正要开口。 “姑娘,你的烤地瓜好了!” 小贩在背后叫她,恶作剧般地,故意打断这对惹眼的恋人。 姜竹沥如梦初醒,整张脸燥得发烫,赶紧推开他。段白焰猝不及防,手臂一松。 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怀里溜走。 “谢谢您。”姜竹沥付了钱,接过几个小塑料袋。眼风飞快朝后一扫,见男人还像座山似的杵在那儿,面颊发烫之余,又有些无措。 “段白焰……”她小小声,“刚刚谢谢你。” 虽然她坚信那辆车离自己至少有五米远,不管怎么脱轨都撞不到自己。 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还是要给他找个台阶下。 段白焰没有说话,眼中晦暗不明,下颚微微绷紧,刚刚柔软的气场又凛冽起来,充斥着生人勿近。 她很茫然。 他怎么又不爽了……他一天到晚,到底哪来那么多气可以生? “你刚刚。”段白焰面无表情,冷着脸,“不是叫小白叫得很开心?” 为什么一出门就成三个字了。 他原以为江连阙所谓的“温柔一点”真有奇效,兴冲冲地追下来,想在没人的地方,把她按到角落里,再听她叫一声。 可她像只畏畏缩缩的小动物,他一旦伸手去碰,她就以光速缩回了壳里。 “我,我不是故意的……”姜竹沥愣了愣,有些懵,“我习惯了……” 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赶紧发誓:“对、对不起,我以后会努力改的!” 眼神无比真诚。 段白焰喉头一梗。 “我……” 我的上帝我的老伙计,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难以启齿,心里生发出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仿佛搬起石头,自讨苦吃。 嗡—— 他还想说什么,姜竹沥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想接,提着几个塑料袋,却空不出手去掏包。 星光流泻,段白焰停住脚步垂下眼,正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双略带委屈,略带祈求的鹿眼。 喉结微滚,他叹口气。 认命地把几个烤地瓜都接过来。 姜竹沥十分感激,转过去一个角度,攥着手机的手心忍不住出汗:“喂?您好,明叔叔。” 来电显示是继父,她有些紧张。 刚刚回国时,她曾向他发过问候,但对方迟迟没有回复,似乎今天才看见短信。 “哎,竹沥。”明叔叔微笑。 “我看你回来了?回来好,回来好啊……来看看你妈妈吧。”她离开的这些年,明叔叔迅速衰老,连声音也显疲态,“她也上了年纪,腿脚旧伤一犯,整夜整夜疼。” “是我的错,应该早点回去的。”姜竹沥舌根发苦,“我周末就回去看望您和妈妈。” 一来二去,两个人实在没聊出什么共同话题。 “我妈妈她……”姜竹沥措辞委婉又小心,“最近精神状况怎么样?” “不乐观。”明叔叔直说,“你回来之后,多陪陪她。” 挂断电话,姜竹沥忧心忡忡地收起手机,走出去两步,还不忘把段白焰手中的烤地瓜接回来,一脸乖顺地道谢:“谢谢你,麻烦你了。” 段白焰不喜欢听她道谢。 他想把她压在身.下听她哭,想到快要发疯,却做不到。 所以他只还给了她一个地瓜。 想委婉迂回地让她体会一下他的求而不得。 但姜竹沥的心思早不在这儿了。任何与家庭有关的话题都能轻而易举地引起她的焦虑,夺走她的注意力。 段白焰嫉妒她的家人。 他想按着她的脑袋把他转过来,江连阙那句“你温柔一点”却像把刀一样悬在头顶。 “那时候……”走到KTV楼下,段白焰舔舔唇,压低声音,决定再服一次软,“你非要出国,跟明含那件事,有关系吗?” 姜竹沥一愣。 她现在几乎听不到明含这个名字了,可每次听到,还是会难过。 略一犹豫,她摇头:“不。我离开,只是因为想走。” 想逃离母亲,逃离那个家。 逃离时时刻刻被安排,逃离永远透明的时间表,逃离无处不在的监控与管制。 段白焰沉默一阵,垂眼:“我当时不知道。” “什么?” “不知道……你妹妹去世了。” 他用一副手铐把她困在身边的同时,大一刚刚入学、在迎新晚会上表演芭蕾舞的明含,在舞台上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们分开的四年里,他偶尔会去猜测姜竹沥当时的想法,然后产生这样的疑惑—— 她是不是怨他,把她捆绑在他身边,令她错过了最后一次与妹妹见面的机会? 姜竹沥一愣,几乎在瞬间明白他的想法,立刻抿唇摇头:“不,你不要那样想。明含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一码归一码,我从来没有因为她的事……迁怒于你。” 第44章 不要太久 姜竹沥一个激灵, 突然清醒过来。 她涨红着脸, 用力推开他。这动作做得很艰难, 他抱得太紧, 肩膀宛如铜墙铁壁。 “你说那些话,”她呼吸有些急, 眼中漾着水光,唇瓣泛出诱人的粉, “就是为了……为了这个?” 她的神情十分茫然, 似乎有点儿受伤。一时之间, 段白焰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甜腻的酒气,他只感到意乱情迷。 “……没。” 然而对峙半晌,还是率先败下阵来。 “那, ”姜竹沥茫然地看着他, 眼睛湿漉漉,“那你解我扣子干什么?” 他喉结滚了滚:“想让你放松一点。” 她不信:“骗子!” 段白焰在心里叹口气, 半晌, 认命般的,重新用毯子将她裹起来。 少女的意志力在雨夜总是格外薄弱, 他的话是情之所至, 但也不妨碍,掺杂一点点哄诱的意思。 不过他认为, 学会哄诱并付诸于行动, 对他来说也算是种进步。 雨势倾盆, 段白焰抱着这只巨大的松鼠, 难耐地叹息:“没骗你。” 微顿,“都是真话。” 重逢以来的每一句…… 喜欢你,想你,希望你留下,都是真话。 姜竹沥眨眨眼。 她小声指出:“可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说。” “嗯。” 她小心翼翼,生怕伤到他的自尊心:“谁教你的?” “……” 段白焰沉默了一下,在她心里,他似乎是一个恋爱里的弱智少年。 许久,他颓然:“……没有人教。” 他以前不会说,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 过去的时日里,他一直是被追着喜欢的那一方,他有恃无恐地沉默,从没想过,她其实也需要信心。 尽管段白焰不想承认,可他的确在一点一点地学习迁就和宽容。他的贪心与日俱增,最开始只是想占有她,后来希望她爱他。他必须为这种贪念付出代价,努力成为能被她喜欢的人。 姜竹沥心有余悸:“我以为你又从朋友那儿,照搬了别人的恋爱模板。” 这话有点儿清算旧账的意思,其实但凡他表现出一点儿改变,她都无法招架,无论他的退步是装出来故意骗她的,还是认真的。 事实上,段白焰直到现在,也的确没能完全制止囚.禁她的念头。可他吃过两回亏,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第三次。 他刚想开口,又听她轻声道:“不过这样很好。” 姜竹沥想了想,跨坐在他身上,认真地望着他:“以前我总是……总是要猜,猜你在想什么,猜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 “可你如果直接告诉我,就算不脱衣服,我们也会轻松很多。”她深呼吸,眼睛清清亮亮,“所以你在想什么,以后能不能也都说出来?” “好。”他轻轻啄一啄她的眼角,她刚刚哭过,眼圈还泛着一点桃花色的红,“你也要把你的想法,全都告诉我。” 他们两个都别扭得不行,互相猜测那么多年,到现在才开始试着坦诚相见。 想到这层,他忽然感到玩味:“不过,你猜了那么多年,想必功力已经十分深厚,那能不能猜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她不假思索:“想上我。” 他颇为赞赏:“猜得对。” “不行。” “……” 段白焰默了默,眼中的颜色悄然无声,又变深了两个度,“为什么?” “因为你……你刚刚才说过。”姜竹沥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狠意,触电似的朝后一缩,小声嗫嚅,“你刚刚才说过,我可以拒绝你。” 一旦他表现出杀气和超出常人的占有欲,她就面露惧意,一副快要被吓哭、下一秒就打算卷起尾巴跑路的表情。 段白焰在心里叹息。 他前科累累,信用大概已经被标成了负数。 “嗯,你可以拒绝。”他努力将声音放轻,把自己从大魔王的身份里剥离出来,“但我还是想听理由。” 就算他声音放轻,也仍然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根本不允许别人拒绝。 姜竹沥小心翼翼:“因为我还没想好……” 她话音一落,他面色瞬间变冷,周身的温度明显低下去。 姜竹沥面无表情地推开他。 她决定了,就是现在,她要放声大哭,哭完之后,彻底远离这个毫无信用的骗子,以后再也不信他半句鬼话。 段白焰哭笑不得:“竹沥……” 他抱着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她浑身上下暖融融,离得这样近,他却只能看不能摸。 段白焰悲伤极了。 “让你难过了那么久,是我的错。” 许久,他叹息,嘴唇轻轻地碰碰她的睫毛,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吻,“我给你时间……但你能不能,别让我等太久?” 车内暖意盈盈,窗外暴雨倾盆。 姜竹沥陷在他怀里,眼睛瞪得圆溜溜。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那晚睡着之前,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念头—— 天道好轮回,段白焰竟然也有这一天。 原来他真正妥协的表情,是这样的啊。 *** 姜竹沥趴在段白焰胸口睡了一觉。 他把唯一的毯子给了她,她觉得他实在太可怜,于心不忍,就将他也一并裹了进来。 于是段白焰变成了,能看,能摸,但不能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的可怜程度为此又接连上升了几个等级,醒来之后,眼下现出浅浅的青色。 破晓时分,暴雨终于出现减小的趋势。 天气仍然灰蒙蒙,水汽混着山中的雾气,缥缈不定,好在已经能看清大路的方向。 周进带着救援队上山,刚刚找到段白焰的车,来不及露出兴奋的神情,就隔着玻璃看见赤.裸的孤男寡女。 两个人以一种暧昧的交叠姿势,裹着同一条毯子,半躺在司机座位上。 等他挨近了,才发现姜竹沥被保护得很好,毯从头裹着到脚,就只露出一双带着生理雾气的眼睛。 但段白焰上半身什么也没穿,肌肉线条流畅结实,怎么看都能看出别的味道。 周进在脑子里过了好几个十八禁小剧场,有理有据地猜测,这肯定已经是事后。 他小声问:“师弟,在车上……刺激吗?” 段白焰:“呵呵。” 下山之后,段白焰直接开车将姜竹沥带回了他家。 姜竹沥现在看到他的房子就会想起囚.禁日常,站在门口磨磨蹭蹭,一副不敢进门、又不敢不进门的样子。 段白焰好气又好笑:“进去换衣服。” 把话说开,他也不再担心被她发现他的衣帽间,他本来就是个变态,干嘛要藏着掖着。 姜竹沥仿佛走进了自己的旧衣橱,也终于明白了上次那件量体裁衣的睡衣,究竟是来自哪里。 她心情复杂又微妙,挑了件秋冬的长裙,那条裙子原本被她落在国外忘了拿回来,现在重新穿上,竟产生一种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 ……重回到某一个,有段白焰在身边的学生时代。 下山之后的第一件事,姜竹沥先去医院看望了倪歌。 也不知道锦鲤少女到底被什么咬了,脚踝竟然还要几天才能消肿。不过倪歌精神很好,她兴致勃勃,提前给了她两张古典舞公演的门票。 “所以,我还挺期待的。”晚上做直播,姜竹沥大大方方地承认,“术业有专攻,倪歌跳舞一定很好看。” 弹幕迅速噼里啪啦地跳: 【甜甜也很好看!】 【这是甜甜的地盘,最好看的当然是甜甜啦!】 【甜甜的特长是做甜食,甜甜也很棒,一点都不比别人差!】 …… 姜竹沥开心得冒泡泡,笑着揉面团,一个一个地回复过去。 段白焰扒着厨房的门缝,躲在阴暗小角落里偷偷看她,露出侦探电影嫌疑犯般的半张脸。 下午她去见倪歌,没有带他。给出的理由是怕他情绪不稳定,吓到小女孩。搞得他只能一个人寂寞凄清又惆怅地坐在办公室里,听助理讲无聊的故事。 现在她回来了。 他决定展开报复了。 “苹果派最神奇的地方,不仅仅在于它简单好做,还在于它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姜竹沥一边说,一边处理黄油。把黄油盒子隔水加热,然后放进蛋糕里,“这一步用来做苹果派的皮,如果是酥皮的话,要在过程里保持低温,然后折叠四次。” 她一边说,一边照做。 刚转过身,她躲闪不及,“嘭”地一声撞上段白焰的胸膛。 他眼疾手快,帮她按住刚刚差点飞出去的托盘,稳住上面几个摇摇欲坠的苹果派酥壳。 不等她开口,弹幕疯狂地涌出: 【啊啊啊段导!虽然段导的脸一晃而过!但我敢肯定,我刚刚看到他了!】 【甜甜和段导现是住在一起吗?难怪厨房换了啊!】 【呜呜呜段导家居服胸口画的是大白吗?迷之可爱,我要转CP粉了!】 …… “不是,我只是借他的厨房用。”姜竹沥连忙解释,“我们没有住在一起。” 她暂时还不想回来,这个地方交通不方便,如果每天坐段白焰的车,又会给他添麻烦。 更重要的是……她总有一种,一旦真的走回来,就再也走不掉了的感觉。 不过…… “我也有一阵子没上线了,”她眨眨眼,狡黠地笑,“好不容易上线一次,大家还都在问另一个人。没有人想见我吗?” 弹幕里的姑娘们赶紧改了口,纷纷向她表白。 她将iPad放回去,避开段白焰的脑袋。镜头之外,她拼命地招手,让他离远点别靠过来。 可段白焰抿着唇,不知是看见手势了还是没有,他在她的镜头附近晃来晃去,有意无意,非要入一下镜。 每次过来,都还装得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我来接杯水。” “我来找点吃的。” “我来洗洗手。” “我来……” “你烦死了!”姜竹沥气得想踢他,“你饿就找别的吃,把苹果给我!” 段白焰面无表情两眼看天,以为她没有发现,每次都顺走两个苹果。 上一秒,他偷走了她流理台上的最后一枚青色果子。 偏偏他神情还十分无辜,仿佛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转过来,茫然得像一只无辜的羊:“……啊?” 姜竹沥头也不抬,没好气地朝他伸手:“给我!” 段白焰看着她朝自己伸出的手,短暂地犹豫了一下。 当这么多人的面,她又还开着直播,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不过她想要的话,那…… 众目睽睽。 所有看直播的人,都在抓心挠肝,关心镜头外若有似无的段白焰。 下一秒。 他们看到,高大的青年穿着柔软的家居服,神情寡淡地走进镜头,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虔诚而认真地…… 吻上了姜竹沥的手掌心。 第45章 一袋鹿血 姜竹沥愣在原地。 弹幕先炸了: 【啊啊我的天!直播啊!CP粉今天过年!我要出门放个五百响的炮!】 【上帝, 我的少女心要爆炸了, 这两个人的CP感真的好足啊啊啊——按头求你们在一起!】 【直播都这么刺激, 他们背地里都在玩什么啊我简直不敢想?】 …… 但姜竹沥没看见弹幕。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手上。 段白焰家铺着厚厚的毛绒地毯,底下有地暖,他在家里时, 总喜欢光着脚走路。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 他的手指很凉, 可嘴唇竟然意外地烫, 落在她的掌心,吻的认真而深情。似乎是察觉到她不太专心,他辗转半晌,突然轻轻地在她手心咬了一下。 姜竹沥猛地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你干什么!” 说着,就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尝试几次,始终抽不出来。 姜竹沥突然急了, 可是顾及直播, 她声音还是小小的:“你放开我……” 段白焰的手微微一顿, 眼神倏然变深。 下一秒, 他抬起头, “啪”地一声,一把按下iPad。 姜竹沥:“……” 她一只手还沾着面粉,莫名其妙又被他圈进了怀里, 气得想低下头咬他:“你干什么呀!” 段白焰奇怪:“不是你让我给你……吗?” “我什么时候……”姜竹沥愣了愣, 脸颊发烫, “你放开我!” 段白焰不想放。 他好不容易捉住她。 她皮肤这么白,这么软,这么娇气,碰一碰都会有红印。 好想看看,她身上是不是也这样…… 段白焰眼神微沉,嘴里那两颗隐藏的吸血鬼獠牙,又悄然无声地冒出尖尖。 然而不等他真的下嘴咬。 “叮咚——” “叮咚——” 门铃响了起来。 “去开门!”姜竹沥踢他。 段白焰不得已放开她,一边走一边想,等他忙完这阵子,他要换一套更大的房子。 像爷爷那样,住在庄园里,开车从铁门走到房门口都要十五分钟,如果想见他一面,必须提前至少一周预约。 届时必然无人打扰,他就醉生梦死,每天都在床上度过。 打开门,缱绻的阳光落下来。 江连阙将透明保鲜袋举到他面前,扯开大大的笑:“surprise!” 袋子里装着一个透明保鲜盒,段白焰拧着眉头看了半天,甚至凑近闻了闻,仍然辨认不出那团乌黑的东西是什么。 “这是……?” 江连阙环顾四周,小声道:“鹿血。” 段白焰:“……” 他虚心求教:“你为什么不给我送牛鞭?” 江连阙装得好像过来人:“那玩意儿没用。” 段白焰冷漠地呵呵:“说得好像你有性生活一样。” 江连阙:“……”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他收敛笑意,一脸严肃地放下鹿血,“周进跟我说,你和前女友的关系突飞猛进,暴雨夜在车里激烈地打了一架,我才来给你送这个的。你怎么还人身攻击我?” 段白焰抱着手轻哼一声,垂下鸦羽般的眼睫。 这意思是,朕知道了。 江连阙知道他嘴里说不出好听的话,站在原地天人交战一阵,还是决定不跟小弟弟计较:“管你怎么想,我要去慕尼黑找小未婚妻过年,年假结束之前都不会回来。你帮我转达一下你女朋友,说我提前祝你们新年大吉。” “现在还不到圣诞。”段白焰有些惊讶,“你这么早就走?” 江连阙压低声音:“我去体验性生活。” “……” 段白焰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这袋鹿血。 他赤着脚往回走,掂量着手上的保鲜袋,想,他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启成年人生活? 姜竹沥站在流理台后,抱着iPad看他,目光带一点点警惕。 段白焰将那堆被他藏起来的青苹果挨个掏出来,排成排,乖巧地放上流理台。 一边排队,一边状似无意地道:“竹沥。” “……嗯?” “留下来过年。” 姜竹沥愣了一下:“我之前说过,可能要跟爸妈回老家……” 他抿唇:“不是推辞?” 那个时候,她好像满心满眼都是要拒绝他。 “我……”姜竹沥有些犹豫,“现在还不太确定。” 明叔叔的腿还没好,姜妈妈的精神状况也不太稳定,回老家要来回跑,又折腾又麻烦。 但她这次没有直接拒绝:“晚上,我再问一问明叔叔吧。” 入夜之后,浮云浅动,整个别墅区都陷入沉寂。 汤锅咕嘟咕嘟冒泡泡,姜竹沥关掉火,把骨头汤分成两份,装进保温桶。一份准备给明叔叔,一份准备给倪歌。 厨房里香气四溢,段白焰站在旁边,喉结滚动,假装一点儿也不想喝。 她主动解释:“这个汤一次性熬太多就不好喝了,等我先送完这一波,下次单独熬给你。” 段白焰差点儿脱口而出:那么难喝的汤,我才不要喝。 话到嘴边,他用力把话咽回去。 换成一句:“……嗯。” 姜竹沥心花怒放。 他二十五年都没这么乖巧过。 段白焰先送她去医院,然后自己回了趟公司。《止战》在进行收尾,他有很多繁杂的事要处理。 姜竹沥带明叔叔下楼散步。 他从楼梯上摔下来,右腿伤筋动骨,还没过一百天,仍然难以行动。 公园里有很多病人在散步,来来回回,树影摇晃。 入秋之后蚊子已经少了,入夜后温度却开始降低。姜竹沥帮明叔叔盖毯子,他轻轻拍拍她的手:“你也坐下来。” “好。”她笑笑,坐到他身旁的长椅上,身体前倾,“我前段时间在山上,都没能来看您,给您请的那位护工,他人还好吗?” 明叔叔笑呵呵:“挺好的。” “我之前看新闻上说,很多保姆和护工仗着子女不在身边,就欺负老人家。”姜竹沥握着明叔叔的手,低头展平他手上的皱纹,小声道,“明叔叔不能被欺负。” “我可是大学教授,怎么有人敢欺负我?”明叔叔笑意飞扬,“谁欺负我,我就打电话到省里曝光他。我有好几个学生,毕业后都晚报当记者。” 姜竹沥眼底的笑意也浮现起来。 两个人聊了一阵,聊工作聊日常,聊到姜妈妈,明叔叔看着她,突然叹息:“竹沥,你不要被你妈妈困住。” 姜竹沥一愣。 “明含已经没了。”他低声劝,“可你的一辈子,是你的一辈子。” 这些年来,他把姜妈妈照顾得无微不至,就是不希望这个继女有后顾之忧。 可姜竹沥仍然思前想后,畏首畏尾,始终受到牵制,总是在想她的母亲,没办法放开手脚去做什么事。 姜竹沥沉默了很久。 小声道:“……嗯。” *** 走出医院,天幕渐渐黑沉,星盏闪烁,路边灯影重叠交错。 姜竹沥循着地址走到猫咖门口,突然想起,自己竟然忘了问明叔叔,过年要不要回老家。 她有些懊恼。 不过,周进为倪歌暂停了综艺录制,虽然打出的理由是“最近天天下暴雨,不适合在山上拍综艺”,可他这么一拖延,姜竹沥又多出几天假期。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周进应该属于佛系导演。 刚一走进店内,她抬起头,就正对上坐在角落里、笑眼盈盈的程西西:“沥沥,来这边!” “等很久了吗?”她赶紧走过去,放下包,“抱歉,我找这家店找了很久。” “就是因为这家店足够隐蔽,不容易遇到粉丝,才约你在这儿的。”程西西笑眯眯,顺手摸摸蹲在身旁一只胖橘的下巴,“你昨天怎么了?我看好多人在你微博评论区开车。” “啊……”姜竹沥点了杯饮料,心虚地摸摸耳垂。 她昨天直播被中断之后,实在没有勇气重新再开。 不过苹果派也做得差不多了,她干脆把没做完的部分用文字发在了微博上。之后一直忙到现在,没来得及看粉丝们的反应。 姜竹沥慢吞吞:“他们都怎么说?” “你自己看。” 她打开微博,不出意外,私信和评论区都爆了。 【怎么突然黑屏了!啊啊甜甜跟段导干什么去了!是我想得那样吗!】 【你们有没有看过那种小黄蚊!女主清纯如水中白莲!男主沉郁如黑道大佬!女主不听话,想要逃离大佬的掌控!大佬就邪魅一笑千里追妻!追到之后直接砸到床上脱了衣服就开始嗯嗯啊啊,一边嗯啊一边说:女人!你只能是我的!】 【卧槽楼上,你开个文吧?】 …… 后面还有其他段子,看得姜竹沥面红耳赤。 可是,就、就这种不正经的东西,她竟然觉得…… 有、有点刺激。 “……不谈这个了。”她结结巴巴地按熄手机屏幕,“你今天特地叫我过来,是什么事来着?” “哦对。”程西西一拍脑袋,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礼物盒,“想让你帮我转交一个礼物。” 姜竹沥接过来,发现是一枚男士腕表。嵌在丝绒底座里,表盘泛出昂贵的光。 “这个……给谁?” “就……段白焰身边那个,那个,”程西西有些卡壳,“叫熊,熊——” 姜竹沥抬眼:“熊恪?” “对!”程西西眼睛一亮,“就上一次……他不是帮我拦住了那个差点滚下楼梯的渣男,帮我渡了个劫嘛。我就……随便买了个礼物,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想感谢他一下。” 这话说得语无伦次,但姜竹沥听懂了。 就是听懂了,她才难以置信:“……你确定?随便买买?” 她认得这个高贵骄矜的牌子,因为它在各大商场都挂有巨型广告牌。一块表的价格,抵得上段白焰小半辆车。 “嗯……”程西西回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鼻音,眼神可疑地四处游移着,假装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熊恪之前是做什么的?还是说,他就一直在段白焰身边做保镖?” “那倒也没有……”姜竹沥咬住吸管,眨眨眼,“千万别小看他,熊恪以前超厉害。我高中时听段白焰说,他是从一个国字号特种部队退下来的。” 程西西睁大眼,眼底亮晶晶。 “他好像是因为受了伤……”姜竹沥回忆,“离开部队之后,就跟在段爷爷身边。” “后来段爷爷把身娇体弱的段白焰接到身边,怕他发病猝死,就将熊恪也给了他。不过……”她想了想,丝毫不觉得拿娇弱形容段白焰有什么不妥,“不过我也不太了解熊恪,只知道,他在段白焰高中之前,就跟着他了。” 空气里沉寂五秒。 程西西一直没说话。 姜竹沥喝了几口饮料,心里蹊跷,抬头去看,小闺蜜已经亮起了偶像剧式的花痴星星眼。 她:“……” “哇,特种兵哥哥!”程西西拿出话剧腔,抑扬顿挫地两手捧心,“难怪他那么man。” “他……”姜竹沥愣了愣,欲言又止。 一开始想说,其实换了任何一个保镖,都会那么做。 可是话到嘴边,她被程西西脸上崇拜的表情震撼,硬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 犹豫了一下,姜竹沥试探着问:“你会不会觉得……熊恪他,嗯,年龄稍微有一点儿大?” 程西西脱口而出:“大点儿好啊,我现在就想找稍微老一点儿的,找个比我小的我还得天天哄着他,图什么?” 姜竹沥幽幽看着她:“……” 还真跟她猜的一样。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程西西连忙心虚地进行自我辩解,“但是,你难道不觉得,像段白焰那样的……他,他身边的小姑娘会特别多吗?” 顿了顿,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我拍《青果》的时候,群像剧,除我之外清一色的小姑娘,每一个都水灵灵,嫩得跟桃子似的,连我都忍不住。何况我就只参与了这一部戏,你想想,他其他的电影呢?” 姜竹沥的关注点是:“……你有什么忍不住的?” 程西西难耐地表示:“我要按住幻肢。” “……” 不过她确实提醒了姜竹沥。 告别程西西,姜竹沥想了想,回家搓着手手炖了锅汤,决定去给段白焰送宵夜。 她把那块昂贵风骚的表转交给熊恪,轻而易举地买通了总裁身边最大的NPC,公司里但逢门禁,都是一路绿灯。 她偷偷摸摸,走到段白焰办公室门口。 还没靠近,就听见女孩子柔软的声音:“不要……” 姜竹沥:“……??” 等一下,这个声音,她没听错的话,是夏蔚? 姜竹沥偷偷把耳朵贴到门上。 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夏蔚算不算“桃子”? 然而下一秒,段白焰发出响亮的冷笑:“呵。” 姜竹沥心头猛地一跳。 她有预感似的握住手机,下一刻,果不其然,屏幕突然亮起来。 是段白焰的视频邀请。 姜竹沥庆幸自己手机开了静音,她小心翼翼地挂断它,然后敲了行字回去:不方便视频。 段白焰会意,降级换成打电话。 这回她接起来了。 “竹沥。”段白焰声音低沉。 姜竹沥捂住嘴,尽量小声,怕被他发现自己就在门外:“……嗯?” 他深吸一口气,叹息:“我办公室里,出现了一个丑东西。” “……” “你开视频,”他语气严肃,十分认真,“我共享给你看。” 第46章 心跳声 夏蔚今晚来找段白焰, 其实有点儿不甘心, 又有点儿迫不得已的味道。 从认识姜竹沥开始, 夏蔚就猜测,她有后台。可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后台谁没有?这年头笑贫不笑娼,没有后台才奇怪。 可她的人设不能崩,所以当着段白焰的面时, 她愿意装着迁就着,将态度放得稍软一些, 做错事就乖乖低头。之前用书砸伤程西西,也态度颇好地道歉。 但在夏蔚的认知里, 有一点从头到尾没有变过:不管姜竹沥的后台是谁,她本人不过是只金丝雀。 这样的人她见得太多,根本不用她伸手去拽, 等她背后的人玩儿腻了, 一夕之间就会从云端摔下来。 夏蔚一直在等她摔下来。 可她一直没等到。 《今天我也很甜呀》第二季开拍之前, 她跟着何筱筱去见周进。夏家有钱,但钱没办法买到所有资源。她期待周进看中她的人气,可周进从头到尾竟然也只是听,没有发表任何偏向她的意见。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何筱筱和姜竹沥的积年旧怨,何筱筱所有戾气都被激发了出来, 而姜竹沥不疾不徐, 一句一句地怼回来。 夏蔚从那时候, 开始讨厌姜竹沥。 长久以来, 在她所接受的教育里,下位者理应对上位者臣服,而那些不满的小动作,都应该留到背后去做。 所以她眼里的何筱筱天真且愚蠢,有什么话非要当面讲,上赶着去找人打自己的脸。可她同样讨厌姜竹沥,讨厌她在面对比她强势的何筱筱时,表现出四两拨千斤的云淡风轻。 她期待姜竹沥能拥有小人物的自觉,有任人捏圆搓扁的性格,有谄媚的、市井的眼神,来让她感受由对比而产生的“优越感差值”。 可她也没有。 恰恰相反,她身上有一种与段白焰相似的、类同“清醒”的气场,即使他们没有相互依偎,仍然能让人感受到难以形容的趋同,像互相驯化,又像是连连看里画风一致的水果。 夏蔚的讨厌以此为凭,与日俱增。 所以在她第N次看到段白焰连上综艺也黏着姜竹沥不撒手时,她拍了那样一张照片。 没有描述,没有暗示,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的提示,仿佛两个人真的只是恰巧入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段白焰的热搜体质,无论那是不是一个简单的同框,姜竹沥都一定会被网友和娱记们扒皮扒得底朝天。 这时候她只要再做最后一件事。 她找到当初那两个热情的小粉丝,有意无意地透露:“你们知道吗?姜竹沥现在超级火。可我就很奇怪……你们明明比她好很多啊。” 悄然无声地,在两人之间燃起一阵风。 她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后来断章取义的剪辑事件。 如果要夏蔚事后去解释,她有一万个理由,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她独独没有料到的一件事是,段白焰竟然会公开发声,说是他在追姜竹沥。 笼子里的金丝雀长着漂亮却脆弱的尾羽,引来主人垂爱怜惜—— 结果竟不是这样。 她低估了金丝雀的重要性,在她猜测主人愿不愿意出面保护金丝雀的时候,主人竟然已经在深夜叹息过无数次:自己今生为人,未能生作与她相同的鸟,出双入对比翼双栖。 夏蔚短暂地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她等着睚眦必报的段白焰,来报复她。 可她等了很久,段白焰的公关沉寂一阵,最后的发力点竟然是在他和姜竹沥的CP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正眼看过夏蔚。 她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就在她以为这件事过去了的时候,猝不及防,段白焰搞事搞到了她头上。 平心而论,她不希望他查吸毒的事。 热搜和吸毒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后者如果有石锤,她这辈子的职业生涯就彻底到头了。 因此她推开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 “上次那张自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段白焰连头都没有抬。 她努力将身段放低:“我真的不知道网友们会扒皮扒得那么详细,也不知道会有人趁着那个关口,放似是而非的、对姜竹沥不好的视频。” 段白焰还是没说话。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 姜竹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的最后两个字。 她:“……” 她原先还以为有什么刺激场面。 刚刚段白焰的视频电话打了没两句,她就从外面敲门进来了。电话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段白焰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睛却明显亮起来。 他帮她找了一把软椅,低声让她坐下。姜竹沥把汤放到他桌角,他座位后立刻钻出一条毛茸茸的隐形大尾巴,蹲在她身边,偷偷摸摸扫来扫去。 夏蔚脸上表情变幻,一时之间骑虎难下。 她站在原地,觉得自己难堪得像个小丑。 段白焰没有看她。 他声音很低,带点儿不易察觉的雀跃与紧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话是对着姜竹沥问的。 “就刚刚。” 段白焰略一思忖:“熊恪的卡?” 这话也是对着姜竹沥的。 姜竹沥点点头:“嗯。” 然后他们你来我往,聊了十多分钟。 夏蔚的表情从难堪逐渐到不可思议,因为她从来没见过,段白焰能对着同一个人讲这么多话。 还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许久,她还是忍不住,嘴唇微动:“段……” 被他他头也不抬地冷冷打断:“不能。” 夏蔚眼底微动,绽开一片裂痕。 “我查这件事,单纯是因为,我想查。”他声音淡淡,把她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没有针对谁。” 夏蔚睁大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另外……夏蔚。”段白焰微顿,抬起眼,眼底幽深一片,“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找姜竹沥的麻烦。” “不然——” 他说,“我一定让你比她更不痛快——千百倍。” *** 夏蔚表情难看,离开的时候,姜竹沥觉得她都要哭了。 但她没心情管她。 她和段白焰一起下楼,出门时路过茶几,看到茶几上放着几张香槟色小卡片,精致漂亮,透出股小清新的味道。 她随口问了句:“这是什么?” 段白焰收起外套,一眼扫过来:“《止战》的杀青宴邀请卡。” 姜竹沥长长地“哦”了一声。 段白焰走过来,主动解释:“不用拿,我没打算去。” 杀青宴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宴会,他能避则避。 姜竹沥眨眨眼,在心里不依不饶地想: 既然没意思,那《青果》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去…… 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她九曲十八弯地问:“我什么时候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 他最开始发出的,是微信视频邀请。 “嗯……”段白焰抿着唇摸摸后颈,不知是不是心虚,“山上那晚。” 他趁她睡着,解锁了她的手机。 她记性不好,这么多年都不肯换密码,像个小学生,他开锁开得轻而易举。 除此之外,他把她的紧急联系人,也存成了自己。 姜竹沥暂时不跟他计较。 她现在心心念念,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欲言又止半天,她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刚刚,夏蔚说话……带钩钩?” 这几个问题跳跃性很大,之间没有任何顺承关系。 他微微皱眉,不明白:“钩钩?” “比如,我喊你,语气是:段白焰。”她回忆一阵,尽力模仿,声音甜腻得像裹着糖霜,“但到她嘴里,就变成了:段~白~焰~” 所以她在门内说那句原本毫无歧义的“不要”时,才会格外吸引她的注意力。 段白焰身体微微一僵。 这种甜到发腻的声音……哪怕过去在床上,也很少听到。 她的嗓音天生属于清脆类型,要带鼻音才能显得娇媚,因而哭起来时更加动听。过去的某个时期里,他将她困于床笫,甚至变态似的喜欢听她说不要。 现在这个样子…… 他简直要有反应了。 夜色昏暗,他眼神微沉,握住她的手,突然很揉搓着想亲一亲。 然而抬到手边,他脑子里陡然灵光一现:“你究竟在在意什么?” 姜竹沥倏地把眼睛睁圆。 刚刚走出办公室,他关了灯。 昏昧不明的走廊上,唯一一盏白色的灯在他身后,逶迤地拖出一地糖霜。 他一点一点压下来,声音很低:“在意夏蔚,还是……” 姜竹沥看着他,想。 段白焰这个人,说白了,他是真的对什么都不在乎。别说杀青宴,领奖他都有懒得去的时候。 《青果》杀青宴那阵子换季,他又哮喘复发,心情跌到谷底,所有人都觉得他板上钉钉地不会来。 可他却神乎其技地出现了。 后来通稿就一直瞎传,说他是为了夏蔚,为爱奋不顾身。 姜竹沥知道不是。 但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原因。 狭小寂静的空间里,姜竹沥没有说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底流动着某种类似了然的光。 段白焰就突然懂了。 她什么都知道…… 他不知怎么,脚底突然冲上来一股无名的羞耻。像是被人看穿掩藏多年的秘密,他只好无奈地公之于众,可这种暴露的过程里,羞耻中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快感。 他难以启齿。 半晌,认输般的,将手机屏幕转向姜竹沥。 屏幕里是一小段直播视频。 是她,是那时候的姜竹沥,对着屏幕笑—— “明天程西西杀青宴,我要去千岛国际蹭饭啦。除了他们家著名的巧克力松塔,你们还想看我帮你们吃什么?” 女生声音清脆悦耳,黑暗里,姜竹沥后知后觉,脸蹭地红起来。 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第47章 主动牵手 姜竹沥飞快地眨眨眼, 想藏住眼里流露出来的那点儿开心。 学生时代她追着他跑了太久, 得到的回应总是寥寥。 段白焰更喜欢做而不是说, 但她保留着女孩子的天性,想要听到甜蜜的话,想看他一脸别扭地亲口承认。 可他提到直播, 她很快又想起另一件事:“你那时候, 一边看直播一边骂我。” 段白焰的表情刚刚出现松动,立刻又皱起眉。 她低着头, 小声指责:“幼稚。” 他下意识想反驳。 可是想来想去,发现她说的是事实。他自导自演,欺负过她之后, 再以英雄的身份出现,嚣张又愚蠢。 茫然的段白焰:“……” 背后的隐形大尾巴无措地摇了两下, 沮丧地垂到地上。 就这么一路拖着那条丧丧的尾巴,他和她一起走出门。 明里市进入深秋, 温度开始降低。天边寒星高悬, 姜竹沥还在等着他来哄她,可等来等去,他始终默不作声。 姜竹沥超级想问, 你怎么不来哄我。 可话到嘴边她立刻想起, 上次问这种问题, 被他恶狠狠地嘲笑了。 “……” 她不死心地回头。 看到段白焰跟在她身后, 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 正趁她不注意, 偷偷摸摸地拧保温盒的盖子,像是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汤。 姜竹沥:“……” 啊啊啊这个人脑子里只有吃! 她气急败坏地转过身,负气地加快脚步。 段白焰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看见她埋着头蹭蹭往前走,走了没几步,人行道旁的红墙内抛物线扔出一个书包状的黑影,堪堪朝她砸过来。 “竹沥!”段白焰眼神一紧,赶紧快两步拽住她,往回一带。 姜竹沥的脑袋正正撞进他的胸膛,书包咣地一声砸在地上。 她撞得脑袋嗡嗡响:“你干嘛……” 段白焰没说话,一只手按住她。 他大衣里的内搭是件针织衫,摸起来毛毛的软软的,透出点儿若有似无的热意。姜竹沥的脸贴在上面,整个人都发烫。 “你放开我!我没有原谅你,我还在生气!”她揉着脑袋,用没有任何卵用的叫嚣来凸显她最后的倔强,“你别每次都用这种招数来逃避现实,你……” 段白焰还是没说话。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个书包扔出来的地方,不出一分钟,紧接着,一个颤巍巍的人影也顺着红墙爬了下来。 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小学生。 动作很慢,有些笨拙,慢吞吞地爬下来捡起书包拍干净灰,才去整理自己身上其他不妥的地方。 然后他收拾好东西,就打算走。 段白焰一声冷嗤:“逃晚自习?” “什么?”姜竹沥茫然地从他胸口抬起头。 他没有解释,一手提着保温壶、揽住她,另一只手捉住那个小男孩,趁着对方傻傻的还没反应过来,一举将其拿下。 语气冰冷,不容置喙:“走,去见你的老师。” 小男孩挣扎了一下,发现挣不脱,有些急了:“怎么了?你是谁?” 段白焰冷笑:“砸了人就想跑?”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小男孩这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是我刚刚砸到你们了吗?因为学校的墙不透明,我看不见外面,可我又太矮了……所以只好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先把书包扔出来。”他战战兢兢,“但我翻.墙不是为了偷东西,我不小心把东西落在了学校,门卫不让我进,我才翻进去拿的……” 姜竹沥听他絮絮叨叨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个声音…… 她有些不确定:“谢勉?” 是上次那个年幼的星级志愿者、“别人家孩子”? 小男孩愣了一下。 他一条胳膊还被段白焰拽着,试探着朝前探探头,离开红墙的阴影,才露出自己的脸。 下一刻,几乎与姜竹沥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儿?” 段白焰:“……” 他脸色难看,勉为其难地放开谢勉。 “对不起。”谢勉局促不安,连连道歉,“都怪我没有经验,差点砸到竹沥姐。” “这种事,还是没有经验比较好。”姜竹沥意有所指,高中时期,段白焰逃了太多课,是年级上著名的老油条。 “……”段白焰轻飘飘地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 “你特地回来拿作业?”姜竹沥喜欢有礼貌的小孩,蹲下.身帮他整理皱巴巴的校服,“有什么是姐姐能帮你的吗?” 这话掺着一半客套的意思,可谢勉还真的站在原地,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志愿者协会,最近在做一个随迁子女和留守儿童的心理咨询平台。”谢勉认真地建议,“如果竹沥姐姐感兴趣,可以来看一看。” 姜竹沥帮他整理领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没想过要重新回去做心理咨询师,共情产生的感情对她而言很要命,压得她喘不过气,她都过不好自己的生活了。 所以她答应得一点儿也不干脆:“有机会的话……” “——也许会去吧。” 夜幕低垂,霓虹闪烁,街道上车水马龙,拉出一道道光带。 姜竹沥和段白焰散步回医院,她并肩站在他身旁,敏感地感觉到,自从告别谢勉,他的气压就很低。 姜竹沥忍不住:“怎么了?” “没。” 一路行来车流不息,他下颚紧绷,微微皱着眉,心里的想法挥之不去—— 刚刚姜竹沥摸了谢勉的领子,还帮他整理衣服,甚至拍了拍他的头。 他从没有过这种待遇。 他还不如一个小学生。 “我总觉得,谢勉的家长有问题。”人不愿意说,姜竹沥只好自顾自地叹息,把认识谢勉的过程说给他听,“你随便想想,哪有家长会这么晚让孩子一个人来拿课本?简直有毛病。” 段白焰抿着唇。 “我参加谢勉的生日会时,他妈妈会因为各种事挑他的刺。”她毫无所觉,自顾自地继续,“超可怜啊,小小年纪就这样。” 段白焰不想听了。 然而她还没结束,微微一顿,语气竟染上惆怅:“我怕谢勉过得不好。” 段白焰终于忍无可忍:“我也怕你过得不好。” 姜竹沥一愣。 她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在他脸上捕捉到一种类似颓然的表情。 段白焰别扭了太久,这一次决定认输。 他口头承认,姜竹沥出国之后,他一直惦记着她。只不过远隔重洋,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甚至至今留着她以前的小视频,冬天时波士顿下起大雪,她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裹着厚厚的围巾,一边踩雪一边对着摄像头露出明亮的笑:“我这里下雪啦!不知道波士顿和国内,谁下雪比较早?” 段白焰在屏幕这头,深深地皱眉。 他有太多话想问,你冷不冷,你生活得怎么样,交到朋友了吗。 他像一个含辛茹苦的老父亲,想关心一下远在异国、经济状况不明的女儿,却又不敢说得太多,怕她会烦。 更怕的是,她根本不会理他,而他也拉不下脸。 “……到最后。”他声音发涩,“只剩下最简单的一条路。” ——给她砸钱。 姜竹沥站在夜风里,沉默了一阵。 小声道:“笨蛋。” 平心而论,跟他分开的那些时日,她的确过得不好。 可是现在,这一秒,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点儿信心。 如果是留在“这样的”段白焰身边…… 以后的时日,是会好的吧。 不等他反应过来。 姜竹沥伸出小拇指,勾上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干燥且骨节分明,以前两人十指相扣时,他能将她的手完完全全包裹在里面。 夜风沁凉,路灯明亮,漫天繁星布于夜空。 许久。 段白焰的耳根慢慢红起来。 *** 段白焰受到了莫大的鼓励。 他觉得,是时候了。 她都主动牵自己手了,那也应该结婚见家长了。 关于这个冬天,他有很多构想与打算。 他的奶奶去世很早,爷爷没有续弦,每年冬天都会一个人跑到雪村度假,据说他早年是在那里与夫人定情。在这件事情上,段爷爷表现得非常佛,如果他去看望他,他就跟孙子一起过年;如果他不去看望他,他一个人也十分自在。 自从段爸爸为了忘记情伤而抛弃儿子、段妈妈头也不回离婚改嫁,段爷爷仿佛彻底失去了“家人”的概念。 他决定提前订一份回家的票,让爷爷也见一见姜竹沥。 正想得出神,助理推门走进来。 他开门见山:“我查到一些东西。” “夏蔚的?” 段白焰最近在翻天般地查底细的,也只有这一个人。 “嗯。”助理微顿,“我查到的东西里,夏蔚一直在一个不太正规的地下俱乐部……确实服用过某些不太正规的药物。” 段白焰冷笑。 难怪怕他查她。 “我想您可能会需要。”说完,助理将一份文件放到段白焰桌前,“这是全员名单。” 段白焰接过来,他漫不经心,挨个顺着瞎看,竟然见到不少熟面孔。 他默不作声,在心里将这些人拖黑。 然而,他翻到最后一页,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见两个字。 ——明含。 第48章 亲我一下 “这个俱乐部, 成立很久了。”助理见他皱眉, 继续道,“很多圈子的达官显贵聚在一起,活动时, 偶尔也带一部分小明星过去。年费很高,平时作风低调, 几乎不对外招收会员。” 段白焰眉峰微聚, 沉默不语。 他一直都知道, 自己周围有很多这样的俱乐部,声色犬马,用钱来挑战某些下限。然而也并不只是这个圈子, 事实上,每个圈子都一样, 越是靠近金字塔上方, 越是接近钱与权力集中的地方, 越容易透出乱象。 长久以来,他屈服于姜竹沥, 但并不屈服于别的欲望。所以对于这些近在眼前的东西, 他事不关己, 自发选择视而不见。 可是当它间接与姜竹沥有关…… 他突然犹豫起来。 助理见他神色不定,多问了一句:“还需要我……继续查下去吗?” “‘不太正规的药物’, 是指什么?”段白焰沉吟一阵, 突然想起, 如果他没记错, 夏蔚那时被疑吸毒,配合警方反复做了很多次尿检,可结果都是合格的,“毒品吗?” “这个……我还没有查到。”助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些局促地道,“现在暂时只查到了药物路径,可以确定,是非法运输。” “那就继续下去。”段白焰眼神微沉,“低调一点。” 助理应下。 段白焰坐在原地,仍然在想。 少年时代,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姜竹沥身上,关注他身边的苍蝇,却没有过多地关注过她身边的其他女性。 这导致他时至今日,仍然对明含印象稀薄,除了“她们关系不错”和“会跳舞”,他几乎想不到别的标签。 他不知道姜竹沥清不清楚这些事,他并不是一个擅长套话的人,假如她不知道,而他直接跑去问,一定会露馅。 段白焰有些郁闷。 他突然怀念起少女时的姜竹沥,那时她青涩但大胆,像个没有烦恼的小话痨,什么事都喋喋不休地跟他分享,也不管他有没有作出回应。 他为自己过去的沉默感到自责,因为他突然不敢确定,也许她曾经跟他说过妹妹,可是被他遗忘,或是过滤掉了。 他想起江连阙走之前,除了鹿血,还给了他几个剧本。 嗯……一些上不了台面,但剧情非常刺激的…… 小,黄,片。 江连阙趴在门上,挤眉弄眼:“新年快乐,你们需要一点点情趣。” 江连阙像周进一样,肚子里总装着很多神奇的主意,可他们自己却情路坎坷。 段白焰把这归功于,他们都没有自己好命。要有对比,他才能体会到,年轻时遇到了多可贵的人。 姜竹沥多可爱啊,又乖又听话,除了看得太紧容易逃跑之外,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完美情人。 段白焰心里有些酸。 不知不觉,又摸出手机。 明明昨天晚上很晚才分开…… 可他又想见她了。 忙音响了三声,姜竹沥很快接起电话:“你好?” 尾音微微上扬,她喜欢用两个字来代替“喂?”。 “竹沥。”他低声。 “嗯?” 他仍然别扭:“你……忙吗?” “超级忙。”姜竹沥没有多想,实话实说,“倪歌的伤好了,我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去录节目,下午还要回趟餐厅。而且就是上一秒,程西西给我打电话,求我过去陪一下她,所以我不跟你说了,我先挂了喔,晚一点再联系。” 然后,嘟嘟嘟…… 她挂了电话。 迟钝的段白焰甚至来不及开一下口:“……” 他咬牙切齿。 真的出息了。 敢挂他电话了。 他烦躁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踱了几个周期,他叫熊恪进来。 熊恪精神不太好:“嗯?” “你……”段白焰舔舔唇,语气僵硬,“能不能跟程西西说一声。” “什么?” “把姜竹沥赶出她的家门。” “……” 熊恪沉默两秒,打起精神,温柔又不失直白地问:“我们现在仍然是雇佣关系,你和段老先生都是我的雇主,我是不是应该照顾雇主的心情,不要说心里话?” 段白焰:“……请放下你的虚伪。” “那么,”熊恪字正腔圆,“请不要再作了。” 段白焰:“……” *** 姜竹沥挤出午饭时间,来听她脆弱的小闺蜜叨逼叨。 “我昨天,把自己的微信号写在一张卡片上,夹在那个礼物盒里。然后一回家就看到,他加了我的微信。” 姜竹沥眨眨眼:“那不是挺好?” “是啊,我当时也特别开心,心想他加我了,那这怎么也是有点儿意思的意思吧?”程西西微顿,“可是还不等我做自我介绍,他先转过来一笔钱,数目还不小。”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环顾四周,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想包养我。” 姜竹沥:“……” “可是冷静了一下才想起来,他给我那笔钱,就是表的钱。”程西西叉起一块花椰菜,纠结地道,“我就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他说,‘我没有什么意思啊。’我又问,‘这不就是有意思的意思吗?’他说,‘我以为你只是字面意思的意思。’” 姜竹沥:“……” 她仿佛在做一道语文的阅读理解题。 “熊恪嫌这表太贵重,不肯收。而他给的理由是,平时不太容易见到我,怕我急着用钱,就先把钱折现转账过来。”程西西梗了一下,“你说,他怎么就在这种事情上,瞎几把贴心?” 正常男生看到漂亮女孩,不应该想方设法多制造见面机会吗? 她送个礼物,他再来还个礼物,还来还去,什么故事都有可能制造出来啊! 姜竹沥强忍笑意:“后来呢?” “后来我直接摊牌,跟他说,‘你不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程西西一脸无辜,“你知道他怎么说?” “嗯?” “他就不说话了,过了会儿,直接把他的身份证拍下来传给我。” “……哈?” “奇怪吧?我也是这个反应。我心想不对啊,结婚用的也该是户口本,不是身份证吧?结果下一秒,他跟我说——” 程西西微笑,“他说,‘虽然我长得年轻,但我没有谎报年龄,我真的已经三十一了’。” 姜竹沥乐不可支。 “他嫌他自己老!”程西西难以置信,捶胸顿足,“他才比我大几岁啊就敢嫌他自己老?!那他怎么不把微信ID改成‘断情绝爱老男人’?!” 姜竹沥笑得直不起腰。 “你别笑啊,严肃点!”程西西一本正经,苦恼不已,“所以我觉得,他就是随便找了个原因搪塞我。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没有其他想法,”姜竹沥咯咯笑,“但你俩文字游戏玩儿得不错。” 程西西气得打她。 但要姜竹沥真的去思考,她其实很难抽出身去评价现在的熊恪,因为她对他的印象,长久地停留在段白焰的少年时代。 那时他们都年轻,一个十七八岁、青春洋溢,一个二十岁出头、风华正茂。唯一的共同点是,两个人都不爱说话。 没想到星霜荏苒,到头来剥离掉的,竟然是他们身上本就稀少的孤勇。 姜竹沥给不出答案,程西西吃掉一整盘鸡肉沙拉,决定化悲愤为动力:“你明天能来给我送午饭吗?” “能。”姜竹沥后天才回周进那儿,“想吃什么?” 程西西列了一大串食物,姜竹沥默不作声,在心里搭配出一份营养餐。 《青果》之后,程西西逐渐打开了网剧的大门。这次她接了一个高人气古偶IP剧,在剧中演女三,是一个仰慕仙君多年却不敢启齿、最终在魔界进攻时,为了保护他而魂飞魄散的小仙童。 这种痴心一片的灵气小丫头,演好了很容易爆,姜竹沥手痒痒,翌日趁她吃午饭,翻剧本来看。 事实是,剧本写得非常扯淡。 虽然主线是神仙恋爱,可剧情线竟然是一群神仙明里暗里争权夺利,从天上斗到地上,再从地下斗回天上。如果去掉男女主纠葛万年的感情线,她觉得完全可以改叫《天庭风云》或《六界操盘手》。 姜竹沥不太懂:“一群神仙争来争去,位高权重之后,是能炼丹成仙,还是能长生不老?” 程西西抠着指甲,闲闲道:“争炼丹炉咯。” 她还没从被熊恪拒绝的郁闷心情里走出来,将生菜嚼得卡兹卡兹响。 然而下午的戏要吊威亚,她又不敢吃太多。 吃到五分饱,冷酷无情的程西西就想打发姜竹沥走:“去周围逛一逛吧,晚饭时再来接我。” 姜竹沥欣然同意。 走之前,程西西摸着肚子感慨:“竹沥,连古偶剧里的老神仙都懂得为自己谋出路,何况是你这样的仙女——” 她轻声说,“要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呀。” 最后这句话融在风里,听得姜竹沥怅然若失。 程西西看透了她的迷茫。 她现在正站在一个奇怪的交界点上,不知道自己以后能成为什么样的人。网红甜药,十八线的小主播,西餐厅的西点师,还是一位曾经被老师看好的心理咨询师—— 她登上城墙。 今天天气很好,十里碧空晴明,风轻云淡,能看到远处层叠的楼阁。 姜竹沥撑住脸:“唉——” 背后传来一声轻哼。 她微怔,转过身,见到只身一人、面无表情的段白焰。 她十分惊奇:“你怎么也在这儿?” 段白焰想问,关你什么事? 他的拧巴劲儿又上来了,故作冷漠:“你不是很忙?” 姜竹沥茫然地眨眨眼:“西西她胃不好,我来给她送……” “我的胃也不好。” 他语气不耐地打断她,下一秒,毫无征兆地抓住她的手,按上自己的胃。 姜竹沥愣了愣,脸刷地红了。 “不光胃,”他一点一点压下来,灼热的气息扑面打在脸上,声音低沉,“一入夜,身上哪儿哪儿都疼。” “……尤其是,底下这个……” “流氓!”他的手越来越靠下,姜竹沥陡然反应过来。她脸颊发烫,挣扎不脱,躁得想给他一耳光,“撒开我!” 他没有放开她,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面无表情地俯下身,然后把脸伸到她眼前。 一秒,两秒…… 半天不见动静。 姜竹沥不懂:“……你干什么?” 段白焰一动不动,面色陡然变得很难看。 他难以置信,声音里隐含风暴:“你不明白吗?” 姜竹沥:“……??” 这他妈谁能明白? 她委屈死了,正想指责他无理取闹,下一秒,又听他高高地起了个调:“就是,想让你——” 尾音在空中停顿了很久。 他的声音突然转低,别扭地说: “……亲我一下。” 第49章 再主动点 姜竹沥愣了愣。 段白焰侧脸对着他, 表情沉郁、写满不爽,可他忘了自己一只手还包着她的手, 他掌心出汗的时候, 她也能感觉到。 她抬起眼,视线越过他宽阔的肩膀,他的脸庞轮廓英俊,切割出身后无边无际、轻松而自由的蓝天。 姜竹沥的心都要化了。 段白焰保持一个姿势站着不动,半晌不见她动作。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甘心。 这会儿城墙上没有其他人,他不怕被认出来或者被人嘲笑,忍不住就开始想—— 他要不要再主动点儿? 不如干脆将脸凑到她的嘴唇上,深深浅浅地,自己动一动。那样四舍五入,也算是她主动亲他。 但是那样,会不会惹得她不高兴…… 段白焰还在瞎想。 下一秒,一股温热的气息凑上来, 柔软的触感落在他的脸庞。 一触即离。 他的身体瞬间绷直。 全身仿佛在一瞬间过了电, 连带着脑袋都变成了铁皮, 跟着漏电的电闸, 一起噼里啪啦地闪火花。 “这是奖励。”姜竹沥笑吟吟,眼睛里像落着星星, “以后多说一点心里话吧, 口是心非的话说得太多, 鼻子会变长。” 段白焰愣愣的, 还在回味刚刚那个吻。 阔别四年,这是重逢之后,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他这周都不想洗脸了。 然而表面上,他仍然装得冷静自持。若无其事地将脸转回来,语气从容不迫:“什么叹气,刚刚?” 话一出口,察觉不对,立即又面无表情地纠正:“气叹什么,刚刚?” 不等姜竹沥开口。 他有些懊恼,赶紧又咬牙切齿地道:“什么气叹,刚刚?” 姜竹沥:“……” 她看着他,眼神像是在关怀一个机器人,或是一个傻子。 这是怎么了,CPU烧坏了么? 段白焰面色难看地梗了一会儿,强迫自己冷静一点别那么没出息,才撸直舌头:“刚刚,叹什么气?” 姜竹沥没想瞒他,低头踢踢石子,照实回答:“《今天我也很甜呀》第一期播出之后……有别的导演来了联系我,想拍平面和小短片。” 她对自己的脸没什么信心,长得好看的人多如牛毛。 所以她猜,那些人…… 看中的大概是她的热度。 段白焰沉默一阵,低声道:“你可以试一试。” 过去,他没有太多地跟姜竹沥谈过职业规划。因为在他眼中,她的事业状态只分两种:有工作,没工作。 私心来说,他喜欢第二种。 ……他一直梦想饲养她。 姜竹沥眨眨眼:“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吸你的热度吗?” 她避开了“利用”,可段白焰却觉得,语气变暧昧了。 他声线低沉,轻哼:“吸啊,怎么不把我榨干?” 姜竹沥:“……” 呵呵。 “其实一开始,我没想着往这个圈子走。”两个人并肩走下城墙,姜竹沥主动解释,“我一直觉得,混娱乐圈的人要么有硬实力,要么有硬背景,除此之外,还要有超强的抗压能力。” 不巧的是,这些她全都没有。 “可是当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机会,真的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又开始犹豫。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纯粹的诱惑,更像某种新鲜的尝试。与心理咨询或西点师不太一样,是她完全没有接触过的工作。 段白焰不甚在意:“想去就去。” “你觉得我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姜竹沥很想这么问,然而她犹豫一下,没有开口。 段白焰今天是为工作回影视城来的,他要重拍几个镜头。工作到一半,看见姜竹沥一个人远远地站在城墙上,愚蠢又显眼,他忍不住假装偶遇,跑到她面前,冷哼给她听。 为了报她昨天挂他电话的仇。 可她竟然……竟然亲了他。 段白焰走在前面,有种被轻薄的错觉,半晌才敢偷偷抬起手,摸摸脸。 那……那还是原、原谅她吧。 *** 段白焰去找姜竹沥的时候,他的工作就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他默不作声地迁就她的时间,两个人一起走回程西西的剧组。 还没靠近,远远隔着几十米,就看到一团黑影从威压上掉下来,发出一声闷响,一群工作人员迅速围上去。 姜竹沥瞳孔猛地收缩:“西西!” 她赶忙跑过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威压吊得特别低,也铺了很厚的保护垫。程西西掉下来,简直是落在一团棉絮里,根本没有受伤。 可姜竹沥过去的时候,看到小闺蜜穿着一身仙女的白纱,虚弱地倒在熊恪怀里,嘤嘤嘤地小声啜泣:“真的……真的太可怕了,你刚刚眼睁睁看着我掉下来,为什么没有‘足尖一点、飞将过来、将我抱住’?” 姜竹沥:“……” 老实人熊恪手足无措,企图跟她讲道理:“……我不会飞。” 程西西不管不顾,泪眼盈盈:“嘤嘤嘤,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你就眼睁睁看着这样一条生命自在你面前逝去却无动于衷,良心不会痛吗!” 熊恪一脸茫然。 而段白焰和姜竹沥……都不忍心打断。 反正程西西这场戏已经演完了,今日工作结束,导演不再管她。她一直是组里的活宝,其他人也乐得看她犯病。 “我当时……追你的时候,”姜竹沥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说得有些艰难,“也是这么蠢吗?” 第50章 你舍得吗 段白焰飞快地皱了一下眉, 脱口而出:“你追过我?” “怎么没有?连告白都是我来告的!”姜竹沥睁圆眼,“当时追你的人那么多,我, 我……” 她一个人,从中杀出一条血路。 段白焰沉吟一阵, 立刻反应过来他摸摸鼻梁, 轻咳一声:“……不是那样。” 姜竹沥眨眨眼。 满脸满眼都写着:说实话。 他有些难为情,“就……谢师宴那天, 我原本也想告白的。” 姜竹沥蹭地睁大眼。 段白焰心虚地捏着后颈,踌躇一阵,把他眼中的当年, 讲给她听。 在他的印象里, 高中三年两个人靠得近, 她像只花栗鼠似的天天粘着他, 一开始是因为班主任的嘱托,后来慢慢地,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味。 段白焰察觉到了,可他在心里哼哼唧唧, 这算什么?他变味变得可比她早多了,他见她第一面,就在心里恶狠狠地感慨“妈的可爱”了啊。 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就这么拖到高三毕业,拖得程西西看不下去, 几次都要怂恿姜竹沥去跟段白焰义结金兰, 两人也没有捅破窗户纸。 直到出成绩、查分, 一切尘埃落定。报志愿之前,段白焰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想跟姜竹沥去同一所城市,可他不知道她要去哪,也不想假他人之口。 熊恪给了一个温柔的提议:“说出来。” 段白焰自动理解成:要找个正式场合,当着所有人的面告白。 而那个时候,唯一能聚集起所有人的场合,就是近在眼前的谢师宴。 告白这回事,他没有经验,熊恪也没有。 两个钢铁男人聚在一起……纠结了三天,熊恪实在没有办法:“到时候那个宴会厅里,不是会分好几个小桌子嘛,那你就……就坐在那儿。” 段白焰严肃点头:“嗯。” “等……等姜小姐站起来取食物,从你身边路过时,你就拽住她,然后……” 段白焰紧张地等他下文。 “大声跟她说!”熊恪陡然提高音量,中气十足,“‘妹妹!跟我好吧!’” 段白焰:“……” 他默默将保镖请出自己的房间。 回顾前十八年的人生,段白焰是匹孤狼,连一个能商量事情的朋友都没有。 所以直到谢师宴开始,他也没想好告白的方法。 谢师宴当日,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坐小桌,时不时起身向老师敬酒。姜竹沥就坐在他隔壁,跟程西西、何筱筱她们坐在一起。 他紧张极了,默不作声地竖着隐形兔耳朵,听见何筱筱八卦:“你们知道吗?我最近听说,其他班毕业聚会啊、谢师宴啊,好多人扎堆告白。” 姜竹沥笑眯眯的,其实对她的话根本没往心里去:“是吗?” 她盛了一枚爱心型的煎鸡蛋,正在乐呵呵地拍照发朋友圈。 ——像个傻子。 段白焰嫌弃地想。 “啊,那些人都是早恋吧?”程西西第一时间帮姜竹沥的朋友圈点赞,“找个由头公布一下,把地下恋情转正?” “也许不止,我猜还有暗恋的。”何筱筱说完这句话,眼神在姜竹沥身上意味不明地逗留了一阵,感慨,“不知道我们班会不会有哦——” 沉寂三秒,没人搭腔。 程西西给姜竹沥发了个痴呆的表情包,她“噗”地一声笑出来:“西西说得对啊,哪个傻子会在这种时候告白?不是告诉全世界,‘我们是早恋’?” 竖着长长的耳朵,拼命偷听的段白焰:“……” 他悲伤地猜测,一定是因为她从小到大太乖了,真的丝毫没有违背过校规,才对“早恋”这件事这么介怀。 他低头看着自己摇不起来的尾巴,又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说。 酒过三巡,陆陆续续地,开始有男生喝酒喝上头。 他想起身向老师敬酒,刚一站起来,就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姑娘助跑几步飞奔过来,一头栽进他怀里。 她手中拿着的半杯酒,尽数倾在他身上。 段白焰:“……” 小姑娘瞬间憋红一张脸,赶紧抽了几张纸,低头就要帮他擦裤子:“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我把你的裤子带回去,洗干净再……” 段白焰皱眉,握住她的手腕:“放开。” 他十八岁时就深谙霸道总裁的套路,认得眼前这姑娘是同班同学,可每个集体里都有被边缘化的人,他想不起她叫什么。 那女生捏着纸巾,红着脸:“段白焰。” 他面无表情。 “我……我喜欢你,很久了。”女生忸怩,“很久之前,就一直注意着你……你,你,你能不能考虑一下,跟我……”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人开始起哄,“wow……” 然后惊呼声一道高过一道: “在一起!在一起!……” “答应她!答应她!……” …… 段白焰的火气蹭地窜上来,想也不想:“不能。” 女生眼圈瞬间红了:“你连想都不想一下……” “你不如去找个真霸总泼杯咖啡,看他是会邪魅一笑,还是会觉得你好清纯好不做作好让人心动。”段白焰气得发笑,“还有,你无不无聊?觉得人多了我就会答应?以为我会照顾你的面子?” 姑娘眼眶红红:“……” 他问:“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多?” 周围起哄的声音逐渐减小下去。 姑娘红着眼,捏扁手里的塑料杯,说:“你很过分。” 周围的同学默不作声,目光都聚集在两个人身上。 “我就是这样的人。”段白焰语气平静,“不知道,你对我存在什么误解?” 女生微怔,把他话里的意思理解为嘲讽,眼睛一眨就落下泪来:“你这种人,不会有人喜欢你的。” 段白焰反而平静下来。 如果他没有看错,刚刚这个姑娘跟她的小姐妹们面红耳赤地坐在另一边商量了很久,她才倒了半杯酒,然后一头栽过来。 他原以为她们再商量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结果商量到后面,就商量出个这。 他冷笑。 而姑娘越哭越厉害,眼泪不要钱似的掉。到最后,抽抽噎噎地骂起人来。 “那个……”终于有人忍不住站出来,打圆场,“今天毕竟是谢师宴,都不要搞得大家下不来台吧……” 段白焰没觉得他做错什么事。 可其他人不这么想。 不知是谁开的头,人群窸窸窣窣,最后好像达成了某个共识,一个声音明显高出声:“道个歉吧……” 其他人纷纷应和: “是诶……道个歉吧……”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各自退一步……” 段白焰没打算道歉,但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程西西是对的,告白成功的一定都早有预谋、互相属意。因为在谢师宴上告白,本身其实是个糟糕的决定。 因为一旦被拒绝,就不会有后路。哪怕嘴上放下,心里仍然介怀,当着所有老同学的面,简直此后二十年的同学聚会都不敢来。 可他不想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妥协。 那姑娘还在抹着眼泪嘟囔“你这样的人以后肯定不会有人喜欢”,段白焰想,如果他真的那么冷酷无情,他早打她了。 有男生走过来,小声劝他:“就稍微安慰她一下,也不是多大的事……” “凭什么?”段白焰反问,语气颇不耐烦。 “哎……”那男生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他丝毫不留情面,“大家毕竟都是同学……” “今天起,就不是了。”段白焰拿起外套,冷笑,“我的学校,她考不进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宴会厅,背后响起冲天的哭声。 外面天色正晴,阳光垂落,可他原本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心里堵得厉害。 走出去一段路,理智缓慢地回落,他才迟迟意识到,一直有条尾巴悄悄跟着他。 段白焰心里一跳,回过头,果不其然,是姜竹沥。 他有些紧张,想解释刚刚那个姑娘的事,可打了半天腹稿,最终也只憋出一句不冷不热的:“为什么跟着我?” “怕你出事呀。”姜竹沥无辜地眨眨眼。 段白焰喉结滚动。 “还有就是……那个。”姜竹沥低着头,声音很小,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不要觉得,没有人喜欢你。” 她轻声说:“我就很喜欢你。” 浓荫蔽日,夏日的蝉鸣一声一声落在耳畔,段白焰眼前发白。 “段白焰那个人吧。”姜竹沥低头踢石子,“虽然他冷漠无情脾气坏……” 他:“……” “刻薄嘴毒爱逃课……” 他:“……” 他滚烫的心迅速冷下来。 她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还在低着头小声嘟囔:“待人苛刻,心眼小,还老是凶我……” 段白焰忍不住:“差不多点儿行了啊。” “但是……”姜竹沥停住。 但是段白焰超级超级喜欢你。 他默不作声地想。 “但是他长得好看。” 段白焰:“……” OK,fine。 姜竹沥微顿,又轻声说:“而且,我喜欢他,想跟他恋爱。” 段白焰愣愣地看着她,怔了半天。 等他回过神,心早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软得稀巴烂。 “段白焰。”她转过来,眼底流露出藏不住的紧张,表情却很认真,“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段白焰无法回答。 她开口的时候,他觉得有五百只小天使撒着花在他脑袋旁狂吹萨克斯,他震耳欲聋,他喜极而泣。 他连一秒也不想矜持:“好。” 姜竹沥低下头,难过地蹭蹭地面:“好吧……我就知……等等?”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段白焰叹息。 看样子,她在来之前,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所以她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傻。 段白焰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 “我说,”他难得耐心,低声重复,“好。” 夏季烈日炎炎,热气从脚底向上蔓延。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水到渠成。他没见过比这更顺利的收尾了,简直不亚于电影的happy ending大结局。 段白焰低头看她的眼睛,她也在望着他,眼底一片亮晶晶的光芒。他忍不住想,如果他拒绝她,她可能会找个角落躲起来哭唧唧,但她不会骂他。 “不不不,不不——”听他讲到这儿,姜竹沥连忙严肃地打断,“我会骂的,会的,我会骂得超大声。我还会哭,嘤嘤嘤得撕心裂肺的那种。” 段白焰:“……” “因为你以前一直都……对我爱答不理,所以你答应了,我当然意外。”她控诉得有理有据,“直到现在,也还是一直忽冷忽热。” 段白焰突然急了。 他什么时候爱答不理了?拍电影还允许人物有画外音呢,她就不能自己脑补一下吗? 段白焰有些挫败地垂下眼,低声问:“你知道,当时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爽快,没想着让你再追我一下吗?” 姜竹沥眉峰微聚。 她想提醒他,这种吊着别人使劲作的行为,一般高发于风评不太好的女性。 但她不敢直说,只能配合着乖乖摇头:“不知道。” 他低声:“因为舍不得。” 他希望她依附,希望她依赖——这二者的根本都是在为别人提供安全感,而不是让对方变得更加忐忑不安、患得患失。虽然他嘴上不承认,可心里从来不想看她吃苦头。 姜竹沥点点头,不为所动:“喔。” “当年,我没有让你追我。”段白焰的朋友们虽然都不怎么靠谱,可江连阙的确教会了他循循善诱。微顿,他抬眼看她,“可是现在,我来追你了。” “——你舍得,再教我等吗?” 微风轻拂,她若有所觉,也望向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 他头上迎风招展的长耳朵,凳子下毛茸茸的的大尾巴,和那一对尖尖的邪恶牙齿—— 全都一起露了出来。 第51章 哪有你凶 姜竹沥心里一瞬浮现出四个大字: 原形毕露。 她咽咽嗓子, 小心翼翼:“你可以不等的。” 段白焰猛地抬起头, 死死盯住她, 眼底飞快闪过一道幽暗的光。 后半句话, 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什么意思?” 希望他放弃她?还是不要纠缠她? “没有没有。”姜竹沥赶紧解释, “你误会我了。” 他的目光锁在她身上, 一动不动。 “我只是觉得, 我有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处理好。”她小声地说着,一件一件地掰着指头数, “像是,没有买好房子,没有弄完工作,没有确定方向……现在甚至连职业规划,也被我搞得乱七八糟……” “等你做好所有的准备,将我当做新生活来迎接——”段白焰面无表情, 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我半截身体都进土了。” 姜竹沥:“……” 其实段白焰也明白,这全是借口。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可她的戒备由他而起, 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弭的。 他叹息:“姜竹沥。” 他的语气很严肃, 连带着她也不自觉地挺直腰板, 神情紧张得像被班主任抓包逃课的小学生:“……嗯。” “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段白焰声音很轻, 他前二十五年从没想过, 他能对她做出这样的让步, “想尝试什么,就去尝试。” 她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 “……我不会拦你。” 也不会再像过去一样,拼命地想把你捆绑在我身边。 ——我会给你安全范围内的自由。 姜竹沥愣了半天,眼里的惊讶像潮水一样覆盖上来,而她怔怔的,完全不知道该给他什么样的回复。 他的变化太快也太正向,即使偶尔还是会露出“敢不喜欢我,老子就弄死你”的神情,可也实在是比过去好了太多。 姜竹沥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整个人好像被重塑了一遍。 “当然了。”微顿,段白焰若无其事地补充,“我也由衷地希望,你不会有一放出去、就再也不肯回来的那一天。” 姜竹沥:“……” “不然到时候,”他云淡风轻,“啪”地一声脆响,掰断手里把玩的小竹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姜竹沥:“……” 呵呵,她就说。 段白焰还是段白焰,铁打不变的段白焰。 *** 夜幕降临,浮云浅动。 吃完晚饭,段白焰送姜竹沥回程西西家。自从他们两个开始回归这种若有似无的恋爱状态,他连车都不开了。 他隔了四年,才迟缓地体会到当初那些他无法理解的交通工具们,究竟具有何其高超的存在意义——比如,如果要他现在选,他哪怕选轮滑鞋,都不会选宝马。 谁学旱冰会真的是为了溜冰?但如果她开始学溜冰,时不时来摔一跤,他就可以每天都抱着她度日了,想想就美滋滋。 “小白……”月光盈然,街角霓虹闪烁,整座城市灯火阑珊。姜竹沥向他确认,“你是后天的机票,去墨尔本吗?” “嗯。”段白焰的思维还停留在上一个议题,他们刚刚在讨论大学时为什么她想学轮滑、他却没有陪她去,“我穿旱冰鞋去。” 姜竹沥:“……你清醒一点。” 接近年底,段白焰像过去的每一年一样,开始陆陆续续地收到大大小小的电影节和年度盛典邀约。《止战》的首映礼也撞在这几天,他全世界乱窜,像一只四处迁徙的小候鸟。 “我有一个多星期都不在国内。”一提起这个,段白焰就想把姜竹沥打包带走,他摸着自己脸上那道还没完全消失的口红吻痕,声音很低很低地,难耐地叹息,“你乖一点,不要总是去找陈塘。你师兄的腿能不能保住,就看你的了。” 姜竹沥:“……好、好的。” 夜幕渐深,星辉零落,街道上车来车往,霓虹和探照灯在余光之末拉开一道道暖黄的光带。 两个人顺着大路,不知怎么,走着走着,竟然走到少年宫门口。 少年宫不是24小时对外开放,可晚上的时间,依然有很多老师学生在上课、练习。 姜竹沥忍不住去摸镂空的铁门,表情似乎十分怀念,却又有些复杂。 半晌,她轻声说:“最开始最开始,我也在这里学舞。” 压缩她周末与课余的休息时间,她的母亲片刻不离,将她照顾得仔细妥帖,管控到每一个细节的方面。在她跳舞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时候其他人都担心做不好老师教的动作、也许会被老师评价太蠢、或者被同行的小伙伴嘲笑……我只担心妈妈。” 她想讨好母亲,想让她开心,可是过去二十多年了,仍然做不到。 段白焰心下一动:“明含也是?” “嗯。”明含是姜妈妈培养姜竹沥失败之后,转向的第二棵小树苗。 夜色弥漫,少年宫的舞蹈教室在黑暗中亮出孤独的白光。 姜竹沥不知怎么,突然有些难过:“明含比我乖多了……从来不会偷懒,也不会假装学不会。” 她沉默半晌,说,“如果她真的不会,她会一遍又一遍地学。” 磨平脚尖,一直到她学会为止。 可妈妈一样不会夸她。 她有一万个理由在明含身上寻找瑕疵,然后作为抨击她的点,把她攻击得一无是处。 段白焰抿唇,沉默着伸出手,示意性地拍拍她另一侧的肩膀。 四舍五入,这样也算是用拥抱安慰过她。 不过…… 他心里藏着谜团,仍然感到不解:“你确定明含……就是你平时看到的那个样子吗?” 这已经是他所能问出的,最委婉的说法。 姜竹沥敏感地抬起头,眼底浮现出碎冰般的戒备:“你觉得我在撒谎……还是觉得明含在撒谎?” 晚风拂动林梢,枝头的叶子沙沙作响。 段白焰垂眼看她,四目相对,她的目光里飘荡着某种类似受伤的脆弱情绪,他看着看着,心情突然变得很差。 他心里不是滋味,陡然涌出股狠劲儿,想攥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嘴唇辗转出血,然后咬牙切齿地问她,你更在意她,还是在意我?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姜竹沥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按住她,背后铁门“咣”地一声,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下来,热气打在她脸上,暧昧不已。 他呼吸急促,眼睛深不见底,无声地酝酿风暴: “在你眼里,你那个妹妹,永远比其他人重要。” 她正要反驳。 下一秒,却听到段白焰的语调陡然低下来。他剧烈地喘息着,许久,有些颓然地道: “只有你妹妹的心是人心,其他人的都不是。” *** 姜竹沥接下了先前那个平面广告的拍摄。 除此之外,她发讯息给谢勉,表示愿意尝试着参与心理咨询平台的构建,然后向红十字会和省志愿服务中心发送了个人简历。 ——才回周进的剧组。 倪歌休息一段时间,气色好了很多。然而,让姜竹沥惊奇的是她和周进的关系,过了这么多天,进度条竟然还是零…… 她小声问周进:“你怎么回事啊?” 周进苦笑。 倪歌不喜欢他,他再奋斗十年,进度条依然不会有变化。 姜竹沥懂了,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周进哼唧:“比不上你们,春风得意,顺顺利利。” 姜竹沥的手微微一顿。 提到段白焰,她心里像是有根针似的,也被刺了一下。接着胸腔里泛起的,是酸麻绵长的痛意。 那天之后,段白焰闹别扭似跟她冷战了几个小时,真正临近出国,又面无表情地打电话通知她:“上飞机了。” 她正要开口,那边啪叽挂了电话。 她:“……” 几个小时之后,他下飞机,又打来一个电话,仍然是平直的语调,只有四个字:“下飞机了。” 姜竹沥正要开口,那边又:“嘟嘟嘟……” 她:“……” 妈的,好想拖黑这个人。 可是她和段白焰纠葛这么多年,她不可能还摸不到他别扭的狗脾气。于是她好容易等到他空闲,主动问:“你在介意什么?” 他隔了很久,才沉声回问:“我和明含,谁比较重要?” “小白。”她试图辩解,“明含已经去世了。” 你不要跟一个死去的人比地位—— 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怀念的想象。 “……啊,这样。”段白焰沉默着挂了电话,这两天都没再打回来。 姜竹沥也不知道他又在犯什么病。 她没想到,段白焰会这么在意亲疏关系。可这些问题全都是老问题,是早就已经存在的——只不过过去,他从来不肯开口说。 姜竹沥拍完白天的综艺,想等晚上再给他打个电话。 可她想想,又觉得茫然。段白焰不是说,他在追她吗…… 明明就是个小屁孩,天天等着她哄。 发愁。 入夜之后,山上暑热褪尽,雾海云天,星夜璀璨。 回归之后,姜竹沥的室友又换回了倪歌。她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段白焰或周进的缘故在,可哪怕是白天的活动,夏蔚也明显安分了很多。 虽然她没有虚伪地跟夏蔚化敌为友,可鸡蛋花小姐实在是比过去听话太多了。偶尔出现两个人的互动环节,她也很乖巧。 少了她搞事,姜竹沥全身上下轻松无比,像跑马拉松到半路,扔掉了十公斤的沙袋。 她仰面躺在床上,穿着浴袍滚来滚去。已经是第七个电话,段白焰仍然没有接。 唔…… 她突然有些担心,不知道小屁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倪歌洗完澡,看她还在打滚,有些意外:“小段哥哥还是没有接电话吗?” “嗯……”姜竹沥把脸埋在枕头里,发出咕噜咕噜、气息不明的声音。 “你在骂他吗?” “……对!”这回的应答格外清晰。 倪歌眨眨眼:“你们又在闹别扭?” “为什么要用‘又’?” “你们前两期,”倪歌笑吟吟,两眼弯成月牙,“不是也一直在闹别扭?” “……” 姜竹沥在床上躺尸三秒,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幽幽看她:“你觉得,是我别扭,还是他别扭?” 开什么玩笑。 倪歌不假思索:“他。” 姜竹沥心满意足,安详地躺回去:“对吧,我怎么可能比他作。” “不过……”说起这个,她又忧心忡忡起来,“他那个性格,一个人在外面,很容易招惹是非。” “你说,”想着想着,她一颗心都揪起来,“他会不会是因为嘴毒人又皮,在国外惹了不能惹的人,就被人拖进小巷子,暗无天日地毒打了一顿——所以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回我电话?” 倪歌:“……” “然后,他明明都被揍得起不来了,还死鸭子嘴硬,又不肯服软。”姜竹沥揪住被角,“一旦颤巍巍地站起来,就立刻又被人打倒……过会儿再颤巍巍站起来,再被按倒……直到他彻底倒在血泊里,他们将他的尊严踩在地上,打得他再也爬不起来……” “……差不多可以了,竹沥姐。” 倪歌笑得嘎嘎响,用手去扶被笑皱了的面膜,“小段哥哥肯定只是太忙啦,他一有空,一定会立刻给你回电话的。” 登上微博,她挑几条官微的图点了赞。刷着微博向下看,一眼扫到排行榜,面膜又被笑掉了一次。 姜竹沥正窝在床上纠结,听到隔壁爆发出一阵更大声的嘎嘎嘎嘎的笑声。 倪歌笑得乐不可支:“竹沥姐,你快去微博看看。” “怎么了?” “小段哥哥在电影节上,被人拖进小巷子打了一顿。” 姜竹沥:“……” *** 微博热搜里,#段白焰墨尔本电影节#的话题排名节节攀升。 姜竹沥反复看了几遍视频,好气又好笑。 倒也没有毒打一顿那么夸张。 不过确实是起了冲突—— 电影节上,段白焰跟一位影评人吵了起来。当着全世界摄像机的面,他直言不讳,怼对方是杠精:“我给你一根杵,你把地球杠起来给我看看?” 那位影评人也没有示弱,噼里啪啦地回了他一大串语速飞快的英文,然后段白焰…… 把麦克风扔了出去。 姜竹沥看了七遍,七遍笑出鹅叫。 倪歌小声逼逼:“你不安慰他一下吗?” 姜竹沥乐不可支:“等我笑够再说。” 然而下一刻,段白焰的电话打了回来。 姜竹沥眼睛一亮,拿着手机蹿向阳台:“我去外面打。” 推开阳台的玻璃门,漫山遍野的星光,气势汹汹地压下来。天边一方明月似流水,在阳台光洁的地板上拖开霜白的糖粉。 凉风灌入领口,她打了个小小的寒颤,小声道:“你好,段导?” 段导:“……” 微顿,他轻咳一声:“你想通了吗?” “什么?” “明含。” 姜竹沥沉默了一阵,哭笑不得地安抚:“小白,对于我来说,家人和恋人是不一样的,你们一样重要。” 段白焰犹豫了一下,小小地,低声地说:“可你为了她凶我。” 姜竹沥呵呵微笑,他什么时候凶过他? 何况…… “我哪有你凶?” 段白焰不说话。 不知道是他事后冷静下来发觉自己做得有问题,还是因为跟人起冲突、他泻了泻火—— 现在哼哼唧唧,想道歉。 “我……这两天一直没有空闲。”脑海中灵光一现想到一个切入点,他突然觉得两地之间,这一点点时差也变得可爱起来,“怕打扰你。” 不是因为赌气,才不打电话。 姜竹沥微怔,有些紧张地摸摸耳朵。 她刚想问,那你有没有想我—— 鼻尖一股清淡的烟味,从不远处飘过来。 姜竹沥愣了愣,抬眼看过去。无尽延伸的夜色之下,金属围栏上靠着一道细瘦的人影,凉风带起她身上轻盈的飘带,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 她穿着睡衣,在阳台上抽烟。 姜竹沥的手顿了顿,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夏蔚是会抽烟的。抽一种一种她没见过的、细细的女士烟,夹在葱白的两指之间,透出股朦胧古典的美感。 夏蔚靠在那儿,抱着手,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喂?”段白焰见她一直不说话,“你信号断了吗?” “没、没有……”有些局促地收回目光,姜竹沥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有些不自在,声音也不自觉地跟着小下来,“你嗓子怎么哑了?” 段白焰沉默了一下,有些难堪:“就,你看到的那个影评人,不止被我甩脸子——” “……嗯?”姜竹沥眼皮狂跳。 “他还被我推下了喷泉。” 姜竹沥:“……” 她头疼地抱住脑袋。 “他为了报复我,把我也拽了下去。” “……” “……你们,”好歹也是要被计入搜索引擎百科的人!“可以不要这么幼稚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那你……”半晌,他舔舔唇,示好似的,低声说,“你安慰安慰我?” 姜竹沥刚想开口,背后传出轻微的声响。 她敏感地回过头。 围栏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了,隔壁房间的窗前也没有人,山夜凉风中,窗帘一起一落。 地上留着半截未燃尽的烟,猩红色的小点,在黑暗中闪了几下。 ——倏地灭下去。 第52章 一捧芹菜 姜竹沥看着那儿愣了一阵, 不知怎么, 心里隐隐浮起一股不安。 半晌。 “……竹沥?”段白焰试探着发声。 “哦……啊?”姜竹沥灵魂归体, 赶紧局促地解释, “对、对不起, 我刚刚走了一下神。 段白焰:“……” 他咬牙切齿:“姜, 竹, 沥。” 他的手又开始痒了,如果他现在在她身边, 有一千种方法让她集中注意力,只能看着自己。 “对不起……”姜竹沥怂唧唧,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可是……那个影评人,他怎么骂你的啊?” 段白焰默了默,语气冷冰冰:“说我冷酷无情, 毫无人文关怀。” 这已经是他压缩过的内容,因为事实上,那位影评人原话说的是—— “这些年来,在新一代的编剧和导演中, 我们能看到很多年轻面孔, 这都是新鲜血液, 我为他们感到高兴。这些人中,也不乏将镜头对准现实、对准社会问题的创作者, 他们描写一些‘阴暗面’, 但又不仅仅是无病呻吟, 不是单纯的痛或单纯的暖——他们表达挣扎与真实。 而你和他们中那些拙劣的、失败的叙述者一样,写痛是痛,说暖是暖,二者割裂开,虚假又浮夸。我在你的作品里丝毫看不到思考和救渡,如果这就是你所理解的‘人’,那你一定过得很不好,也很单一。” 姜竹沥沉默几秒,心想,完了。 她竟然觉得……那位影评人,说得很有道理。 段白焰这些年火是火,可争议同样很大。 他的几部代表作全部都是悲剧收场——并非简单的“恋人没有在一起”或“天灾人祸不可抗力”,段白焰式的悲剧源于人设,像《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或《未麻的部屋》,从一开始就在走向既定结局,透出无法更改的宿命感。 可他的手段远不如今敏高超。段白焰能红,根本上来说,是因为他无意间踩到了一部分网络居民的高.潮点。 陈塘经营情感账号,曾无意间向姜竹沥提起,“激烈的观点永远比平和的吸引人,就像武断地叫嚣‘所有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传播度会比严谨小心地‘通过正反两方面分析网络上的大猪蹄子现象’要大得多。” 因此很多营销号会刻意寻找阵营、为对立事件中的某一方发声,而不会“虽然……但是……正确的一方面是……错误的一方面是……” 段白焰踩到的就是这个点。 正常情况下,世事不会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可段白焰眼中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迎合谁的喜好,他天生如此,对待任何事物,看到其中一面就看不到另外一面,看到乌云就看不到它周围镶嵌的金边。 爱他的粉丝们都夸他清醒,夸他聪明,夸他懂得人性。 然而姜竹沥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并不是清醒,他是过于极端。对于相信的东西就大肆追捧、对于不信的事物就大肆抨击,又因为表达出了普通人表达不出的情绪,能够言人所不能言,所以得到追捧。 他极度敏感,又被赋予了不可思议的天赋。可他其实并不能通达地理解人性,一直以来,他只是在塑造它们。 姜竹沥长久地沉默,段白焰那边,他磨着牙,心碎欲死:“你又在走神?” “没有没有。”她一个激灵回过神,赶紧解释,“我刚刚只是在想,如果你觉得他说的不对,那你不听就好了,当他胡扯就好了呀。” 段白焰危险地眯起眼。 她没有站队,没有说想他,也没有替他骂那位影评人。 他不是来听她讲道理的。 段白焰哼:“没别的了吗?” 姜竹沥乖乖摇摇头。 顿了顿,立马意识到他看不见,赶紧又回应一个鼻音:“嗯。” 段白焰想恶狠狠地凶她一下。 可是熊恪说,女孩子是要温柔对待的,否则她们就会逃跑。 于是他想来想去,委曲求全地问:“竹沥,我们就不能坦诚一点吗?” 姜竹沥一开始没懂:“怎么坦诚?” “裸.聊。” 姜竹沥:“……” “不是……”段白焰刚才脑子一热,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微顿,一本正经地纠正,“告诉对方,我们真正的心里话。” 姜竹沥耳朵有些热,她知道他想听什么。 “那好吧。”纠结一阵,她半张脸都在发烫,摸摸耳垂,轻声道—— “我特别想你,你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人拖进小黑巷子里殴打。然后,早一点回来。” 虽然这话听着有点怪,但段白焰还是再一次体会到了“表达”的魅力。 短短几句话,听得他心花怒放,几乎站立不稳。想要立即定机票飞回去,把她按在怀里亲。 “我也是,超级想你。”半晌,他拿出他一辈子的柔情,声音轻轻地道,“洗澡时想,泡温泉时想,游泳时想,浴室里最想。你知道吗,现在读你的名字,我也会有反应。” 姜竹沥:“……” 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 综艺的后半程拍摄非常顺利。 《今天我也很甜呀》边拍边播,等拍完最后一期,姜竹沥的人气已经翻了好几倍。 其中不乏段白焰的粉,喜欢她的都加入了“白竹鼠CP站”,至于不喜欢她的……都关注着她,等着她宣布分手。 但姜竹沥现在没空去看微博评论了,谢勉那边快马加鞭地发来了时间地点,她要去参与第一期的心理咨询。 平台是谢勉母亲搭桥建的,她主动打通了明里市志愿服务中心和医院之间的桥梁。 这位女士让姜竹沥感到茫然,她总觉得谢妈妈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可谢勉的眼界又确确实实,比同龄人要高得多。 “院方建了一个咨询师的群,竹沥姐也可以加进去。”路上,谢勉拿出二维码给她扫,“我想有一个阵地,你们可以交流经验。” 姜竹沥连忙道谢。 她的确很久没有接触过心理咨询,无论咨询师群体还是来访者群体,都让她感到遥远而紧张。 她如临大敌,可等她真正接触到来访者,反而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随迁子女大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更小一些也没有超出青春期,与她最早研究的课题相符。 她心里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点熟悉的期待,和得心应手的开心感。 午饭时分,段白焰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团队里有一个咨询师小姐姐会看手相,这会儿正趁着休息时间,抓着她的手夸得天花乱坠。姜竹沥乐不可支,声音在电话里也显得喜悦:“你吃饭了吗?” 段白焰发出意味不明的鼻音:“哼。” 他知道她今天去找小学生做志愿服务了,他吃醋不分年纪,谢勉也让他心烦不已。现在她这么开心,他不自觉地感到不爽:“你挺开心啊?” “那当然。”他现在在另一个半球,姜竹沥有恃无恐,“昨天挂掉你的电话,我开心得在床上打了个滚。” 段白焰突然温柔:“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真的?”姜竹沥眼睛一亮,“是什么?” “呵。”下一秒,他三百六十度大变脸,报复性地冷哼,“我骗你的。” 姜竹沥:“……你幼不幼稚。” 最近这段时间,她和他的恋爱关系像是回到了更早一些时候——比那时的状态更好一些,他们彼此放下戒备,肆无忌惮地互怼。 她开心地想,所有事情都在变好。 下午离开志愿服务中心前,谢妈妈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她就是先前那位西点师,礼貌地递来一张名片。 除去这个针对随迁子女的心理咨询团队,她还在筹备另一个小项目,和红十字会心理救援队一起,进行大龄自闭症和脑瘫孩子的社会援助。 姜竹沥接过名片,心里那点儿残存的热血都被勾了起来。 自闭症终身无法痊愈,即使儿童时期能够通过康复训练改善一部分病情,进入成年期之后仍然无法完全独立,大多患者无法自给自足,后来都成为家庭的负担。 “我们现在用得最多的方案是‘半援助式救助’,跟一些酒店、西餐厅类的单位合作,由我们出导师,教患者们采茶、烘焙、做肥皂……或是一些别的活计。一对一或是一对几地帮扶,直到他们能够独立完成工作。” ——谢妈妈这样向她解释。 即使是之前在波士顿,姜竹沥也很少接触这类人。现在她开心极了,热血澎湃,搓着手给段白焰发消息:“我觉得我……我是一个有用的人。” 她语无伦次,“也许我……不是没有意义的存在。” 过了很长时间,段白焰都没有回。 不回就不回吧。 姜竹沥哼哼唧唧地想。 反正她下午还有别的工作,她这么忙,也没空搭理他。 收收东西,她往拍摄地赶。 下午的平面拍摄地在湿地公园,她赶到时下午四点,夕阳渐颓,云朵被染成玫瑰色,湖面上推开粼粼的波光。 其他人都已经准备就绪,这是个小清新的美食杂志,要拍一组周年广告,除她之外,还有另外几个平面模特。 化妆师是个小姑娘,拿着工具帮姜竹沥化妆,一边化一边夸:“你这皮肤底子真好,我都不需要遮瑕。” 姜竹沥十分感激:“谢谢你。” “就是眼眶有点儿青。”小姑娘惋惜,“好好休息呀,漂亮姐姐。” 姜竹沥被逗笑。 旁边一个男生听见她的声音,身形微顿,探头过来:“你是甜药?” 姜竹沥抬眼,见是个年轻男生,高高大大,棕栗色的头发蓬松地朝后梳,扎出一个很小的揪,穿着宽松随意,像故事里的吟游诗人。 她点点头:“是我。” 男生随意地“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今天拍外景,主题带点儿田园风,造型师给了姜竹沥一条格子背带裙,长发梳成两条宽松的麻花辫,露出白皙的额头。 等她在湖边铺好的场景里坐下,才知道刚刚那位吟游诗人,也是今天的平面模特之一。 他坐在她的对面,膝盖上放一个藤条编织的食盒,把里面精致的食物一样一样拿出来,动作温柔得像是在与恋人野餐。 摄影让他们随意交谈,姜竹沥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吟游诗人先开口了。 他身后半江瑟瑟,碧水青天。男生满眼笑意,亲切地靠过来,低声问:“你一晚上,多少钱啊?” 姜竹沥低着头,愣了一下。这感觉像是踩毛毛虫一脚却被它的尸体粘了满鞋,她甩也甩不掉,全身都难受起来。 相机镜头底下,她没办法给他一耳光,只能发出虚弱地抗议:“我不是……” 吟游诗人没有说话,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 姜竹沥更难受了。 她还想说什么,人群外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摄影回过头,有些意外:“段导?” 年轻高大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捧着一束绿油油的生机勃勃的芹菜,迈动长腿走过来。 他不是在墨尔本参加电影节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姜竹沥也感到意外,但她更多的是惊喜。 她想问的问题,下一秒,由摄影师问出了口:“您怎么在这儿?” 段白焰抿着唇,没说话。 “不用管我,你们拍你们的——”他大大方方拖着椅子坐下来,目光兜转一圈,意味不明地停在那位吟游诗人身上,“我看我的。” 他把玩着怀里的芹菜,手上力道没有轻重,啪叽掐断了两根,指尖留下青白色的汁液。 半晌,他不咸不淡地说:“来等未婚妻,回去包饺子。” 第53章 先结婚吧 他话一落, 人群中响起小小的议论声。 大多数人知道段白焰和姜竹沥的恋人关系, 却不知道具体到哪种程度。另一方面来说, 圈子里的大佬们哪怕天天换女友也没人敢说什么, 所以一部分人觉得等他腻了, 跟姜竹沥的感情也会很快结束。 可他们现在意外地发现,段白焰他…… 竟然是冲着结婚去的? 如果是这样,那事件性质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在其他人五花八门的眼神里,姜竹沥被吓了一跳。等她反应过来,又有些局促。 吟游诗人像是有话要说,可他每一次企图靠近姜竹沥,无论是想碰碰她的手还是想摸摸她的衣服, 段白焰的眼神都会像烙铁一样落到他手上。 他:“……” 算了。 一直到这组照片拍完。 姜竹沥换掉衣服, 连头发都没拆就跑了。在场的小姑娘太多, 她现在有点能理解他以前的心情, 因为她也想把他藏起来。 “久等啦。”夕阳西斜, 冷风从湖面上来。姜竹沥指尖泛冷,手里拿着外套,心里像是藏着一只唱歌的云雀,“我们走吧?” 段白焰眼皮冷冰冰地一撩:“你很开心啊?” “……”姜竹沥一脸茫然地把手收回来。 他指着那位站在不远处的吟游诗人:“你那么会怼我, 为什么不怼他?” 段白焰有双千里耳,一来就听见这么让人不愉悦的谈话,他不可避免地开始想, 这些年来, 他不在身边, 她是不是在其他场合也遇到过这种人?借着各种场合,明晃晃地进行性骚扰。 想想就不爽。 想想就摆不出好脸。 “……也不是。”姜竹沥挠挠脸,“我没怎么接触你们这个圈子,所以我不知道正常情况下,遇见这种人,应该怎么……对付他。” 她刚刚被那句话砸蒙了,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有点儿回过味来。可问题是,从她学生时代的经验来看,这种事,越说对方越来劲,还不如不理。 “我刚刚,原本的确想怼他来着。”想指着他的鼻子,傲慢地告诉他“比你贵”,“……但再一想,好像说什么都会有歧义。” “而且我……我不想跟他说话。”姜竹沥揉揉鼻子,“哪怕只是听见声音,也觉得很讨厌。” “但如果是你……”她摸摸耳垂,轻声道,“偶尔吵一下也很可爱。” 远处层林尽染,黄昏的天空蓝得过分。白色的鸟在水面上盘旋,扑棱棱地归林,在空中划出长长的痕迹。 已经快要入冬,风里带着凉意,湿地公园水草丰盛,锦簇的花团里,段白焰晃了一下神,逆着光,看到她两条麻花辫上毛茸茸的剪影。 周遭人迹寥落,只有水鸟的叫声。 他好像回到奥斯汀的时代,跟戴着宽檐帽子的长裙少女在乡林小道上散步,想牵手又怕逾矩,踌躇着不敢靠近,于是只好言辞婉蓄、不敢高声,却在开口时,看到少女泛着轻微玫瑰色的耳垂。 他突然觉得她说得对,周遭他人都没有意义。 段白焰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来牵她的手:“走。” 姜竹沥向后一步,别扭地避开。 “你手上有芹菜汁。”她小小声,“还凶我。” 手落空的段白焰:“……” 重逢之后,孽力反馈都变快了。上一秒装逼,下一秒就火葬场。 “这个。”段白焰哑着嗓子,干巴巴地把手上那捧绿油油的芹菜递出去,“给你的。” 姜竹沥学着他哼:“谁要给你包饺子。” 段白焰舔舔唇。 来之前,司机开车途径花店,熊恪好心问候:“要不要买一束花给姜小姐?” 段白焰冷哼,“买什么买?要买也该是她给我买,不买。” 车行驶出去三百米,他又臭着脸急哄哄地让司机停车,然后臭着脸步行回去,臭着脸进了花店。 店里花团锦簇,种类繁多。店主迎上来,一脸笑意地问他想要买束什么花,过敏体质的段导一脸嫌弃地捂着鼻子,问:“有什么没有花粉的花?” 店主温柔地请他出门左转八百米,直走下去,是一家菜市场。 他:“……” 好的吧。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错。芹菜不仅能看,还能拿来吃。 可他又玩儿脱了。 即使他在努力学着江连阙和周进变骚,可一旦姜竹沥不接茬,他还是手足无措。 “但我们迟早不是都得……”段白焰大言不惭,“吃饺子吗。” 放在这种语境里,“吃饺子”拥有一种古老的特殊含义。姜竹沥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整张脸都烫起来:“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他声音很低:“不是。” “那你的惊喜是什么?” 段白焰垂眼看她,手指指自己的胸膛。 黄昏的风从两人之间轻盈卷过,姜竹沥微怔,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得承认,这件礼物非常诱人。如果给它一个时限,也许可以将时间轴拉到他们初遇时,四目相对的第一眼。 “你感冒好了吗?”良久,她软下声音。 “没。”段白焰哑着嗓子,撒娇似的,低头去拉她的外套袖子。觉得自己好可怜好可怜,不仅出门在外被人欺负,千里迢迢赶回来还要被她冷漠对待,“但我觉得……可能做点儿别的运动,就会好。” 姜竹沥这回一瞬间就听懂了。 她无情地将袖子从他手中拽出来:“那你病着吧。” *** 今天外拍之前,吟游诗人的眼皮跳了很久。 眼皮跳得他心情不好,很想找个可爱的小模特约一发。 其实说白了,这个圈子里出现频率高的,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人。可等他到了拍摄地,才发现今天跟他搭伙的,是这段时间人气飙升的那个小网红甜药。 于是他直言不讳地发出了邀请。 ……却遭到了矜持的姑娘的嫌弃。 “跟谁睡不是睡……”结束拍摄,他还在嘟囔着纠结这件事,“有什么好端着的。” 起身出门,化妆师小姑娘迎面走过来,立刻朝他立正站好。 他正想调侃两句。 就听到对方字正腔圆、声音洪亮的问候:“你一夜多少钱?” 他想捏脸的手悬在半空:“……” 继而不爽地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小姑娘吼完那嗓子,埋下头一路小跑,溜了。 他一头雾水:“什么毛病……” 外面还站着杂志社的其他人,正在收拾拍摄完的器材。他刚想上前打招呼,听见其中一人惊喜的呼叫:“杨老师!” 他脚步一顿,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风骚得圈内出名,大家平时都直接叫他大名,从没这么笑嘻嘻地叫过他,杨老师。 他刚想撤退。 “杨老师。”那几个人已经围了上来,一脸激动地搓着手问,“你一夜多少钱啊?” 他:“……” 他如鲠在喉:“我……不是……” “就不要装了吧,段导都跟我们说了。”那几个人眼神恳切,“你既然有当街卖自己的勇气,就不该在这种时候难为情啊。” 杨姓吟游诗人:“……” 他觉得现在,全世界环绕七百二十度立体声,都在问他,睡你一夜多少钱? 他咬牙切齿:“你们什么毛病?一个个的,脑子进水了?” 其他人还在笑嘻嘻。 他难受极了。 半晌。 “那个……是段导告诉我们,你对自己公开定价,欢迎询价。”一个好心人内涵够了,一脸纠结地告诉他,“他雇了我们,让我们每个人来问你一遍,一夜多少钱。” 吟游诗人:“……” 操。 这事儿后来成了圈子里一个笑话,但姜竹沥没机会知道了。 她跟着段白焰上了车,才哭笑不得地想起他刚刚的称呼:“未婚妻?” 段白焰的手顿了顿:“嗯。” 姜竹沥见他信誓旦旦,突然间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失了忆。 她有些犹豫:“就……我们两个,这个发展过程中,是不是漏掉了什么关键点?” “没有,你没记错,事实如此。”他看着前方,脸庞被夕阳的光影切割成两部分,淡淡地道,“我们分手了很多年了,一直没有正式复合,你也没有答应做我女朋友。” 姜竹沥眨眨眼。 “所以我想,”他波澜不惊地大喘气,“那就先把婚结了,再慢慢培养感情吧。” 姜竹沥:“……” 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 其实这些时日以来,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某种程度上,段白焰对她而言是一艘贼船,可她仍然像一个心理病患,病态地依附于这段结果未知的关系,纠结犹豫,拖泥带水,拿不起放不下。 所以她小心斟酌:“我只是觉得,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实在是……” 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好。 “说实话,”段白焰坦言,“我根本不觉得,会有你解决了所有问题的那一天。” 现在站在他的角度,他能看得很透彻。 姜竹沥被压抑太久了,始终像一个没有好好度过青春期的小孩子,因为没有机会像他一样张扬地来一场盛大的叛逆,所以也没能完全建立起独立人格。 所以在她畸形地成年之后,她仍然停留在那个叛逆的阶段,对“我要独立解决问题”这件事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然而要命的是,同龄的人到了这个年纪,都已经开始学着向外界寻求帮助、进行资源互换。她与他人错位,身处其中,茫然无措,一路被推着跑,一路逃避问题。 所以段白焰根本不觉得,她有独自解决问题的能力。 他总是被人说幼稚,然而姜竹沥同样不成熟。过去他乐于利用她这种软弱的性格,但是现在,他愿意把他所看到的事实告诉她。 姜竹沥非常纠结。 她没有道理一直让段白焰等等等,可她确实有很多事亟待解决。她务必迫切地希望,她能把自己整理好,再去见他。 “我们……”她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从恋爱开始,重新谈?” 段白焰特别想问她,我们现在除了名义上没有正式确认,做的难道不都是恋爱的事吗? “嗡——” 下一秒,她的手机突然震起来。姜竹沥手忙脚乱,指指屏幕上跳出的“程西西”:“我能接吗?” 段白焰别开眼,默认。 “西西?” 程西西在电话另一头鬼哭狼嚎。 姜竹沥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车内太安静,程西西的每一个字都被段白焰听见了。 他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地转动方向盘,送她去程西西家。 结束通话,姜竹沥摸摸他的手:“对不起。” 他没有看她,唇抿成一条线。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抱着那捆扎着白色蝴蝶结缎带的芹菜,她认真地说。 *** 在程西西自己的叙述里,她又失恋了一次。 缘由是她向熊恪告白,他又拒绝了。 “我原本想约你去酒吧的。”程西西哼哼唧唧,“我总觉得我跑偏了,需要一个NPC才能解锁正确剧情,比如我在酒吧买醉,被身上有盘龙纹身的大哥挡住去路,他就从天而降英雄救美;再比如我受尽情伤出门找鸭,他怒气冲冲地追、我梨花带雨地逃,出门就被大卡车轰地一声撞上天,我像仙女一样七百二十度在空中旋转,熊恪在底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姜竹沥:“……” 她不知道这都是什么电视剧的桥段,但她严肃地迷信:“别胡说。” 小闺蜜哼哼唧唧,姜竹沥给她热了牛奶,哄她去睡觉。 等程西西安安稳稳地睡下,不再作妖,她回到书房打开电脑,一点一点地重新研读大学时的文献。 综艺录制结束后,她恢复了在西餐厅的工作。最初是因为逃避现实才来做甜食,可现在这份工作,让她感到安全。 不过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想在自己的专业方面再试一试。 在波士顿时,老师很看好她。心理学领域似乎不存在所谓的“医者不自医”,知痛的人更懂得暖,可她害怕被期待。 时钟分针一格一格地跳。 过了凌晨,姜竹沥开始泛起困意,她飞快地洗漱完,然后收拾东西爬上床。缩在暖洋洋的被子里,她翻出手机,给段白焰雷打不动的“晚安”回消息。 她开开心心:“你也是,晚安。” 然后她点开谢妈妈的消息框,向她确认周末心理咨询的时间。 等了五分钟,谢妈妈没有回。 她以为她是睡了,刚打算放下手机,手机一震,她的消息回了过来。 隔着屏幕,是虽然礼貌、但感受不到语气的一句话—— “周末暂时不用来了。” 姜竹沥不明白:“可心理咨询要长期做才有用……是团队的问题吗?发生什么了?” 她退出去,点进群里检查了一下,确认里面一片太平,没有人说要散伙。 “跟团队无关。”谢妈妈说得非常委婉,“虽然只是志愿活动,但咨询师本人争议太大,会给我们的活动带来额外的困扰。” “我不懂……”姜竹沥艰难地理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家长们认为,家庭环境会塑造人的三观,有你母亲和妹妹的事情在前……没有人能为你的三观导向做担保,他们不希望你再接触他们的孩子。”顿了顿,谢妈妈含蓄地道,“不过姜小姐,我的个人意见是,如果你不打算出面为你的妹妹作辩护,那么不要频繁地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也是好的。一旦你被人记住了,那些做过的事,就很难不被发现。” 姜竹沥怔怔的,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被移出了咨询师的群。 第54章 斯文败类 姜竹沥不知道谢妈妈听说了什么, 她茫然地愣了几秒, 觉得必须立刻辩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如果我的家人做错了事, 那与我无关。我现在的工作也与我的家庭没有关系,您不应该殃及到我。” 谢妈妈很快回复:“晚安,姜小姐。” 她跳过了这个问题。 同时也意味着, 没有商量的余地。 姜竹沥更加茫然了。 她下意识点进微博热搜, 可热搜一片祥和,连一条与她沾边的内容都没有。 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段白焰…… 可她下一秒就立刻想到,发完晚安之后,他没有再回消息,那他应该是睡了吧…… 姜竹沥忐忑不安, 躺在床上也没有困意。 她睁着眼看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突然震起来。 黑暗里白色的灯光刺得人眼睛疼, 倪歌在另一头, 急得不行:“竹沥姐竹沥姐, 你有看到明里附中论坛里的帖子吗?” “什么……” 姜竹沥愣了一下,几乎是弹起来开灯开电脑,然后登陆学校论坛。 高中的论坛已经被屠了版。 首页一片飘红, 有人一边发新帖一边顶旧贴, 回复量大得惊人, 每一个标题末尾都飘着小小的红色“hot”, 也……每一篇都直指明含。 姜竹沥攥着鼠标的手慢慢收紧。 姜竹沥最近人气飙升很快, 有人顺着她,扒到了她同母异父的妹妹,扒到当时闹得轰轰烈烈的自杀事件,也“顺理成章”地扒她二婚的母亲。 她心跳得飞快,快速向下滚动滑轮。 她难以置信,竟然会有人去顶那些陈年的旧贴。明含从小学舞,之前得过很多奖,曾经被学校用于招生宣传。可与之相对的,她后来在舞台上自杀,事情闹得那么大,也对学校产生了负面影响。 因此那段时间,即使论坛时不时就要跳出几个“明含为什么自杀?”这类的帖子,也无一例外,全都被学校压下去了。他们没有删帖,而是修改了算法,凡是有关“明含”、“自杀”关键词的帖子,一律置后。 可是如今,这些帖子竟然全都被顶了起来。 新的旧的混在一起,最近的发布时间就在这几天,最远的追溯到四年前, 最火的一个帖子,叫“扒一扒我们学校那对跳舞的小姐妹”。帖子以姜竹沥为切入点,添加了许多关于明含的爆料,说她是因为吸毒,才在演出时出现幻觉。 那些照片,真的里面混着假的,看起来竟然很像回事。 十几页的回复浩浩荡荡,姜竹沥脑子发热,看到后面已经无法分辨,那些究竟都是水军,还是货真价实的高中生: 【我的天呐,那时候她才几岁?这些照片是认真的?】 【难怪当初学校把所有的帖子都压下去了……这也太难看了……】 【等一下,所以姐姐现在还在混圈?总觉得她也不怎么干净emmm】 …… 姜竹沥强迫自己冷静。 出了学校,没几个人知道明含是她妹妹,两个人连姓都不一样,她也从没在公开场合提过,可竟然在这个档口被人挖出来。 她妈妈是在父亲去世后才改嫁的,退一万步说,哪怕离婚之后带着女儿改嫁,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有道理,要被他们放在这里口诛笔伐。 姜竹沥的心突突跳,她第一反应,是找高中的教务处电话。 这种情况十分异常,高中时教导主任对论坛内容管得很严,那多多少少,关系到一个学校的脸面。 可她试探着打了几个,没有人接。 姜竹沥在电话的忙音里愣了半晌才迟迟想起,现在是深夜。 周遭一片寂静,她将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只能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姜竹沥不知道,那些帖子为什么会再一次被挖出来。然而更重要的是…… 她看着帖子里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仔细辨认场景里模糊的人影。 那绝对不是明含。 她浑身发抖。 ——绝对不是。 *** 姜竹沥离开以后,段白焰开始发烧。 他的感冒来势汹汹,这场病从南半球病到北半球,到后半夜,他难受得厉害,爬起来吃药,昏昏沉沉的,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点开看,是姜竹沥发来的。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你也是,晚安。” 后面缀了一个傻不拉几,但特别特别乖的颜文字。 段白焰唇角微勾,极轻极轻地笑了笑。 他有种冲动,想打个电话回去。 高中时,他就很想坏兮兮地在半夜给她打电话。他知道她家教很严,所以总是在想象,她藏在房间里,想要高声心里又怂,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的样子。 以此为铺垫,他做了一个舒爽漂亮的春.梦。 是江连阙小黄剧本里的内容,漂亮女学生和斯文败类教授,他戴着禽兽标配的细金边眼镜,斜斜地扯着嘴角,一边扯领带,一边把她按在办公室门上,声音低沉,热气落在她脖颈间:“还跑?还想跑哪去?嗯?” 她的背死死抵着门,两只手臂挡在脸前,气喘吁吁,两颊通红,被欺负得眼泪汪汪。 “你不准……不准再亲我了……”她小声嗫嚅。 他置若罔闻,舔舔唇,低下头,正要继续啃。 被床头的手机震醒。 ……妈的。 段白焰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人。 他皱着眉头,被陈塘魔音穿脑:“段白焰!” 他哑着嗓子,按捺火气:“……干什么。” 陈塘噼里啪啦,像一只豌豆射手:“你现在能联系上姜竹沥吗!倪歌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她告诉我,她昨晚通知完姜竹沥,竹沥就消失了!” 段白焰被他吵得头疼,眉头皱得更深:“……你在说什么。” “段白焰。”陈塘深吸一口气,“明含的旧帖子被人翻出来,姜竹沥失踪了。你快点,快点来见我。” *** 姜竹沥站在一中的教务处门口,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清晨时,她打电话给教务处,得到的回复是,“论坛被黑了,这几天都在抢修服务器。” 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这么巧,刚刚好就撞在这个枪口上。所有的帖子都被翻出来,有人刻意通过明含和姜妈妈来黑她,还一并攻击学校的服务器,就为让这些帖子留存的时间更长更久。 跟微博热搜不同,学校论坛的服务器大多没有专人抢修,一旦崩塌,厉害时能垮半个多月。而且这些东西,根本无法像热搜一样,人工取消置顶。 “请进。”办公室内响起一道清冷的女音。 姜竹沥推开门,眼睛被光线晃了一下。和她遥远的记忆一样,教务处内部的格局没有变,办公桌置于窗前,窗外种着一棵高大的忍冬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其间,光柱游移于窗下。 “您好。”姜竹沥上前一步,打招呼。 教导主任换了人,是个胡琴一样细瘦的女人。姜竹沥简明地说清事情经过,希望学校删帖。 “现在不行。”胡琴小姐不假思索,“你今天早上给我打过电话,对不对?学校的服务器被黑了,我们还在修复。” “可是那些帖子,对我造成的影响很恶劣。” “恕我直言,那是你的事。”胡琴小姐波澜不惊,“学校没有义务,去帮一个名声败坏的校友做公关。” 姜竹沥简直要被气笑。 “名声败坏?我毕业时,拿过校长亲授的校友旗。”那是一道徽章,只有综合排名在前三的学生才有资格被授予,“那些帖子留在学校论坛,败坏的也是学校的名声——帖子已经发出来三天了,就算高中的学校论坛流量远不如微博和其他平台,可是连一个修复服务器的人都没有吗?需不需要我找一个程序员,来帮你们修复服务器?” 胡琴小姐语速飞快:“不需要。” “明里一中再怎么说,也是排名前三的省重点。教务处敷衍了事,对这种明显的恶意诽谤无动于衷——”姜竹沥语气加重,“你们是不是觉得,校友一定不会给学校发律师函?” “理论上来说,学校教务处只管本校学生的事。”胡琴小姐推推眼镜,淡淡道,“帮一位人设崩坏的校友做公关,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 “我——” 在来之前,姜竹沥打了很长的腹稿,想要跟学校的人讲道理。以前教务处主任很照顾她,他的抽屉里总是有很多五彩斑斓、花花绿绿的糖果,准备给那些去找他帮忙的学生。 可如今的教务处主任固若金汤,油盐不进,她的拳头拳拳打在棉花里。 姜竹沥犹豫一阵,决定再试试。 如果仍然不行,她出门一定立刻报警。 然而不等她开口。 下一刻,一个高大的人影快步走进来,用力拽住她的手腕,低沉的声音里隐含怒意:“不要讲道理了。” 姜竹沥被他拽着往外走,稍稍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 “校园暴力,名誉侵害。”段白焰拉着她,走到门口,脚步微顿,冷声道,“最迟今晚,律师函就会发到教务处邮箱。你们记得查收。” 第55章 空无一人 接到电话之后, 段白焰根本没有去见陈塘。 压根不用商量,他也知道姜竹沥会去哪。 这个姑娘读书读傻了, 遇到什么事情, 都想先讲一讲道理。但成人世界里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钱与权力更能促进信息流通。 段白焰开车驶出学校, 后视镜里, 保安远远地关上校门。 他收回目光, 姜竹沥乖乖坐在副驾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光影透过玻璃,从她眼睛上方掠过,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吃东西了吗?”段白焰觉得她情绪不太对, 将车开得很慢, “我们先去吃早饭?” 没有理由地, 他有些不安。 明明上一次上热搜,她也没有出现这么茫然又难过的表情。可这次的事情.事关明含,她整个人都好像崩成了一条弦, 游走在折断的边缘。 果然还是明含比较重要…… 他酸溜溜地想。 “……我不饿。”半晌, 姜竹沥慢吞吞地说。 她声音发哑, 像是在沙漠里行走了很久,说话都显得艰难。 “那就回家吃。”他调转车头,不容置喙。 “你可不可以……”姜竹沥有些抗拒,“送我回程西西家?” 他想也不想:“不可以。” 她出事第一时间不来联系他, 他已经觉得很不舒服了。现在是用最后的耐心, 在跟努力跟她打商量:“先回我家, 嗯?” 姜竹沥微微抿唇,不说话。 段白焰只当她是理智还未完全回笼,现在的思考能力不在线。 这次的事好像比上一次稍微棘手一点点,陈塘告诉他出事的第一时间,他就让助理去处理帖子了。然而帖子没法直接删,教务处主任不作为,校长这段时间又出差不在省内。 所以他让助理去联系事务所,直接给亲爱的母校发了律师函。 等红灯的间隙里,段白焰突然想起什么,从她外套口袋里抽出手机,轻而易举地解锁,然后卸载了微博。 姜竹沥看见了,微微一怔,她负气地用毯子将自己的脑袋裹起来,连眼睛都不往外露。 像一只闷不做声的鸵鸟。 “你是不是通宵了?回去睡一觉好不好?”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哭笑不得,奖励似的将声音放低,“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嗯?” 姜竹沥困难地呼吸着。 她缩在毯子里,纠结了半天,艰难地解释:“那些照片不是真的……” “我知道。” 他不了解明含,但也没觉得那些照片全是真的,因为最香艳的几张拍得非常模糊,真的里面混着假的,本身就很难被辨别出来。 “明含什么都没有做错。”姜竹沥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低声重复,“那些照片不是她。” 段白焰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突然想起夏蔚,和她那个地下俱乐部。 “如果……”他微顿,“我是说,如果呢?” 如果明含确实吸毒,私生活混乱,被包养。 姜竹沥拼命摇头:“没有那种可能。” 红灯过去,绿灯亮起。 段白焰没有说话,目视前方,油门一脚踩到底。 “谢谢你今天,特地跑来给我帮忙。如果不是你过来了的话,我原本都打算报警了。”姜竹沥语气诚恳,“可是我很了解明含,她不会做那样的事。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为她辩解。” 段白焰现在肯定了,她不想——或者说是,根本不能面对那种可能性。 他现在甚至怀疑,也许在她心里,明含是彻底的、完美的,没有人能比得上她,她永远不会犯错。 没有来由地,他心里涌起一阵烦躁:“别说话了,你休息一下。” “真的。”像是怕他不信,姜竹沥拼命解释,“明含她……” “平心而论,”段白焰打断她,声线平直,耐心濒临告罄,“我不了解明含,也不太关心她的过往。” 他没有理由相信她的家人,而他所做的一切,也仅仅只是因为她。 姜竹沥手足无措地愣住。 半晌,她慢吞吞地,把一双眼睛也缩进毯子,闷闷地道:“这样啊……” “……谢谢你。” 声音细如蚊蚋。 于是手足无措的人换成了段白焰。 他觉得她现在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奇怪,执拗又油盐不进,他没办法跟她讲道理。 所以他只能叹息:“你听话,去睡一觉。” 姜竹沥熬了一个通宵,眼底发青,眼睛却在这时睁得圆滚滚。 她隔着毯子那条细细的缝看他,他停稳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将她抱下来,然后开门上楼,把她连人带毯子地塞进被窝。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姜竹沥一动不动,睁着眼看着他。 “我回一趟公司,很快就回来。”他把她的外套挂起来,帮她掖好被角,“这里很安全,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嗯?” 姜竹沥缓慢地眨眼。 良久,她细声:“谢谢你,小白。” 她看到,段白焰的身形微微顿了顿。 然后她轻声说:“……再见。” 半晌,听见房门轻轻阖上的声音。 *** 段白焰的助理效率很高。 律师团队飞快地扒出了发帖人信息,夏蔚的老套路,她知道段白焰在查俱乐部,她被逼急了,打算反咬最后一口。 段白焰头疼极了:“所以,那个俱乐部到底有没有问题?” 他现在想好了,哪怕俱乐部确实清清白白,他也要想办法往上泼点儿脏水。等他把最近的事处理完,他要好好收拾夏蔚。 “我正打算跟您说。”助理微顿,“来之前,我把药物检测报告发到了您的邮箱。” 段白焰皱着眉头打开邮件。 助理继续解释:“夏蔚服用的的确是一种新式毒品,但比起传统毒品,这种药物成瘾性相对低一些。而非常明显的一点是,这种药物会极大地破坏人的消化和免疫系统,严重时,甚至让人产生幻觉。” “所以,它出现在黑市上时,”助理微顿,“大多数时候都是以减肥药的姿态,蒙混过关。” 段白焰愣住。 “你再说一遍?” “新式毒品……?” 段白焰心跳突然快起来:“不是这个,后面那句。” “减……减肥药?” ——减肥药。 段白焰脑子里有火光炸开。 有一堆线索模糊地碰撞到一起,却又不太清晰。 他转到联系人页面,努力让自己冷静:“陈塘。” 陈塘很快接起来,但他还在为他上午不去见他的事闹别扭,语气非常冷漠:“干什么?” “你和竹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段白焰呼吸艰难,“一直瞒着我?” *** 等段白焰告别陈塘,从他家出来,已经入了夜。 华灯初上,背后灯火万家。 段白焰的车像一道影子,飞快地从红灯面前闪过。 狭小的空间里,他心跳得扑通扑通响,脑子里一片空白。毫无意识地将油门踩到底,一路闯红灯。 他死死握着方向盘,迫切地想见姜竹沥。 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地循环陈塘刚刚说过的话—— “姜竹沥在波士顿的时候,精神状态就很糟糕。其实说实话,我完全没想过她会回来,我直到现在都认为,国外的环境更适合她。对于她来说,相对陌生的环境反而更加安全,不容易让她想起过去的事。”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那个学期的心理学论文,研究对象就是她。” “我对她做精神分析,听完了她所有的故事。你有听过‘PTSD’吗?就是应激性心理障碍——她的情况跟那个有点儿像,但似乎又没有那么严重,而她心里那个‘不能碰的点’,就是她妹妹。” 陈塘微顿,“那年夏天,明含有一场很盛大的公演。她压力很大,总是神经质地担心自己体重不够轻,姜竹沥怎么安慰她都没有用,明含背着姜竹沥,大量服用那种来路不明、却格外管用的减肥药。” “一直到公演前一个月,姜竹沥才发现,她对药物上瘾了。她没收了明含所有的药,安抚她、告诉她,自己只去山上住一小段时间,一定会在她公演之前赶回去给她加油。” “姜竹沥希望明含能有自信,而不是依靠药物或别人的评价——” 陈塘沉默一阵,“可是姜竹沥没有回去。” 段白焰一言不发,心头猛跳。 “过了她们约定的时间,一直到明含公演,姜竹沥仍然没有回家。” “明含联系不上姜竹沥,又开始使用药物。”陈塘垂下眼,沉吟片刻,“再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明含的生命定格在舞台上,以一种完美的,献祭的姿态。 “可是,那与姜竹沥无关。”段白焰嗓子发涩,忍不住打断他,“就算我当时……我当时没有囚禁她,她真的回去了,也未必能劝阻明含。” 陈塘嘲讽:“你以为姜竹沥不知道吗?” “她妹妹的死,何止是跟她没有关系?”他讽刺地看着他,“在姜竹沥眼中,明含的死跟她妈妈给的压力没有关系,跟那位让明含‘再瘦一点’的老师没有关系,跟用手铐把她囚禁在山上、让她没来得及回去见妹妹的段白焰也没有关系。” 段白焰觉得他在说反话,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她知道那件事跟她没有关系,可是按照这个逻辑,那件事就跟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了。”他说,“她在心里原谅了每一个人,除了她自己。因为没办法抱怨其他人,所以她只能抱怨她自己。” 所有的事集中在一起,姜竹沥得到了心仪很久的国外大学的offer,却也在一天之内,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社会属性。 “她认为,从那时起,她不再是‘老师的好学生’,不再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再是‘明含喜欢的姐姐’。”陈塘停了停,“甚至不再是‘段白焰的女朋友’。” 过去那么久了,陈塘一直忘不了,当初姜竹沥在那位老教授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重复的句子,就是“没有人需要我”,“我不属于任何人”。 “段白焰。”陈塘抬起眼,语气平静,“姜竹沥出国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 “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对她做了什么?” 段白焰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他知道的。 他当时做了什么。 他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的手指。 *** 段白焰急刹车,停在家门口。 他飞快地拔下钥匙,嘭地一声踢上车门,大跨步地往别墅里走。 陈塘讲完了所有因果,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塘那么那么讨厌他了。 如果他是她的朋友,一定也恨“段白焰”入骨。 他感冒还没有好,呼吸急促,嗓子发疼,胸膛剧烈起伏,两步并做一步,跨上楼梯,走到卧室门前。 他推开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想要叫她的名字:“竹……” 堪堪停在半空。 屋内一片安静,霜白的月光在窗下游移,窗帘一起一落。 床上空无一人。 第56章 再找找她 段白焰的脑子空白了一下。 然后他的眼睛开始发涩。 一只手握在门框上, 他的指甲几乎刺入木头。 他艰难地平复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着一刻不停地打电话, 通知身边所有能通知的人,问他们有没有见到姜竹沥。 陈塘气急败坏:“你又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段白焰从没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他毫无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办, “万一, 我是说万一——竹沥现在这种精神状态, 放她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出事?” 陈塘陷入沉默。 半晌, 他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总之,我也问一问她其他的朋友……我们尽量快一点, 把她找回来吧。” 他说话难得正经,也从未像现在一样指向不明。 段白焰听完, 心跟着凉了一半。 他发动了身边所有能动用的力量, 可一整夜过去了,仍然没有半点儿找到人的迹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前夜被他发动过的人, 一个接一个地聚集到了他家。 “她经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吗?西餐厅,学校,我家……哦, 她肯定没有回我家。”程西西清晨时分才结束工作, 换完衣服就马不停蹄地从片场跑了过来。她推开段白焰家的门, 发现客厅里大家都已经到齐了, 被这阵仗吓一跳,“我才一天没见她,怎么就……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啊?” “没有,我全都问过了,那些地方她都没有去。”段白焰坐在沙发上,面前一圈好友盯着他,他显得格外颓然,“我还调了几个人流量大的商场的监控,可是……可是都没有。” 他家门口的摄像头最远只能拍到路口,他甚至去小区里调了别的监控,可她竟然是全程步行走出去的,连公交车都没有上,也没有出租车的牌号可以查,他查不到一丁点儿线索。 客厅陷入一片沉寂。 程西西左顾右盼,见熊恪像堵墙一样站在旁边,她有些手痒,忍不住轻轻戳戳他:“大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她这几天也很忙,根本没空刷微博,更何况是高中的学校论坛。 “就是……”熊恪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低声回应,“我等一下再给你解释。” “好。”程西西认真地点头,“你咬耳朵跟我讲。” 熊恪刚想说,咬耳朵就算了吧—— 陈塘眼睛一亮,突然抬起头:“你去她家找过吗?” 段白焰一愣:“没有。” 他没有深入了解过,但仅仅在他稀薄的印象里,姜竹沥和父母的关系也并不算好。她的母亲过于强势,她又始终对继父和继妹心怀愧疚,无法与家庭亲近。 所以他首先排除了这个地方。 陈塘毫不留情:“蠢货。” 段白焰:“……” “我们坐在一起也没用,还是分开比较好。”陈塘站起身,拿起外套,“我再去一趟西餐厅,检查一下附近人流量大的地方;段白焰去竹沥妈妈家,看看她有没有回家;程西西回你自己家等着——万一竹沥去找你了,不要错过她。另外打个电话,让倪歌盯着她们学校,别再出其他幺蛾子。” 这个方案听起来很有可行性,段白焰没有拒绝。 略一思索,他补充了一句:“你再找几个人,去看着夏蔚和何筱筱。” 熊恪以为他是怕夏蔚再有动作,点头应下:“好。” “我担心竹沥会去找夏蔚。”段白焰十分担忧,“我现在就怕……她背着我,去泼人硫酸。” 熊恪的手顿了顿:“……” “问题是,泼硫酸这种事,”他一脸纠结,“让我来做,显然比较合适吧。” 熊恪:“……她不会的。”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段白焰垂眼,无意识地收紧攥着外套的手,声音低进尘埃:“都是……都是我的错。” 陈塘气急败坏:“对,本来就都是你的错。” 段白焰唇角苍白,难得地没有反驳。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天边朦胧的光线掀开一角,落地窗外翠篁幽竹,他甚至听见鸟儿在枝头跳动的啁啾声。 可是姜竹沥她到底…… 在哪儿啊。 *** 段白焰顺着姜竹沥高中时留在教务在线的地址,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家。 她家一直没有换房子,住的仍然是四年前那个中档小区,漂亮精致的小复式,和每个中产家庭一样的内部构造。 站到门前,他略略平复一下呼吸,才按下门铃。 叮咚——叮咚—— 响了几声,没有人应。 他暗暗皱眉,隔了几秒,才再去按第二次。 这次响了几声,他很快听见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 下一秒,门由内打开,一张中年男人的脸露出来。他戴眼镜,穿着普通的家居服,长着一张宽厚温和的脸,只是腿脚似乎不太方便,走得有些不灵便。 四目相对,中年男人有些发愣。 “叔……叔叔好。”段白焰舔舔唇,手心不自觉地浸出一层汗。 除了高中时的家长会,他几乎没在其他场合见过姜竹沥的父母。现在急匆匆地跑到人家面前,他才有些恍惚地想起,四舍五入,这也算是来见家长了吧…… “我是竹沥的朋友,”开口的瞬间,他突然想起自己彻夜未眠,现在的皮肤状况一定很糟糕,也许整个人都很没有精神。所以他放缓声音,尽量显得礼貌,想要将好感值拉起来一些,“很抱歉这么早来打扰您,竹……竹沥她借了我一笔钱,我急着还给她,可我一直联系不上她,就、就想看看,她是不是回家来了……” 明叔叔有些惊讶:“这么早来还钱?” 段白焰也知道这理由很蠢,可他仍然被堵得哑口无言。 明叔叔哈哈大笑:“进来吧。” 段白焰难得地感到难为情,他换鞋进屋,明叔叔低声道:“我去给你倒杯水,你自己到处看看。竹沥妈妈还在休息,你小声一些。” 段白焰默不作声地点头。 他走进屋子,发现小复式内部的空间也很大。整个房子内部的装潢都是温暖的米色调,客厅里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行李箱。 墙上挂着一张油画,一束光从头顶打下,驱散舞台上的黑暗,白裙的舞者踮起脚尖,两条细瘦的手臂在胸前环城环,露出天鹅般白皙美丽的脖颈。 他仰着头看画,没有边际地在心里猜测,这个舞者的原型,会是姜竹沥,还是明含? “那是竹沥妈妈。”明叔叔走过来,打断他的思绪。 他站到他身旁,像他一样抬起头,以一种仰望的姿态,崇拜画中的女人:“她年轻时,像天鹅一样漂亮。” 段白焰接过他手中放着水杯的托盘,低声道谢:“谢谢您。” 明叔叔仰头看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他:“你是竹沥那个小男朋友?” “很……很明显吗?”段白焰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觉得这是在委婉地夸他,跟姜竹沥有夫妻相。 明叔叔笑了:“我在竹沥的相框里见过你。” 段白焰一愣:“相框?” 明叔叔带他上楼。 姜竹沥和明含的房间都在上一层,但她们两人不住在一起。现在的房间隔着一堵墙,也隔着人鬼阴阳。 段白焰站到她的木书桌前,拾起桌上的相框。 那木头似乎有点儿年代了,接缝的地方有些松散,裂缝仿佛是被岁月撑开,又被人一点一点地用胶水粘起来。 拿起相框,段白焰就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他又心疼得厉害。 背景板上,用胶水黏着两个贴在一起的人头。两个人头都很小,只能露出校服的领子,也许是摄影师隔得太远,图片上的噪点格外清晰。她勾唇微笑,而他十年如一日地臭着一张脸。 “这哪是合照……” 这是她从集体照上剪下来的两个人头。 她走的时候,带走了她和明含的合照,却把木相框留下,没有带她和他的。 因为他和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合照。 段白焰难过极了。 他问得颇为艰难:“竹沥她……回来过吗?” 明叔叔不知道事情始末,只当两个人是吵架了。 他点头:“早上回来过,很快就又走了。” “她去了哪?” “我不知道。” 微顿,明叔叔又道:“正好你过来了,既然竹沥不要,你就把这个木相框带走吧。我和她妈妈也打算走了,最近在搬家,你不带走,我们也没有地方处理。” 段白焰一愣:“去哪?” “回老家。” 他恍惚想起之前,姜竹沥也对他提起过这件事,“是回去过年吗?” “不,不止回去过年。这次走了,我们就不回来了。”明叔叔闭眼摇头,略一沉默,低声道,“这次的事情,她妈妈没有看见,可我看到了。” 段白焰脸色白了白:“那都是谣言和诽谤,我们……” “我知道。”明叔叔语调很温柔,“可她这一生也过得不好,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伤害了。” 窗外的云层慢慢攒聚,凉风带起白色窗帘。 段白焰愣住。 下一秒,听见明叔叔的叹息:“……我常常遗憾,没有参与她的第一段婚姻。” 没有在她第一次敞开心怀,跟人建立亲密关系的时候…… 成为那个正确的人。 我很遗憾,没能在最好的时候遇见她。 段白焰难过得快要窒息了。 他艰难地问:“你们要带竹沥走吗?” 明叔叔笑了笑,摇头:“不。” 微顿,他说:“她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段白焰两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 没有一个父亲,会默不作声地收拾东西就打算搬家,等女儿惊慌失措地问起,他只用一句“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就轻而易举、云淡风轻地将问题推回去。 父母们总是习惯性地为儿女打算,天热天凉,一日三餐,生活里细细碎碎的事,一层一层地叠起他们的感情。这些细碎又微小的细节,段白焰从来没有体会过,但他现在才真正发现,原来她真的跟他一样。 ——自卑,脆弱,敏感。 ——不受宠爱。 *** 虽然没有找到姜竹沥,但明叔叔启发了段白焰。 他抱着木相框走出小区,二话不说,直接拦车驶向公墓。 他现在有八成的把握,姜竹沥会去看明含。 公墓在城郊,与姜竹沥家距离十万八千里。等他到了地方,天空中竟已经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 他问过守墓人,很快就找到明含的墓碑。 这个地方太拥挤,黑白照片里的少女又太明亮,段白焰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他俯身想擦一擦台前的灰,手指无意间拂过碑前百合花的花束,一滴露水啪地掉下来。 段白焰一愣。 “竹沥……”他环顾四周,心跳得扑通扑通响,仍然不敢高声惊扰,“竹沥,你还没走吗?” 雨漱漱地下,周遭茂林修竹,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他。 “竹沥……?”他试探着,想看看她有没有藏在什么地方。 他是记得的,姜竹沥很喜欢新鲜的花朵,比起漂亮的花篮,她更喜欢自己买鲜切花、自己扎缎带。她说过,那些露珠晶莹剔透,像漂亮的水晶。 所以她确实来过这个地方,而且应该就在不久前。 段白焰脑子有些混乱。 他似乎处处晚她一步,她上午回过家,然后来了公墓,放下了这束花。 可是之后呢…… 之后她去了哪? “竹沥……”段白焰嗓子发哑,“竹沥!姜竹沥!” 清晨的公墓里没什么人,他现在像一座脆弱的风箱,每一声呼喊都好像耗尽全力。 守墓人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你瞎叫唤什么!想叫醒谁啊!” “那个……”段白焰语无伦次,像个委屈的孩子,“那个在这儿放花的姑娘呢?她去哪儿了?她什么时候走的?” 守墓人还没反应过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她……” 守墓人被他的神情吓到,蹊跷地道:“她走了没多久啊,今天上午就坐在那儿,又……又是哭,又是笑的。” 段白焰眼前一黑,差点儿跪下。 姜竹沥对他说过谢谢,然后告别了他;等到天亮,她去找父母,得知父母要搬家离开,于是她收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她带着那些东西,在花店里选了最喜欢的花,然后细心地扎好,来帮明含扫了墓。 段白焰痛苦地闭上眼。 她现在的样子,简直像是在…… 向世界告别。 *** “去,去找所有——”段白焰一一给好友打电话,嗓子哑得不像话,“有可能自杀的地方。” “小少爷。”熊恪有些担忧,“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前一晚熬了整个通宵,感冒和发烧愈发严重,他猜他扁桃体也发炎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哑。 “我……” 段白焰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焦急过。 他没有拍过公益电影,可是现在却无端想起短片里那些丢了孩子的母亲,在车站里一遍又一遍地找啊找,发了疯似的,穿透人群,只会说一句话—— 你在哪? “我想……再找找她。” 他涩然开口,后半句话说得格外艰难,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字一句都艰难地往外挤。 熊恪眉峰微聚,转过头,几乎是意料之中地,看到他嘴唇开始泛紫。 他迅速将段白焰放倒到四十五度,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药,按到他的鼻端。 段白焰困难地呼吸着,一只手扣在熊恪手腕上:“熊……” “我知道。”熊恪抿唇,“我让他们再快一点,你不要担心,姜小姐不会有事的。” 段白焰慢慢平复呼吸,然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熊恪的眉头深深皱起来,眼中写满不赞成。但他也知道,他拦不住段白焰。 姜竹沥在国外的那几年,他也常常犯病。 那时他跟江连阙一起住院,没几天,擅长套话的江连阙就把他所有的过往套了个底朝天。他告诉江连阙,姜竹沥是他的空气,江连阙还笑他夸张。 然而不是的。 可能没有人真正地,像他一样……真切地体会过,不能呼吸的感觉。 他犯病的时候,每吸一口气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吸到浑身颤抖,世界都变得遥远,他的小宇宙里只剩下自己,和快要炸掉的肺。 可姜竹沥走进他的小宇宙,又被他弄丢了。 段白焰发着烧,心里比身上还要难受。 半晌,他难耐地站起身,想要出门。 入冬之后,天黑得越来越早,下午那场雨还没有停,天空灰暗如铅,冷风夹杂着雨汽扑面而来。 刚刚拉开门,他视线漫不经心地一扫,看到门旁边的花圃边上,蜷着一个人影。 段白焰愣了愣,心头一突。 人影缩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小小一团,乍一看像一窝不起眼的花影。他如果换个角度,就真的完全看不到了。 可他还是看到了。 那这就是天意。 段白焰心跳得飞快,咽咽嗓子,缓步走过去。 他有些忐忑,想要靠近,又担心一旦走进,她就会消失。像过去这些年里,他那些没着没落的梦境一样,手指一碰,他就连看也看不到她了。 段白焰慢慢地接近她。 她一动不动,好像没有逃跑的打算…… 他心里一喜,像是在森林里捕捉到某种珍稀的小动物。他小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不确定地,试探着问:“竹沥?”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半晌,他看到…… 那团黑影缓慢地,动了动。 第57章 非常爱你(补全) “竹沥……?” 他拨开草丛, 微微俯着身,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靠近。 天黑好像只是一瞬间,昏昧交界的地带,他的眼睛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 他低声呼唤着, 下一秒, 看到那个抱着膝盖蜷成团的人影慢慢抬起头,向他望过来。 她与他对视,目光穿破空气, 平静得没有波澜。 段白焰微怔, 被巨大的狂喜击中。 他脚步不稳,几乎是扑过去的。努力按捺情绪,他半跪到她面前, 扶住她的肩膀:“你昨晚……昨晚去哪了?” 姜竹沥看着他, 没有说话。 “你,你是来找我的吗?”段白焰嗓子发干, 努力放缓声音, 怕自己嗓音太哑, 会吓到她, “你有没有吃饭?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为什么不进门?”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走。 甚至于,在找她的过程里, 他无数次地想过, 等他见到她, 一定要把所有的事都问清楚。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她, 为什么连与他的联系也想斩断。 可是等他真的见到她,他什么都不想做了。 世界上最重要的事都没有眼下的事重要,他想她也许会饿,他担心她会怕冷。 可姜竹沥仍然没有开口。 她的眼神很安静,段白焰慢慢觉出不对来。 他叫了她那么多声,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你,你……”段白焰心里一突,声音颤抖着,说出的话都开始不受控制,“你现在能认出我是谁吗?” 这一句,姜竹沥好像听懂了。 她若有所觉,缓慢地眨眨眼。 “我就是……就是,”他喉结滚动,紧张地说,“你高中时摆在书桌上的那个木相框里的那个,那个混蛋。” 天边最后一道黄昏的余光也收敛殆尽,天色彻底黑下来。银针般的雨飘在空气中,两个人的衣服都被浸得全湿了。 姜竹沥没有说话,段白焰还想再问,头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将雨雾隔绝在外。 他抬起头。 看见熊恪站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撑着一把死亡大黑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段白焰:“……” 他看懂了熊恪老干部谴责的眼神,他一定不懂,明明离家门只有两步路,为什么两个人非得在雨里谈人生。 “你……”段白焰收回目光,心疼地擦掉姜竹沥下巴上滴滴答答的雨水,两只手攀在她肩膀上。他非常犹豫,试探着问,“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就是,就是旁边这个建筑。”像是怕她理解不了,他紧张地指指房门,“我们进去,然后里头,就是,有那种很大的棉花填充物……它、它能让你很暖和。” 在陈塘的说法里,她应该是再一次被动地陷进了四年前那个“被伤害”的机制。 姜竹沥骨子里感性,可她被压抑太久,表现出来的反而是克制与冷静。她不断地向自我强调“我应该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我应该向前看”,可是她的伤口从来没有愈合过,她靠逃避在心理上暂时忘记了那些伤害,但身体一直替她记得。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这才是她的身体永远下意识拒绝他的缘由。 她身体里有一个触发开关,像潘多拉那个罪恶的盒子,一旦打开,就会铺天盖地、毫无抵抗能力地被负面情绪淹没。 段白焰摸不准这个开关的具体位置,但是他想,或许明含、她的父母、还有他,都是催化剂。 姜竹沥仍然没有开口。 她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他半跪在她面前,语气近乎祈求:“……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或者,”下一秒,他脑海中灵光一现,突然想到其它选项,“我送你回程西西家?” 姜竹沥垂下眼,抖落睫毛上的水汽。她的下巴还放在膝盖上,冻得瑟瑟发抖,像一只委屈的、湿漉漉的小动物。 段白焰几乎要绝望了。 下一秒,听见她小小声地道:“……会给西西添麻烦。” 段白焰想,如果程西西现在在这里,一定会尖叫,说她冤枉她。 “不会的。”他安抚她,“大家都很喜欢你,大家都在找你。” 她挣扎:“……大家一定觉得我很麻烦。” 姜竹沥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现在坐在这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昨天她出门之后去了哪、在哪过了夜,今天上午回家收拾东西时明叔叔对她说了什么、下午去买花时她给了花店多少钱,她一件都想不起来。 但她对这种感觉非常熟悉,这是她初到波士顿时的状态,那时她能正常地跟人交流、吃饭上课,一个人顺利地找到房子、解决水电费,可她无法思考。 她不敢回忆任何一件事,怕一不小心,就被恶龙拖进深渊。 唯一一个清醒的、确切的念头是—— 现在的自己一定很不讨人喜欢,她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她为什么会无意识地走回来,她也不知道。 她似乎记得这是段白焰的家,但是她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跟他说过再见。 所以下一秒,她抬起头,肯定地道:“我想起来了,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为什么?”他用拇指拨开贴在她脸上的湿头发,温声问,“为什么要向我道别?” 姜竹沥没有答案,神情一下子茫然起来:“如果,如果不打招呼就走了的话……也许会被担心。” 她状似认真地想了想,说:“被人担心,就会被人讨厌。” 段白焰失笑:“这是什么道理?” 姜竹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她一直记得一个场景。 初中时班上有个女生不小心摔断了腿,她奉班主任的要求,每隔几天就组织一些不同的同学,去医院看望她。 姑娘们带着花束和零食,表面上言笑晏晏,出了门就把那个断腿女生回馈的小零食扔在垃圾桶里,懊恼又嫌弃地抱怨:“唉,烦死了,她的腿断不断关我什么事,我作业都没做完,还要来看她。” ——烦死了,我其实不想关心她的,她怎么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啊? 姜竹沥愣愣地站在走廊上,那时候就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她受伤了,一定不要被人知道,一定不要给人造成负担。 “不是这样。”段白焰见她久久不说话,安抚性地抱住她的肩膀,从熊恪的就角度看过去,他好像已经把她抱在了怀里。他低声劝慰,“他们是因为喜欢你,才担心你的。” 姜竹沥微微抬起头,眼睛睁得圆滚滚,一副将懂未懂的样子。 “我也是。” 微顿,他叹息。 “但……也许不止。” 风声呼啸,别墅区里很安静,雨还在下,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巴,口中呼出热气,眼神前所未有地温柔。 “应该说——”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我非常爱你。” *** 段白焰成功地将意识不清的姜竹沥抱回了家。 他按捺着雀跃的心情,一一给朋友们回电话,告诉他们找到姜竹沥了,让他们不要再担心。 陈塘在电话那头咆哮:“谁告诉你第一个找到她的人就可以养她了!啊?!你那么多前科!屡教不改!这次的锅有一半都能让你来背吧!你凭什么又把她带回你家!你跟我们商量过吗!你这个……” 段白焰冷漠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有些忐忑地搓搓手,推开卧室门:“竹沥,你换好衣服了吗?” 他给了她很长的时间,担心她没办法自己换衣服,几次想进去检查,几次忍住了。 姜竹沥埋在被褥里,小口小口地抽气。 半晌,才发出微弱的鼻音:“嗯。” 段白焰皱起眉头。 他敏感地感到不对,走过去,想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本来只是想让她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没想到她直接跑到床上……藏了起来。 姜竹沥拽着被子,拼命摇头。 她越是这样,段白焰心里越没底。 她刚刚坐在外面,穿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色长袖和牛仔长裤。可那场雨下得太不是时候,她又坐在花坛边,整个人从头湿到脚,像从泥里爬出来的一样。 进门时,他只顾着帮她清理身上的泥土,却忘了问她是不是有外伤。 “你,”段白焰舔舔唇,“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说话?” 姜竹沥缩在被窝里,半晌,闷声道:“我没有。” “那你先起来。”他俯身,摸摸她仍然潮湿的头发,“去洗个澡,然后吃一点东西再睡,好不好?” “……” 姜竹沥没有说话。 段白焰手足无措。 按照他往常的行为模式,他应该不管不顾地把她捞出来,剥掉她的睡衣,把她抱进浴室。 可他现在…… 不敢再、再作了。 姜竹沥半天没有动弹,过了很久,才小声说:“……会弄脏你的浴室。” 段白焰意识到,其实他现在根本就劝不动她。 所以他十分温柔地说:“我的浴室本来就不干净。” 姜竹沥:“……” 说完,他躬下.身,长臂穿过她紧贴床单的肩膀。 他给她的是冬季睡衣,毛茸茸的黄澄澄的,还带着一条细细的长颈鹿尾巴。 她死死攥着被子不撒手,可也没有再抗拒他,于是他将她连人带被子都抱了起来。 段白焰心满意足,像抱着一只暖洋洋的松鼠。他抱着她,坏心眼地想要抖抖抖:“你轻了很多。” 姜竹沥闷声:“胡说。” 段白焰乐坏了。 竟然还会怼他。 那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嘛。 *** 浴室里热气蒸腾,段白焰把姜竹沥放在凳子上,放好了水用手试过温度,才小心翼翼地将她剥开。 这么一剥,才发现,她真的受了伤。 她皮肤很白,腿上胳膊上,到处是剐蹭的痕迹。有几处皮被蹭掉了,露出里面的肉,另有几处已经结了痂。 段白焰心疼坏了:“你是不是在哪儿摔了一跤?” “是。”姜竹沥有印象,她在某个地方滑倒了。 他一边开柜子帮她找紫药水,一边低声问:“在哪里啊?” 姜竹沥乖巧地坐着,认真地想啊想。 “……想不起来了。” 她裹着浴袍坐在那儿,两腿并拢,像一个乖巧的小学生。段白焰有点儿难受,问她:“你想先洗澡,还是先上药?” 问完,又意识到这问题蠢得不像话,如果先上药再碰水,很可能会蹭掉药水。 可他刚想开口,就又听她说:“想先上药。” “唔……先洗澡好不好?”段白焰舔舔唇,耐心地跟她商量,“洗完澡再上药,你上完药就可以去睡觉了。但如果先上药,等会儿再碰水,可能会把药蹭掉。” 她好像没太明白,重新陷入思考。 “我怕紫药水会蜇。”他将声音放缓,“如果上两次药,你会疼两次。” 这次她听懂了,乖乖点头:“好。” 段白焰心里一喜。 他们是能讲道理的,她也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只要他愿意跟她交流、向她解释。 但这个澡依旧洗得非常艰难。 段白焰仍然穿着衣服,可她已经脱光了。 他努力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的注意力太过集中,小心翼翼地让水流避开她的伤口。 可他的小伙伴比他诚实,姜竹沥坐在浴缸里背对着他,感觉背部碰到什么异常的东西,几次三番,戳在她背上。她困惑地转过来,微微一怔,然后视线向下,默默地盯住他……的下半身。 段白焰狼狈极了。 “我,我没有企图。”他极力辩解,“也没有打算趁人之危。” 姜竹沥一点都不信。 她默默地下沉,将下巴以下全都埋进飘着泡沫的水中。 段白焰:“……” 挡、挡住也没用啊。 ……他、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想象力:) *** 好不容易折腾着洗完澡,他帮她吹干头发,开始做另一件更加艰难的事。 蹲在姜竹沥面前,段白焰捧着她的腿,一脸凝重。 ……他从来没有给人上过药。 也许熊恪或家里的阿姨会比较熟练,可他实在不想将这件事假手他人。 所以他观察了很久很久。 久到姜竹沥觉得自己的伤口可能都已经自己愈合了,才听他沉重地问:“我,我开始了?” 姜竹沥疲惫地想。 快点吧……她都快睡着了。 要不是怕伤他自尊心,她早就自己来了。 段白焰用药水浸湿棉签,如临大敌地,小心翼翼地抹了一点点药,到她膝盖上。 药水太凉,可浴室内温度很高,姜竹沥脚趾微顿,忍不住朝后缩了缩。 段白焰惊慌失措:“疼……疼吗?” 姜竹沥:“……不,不疼。” “可能有点蜇。”段白焰深深皱眉,“我轻一点。” 姜竹沥点点头。 然而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她再一次见识到了段白焰这个人的……矛盾。 以前每次他在床上说“我轻一点”,都必然带有哄诱的性质,因为他根本不懂什么叫“轻点”。可他帮她上药时,却是真的…… 非常,非常,非常轻。 他恨不得涂一点点药水,就用嘴吹一吹。说是在对待珍宝都还不够,她觉得,他在照顾一个玻璃人。 等他上完药,姜竹沥已经开始恍惚,怀疑外面的天色也许早已日上三竿。 段白焰将她抱回床上。 姜竹沥昏昏欲睡,他趁机轻轻捏了捏她的胃,里面确实没有东西,可他又不忍心再叫醒她。 他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早餐食谱,思忖明天应该叫厨房给她做什么粥。 可紧接着他又想到,她自己明明也很会做饭,可现在却在这里可怜巴巴地饿着肚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段白焰心里又开始冒酸水。 他拧暗床头灯,俯身帮她掖好杯子,轻轻拍拍她的额头:“晚安。” 姜竹沥闭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睫毛被床头灯温柔的光线衬得长而卷,下巴细瘦白皙。 段白焰心里生出股暖意,他轻手轻脚地转过身,刚想出门。 她突然抬起手,无意识似的—— 勾住他一根手指。 第58章 我保护你 段白焰愣了愣,脑子轰地一声炸了。 他转过去, 见她睁着眼睛,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两颗眼珠黑白分明, 小夜灯暖橙色的灯光照进去,在她眼底漾开一片水光。 “你……”他舔舔唇,看见自己投射在墙上的人影,悄无声息地长出一对长长的尖牙, 大尾巴在床边扫来扫去, “想让我留下来吗?” 姜竹沥不假思索,摇摇头。 段白焰:“……” 她窝在被子里,小小的、软软的一团。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心里邪恶的小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反正这是在他家, 什么事都可以他说了算,哪怕他有什么不太妥当的举动, 她又反抗不了…… “你吃药了吗?” 下一秒, 她小声问。 段白焰微怔, 旖旎心思一瞬间全部散尽。 “……很烫。”她声音小小的,有意无意地指尖在他掌心碰了碰。 段白焰突然感到恍惚。 大概是他刚刚给她涂玫瑰发油,也或许是他刚刚抱她起身……总之,热气落到她身上,被她察觉到了。 她都这样了…… 还在分神想,他发烧的事。 “我没事。”他为自己刚刚一闪而过的禽兽想法而感到愧疚, “你如果不放心, 我就不走了。” 姜竹沥慢吞吞地抽回手, 转过身,整个人都缩回被窝。 她像只温吞的土拨鼠,背对着他,一点一点地向珊瑚绒棉被里缩,直到连头顶都不露出来。 段白焰:“……” 心塞。 不过算了……他想了想,来日方长。现在就算真的……咳,那个什么了,他也总有一种,趁人之危的感觉。 连他都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这么善良,这么有良知的人。 走之前,段白焰俯身,把柜子里那只愚蠢的大白拖出来,放到她身边。 姜竹沥埋在被子里,眼前突然落下一只巨大的白色玩偶。她微怔,然后伸出一只手,软绵绵地揽住它。 段白焰站起身,她默不作声地屏住呼吸,许久,听见房门阖上的声音。 她蜷成团,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见落锁的声音。 姜竹沥微微一愣。 ——他没有锁门? 她难以置信,将被子掀开一个角,赤着脚走下床。 段白焰嫌其他房间采光不够好,将他自己的卧室让给了她,平时他喜欢光着脚到处走,卧室里铺着厚厚的毛毯,暖洋洋的,不穿袜子也不会冷。 她走到门前,试探着拧了拧门锁,门轻轻一推,推开一条缝。 姜竹沥不明白。 他不怕自己再逃跑吗? 想了想,她慢吞吞地走到窗前,动动窗户。 推推推…… 推不动。 她有点纳闷:“……” 抬起头,看到窗玻璃与窗棂接缝的地方,有一层细密的、半透明的白色胶状物。 ……是一层厚厚的胶水。 *** 段白焰这晚睡得不太好。 他的神经刚刚稍微放松,就立即发起高烧。即使退烧药和感冒药都有安眠的效用,可他仍然浑浑噩噩,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拼命地叫,去看看她,去看看她。 他恨不得每隔几分钟,就挣扎着站起来,偷偷去隔壁房间检查一下她还在不在。 可她睡得很安稳。 他离开之后,她把那只大白也捞进了被窝里,两只手抱在玩偶的腰上。四舍五入,段白焰理解成,她今晚是抱着他睡的。 他开心极了。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陈塘就臭着脸敲开了他家的门。 段白焰不想放他进来,冷着脸赶他:“你来干什么?” 陈塘翻白眼:“三堂会审。” 段白焰:“……” 他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坐下来,跟竹沥这位师兄谈人生。 陈塘对姜竹沥的过去了如指掌,先入为主地对段白焰没有好感。何况她回国之后,段白焰做的仍然都是些减分的事,他对他毫无信心,态度非常明确:“我要带走竹沥。” 段白焰现在看见他就心烦,松鼠姑娘是块到嘴的肉,他失了智也不会放她走。 所以他坐在沙发上,语调慢悠悠,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做梦。” 陈塘被他气笑:“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姜竹沥温柔可爱,可以任人拿捏,一副怎么都不会还手的乖巧样子,跟你最开始现象中的恋人是一个样子?” 段白焰不知道,姜竹沥这幅样子是不是符合他最早想象的完美情人。 但陈塘这种语气,让他很不舒服。 “啪”地放下茶杯,他决定结束这段对话:“滚出我家。” 竹沥还没睡醒…… 他想。 在她睡醒之前,他要给她准备一份早餐。 “竹沥现在的状态,是暂时的。”陈塘振声,“可如果你一直是这副样子,等她情绪恢复过来,你们仍然会分手。” 段白焰不爽:“我哪副样子?” “期待她变成你想象里,那个顺从的,不会反抗的,能任你摆布、被你照顾的——恋人。” 段白焰身形一顿。 姜竹沥当初对陈塘讲自己的过往,没有说任何段白焰的坏话。她把自己从中抽离出来,尽量客观地讲经历过的事实,在陈塘的分析里,段白焰应该是一个拥有近乎变态的掌控欲的人。 他期待自己的恋人能够顺从,可对于姜竹沥来说…… “对于她来说,‘亲密’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段白焰停下脚步,转过来。 陈塘得以继续:“可能你也注意到了,在竹沥前二十年的人生里,父亲的角色始终是缺位的。而在姜妈妈的潜意识中,她与已故前夫的关系早已破裂,可她又矛盾地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所以她以爱和照顾的名义控制自己的孩子,企图借此在心理上复位早就不存在的家庭关系。” “但这本质上,其实是把她前夫的一部分家庭责任,转嫁到了竹沥身上。”他解释,“所以才会出现——‘你怎么能不听妈妈的话?妈妈这么辛苦,妈妈都是为了你’、‘你一定要成为有出息的人,才能不辜负妈妈这些年的努力’。” 那些话并不完全客观,但小孩子没有判断能力,日积月累,信以为真。于是她从“逃避亲密关系带来的压力”,一点一点地,慢慢开始转向“逃避亲密关系”。 “这说不通。”段白焰打断他,“竹沥可以正常地跟我恋爱。” 也可以愉悦地跟他上床。 “因为她有一套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陈塘哼道,“是这套机制给她自信,让她敢接近你。但她本质没有变过,一旦遇到真正的伤害,一定会立刻逃跑。” 段白焰微微皱眉。 这个说法对得上,因为她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也是这样。 他若有所思:“所以这次的情况也是……?” “她的保护机制……”他仔细想了想,有些难以置信,“让她变傻了?” 陈塘:“……放屁。” 他翻白眼:“她不是变傻,她可以正常跟人交流。” 段白焰略略回忆,觉得也是。他说什么,她都是能听懂的。 陈塘解释:“她只是把自己的反应‘滞后’了。” 不管接收到好的还是坏的消息,都先在脑子里放一下慢镜头。这样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不会造成伤害性冲击,也不会让她情绪起伏太大。 “所以就算你现在冲上去骂她或者打她一顿,她都不会有太大反应。”陈塘抱着手,“她身体里那个‘及时反馈’的按钮,被烧坏了。” 段白焰:“……我吃多了吗,我为什么要骂她打她。” 她那么可爱,他想把所有精力和时间都用来疼爱她。 “不过,”他微微眯起眼,狐疑,“你大清早跑过来跟我逼逼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姜竹沥病了。”陈塘深吸一口气,“你照顾不好她,就不要把她留在身边,算我求求你。” 段白焰陷入沉默。 “我过去就对你没什么好感,说实话,直到现在也是。”陈塘语气淡淡,“姜竹沥是那种无论如何,哪怕有一天她快要死在外面了,都不会伤害别人的人。可你跟她正好相反,你不仅攻击自己,也攻击她。” 一急起来,六亲不认。 段白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跟你比起来,姜竹沥好像很软弱。”陈塘垂眼,默了默,“但是,其实就算你现在不管她,就这么放着晾着,她自己也会好的。总有一天她会重新站起来,因为她必须一个人生活下去。” “在波士顿的时候,也是这样。” 姜竹沥学习能力很强,哪怕出了国,成绩依然佼佼。 那时她已经拿到学位,可他途径办公室,竟然听见她在难过地向教授道别:“对不起,也许我没办法成为一个很好的咨询师。” 那时她在接触一位常年遭受家庭暴力的女人,对方被血腥的梦境困扰,她努力地帮她消化负面情绪。久而久之,她没有经历过的事也开始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开始频繁地向督导寻求帮助。 陈塘那时候就明白,她想说的是,“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期待。” 可他也是那时候就想告诉她,你没有对不起谁啊。 段白焰站在原地,又开始感到难过。 那四年他没有陪在她身边,他们过得都不好。可重逢之后,他又花了太多时间去纠结,他们究竟谁爱对方多一些。 “你把自己想象得太强大,又把她想象得太软弱。”陈塘停了停,“你们都觉得,逃避是一件坏事,逃避是软弱的象征。可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姜竹沥明明一直在跟自己搏斗,从来没有放弃过。” 段白焰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想上楼抱抱他的松鼠姑娘。 “所以我觉得,你根本就不了解她。”陈塘说,“甚至很可能……即使我这样说了,你仍然无法理解她。” 他还是想带她走。 段白焰气笑了:“那你呢,你现在带走她,又能照顾她多久?” “因为你也曾经是一个咨询师,所以你对自己非常有自信,认为她一定会好起来。可是如果没有呢?”他顿了顿,“如果她一直没有好起来,你能陪她多久?几个星期,几个月,耗尽耐心,最多一年吧?” 陈塘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飞快地思索一下,竟然被难倒了。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和姜竹沥说穿了也只是朋友,再好的朋友,也负担不了另一个人的后半生。 “你说得对,我什么都不知道。”段白焰微顿,肯定地道,“但我可以陪着她——她需要人陪,不是吗?” 停了停,他声音变得低沉:“我把后半辈子给她……也没有关系。” 她不希望他期待她,他可以爱现在的她;她不希望他控制她,他可以让她更自由一点点。 他觉得他一直在改变,她一定是能看到的。 陈塘还想说什么,下巴一抬,眼睛突然亮起来:“喏,竹沥下来了。” 迎着光,他勾起唇角,“你让她自己选,要跟谁住在一起。” *** 姜竹沥是被饿醒的。 她其实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碰过水,幸好还未完全入冬,不然她的嘴唇也会开裂。 她想下楼找点儿吃的——如果没有,她就自己做。 可是刚刚走到楼下,就接到一个难题。 陈塘问她:“你想跟谁住在一起?” 姜竹沥看看他,再看看段白焰,愣了半天,突然害怕起来。 她好像陷入一种两难境地,在面临一场夫妻离婚之后孩子去向的选择。明明爸妈都不想要这样的拖油瓶,还要碍于社会压力,虚伪地问,你想跟谁呀。 她站着愣了半天,嗫嚅:“我……” “你师兄没睡醒,刚刚问错了,我重新问一遍。”段白焰看见她犹疑的神情,赶紧拉住她,“竹沥,你想跟我住在一起吗?” 陈塘补充:“同类选项还有我,程西西,和倪歌。” 段白焰用眼神刮他。 三个选项,就他一个男的,多大的脸? “我……”姜竹沥不喜欢被人这样殷切地盯着看,她浑身难受,良久,小声地道,“我想一个人住。” 段白焰握着她的手臂,心凉下去半截。 姜竹沥出逃事件之后,他给她准备了一张四季酒店的房卡,放在她贴身的小钱包里。这样万一她哪天又想不开逃跑,也不至于露宿街头。 可他没想到,这张房卡竟然会这么快派上用场。 “一个人住,太不安全了。”陈塘不赞同,“在朋友们之间挑一个吧,或者说——竹沥,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段白焰眉头微皱,心里很不舒服。 陈塘身处其中没有感觉,可他也在逼姜竹沥。他在做一件,过去的段白焰做过的事。 “我只是觉得,如果跟你们住在一起……”姜竹沥声音很小,从头到尾,她其实只担心这个,“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会啊。”陈塘迅速接话,“我一下班就可以来陪你玩。” 姜竹沥还没开口。 “那我还是更有优势一点。”段白焰从善如流,“我是没有工作的,我在家啃老。” 陈塘:“……” 他奇了:“你能不能要点脸?” 段白焰眼神凉凉:“实话实说。” 他今年的工作已经全部做完了,没有新的拍摄计划。 不过,他现在非常后悔,早上不该把陈塘放进门……他应该放狗咬他才对。 “……”陈塘默了默,“师妹,你来选吧。” 段白焰忐忑地看着她。 平心而论,他对两个人中途缺失的那四年毫无自信。他担心陈塘真的是更了解她的那个人,也担心,她更加依赖陈塘。 姜竹沥站在原地,纠结了很久。 半天,她慢吞吞的,蜗牛似的抬起一只手,手指勾上段白焰卷起的袖子边。 段白焰一愣,脑海里蹭地爆起一串烟花。他心都要化了,想立刻把她抱起来举高高。 姜竹沥现在像条金鱼,思考能力只能维持七秒。 不管真假,她暂时信了段白焰的鬼话,满脸抱歉地向陈塘解释:“他,他没有钱啊。” “师兄。”在陈塘嫌弃又幻灭的眼神里,她非常认真、又非常肯定地说,“我得养他。” *** 有人说要养他,段白焰心花怒放。 然而没有工作是假的,没有事也是假的。 他一直在等良辰吉日,跟夏蔚决一死战。 没几天就要到圣诞节了,姜竹沥在餐厅的工作越来越忙,难得有个周末,她窝在家里看电影。段白焰自己有一个家庭影院,他的R18小禁片多如牛毛,姜竹沥看得津津有味。 打着出门帮她买爆米花的借口,段白焰开车回了趟高中。 前两天他忙着找姜竹沥,找回来之后忙着安抚她的情绪,没怎么管外面的事。但他的助理并没有因此就自动休假了,律师函和他本人双向施压,很快惊动了在外地出差的校长。 教务主任不记得,但校长不可能忘记姜竹沥。一中每届学生两千多号人,能被他亲授校友旗的顶多三个,就算再过十年,他也会对那几个学生有印象。 他没想到自己出差一趟出了这么大的事,可他难得提携一个后辈,不想为了这件事就发落教务处里的那位胡琴小姐,话里话外恩威并施,有点儿息事宁人的意思:“抢修完服务器,帖子也都已经删了。我看这件事后续也没人再闹,就让各个班主任管管他们的学生,都别信风言风语,也别在学校论坛里乱跟风,就算解决了吧。” 段白焰当然不同意。 “修了这么久,估计质量不怎么样吧?那我也去找个人黑了学校的论坛服务器,屠版刷屏造谣校长和教导主任关系暧昧,等个一年半载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把帖子删了,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语气凉凉,“估计等我玩儿够了,您那破烂服务器都修不好。”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校长哑口无言。 当天下午,学校论坛里就置顶了校长亲述的道歉信。 段白焰在教务处晃悠几圈,确认教务主任换了人,而那位胡琴小姐去了一中鸟不拉屎的分部、估计十年之内都不会再被调回来,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抱着一大桶爆米花——本来想买两桶,可一想到吃同一桶,她大概率会在拿爆米花时碰到他的手,他就不想分两桶了。 推开家门,他换了衣服洗了手,一手抱着它,一手拎着另一兜零食,慢吞吞地朝影院靠近。 走到门口,屏幕里正传出少女难耐的呻.吟与哭泣声。 段白焰:“……” 他走进去,见姜竹沥正乖巧地坐在屏幕前看得出神。黑暗里,她的眼睛被荧屏照亮,像燃着两团小小的火焰,连他进来了都没有注意到。 “小孩子家家的……”他纳闷得不行,“怎么一天到晚看这种东西?” 姜竹沥转过来,眨眨眼,看见他手上巨大的爆米花桶:“你去了好久。” “嗯。”他在她身边坐下,随口胡扯,“现种的玉米,我看着他们剥壳爆的。” 姜竹沥:“……” 段白焰把她捞起来,放到自己怀里:“这里比较暖和,坐这里好不好?” 她没有拒绝。 他抱着她,心安理得地抬头看屏幕。 她在看《未麻的部屋》,是今敏的代表作,讲一个偶像歌星转型做演员后,无法告别自己的上一个身份,承受压力与焦虑,又因为违背真实意愿出演了尺度极大的戏码、还拍摄了裸.露的写真,开始精神分裂,生活变得混乱不堪的故事。 段白焰不置可否:“唔……” 姜竹沥在她家住了几天,精神状况没有更糟糕,可也没有出现明显好转。他怕切断她的社会关系会让情况变坏,所以没有阻止她继续上班,好在同事们都没几个关心她网络上的事,仍然非常友善。 他把她的微博卸载之后,她一直恹恹的,也没再装回来。 然而即使隔绝了糟糕的信息,他依然想让她看点儿积极乐观的东西。 段白焰嘴唇碰碰她的额头,低声嘱咐:“以后少看今敏。” “可是很多人都说,”她从他怀里抬起头,似乎有些疑惑,“你的风格像今敏。” 段白焰无语凝噎:“……” 他与今敏最大的相同之处,在于喜欢用交叠的梦境与现实去表现人类敏感的神经,来达成精神层面的探讨。但他的表达比今敏冷酷多了,今敏有思考有救赎,他没有。 所以也有很多影评人认为,他是一个不完整、不成熟的创作者。今敏仍然是一个神话,一座难以超越的雄峰。 沉默良久。 姜竹沥靠在他手臂上,小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病了?因为觉得我病了,所以才这样对待我?” 把她当成一个孩子,或是一个脆弱的宝宝。 他立即否认:“不是。” “但我确实有一点难受。” 段白焰一下子紧张起来:“哪里?” “这里。”她指指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 这是正常情况。 他失笑:“那就不想了。” 过了会儿,她又低声:“我看到,你把窗户粘起来了。” 段白焰心里一突。 “你怕我自杀吗?” 他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和他是一样敏感的人,能从任何微小的行为里辨别出自己想要的信息,比如“对方喜不喜欢我”,“我在对方心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然而基于此,段白焰愈发踌躇,不敢随便对她下定义。 不管他说是还是不是……答案好像都是死路一条。 他头疼极了。 “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好好生活。”然而下一秒,她平静地问,“可我这么脆弱?” 为什么他们都可以那么快乐,只有我不行? 段白焰抱着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他为了拍摄一段短片,接触到的那群抑郁症患者。 无数个深夜与清晨,他们全身乏力,躺在床上默不作声地流泪,困扰他们的问题始终如此: ——为什么别人可以,只有我不行?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一个异类,我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没有人能给我归属感。 ——我是不被爱的,我是不配得到快乐的。 他曾经无法理解,可是后来,在他与姜竹沥的数次交锋里,他逐渐明白了一件事。 有些人的人生,天生是一杯盐水,哪怕此后人为地加再多的水,也只能让它稀释,而不能让它变成一杯糖水。 他不能好好地喜欢她,是因为他和她一样,从来不知道该怎么爱自己。 “我前段时间一直在想,我得努力一点,不可以一遇到问题就逃跑。”姜竹沥见他不说话,索性把自己想说的话一次性讲完,声音仍然软软的,没什么元气,“所以我不是想走……我就是……”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小到大,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应对困难,遇到问题的时候没有人替她撑腰。她只能努力去做那个家长的好孩子、老师的好学生,竭尽所能地降低被伤害的可能性,哪怕她变成一个看起来没有性格的人。 他不知道他们怎么又聊到了这件事,可他想想就难受,不想再谈了:“我能亲亲你吗?” 姜竹沥的眼睛立刻睁得圆滚滚:“嗯?” 他俯下身,极轻极轻地吻下来。这大概是他吻得最轻盈的一次,小心翼翼,虔诚而认真,像一片辗转的羽毛。 她迷迷糊糊,有些恍惚。 刚想给他回应,手腕突然被一个圆形的金属东西套住—— 冰凉的,不容反抗的。 姜竹沥一愣,脸上的血色一刹褪尽。 “不……”她急得咬了他一下,两只手撑到他胸前,不管不顾地,奋力推开他。 她几乎是瞬间就被推到了崩溃的边缘,肩膀颤抖着,快要哭出来,“你答应过我的……” 段白焰两只手臂环抱住她,依然是一副不放手的姿态,但也并没有太用力。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心里只剩下慌张。 “为什么……为什么又……” 她挥着手四处乱挠,指甲刺入他的皮肤,划开长长的血痕。 段白焰吃痛,低低地倒抽一口气,手落到她背上,一下一下地从脑袋开始向下顺,像是在为一只血淋淋的小动物顺毛。 直到她挣扎不动,软倒在他肩膀上,睁着眼睛,无力地呜咽。 段白焰微微叹息,伸出双臂,终于能抱紧她。 良久,他的声音低低落在她耳畔:“……对不起。” “竹沥。”他叹息,“你相信我一次。” “……我现在是段白焰。” 他声音发涩,“不再是……需要被人保护的段白焰了。” 他说,“我可以保护你。” 寂静的房间里,过了很久,她手指微动,这才发现,两个人竟然没有被绑在一起。 心里有些讶异的姜竹沥:“……” 她微微垂眼,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借着荧屏微弱的幽光,她终于看清了手腕上的东西。 ——是一个银色的情侣手环。 手环设计简约大方,只在手腕绕了一圈,没有任何多余的坠饰和花纹,简单地刻着两个人的名字缩写。 ……真是太土了。 半晌,她默不作声地往他颈窝拱了拱,把眼里刚刚蓄起来的眼泪抹到他昂贵的衬衫上,有点嫌弃地想。 第59章 操哭甜甜 姜竹沥软绵绵地, 在他的肩膀上趴了一会儿。 大概与精神状态和逐渐转冷的天气都有关, 她最近的睡眠时间比往常要长很多, 段白焰以为她又睡着了, 轻手轻脚地将没播完的电影声音调小,想将她抱起来。 然而刚一将她扶起身,就与她四目相对。她仍然清醒, 睁圆双眼看着他, 眼尾泛着点儿含着水光的红。 段白焰一下子乐了。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用指腹刮掉她眼中残余的水汽, 低声哄:“收到礼物还不开心?” 姜竹沥不说话,垂下鸦羽般的眼睫, 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刚刚进门洗手时,顺手捋高了袖子, 小臂露在外面, 现在遍布血痕。 半晌,她眉头微动, 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小声问:“……疼吗?” 段白焰把袖子放下来:“不疼。” 在韶山的时候,他故意从树上摔下来, 想靠装死吸引她的注意力。然而等他真正感到有点儿痛的时候, 又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了。 姜竹沥认真地思考了一阵。 然后撑着他的胸膛,从他身上爬起来, 蹬蹬蹬地跑了。 怀里一空, 热气也跟着飘散了。 段白焰难受得不行, 探头叫:“你去哪儿?爆米花还吃不吃啊?” 没两分钟,姜竹沥抱着卧室里的医药箱,又小跑了下来。 段白焰其实不太喜欢紫药水,这鬼东西实在丑得要命。但姜竹沥很执着,他怕她被吓哭,只能乖乖将手臂交给她。 上药时,姜竹沥很认真。她微微低着头,长发从肩膀后落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在段白焰裸.露的皮肤上,挠得他心痒痒。 “你挺能耐的。”段白焰的大尾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一边摇一边凑近她,嘴唇离她的耳朵很近很近,“我难得送你一件礼物,你不说谢我也就算了,还挠我?嗯?” 姜竹沥愧疚地将头埋低。 “把头埋低就没事了?”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她,吻住她莹润的耳垂,“你还想不想要礼物?” 背上一阵酥麻,姜竹沥来不及多想,神情局促地推开他:“那、那我不要了。” 她停下动作,特别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有些难堪地放下棉签,作势就要取下手环。 可她怎么拔,都拔不下来。 她一下子急了,小声嗫嚅:“我……我取不下来,我……” 段白焰叹息一声,伸长手臂将她抱入怀中:“没有怪你。” “戴着吧。”她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身体柔软而温暖。他将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满足地叹息,“我想看你戴着它。” 他定制这对手环很久了,一直没机会给她。送完这个探探口风,他下一步要开始着手准备戒指了。 姜竹沥愣愣的,被他抱着,感觉腹部又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戳住了她。 她猛然反应过来,憋红一张脸,气闷:“你是故意的。” 故意逗她玩。 段白焰差点儿笑起来了。 她现在的样子可爱得像只小奶猫,他强忍着,才没有直接把她按到床上扑倒:“我没有。” 姜竹沥的思考能力始终不在线,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击。但她这点儿仅存的智商警告她,现在必须得生一下气,来表明立场。 所以她憋了半天,自认非常有骨气地、严肃地说:“我再也不会给你做饭了。” 段白焰爽快极了,吧唧亲到她脑门上:“没事,我不吃饭。” “也不会、不会在你洗澡的时候,”她的脸迅速泛红,“帮你拿衣服。” 他从善如流:“我不穿衣服。” 姜竹沥哽了半天,“我再也不,不会让你睡在我的床上了。” 段白焰:“……”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尽。 下一秒,姜竹沥奋力推开他,穿上自己的兔子毛绒拖鞋,像只暖乎乎的小动物一样,蹭蹭蹭地跑了。 那晚,整个段家一楼,从影院到客厅,从厨房到书房,都回荡着段白焰一个人的声音: “不是……” “你别这样……” “我们有话好好说……” “再商量一下好吧……” *** 在段白焰的计划里,他应该在新年来临之前,解决完明含的事。 即使不向母校发律师函,他那个律师团队能做的事仍然很多,比如扒皮幕后指使人,或者搜集证据反击回去。 助理有些惊讶:“您确定要……把那个俱乐部,全部曝光出来吗?” 他不假思索:“对。” 既然夏蔚喜欢这么玩,那他也给她来一发孽力反馈。 不管怎么说,明含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这些事不会给她带去什么实质性伤害,但夏蔚不同。 他把这桶脏水泼给她,再加一个吸毒的名头,能彻底摧毁她的职业生涯,让她就此与娱乐圈永远说拜拜。 助理有些犹豫:“但是如果,就这样曝光……” 段白焰清楚他的踌躇。 他所在的圈子人人相护,正确的做法从来是低头做人、心照不宣。没有人会将它们主动放到台面上,更何况是与之背离。 但是,段白焰现在想做这样的选择。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参与,就觉得这些人、这些事与他无关。然而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姜竹沥受到伤害的时候,想要切断她和所有人的联系,是因为她将所有的责任都包揽在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改变了别人的人生。 可是现在他才想明白,世界上不存在任何一个孤立的人,当他爱上一个人,那个人的整个小宇宙,就都会与他息息相关。 “没关系,我想清楚了。”他说,“你去吧。” 助理不再多问。 他走了之后,段白焰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点进“甜药”的微博。 明含那事儿爆出来之后,姜竹沥第一时间回一中处理问题,然后就被他卸了微博。那之后她并没有将微博装回来,所以“甜药”的最后一条微博,依旧停在那一天。 到现在为止,一中的校长发了声明,但夏蔚还没有得到孽力反馈,所以姜竹沥的评论区仍然一片混乱: 【小姐姐好久不发微博也不做直播了啊!你还好吗?有没有人三次元认识她的,报个平安也好啊!】 【心疼小姐姐,一中校长都出来做声明了,还有人扎堆在这里锲而不舍地黑,是对家出钱雇来的水军吗?不知道小姐姐还有没有在窥屏,能看到的话,关评论吧。】 【校长的声明什么都说明不了吧?人家姐妹花什么搞不定,万一跟校长也有py交易呢?】 …… 段白焰退出来,点开自己几百年不会登陆一次的微博,一个字都没有编辑,只贴了两张图。 第一张图是他在游戏里打怪,面前血流漂橹、尸体成山。 第二张图是他伸出一只手,以保护的姿态,握住另一只手——后者显然来自女孩子,两人戴着同款的高定手环,简约大方的银色微微泛光。 后面这张图,是他趁着姜竹沥睡着,偷偷拍的。 她的手很软,因为常年与厨房打交道,虎口和指节上留着新旧不一的小伤疤,他心疼地一一抚摸过去,然后按下了快门。 那条微博下迅速聚集起大量评论: @白竹鼠CP站:给大家画个重点,段导要开始清算敌方黑恶势力了,你们等着瞧吧:) @操哭甜甜:啊啊啊这是发糖了吗!那一看就是wuli甜甜的手!给我的甜甜小姐姐爆灯!你对她好点呜呜呜! @今天小白和姜竹沥分手了吗:没有。 …… 段白焰滑着评论往下刷,可能因为他平日里太过凶神恶煞,所以评论区异常平和,没人敢大面积地骂他或者怼他。 不过…… 眼尖地看见一个ID,他忍了忍没忍住,点进去质问:【你要操哭谁?】 @操哭甜甜:【……】 下一秒,段白焰看到对方的ID,改成了:@能操哭甜甜的肯定只会是小白。 段白焰:“……” 他放下手机,打算上楼看看姜竹沥。 后天就是圣诞节了,他买了一堆藤球灯和星星灯,还让人往家里送了一棵圣诞树,想跟她一起布置客厅和卧室。 走上楼梯没几级,门铃叮咚叮咚地响起来。 他回过头,示意家里阿姨帮他开门。打开门,快递小哥递来一个巨大的箱子。 段白焰默了默,决定先拆快递。 箱子很高很大,但拿起来却出奇地轻。段白焰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先在箱子外面看见一句话: ——圣诞快乐!白竹鼠! 落款是:拥有美好性生活的江连阙。 段白焰:“……” 他用美工刀小心地划开箱子,探头往下看,看见了一大蓬……草。 段白焰找了双筷子,狐疑地,试探着拨拨草。 拨来拨去,什么也没拨出来。 段白焰:“……” 江连阙为什么要隔着半个地球,给他寄一箱草。 然而就在他打算扔掉箱子的时候,那蓬草动了动。 段白焰眼皮一跳。 下一秒,干草丛里倏地滚出来一团刺球,滚啊滚滚啊滚,停在箱子一角,然后不动弹了。 半晌,他偷偷摸摸地露出两只眼睛,接着小心翼翼地,舒展开柔软的肉色四肢。 段白焰惊奇极了:“……??” 这是什么?神奇宝贝?竟然还会变身? 四下空寂,他与那个长着小黑豆眼的小动物面面相觑。 ……是只活刺猬。 反应过来的下一秒,段白焰想也没想,立刻刷地冷下脸,“啪”地一声将盖子盖回去:“立刻处理掉,我不管你们是要原路寄回还是把它扔掉,我不想在我家看到除人类之外的活物。” 阿姨有些犹豫:“这应该是您的朋友,寄给您的宠物吧?” “呵。”段白焰冷哼,“宠物?就这种又臭又难看的生物,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让它出现在我家里,这辈子都不可能,赶紧扔掉赶紧让它滚!” 阿姨没有说话。 良久,他听见点儿细小的动静,狐疑地转过去—— 发现姜竹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下楼了。 她穿着他买的毛绒兔子拖鞋,正垫着脚尖站在桌前,扒着那个巨大的箱子往里看。她看得很安静也很认真,眼睛一眨不眨,睡衣裤子上软软的长颈鹿尾巴一动不动,十指扣在棕色的箱子边缘,像白净漂亮的羊脂白玉。 段白焰抱着手,冷着脸。 心想,看有什么用?她就是把那个箱子看穿,他也一定会把这种丑陋又恶臭的生物扔掉的。 姜竹沥看了半天,转过来,认真地指出:“你的仙人球会动。” 段白焰失笑:“你怎么比我还瞎?” 他走过去,象征性地戳戳她的头。 他下手很轻,姜竹沥仍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两只手捂住脑袋,缀在睡衣袖子上的鹿角也跟着晃啊晃。 段白焰心里瞬间炸开一串烟花。 妈的这也太可爱了。 他忍不住揉揉她:“你头上是不是有什么可爱开关?” 姜竹沥眨眨眼,更关心那个大箱子:“箱子里的这个……是竹鼠,松鼠,还是土拨鼠?” 段白焰毫不留情:“是一只刺猬。” 姜竹沥:“……” 顿了顿,她小声问:“你打算扔掉它?” “没。”段白焰不假思索,“打算杀了吃掉。” 姜竹沥有些震惊:“可它,它看起来,好像不太好下嘴。” “怎么,”段白焰闲闲地问,“你想把它留下来?” 姜竹沥点点头。 段白焰稍稍向前倾身,将脸伸到她面前。 暗示的意味非常明显。 姜竹沥想也不想,凑过去,亲到了他的唇角。一触即离的一个吻,气息柔软温暖。 段白焰愣住。 不等他再反应过来,姜竹沥已经抱住大箱子,蹭蹭跑上了楼。 阿姨见他愣在原地,问:“先生,还扔吗?” 段白焰喉结滚动:“留……留着它。” “放到哪里养呢?” 段白焰不假思索:“让它在家里肆意奔跑,随便撒野,去哪都行。” 阿姨:“……” *** 姜竹沥在段白焰家里住了一个多星期,陈塘三五不时要跑来找程西西,向她控诉一下段导的冷漠绝情、专断蛮横。 程西西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所以她打算约她的小沥沥出来玩一玩,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平心而论,程西西并不了解段白焰,但如果小闺蜜不开心,她一定会想尽一切方法把她从段家接出来。 洗澡沐浴,焚香更衣,程西西确定桃花方位无误,虔诚地拨通熊恪的电话:“大熊。” 熊恪接起来,声音礼貌而疏离:“你好。” “那个,我是程西西。” “我知道。” 拿到他的电话之后,她都快给他打电话打烂了。 偏偏他又不太好拖黑她,就一直这么纠缠。 “我的小闺蜜……就是竹沥,她最近不是跟段白焰住在一起嘛,我有点担心她。”这倒也不是假话,她是真的关心她,“就想问问,竹沥最近精神状况怎么样呀,我方不方便约她出来玩?” 姜竹沥太担心给人添麻烦,如果她直接去约,有很大的可能性,姜竹沥就算不想出去玩,也会为了陪她而表现得想要出去玩。 所以,他要先确认一下旁人视角。 “最近……”熊恪眉头微皱,“姜小姐还是老样子,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 “这样呀。”程西西非常乖巧,“那段白焰呢?他对竹沥好不好?” 熊恪卡住了:“他……” 他拿着手机,将目光转向客厅里捧着仙人球、龇牙咧嘴的段白焰。 江连阙其实非常贴心,他考虑到段白焰碰带毛的生物也许会过敏,特地挑了个没毛的动物。 但…… “它这个刺……”段白焰几次三番想撸宠物,可他把那个刺球翻来翻去,却几次三番地无从下手,“可真他妈难撸啊……” 他甚至怀疑,江连阙是不是在刺猬的刺上淬了毒。 他就轻轻撸了几下,撸得他手心发麻。 但是一看到姜竹沥柔软的表情,他就很想表现自己热爱小动物的心。 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熊恪重新捡起手机,发出同情的总结:“……他挺可怜的。” 程西西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了呀?” “他最近每天都在捧着仙人球……”熊恪不忍心,“练习撸刺猬。” 程西西:“……” 第60章 是个祸水(补全) 妈的智障—— 程西西话到嘴边, 她用力咽咽, 又给咽回去了。 “那, 大熊。”程西西掐着嗓子,娇滴滴地问,“你觉得竹沥最近的状态, 适合出来玩吗?” “那要看去哪玩吧,”熊恪略一犹豫,“我觉得,蹦极鬼屋跳楼机之类的,大概不行。” 程西西:“……” 微顿,他又补充:“你看起来就像是很喜欢刺激性活动的人。” 程西西:“……你还不如不解释。” 思索一阵,她决定直接去问竹沥:“好吧,那我不跟你说了, 我去问问沥沥。” 熊恪:“嗯。” 临别之前,程西西欲说还休, 十分害羞又十分憧憬:“挂机之前,你能不能给我一个飞吻, 纪念一下我们这转瞬即逝的相聚?” 熊恪:“……” 他冷漠无情地挂了电话。 *** “出去玩?”姜竹沥接到电话,微微一愣, “去哪里?” “去哪都行。圣诞节时很多商场都做活动, 我们出去逛街吧。” “但是……”姜竹沥有些为难, “圣诞节那天, 小白约我吃晚饭。” “不冲突呀。”程西西吹吹自己刚做好的指甲, “我们两个约白天, 你晚上再跟他出去吃饭。” 段白焰正坐在旁边看杂志。 他的新电影《止战》刚刚上映,评论呈现出剧烈的两极分化,上次那位被他推下喷泉池子的影评人仍然在锲而不舍地对他进行口诛笔伐,但他现在仔细想想,又觉得对方说得不无道理,他有些好笑。 眼下听她提到他的名字,他的长耳朵再一次不动声色地竖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姜竹沥捂住话筒,主动征求他的意见:“小白,圣诞节那天,西西想约我下午出去玩,会影响你晚上的安排吗?” 她难得主动跟他搭话,段白焰精神一振,宽容地问:“她约你去哪?” “去逛街。” “你想去吗?” 姜竹沥有些纠结:“……还好。” 停了停,她又补充:“不过,我确实很想见见西西。” 他搓搓她头顶的呆毛:“那就去吧。” “你……”姜竹沥犹豫片刻,“你不会跟踪我吧?” 段白焰翻杂志的手顿住,哽了一下。 ……他确实想。 说实话,他一点儿都不放心把她放出家门。哪怕是他亲自带她出去,他的神经都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更何况是他并不信任的程西西。 不过…… “你能保护好自己吗?”他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望着她。 姜竹沥踌躇满志:“能。” “那就去吧。”他拍拍她,像是在摸一只初次离家的幼齿小动物,“等到晚上,我去接你。” *** 圣诞节当天,姜竹沥陪着程西西去看了一部电影,好巧不巧,就是《止战》。 程西西伸手弹弹电影票,两眼弯成桥:“给你未婚夫贡献一点票房。” “未婚夫”这个词,让姜竹沥微微愣了一下。 他后来没再提过结婚,她精神状态一直不佳,也没机会再仔细想。两个人对那个话题绝口不提,仿佛一起失了忆。 走到检票口,卖爆米花的柜台上挂出一个巨大的告示:十五岁以下的儿童,请在家长指导下观看《止战》。 程西西啧啧啧:“你未婚夫真是黄暴。” 姜竹沥:“……”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段白焰向她们展示了,什么叫真正的“黄暴”。 《止战》讲述的是战国期间,白起与秦王嬴稷的君臣故事。电影延续了段白焰一贯的风格,结合中国特色的水墨与阴阳暗示,细腻地描绘人物心理,每一帧单独截出来,都漂亮得像大师的画作。 不过主题……格外阴暗。 除去政治与党派斗争,他把人性的自私与虚伪表现得极端而饱满,却有意压抑了救赎与明亮的部分。整部电影在雨中完成,像窗台上一块生长在阴暗角落的青苔。 看到后面,姜竹沥已经开始恍惚:“段白焰的童年……可能确实有什么心理阴影。” 程西西扶着她的肩膀笑成狗。 电影散场,她去洗手间补妆。姜竹沥拿着她的包,站在门口等她,听见两个姑娘交谈: “诶,你有没有觉得,这部电影少点儿什么?” “哈哈哈哈,少一个夏蔚姐姐啊!小白的前两部电影,无论女三还是女四,夏蔚姐姐总要露个脸的,这次搞笑死了,连个女十八都没混上,不知道通稿还会不会再吹她是‘段导御用’。” “啊?别这么说吧,我还挺喜欢夏蔚的,段白焰是不是怕未婚妻不高兴,所以这次才没用她啊?” “别逗了,她那个未婚妻也有意思得很,网上被人扒烂了,就躲起来不见人,谁知道里头有什么py交易。要我说,这两个都谈不下去,走肾不走心。” “哈哈哈哈,那你觉得谁最靠谱?” “那我当然觉得我最靠谱啊!”另一个女生爽朗大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段白焰再不来娶我,我就曝光我们的地下恋情!” …… 两个女生笑着闹着,声音逐渐远了。 姜竹沥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两个姑娘从她身边经过,两个人都没认出她。 ——胡说。 她埋下头,看着光洁的地板,默不作声地想。 夏蔚和段白焰一点儿都不配,你们两个也不配。 娱乐圈里的女明星,没有一个人能像小白一样好看。 “但是我很好看。”她小声嘟囔,努力进行自我说服,“我像小白一样好看。” 程西西补完妆走出来,戳戳她:“瞎嘟囔什么呢?” 姜竹沥一本正经:“我正在反思。” “……?” 她特别认真:“我这种长相,放在古代,应该是个祸水吧。” 程西西乐坏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爱了?” 不等她回应。 “对不起啊,可爱的猪猪。我刚刚接了一个电话,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等会儿大概得稍微早一点点走……本来是我主动约你出来玩的,但可能要先把你抛下了。”她挽住她的手臂,一边走,一边有些愧疚地说,“你是晚上等段白焰来接吗?如果我把你一个人放在星巴克,你会不会走丢?” 姜竹沥软绵绵:“不会啊。” 程西西欣慰地夸她:“猪猪真棒!” 姜竹沥愈发觉得,身边的人现在,好像都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 她有些哭笑不得。 星巴克在商城一楼,人流量大、位置显眼。 姜竹沥并不是真的只有三岁,然而等两个人一起逛到黄昏,程西西要告别她时,仍然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姜竹沥跟段白焰约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但现在才六点半。 程西西怕她无聊,除去饮料之外,还为她点了两个造型可爱的小乳酪蛋糕,是圣诞节特供,做出了漂亮的南瓜与恶魔造型。 姜竹沥用力推她:“没事的没事的,你快走吧,到家给我发短信。” 程西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等她离开,姜竹沥开始挨个挨个地检查自己的战利品。 她其实没什么需要购置的东西,但她在家里宅太久了,程西西保持着美食博主的习惯,带着她品尝了很多最近上市的甜食与零食新品。 所以那些大大小小的袋子,全都是……她给段白焰打包的食物。 撑着脸发了会儿呆,她给他发消息:【你看你看,我给你带了很多甜蜜的脂肪。】 过了好一会儿,他没有回。 姜竹沥百无聊赖地拆了一个塑料小叉子,低着头,戳小蛋糕玩儿。 下一秒,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她微怔,惊喜地抬起头,逆着光,看清人脸。 ……不是段白焰,是林鹤。 *** 同学聚会之后,姜竹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林鹤,两个人的工作方向几乎完全不一样,平时的生活圈也没什么交集。 最重要的是,她讨厌这个从小到大手闲嘴碎的男生,并不怎么期待见到他,比如眼下—— 他在她面前坐下,一看她那堆手提袋,乐了:“吃这么多?你不怕胖死?” “关你什么事?我喜欢。”姜竹沥想也不想,声音闷闷的,“我又没吃你家大米。” 林鹤练就了铁打的脸皮,全当没听见:“你看你买那么多零食,现在还在星巴克吃甜食喝玛奇朵,要不要我帮你分担一点?” 说着,他还真的拆开一只叉子,向小蛋糕叉过来。 不等他真的落下叉子,姜竹沥果断地将两个托盘向后撤,躲开他的手,冷声:“走开,不需要。” 林鹤的叉子落了空,有些难堪。 微顿,他重新点了杯饮料,笑道:“这就没意思了啊,老同学。” 姜竹沥微怔。 下一秒,他语气暧昧:“我这不是看你最近在学校论坛里那么热闹,想来安慰你一下嘛。” 可姜竹沥觉得,他这话里话外,是带着点儿威胁的。 她突然纳闷起来。 不就是一块蛋糕吗…… 他好歹是搞证券的,难道穷得没钱买蛋糕吗! 见她闷声不说话,林鹤以为她默认了,胆子一下子大起来:“我说你那个妹妹……看不出来啊,当时我还觉得挺纯情的一个小女孩,怎么那样啊?” “没有。”姜竹沥低声反驳,“校长澄清过了,是有人恶意刷屏,那都是假消息。” 她的解释虚弱无力,林鹤笑着挥挥手:“别拿校长那套来唬我了,那些照片不是石锤吗?” “要我说,你妹妹就是自甘下贱。唉,现在你跑去找校长删帖子啊撤热搜啊,其实都没什么用的。互联网有记忆的你知道吗?那些东西就是污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嘛……” 他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姜竹沥猛地推开桌子站起身,抄起两个小托盘,左右夹击,将两块蛋糕都糊到他脸上。 林鹤被震得精神恍惚,两个磁盘在他鼻梁处相撞,发出“叮”的轻响。 “不就是一块蛋糕吗!”姜竹沥炸得毫无征兆,红着眼眶低吼,“你想要多少!我再给你买几块!把那个柜台买空你吃不完打包带走行不行!” 她发起火来声音依旧很软,带着点儿奶气,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林鹤后知后觉回过神,店里其他人也都纷纷转眼看过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概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吵架,纷纷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却没有人上来拦。 他的神情逐渐从懵逼,变成幻灭:“我操,你神经病吧?我不就问你两句家里人的事吗,你至于这么大脾气……” 姜竹沥彻底失去理智,现在只想让他闭嘴。 她环顾四周,找不到趁手的东西,抄起沙发上装着零食的袋子砸向他,一边砸一边尖叫:“我不想看见你!滚开!” 纸袋子被甩到他身上,提手应声而断。 巧克力豆的盖子被撞松,彩色的豆子们噼里啪啦、争先恐后地掉到地上,在白色的地板上滚开。 ——段白焰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他低头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彩色糖果,愣了两秒。 那原本应该,是姜竹沥送他的礼物…… 他想。 第61章 从今往后 店员小跑过来递纸巾, 林鹤一边抽纸擦脸上的奶油,一边莫名其妙地问:“你是不是情绪不好?” 姜竹沥不说话, 低头盯着桌子上那杯玛奇朵, 脑子嗡嗡响, 想把这杯也泼到他脸上。 “情绪不好的话,”可林鹤毫无所觉,竟然还在继续逼逼,“就换个地方住段时间, 去度个假或者旅行一下啊。我听说网红的收入也都挺高的, 你精神状态这么差, 是不是没照顾好金……” 说着,他朝她伸出手, 像是想捏她的脸。 ——就是现在了。 姜竹沥想。 送这贱人一个星巴克圣诞节套餐。 然而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不等她拿起马克杯,林鹤伸出的手臂和他讨人厌的声音一起被打断—— “她好得很。” 段白焰攥住林鹤的小臂,声音平直冷淡。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站在姜竹沥面前。 她愣了一下, 放下拿马克杯, 手转而拽住他。小动物似的, 低声叫: “小白。” 段白焰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放开林鹤。 他转过来,环住她的肩膀, 低声问:“你有没有受伤?” 姜竹沥一脸乖巧地摇摇头。 两只手攥着他的袖子, 仍然固执地不肯撒手。 段白焰的心都要化了。 她像一个受过委屈之后终于等到家长来接的小朋友, 原本还在学校里气焰嚣张死不认输,转个身被人摸摸头,就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捏捏她的手,低声哄:“我们去吃晚饭,嗯?” 姜竹沥点点头。 他将她放在小沙发上的小包拿起来,把另外几个甜品的外卖盒子也一起提到手中,一看乐了:“给我的?” “对。”姜竹沥揉揉鼻子,垂眼看见散落一地的巧克力豆,嘴角一撇,又不高兴起来。 ……原本还有一盒巧克力豆,是彩虹色的。 他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谢谢你。” 姜竹沥突然有些紧张:“你喜欢甜食吗?” 他坦然:“喜欢你带给我的。” 这个特别的限定词让她感到开心,姜竹沥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店里看热闹的人群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对才是恋人。转而看林鹤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而意味深长。 姜竹沥像只小苍耳似的黏在段白焰身上,他心里的火气都连带着降下去不少。他没有再看林鹤,牵着姜竹沥往门外走。 林鹤一头一脸的蛋糕都还没擦干净,连忙叫住他们:“诶,你们就这么走了?” “那不然呢?”姜竹沥火气还没消,“你想让我再来给你道个歉吗?” “不是……那你……”林鹤哽了一下,“好歹给人收拾一下地上的巧克力豆吧?” 姜竹沥真想反手给这位道德小标兵一耳光。 店员连连摆手,赶紧拒绝:“不用不用,我们来收拾就好,扫一扫很快的。” 说着,她拿出扫帚,飞快地将巧克力清理干净。 段白焰垂眼看着地上的巧克力豆,扶在门把上的手微微顿了顿。 林鹤也在垂眼看店员扫地,然而不知怎么,他背上突然刮过一阵阴风。 他抬起头,正正地对上段白焰的眼睛。 ——面无表情,深不见底。 他有些发怔,见姜竹沥小幅度地扯扯他,说了句什么。 “林鹤。”段白焰微顿,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却抬眼朝他看过来。白色的灯光倾下,他眼角的泪痣显出一股莫名的寒意,“夜路走多了,总要遇见鬼的。” 林鹤身形一顿,不知是不是他将店门开了一条缝的缘故,冷意从脚底一丝丝爬上来。 “你一个人,当心一点。” ——推门而出之前,段白焰语气淡淡,意味不明地说。 *** 一走出商场,冷风就卷着寒气扑面而来。 姜竹沥的长发被风吹乱,她用力扣住自己的帽子。 帽子还是圣诞节之前,段白焰给她买的。她觉得他有点儿老父亲的审美,买什么衣物都摆出一副要把姑娘打扮成小公主的架势,红色的毛呢帽子,上面竖着两个小小的鹿角。 “你冷不冷?”她小声问他。 “该我问你吧?”段白焰失笑,伸手将她的领子往上提一提,“等吃完饭,回来买条围巾。” 他的指尖有些凉,碰到她的脖颈,冻得她往后一缩。 可手感是真的好…… 段白焰微微眯起眼。 他订的店是一家网红红油火锅,姜竹沥有些意外:“你不是不吃辣?” “唔……”段白焰眉梢微耸,“现在沾一点。” 其实他原本订的不是这家饭店。 但她好像不太开心,他觉得,她会更喜欢有烟火气的地方。 “不过吃火锅我在行。”姜竹沥很得意,“我可以给你解锁网红吃法。” 以前陪程西西做吃播,两个人几乎把学校附近大大小小的火锅店都尝试了一遍。那时候段白焰丁点儿辣椒碰不得,她没胆子叫他一起吃饭。 ……没想到最后陪她坐在这儿的人,仍然是他。 段白焰帮她把所有餐具用热水烫过一遍,状似不经意地问:“林鹤把你惹急了?” 她一边勾选食物,一边耸耸鼻子:“有一点。” 段白焰微微抿唇。 突然意识到什么,姜竹沥手一顿。她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你要杀他灭口吗?” “对。”他从善如流,“你要不要来观斩?” “……不了吧。”姜竹沥认真地纠结了一瞬,“我实在是……不想看见他。” 时隔多年,林鹤比高中时更讨人厌,光是那张脸就让她浑身难受。 “我刚刚本来想骂他的。”想骂他傻逼——姜竹沥小声,“但是实在骂不出口……对了,你吃不吃糯米团子?” “吃。”段白焰卷起袖子,露出手腕和手环,“骂不出口就算了。” 反正过完今天,她以后应该也没机会再见到林鹤了。 不过姜竹沥不怎么在意林鹤,她现在的注意力全在段白焰身上。见他挽起袖子,忍不住也暗搓搓地,把自己的手环扒拉到外面。 段白焰注意到了,他有些好笑。 她点那份糯米团子,原先是想拿来做主食的。但等食物上来,才发现团子要自己捏,馅儿分了两种,一个甜馅儿,一个咸馅儿。 姜竹沥戴上手套,捡起一团糯米捏了捏,发现…… “好像不管怎么捏,”她有些窘迫,“都会露馅。” 段白焰刚想说,没关系啊,就算包圆了,咬开也要露馅,就这么吃吧—— 服务员小姐姐走过来,笑道:“我来教您捏吧。” 说着,她换上透明的薄膜手套,一边挖红枣豆沙馅儿,一边解释:“先挖一团熟糯米,捏成小碗的形状,然后再往里面填馅儿。填好之后,要像砌墙一样,一点一点地向上包糯米,最后再来封口。” 姜竹沥一边看,一边附和着点头。 段白焰没有抬头,他下了几个肉菜,热气袅袅,灯光温暖,映得对面姜竹沥的脸庞白皙莹润。 服务员小姐姐十指灵活,很快捏好一个团子。笑着看看他再看看她,她微微俯身,把团子放到段白焰盘中:“这个甜馅儿的,就给这位先生。” 段白焰垂着眼,拿着筷子的手停了停。姜竹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认真地看着她捏团子。 服务员小姐姐接着又如法炮制,捏了一个咸馅儿的。 姜竹沥主动将盘子朝她那边推推。 “那这个咸馅儿的——”没想到她一个大拐弯,“也给这位先生吧。” 姜竹沥愣了愣。 段白焰身形微顿,没有说话。下一秒,他伸长手臂,直接跟她换了碗,连带着两个糯米团子,一起放到她面前。 服务员站着不动。 他头也未抬,沉声:“你可以走了。” 服务员小姐姐又站了一小会儿,才慢吞吞地离开。 姜竹沥啃着那个团子,后知后觉,有点儿回过味来。 她十分遗憾:“我的美貌仍然在你之下。” “什么?”段白焰没懂。 她舔舔唇:“我今天去看了《止战》。”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扯到了这个,但是…… 他微微皱眉:“十五岁以下不要看。” “我已经很大了!”姜竹沥微恼,踢踢他。 段白焰不说话,汤勺扣着漏勺,将煮好的鱼肉放到她碗里,用筷子把刺一根根挑出来。 “看完电影之后,我在门口站着等西西,听见两个女生聊天。”她继续道,“其中一个说,她觉得她跟你很般配。” 段白焰不痛不痒:“嗯。” “但我觉得,她们都不如我。”她顿了顿,鼓起勇气,“只有我能配得上你的美貌。” 段白焰差点笑起来。 “可是刚刚的糯米团子,”她绕了一个大圈子,又绕回这顿饭上,“那个小姐姐明明就是看你长得好看,才把两个都给了你的。” 段白焰失笑。 他特别想跟她说,我前几天还在网上看到,有人想操哭你呢。 虽然知道喜欢她的大多也都是小姐姐,但他在这件事情上,一直都显得有些丧心病狂,连女孩子的醋都吃。 “过些日子,那个电影还有一个饭局。”只是提到这个,他旋即又想起,“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他原先有些担心,不太敢让她出门。 但今天出一趟门,他觉得,她好像比前几天更有活力一点了。 这是好事。 “《止战》的饭局……”姜竹沥想了想,眼睛一亮,“演白起的那个演员,也会在场吗?” “不一定,主要是主创。” 说到底,他还是想给她介绍圈子里其他人。编剧也好,制片人也好,留着人脉,说不定她哪天能用上。 “这样啊。”姜竹沥有些遗憾,小声道,“那……那我再想想。” 白起的演员,是圈子里一个风头正劲的小生。算不上颜值系,但演技很好,仍然拥有一大波女友粉。 段白焰眼睛一眯。 “胆子变大了。”他笑得有些危险,“敢说这种话?” 姜竹沥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松鼠毛迎着风瑟瑟发抖。 在她混沌稀薄的记忆里,以前说这种话,对别的男生表示好感,哪怕只有一点点,都真的会…… 会……会被…… 按到床上摩擦。 姜竹沥低头认怂,闷声吃鱼。 段白焰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该先说她可爱,还是先说她可恨。 嗡——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起来。 他放下筷子,拿出来看了一眼,眼神微沉,站起身:“你先吃,我出去接个电话,不走太远。” 姜竹沥眨眨眼:“你不是说没有工作?” 段白焰:“……催债电话。” 他拿上大衣,推门而去。 姜竹沥坐在原地,把锅里煮熟的食物都捞出来,仔仔细细地去掉花椒和辣椒,一半分给他,一半拨进自己的盘子。 没吃两口,她的手机也响起来。 她没有多看,直接接起来:“你好?” “竹沥,我和你妈妈明天走。”话筒那一头风声呼啸,明叔叔问,“你要来送我们吗?” *** 段白焰很快结束了通话。 他这通电话来自先前那个律师团队,他们手上的证据都是现成的,缉毒小分队速度飞快,直捣俱乐部的地下老巢,飞快地收了尾。 万事俱备,现在就等他发通稿,用石锤将夏蔚一次性击溃。 段白焰的手指扣在手机上,默不作声地想,这事儿终于要结束了,他今天下午没来得及回姜竹沥的微信消息,也是因为被这件事拖住了后腿。 等解决完这件事…… 他要赶紧把婚求掉。 挂机之前,突然想到什么,他顺路多问了一句:“最严重的情况下,性骚扰能判到什么程度?” 律师给了一个时间段。 得到回复,他心满意足。 收起手机,段白焰折身往回走,推开火锅店的门,室内的热气扑面而来。 他刚想脱大衣,目光扫过刚刚的座位上,上面竟然空无一人。 他原地愣住。 锅还在煮,他的盘子上还放着热气袅袅的肉丸和蔬菜,可姜竹沥的包和手提袋都被带走了。 他脑子空白了一下,抓住过路的服务员:“刚……刚刚,坐那儿的那个姑娘呢?” 服务员摇头:“我没看见。” 段白焰的脑子轰地一声。 当机立断,他一边打姜竹沥的电话,一边转身往外走。 天边寒星高悬,远处传来缥缈的圣诞节乐声,步行街上熙熙攘攘,比肩接踵。街边的行道树挂满小彩灯,店里放着快乐的圣歌,整个世界其乐融融。 可她的电话始终占线。 段白焰深呼吸,指骨抵上鼻梁。 这个时间,他们原本应该已经吃完了晚饭,然后回家一起布置圣诞树,等待零点过后圣诞老人把礼物偷偷放到她的床头;或者由他抱着她在炉子前烤火,一起看一部小清新的恋爱电影,她如果犯困睡着,他就亲她额头,然后抱她上床。 可是现在,他又把她弄丢了。 段白焰站在人群中央,世界天旋地转,他心急如焚。 他深呼吸,转而想打熊恪的电话:“熊……” 话未出口,一道影子跌跌撞撞地从人群里挤出来,炮弹似的冲进他怀里,两条手臂环住腰,死死抱住他。 段白焰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可她的气息他太熟悉,撞得他眼眶发酸。 半晌,他哑着嗓子,低声问:“你去哪儿了?” 姜竹沥不说话,脑袋埋在他胸前,使劲往里拱。 半晌,她小声说:“段白焰。” “……嗯?” “我爸妈不要我了。” 段白焰一愣。 她像是在赌气,声音不显得委屈,只是闷闷的:“他们真的要走……他们不带我走。” 段白焰沉默许久,呼吸慢慢重起来。 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坐在家里二楼的走廊上,看着父母翻脸、吵架,然后慢慢冷静、平和,坐下来讨论财产分割,最后用沉默对待他的去留。 人群熙熙攘攘,大楼上的钟挂起倒计时,不远处的江边开始放烟火。 烟火升空,一声接一声的“砰”声在空中炸开,明亮磅礴的光芒映亮天幕。有女孩捂着耳朵尖叫欢呼,有恋人在这时动情地接吻。 流动的灯光中,段白焰深呼吸,用力抱住她:“那就留下来。” “从今往后,”他的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良久,发出低沉而郑重的叹息,“就是死——” “……你也死在我怀里。” 第62章 求婚戒指 姜竹沥去找段白焰了, 可她没找到。 她绕了很大一个圈子,拨开很多人, 才在人流中重又看见他。 段白焰心情复杂,有点生气又有点心疼:“下次不要一个人乱跑。” 她脑子不太清楚,拼命地想见他。他其实就站在火锅店旁边, 可她没看见。 姜竹沥垂着脑袋闷闷不乐, 头顶两个鹿角一动一动。 段白焰居高临下, 捏捏她的角:“你刚刚吃饱了吗?” 姜竹沥诚实地摇头。 他失笑:“没吃饱你还跑这么快?” 姜竹沥茫然地站了一会儿。 她当时没想到别的事情,脑子里一片空白, 全都是不行了一定要找个人来抱一抱。可是不想抱别人,她只想窝在段白焰怀里—— 至于其他的…… 她茫然地愣了半天, 突然茅塞顿开:“你是在心疼钱吗?” 不等他回复,她又有些纠结地道,“确, 确实有点浪费……不过那个火锅, 其实也没有很贵。而且, 我们走的时候, 也没剩多少了……” 段白焰刚想说,他不是他没有, 他不在意那个红油锅, 他只在意她—— 下一秒, 姜竹沥就拽着他, 一脸正经地道:“作为补偿, 我带你去吃巧克力吧。” “不是……”段白焰蒙了一下, 觉得哪儿隐隐不对。 刚才那个火锅的钱,好像……好像也是她付的啊? 然而十分钟之后,当两个人并肩站在手工巧克力店门前,她毫不避嫌地向他展示银行卡余额时,段白焰才真正懵逼:“你哪来这么多钱?” 话一出口他旋即想到,姜竹沥不买房子,也没有车。 如果她还保留着大学时的习惯,那她所有钱应该都用来投资金融产品了,资金流动起来,每年的红利都不是小数目。 “啧。”段白焰垂眼看她,轻声,“……小富婆。” 她没有听见。 她从店员那儿取了两个小玻璃瓶,像只轻车熟路的小松鼠,牵着他往店内走。 巧克力店分了两层,一楼卖纪念品,二楼是精致漂亮的货架,落地窗旁的一整面墙,都整整齐齐地码着高到屋顶的透明罐子,里面装满颜色各异的巧克力豆,组成一道彩虹城墙。 她仰起头,眼底一片亮晶晶的水光:“你喜欢什么味道?” 段白焰揪揪她的鹿角:“喜欢粉色的味道。” 姜竹沥有些幻灭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拖着他走到粉色的罐子前。 她拿着小玻璃瓶,像接水一样拧开其中一个龙头。装在高大罐子里的彩色糖豆,噼里啪啦地掉进来。 段白焰的手不安分地在她头顶捏来捏去,捏了一会儿,一路向下,顺着头发摸到白皙的脖颈。 姜竹沥一个激灵。 他乐了:“开心点儿,我们等会儿出去买吃的。” 姜竹沥捏着玻璃瓶,小声哼了哼。 他皱眉:“什么?” “我小时候学舞……”姜竹沥略略提高音量,声音仍然很低,“妈妈不让我吃甜食。” 她顿了顿,声音小小的,“后来有一次……我也忘记是因为什么了,她给我买了一支冰淇淋,是可爱多,香草味的。” 他一只手搭在她肩膀,玩儿着她一绺头发,垂着眼看她:“嗯。” “但是我……我吃了两口,它就掉了。”姜竹沥顿了顿,时隔这么多年,她现在还觉得沮丧。 可她又没办法穿越回去,安慰当时那个惶恐不安、难过得要命的小姑娘,“然后我妈妈她就……骂我。” ——浪费食物,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买冰淇淋了。 “我当时想……”她嗫嚅,“等我长大之后,一定要买很多很多冰淇淋,吃很多很多甜食。” 后来她真的得到了这个机会,有一段时间,程西西犯胃病,没办法做直播。她就以“甜药”的身份坐在屏幕前,替她吃掉了所有冰淇淋。 她一个人,吃到味蕾失去知觉,无法分辨奶油的甜度。一关摄像头,就立刻跑到卫生间里扒着马桶呕吐。 她那时候就不明白—— 所有人都说,甜食会让人感到开心,心理学能帮人找到自我治愈的方法。 可是为什么到了她这里,通通收效甚微。 段白焰沉默了一下,想起刚刚洒在地上的巧克力豆。 他牵着她,折身又去前台拿了两个玻璃瓶,揉她的头:“那我们多买一点吧。” 最后,两个人提着两大兜……五颜六色的巧克力豆,并肩走出门。 钱仍然是姜竹沥付的。 除去这些巧克力,她还要买一条围巾。 段白焰替她提着巧克力,有些奇妙地想—— 被人包养…… 这感觉好像……也不错? 姜竹沥埋着头,用脸在店员送来的几条围巾上分别蹭了蹭,选出最柔软的那条米色。 店员夸她:“女士眼光真好,这是我们这一季的最新款,很受欢迎的,很多地方都断货了。” 新品当季,一般都会有活动。大牌子的促销折扣往往很小,不过…… 姜竹沥在心里快速地算了笔账,抬眼问段白焰:“你需不需要也买一条?” 其实不需要。 但段白焰现在很想向世界炫耀他的金主。 所以他眼睛一眨,轻声道:“听你的。” “那就买一条吧。”姜竹沥说完,等了半天,不见他动弹。 她有些意外:“你不挑颜色吗?” 店员面带微笑,也跟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然后她看到,高大禁欲的青年一手提着两大袋巧克力,一手提着一堆甜品,操着他低沉的嗓音,一本正经、又异常深情地看着她说:“被包养的人,没有资格挑三拣四。” “……” 店员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买完围巾,金主财大气粗地问:“你还想吃什么吗?” 段白焰哭笑不得。 他其实对她说过很多话,可她的记忆像是有选择似的,就偏偏对参加《今天我也很甜呀》的综艺录制时他说的那句“贫贱夫妻”,印象格外深。 他低头看她,口中的热气在空气中打个卷,呵成霜:“都可以。” 姜竹沥努力踮起脚尖,把刚刚拆掉吊牌的围巾裹到他脖子里。 “那就吃关东煮好了。”小富婆精打细算,“回去之后,围巾记得再拿水洗一下。” 段白焰捉着她的手,整个人暖融融的。他轻轻“嗯”了一声,也帮她把脖子上的围巾系好。 姜竹沥小跑几步去路边买关东煮,段白焰跟着她走过去,停在她身后。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到,她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四年,日子不是白过的。这样看起来,她可能真的没从家里拿过钱。 他心下一动,摸摸她的长发:“为什么存钱?” 他想知道她在国外时,是不是也这样努力地赚钱,却又随时随地,摆出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 姜竹沥熟悉段白焰的口味,替他和自己挑好关东煮,付完钱,转过来牵他的手。 听见这个问题,她一脸认真地想了半天,说:“我大概不会有嫁妆。” 段白焰微怔。 “所以,”微顿,她把脸埋进围巾,遮住微微泛红的耳垂,闷声道,“要自己多赚一点。” 段白焰愣在原地。 *** 等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姜竹沥吃饱喝足,段白焰却有点郁闷。 他的心情格外奇妙,就是……憋屈。 好像被她委婉地……求了一场婚。 但是…… 这可是求婚啊!他怎么能晚她一步! 段白焰难过地捧着脸,坐在沙发上思考人生。 姜竹沥换了衣服,毛球似的,蹭蹭蹭地跑过来,又蹭蹭蹭地跑过去。 她每次穿那套家居服,整个人都毛茸茸的,看得他心痒痒,忍不住叫:“竹沥。” 姜竹沥刚刚切好一小碟苹果,闻声从厨房里探出头:“什么?” “那些礼物,”他舔舔唇,指指客厅里的圣诞树,“你还没拆完?” 照顾小姑娘的这段时间里,段白焰仿佛也变成了一个小姑娘。 他所有少女心都被激发了出来,不仅在她卧室和书房里挂了很多少女心的小星星灯,还在客厅里给她放一棵圣诞树。 树下摆满浮夸的礼物盒,她随便拆一份礼物,里面装着不是铁盒巧克力,就是圣诞限量的化妆品礼盒。 姜竹沥愣了一下,以为他这么快就喜新厌旧,嫌那棵树碍事了:“你,你要拆树?” “……不是。” “这样的话,礼物盒……嗯,没拆完,我只拆了两个。”她端着苹果走过来,回忆道,“昨天拆了一个,今天拆了一个。” 他莫名有些躁:“为什么不一次性拆完?” “一天拆一个,会比较有惊喜感。”姜竹沥挠挠脸,“那里面有新鲜的东西吗?如果有的话,我就先拆掉。” “……没有。”段白焰默了默,心头涌起一股挫败。 他开始寻思,要不什么时候,他找个礼物盒,把自己装里面算了。 求个婚怎么就这么难…… 他沉默着,以一种被包养的大佬的姿态坐在沙发上,等小娇妻给她端饭后水果。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 段白焰纳闷,厨房离客厅没这么远吧? 他疑惑地回过头,看到姜竹沥正蹲在小角落里,拿着装苹果的小托盘,小心翼翼地打开刺猬笼子,打算喂刺猬。 段白焰:“……” 嫉妒。 “竹沥。”大佬发出欲求不满的叫声。 姜竹沥头也未抬:“等一会儿,图拉今天还没吃水果,我喂它一点。” 图拉是姜竹沥给那只小刺猬取的名字,跟《恋爱的犀牛》里那头著名的公犀牛同名。 段白焰歪在沙发上,心想,都没给我取过名字。 至于小白? ——稍微亲切点儿的人,都这么叫他。 她怎么就没给自己取个什么,焰焰啊,段宝宝,段公主之类的昵称…… 大佬探头看看小娇妻,不满地舔舔唇:“你都把苹果切成块了,剩下的,它还不能自己吃吗?”就非得喂到嘴边? “……它自己怎么吃?” “你把苹果插在它背上的那个刺上,多插几块,插够三天的分量,它要是饿了,自己就能取下来吃。” 姜竹沥:“……” 她低头看着刺猬。 江连阙送来的,是宠物里最常见的非洲迷你刺猬。手掌大小的一只,长着一对小黑豆眼,肚皮白白的毛茸茸的,戳起来软绵绵。 现在它正躺在她手心里,抱着一小块苹果,一边啃一边胡乱挥舞杏色的四肢,像是艰难地想要翻身。可它四肢都短短的小小的,怎么也撑不到她的手心。 姜竹沥:“……” 它连翻身都翻不了,就不要指望它能摸到自己的背了吧……真插在它背上,可能苹果馊了它都吃不到。 所以姜竹沥没理他。 段白焰见她不理他,忍不住,也起身走过来。 路过圣诞树,他趁她不注意,飞快地躬身,默不作声地从一堆礼物盒里把装着戒指的盒子拿起来,收回口袋。 然后他迈动长腿,神情里带点儿慵懒地走过去,蹲下.身。 姜竹沥立刻献宝似的,把小刺球捧到他面前:“可爱吧?” 小刺猬心安理得地蜷在她的掌心,团成团,露出一小块白色的肚皮,吭哧吭哧地,把苹果啃得卡兹响。 段白焰与乌溜溜的黑豆眼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丑不拉几。 他嫌弃地伸出手,想摸摸它的刺。 他已经练习得很熟练了,现在公司里的仙人球,没一个能扎到他的手。 然而图拉毫不犹豫,放下苹果就伸嘴咬过来。 眼疾手快,段白焰赶紧收回手。 他奇了:“我给他吃给它喝,它还咬我?” 姜竹沥哭笑不得:“刺猬本来就不好养熟呀。” “而且,你摸它的方法也不对。”她解释,“你刚刚洗过手了吗?洗过手才能摸——不能直接摸它背上的刺,它看不见后面,如果直接摸背,它肯定会扎你的。你要从前面,顺着它的鼻子先让它熟悉你的味道,再慢慢摸过去。” 段白焰哼哼唧唧:“洗过了。” 心想,比老子事儿都多。 他舔舔唇,照着她教的方法,顺着刺,试探着摸刺猬。 图拉看他又来摸它,吓得连苹果都不要了,两手一张,抓住他的手指,张嘴就咬。 段白焰也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 他沉默着,再一次企图与这只刺星人用眼神交流:“……” 刺星人见他离开它了,小心翼翼地,捡起没吃完的苹果。 大佬的表情立刻变得凶神恶煞,露出要水煮刺球的眼神。 姜竹沥连忙把端走:“它它它可能是还不熟悉你的味道……” 下一刻,她手中一轻。 图拉一离开她的手掌,就立刻鼓起刺,团成了一团。 段白焰揪着刺球的一根刺,把它扔回笼子里,然后落锁囚禁。 姜竹沥还没反应过来。 他将她抱起来,大跨步走回客厅,扔到沙发上。 姜竹沥心跳加速,世界天旋地转,挣扎着想要起来。 却被他按住—— 他两只手落在她耳侧,居高临下,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得像巴洛克时期的乐器:“你很喜欢小动物吗?” 不等她回复。 他压在她身上,呼吸越来越急促,低声问:“——你有没有兴趣,跟我生个孩子出来玩?” 第63章 我们我们 段白焰的腿抵在她的腿根, 他呼吸很急,热气一下一下打在她脖颈间。 姜竹沥被他压在身下,两只手撑住他的肩膀,心头猛跳,脑袋摇成拨浪鼓, 拼命抗拒:“不不不……” 段白焰一点一点凑近她,低声问:“为什么?” 她的身体没有过去那么抵抗他, 恰恰相反, 他觉得她性格里某些依赖的部分似乎被激发出来了,她变得喜欢黏在他身边。 他喜欢并享受这种被依赖的感觉。 “因为, 你、你那个……实在是……”姜竹沥涨红一张脸, 凭着记忆隔空比划,好久好久,才艰难地憋出一句, “我……我要再做一下心理建设……” 段白焰:“……” 他张了张嘴, 想反驳,发现无法反驳。 ……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下一秒, 压迫感一松。他放开她,顺势将她也从沙发上扶起来。 姜竹沥红着脸喘.息。 她最上面一颗扣子被解开了,一边的领口顺着肩膀向下滑,客厅里灯光昏暗, 露出羊脂般白腻的锁骨。 段白焰眼神微沉, 将她的衣服拉上去。 姜竹沥连忙按住肩膀, 耳根泛红:“……我, 我去睡觉了。” 段白焰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仍然摆出一副欲求不满的表情。 “你刚刚,摸了图拉。”临走之前,她小声提醒,“……记得洗手。” 说完,她像是后面有狗撵似的,蹭蹭蹭地跑掉了。 段白焰:“……” 他眯眼看了一会儿,觉得她逃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缩起来的图拉。都是蠢蠢的小动物,摸起来毛茸茸、暖乎乎。 他手指扣着口袋里的戒指盒子,摩挲一阵,默不作声地站起身。 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然后不急不缓地上楼,停在她的房间门口。 *** 姜竹沥睡得不太.安稳。 也许是明天要送别父母的缘故,临别之前,她竟然梦到高考。 六月份天气还不算热,刚刚入夏就开始下雨,雷雨一连持续了很多天。考完最后一科,窗外电闪雷鸣的声音也停了,阳光普照大地,枝头绿色的叶子被洗得干干净净。 最后一道铃响,全体同学起立等待交卷。 身边的陌生女生搡搡她,小声问:“你最后一篇英语阅读,选的是什么呀?” 姜竹沥蒙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刚刚想看你的答案来着。”那女生耸耸鼻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可你遮得好严,我什么都没看见。” 姜竹沥不想搭理她。 她没有带伞,有些心不在焉,默不作声地垂着眼,等老师收答题卡。 监考老师停在两人面前,却没有动。 他看看她,再看看那个女生,好巧不巧,像是正好听见最后这两句对话。 所以他振声问:“你俩认识?” 姜竹沥愣了一下。 女生笑嘻嘻的抢答:“不认识不认识,高考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她这副态度,反而更引人起疑。 监考老师皱眉:“说实话!” 另一个老师已经收完所有答题卡,其他考生还没离开考场,纷纷转头看过来。 姜竹沥无措地站在原地。 梦境戛然而止。 那种茫然感历久弥新,过去很多年了,她至今还记得。她拧着眉头想睁开眼,无意识地攥住身下的床单。 迷迷糊糊间,感觉身后一沉,她趴在柔软的被褥里,被捞进一个带热气的怀抱。 姜竹沥顿时清醒过来几分,眼睛半睁半闭地,挣扎着想翻身确认一下背后的生物是人是狗:“……段白焰?” 她声音本来就软,这时将醒未醒,竟然带点儿像是哭腔的鼻音。 几乎不可控地,段白焰身体一僵。 然后他将她抱得更紧,哑声:“嗯。” “你,你是怕黑吗?” “……” 姜竹沥迷迷糊糊的,脑子不太清醒:“我把大白给你抱着?” 段白焰:“……” 他闷声:“我不要大白,丑。” “那,”她哼哼唧唧,“你去抱着图拉。” 段白焰:“……” 那个更丑。 默了一会儿,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像是又睡着了。 段白焰低声问:“……你妈妈和明叔叔,是明天离开吗?” 姜竹沥低低“嗯”了一声。 听不出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他抱紧她蹭蹭,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女孩子身上永远有香味,哪怕她用的是他的沐浴露,身上也比他好闻。 闻着闻着就想亲,他轻轻吧唧了一下松鼠姑娘的腮帮:“我陪你一起去。” “……啊?” 姜竹沥像是还蒙着,没反应过来。 他安抚性地拍拍她:“我陪着你。” 黑暗中,床头的一排小星星灯在墙上缓慢的闪啊闪,柔和的光线像流水一样,温柔地倾泻到两个人身上。 姜竹沥背对着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半晌,她屏住呼吸,听见他轻声说—— “你不要担心……也不要怕。” 很久,姜竹沥没有再开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因为她闭上眼,好像立刻又接着刚刚那个梦,做了起来。 光线明亮的考场里,她与老师对峙,低声辩解,自己根本不认识身边的女生。 监考老师似信非信,皱着眉头看她,目光像一把利刃。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姜竹沥难堪极了,手在桌上握成拳。 “有完没完?”最后一排的段白焰忍无可忍,隔着整个教室冷声喊话,“她一个二十四中的,看见一个穿一中校服的,就恨不得把眼睛都黏在人家答题卡上。同一个考场里考场试而已,还认起亲来了?” 老师带着两个人,去调考场里的监控摄像。 姜竹沥打开了手机,姜妈妈不停地打电话问她,为什么还没有离开考区。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因为划片区打乱考场,她遇到了莫名其妙的乌龙事件。 等他们查完监控,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监考老师诚恳地向姜竹沥道了歉,而她心急如焚,只想赶紧出去确认一下,妈妈是不是已经等得不耐烦,先行回家了。 她走出监控室。 长长的走廊上,阳光一寸一寸地破开空气中残余的水汽,光洁的地板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身形高大的少年背着黑色单肩包,站在走廊上,背对着监控室。 他微微低头,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把大伞,周身上下,流转着慵懒清贵的气息。 姜竹沥呼吸一滞。 像是听见她的声响,他微顿,然后转过来。 赤色的阳光勾勒出他的侧脸轮廓,顺着眼角的泪痣,一点一点地描摹下来,给他镀上温柔的金边。 “好了吗?”他抬眼看她,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很淡很淡,“我们走?” 姜竹沥身形顿了顿。 她想起来了,没有错,是那天。 ——我们。 ——他说,“我们。” *** 翌日中午,段白焰开车带姜竹沥去机场。 姜妈妈和明叔叔是下午两点的航班,她有些紧张,不知道该给父母带些什么。 段白焰抿唇:“那就什么都别买了。” 姜竹沥纠结半晌,最后,带了张银行卡。 段白焰什么都没说。 明叔叔的腿已经好全了,走路看不出痕迹。 他的工作调回了老家,在西南一个年年被评进全国宜居前三的二线城市,环境优美,生活节奏慢,最适合养老。 他笑呵呵地把银行卡推了回去:“你留着吧。” 姜竹沥感到为难。 她忍不住转眼看看妈妈。 VIP候机室没什么人,周遭很安静。 姜妈妈戴着墨镜裹着毯子靠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也或许,只是不想理她。 “竹沥。”明叔叔低声劝,“你不欠我和你妈妈。” 所以同理,我和你妈妈,也不欠你什么。 姜竹沥用力眨眨眼。 长大之后,她必须努力理解的一个课题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有限的。和朋友也好,和恋人也好,和家人……也好。 大家头顶都挂着一个进度条,沙漏里的沙子漏完了,也就走到头了。他们必须告别,因为各自的生活还要继续。 “叔叔没给过你什么,你以后要是还想看叔叔,你就来。”他一如既往和蔼可亲,低声说,“想看妈妈,叔叔也带着回来。” 可姜竹沥难过极了。 广播里传来航班开始检票的声音,明叔叔轻轻推推姜妈妈,温柔地叫醒她。 姜竹沥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这些年来,无论她的母亲是什么样子,他永远都能包容;可是在明含的事情上,他永远绝口不提。 他是受人敬仰的大学教授,是她母亲在众多追求者中选出的佼佼者,是做了她二十多年继父的人。 可是,他永远缺失真正成为父亲的能力。 这是姜竹沥人生第一次,对他感到失望。 “明叔叔。”一遍又一遍的广播提示音里,她抬起眼,叫他。 “不管过去多久,走多远……你都记着,”她停了一会儿,艰难地深呼吸,“你对不起明含,我们都欠她一条命。” 明叔叔转过来,姜竹沥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迎着光,她现在才真正看清,她继父的这副神情。 他是忠诚的,是唯一的,是不会背叛的。他拥有狂热的爱,狂热的痴迷,狂热的执念。 所以他绝对忠于自己的妻子,态度偏执而不可逆,但如果妻子和女儿只能选一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在姜妈妈那一头——无论谁对谁错。 世人歌颂伟大的奋不顾身的爱,可她的家庭时时刻刻,向她展示着这种爱的自私与刻薄。 “对。”良久良久,明叔叔说,“我们都对不起她。” 他顿了顿,有些遗憾,又像是有些茫然地说,“她这一生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做了我的女儿。” “——我真替她不值。” *** 返程的路上,姜竹沥有些恍惚。 段白焰很想替她解决问题,可两个人在这件事情上都是末等生,他同样不能处理好自己与原生家庭的关系。 成年人拥有自我救渡的义务,他们唯一能做的,也许是自己组建家庭时,努力不让悲剧再延续。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自己没办法扮演好‘女儿’这个社会角色……”姜竹沥纠结而艰难地向他形容,“‘女儿’这个概念,在我家被赋予了太多东西,变得非常沉重,令人难以负担。” 他夸她:“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姜竹沥于是决定停止这个话题。 这些阴影笼罩她太多年了,她不认为自己能一朝一夕走出来。 但现在她有勇气先去做点儿别的事,也盲目乐观地相信事情都会变好——这种动力,来自不断为她努力着的段白焰,尽管他姿态愚蠢。 她想了想,小声问:“你那个饭局,是在今天晚上吗?” 段白焰发出鼻音:“嗯。” “我需不需要,挑个衣服什么的?”他只说是饭局,没说是哪一种。 “没关系,是私宴。”他思索片刻,“你不用穿得太正式。” 在场没有媒体,她也不需要取悦谁。 姜竹沥乖巧地点点头。 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认真地挑了衣服,化了一个妆。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黑色的薄毛衣,非常纤瘦的一件秋装,开衩的长下摆遮住大腿,腰带掐出纤细的腰身。 目光扫过衣橱,姜竹沥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还有一部分衣服,放在程西西那儿。 得抽个空,把东西都搬过来…… 她这么想着,打开首饰盒。 “你是一个大孩子了。”姜竹沥一条一条地试项链,一本正经,认真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不能再穿那些幼齿的衣服了。” 段白焰换好衣服,走到门口,正好听见这句话。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缀着小天使翅膀的围巾,沉默一阵,默不作声地把它收起来,放回车上。 算了…… 以后再说。 要是实在没机会…… 他就把这些少女心的衣物,全都留着给女儿:) *** 饭局诚如段白焰所说,今晚是一个低调的私宴。 在座大多也是老师和长辈,他将她介绍给同席的导演与制片人,有人笑着问:“女朋友?” 他摇头:“未婚妻。” 她偷偷捏一捏他的手。 段白焰极小声极小声地笑了一下:“会求婚的,别急。” 姜竹沥耳根泛红,有些恼,气得拍他。 酒过三巡,她包里的电话震起来。她抬头看段白焰,对方拍拍她的手:“要我陪你去吗?” 姜竹沥摇头。 他抿唇:“那你把外衣穿上。” 姜竹沥应好。 她一离开,房间里的气氛明显又活跃起来两个度。 在场的人中有两个老师,上次喝桃花酒时也在,见姑娘起身出去了,纷纷转眼将目光转向段白焰,眼神暧昧,笑容中却没有恶意:“小段导,速度挺快呀?我们上次见你跑出去追人,追的也是这个姑娘吧?” 段白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否认。 两个老师几乎以为他们又喝多看错了,不然段白焰眼里,怎么会浮现出清淡的笑意? “上一次,我们几个可都是亲眼看见,人家姑娘把你的手甩开了呢。”其中一个突然想起什么,在众人八卦的目光中,啧啧感慨,“这才几个月,这么快就把人追到手了?” 有人大笑:“还是小段导厉害——” “没有。”段白焰顿了顿,低声打断他,“我们很早就认识。” 也……相爱了很多很多年。 “早到多早?” “十年前。” 段白焰顿了顿,在心里默不作声地想。 ……十年前,我见到她的第一眼。 在……我完完全全,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的时候。 *** 姜竹沥那通电话,来自谢妈妈。 圣诞节过后,夏蔚迅速占据了各大娱乐新闻的头条。 她没怎么关注,但她猜测鸡蛋花小姐的日子不太好过,缉毒小分队接到石锤举报,端了一个地下俱乐部的老巢,清算出很多大大小小的明星——她是其中一个,也是最近人气最旺的一个。 吸毒放在哪儿都是大忌,何况圈子里早就下过明确的规定。 然而要命的是,很多粉丝为了维护她,发出了“吸毒怎么了?国外多少明星都嗑.药?何况夏夏只是为了减肥啊”、“她只是为了让自己更漂亮,也是为了我们这些喜欢她的粉丝,她做错什么了?”、“”——的呐喊。 这种情况下…… 一粉顶十黑。 这种屠城之势惊动了上头几个大V,姜竹沥想,这事儿一时半会还真闹腾不完,不过闹腾完这一波,她应该确实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谢妈妈在这时候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回去,继续做那边的志愿工作。 姜竹沥没有给明确回应。 饭局过后,她站在电梯口,迎着飕飕冷意裹紧披风,抬头看段白焰:“你觉得呢?” “看你怎么想。”段白焰把瑟瑟发抖的松鼠姑娘捞进自己怀里,思索一阵,放弃替她拿主意的想法。 在生活上,她比他想象中独立得多。 他当然喜欢她依赖他,可她同样需要自信和自我认同,而那些东西,只有她能为自己建立。 “说实话,我很想回去。”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胸口,望着他眨眨眼,“我以前没有接触过自闭症患者,当我接触到他们,才发现他们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无数影视作品将自闭症形容成“星星上的孩子”,在募捐时也将他们形容成天才,可实际上,他们之中的很多人,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对于我来说,无论是给务工子女做心理咨询,还是教自闭症的孩子做饼干、学烘焙,都是在熟悉的领域内,稍微往安全区以外跨越了一点点。”电梯间内的灯光安静地落下来,她对他进行自我剖白,“它们都能让我有成就感。” 电梯还没上来,段白焰忍不住,捏捏她发凉的鼻尖:“那就去。” 行至此处,他们可以做彼此的后盾,不用再担心前路坎坷。 “不过……说到这个。”他微顿,突然想起,“余茵刚刚吃饭时提到的那个项目,你有没有兴趣?” 余茵是一位纪录片导演,之前常年居住国外,拿过许多国际大奖。近日刚刚归国,在筹划一个系列公益短片,镜头首先扫向的人群,就是自闭症患者。 姜竹沥坦然:“有。” 段白焰眉梢微耸:“为什么你留了她的联系方式,却不直接告诉她,你想参与项目?” 姜竹沥在酒桌上表现得很大方,可没人看到的地方,耳根仍然忍不住发红:“……我怕我做不好。” 所以在项目结束之前,要藏着掖着,不可以告诉别人。 如果被别人知道了,最后却做不好,会很丢脸。 电梯“叮”地一声。 段白焰拍拍她的脑袋,拥她进门,低声问:“你今晚喝了多少酒?” “不是很多……”红酒后劲儿还没完全上来,她贴着他,身上有些冷,只觉得脸庞发热,“怎么了?” 段白焰没有说话,按了一个五十多的楼层。 姜竹沥蓦地睁圆眼:“我们不回家吗?” 他居高临下,轻飘飘地,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姜竹沥愣了愣,骂上懂了:“你这个骗子!” “我……”她涨红着脸,挣扎着想去按电梯,“我要回去……” 被段白焰一把捞回来,按在怀里。 她还想再说什么,他已经吻了下来,气息滚烫。她的声音艰难地从唇缝中挤出:“呜……” 他掐着她的下巴,带着点儿小小的惩罚性,轻轻咬她的嘴唇:“你乖一点。” 下一秒,电梯抵达楼层。他半推半抱地,一路吻着她,刷开房卡,将她按到床上。 床垫很软,她不受控地弹了一下。 他的吻没有停,唇很烫,攻城掠池,呼吸相融。 姜竹沥被吻得神志不清,她的背部陷入被褥,气喘吁吁地睁开眼,一抬头,就看到天花板上的茶色玻璃。不大不小的一块,正对着这张巨大的圆床,若隐若现地,反射着床上的一切。 姜竹沥:“……” 她愣了一下,眼眶都急红了,声音仍然小而软:“你……你订了一个什么房间啊!” 房间里灯光昏暗,镜子却看得格外清楚,段白焰稍稍放开她,她立刻看到了自己羞愤欲死、氧气不足的样子。 他两只手撑在她肩膀两侧,离得很近,呼吸打在白皙的皮肤上。他帮她把落到眼睛上的碎头发拨开,呼吸急促:“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 姜竹沥哼哼唧唧地伸出两条胳膊想捂住眼。 用行动表示,她不想记得。 然而下一秒,就被他不容置喙地掰开,按在床上。 他滚烫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她脖颈间,她红着眼眶看着他,他们第一次,就是他带着她去喝酒那次。 那时已经高考结束,他们确立了恋人的关系,姜妈妈笃定她一定是早恋了,她难过地出去找他。于是他带她去了酒吧,明明帮她控制着酒量,可她几杯啤酒下肚,竟然还是喝醉了。 他不确定她喝得几分醉,一走出酒吧,她就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固执地想要扒掉他的衣服。 她的站姿歪歪斜斜,像一只喝多了的浣熊,两只爪子捉住他的衣领,一边抖一边嘟囔:“天气太热了,脱掉衣服凉快一下吧,太热了,凉快一下……” 段白焰死死守着自己的贞操,皱着眉头问:“你怎么不扒你自己的?” 她非常认真,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知耻的人。” 他:“……” 她还在努力地拉他的拉链,甚至想当街脱掉他穿在里面的卫衣。段白焰的心情一言难尽,难耐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你不要冲动。” “我没有冲动,我很清醒。”她信誓旦旦,“我现在能给你算数列,不信你出题考考我。” 段白焰:“……” 他头疼极了,按着她不安分的手,拽着她往车站走:“我送你回去。” “我不……”她奋力挣扎,“我妈妈会骂我。” 停了停,她垂下脑袋,眼里竟然冒出水汽:“现在都过了十点了,而且我喝了酒……我再回家,她一定会骂我。” “那你跟你家长说一声。”他说,“我去酒店给你开间房。” 可是等他帮她开好了房,又千般万般地不放心。 他怕她一个人断片、夜里跑出去,怕她半夜口渴爬起来、没有人给她倒水。甚至于,段白焰站在二十层楼上往下看,怕她醉醺醺的,会梦游着扒开窗户跳下去。 于是他也留了下来。 他把沙发拖到床边,跟她并肩朝着一个方向躺下,一只手握着姜竹沥的手,防止她半夜乱跑。 后半夜,她果不其然,口渴醒过来。 段白焰按亮台灯,给她倒水,昏暗的灯光投射在他身上,姜竹沥得了一瞬间失心疯,竟然觉得他温柔极了。 她舔舔唇,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想不想试一试?” 她就是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段白焰被他撩得心烦意乱,冷笑:“想啊,你倒是上啊?” 他话音刚落,转过身,她就抬头吻住了他。 并不是浅尝辄止—— 她的吻大胆而放肆,尽管生涩,却在努力地攻城掠池,像紧张却不愿掩饰的示爱。 段白焰愣了愣,眼中的光芒逐渐变深,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 他信了她的邪。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主动吻他,她大概很紧张,两手攥成拳,眼尾都泛出诱人的红。 她的眼睛太亮了,以致于让他觉得,她那时候一定是清醒的。 所以他将她推倒在了床上。 进入的那一刻,他听见她带着哭腔的抽气声:“……我不想做别人家的孩子了。”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我想做一个坏女人。” 隔了这么多年,几乎是同样的场景,大同小异的画面,往事走马灯般地过去。 他压在她身上,声音低而哑。 “竹沥。” 他问,“你想不想,再做一次,坏女人?” 第64章 嘤嘤嘤嘤 姜竹沥这一觉睡到下午。 她迷迷糊糊的,一开始觉得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后来他放开了, 好一会儿,才重新掀开被子, 又将她捞进怀里。 全程她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前一晚睡得太晚了, 几乎被折腾到天亮。后半夜降温,他给她添了一条毯子, 她软绵绵地趴在被褥里, 缩成一团。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 段白焰终于忍不住,轻轻戳戳她陷在枕头里的脸:“竹沥。” 她的脸又软又嫩,一戳一个小坑。 他忍不住, 又戳了戳。 然后姜竹沥……被他戳进去了。 她还是不愿意睁眼, 小声嘤咛着, 慢吞吞地把自己缩进被窝。像图拉蜷起自己背上的刺,捂住毛茸茸的小肚皮。 他失笑, 低声道:“起来吃一点东西, 嗯?” 姜竹沥还是闭着眼,趴在被褥里, 声音很闷很小:“我不饿……” 她昨晚的饭局就没怎么吃东西, 今天又一直没有起来, 怎么会不饿。 段白焰微微皱眉。 中午的时候, 他去酒店厨房给她煮了一碗面, 放了三个小时, 还是不见她醒,只好又倒掉。 “你……”突然想到什么,他凑近她,试探着问,“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 姜竹沥气闷地不说话。 哪里不舒服?她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段白焰是一种丝毫不懂得节制的生物,四年过去,他除了体力更加过人、下半身更加超出她的预估之外,其他方面并没有什么长进。 事实上,他比四年前更过分。四年前他尚且不具备负担一个孩子的能力,所以在这种事情上,多少是谨慎的。然而现在,他变得肆无忌惮。 姜竹沥越想越气。 他还半蹲在床前,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喂食。 半晌,姜竹沥腮帮鼓得像只河豚,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透出一条缝,闷声问:“我,我问你几个事儿。” 她一开口,才发觉嗓子疼得厉害。 后半句话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在哼。 “嗯?” “第一个是,”她藏在缝里,偷偷摸摸地眨眼睛,“你昨晚为什么不戴套。” 段白焰:“……” 他微微眯眼,“所以你是在赌气?” 松鼠姑娘立刻瑟缩地蜷成一团,委屈极了:“……我没有。” “我准备了的。”他顿了顿,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像是懊恼,也像是心虚,“是你说要先洗澡。” 然后就…… 一发不可收拾。 姜竹沥:“……” 好,好恨。 她躲在被子里,用力揪住枕头。 “第二个是,”她纠结了一阵,声音更小,“你……你有没有什么,病?” 段白焰愣了一下,面上的神色变化莫测,最终定格在一个难看的表情上。 “你再问一遍?”他语气微沉,染上威胁。 姜竹沥可怜巴巴地,又往里面缩了缩。 “但是,这本来就是你的错。”她虚弱地抗议,越想越难受,“有套不用,叫你停也不停,全都……然后你还,还凶我……” 她像只湿漉漉的病猫,说着说着,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微弱的哭腔。 段白焰心里有些奇怪,从她醒过来开始,就哪里不对不对的…… 起身坐到他身边,他将她连人带被子往上挪了挪,手探进被窝,精准地摸到她的额头。 她被吓得往后躲。 可是没躲过,还是被他捉住。 ——额头滚烫滚烫的。 “你发烧了?”段白焰眉峰微聚,懊恼地把她捞出来,“都一天了,怎么不告诉我?” 姜竹沥抗拒他的怀抱,挣扎半天发现挣扎不过他,才丧气地放弃。 她垂着眼,眼睫上还带着水汽,眼圈红红地纠结了半天,小声道:“我就是……就是发烧了,才不敢问。” 她顿了顿,咬唇:“如果你真的有什么病怎么办……我会觉得命运对我好残忍,不想面对这么冷酷的现实。” 段白焰:“……” 所以她在被窝里昏昏沉沉一整天,断断续续地醒过来、又睡过去,反反复复,就是在纠结这件事。 他心情复杂,好气又好笑,还要假装一本正经地沉声:“我要真有什么病的话,你嫌弃我吗?” “那肯定,”姜竹沥可怜巴巴地吸吸鼻子,带着鼻音,认真地道,“——是嫌的。” 段白焰:“……” 一把二十米的大刀当胸穿过。 “……应该是感冒了。”半晌,他把她抱到怀里,有些狼狈地道,“我叫酒店的医生上来给你量体温开点儿退烧药,明天如果还不见好转,再去医院验血,嗯?” 她软绵绵的,乖巧地趴在他肩膀上,没有抗议,算作默认。 半晌,她缓慢地眨着眼,补充:“还有避孕药。” 他皱眉:“那个药对身体不好。” “段白焰。”她声音软软的,满级温柔。 “嗯?”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跟着变温柔。 “如果给男生们评级打星,满分十颗星的话——” “……嗯?” 她微笑着说:“你一定是个十级渣男。” “……” 段白焰张了张嘴,想反驳,眉毛皱在一起纠结半晌,还是无力地败下阵来。 他挫败地拍着她的背,亲亲她的额头,声音低哑:“对不起。” “昨晚是我的错。”他微顿,艰难地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闷声向她认错,像每一个活在远古传说里的、被罚跪遥控器的铁血硬汉,“但,如果怀孕的话……” 他说,“就把他生下……嘶。” 他话没说完,她低下头,照着他的肩膀咬了下去。 室内开着空调,他只穿了一件衬衣,她咬得很深很用力,牙齿深深陷入肌理,唇齿间渐渐传出腥咸的味道。 段白焰闷哼了一声,就皱着眉头不再出声。他默不作声地承受,另一只手仍然落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抚慰般地,轻轻地拍。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在怕什么。 “你……你太过分了……” 半晌,姜竹沥哽咽着,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然后她虚脱似的,从他肩膀上滑下来。 她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下半身疼得厉害,身上也发烧烧得虚弱乏力。咬他这一口,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段白焰赶紧双手接住她,然后轻手轻脚地,把她塞进被窝。 她的眼泪却再也没有停下来。 开始是一颗一颗的,顺着眼角往下淌,滚过耳廓,落进四散的头发里。 后来越来越多,接连不断地从眼眶滚落,她双手攥着床单,哭得全身发抖。 “竹,竹沥……” 段白焰慌得手足无措,可是看她难过,她也跟着难过,心痛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狼狈得像是被人当空狠狠地擂了一拳。 “竹沥,”他舔舔唇,将她的手捉过来,放在自己掌心里轻轻地揉,“你,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姜竹沥没有回应他,手指死死扣着他的手掌,从小声压抑的啜泣,慢慢变成放声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小声问:“为……为什么,要……要把我放下来……” 茫然无措、肩头血淋淋的段白焰,闻言蹭地抬起头:“……?” “抱……”她哭得胸腔抽搐,几乎不能喘息,“抱抱我……” 段白焰赶紧又把她抱起来。 他以为她刚刚没咬够,甚至贴心地帮她换了一边肩膀。 可是姜竹沥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任由他抱着,继续哭。他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哭得天塌地陷,全身发抖,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全部一次性哭完。 “竹沥,竹沥……”他舌根发苦,一下一下地摸她的头,帮她把有些凌乱的头发撸顺,“是我说错话了,不想生就不生,嗯?” 姜竹沥攥着他的袖子,一边哭一边拼命摇头。 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这个意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么多失败案例在前,无论是姜妈妈还是谢妈妈,明含还是谢勉,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小孩子,又该怎么把他们养大。 “我……”她艰难地开口,想要克制哭泣的冲动,可越是克制,就越是压抑不住,她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 我不是一个强大的人,我比陈塘的评判更加软弱,我会被自己的情绪控制,被它摆布,被它打败。 我害怕跟人建立联系,害怕对人负责,害怕承担“关系”带来的义务。所以尽管我期待,但我仍然希望自己不要有爱人,不要有孩子,不要有能在深夜寒冬抱在一起,抵着额头取暖的人。 如果我老了,我就把这辈子存的所有钱都换成物资,然后养一条狗,躲进深山老林,再也不见外人——比起积极应对,我更愿意逃跑,“回避”给我带来的安全感,其他任何人都给不了。 可你让我不要逃跑。 ——你让我活过来。 “我明白……”段白焰艰难地抱紧她,舌根苦涩,声音发哑,一遍一遍地重复,“我明白。”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在天边,天色逐渐暗下来,碧透的天边,开始浮现隐约的星子。 几十层的高空之中,四下空寂安静,房间里光线柔和。 他肩膀上的伤口似乎已经停止流血了,但他没太在意——他将她抱在怀里,不厌其烦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过了很久很久,她的哭声终于渐渐弱下来,精疲力尽地依偎在他肩膀上,身体仍然不太受控,偶尔抽搐一下。 她哭得迷迷糊糊,半晌,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很久之前,我读过一段话。” “加缪说,人生的意义,在于承担人生无意义的勇气。如果一直在寻找人生的意义,那么你永远不会生活。” 他微顿,“所以,我们不要再去想做事的意义,不要再想活着的意义,不要再想相爱的意义,不要再想养育孩子的意义——也不要再去想‘如果’了。”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无解的,就好像,在陈塘告诉段白焰,姜妈妈小时候也是一个“别人家孩子”之后,他一度觉得自己被动地陷入了莫比乌斯。 ——我似乎无法改变这一切,悲剧终朝一日也将在我身上延续,这是刻在我基因密码里的,最恶毒的诅咒。 ——那么,我再去做同样的尝试,又有什么意义? “原生家庭是底色,但是——”他声音低沉,“那不是宿命,也不是终点。” 姜竹沥已经冷静了下来,裹在毯子里,神情柔软得好像一只奔跑的毛茸茸。她眼睛红通通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半晌,她忍不住问:“那我们的宿命是什么?” 他眼中浮起浅淡的,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们的宿命是,”他顿了顿,语气不急不缓,“尽管我们争吵,误会,分离,异地——” 他停了一下,目光倾注下来,好像在看一件独一无二的宝物。 许久,轻声道:“……到头来,却仍然相爱。” ——我透过你的眼瞳,看到自己的倒影。于是我知道了,长居于你的眼底,就是我此生的终点。 温柔的灯光下,时光好像暂停了一刻,她屏住呼吸,若有所觉地眨眨眼。 下一秒,他俯身,吻上她的额头。 *** 入夜之后,助理得了指令,上来送退烧药和避孕药。 敲门之后得到允许,他一进屋,就看到衣衫不整的、狼狈的段导,和躲在被子里呜呜咽咽、哭得说不出话的小姑娘。 助理:“……” 他捂着眼睛飞快地放下药,连招呼都不敢打,就又飞快地跑了。 走到楼下,遇见依靠在车门上抽烟的熊恪,他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打招呼:“那个,我知道我不该多嘴……” 熊恪:“……?” “但是,”助理纠结地道,“小段先生好像在酒店里,搞出事情来了。” 熊恪:“……” “他,他还叫我上去送药。”助理一张脸都皱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想故意让我看见不该看见的事,然后借机炒了我。” 熊恪:“……他哪有那么无聊,他要是想炒你,连理由都懒得给。” 他想了想,掐灭烟头:“昨天她带的女伴,是姜小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的吧。” 听他肯定,熊恪一颗心都放下来。 他眼中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了然道:“啊,那没事。” “不是……”助理还想辩解,“我刚刚真的看见,他们闹得特别……” “没关系的,不是吵架。”微顿,熊恪仰起头,“我猜,我们应该马上就有机会——” 看着酒店大楼上,在黑夜里发光的那一小格房间,他沉默半晌,轻声道,“……参加小段先生的婚礼了。” 第65章 不会离开 然而楼上, 两个人的拉锯战还没有结束。 段白焰的小情话并没能完全抚慰到姜竹沥, 这一次她非常固执。 药盒放到段白焰手里, 他很抗拒,还想再商量一下:“能不能不吃……?” 姜竹沥想, 如果她现在有力气, 一定立刻跳起来跟他打一架。 “不能。”松鼠姑娘蜷在角落里,用力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凶巴巴地命令, “拿来。” “那你起来,”他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荡然无存, 叹气道, “先吃点别的东西。” 说着,他拿起床头的电话, 打给客房服务。 须臾,餐厅推上来一辆餐车。 “我不会离开你的。”开门之前, 他摸摸她有些发烫的额头。 姜竹沥默不作声,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她看着他过去给服务员开门, 玻璃屏风后慢慢燃起一团小小的火光, 餐车越近,火光越亮。姜竹沥心头一跳,有预感似的, 眼睛一眨不眨地, 看着他拐过屏风。 身形高大的青年, 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不急不缓地推着一个三层的生日蛋糕,慢慢走到她床前。火光晃动,光芒由下而上,衬得他的脸庞清俊得不像话。 姜竹沥眨眨眼,没有动弹。 服务员没进门,就被他打发走了。他将餐车推到床前,伸手抱她起来,声音低沉而认真:“生日快乐,竹沥。” 她身上软绵绵、热乎乎,像被人抽了骨头似的,软趴趴地窝在他怀里。 姜竹沥没有开口。 他索性也坐到床上,将她整个人放在自己怀里,用胸膛撑住她,把餐车拉到眼前。 她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段白焰愧疚极了,把餐刀放进她手中,握住她的手:“还拿得动餐刀吗,嗯?” 姜竹沥嗓子疼,不想说话。 不过她确实饿了,抬起眼睫,见餐车上放着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造型很简单,奶白色打底,香槟色的花边从上至下滚成小小的瀑布,众星捧月地拱出最中间的翻糖小人,是一对情侣,小姑娘白白嫩嫩,围着红围巾,气呼呼的埋着头,高大的青年立在她面前,神情无奈地伸手拍她的脑袋。两个人脚边落满落叶,一只小刺猬在脚边打滚。 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是照着他们俩的模子做的。 姜竹沥看了一会儿,觉得真是丑陋极了。 她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揉揉眼,再把手塞回他的掌心。 然后她指指翻糖人偶:“我要吃那个。” “好。”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温暖干燥。 他伸手切蛋糕,姜竹沥靠在他怀里,火光晃动,有些恍惚。 其实她不太记得自己的生日了,以前没人帮她过,后来出了国,人生地不熟,亲人朋友都不在身边,又觉得没有过生日的必要。 这个日子对她来说从没什么特殊性,也不值得纪念,可偏偏被他记住了。 她刚刚才揉过眼,现在又开始发热。 段白焰帮她把翻糖小人取下来,顺手切了很大一块蛋糕,最上面那层是芒果夹心,内瓤流动,果香四溢。 餐车下面还放着别的食物,他多取了一盅汤,一并放到她面前:“先把汤喝了,嗯?” 姜竹沥小耗子似的伸出鼻子嗅嗅,排骨山药,是她可以接受的汤种。 所以她哼哼唧唧地捡起勺子,决定喝完。 “小心一点。”段白焰帮她把垂落的长发撸到肩后,“可能会烫。” 姜竹沥还是不理他。 她喝汤很专心也很谨慎,小口小口的,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只朝着他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 段白焰看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二十五岁了,你要不要许个愿?” 姜竹沥抬头看看被切得残缺不全的蛋糕,再看看他。 段白焰一下子哽住:“……没事,不过生日也能许愿,愿望天天都能许。” 不管过不过生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天天都能帮你实现愿望。 姜竹沥默了默。 “今天下午的时候……”她十分犹豫,拿着勺子的手停了停,小声问,“你是去煮面了吗?” 她发烧烧得混混沌沌,脑子里仍然有点儿印象,下午似乎有段时间,他没有在房间里。 段白焰不太想承认,应得不情不愿:“……嗯。” 她却转过来,眼睛亮晶晶,不依不饶地问:“长寿面?” “……对。” 后来她一直没有起床,他等了三个小时,面已经不能吃了。 姜竹沥垂下眼,思索一阵,勾住他的小指。 她不说话,他看着她,突然有些忐忑,怕她又哇地哭起来:“你想吃吗?我再去给你煮一碗?” 然而下一秒,她小声说:“谢谢你。” 段白焰微怔,旋即就觉得,心都要化了。 “这样的话,那个……”他喉结滚动,眼神不着痕迹地转到床头,“你能不能就不……” 姜竹沥的刀毫不留情地落到翻糖小人上,砍断他摸她的手。 段白焰:“……” 她吸吸鼻子,一口咬掉小人的头:“不能。” 他沉默片刻,后知后觉地,摸摸自己的头。 姜竹沥坐在床上,喝掉一盅汤,吃了一块芒果奶油蛋糕,段白焰那个翻糖小人也进了她的肚子。 她心满意足,想抱着肚子打个滚。 他指指剩下的那个翻糖:“那个不吃了吗?” 她小声:“我饱了。” 他点点头,把松鼠姑娘的翻糖小人捡起来,亲一亲,再放回去。 姜竹沥歪头看他,有点想笑。 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只是血迹凝结在衬衫上,看起来有些吓人。 她突然心软:“能打电话,叫客房服务送点儿外用消炎药吗?” “应该送过了。”说着,他探身摸摸餐车的底层。 他的助理非常懂得看人眼色,刚刚撞见屋里那一幕,出门之后,他不仅让服务生在餐车里藏了消炎药和棉签,还多放了一小瓶维生素C。 段白焰垂眼:“你帮我涂?” 姜竹沥哼:“你自己涂,我要吃药。” 他刚刚放松的眉头,又微微皱起来。 可他也阻拦不了,她动作很利落,兑了温水,抠下药片,飞快地咽下去。 段白焰看着她咽下去,拧开小瓶子往手心倒两片维C,一起递给她,神情仍然非常愧疚:“……对不起。” “你不要再道歉了。”姜竹沥声音又软又小,这回终于轮到她冷漠无情,“你知道吗,我在波士顿的时候,曾经接触过一个被家暴的女人。” 段白焰默不作声,听她说。 “他的丈夫是个人渣,无论是跟朋友有了不愉快,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工作里被上司骂了……一有不如意,他就打她。最严重的时候,他抓着她的头往墙上撞,骂她婊.子。”她双手握着水杯,蜷在他怀里,“可是每次骂完打完,一到第二天,他的态度就会变得非常好,捏腰捶腿甩自己耳光,道歉时真诚得恨不得跪下。” 段白焰喉结滚动。 这个他知道,在心理学上,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补偿效用。 姜竹沥顿了顿:“但是一旦她原谅他了,下一次,他还是照旧。” “我明白了。”不等她说完,段白焰颓然地道,“我是个渣男,你可以不原谅我。” 姜竹沥觉得这场教育非常成功,她满意地放下水杯,打算缩回被窝。 “但是,”段白焰垂下眼,声音平直,透着点儿不易察觉的紧张,“如果你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要告诉我。” 他知道紧急避孕药的危害有多大,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想让她吃。他存着侥幸心理,没想到她在这件事情上会这么固执。 是他预估错了时间。 她仍然没有完全准备好。 姜竹沥不说话,蜷在被子里看着他。 她睡了一整天,现在精神好得不得了,缩在被子里blingbling地朝他眨眼睛,眼底好像落着小星星。 段白焰忍不住,也躺到他身边。 几十层的高楼,北风在窗外呼啸。而他在屋内抱着她,全身上下暖洋洋。 关灯之前,他听她小声问:“你知道,我十五岁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嗯?” “我那时候希望有一个人,能在半夜接我的电话。”她声音很轻,“凌晨两点也好,凌晨三点也好——虽然这种想法很自私也有点儿幼稚,但是希望有人愿意在半夜理我、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哪怕假的也好,虚伪地安慰我一下,而不是直接挂掉我的电话。” 他微怔,然后误会了她的意思,有些心疼地亲亲她的眼角:“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姜竹沥趴在他怀里,侧耳听他的心跳,没有再开口。 第二天,她回程西西家取东西。段白焰送她到门口,主动给她留空间,让她再跟小闺蜜叙叙旧。 “我就知道你们会复合。”程西西捕捉到她脖子里暧昧的吻痕,兴奋极了,发出嘎嘎嘎嘎的笑声,“你们结婚时一定要提前通知我,我去给你当伴娘!” 姜竹沥耳根泛红,将领子向上拉一拉。 然而事实上,她更在意前半句话:“什么叫……‘早就知道’?” 程西西帮她把箱子搬出来,低头笑:“之前陈塘天天来骚扰我,好像你们一复合,天就会塌似的。” “但我觉得,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并不了解段白焰。事实上,段白焰的每一次成长,都与你有关。” 姜竹沥微怔。 “段白焰啊,他和姜竹沥一样,放任他们自己生长,他们是长不大的。”程西西笑,“他们两个,都需要别人催化。” 就像他需要被她依赖——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胜负或控制欲,他从来不是有自信的人,他希望她能相信他。 偏偏是她的软弱,让他看到这种依附的方向与可能性,于是他决定放下自私与自闭,去成为一棵树。 ——成为一株高大的,蓬勃的,能保护她的植物。 姜竹沥一手抱着箱子,一手提着手提袋,慢慢走下楼。 刚走下去几级楼梯,就看到靠在把手上的段白焰。 圣诞节之后,明里市的温度断崖式下跌,他穿了件单色的大衣,身形颀长,背对着过道。走廊外天空阴翳,冷风飘荡。 她轻声叫:“小白。” 热气在空气中一卷,变成一道霜。 他立刻转过来。 程西西家住在五楼,他原本站在楼下,等几分钟就忍不住了,又不方便直接冲上去,只好跑到四楼来等她。 “我来。”他走过去,想要接过她的纸箱和手提袋。 她把手提袋递过去了,自己抱着箱子:“这个我拿吧。” 他“嗯”了一声,又问:“你冷不冷?” 她埋着头,没有说话。 走下去几级楼梯,很久很久,她答非所问,揉揉鼻子:“刚刚西西告诉我,化学老师去世了。” 段白焰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几天。” 好像就是在昨天,他还提着果篮和她一起去看望老师,而他信誓旦旦地说,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段白焰眼眶发热。 他握住她的手,正想要开口,目光向下一扫,突然看到白色的手提袋里,书籍和杂物堆积,底下一个白色的球状露出一角,竟然是一架被烧坏的藤球灯。 段白焰微怔,愣了很久,才想起来,她昨晚向他所说的那件事—— 他曾经某天半夜,收到过姜竹沥的电话。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久到他差点就想不起来,他在她哭过之后,送了她一个这样的藤球灯。 他心情复杂,又柔软得要命。 逼仄的楼道里,他提着纸袋,抬手拍拍她的头,声音很轻很轻:“我很爱你。” 姜竹沥脚步一顿。 走到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来。 他牵着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抬头间,整个世界已经银装素裹。 有一个瞬间,他突然感到恍惚,仿佛是时光替他补上了所有裂缝,这十年的光阴白云苍狗,他们在时间里失去的,好像最后又都通过时间,一一还回来了。 天地苍茫,她抬起头,轻声说:“我也是。” 第66章 超级饥渴 化学老师是中风去世的。 他的妻子几年前就离世了, 儿女平日不在身边,出事之后,立刻从外地赶回来,帮他准备葬礼。 他们将他和妻子葬在了一起。 入冬之后, 明里市天气一直不好, 阴雨连绵,走廊上冷风飘荡。 姜竹沥肩头别着黑纱站在人群中,随着大流一起鞠躬。然而当她抬起头, 看着灵堂上黑白照片中笑得一脸慈祥的老人家,眼眶仍然发热。 她难受极了。 学生时代的每一位老师对她都很好, 明含之后,她没有再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死亡。 段白焰站在她身边, 安抚性地握紧她的手。 两个人走出灵堂, 冷风中夹杂着雨水,迎面飘过来。 段白焰撑开伞, 将她笼到自己身边, 走出去没两步,听见灵堂外两个女生的交谈声: “我感觉今天班上的人好像不太齐……不是前段时间才刚刚举行过同学聚会吗,大多数人应该都还留在明里市才对啊?” “没有吧?人还挺齐全的, 就是话最多的那几个没来……不过不来也好, 他们太吵了。” “哦对,就是话最多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林……林鹤呢?我记得同学聚会时, 这家伙还很跳啊。” “他?他现在自身难保, 应该没空来参加这种活动吧。” “怎么?” “我听说……”女生的声音陡然低下去, “我听说的,不保证真实性哈。前段时间他公司里几个女职员,写联名信告他性骚扰,把事情捅到了他上司那儿。他老板找他做思想工作,他还觉得没什么,神经病似的回去怼那几个姑娘,说什么,‘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上不上班无所谓以后都是要嫁人的,可我要靠这份工作养家’,就这话……把其中一个背景特别硬的姑娘惹毛了。本来只是公司内部的事,现在人家坚持要告他。” “哇,有点刺激……不过他高中时就很讨厌啊,班上好多女生都被他拉过肩带……天道好轮回,等他们开庭,我要去围观。” …… 段白焰转眼看看那两个女生,再低头看看姜竹沥。 他敢肯定,她听见了那段对话。但是,她没什么反应。 她站在伞下,跟他离得很近,琉璃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目视前方,眼底一片水光,倒映出庭院内的松柏绿植,与蔓延的水汽。 段白焰忍不住:“竹沥?” 她愣了一下,才抬起头:“什么?” “你在想什么?”段白焰失笑,“从出门起,就这么专心。” 就连刚刚关于林鹤的那段对话,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姜竹沥犹豫了一瞬,抬起头:“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躺在那儿,是吗?” 伞外雨幕潇潇,庭院内弥漫着绿色植物与泥土的气息。 他轻声:“对。” 然后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他想,等他们百年,也一定要葬在一起。 姜竹沥垂眼思考了一会儿。 须臾,再抬起头,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我们现在开车去千岛国际,好不好?” “今天下午,在千岛国际,有一个红十字会的就业研讨会。” “——是关于自闭症的。” *** 最开始,姜竹沥没想答应谢妈妈的邀请。 她有一点点小孩子脾气,不喜欢在莫名其妙地被动边缘化之后,又默不作声地被同一个人请回去——仿佛她从一开始就无关紧要,可以任人摆布。 “但是刚刚,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姜竹沥坐在副驾驶上,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本质上来说,我的目标是给红十字会和自闭症患者帮忙,谢妈妈的态度怎么样,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段白焰同意她的想法,但他对这位谢姓阿姨实在提不起好感。 所以驱车爬到半山腰,他停车熄火,还是决定跟她一起上楼,去参加研讨会。 研讨会的发起组织是红十字会心理救援队和心智残障协会,邀请了一些酒店代表人与病患家属。诚如姜竹沥此前所说,很多自闭症的成年人无法独立工作,今天这个研讨会的主题,就是想从中搭线,完善支持性就业,尽可能帮他们解决生存问题。 “我之前在红十字会……遇见过一个自闭症的男孩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比还要我大一点。”会议室不大,后排坐着几家媒体,她一边低声说,一边拉着段白焰,挑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当时,我和另一个小姑娘一起对接他,我负责教他烘焙,她照顾他的生活。”她顿了顿,“他生活无法自理,不会挤牙膏,不会系鞋带,志愿者每周去他家两次,帮他烧热水——但也仅仅是这样,做不了别的了。” 段白焰静静地望着她:“嗯。” 她低声解释:“红十字会人手不够,康复机构的日托费用高得吓人,支持性就业的制度也……很不完善。” 段白焰摸摸她。 她话音落下,全场灯光一暗。 主持人上台调PPT,然后放了一个小短片,介绍心理救援队近年取得的部分成就与进展。 在此之前,姜竹沥其实很少接触这类患者,她声音很小很小地补充:“我有的时候会觉得……我好像没办法为他们做什么。” 就像她做咨询师那段时间一样,她遇见太多被摧毁的人,从战场上下来的ptsd老兵,被校园暴力困扰到无法融入社会的少年。 她很想帮他们,却总是被自己的情绪拖累,最后只剩劫后余生。她心有余悸地,庆幸自己的健康。 “有时候也会想……”心智残障协会的会长上台发言,捡起麦克风,姜竹沥顿了顿,“也许是因为没有见过真正的苦难,才总是被自己的情绪所困扰。” 她二十五岁,没有经历过强大的自然灾害,遇见磅礴不可摧的力量;没有经历过战争,遇见难以逃离的硝烟与战火;没有经历过与挚爱死别,遇见必然分离的宿命;甚至没有经历过穷困潦倒无路可退,遇见无法解决的坎坷愁绪。 会长站在台上,讲自己这些年来,遇见过的大龄患者。 段白焰沉默了很久,低声说:“不是这样。” 他捏捏她的手,“每个人,在他所处的那个阶段所遇到的最大的麻烦,就是那时候跨不过去的坎儿——没有轻重缓急,无法跟别人比较。” 姜竹沥抬起眼。 他半张脸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颚。她看着他的侧脸轮廓,想,这个家伙,现在真是温柔极了。 “今天在场,也有很多患者家属。”会长最后说,“我们来开这个研讨会,是希望你们能告诉我们,你们需要什么——而不是,我们能给你们什么。” 会议室掌声雷动,后一个环节,是几家酒店代表人来与志愿机构接线,签署支持性就业协议。 段白焰莫名觉得,她最后这句话,实在很动人。 *** 研讨会结束之后,姜竹沥去向几位负责人打招呼,他们纷纷表示,欢迎她回归。 谢妈妈向她道歉:“很抱歉,姜小姐。是我误会了你。” 姜竹沥不置可否。 关于明含先前的事情,她不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什么不妥,但谢妈妈完全不相信她。 这种低信任度让她感到不适,她非常想直言不讳地告诉对方,我并不是因为你才回来的。 ……可是那样太幼稚了。 她想了想,问残障协会的会长:“我以后可以直接联系您吗?” 姜竹沥不是全职护工,本来也没有教自闭症患者烘焙的义务。 但她这样既有咨询师经验、又会烘焙的志愿者,在会长眼里简直是十项全能的稀世奇珍,她有点儿兴奋:“当然可以,我们互相留一下联系方式吧,随时找我都可以。” 谢妈妈眼皮跳了跳。 “谢谢您。”姜竹沥垂眼道谢,全程没有多看她一眼,也没有搭腔。 结束会议,段白焰握着她的手,走出千岛国际,正要去开车。 谢妈妈又远远地追出来:“姜小姐!” 段白焰下意识地,将她向身后拉了拉。 谢妈妈走过来,笑道:“之前你在志愿服务中心,给随迁子女做心理咨询,他们都很喜欢你。” 姜竹沥把围巾压到下巴,不说话。 “之前确实有家长对你提出过质疑,但是,后来我也一一像他们解释过了,他们都表示能够理解。”谢妈妈继续道,“关于我之前……没有搞清事情真相,就把你踢出群,是我的错。” 姜竹沥之前的志愿服务分两部分,一部分在志愿服务中心,给随迁子女和留守儿童做心理咨询;另一部分在心智残障协会,她和红十字会心理救援队一起,教大龄自闭症患者做烘焙。 谢妈妈是前者的主负责人、后者的中间接线人。明含被挂论坛之后,她将她踢出了自己负责的咨询师群。 “所以,”谢妈妈问,“你要不要也回这边来?” 姜竹沥沉默了一阵,眨眨眼,“这样吗?” 那她肯定更不要了啊。 她在波士顿的时候,心理咨询按小时计费。现在回来了免费给人当志愿者,还要因为子虚乌有的谣言,被对方嫌弃。 凭什么啊。 “这样的话,”姜竹沥吸吸鼻子,把脸埋进围巾,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鹿眼,“那些错怪我的家长,也都是坏人。” 谢妈妈在原地愣住。 她万万没有料到,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竟然能幼稚到拿“好人坏人”,去评判一个群体。 “而且,你让我难过了。”下一秒,姜竹沥抬起头,像个傲娇的小朋友,嘴角一撇,故意恶狠狠地道,“我不要原谅你!” *** “——我不要原谅你!”坐到车上,段白焰软唧唧地学她。 他乐坏了,打开暖气,低声问:“你现在原谅我了吗?” “没有!”姜竹沥鼻尖冻得发红,气呼呼地踢他,“开车!” 段白焰忍不住,搓搓她的脸。 有点凉,但是真的,好软好软啊…… 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她脸上蹭蹭。 她怀疑他胡子没刮干净,有点痒,难耐地低哼:“放开我……凉……” 她的声音软绵绵,像某些时候的小声嘤咛,听得段白焰眼神一沉。 他有些狼狈,松手放开她,“你怎么这么奶,嗯?” 姜竹沥不说话。 她默不作声,在心里想,自己的生活真是太忙碌了,既要兼顾西餐厅、来做志愿者,还要接余茵的小电影,努力赚钱养男人。 他比图拉难养多了,不能冷不能饿,天气变幻不懂得自己在窝里垫草,一旦她离开超过二十四小时,他就在她的微信里嚎啕大哭,像一只饥渴的巨婴。 姜竹沥非常发愁。 段白焰注意着她的神情,不知道她又在一个人YY什么。但她这副样子真是可爱得要命,他喉头发紧,想不管不顾地把她剥光,听她小声哭…… 他眼神微暗。 车行驶出去一段路,段白焰喉结滚动,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过年之前,你有好几天都见不到我了,不趁这会儿多看看?” 松鼠姑娘耳朵一动,蹭地转过来:“你要去哪?” “要出国几天。” 姜竹沥眨眨眼:“是要去参加什么颁奖吗?” 他微微抿唇,摇头道:“如果是颁奖的话,我会带你去。” “那你……” “我要去拍一个短片。” 他答得含糊其辞,更多的,好像也不愿意再说了。 姜竹沥微怔,挺起腰杆,一本正经地提醒他:“你曾经告诉我,过年之前没有工作了。” “竹沥。”恰逢红灯,他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像模像样地叹息,“如果不接这一单工作,我就没有钱办婚礼了。” 姜竹沥:“……哦,对。我怎么忘了,我们是贫贱夫妻。” 绿灯通行,段白焰踩下油门。 “等我回来之后,”下一秒,他说,“跟我回家过年,去见见我爷爷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每天的剧情看起来都像是马上立刻要完结了 但其实还有一段 比如,小白还没有求婚,沥沥也还没去见段爷爷,嘤嘤嘤 --- 我也许是,机缘巧合,工作之便,接触过自闭症的大朋友 他们很需要社会关爱 生活中的谢勉和他妈妈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希望多一点这样的人 第67章 被打脸了   姜竹沥眼睛瞪得圆溜溜, 像只小松鼠:“你连婚都没有求, 见什么爷爷?”   “你忘了吗?”段白焰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顿,声音低哑,“我求过的。”   姜竹沥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满面通红:“开你的车!”   在床上的时候, 他问过她,要不要嫁。   每问一句,就撞一下。   姜竹沥每每想起, 都羞愤欲死, 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埋起来。   直到车行驶进小区,攀爬在她耳根上的热气都没有褪去:“谁会在那种时候求婚啊!——就算是求,怎么可能有人在那种时候答应?”   段白焰眼底浮起三分笑意。   他停下车,帮她开车门:“我只出去几天,很快就回来。你一个人在家里, 听话些。”   姜竹沥低着头看手机,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就是几分钟之前,余茵给她发消息,约她明天在拍摄地见面。她没有助理,这次的戏份也不算多, 加上有段白焰这层关系在,余茵每次找她,都直接联系她本人。   “看见了吗?”姜竹沥拿着余茵的短信,炫耀给他看, “我也非常忙碌,我有很多工作要做,才不会守在家里等你回来。”   段白焰耸耸眉。   她得意得像只小狐狸,虽然比过去更加有活力,但他觉得,她没有以前那么听话了。   他果然还是更喜欢生病时的她,虽然傻兮兮,但是软绵绵。   “先下来。”段白焰俯身,扣住她的腰,帮她解开安全带。   “多遗憾啊。”姜竹沥难得在这种事情上扳回一局,她主动牵住他的手,脸上的开心藏都藏不住,“现在只好拜托你,等我工作结束了。”   小姑娘白白净净,静看像个乖巧得的雪团子。可她笑起来时,鹿眼乌黑明亮,又分明地弯成新月。   段白焰脚步微顿,立刻收回刚刚的想法。   不对,她怎么样都可爱,她怎么样,他都喜欢。   垂下眼,他捏捏她的手:“我都等了十年了,还怕这一会儿?”   “不过,”旋即又叹息,“这么快又要分开,是挺遗憾的。”   姜竹沥手指一顿,敏感地察觉到,他后半句话语气不太对。   脑子里警铃大作,一推开家门,她就打算跑。   却被段白焰抢先一步。   他大跨步走到沙发前,一手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腰上,将她朝前一带,她就跨坐在了他身上。   腿根被熟悉的感觉抵住,姜竹沥惊慌失措,想从他身上爬起来:“禽兽!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能……”   “既然你很遗憾,我也很遗憾。”段白焰一边按着她乱动的手,一边解她的衣服,“那我们就先把未来几天要做的事,一次性透支完吧。”   说着,他按住她的下巴,深深浅浅地吻下来。   两个人气息相融,他像一堵强硬的墙。姜竹沥推不开他,头脑逐渐变得混沌。   避孕药事件之后,他变得谨慎了很多,但这种技术上的谨慎,助长了他另一方面的大胆。   他的吻不急不缓地下移,轻轻地啃她白皙的锁骨:“喜欢吗?”   姜竹沥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像一只暖呼呼的小动物,柔软得不像话。   然而脑子里最后一丝理智尚且命悬一线,她小声嘤咛:“别……别亲那里……我明天要工作,不能穿高领的衣服……”   他动作微顿,放开锁骨,向下吻去。   跟他复合之后,她身上的吻痕就没再消过,旧的上面叠加新的,她常常担心会不会再也消不掉了。而与之一起进步的,是他在这件事情上的业务能力。   姜竹沥开始还抗拒着挣扎一下,后来一点一点地,不自觉地被他带着,迎合他的动作。   她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第二天醒过来,卧室内光线柔和,光影在窗下游移,竟然已经是日上三竿。   松鼠姑娘慢吞吞地翻个身,下意识摸摸被窝。   他离开时不放心,关掉了电热毯,所以那一半床铺一点温度都没有,只放着一个冷冰冰的大白玩偶。   姜竹沥气得捏爆枕头:“……渣男!”   她起床洗漱,换衣服确认行程。   下午要去见余茵,然而昨晚做得太狠,姜竹沥走路发虚。这股气直到吃完午饭也没能彻底消散,她越想越气,想打电话骂他。   一打开手机,就收到段白焰的消息:   【我上飞机了,你昨晚没怎么睡,今天就多休息一下。】   发消息的时间,是三个小时前。   姜竹沥算了算时间,他现在肯定也还在天上。   看样子在他回来之前,这股气都没地方撒了。   姜竹沥气鼓鼓地给图拉喂了点儿小零食,然后气鼓鼓地收拾东西,气鼓鼓地赶往拍摄地。   余茵这次的微电影是半公益性质的,她本人名气不小,得到了很多家志愿机构与福利组织的支持,因此这次参与拍摄的,也有不少大咖。   姜竹沥赶到地方,余茵正在跟人说戏。   拍摄地在室内,不知他们从哪儿找了这么个逼仄的小屋子,像千禧年初流行的那些伤痛文学中一定会出现的弄堂,地面永远潮湿,垃圾与流浪猫肆虐,一眼望去看不到底,抬眼向上看,天空被交织错杂的电线切割成无数份。   她站着等了一会儿,余茵像是余光注意到她,抬起头,遥遥朝她露出和善的笑意:“来这边坐吧,姜小姐。”   她乖巧地走过去,向她打招呼。然后屏住呼吸,跟那个演员一起听她说。   她本人的戏份并不多,但一段话听下来,余茵竟然对自闭症群体也非常了解,姜竹沥有些意外,对她的好感值蹭蹭又上去几个度。   那个演员听她说完,低声道过谢,就拿着剧本走开了。   余茵转过来,见她竟然也在一脸认真地听,笑着拍拍她的手:“你以前是拍过平面的吧?不要紧张,你做不来的,我会告诉你。”   姜竹沥心里感激极了,连连点头。   化妆师叫她过去化妆,她一边乖巧地扬起脸,一边朝余茵的方向偷瞄。   这个小故事的剧情不算复杂,发生在一个普通家庭里。姐姐很优秀,小她两岁的弟弟却患有自闭症,并伴随有轻度的暴力倾向。   父母带他在康复机构治疗了很久,但效果并不好,一旦无人看管,他就会用双手砸家里的玻璃,直到玻璃碎裂,他两只手鲜血淋漓。   久而久之,姐姐开始对他失去耐心。   姜竹沥演那个姐姐。   但弟弟在取景器里歇斯底里,她也跟着心惊肉跳。   “卡。”   弟弟停下动作,朝她走过来。   余茵语气柔和,跟他说问题。   姜竹沥眨眨眼。   余茵是个温柔小姐姐,说话细声细气,很喜欢笑,跟她印象中戴着鸭舌帽用扩音器凶巴巴吼人的导演,不太一样。   她没见过段白焰在片场的样子。   更早一些时候,段白焰痴迷于那种连他自己也看不懂、偏偏一群影评人还要不懂装懂地对他进行夸赞或贬损的先锋文艺片,这种片子极其考验演技,他把能用的戏骨都轮了个遍。   他近几年才开始启用年轻的新人,甚至为此上过几轮热搜。   据说拍《青果》时,有个IP火起来的小花,不懂事地对台词报数字,第一场戏,就声情并茂地念“一二三四”,段白焰抬眼冷笑一声,摔本子就走了。   导演说话不算数的情况,在段白焰那儿从来不存在——因为他的剧组里,他是一言堂。   姜竹沥有些出神。   等她反应过来,脑子里愤怒的小人立刻蹭地跳出来,啪地甩她一耳光。   才分开几个小时,她竟然开始想念那个渣男了。   姜竹沥咬牙切齿。   化妆师是个年轻小姑娘,见她的表情千变万化,最后竟然定格在愤怒上,以为她对妆容不满意,惶恐极了:“你,你不喜欢这个妆吗?”   姜竹沥愣了一下,转眼看镜子。   她的长相本来就偏小,化完全妆,长发梳起扎成马尾,满脸胶原蛋白,像初出校门的高中生,带点儿不谙世事的稚气,又带点儿优等生与生俱来的傲气。   “没有呀。”她觉得,能化妆化出优等生的感觉,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姜竹沥有种回到十七岁的感觉,她blingbling地眨着眼,兴奋地夸她:“你化得超棒。”   小姑娘脸红了红,低下头整理化妆箱。   姜竹沥对这个妆很满意,打开手机调好角度拍了张自拍,发给段白焰。   按照时间计算,他应该已经下飞机了。   她问:“每天面对着我这么年轻的一张脸,你不会心有愧疚吗?”   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回。   弟弟那场捶玻璃的戏NG了几次,不是太轻就是太重,那演员也是个名气不小的小生,虽然血不是真的,可他一次又一次地砸在玻璃上,关节都开始破皮。   姜竹沥握着手机,忍不住想,她包里好像有创可贴。   等了一会儿,这场戏还没拍完。   化妆师小姑娘好像也有点儿无聊,眼睛一下一下地往这边瞥,像是想跟她搭话。   姜竹沥眼睛亮晶晶,朝她wink。   小姑娘一下子被击中,红着脸小声:“你是叫甜药吗……?我以前不知道,你长得这么好看。”   “嗯。”姜竹沥点头,“甜药是我的网名。”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聊起来。   姜竹沥的事前段时间闹得很大,很多人都听说过,这小姑娘也不例外。   “他们……导演的那个圈子……”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讲到这个。她犹犹豫豫地问,“会不会很乱?”   “哪一种‘乱’?”   小姑娘很委婉,小声道:“安全感。”   “这个……”姜竹沥想了想,非常自信,眼睛亮得像是有星星,“不会呀。”   段白焰这个人,不走寻常路。在别的导演那儿能玩的招数,在他这儿几乎都行不通。   所以圈子里女明星们对他又爱又恨,大多都是想攀附,但又不太敢接近。   然而下一秒,她手机一震,弹出一条实时娱乐头条“段白焰只身现身英国,与神秘女子酒店过夜,疑似与网红甜药感情破裂!”   姜竹沥:“……”   妈的怎么又来了。   她瞬间炸成河豚,调出段白焰的电话。   然而在按下绿键之前,她脑子里灵光一现,想到刚刚才信誓旦旦地说过的那句“不会呀”,脸上后知后觉地,涌起一股火辣辣的热意。   她现在这样,是不是……被……被……   打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小白上线,他就会惊奇地发现: 咦,我怎么又凉了【摸不着头脑.jpg --- 你们所有的评论我都看到了 关于自闭症,关于志愿者 我打了长长的话,后来又都一一删掉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都是小可爱,那我挨个亲一亲吧 第68章 柔软娇气 姜竹沥郁闷地收起手机, 决定不打这个电话了。 她要一个人,先自己冷静一下。 何况…… 中国现在下午四点,他那边刚好十二小时的时差,应该是凌晨。 姜竹沥呀—— 她坐在原地, 挫败地想。 都这种时候了, 竟然还在考虑,渣男会不会睡了,自己会不会吵醒他。 她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 化妆师顿了会儿,小心翼翼地戳她:“小姐姐, 余导叫你。” 姜竹沥连忙起身过去。 弟弟终于艰难地捶碎了玻璃,他一脸茫然, 坐在地上捡碎片。 姐姐放学回家时, 父母都还没下班,她一推开门, 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 看到家里的大男孩坐在窗边,双手血淋淋的。 她愣了一下,快步走过去, 又急又气, 喊他全名:“孙卓!” 弟弟抬起头,像是察觉到她预期中的不善, 面色戒备, 无意识地朝后退了退。 ——而他身后是没有玻璃的、空荡荡的窗棂。 姜竹沥正要再朝他靠近, 余茵喊了卡。 “我觉得也许……少点儿东西。”她朝姜竹沥招手,形容道,“你多多少少,应该有点儿讨厌孙卓。” 姜竹沥点点头,屏住呼吸。 “你想一想,假如你有个弟弟,早在儿童时代,他就分走了你父母所有的注意力。”余茵语气和缓,耐心地描述,“等你快要成年的时候,父母逐渐老去,可他日复一日,仍然是这个家庭最大的负担。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你原本成绩优异,未来的人生一片坦途,应该能考到很棒的学校,与非常优秀的人在一起,拥有幸福美满的一生。” “可是这时候——就在你临近高考、备战六月的时候,你的父母却在深夜把你叫到房间,对你说——” “‘孙隽,我们老了,不能照顾卓卓一辈子。你就不要报考外地的学校了,留在本地,将来也好跟他有个照应,你看好不好?’” 姜竹沥站在原地,口齿泛冷。 “你拒绝了父母的请求,因为你不想认输。”余茵还在继续,“你总觉得,会有办法的,过去十几年,让孙卓在高额的私立学校混几年,在残疾学校混几年,再在康复机构混几年,不也一样好好地长大了吗?” “可当你主动为他寻找出路的时候,才发现,如果有朝一日父母当真去世,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人能收留你的弟弟。” “没有这样的学校,没有这样的机构,没有这样的组织和群体。他马上就要成年了,哪怕是放在自闭症的群体里,他这个年纪,也是被康复机构不愿意接受的对象。” 姜竹沥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于是你发现了,”余茵说,“你没有退路。” “可是这一天放学回家,你发现,孙卓他又打碎了玻璃。那块玻璃家里修过很多次,父母不厌其烦,但你烦了——这种烦是不着痕迹的,一点一点地,在过去十几年的生活里,慢慢地堆积起来。”她的声音慢慢变轻,“你看到他坐在窗边,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像个懵懂的婴儿。” “你脑子里,会不会有一个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 她语气微顿,抬起头。 目光聚过来,眼底竟然是亮着光的,像是燃起两团火,所到之处皆为灰烬。 可她的声音依旧很轻,简直带着诱惑: “不如掉下去好了。” “就这样去死吧——” “像孙卓这种人,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室内光线逼仄,客厅失去了玻璃阻挡,一阵接一阵的凉风席卷进来。 姜竹沥头皮发麻。 ——会不会有一个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 她简直生发出一种,跳起来反驳她的冲动。 ——我不会。 ——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余茵沉默着与她对视一阵,觉得她情绪到位了,让她重新试一试。 这一次很顺利。 然而拍完这一条,到下一条的时候,姜竹沥仍然NG不断。 让她庆幸的是,与她对手的小生大概也没拍过这种需要复杂心理活动的片子,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收工之后,反而是他跑来安慰她。 这个演弟弟的男孩儿,是从去年一档选秀节目里火起来的。桃花眼大长腿,选秀过后人气高得惊人,公司里最好的资源,现在几乎全砸在他身上。 姜竹沥很多年不看网剧和综艺了,但这哥们去年红遍大街小巷,连远在波士顿的她都有所耳闻。 因此最开始拍戏,她只以为余茵是找了个长得像的小鲜肉来蹭热度,可是收工之后她听别人叫他名字,才迟迟反应过来,竟然是本尊。 本尊穿着长风衣,小跑到车上,拿下一罐热牛奶,又小跑回来,热情地呼唤她:“小姐姐?” 姜竹沥愣了愣,受宠若惊:“谢、谢谢你。” 他没再说话,勾唇笑笑,在她对面坐下。 她迟迟回过神,将热牛奶贴到脸上,热气从指间侵入,周身都变得暖洋洋。 放在腿上的剧本,一下子就看不进去了。 姜竹沥垂眼发了会儿呆,忍啊忍,忍不住:“你真的是……沈湛?” 坐在她不远处的男生认真思索一阵,然后才两眼弯弯地反问:“不然呢?” 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桃花眼开成扇,气质卓然,周遭的温度都提上去几度。 姜竹沥被他笑得有些晕,突然间明白了他人气高的原因。 长着这么一张脸,看谁都是在放电。 顿了顿,她好奇地问:“你是第一次拍短片?” “嗯。”沈湛点头,“我以前不是拍平面,就是唱歌,没接触过过会动的影视剧。这次……虽然露怯,但说实话,还挺新鲜的。” 他这么说,姜竹沥一下子放松下来。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她突然想起来:“对了,你的手刚刚是不是破皮了?我有创可贴。” 说着,她去翻包。 “虽然是彩色的……”她挠挠脸,掏出张姜黄色的卡通小兔子,“但暂时将就一下,应该不介意吧?” 她明显看到,沈湛愣了一下。 再回过神,他眼底的笑意散去几分。 姜竹沥心里浮起几分困惑。 不过即使这样,他仍然很有礼貌,笑眯眯地接了过去:“当然不介意,谢谢你,我自己来。” 姜竹沥也不再推辞。 两个人对着坐了会儿,余茵收完东西去而又返,见他俩还没走,有些意外:“怎么都还在这儿?” 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两秒,不约而同地道:“等您。” 两个末等生,都在等老师开小灶。 好在余茵今天没有饭局,干脆多跟他们聊了一会儿。 姜竹沥回到城区,已经是星辉零落,华灯初上。 程西西在王府井点了火锅,等她赶到,小闺蜜已经吃完了一份毛肚。 程西西一边给她让座,一边朝服务员招手:“我再给你点一份。” “点两份吧。”姜竹沥放下包,满脸疲惫,“纪念这个失恋之夜。” 程西西愣了愣,筷子“啪”地吓掉了。 她结结巴巴:“你,你跟段白焰分手了?” 姜竹沥一言不发,低着头倒热水,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不,不会吧?”程西西信以为真,一下子急了,“他前几天还向我打听你大学时的事,跟我说要准备求婚呢,你俩怎么,怎么突然就……” 姜竹沥耳朵一动。 ……好像猜对了。 她努力压抑着表情,面不改色地,冷酷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求婚呀!”程西西毫无所觉,闭着眼往闺蜜挖的坑里跳,“他前段时间特地来找我,向我问了好多你过去的事,还不让我告诉你,说是在准备向你求婚,要给你一个惊喜!” 姜竹沥摸摸耳朵。 烫的。 她压住心跳,波澜不惊:“先吃饭。” “还吃什么啊!”程西西慷慨激昂,“你都失恋了,还吃什么破火锅!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去邂逅一夜情!去日小鲜肉!让这些言而无信的狗东西都见鬼!” 可是下一刻,两盘毛肚上来,她顿时又萎了:“……吃完毛肚再去。” 姜竹沥乐不可支。 她夹起一块毛肚扔到锅里,正在心里默念十五秒,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起来。 垂眸扫了一眼,是段白焰的。 现在英国时间早上六七点,他应该起床了。 姜竹沥声音很小,哼哼唧唧:“大清早的,打什么打……” 所以她没接。 这个没接,他紧接着又打了第二个和第三个。 打到第四个都没人接,段白焰才想起来,该先回微信消息。 于是他非常诚实地回了句: “你不知道吗?老男人就喜欢年轻小姑娘。” ——算是对她昨天那句“面对这么年轻的我你就不愧疚吗”的回应。 姜竹沥气炸了。 ……这算什么狗屁回应! 下一秒,他又问起她的自拍:“我好像在你美瞳的反光里看到一个男人,个子挺高,大长腿桃花眼,那是谁?” 姜竹沥:“……” 她的手机像素有这么好吗?他戴着显微镜看的? 不等她回复,他又危险地叹息:“竹沥,你听话一点,嗯?” 姜竹沥可真是奇了。 她终于忍不住,抄起手机怼他:“你都跟神秘女子酒店过夜了,我俩到底谁比较不听话?” 段白焰一头雾水:“什么神秘女子?” 姜竹沥气鼓鼓的,把手机屏幕翻过去掩耳盗铃,拒绝看他的消息。 段白焰等了一阵,没等到她的回复,不由眉峰微聚。 他在房间内踱步两个来回,突然想起什么,返回手机主页面,登录国内的小八卦网。 头条就是:段白焰与神秘女子酒店过夜! 段白焰本人:“……” 他急火攻心,差点儿对着姜竹沥脱口而出:什么神秘女子,那是你大学老师! 他纳闷极了。 这几家媒体都收钱了吧?他跟姜竹沥在酒店的情趣房里可是待了整整两天,第三天清晨才离开,怎么就没人内涵这个? 憋屈的段导颓然地坐在藤椅上,思考了两分钟。 脑子里灵光一现,他小心翼翼地,重新打开八卦网站的新闻图片,放大放大又放大,看了足足五分钟,嘴角缓缓勾起来。 回到微信界面,他给她打电话,语气颇为温柔:“竹沥。” 她哼哼唧唧:“嗯。” 他不知道她在哪儿,可她身边很吵,一片嘈杂。 他忍不住:“你在哪?” 她不假思索:“我蹦迪呢。” 姜竹沥的感冒还没好全,带着一点点鼻音,柔软又娇气。 段白焰平静已久的心头,蹭地蹿起一股邪火。 他用力把它压下去,咬牙切齿:“姜竹沥,你有本事现在蹦,有本事等我回去之后别哭。” 姜竹沥:“哼。” 大佬放完狠话,语气重又变软:“你点开看看,我刚刚发了张图给你。” 一码归一码,这件事还是要解释的。 姜竹沥的毛肚忘了捞,想起来时,都快硬成钢板了。 她一边艰难地咀嚼,一边点开图。 他发的图,就是昨天那个小花边新闻里的配图。酒店外雨雾蒙蒙,他出门接那位神秘女子,双手将她扶上酒店楼梯,熊恪站在他们身边,黑色的大伞挡住两个人的脸和上半身。 照片是从背后拍的,俩人都没露出正脸。之所以能明显认出主角,是因为熊恪那张标志性的脸。 段白焰解释:“你把图片放大点。” 姜竹沥不明所以,照做。 但放大之后,照片并没有发生什么神奇改变,她奇怪:“放大,然后呢?” “再放大点。” “……行,再大点。”她又放大了点。 “够大了吗?我猜还不够。”段白焰看不见,只能让她再努努力,“你再放大点,放到最大。” “……” 程西西正埋头吃肉。 听见对面的小闺蜜,断断续续地小声哼哼: “再大点……行吧,还大?” “不能更大了……不行的不行的。” “再大……你是可以,我不行啊!” 程西西:“……” 她是不是又被迫听见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成人话题。 段白焰还想让她再放大点儿。 姜竹沥又煮老了一块毛肚,气得想骂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就是……”段白焰舔舔唇,“放大之后,你有没有看到,我和她握在一起的那双手?” 图片放到最大,全是五颜六色的色素块,什么也看不清。 姜竹沥皱起眉:“……不太能。” “你仔细看看,再仔细看看。”段白焰越想越觉得,这个说法非常有说服力,一定能洗白自己,“那是一双多么苍老的手啊,遍布皱纹,就算没有八十,也该有七十岁了——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只对小姑娘感兴趣。” 姜竹沥看着那堆色素块,沉默了一阵。 “……呵。”她微笑,“神经病。” 下一秒,她 作者有话要说:  挂了他的电话。 段白焰:“……” 第69章 多哄哄他(补全) 程西西拿着漏勺,往姜竹沥碗里扔了两颗鹌鹑蛋。 扔完之后,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神情, 竟然在她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丢丢…… 开心? “刚刚打电话的那个,是段白焰?”她眨眨眼。 姜竹沥点头:“对。” “找你复合?” 鹌鹑蛋很烫, 姜竹沥拿筷子的手顿了顿, 小声道:“我们没分手。” 程西西微怔, 马上反应过来:“骗子!” 姜竹沥赶紧伸长手挠她的头,像是安抚一只小猫咪。 程西西哼哼唧唧,奇了:“那你们俩在这儿闹腾什么?” “我在等他求婚啊。”姜竹沥有些苦恼,小声道,“段白焰看起来, 不像是会主动求婚的人。” “那, 难道在此之前, 你都觉得,你会比他先跪下?” “这……倒也没有。”姜竹沥很认真地想了想,“在此之前, 我对结婚这件事完全没有指望, 我以为, 他会直接把我带回家锁起来, 拿到我的户口本之后, 再押着我去登记。” 程西西:“……” “我之前有过猜测, 猜他这次突然一个人神神秘秘地跑到英国, 会不会跟求婚的事有关……但是没什么证据, 如果直接跑到他面前问, 可能又有点尴尬。”姜竹沥舔舔唇,“所以现在在你这儿得到肯定,我还挺开心的。” “那你刚刚……?” “昨天有个小花边新闻,拍到他跟神秘女子一起进了酒店。”姜竹沥垂眼吃肉,“他的解释没能说服我,我打算等吃完这顿饭,再去跟他讨论那位英国的神秘女子。” 程西西惊了:“他都跟神秘女子一起过夜了,你现在还这么淡定?” 如果是她,早就提双刀杀上门了。 “因为……”姜竹沥有些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肯定不是真新闻啊。” 这种连脸都不露的小花边新闻,她一天光是看图识字也能编造七八个,实在没必要上纲上线。 程西西惆怅地撑住脸:“你这么相信他?” 姜竹沥眨眨眼,想起刚刚那个摄影师小姑娘。 然后她很认真地,给出了同样的回复:“嗯。” 她对段白焰有种奇怪的信任,哪怕是高三那年,年级主任发现班上有男生逃晚自习去网吧,于是对班上的男生们逐一排查、并最终将段白焰纳入怀疑范围,她也敢信誓旦旦地挡在他面前,言辞肯定地告诉年级主任:“段白焰绝对没有去网吧。” 少年时代,她非常了解段白焰。 因为了解所以信任,他让她有安全感。 然而两个人真正开始恋爱,更深一层的矛盾暴露出来,她对自己没有自信,偏偏他又吝于表达。 所以她相信他没有去网吧,相信他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独独不相信他喜欢自己。 面前热气蒸腾,姜竹沥把最后一块毛肚捞起来。 她终于吃到一块没有煮老的毛肚,然而才过去十五秒,她又开始想念段白焰了。 不争气—— 她沮丧得想把脑袋煮进锅里。 “我,程西西。”程西西维持刚才那个动作,两手撑着脸,满脸艳羡地盯着她,“实名羡慕你。” 姜竹沥笑了:“羡慕我什么?” “有男朋友可以作。” “……” 姜竹沥淡定地擦嘴:“我男朋友比我还作,你清醒一点。” “我倒很希望,熊恪能来我面前作。”程西西郁闷唧唧,“我一定把他宠成小公主。” 姜竹沥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 “还是不要了吧……” 她觉得,段家有段白焰一个小公主,就够了。 “不过……竹沥啊,你说。”程西西咽咽嗓子,有些心虚地问,“如果男女之间发生了身体关系,是不是在感情上也会亲近很多?” 姜竹沥思索一阵,皱皱眉,不太肯定:“也许吧……我以前确实见过情侣吵架闹分手,来一发就又和好了……” 突然想到什么,她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警告:“但是西西,你永远都不要有‘也许我可以靠身体来挽留他’这种想法——你前男友跟你分手,真的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啊?我……”程西西没想到自己的想法会被她猜出来,有些尴尬地挠挠脸,“我的确是最近才开始想这个问题……回顾了一下,我跟他恋爱的这几年,确实没有发生过任何身体上的关系。” 前男友性子不温不火,她又太忙,忙到没空打理自己的生活,以为后院不会起火。 成年人的确会有身体上的要求,但姜竹沥觉得,这完全没理由作为出轨的借口。 她很果断:“跟这个没关系。他出轨,是因为他脑残。” “这样的话……”程西西乖巧地想了一阵,小声问,“那个……方便问吗?你的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姜竹沥被问住了。 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在小闺蜜殷切的目光里,她犹豫半天,小小小声地告诉她:“十八岁……” “你这个骗子!”程西西哭唧唧地炸了,“我今晚就要出去找男人!” 姜竹沥哭笑不得,挠挠她柔软的下巴。 程西西仍然没有放弃熊恪,也仍然没什么进展。 她给他发消息,五句他只回一句。 吃完火锅,姜竹沥牵着丧兮兮的小闺蜜,出门打车。 入夜之后,明里市的温度迅速降下来。 夜风迎面灌进领口,她打个小小的寒颤,脑子清醒三分。 程西西喝了点儿酒,还在小声嘟囔:“到底是我不够美,还是熊恪是个gay……” “开心点儿。”姜竹沥哭笑不得,怕她酒后着凉,仔仔细细地帮她戴好帽子,“熊恪没有谈过恋爱,说不定他是太开心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小闺蜜缩在层层叠叠的围巾里,露出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真的吗?” “真的。” 下一秒,路口绿灯通行,一辆出租车从对面平稳地行驶过来,停在两人面前。 姜竹沥拍拍她的脑袋,正要去开车门—— 一个身影从她身边快步经过,先她一步,拉开车门。 姜竹沥蒙了一下,那人已经迅速坐进车内,向司机师傅报了地址。 程西西脑子不太清醒,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挡住车门:“你谁啊!凭什么抢我们的车!这是我们拦的!” 车内的女人抬起头,四目相对,姜竹沥一愣。 她有些不确定:“……何筱筱?” 一段时间不见,她差点儿没认出这位老同学。她大冬天穿着裙子,脸上化着她从没见过的浓妆,应该是刚刚离开应酬酒桌,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现在再看…… 姜竹沥心情有些微妙。 尽管发型相像,但何筱筱和高中时的自己,其实差别很大。两个人的气质相差太远,南辕北辙。 她打量何筱筱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她。 她坐在车里,没理会扒着车门不放的程西西,抬头看到熟人,微微一怔,倒是笑了:“姜竹沥?” 姜竹沥莫名地,在她勾起的唇角里捕捉到一点点自嘲。 “托你的福。”她语气带着讽刺,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因为夏蔚的事,我差点儿连饭碗都丢了,你开不开心?” 段白焰翻盘以来的这段日子,何筱筱为夏蔚跑断了腿。 夏蔚最先被爆出的是吸毒,何筱筱一开始没想承认,她的第一反应是把这事儿给公关掉,可缉毒小分队不肯给她留机会,第一时间就在公安微博发了现场直播。 这件事引发了一轮粉丝们的骂战,于是她赶紧转变策略,让夏蔚向公众道歉。 可她的道歉函还没拟好,第二波孽力反馈就到了。 一个十八线小网红在微博里做年终总结,称自己有幸参与了一部网剧的拍摄,虽然演的是个替身,但也感到非常开心。 底下还附上了与圈内大佬的片场合照。 她粉丝不多,有点儿圈地自萌的意思,可是粉丝们眼尖,一眼就认出,她替的是夏蔚的身。 等夏蔚艰难地顶着各方压力写完吸毒的道歉函,她好不容易立起来的“敬业”人设,也已经崩塌得四分五裂。 何筱筱和她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急得整夜睡不着觉。 她到处找人,好不容易跟团队想出公关和解决方案,第三波整容石锤竟然将时间掐得分毫不差,紧跟着她的替身洗白声明,一起落了下来。 于是何筱筱明白了。 此前小打小闹没有出问题,是因为段白焰懒得管,而不是他管不了。 如果真的激怒他,他会尽他所能,给她们准备令人终身难忘的新年大礼包。 除了吸毒之外,他手里明显还有别的石锤——数量仍然未知,但夏蔚的热度一旦有公关消退的痕迹,立刻就有新爆料被挖出来。 他不打算给夏蔚留翻身的机会。 何筱筱只能去求助别人。 冷风呼啸,姜竹沥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她不急不缓地开口:“夏蔚造谣、无中生有,是事实;夏蔚吸毒整容、用替身还卖敬业人设,也是事实。” “你的工作被她影响,你应该去质问她。”姜竹沥语气平静,“至于我开不开心——你们两个跟我没关系,我为什么要为你们感到高兴?” 她故意曲解了最后一个问句的意思,何筱筱气得全身发抖:“你——” 微顿,她突然想到什么,又笑了:“你和你妈和你那个妹妹,都是一个德行,靠男人上位的女明星我见得多了,像你这种,在勾搭男人上这么有天赋的……嘶——” 她倒抽一口凉气,低下头,见程西西用力揪住了她的头发。 她眼神朦胧地站在车门边,揪得分外卖力,仿佛自己正在拔河。 何筱筱头皮发麻,脸皮都要被她拽下来了,扣着她的手扯了扯,竟然纹丝不动。 “放开我!”何筱筱气得尖叫,“你这个疯女人!” 程西西喝的是红酒,这玩意儿后劲最大,折腾这么一阵子,她终于开始醉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地跟对方讲道理:“你清醒一点,你刚刚骂竹沥了,竹沥那么可爱,怎么能骂竹沥?骂竹沥的人才是疯女人,我没有骂她,我不是疯女人。” 何筱筱痛苦万分,姜竹沥竟然有点想笑。 她上前一步,从后面扣住程西西的腰,把她扶正,低声哄:“西西,这个地方不好拦车,我们换个地方拦车,好不好?” “不要不要。”程西西拽着出租车门不撒手,“这个坏女人抢了我们的车,我要抢回来。” “她不是坏女人。”姜竹沥认真地纠正,“我才是坏女人。” 程西西茫然了一瞬。 她拽着车门不撒手,出租车司机也开不了车,嘟嘟囔囔地用方言骂。 何筱筱头皮生疼,也跟着她骂。 姜竹沥双臂用力,正打算把程西西薅下来,出租车后灯光一亮,缓缓停下一辆车。 余光看到车牌,她不自觉地,眼皮一跳。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驾驶座上西装笔挺、皮鞋锃亮的中年男人推门走下来,停在她面前。 司机表情一丝不苟,半点儿不含糊,开口就是一句字正腔圆的:“太太。” 何筱筱的眼睛蹭地瞪大。 “很晚了。”司机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先生让我来接您回去。” 姜竹沥抱着神志不清的程西西,迟疑地咽咽嗓子。 所以她没看错……这还真是段白焰的车。 她说她在蹦迪,段白焰是不可能放过她的。他在明里市眼线众多,哪怕凭着通话定位,也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她。 “走。”她拍怕程西西,故意透露出点儿似有若无的嫌弃,“我们有车了,不要这辆。” 何筱筱瞬间气炸。 小闺蜜不情不愿地放开手里的头发,何筱筱眼神向后偏,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段白焰的司机身上。 司机毕恭毕敬,为姜竹沥打开车门,看着她将程西西放上车。 何筱筱嫉妒得快要发狂。 然而下一秒,她看到姜竹沥转过身,又朝她走了过来。 风带起她的衣摆,她晃了晃神,这位昔日情敌的脸,看起来竟然比她想象中还要一些。 她太清楚,女人们超出年纪的年轻,都是怎么得来的了。 学生时代她就不及她,等踏出社会,人们不再单纯地用成绩去评判一个人,她依然敌不过她。 何筱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成拳。 姜竹沥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明含是做了错事,但她付出代价了。” 风裹挟着冷意,姜竹沥的声音淡淡的,在她头顶响起。 “至于我妹妹和我母亲……我家的事再怎么混乱,也轮不到你们泼脏水造谣。” “何筱筱。”她面无表情,与她对视。 目光穿透夜雾,她一字一顿,“如果你还有未平的旧怨,来找我。再敢为了莫名其妙的事情,牵扯上我的家人——” 何筱筱抬眼看她,口齿发冷。 “——我跟你同归于尽。” *** 姜竹沥回到家,已经是凌晨时分。 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回忆起自己刚刚和何筱筱对峙的画面,竟然感到……一丝丝…… 紧张。 她从没这么放过狠话。 不过从何筱筱呆住的表情来看,这狠话应该放得还不错。 姜竹沥有点开心,抱着大白在床上滚了一圈。 滚完之后,看看世界时钟,段白焰那儿是中午。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睡觉…… 她挂了他的电话之后,他没再说什么。 作完之后,她得回去哄哄他。 姜竹沥舔舔唇,小心翼翼地给他发消息:“你好,我是骗子,我想喝奶茶。” “愿意上当受骗的话,请发三十五块钱给我,就当给你自己买个教训。”她小心翼翼地,凭着记忆,把自己在网上看到的段子读出来,“不要问为什么别人骗十五块但我骗三十五块,我要喝两大杯。” 段白焰秒回:“挂我电话还想喝奶茶?你当被骗的都是傻子?” “那我请你喝嘛。”姜竹沥软唧唧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声音里带点儿撒娇的意味,“你有没有去我的学校?我学校附近,有家下午茶特别好喝。” 事实上,段白焰现在还真在她学校。 他的时间不多,他想赶紧回去见她,争分夺秒地录镜头。 然而他:“哼。” 下一秒,姜竹沥给他发了一个红包。 他正要收,她又发来了第二个。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她一连发了七个。 段白焰:“……” 每个红包上写了一个字,连起来看,是:请你喝下午茶呀。 他挨个儿拆开,数额竟然还都不小。 段白焰眉梢一动,把电话打了过去:“睡了吗?富婆。” “还没有。”富婆乖巧地躺在床上,接起电话,美滋滋地向他介绍,“英国传统的下午茶,会放一个三层的小银架子。传统的吃法从下往上、由咸到甜,最下层是咸口味的手指三明治,第二层是司康配凝脂奶油和果酱,第三层是水果挞、海绵蛋糕和姜饼干。你可以点一份锡兰红茶,然后要个全套。” 段白焰心想,她这个金主可真是操心操命,除了给钱,竟然还要教小情人点单。 所以他满意地:“嗯。” “马卡龙、闪电泡芙和纸杯蛋糕不是他们的传统点心,但是我给你的钱比较多,如果你想吃,可以把它们全都买来吃掉。”姜竹沥顿了顿,又笑眯眯地说,“如果想再尝尝别的,也可以去大英博物馆吃水芹萝卜百吉饼、覆盆子香草馅饼和苏格兰熏三文鱼——不用担心钱,不够我还有。” 段白焰差点儿笑出声:“你这金主,当得还挺爽?” 姜竹沥蜷在被窝里,默不作声地眨眼睛,像个乖乎乎的小女孩。 关灯之后,房间里的星星灯逐一亮起来,柔和的光线落在眼睛上方,好像恋人温暖的手。 她翻身打哈欠,声音小小的,软绵绵的:“我有点困了。” 她昨晚没怎么睡,今天又工作了一整天,晚上还怼了旧情敌。 真的好忙碌喔。 “那你睡吧。”段白焰那头艳阳高照,他抬起眼,“我去花光金主的钱。” “谢谢你叫司机来接我。”慢慢地,姜竹沥开始迷糊,“我跟你说哦,我今天遇到何筱筱了,还对她放了狠话……” 段白焰没有再开口。 他屏住呼吸,须臾,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 他的心突然平静下来,柔软极了。 哪怕看不见,他也能想象到她那头的画面。她蜷在大床的一角,一定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大尾巴盖在身上,睫毛长长地垂下,小肚子随着呼吸一动一动。 良久,他轻声:“……晚安。” ——晚安,段太太。 *** 姜竹沥第二天还有一场戏。 冲突过后,故事需要放缓,然后升华主题。 前面那几个生活场景,她都拍得很顺利。 孙隽的人设就是个自尊心很强又有点自卑的青春期小女孩,日常方面,她能演得很好。 可是到了主题部分,她频频卡住。 余茵很委婉:“休息一下吧。” 姜竹沥对自己失望透了,整个人丧唧唧的。 她清晨给段白焰发消息,对方也没有回。 他们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很多事情变得不方便。 姜竹沥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他们没有分手,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最后是不是仍然会输给这种无法打破的距离? 沈湛找了她一圈,小跑过来,安慰她:“你想不想喝甜甜的东西?我们点个外卖,叫奶茶好不好?” 姜竹沥欣然同意。 其实她昨晚就想喝,只不过被何筱筱一打断,就忘了这回事。 沈湛得到肯定,拿起电话打算下单。 然而他号码都还没拨出去,外卖小哥就站到了门口。他背着一个巨大的箱子,两只手上也提满奶茶:“这是你们点的外卖?” 姜竹沥惊了:“你点的什么神仙外卖?这么快?” 沈湛否认三连:“沈湛不是,沈湛没有,跟沈湛没关系。这不是我点的,我连电话都还没有拨出去。” “这是不是送错了……” 姜竹沥话音未落,外卖小哥推开她走进门,中气十足地问:“你们谁订的奶茶外卖?” 剧组经常有人点零食外卖,会备齐所有人的分量。 外卖小哥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像这样大数额的外卖,他得确认一下,找个人签单。 余茵环顾四周:“你们谁买了奶茶?” 所有人面面相觑。 僵持半晌,沈湛问:“下订单的人叫什么?” 外卖小哥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回去翻订单,:“哦,下订单的人叫…… 众人疑惑的目光里,他粗着嗓子,一字一顿,声情并茂地大声诵读—— “姜竹沥,包养的,小, 作者有话要说:  鲜,肉。” 姜·富婆·竹沥:“……” 第70章 一枚戒指 沈湛愉悦地接过奶茶, 给大家分饮料去了。 姜竹沥哭笑不得, 打开手机, 向段白焰敲消息:“你也好意思自称小鲜肉?” 大概是不在手机旁边, 他过了一阵子才回复,声音里带着难得的笑意:“收到了?” “嗯。” 他强调:“珍珠最多的那杯是给你的。” 刚说完,沈湛拿着一杯灌满珍珠的奶茶蹿了过来:“小姐姐!你的鲜肉给你点了一份特别定制!” 这是姜竹沥高中时的爱好。 机缘巧合, 她曾经拜托他帮忙带过一杯奶茶,让他加双份珍珠。 他似乎单单记住了这件事, 之后但凡给她带饮料, 都让人把珍珠加满, 嚼到她腮帮子发疼。 姜竹沥把吸管插.进去, 腮帮子鼓成一只松鼠。 段白焰那边现在凌晨三点半,繁星满天。 他靠在安静的阳台上, 发下午茶的照片给她看。小银架子上摆满精致漂亮的甜品,他的滤镜像日本电影的剧照一样小清新:“我把金主的钱花光了。” 声音低沉, 语气里含着满满的炫耀意味。 “真棒。”金主咽下口中香气馥郁的奶茶,不假辞色地夸他,“花完那些钱, 我就允许你回来了。” 段白焰眼底浮起笑意:“剧组好玩吗?” “剧组……”姜竹沥犹豫一瞬, 有点沮丧,“好玩是好玩,但是……但是我觉得, 也许我演不好孙隽。” 段白焰没有说话, 安静地听她说。 她把这几天发生的事, 和自己的困惑,一一告诉他。 段白焰沉默了一阵,问她:“你觉得‘孙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回答非常乖巧:“是一个苦情剧里常见的优秀姐姐。” “……还有呢?” “她对弟弟孙卓的态度很矛盾……孙隽并不是一个太爱弟弟的姐姐,但也没有对弟弟抱有什么敌对情绪,她和松子不一样,如果父母更爱弟弟,她就选择更爱自己——所以孙隽不讨厌弟弟,直到他真正变成家庭的负担、可能影响到她的人生之前,她的态度都是‘无所谓’。” “你觉得孙隽这种状态,是正确的吗?” 姜竹沥非常犹豫。 她挣扎半天,说:“我可以理解孙隽,因为客观来说,她的人生的确跟孙卓没什么关系,没道理被孙卓拖累。” 段白焰“嗯”了一声:“可是?” “可是……”她犹豫不决,“我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孙隽是一个自私的人’,还是无法接受,‘如果承认了她的逻辑,那么我将默认与她成为同类,也是同样自私的人’?” 姜竹沥敏感地察觉到,说到这些问题时,他好像变得极其有耐心。 她无法确定,他的耐心到底来自于“她”,还是“他们正在讨论的这件事”。 因此她的回应有些局促:“也许是后者……” 段白焰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所以他没有开口,打算等等她。 姜竹沥非常抱歉:“对不起,我想先问个无关问题。” “嗯?” “你拍电影的时候,也这样吗?” 段白焰愣在原地。 他怔了半天,迟迟反应过来,差点儿笑出声。再开口时,尾音愉悦地上扬:“姜竹沥?” “……” “你在吃醋?” “……” 姜竹沥咬着吸管,想挂电话。 然而下一秒,像猜到她想法似的,他立刻发出无情的警告:“再挂电话,我让你大年三十之前都下不了床。” “……”噫! 阳台上冷风嗖嗖,段白焰开门回屋。 他停了一阵,低声解释:“教演员演戏,是导演工作的一部分——” “但如果每个演员都等着我教,我会累到英年早逝。” “所以是挑人的吗?”姜竹沥眨眨眼,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迫不及待,“那你挑人的标准是什么?” “挑好看的。”他低笑一声,不假思索,“那种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我最喜欢了。” ——现在吧,就是现在了。 姜竹沥想。 这次分手要分得干脆一点,不要再给他回头的机会。 段白焰拧亮床头灯,等着她来怼他。 然而过去很久,她没有挂电话,却也没有开口。 “竹沥。”段白焰赶紧叫她。 “嗯。” 他舔舔唇:“你刚刚是……生气了吗?”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不然他能一边逗她,一边亲亲抱抱举高高。 “……没有。”她声音有些闷,“我刚刚在吸珍珠,真的好多,怎么嚼都嚼不完。” “……” 段白焰微微松口气:“这几年,我的确读过很多剧本,也接触过很多演员。” 当他们站在舞台上,或者镜头里—— 当他们将自己代入成故事里的角色,去体会角色们的想法与立场,将自己和它们融合的时候,他觉得,他们都处于一个微妙的临界值。 他们勇敢而怯懦,敏感而锐利。 他们体会角色的时候,也需要别人来体会他们。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这是段白焰虽然承认,但没有精力去理会的事实。 他和余茵不一样,他厌倦与人交流,对人抱有苛刻的期待,希望他的演员们能够完成自我成长,尽管他和他们一样不成熟。 “所以竹沥,我们每个人都走在别人走过的路上,你可以大胆一点。” 然而现在,他顶着满头璀璨的星光,声音低沉,语调里有自己未察觉的温柔,“你理解的孙隽,就是孙隽原本的样子。” “孙隽是孙隽,你是你。”她们共通,但又不同。 余茵将其他场次的拍摄提前了,姜竹沥得以完整地喝完整杯奶茶。她将珍珠也吸得一粒不剩,感觉好像是吃掉了一大杯甜糯米丸子。 她心满意足,真心实意:“谢谢你。” 下一秒,段白焰发来一张图。 他去了格林尼治天文台,那里有地理教科书上一再强调的日期分界线,无数外地游客途径此地,站在分界线上与它合影。 他融入人流,成为万千红尘,众多俗人中的一员。 然后他指着那张图,信誓旦旦地说:“你看,我把全世界都踩在脚下了。” “如果它属于我,”他轻声说,“我一定会把它全都捧到你面前。” *** 姜竹沥觉得,段白焰的小情话有点土。 但是完蛋了怎么办她还真的就吃这一套。 小鲜肉给了她一种虚无的勇气,虽然没办法让她的演技突飞猛进,但她不再畏惧与余茵眼神交流。 姜竹沥想,这个包养的钱,花得很值。 她的戏份不多,杀青那天,沈湛煞有介事地给她送了一小捧花——真的是很小一捧,只有巴掌大,她曾经在花店里见过,花朵小小的白白的,小清新得要命。 她很惊喜:“谢谢你。” “这些日子辛苦了。”余茵温柔地抱抱她,“请代我向小段导问好。” “你才是最辛苦的呀。”姜竹沥笑眯眯地,问了个好奇已久的问题,“不过,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叫他‘小段导’呀?” 余茵笑了:“他自己不也自称‘小鲜肉’吗?” 奶茶事件让姜竹沥在剧组内一战成名,先前那个化妆师小姐姐还结结巴巴、煞有介事地跑来问过,她是不是真的背着段导还包养着别人。 “老实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段白焰。”顿了顿,余茵微敛笑意,拍拍姜竹沥的手,“叫他‘小段导’,除了是跟段导做区分之外,还因为,他确实年轻得过分。” 没有哪个导演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拥有这样的人气和成就。 然而姜竹沥一愣。 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段导’?” “嗯。”余茵毫不避讳,这些事在圈子里是公开的,就算姜竹沥现在不知道,未来也一定会有别人告诉她,“他的父亲也是一个导演,段白焰前二十年的人生轨迹,几乎与他父亲如出一辙。” 姜竹沥的心跳漏跳一拍:“那他父亲现在……” “大概是……环游世界去了。” 提到这个,余茵的表情变得有些迷糊。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段导了,最近一次,还是四年前,他办一个公益影像的世界巡回展,途径中国。” “但你说起这个……段白焰父母离婚时,他应该还在上小学吧。那场财产分割的官司闹得好大呀,我到现在都记得。” 夫妻感情到头,余下的只剩切割不断的利益,和处境尴尬的孩子。 余茵沉吟片刻,得出结论,“果然天才的命途,都是多舛的。” 姜竹沥有些惆怅。 直到回到家中,她感冒病得昏昏沉沉,还在想这件事。 学生时代,她从没见过段白焰的家长。但他连上学都是要带保镖的——姜竹沥一直怀疑他是活在言情小说里的财团大少爷,按照这个逻辑,父母忙也很正常。 然而恋爱之后,她接触他家庭的机会依旧不多。 那年她陪他去山上度假,机缘巧合曾远远地见过他爷爷,也大概了解了他父母是“丧父/母式养儿”,但个中缘由具体什么样,段白焰一直没怎么提。 姜竹沥从来不知道,他爸爸也是一位导演。 吃过感冒药,她缩回被窝,迷迷糊糊地想,她饲养的小鲜肉,可能仍然非常缺爱。 不过没有关系,这种东西,他和她都缺。 抱在一起如果能取暖,那也是好事。 后半夜,她口渴起来倒水,站在厨房门边,听见门铃叮咚叮咚响。 家里的阿姨大概是睡着了,姜竹沥放下水杯,穿着毛绒兔子拖鞋,小跑过去开门:“稍等一下,来了来了!” 踮起脚尖透过猫眼,外面竟然又下了一场雪。大雪封城,天地间一片茫茫的白。 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门口,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拿着黑色的伞,眉目清隽,下颚线条流畅漂亮。 路灯昏黄,门前不远处,熊恪隔着一段距离,立在路灯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小白!”姜竹沥立刻清醒过来,兴奋唧唧地打开门。 门一开,冷风扑面席卷而来。雪还没有停,空中纷纷扬扬的,有几片落到她脖子里,她结结实实地打个寒颤。 段白焰上前一步,一手将毛茸茸的小姑娘捞起来,一手关上门。 “怎么是你来开门?”他身上带寒气,呼出的气却热乎乎的,恶作剧似的捏捏她的腰,“下楼还穿这么少?” 姜竹沥缩在他怀里,痒得到处扭:“我刚刚吃了感冒药,睡着了……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用教肤白貌美小美人演戏吗?” 段白焰停住不安分的手,垂下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的冬季睡衣是他买的,凭着他的喜好,又软又暖和,带着恶趣味的圆耳朵和长尾巴,像一只真正成了精的毛绒小动物。 而这只小动物现在暴露本性,像曹公笔下一步三喘的林妹妹,如果是别人都有的东西,她就不乐意要了。 哪怕是在过去,她也很少把这些小脾气展示给她看。 她似乎在慢慢变得更自由也更愉悦,不再纸老虎似的,掩饰自己心里不安全和脆弱的部分。 段白焰心里乐坏了,像个出差回来的家长,一本正经地问家里的小女孩:“有没有好好工作?” 小女孩鼻尖红红的,乖巧地点点头。 “工作开不开心?” 小女孩犹豫片刻,可怜兮兮地摇摇头。 她觉得,余茵也许不太认可她,只是碍于面子,没有说出来。 然而这确实是她的误会。 余茵对姜竹沥没什么意见,她不是科班出身,演技在新人里算优良,其实已经超出她的预估。只不过姜竹沥未来不往这个圈子发展,余茵也就没有格外提醒她。 段白焰知道余茵是个什么人,他想了想,坐到沙发上,把软乎乎的松鼠姑娘放到怀里,低声告诉她:“她没骂你或者不理你,就是在夸你。” “真的吗?”姜竹沥带着鼻音,眼睛圆滚滚,脸上写满不信。 “你是不是老毛病了犯了?” 她的长发蹭到他的下巴,轻轻的,软软的,让人止不住地生发旖旎心思。 段白焰垂眼看她,煞有介事地想了想,然后故作正经,“不怕,这个好治。” 姜竹沥还没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老毛病”是什么。 下一秒,他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吻下来。 他手指很凉,唇却是滚烫的,没有闭眼,安静地望着她,眼中翻涌着浓墨般的情.欲。 这个吻干脆利落,他轻轻地咬她的下唇,唇瓣相抵,舌尖肆虐着扫荡她的口腔,像另一种姿态的完全占有。 “唔感冒了你这个……禽兽……” 姜竹沥挣扎了一下,逐渐变得迷迷糊糊。 最后一丝理智悬挂在高空,提醒她自己病了,仍然应该推开他——然而她刚刚伸出双手,手指传来一阵金属的凉意,突然被套上一个圆环。 她愣了愣。 马上意识到,那应 作者有话要说:  该是…… 一枚戒指。 第71章 新年烟火 姜竹沥愣了一瞬, 立刻想将它取下来。 不能这样—— 她还在等他求婚。 他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给她一枚戒指。 段白焰吻得辗转缠绵, 怀里的小女孩长发被他揉乱,两手扣在他肩膀上, 压抑着小声呜咽:“你唔能这样……” 她声音都开始急了。 段白焰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好像不管接吻多少次, 她都还是会脸红,会被吻得喘不上气。 段白焰帮她把头发撸顺, 扶着她软乎乎的肩膀,动作轻而缓:“怎么了?” “我……”姜竹沥低头看看手上的戒指, 再抬头看看他,红晕慢慢从耳根扩大到脸颊,“你……你不能这样。” 她现在像一只没睡醒的小番茄精, 段白焰实在忍不住,又亲了亲她:“我怎么样了?” 他想听她亲口说。 “你就是……就是不可以……”姜竹沥急得忘了该怎么表达, 负气地伸手去摘戒指,像一团气鼓鼓的毛球, “不可以这样……” 段白焰忍不住,笑着握住她的手:“不是求婚戒指。” 接着轻声解释:“是订婚。” 姜竹沥这才停下动作。 “我在准备求婚。”他搓搓她头顶柔软的毛发, 声音低而轻,“这次出国, 也是为了这个。” 姜竹沥眨眨眼, 声音很小很小:“嗯。” 她知道的。 所以她现在满怀期待。 “但我担心,你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段白焰重新把她捞进怀里, 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我想提前给你一个保证。” 她和他一样没有安全感, 也没有自信。 不过现在……他是有能力的。 段白焰想。 她空白的那部分,他多多少少,能帮忙补起来一点。 姜竹沥犹豫一阵,小声问:“所以你……特地在免税店买了一枚戒指,来安慰我吗?” 段白焰微怔,差点笑出声。 这他妈也太可爱了—— 他快要窒息了,嘴角无法控制地上扬,低声哄:“没有,免税店买不到这样的。” 这是他在余茵事件之后,托人加急定制的。 一个简单但昂贵的小圆环,里面刻着他们两个的名字。 “……啊?”姜竹沥愣愣的,表情有些茫然,好像还没太明白,他为什么多此一举。 段白焰猜,她可能没睡醒,或者脑子不太清醒。所以他打算趁现在,多占占便宜。 “ 外面啊,小姑娘是很多……” 他一本正经地,一边说,一边将手落到她的睡衣扣子上,“但是叫姜竹沥,还这么可爱的,全世界只有一个啊。” 他的指尖有些凉凉,一碰到她的皮肤,她就彻底清醒了。 姜竹沥坐在他身上,煞有介事,非常真诚:“小白,你知道渣男都有哪些特征吗?” “嗯?”他当然不知道。 “特征之一就是,平时不闻不问,一到床上就人格分裂,上床时甜言蜜语。” “……” 段白焰舔舔唇,把那颗刚刚解开的扣子又扣回去,默不作声地帮她把领子竖起来,帽子扣下来,严严实实地裹住她整张脸。 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的姜竹沥:“……” “那你捂好了。”段白焰冷静地说,“我看不见,就不想亲了。” 她眨眨眼,小声:“我感冒了呀。” “我感冒的时候,”他偷换概念,语气委屈沉郁,“我们不是照样做吗。” “那是因为你冷酷无情,一点都不担心把感冒传染给我。”她软声指出,“但我不一样,我非常体贴你,担心你被我传染,所以今天不行。” 段白焰:“……行吧。” 其实要说感冒时……也只有一次。 就是那次在酒店。 不过后来…… 他顿了一下,突然想到。 她好像真的被他搞病了,发了好几天烧。而且那天还是她的生日,而她虚弱得连切蛋糕的刀都举不动。 段白焰默了默,真情实意地认错:“我真是个禽兽。” 姜竹沥十分感动:“你知道就好。” 夜已经很深,段白焰抱着毛球姑娘上楼。在他洗澡的空档里,她帮他收好了乱糟糟的行李箱。 “反正明天还要出去……”段白焰想了想,“可以不收行李箱。” 姜竹沥已经裹着被子缩在了床上,眼睛露在外面眨啊眨:“去哪?” “去看爷爷。” 姜竹沥没说话,长睫毛扑闪扑闪。 他身上带着温暖的水汽,倾身坐到床边,伸手撸她柔软的长发:“我们先去见见爷爷,再商量婚礼的事,好不好?” “嗯。”姜竹沥乖巧极了,“如果爷爷不同意,我们当场就分手。” “……” “到时候,我一个人拖着箱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雪山上往下走,走到半山腰,睫毛上和脸上全是白色的霜。”她绘声绘色,“哪怕我在风里冻得瑟瑟发抖,还是要继续往下走,因为没有回头路,你也不会来追我。” “……” “你站在大宅子的玻璃落地窗前,痛苦万分,看着茫茫大雪,一遍又一遍地、苍白无力地想,‘两个人要在一起,果然还是太难了’。然后转身就接受家族联姻,过完年就立刻结婚,年底之前就怀孕,两年之内抱三个。” “……” 段白焰沉默了三秒,立刻决定:“我这就让助理退机票,等我们婚礼进行到一半,再邀请爷爷来观礼。” 说完,他窸窸窣窣地脱衣服钻进被窝按掉夜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我现在终于觉得,”姜竹沥异常满足,笑意飞扬,“自己像个坏女人了。” 他翻个身,抱住她:“真不想去?” “没有。”他一钻进来,身边的温度都提升了好几个度。 姜竹沥是只虽然毛茸茸但超级怕冷的小动物,忍不住他那儿靠靠,声音超级小,“我就想逗逗你。” 段白焰“啧”了一声,两只手精准无误地落到她胸上:“坏女人。” 姜竹沥:“……” 她小声逼逼:“骚男人。” 怀里热乎乎的,见她没有推开他,段白焰满足地在她颈窝拱拱:“你不要担心爷爷,他老了,连讨厌我的力气都没有。” 姜竹沥:“……” 这怎么听着不像什么好话? 她没有接茬,睁眼看着头顶的星星灯,很久没有说话。 耳畔的呼吸声逐渐平稳,直到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小小声地说:“跨年时,我去看了倪歌的表演……她跳舞真的很好看很好看。” 那样的人,好像不管走多远,舞台上永远有一束光属于她。即使她不回头,身后也永远有人鼓掌喝彩。 “……”他没有应声。 她顿了顿,轻声:“我还看到了江连阙发的微博。” JC的这位太子其实很少发微博,他第一次在慕尼黑跨年,竟然还是携未婚妻出镜—— 这也是姜竹沥第一次见到江连阙传说中的未婚妻,她没有露全脸,头上戴了一顶软绵绵的白熊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白皙的下巴,和微微上扬的唇角。 旁边坐着江连阙,他与她戴情侣款的帽子,笑得傻不拉几。而他们的自拍背景,是座无虚席的音乐厅。 “我好像……”她揉揉鼻子,闷声说,“没有机会,成为那样牛逼闪闪的人了。” 我好像没有机会,成为一个英雄,或是值得被记住的人。 良久,段白焰沉默着抱紧她。 “没关系。”他低声说,“姜竹沥也很好。” 她平静地提醒他:“姜竹沥只有成绩好。” 长久以来,这似乎都是一个无用又鸡肋的属性。 “没有。”他顿了顿,声音很认真,“姜竹沥哪里都很好。” 姜竹沥睁着眼,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可她以前恋爱就没机会问这些问题,她实在憋得太久、太久了。 她想躲在大人怀里撒娇,想被夸赞,想得到奖励,想要赢。 所以尽管她非常犹豫,纠结很久,最后还是把话问出了口:“……是哪里?” “千般好,万般好。”夜色深沉,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姜竹沥很好,人间就很好。” 姜竹沥愣了一阵。 眼眶突然热起来。 *** 一过冬至,段爷爷就搬到了雪山上。 姜竹沥紧张兮兮,为他准备了很多老年人产品,段白焰望着塞不下的箱子,犹豫很久,提醒她:“我爷爷的小房子恒温,那些保暖的东西,他全都用不到。” 姜竹沥并不打算放弃:“他不用的话,你留着用。” 段白焰垂眼,看看那个丑陋的老年人爆款过冬神器,沉默一阵:“……好。” 两个人订的是清晨航班,抵达山脚下时,下午刚刚过半,天还没有开始黑。 段爷爷派了人下来接他们,开车行驶到半山腰,段白焰抿唇,拒绝继续向上:“我今天在山腰住一晚,明天再上山。” 山腰建有温泉酒店,秘书没有拒绝。 姜竹沥听到“温泉”这两个字就腿软,她简直怀疑段白焰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途径这里,还非要住一晚。 她小心翼翼:“你不会是又想……” 段白焰狞笑:“对,就是你猜的那样。” “……” 看他这表情,那应该不是。 “我哪有那么下流。”逗完之后,他解释,“这家的日料很好吃,来尝一尝。” 山上难得有这样周全不敷衍的店,姜竹沥之前没来过,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新鲜。 安置好行李,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 服务生将他们引向后院,院子是半开放式,腊梅娇艳欲滴蕊梢落着新雪。透明玻璃伸到头顶,挡住空中飘扬的雪花,软蒲团放在檐下,木质小桌台底下隔着一层透明玻璃,是从山上引下、还未冰冻的山泉。 四下空寂,积水空明,曲水流觞,姜竹沥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活在高中课本的古文中。 “来干一杯。”段白焰低头倒酒,小杯子跟她煞有介事地碰一碰,发出叮的轻响,“纪念今日。” 姜竹沥的眼睛亮晶晶:“纪念今天的酒吗?” 段白焰没有说话。 他一只手撑着脸,目光微微向上,停顿了很久,指着天空道:“纪念这个。” 姜竹沥也抬起头,星光清寒,月色皎皎,天空中一片寂静。 “什么……” 几乎是她开口的下一秒,不知是从哪里开始,“咻”地一声轻响,一枚烟花飞速升空,“啪”地在空中炸开,片片分裂成耀眼的光斑,然后流星似的,又迅速跌落。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天空昏暗,而星河璀璨。更加明亮的焰火喷薄而出,一束束地照亮大片夜空,盛开出巨大的花形,极致的光芒之后,又下雨般飞速坠落,好像柔软的花瓣,一寸寸落在段白焰肩头。 姜竹沥愣愣的,他也在抬头看天空。 这副光景灿烂而夺目,光芒一下一下地照亮他的侧脸,她确定他眼中有笑意。风渐渐大了,而这一簇簇巨大的光晕,让她恍如游走在梦中。 “竹沥。”一声接一声的“嘭”声中,他轻声说,“十八岁的时候,我是因为哮喘太严重,没办法碰灰尘,才不想跟你出去放烟火的。” “嗯。”姜竹沥的头发被风吹乱,答应得很艰难。 “我从来就不讨厌你。” “嗯。” “也没有不喜欢你。” “……” 下一秒,姜竹沥站起身,吻了上来。 这个吻对段白焰来说也很梦幻,他微微抬眼,她周身好像都带着焰火绚丽的光晕。 他垂下眼,扣住她的后脑。他吻得动情,然而他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下一秒,手机报复似的,疯狂震起来。 他看也不看,打算划掉。手一抖,点成了接听。 “段白焰!” 不等他挂第二遍,段爷爷雷霆震怒,魔音穿耳,“你干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这是雪山山区!” 段白焰瞬间清醒了七分。 然而烟花还没有放完,一朵接一朵地升空,嘭嘭地炸开。 他暂时性地放开姜竹沥,盯着夜空看了一会儿,仍然感到快乐——这种心情无可替代,前所未有。 因为这个夜晚只属于他。 只属于他和她。 段白焰望着夜空,眼中光芒闪烁。 顿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对着话筒,兴奋而放肆—— “爷爷——” 他说,“孙子正给 作者有话要说:  您炸山呐!” --------------------------------------- 我问:坏女人的反义词是什么? 基友:骚男人。 第72章 温泉酒店 这场烟火放了半个多小时。 酒店的服务生们没见过这么大阵仗, 不顾领班劝阻, 纷纷站到檐下偷看,小声讨论是哪位客人这么大手笔,还这么大胆。 段白焰原本还准备了仙女棒,然而在姜竹沥得知他和爷爷的通话内容之后, 所有玩闹的心情一瞬间消失殆尽了。 她撑着脸坐在床头,心头涌起万分惆怅。 段白焰换完衣服, 披着浴袍走出浴室, 有些诧异:“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姜竹沥抬头看他一眼, 又低回去。 好像一只霜打的茄子,整个人蔫唧唧。 下一秒, 下巴被一只手扣住,不容置喙地抬起来。段白焰微微垂眼, 沉声:“怎么了?” 他装得色厉内荏,手上的力道其实不重。 姜竹沥像只奶猫似的,软乎乎的, 干脆把脑袋靠在他手上。半晌, 小心翼翼地问:“你爷爷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坏女人?” 为了一位祸国妖姬, 连炸山的事都干出来了。 段白焰失笑:“你不正好想做坏女人?” 姜竹沥哼哼唧唧。 “没事, 不会的。”他用指腹摩擦她柔软的下巴,低声劝, “别说刚刚没有雪崩, 就算真的把山炸了, 也炸不到他。” 他们脚底下这座山,是一座雪山山系的从峰。雪山主峰四季积雪,观景台入冬之后就不再接纳外来游客,连带着从峰的客流量也大幅度降低。 因此从峰冬天的客人很少,然而从峰的观景台度假区恰恰是段爷爷在做。这个季节客流量最小,他乐得清静,才年年跑到雪村来度假。 “所以,虽然我爷爷对外宣称住在山上,但更确切一点的说法,他应该是‘住在接近山顶的一个观景台度假区里’。”段白焰耐心地解释,“那个地方离真正的雪山山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你不用担心他。” 姜竹沥默了默,抬眼看他:“但是,万一真的雪崩了怎么办?” “入冬之后,除了度假区,山上其他地方是不允许人进入的——无论外地游客还是当地居民。”他说,“所以就算山上雪崩,也不会伤到人。” 屋内温度比外面高,姜竹沥的半张脸埋在他干燥温暖的手掌里,脸色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静默半晌,她的睫毛扫在他的掌心,声音软软的:“谢谢你。” 段白焰脸色微变,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了僵。 “我们去泡温泉吧。”他喉结滚动,“早点休息,明天早点去见他。” 说着,他将她抱起来。 这家酒店的一大特色,是半露天的温泉浴池。 浴池一半建在室内、一半建在室外的阳台,玻璃穹顶遮住雨雪、挡在两侧,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然而下雪时,里面的人却能透过巨大的透明玻璃,看到外面漫山遍野的腊梅与雪花。 “你……”他抱她起来时,姜竹沥就已经开始手足无措了,两只手臂紧张地搂住他的脖子。 他们都已经住在这里了,逃是逃不掉的,不可能逃掉的。 她只能祈祷他……“能,能快点吗?” 姜竹沥声音很小,段白焰微顿,垂眼看她。她的鹿眼湿漉漉,眼神却非常真诚。 然后他冷笑一声,把她扔进了温泉池子。 今晚的段先生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卖力。 水中热气腾腾,温暖的气息由下而上爬上窗户,在巨大的玻璃上留下霜花状的痕迹,将纷扬的大雪隔绝在外。 姜竹沥泡在热水中,有些紧张地伏在他的肩头。 他的手自上而下,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花瓣状的红痕,口齿咬噬,她声音柔软,发出讨饶般的小声喘息:“呜……” 段白焰更加用力。 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下半身,潮湿的头发撸到后面,露出来的脸清俊得不像话。 她在他怀里呜呜咽咽,他发出满足的叹息,抬头时目光透过玻璃穹顶,竟然看到满天繁星。 段白焰心里一动,身体不由自主。 她眼中水汽蔓延,立刻软声低呼:“你轻点……” 不知怎么,他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了江连阙先前给他的,某个小剧本里的剧情。眼神微沉,段白焰动作停了停,两手强硬地扣住她的腰,跨过将温泉水池分为内外两半的串珠,从室内一步步地向外走。 姜竹沥惊慌失措,又怕自己掉下去,下意识抱住他的肩膀:“你要干什么……” 池子里飘着茉莉花瓣,他的动作引起水波荡漾,走出去两步,姜竹沥突然反应过来。 她满面通红,声音里浮起哭腔,挣扎着想推开他:“你放开我……!不行,会被人看……唔……” 他咬住她的唇,然后辗转着,加深了这个吻。 而她被他困在怀里,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不行……” “不会的。”段白焰微微放开她,沉声肯定,“不会被人看到的。” 他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姿态,把她压到水池边。 玻璃上攀着水雾,外面的景象影影绰绰。 他的目光越过她白皙的肩头,看到她身后漫山遍野盛放的红梅,和花雨一样盛大的雪。 姜竹沥小声呜咽着,被欺负得眼泪汪汪:“你不是说你……” “我一直这样下流。” 他亲亲她的嘴角,她也好像一朵绽放想雪地里的花。 ……让人情难自禁。 *** 托段先生的福,姜竹沥醒过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房间里没人,外面银装素裹,茫茫一片,天色被衬得明亮异常。 她全身酸疼,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缓慢地动动手指。 下一刻,段白焰端着一个小餐盘,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见她睁着眼,他眼前一亮:“醒了?” 他盘子上放着两个三明治,和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酒店的室内温度恒定在二十多度,段白焰穿得很居家,米色长裤和浅色高领毛衣,侧脸清俊,闲适得好像在过春天。 见她不说话,他凑过去,扒扒被子:“嗯?” 姜竹沥蜷成一团,黑色的长发泼墨般地在枕头上铺开,衬着白皙的肤色,更像一只白嫩的糯米团子。 她不说话,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目光凶神恶煞,一双眼乌溜溜。 “吃不吃?”段白焰指指盘子里的三明治,又重复一遍,“热的。” 姜竹沥气鼓鼓地垂下眼睫,不理他。 他放下餐盘,眉头微皱:“说话。” 松鼠姑娘毛一抖,秒怂:“……不吃。” “行。”段白焰顿了顿。 他前一晚已经餍足了,脑洞得到实现,对他来说非常令人愉悦的,“那我吃一个,扔一个。” “……” 姜竹沥负气地把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也缩进去,鸵鸟一样逃避现实。 段白焰被逗笑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好想放在怀里疼爱。 他在床边坐下,动作轻缓地把被子掀开一角。 刚刚揭开一点点,姜竹沥就抱着被子滚两圈,像只糯米卷似的,闷声把自己藏到床铺深处。 ——操。 段白焰笑出了声:“生气了?” 他伸长手臂,把可怜兮兮的糯米卷抱到怀里,低声哄:“不要难过了,我给你读首诗。” 姜竹沥肩膀向下塌,被子没过鼻尖,鹿眼水雾蒙蒙,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不觉得她是可以擦掉的吗/那种一修再修的草图/但她的拇指浮现——”他的声音低沉而清和,带着莫名其妙的色气,一边说,一边上下其手,“你不认为她/她就是很适合摩擦吗?你不认为/她适合早上来到?” 姜竹沥愣了愣,又羞又恼:“你又读小黄诗。” “早安。”他稍稍正色,将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姜竹沥眨眨眼,眨掉眼睛里的水汽,小声求证:“我刚刚好像听到,我的手机在响。” 但她实在太累了,昏昏沉沉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嗯。”他把她的被子扒开,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夏蔚打的。” 姜竹沥一愣:“她,她找我什么事?” 他前一晚精力太旺盛,她的嗓子有些哑,现在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段白焰眼神微沉,冷笑:“她还能有什么事?” 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起来,连最不可能的人都找上了。段白焰不觉得姜竹沥会帮她,所以他亲手掐断了夏蔚最后一点点希望。 他希望这位脑子不灵光的夏小姐,能用未来几年的时间,好好体会一下成年人的焦虑与不快乐。 姜竹沥愣了好一会儿。 像是某段遥远的记忆终于被唤醒,她皱皱眉:“我……我很久没有上过微博,也没有做过直播了吧?” 他啼笑皆非:“你才想起来?” 明含的论坛事件刚刚爆发时,他删了她的微博,她随后就崩溃了,再没有理会过外界消息。 后来她的精神状态一点点恢复,却像失忆似的,连刷微博和做直播的念头都消失了。段白焰曾经犹豫过要不要提醒她,但她从未跟JC签订任何协议,没有直播任务需要完成;也不是公众人物,不需要保持曝光。 考虑到这两条,他索性将它们一并按下不表。 可是现在,她却突然想起来了。想起明含,想起论坛,想起热搜,想起夏蔚。 姜竹沥有些茫然:“这件事结束了吗?” 他帮她穿上外套,肯定道:“结束了。” 今天那个电话,就是最后的尾巴。 夏蔚和何筱筱再也不可能联系到她了。 他不会再给她们任何伤害她的机会——这个姑娘现在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突然想起什么,他脚步微顿:“司机那天告诉我,你要跟何筱筱同归于尽?” 姜竹沥回过神,飞快地眨眨眼。 “出息了,嗯?”他翻出旧账,意味不明地捏捏她的手,“敢跟人同归于尽了?” “……我以前从没放过这种狠话,”松鼠姑娘默了默,缩缩脖子,莫名心虚,“就……很想试试看。” 段白焰抿着唇,牵她下楼。 走出去一段路,他身形微顿,声音很低:“你是我的。” 姜竹沥没反应过来。 他两只手捧住她的下下巴,动作不轻不重,像捧起一朵花。居高临下,他迫使她抬头看他,“我没有允许你跟别人同归于尽,你就不能说这种话。” 姜竹沥被他裹得像团毛球,脑子有些混沌。 他身后白茫茫的一片,她突然间有些分不清,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究竟是威胁…… 还是祈求。 秘书开车送他们上山。 随着海拔升高,姜竹沥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万一爷爷不喜欢我……” “不会的。”他拍拍她的手,“他连我都喜欢,没道理不喜欢你。” 姜竹沥:“……” 上山的路曲折蜿蜒,段白焰摇摇晃晃,晃着晃着,就一头栽进了她怀里。 他像一只大狼狗,乖巧地坐在她身边,尾巴也跟着一扫一扫。 姜竹沥怀疑他晕车,小心翼翼地给他剥了颗桔子,挤出一点点汁液,将细白的手指伸过去,小声问:“好闻吗?” 段白焰没有说话。 他眯着眼,观察半晌,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含住它,缓慢地伸出舌尖。 姜竹沥的耳尖蹭地红了,立刻将手收回来:“你是属什么的……?!” 段白焰正要开口,手机震起来。 离开酒店时,他顺手将身份证和手机都放进了她包里,现在他懒洋洋地枕在她腿上,一动不动,眼睛慵懒明亮:“豪门宠媳,帮我接个电话,嗯?” 姜竹沥两颊发烫,捂住他盯着自己的眼睛,伸长手,探进背包,捡出他不断震动的手机。 “好像不是电话……” 下一秒,看清屏幕上的字,她呼吸一滞。 是一条闹钟提醒。 备注写着: 每周六下午16:00-16:40,去 作者有话要说:  做心理咨询。 第73章 是姜宝宝 姜竹沥愣在原地。 她下意识划掉了震动按键, 然而久久没有回过神。 段白焰若有所觉,眯着眼在她手心轻轻蹭蹭:“怎么了?” 姜竹沥怔怔的。 她一边抱着他的脑袋撸毛, 一边拼命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 段白焰去了解他不了解的领域, 去读他没读过的书, 去做他不信任的心理咨询。 ——为了她。 “……小白。”半晌, 她搓搓他的睫毛, 声音很轻。 “嗯?” “之前……我师兄他,”她舌根发苦,心里几乎已经有了答案,“是不是背着我,跟你说过什么……与我有关的事?” 段白焰微顿, 蹭来蹭去的动作停下来。 他枕在她腿上, 一条胳膊挡着眼,沉默了很久。 “对。”许久, 他开口, 声线低沉和缓, “但是, 不是他来找我, 是我去找了他。” 就是刚刚拍完综艺、明叔叔入院的时候。 他在病房门口听到姜竹沥与陈塘的争吵, 他称他为stalker, 而她竭尽全力为他辩护——尽管立场虚弱, 语言苍白。 他甜蜜而心酸地认清一个事实, 姜竹沥从来不能真正地放弃他, 然而她的喜欢却因为他的性格,变成了一种第三视角的罪过。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低声说,“在别人眼里,我们是那样。” 一旦进入深层关系,两个人就好像同时犯了病,一个咄咄逼人地靠近,一个鸵鸟似的拼命逃离。最后以一种病态的姿态,被强硬地捆绑在一起。 不能这样。 他想。 他需要被承认,需要阳光,需要神性,需要证明—— 需要合适的土壤,去和她一起培育那颗歪歪扭扭的、名为“爱情”的植物。 姜竹沥低着头玩他的头发,许久,小小声地道:“你没有告诉我。” “我怕你担心。” “但是……”她的声音闷闷的,“也许我可以帮你。” 毕竟,这也算是她熟悉的领域。 段白焰停了停,安抚般地握住她的手:“我问过陈塘,能不能直接来找你做心理咨询。” 那时候,陈塘反问他:“你知道为什么,心理咨询师不能跟他们的病人谈恋爱吗?在我们那里,甚至不许咨询师和病人建立社会关系。” 他们的关系只能是咨询师与来访者,不可以是“朋友”,不可以是“恋人”,不可以是“亲人”。 段白焰诚实地摇头。 “因为在判断上,会出现立场偏颇。”陈塘停顿了很久,移开目光,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叹息,“姜竹沥帮不了你……尽管我非常不想承认,但她太喜欢你了。” 喜欢到无法客观地评判他。 “陈塘说,咨询师应该是一面镜子。”段白焰的脸埋在她柔软的手掌里,轻轻亲她的掌心,“但如果那个咨询师是姜竹沥,我在这面镜子里,将看不到任何与自己有关的信息——” 姜竹沥刚想反驳。 下一秒,他轻声道:“因为那面镜子里,折射出的全都是:‘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 姜竹沥一愣。 山路蜿蜒,四下空寂,山间青松红梅,雪花在空中翻卷,厚重地落了满山。 她眼眶莫名其妙地发热。 许久,后知后觉似的,姜竹沥俯身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额头。 她看着他的眼睛,自己眼中也亮晶晶的,声音很小:“他说得对,我从来不能客观地评价你。” 她微顿,“因为我的确,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 遥远的少年时代里,他们从来不能对彼此坦诚,不仅仅因为各自有所保留,更多的是……无法面对完整的“自我”。 如果有朝一日,我要为一个人,改变自己的暴躁,强硬,不安,与强大的控制欲,一定要先承认自己的自私,封闭,与不成熟的畏惧—— “承认病态”,对我而言,已经是了不起的勇气。 “小白。”她垂下鸦羽般的睫毛,主动吻他,“谢谢你。” 他眉梢微动,两手攀上她的肩膀,咬住她的唇。 唇齿辗转,她的脑子慢慢开始混沌,仍然留着最后一丝理智。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把我不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她声音很软,停了停,煞有介事地勾住他的小指,认真道:“我们是一体的。” 我没有那么软弱,你可以来找我—— 哪怕我们都需要求助外界,你仍然可以来找我。 段白焰坐起来,专心致志地亲她:“好。” 天空寂静壮阔,雪山如梦似幻,两人唇齿辗转,化作苍茫天地间相依的两个点。 他吻得认真而动情。 她像个出了BUG的机器人,一遍又一遍地,固执地,小声重复着:“……要告诉我。” 他也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好。” *** 车穿过茫茫大雪,爬过曲折山路,开过度假中心的围栏,最终停在一栋…… 高大气派的城堡面前。 姜竹沥叹为观止:“……” “因为是个度假中心。”段白焰摸摸鼻子,面不改色心不跳,“所以这边的建筑,都修得很浮夸。” 她小小地哦了一声,仍然很紧张。 所以当她发现,段爷爷竟然在门外等他们的时候,她几乎要窒息了。 段白焰牵着她,主动介绍:“竹沥,这是我爷爷。” 不等她接话,他立刻又道:“爷爷,这是姜竹沥,我之前向你提过很多遍的,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当时我们班班长,成绩特别好,本科毕业之后去了波士……” 段爷爷面无表情地挥手让他滚:“别说了,我知道。” 这是什么死亡开场白—— 姜竹沥简直要昏过去。 她掐着手心,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血压降下来,努力让自己的笑脸好看,努力让自己显得乖巧。 下一瞬,抬起头,笑容灿烂,开口就是一句声音清脆的:“好爷爷!” 山林间静静地落着雪,雪光疏淡空静,空气沉默三秒钟。 姜竹沥崩溃地捂住脸,想立刻一头撞死在雪地里。 ……她是什么十级弱智! ——不是啊!她想说的是爷爷好!爷爷好!爷爷爷爷好! 段白焰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愣住了。 段爷爷站在原地,白色的眉毛疑惑地纠结起来,神色迟疑,犹豫了很久很久。 半晌,他不确定地,斟酌着,小心翼翼道:“好……好孙媳妇?” *** 段爷爷为他们准备了晚饭,算作接风洗尘。 姜竹沥这股尴尬劲儿从中午蔓延到晚上,见她小心翼翼耳根发红,段爷爷倒笑了:“我们很久之前就见过,你不记得了吗?” “啊……是四年前吗?”姜竹沥愣了一下,马上想起来,“我跟小白一起去山上度假那次……?” 段爷爷点点头。 那时在车站,他送别段白焰,曾经远远地看过姜竹沥一眼。 小姑娘个子不高,身形细细瘦瘦的,两眼弯成月牙,穿着条薄荷绿的无袖连衣裙,跑起来裙摆飞扬,像一只色彩鲜明的果子精。 而他那位高贵骄矜的孙子,面上的表情虽然冷漠又不耐烦,目光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从那个女孩身上移开过。 他不可能让段白焰跟一个不知根底的女孩同吃同住,所以找人查了她的资料。 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没想到,段白焰竟然会喜欢这种看起来有些无趣的乖乖女。 然而那是段白焰的初恋,他身为爷爷,对此也毫无经验。孙子在家被他宠成了小公主,他担心他们的感情无法长久。 后来也真如他的担心那样,两个人恋爱一段时间,还是分开了。他曾经向熊恪问起原因,熊恪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抿唇摇头。 他于是再也不问了。 “坦白地说,”段爷爷说,“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他说话语速很慢,姜竹沥不知道他们家的人是不是都这样,讲什么话都带着天然压迫感,周身上下,透出一股上位者的自信。 她不卑不亢,声音很轻:“我们的确走了很多弯路。” “但是,”她微微吸气,“我仍然爱他,他也仍然爱我……这个事实,从来没有改变过。” ——并愈发清晰。 段爷爷眼底微动,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说这些话时,好像变得非常自信。 然而他的态度仍旧不置可否。 段白焰有什么问题,他清楚得很。他的父母给了他错误的示范,等他再想纠正,已经错过了修改的黄金期。 然而长大之后,段白焰的偏执与冷漠反而成就了他,他比常人更加固执,那些负面情绪滋养着他,供养着他,帮他创作出了不可思议的作品。 他看着孙子越爬越高,也变得越来越犹疑,或许不去修正他的性格,他也能生活得很好—— “爷爷。” 他正想再开口,段白焰换好衣服,从楼上走下来。 “你不要欺负竹沥。”他没想到姜竹沥下楼的速度会比他快,而且照现在的架势看,她似乎已经坐在这儿跟爷爷聊过一阵子了…… 段白焰有些急,神色里竟然透出一点不安,“她脾气好,你不要得寸进尺。” 段爷爷面无表情地踢他:“放屁,谁得寸进尺。” 饭桌上,段白焰捋起衬衫袖子,帮姜竹沥剥鱼。 这是他在明含事件之后培养出新技能,剥虾剥鱼剥螃蟹,他都不敢假手他人,她迷迷糊糊的,他怕他们弄不干净。 当着长辈的面,姜竹沥脸上发烫,“我自己来吧……” 段白焰没答应。 一条鱼分两半,他将刺剥干净,把另外一半放在了爷爷盘子里。 段爷爷故作严肃的神色,一瞬间缓和下来。 姜竹沥甚至在这位老人家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惊涛骇浪的惊喜:“段白焰。” 孙子:“嗯?” 爷爷一本正经:“你不是小公主吗?” 孙子:“……” 爷爷:“小公主不是从不剥鱼剥虾剥螃蟹吗?” 段·小公主·白焰:“……” 他顿了顿,波澜不惊地拿起纸帕,擦掉手指上的汤汁:“我当段家的小公主当腻了,最近正打算换届让贤。” 段爷爷的动作停了停,以为他在九曲十八弯地向姜竹沥示爱,说她是他的小公主。 老人家非常上道,眼神在他和姜竹沥之间游移,充满暗示的意味。 然而下一秒,段白焰立刻板着脸否认:“不是她。” 姜竹沥眼皮一跳。 他沉默一阵,转过去,轻声说:“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是姜宝宝。” ---------------------------- 姜宝宝段公主和骚男人。 幸福快乐的一家人。 第74章 种个孩子 然而,姜宝宝今晚没跟濒临卸任的段公主睡在一起。 吃完晚饭, 段爷爷拉着两个人看了会儿老年人频道, 电视里重金寻子的民国妈妈哭得撕心裂肺, 段白焰嫌辣眼睛:“爷爷,您的眼睛不疼吗?” 段爷爷淡定地劝他:“陪我看会儿吧,我就当你尽孝了。” 段白焰:“……” 他闭上嘴, 将果盘放在腿上, 喀拉喀拉地剥坚果。 姜竹沥想了想, 蹭蹭蹭跑上楼,把之前买的保暖神器从行李箱里拖下来。 “这个,”她眨眨眼,向他介绍那个造型怪异的庞然大物,“可以把整个下半身都装进去,我看评论都说很暖和。” 段爷爷将信将疑, 接过来。 他试着将腿脚装进去, 狐疑地问:“这样?” 姜竹沥疯狂点头。 屋里装的是中央空调,每个房间的温度都恒定在二十多度, 段爷爷估摸着, 这玩意儿实用性不大。 然而他在里面待了会儿,里头毛茸茸暖洋洋, 他忍不住…… 把手也塞了进去。 再过一会儿,将整条胳膊也跟着塞进去, 像睡袋一样, 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屏幕里的民国妈妈第三次爆发痛哭时, 段白焰剥出小半碟碧根果果仁,再抬起头,他爷爷已经默不作声地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 段白焰:“……” 他放下果盘:“爷爷,还吃吗?” 段爷爷手脚都不能动弹,看也不看他,张嘴就是一句:“——喂我。” 段白焰:“……” 挺好的,爷爷不讨厌竹沥,挺好的:) 然而这种“挺好”,在两个小时之后,孽力反馈到了他头上。 看着一左一右、南辕北辙的两个房间,段白焰微怔,然后非常受伤、非常幻灭地问:“爷爷,你不想要漂亮的曾孙女了吗?” 段爷爷:“滚犊子,结完婚再说。” 本质上来说,他骨子里是非常传统的人,但他接受年轻人的思想,何况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他也不讨厌他们腻腻歪歪。 但是…… 段爷爷大义凛然:“既然回来过年,就不要欺负竹沥。” 段白焰懂了,小声逼逼:“那明年不回来了。” 不能抱着松鼠姑娘睡…… 他难过极了。 还不如住温泉酒店。 “啧,你这话说得,跟你妈似的。”段爷爷像颗暴躁坚果,“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段白焰身形微僵,没有说话。 段爷爷嫌弃完孙子,抱着他的保暖神器,心满意足地上了楼。 姜竹沥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揉揉段公主的手:“晚安,早点睡。” 面容清俊、身形高大的公主垂眼看她,默了一阵,俯身将脸凑过去。 姜竹沥咯咯笑,吧唧一声亲在他脸上。 段白焰心满意足,拍拍她的脑袋,轻声道:“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去滑雪。” 雪村度假区,包含着一个巨大的滑雪场。 时节接近大年三十,人流量达到了一年中最低的时候,翌日他们到达,松软的白雪铺了漫山遍野,山坡上几乎空无一人。 姜竹沥摘下眼镜,兴奋极了:“这么大一片,都是我们的吗?” 段白焰帮她拉紧冲锋衣,低声:“嗯。” “那我要从最高的那个索道开始滑!” 段白焰微顿,跟她一起过去的路上,极力劝说她换个中级索道。 大学时遇到合适的假期,他们俩常常一起出去玩。滑雪蹦极,爬山徒步,能一起做的旅行,两个人几乎都一起做过。 所以姜竹沥很久之前,就学会了滑雪——事实上,她滑得比段白焰还要好。 达到索道顶端,她放下眼镜,跃跃欲试:“我们要不要一起下去?” 段白焰不可能承认自己是个菜鸡,所以他非常认真地犹豫了一下,踌躇着开口:“如果离得太近,我们的滑雪板很容易被搅在……” “一起”两个字还未出口,姜竹沥拽着他滑了下去。 耳畔风声骤急,余光之外松林白雪,他只能看见女生白皙的皮肤,和她帽子下北风吹乱的细碎毛发。 段白焰发了一秒钟呆。 下一秒,就被自己的滑雪板狠狠绊倒了。 雪地很软,摔下去的沮丧远远大于疼痛感,他在雪坡上滚了三百六十度,以一个奇异的姿势,悲惨地看着姜竹沥绝尘而去。 段白焰:“……” 段公主躺在原地,决定生十分钟气。 然而不到五分钟,姜竹沥就回来了。 她镇定自若地滑回他身边,帮他捡起掉在一旁的手杖,瞪大眼睛从上而下地看他:“小白,你不要躺着不动,会着凉的。” 段白焰眨眨眼,闷声:“我站不起来。” 姜竹沥一拍脑袋。 滑雪板的底端是为减小摩擦而设计的,雪坡整体又是弧形,一旦在坡上摔倒,就很难自己站起来。 她换了个方向,用索道的倾斜角度撑住自己的身体,认真地低下头,踩住他一侧的滑雪板:“我踩住你了,起来吧。” 段白焰的眼睛一眨不眨,没说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那幅护具眼镜实在大得过分了,长发垂落,脸小小的,下巴白皙得像上好的瓷器。 见他不动弹,姜竹沥又问:“要不要我把你拉……唔!” 她话没说完,段白焰像雪地里蹿起来的一匹狼,毫无征兆地跳起来,恶狠狠地把她扑倒。 他咬住她的唇,呼吸交融,冷热交替。她吓了一跳,赶紧眼疾手快地摘掉滑雪板,下一秒,就被他带着一起从雪坡上向下滚。 “你这个神经病……”围巾被挣扎开,有细碎的新雪顺着脖颈掉进来,姜竹沥红着脸想推开他,然而越挣扎就滚得越快,“你是有什么皮肤饥渴症吗……段白焰!” 中级索道不长,滚了没几圈,两个人就停下来。 姜竹沥被他按在雪地里,眼前晕了两秒,抬起头,看到撑在自己脑袋两侧的手,和他肩膀后一望无际的天空。 段白焰胸膛起伏不定,滚烫的呼吸落在她脸上。 他按着她,许久,慢慢平定呼吸,眼瞳深不见底:“竹沥,昨晚没跟你住在一起,我特别难受。” “……” “我们现在,”他舔舔唇,“来栽种一个孩子吧?” 说着,他还真的伸出手,伸向她的领口。 姜竹沥微怔,耳尖通红,抬手掐他的脖子:“你这个禽兽啊啊啊——!” 滑雪场依山而建,整体呈半弧形,索道的终点是一个巨大的悬空平台,被围栏围着。围栏之外,是一个无人的雪山山谷。 她一叫,对面的山谷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震惊的姜竹沥:“……”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看看对面发生了什么。 却被段白焰强硬地按回去。 他按着她,有模有样地伸出食指,压在唇上小声提醒:“嘘,小点声,对面雪崩了。” 姜竹沥惊呆了:“……真、真的吗?” “真的,不信我吼给你看。”他顿了顿,退开一段距离,朝着山谷大吼,“我——爱——姜——竹沥——” 对面的山谷:轰隆隆隆—— 有点感动又有点震惊的姜竹沥:“……” 她挣扎着坐起来,看了半天,才看明白。 那个雪山山谷也是个景点,为了满足部分游客模仿日本小清新电影剧情的需求,特地开辟出来,供他们喊山。 “我知道了——!你不要吼了——!”她也跟着大声叫,“会——雪——崩——的!” “竹沥——”他继续吼,“我们幕天席地——来生个孩子吧——” “你要不要脸——” 两个人一声接着一声,对面的雪轰隆隆地崩。 屋内暖意融融,段爷爷站在楼上,捧着一杯热水立在窗前。 清晨时分雪就停了,外面天光明亮,远处雪地里传来一阵一阵的笑闹声,带着山谷的回音,落到他耳朵里。 他沉默了一阵。 “熊恪。”他说,“你走吧。” 熊恪站在他身后,腰杆挺得笔直,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一晃眼,这么多年……”段爷爷眯着眼回忆,似乎有些感慨,“小白竟然也要成家了。” 熊恪抿着唇。 “我那个时候老是想着,不放心他,要在他身边放个靠谱的人。但是现在……”段爷爷转过来,“他长大了。” 他也要有妻子,有孩子。 熊恪还是没有说话。 “或者,”他顿了顿,问,“你想留在段家?” 熊恪眉头微动:“段先生,您确定,小段先生他以后不会又……” “不会了。”段爷爷摇头,“他现在,有活下去的理由。” 熊恪默不作声,目光越过桌案,落在窗外洁白如新的雪地上。 “所以熊恪,如果你仍然想离开段家,现在立刻走。”段爷爷说,“再晚一些,也许我会后悔。” 空气之中静默了很久。 熊恪沉默着,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退后半步,深深鞠下一躬:“段先生,珍重。” 许久。 书房的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被人打开,又重新关上。 *** 从滑雪场回去,段白焰大概吸太多冷气着了凉,下午又小小地犯了一把病。 姜竹沥给他喂了药,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塞进被窝。 段白焰的眼睛是内双,一旦生病,就衬得眼角那颗小泪痣格外可怜。他缩在被窝里,语气虚弱,低声叫:“竹沥。” “嗯?”姜竹沥正在给他加毯子。 “生个孩……” 她气急败坏:“睡你的觉!” 解决掉不情不愿闭上嘴的段公主,姜竹沥下楼,翻出先前准备好的饺子皮和肉馅。 刚刚包好两个饺子,段爷爷从楼梯上走下来:“咦,竹沥,你包饺子怎么也不叫我们?” “我们只有三个人……”姜竹沥想了想,实话实说,“其实也吃不了多少。” 所以她干脆一个人动手了。 段爷爷捋开袖子,开始洗手:“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姜竹沥一开始以为,爷爷是来玩的。 但包了几个,她惊奇地发现:“爷爷包得不错诶。” 段爷爷嘿嘿嘿:“之前小白奶奶还在的时候,我经常给他奶奶打下手。” 姜竹沥很好奇:“除了您之外,小白从没跟我提过他其他的家人。” 这问题问得九曲十八弯,段爷爷是只老狐狸,怎么可能听不懂。 他一边包饺子,一边笑:“因为小白的爸妈是两个混球,搁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姜竹沥:“……” 如果他是说自己儿媳妇混,那她尚且能理解。 但连带着儿子骂进去了…… 姜竹沥不太能想象,这到底是对什么父母。 她主动把话题扯开。 段爷爷年轻时去过很多地方,眼界开阔,能侃的事很多。 两个人一下午包完了所有饺子,姜竹沥洗洗手,“我上去看看小白。” “去吧。” 她走出去几步,段爷爷把饺子放好,顿了顿,又忍不住:“竹沥。” “嗯?”她回过头。 “对小白……对小白好一点。”不知怎么,段爷爷说后半句话时,竟然有些艰难,“他……以前,过得不太好。” 姜竹沥站在楼梯上,愣在原地。 *** 段白焰这一觉睡了很久。 屋子里太暖和了,爷爷和姜竹沥都在身边,他被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包围着,连梦境都变得温和。 再睁开眼,已经入了夜。星辰如灯,雪山如梦似幻。 他动动手指,手边传来一阵暖意。 段白焰愣了一下,按亮床头夜灯:“竹沥?” 姜竹沥昏昏欲睡,一下子醒过来。 她坐在床边揉眼睛,像只乖巧的小羊羔:“你醒了?” “为什么不躺下来?”段白焰掀开被子,大方地发出邀请,“来。” 姜竹沥没有犹豫,钻进去。 她刚刚不敢动,是怕弄醒他。 然而现在必须要承认……还是被窝里面更温暖。 她身上暖暖的香香的,段白焰抱着她,呼吸平稳。 两个人很少有盖着被子纯聊天的时候,姜竹沥非常珍惜这个机会:“小白。” “嗯。” “刚刚,爷爷给我看了你小时候的照片。” “……嗯。” 她夸他:“你小时候真好看。” 段白焰默了默,睁开眼,眼底慢慢浮起笑意。 他声音有些低哑,显露出别样的性感:“然后呢?” “你小时候好白。”她舔舔唇,“那时候,你还经常穿短袖。” 段白焰愣了愣,眼中的笑意渐渐消散。 他不再说话,唇角莫名变得苍白。 “可是后来,”她絮絮叨叨,“我都没有再见你穿过短袖了。” 不是一天两天,她很早就注意到这件事了。 高中的时候,哪怕夏天三伏烈日,他跟男孩子们打篮球,也固执地穿长袖。 她知道他小时候接受过许多哮喘的治疗,没完没了,没能根治他的病情,却耗尽了他的耐心。他手上盘踞着无法消除的针眼和疤痕,性格一天天变得阴郁。 然而,然而…… “从小到大——”她的额头抵住他的胳膊,声音减低,手藏在被子里,抚摸他的手臂。 针眼是摸不出来的,然而从手肘向下,她的指尖慢悠悠地,停在了他手腕内侧。 “你是不是很讨厌……” 黑暗中,她轻声问,“这个?” 第75章 云开月明 天空澄净辽远, 窗台上堆积着厚厚的雪, 空调噗噗往外吐暖气, 床头的夜灯光线温和。 段白焰抱着她,恍惚了一瞬。 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之前, 他一个人蜷在影院里看美国动画电影,屏幕里的一家人围坐在壁炉前讲故事, 折射出的就是这种暖烘烘的色泽。 然而那个时候, 屏幕里岁月静好,屏幕外他什么都没有。 “是啊。”许久,段白焰低头蹭蹭姜竹沥,低声道,“不喜欢。” 不喜欢手臂上治病留下的针眼, 不喜欢小时候自残似的,在手腕上留下的疤痕。 “我以前一直以为……”姜竹沥的脑袋埋在他胸口,毛茸茸的, 声音有些沮丧,“那个也是治病留下的。” 她摩挲他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明显而陈旧的凸起。 只不过他平时戴手表挡着, 夜里也很少露出来。加上平时穿长袖, 她连他手臂上的针疤都很少看见,更别提手腕内侧。 段白焰顿了顿, 声音变得有些不自然:“哪个中二少年, 青春期的时候没起过自杀的念头?更何况……” “更何况我当时下手特别轻, 压根就没……”她一直摸他的手, 他被摸得有些不自在,想抽回来。 但姜竹沥没给他这个机会。 下一秒,她亲了上去。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落在手腕内侧,像短暂地停留了一只蝴蝶。 段白焰脑子嗡嗡响,当即想把她按住:“姜竹沥,你是不是想通了,想跟我幕天……” “小白。”她放下他的手,小小声地道,“辛苦了。” 段白焰身形一顿。 “段爷爷跟我……跟我说了,你爸爸和妈妈的事。”她小心翼翼,手指在他胸前柔软的家居服上画圈,顿了很久,有些难过地问,“我出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段白焰不自觉地绷紧下颚,屏住呼吸。 许久,他低声说:“我上小学的时候,爸妈闹离婚。” “……嗯。” “我那时候生着病……他们急着分割财产,没有人管我。” 姜竹沥知道,他的哮喘就是在那时候变严重的。 她松开他的手腕,抱住他,声音微如蚊蚋:“嗯。” “我妈走的时候……”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急,“我爸跪下求她,我在二楼站着,看着他们。” “我妈她……她问我爸——” 他说,“‘你为什么这么贱?’” 姜竹沥微怔,然后抱他抱得更紧。 她好像拥着一只热乎乎的大玩偶,用力地撸他呼吸不稳的后背。 “从那个时候起,我想。” “如果未来有一天,我身边还有人,想要离开我。”他说,“我一定不会挽留她。” 他呼吸有些急促,后半句话,几乎说得咬牙切齿,“她要走,我就让她走。走了之后,再也不要回到我眼前来。” 风撞在窗户上,发出呜呜的叫声。 姜竹沥愣了半秒,段爷爷的故事只停在爸爸跪下求妈妈、妈妈依旧走得毅然决然,于是被敲碎玻璃心的爸爸也放弃儿子、出门旅行——段白焰具体怎么想的,段爷爷也没有告诉她。 她想起当初她离开时,段白焰红着眼眶默不作声,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 她这辈子忘不了那个场景——对于她和他来说,都太近,也太痛。 然而时至今日,当她能从自己的情绪中慢慢走出来,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回想,对于他来说,开口和挽留,究竟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他像他的父亲一样,在心里下跪了无数次,然而没有一次,能留住他的母亲。 姜竹沥小声叹息:“你从没有告诉过我。” 他摆在她面前的从来只有既定事实与结果,他不愿意倾诉,她就找不到根源。即使她想要宽宥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而起。 段白焰沉默下去。 他误会了她的意思,良久,舌根发苦,低声问:“怎么告诉你?告诉你我其实跨不过那个坎儿,我装作不在意是怕失去的时候输得太惨哭得太难看,告诉你……告诉你,虽然大家都过得不太好,没几个人的原生家庭是真正健康的,二十岁出头的成年人了,谁身上没插着两把刀,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一直拿家里的事做寻求庇佑的借口——可我仍然希望被谅解希望被宠爱,希望被无条件地宽宥?” 一次性说了太长的话,他唇角发白,低低地咳嗽。 姜竹沥默不作声,摸摸他的背。 长久以来,他明明是这样期待着,却又不断告诉自己,清醒一点,段白焰,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没有人能无条件地爱你,没有人能无底线地包容你的负面情绪。 他一边自我批判,先入为主地讨厌自己身上显而易见的缺点,又矛盾地进行自我封闭,期待未来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 “……愚蠢的理想主义。”隔了这么多年,姜竹沥才算真正地想通这一条。 他们的视角从来不平等,偶然也好必然也罢,他撞见过她的软弱与畏缩,所以他懂她的回避与畏惧。然而她从他那里得不到交流与自信,从来不能真正地看懂他—— “段白焰,你像我一样缺乏自信,自卑,没有安全感……却比我好面子,比我胆子小,比我还要蠢。”此时此刻,姜竹沥窝在他怀里,几乎笑出了泪,“为什么不能?我能啊。” ——然而任何能被冠以爱情的主题,都是浪漫而愚蠢,理想化又不可预估的。 段白焰一愣。 “如果那时候,你能把你这么久以来……害怕的、不敢面对的事,都告诉我。”她顿了顿,抬头看他,声音和目光一样坚定,“我一定一定,不会就那样,走得不明不白。” “我会给你很多很多保证,不管它们有没有用。”姜竹沥眼眶发热,“我从来没有想要摆脱你……没想过走了就不回来,也没想过把你从我的未来计划里移除。” 段白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他快要窒息了。 “我四年前,就想对你说这些话,我想向你解释,想跟你沟通。”姜竹沥一边笑一边哭,“但你太幼稚了,你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你让我要么留下,要么滚。” 久而久之,她也开始一遍一遍地怀疑自己,也许她的渴求是错误的,也许她不应该期待他与自己沟通。 要她现在去想,那真是一段糟糕的恋爱。他们互相激发出了对方最难看的一面,两败俱伤,不死不休。 段白焰手足无措,用毛衣帮她擦眼泪:“竹沥……” “前段时间,你在波士顿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想……”他的毛衣柔软极了,她在上面蹭来蹭去,声音软软的,闷闷的,“万一我们当年异地恋,会不会也输给这种距离。” “不会的。”段白焰迅速接话,轻轻吻她。 “现在我想明白了。”她吸吸鼻子,冷静地道,“像段白焰这种低等级幼稚生物,只要我向他保证、让他有安全感,他就永远不会离开我。” 段白焰笑了,笑声清朗低沉。 从他儿童时代,一遍又一遍地辗转于医院与冰冷的检测仪器之间,脾气变得愈发阴郁暴躁、难以捉摸;到他少年时代,开始用镜头去记录喜怒、把所有的情绪都封闭在录像之中,一点一点地建立自己的安全区;到他青年时代,因为想要挽留一个人而回过头去进行自我纠察,修改掉性格里与她难以相融的部分—— 他和她一样,从始至终,想要听到的,竟然真的真的,只有这一句话—— “段白焰,不管你信不信。”她声音里带潮气,揉着眼睛,声音轻而郑重,“我无条件地爱你,我不会离开你。” 夜色黑沉得不见边际,窗外又开始下雪。雾气蒙上玻璃,大雪漫天飞扬,全世界一头栽进绵软的棉花堆,他们好像住在童话里。 他心头澎湃,俯首吻她:“我也是。” “天涯海角,这一生。” 他说,“你甩不掉我的。” *** 姜竹沥和段白焰在爷爷家过完年,才一起返回。 甫一过完年,餐厅接下几个大单子,三月初有一场婚宴和一场party,三月底要帮一中的话剧节送蛋糕,夹在月中的,还有一场杀青宴。 姜竹沥多看了眼名单,觉得最后那张单子的主办人,有点眼熟。 “你不是从去年冬天起,就没有工作了吗?”她掐着单子,好像一个捏住了丈夫把柄的恶毒小妻子,“杀什么青?” “就是之前我去波士顿时,拍的那个小短片。”段白焰闷着声笑,“年假之前剩个尾巴,刚刚才搞完。新年新气象,正好趁着这个由头,把大家搞出来一起吃个饭。” 姜竹沥眨眨眼。 下一秒,果不其然:“你也一起来。”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空。”姜竹沥犹豫一瞬,低着头抠手指,“最近餐厅好忙。” “竹沥。”段白焰顿了顿,说,“我希望你过来。” 姜竹沥微怔,松鼠耳朵蹭地从头顶冒出来,乖巧地一动一动:“好呀。” 年后除了餐厅的事务,她还在配合余茵做宣传。她的系列短片全部拍完,已经在宣发阶段。 为了余茵小姐姐,姜竹沥捡起了自己几欲弃用的微博。原以为此前被屠版的评论区仍然会是一片腥风血雨,没想到竟意外平和。 夏蔚出事之后,后续的车祸一桩接一桩,她的死忠和何筱筱一样忙碌,没空再来拉踩别家。 从夏蔚那儿脱粉的妹子们甚至有一部分被姜竹沥圈了粉,每天在她的微博底下深情呼唤: 【之前不知道那些事情全是夏蔚搞出来的,等我知道了,小姐姐已经不发微博也不做直播了……这都好几个月了,小姐姐是退圈了吗,别啊QAQ】 【之前好像有人说甜甜病了,什么病啊病好了吗?为什么连个公告都不发,虽然她主职不是这个,但我确实觉得甜药没有夏蔚敬业?】 【楼上是来搞笑的吗,甜甜三次元好得很,段导前几个月才发过微博。虽然我也想看她,但我更希望她平平安安,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吧,这小破圈子有什么好玩的一天到晚撕逼撕逼:)】 …… 姜竹沥哭笑不得。 余茵短片的口碑很好,引起反响的同时,也给她带来一波粉丝。 新的评论把旧的评论压下去,她的评论区如今欣欣向荣,私信迎来了新一轮爆炸。 除了平面和短片,还有很多新的综艺邀请她参加录制。 她窝在段导怀里看了两天,才把私信刷完。 想来想去,姜竹沥抬眼问:“小白,你觉得我做什么比较好?” 段白焰不假思索:“做段太太最好。” “……” 她气鼓鼓地,从果盘里抓起一把糖,塞到他的卫衣帽子里。 段白焰从善如流地捡起一颗,剥掉糖纸,攥住她的手腕,按着她亲下去。 “你别……唔……”姜竹沥想跑没跑掉,自食恶果,眼中渐渐蒙上生理性水雾。 一颗奶糖在两个人交换的热气中慢慢化开。 “甜吗?”他问。 姜竹沥耳尖红红,松鼠尾巴搭在他腿上,毫无力度地威胁:“你再这样,我明天不去接你了。” 段白焰顿了顿,默不作声地低下头,耳朵垂下来。有些委屈地,用自己的尾巴尖去戳戳她的尾巴。 他现在好像一个没有地位的小媳妇,不仅在家没有地位,出门受人白眼,连参加宴会,都要家里的大佬张嘴放话,才会有车去接他回家。 “但也确实是这样,你做什么都可以。”他想了想,低声说,“当然,我更希望你做一个妈妈。” 他太想要一个女儿了。 他只要一想到,姜竹沥小时候那个乖巧听话的样子,就喘不上气。 姜竹沥小细胳膊小细腿,双手撑住他的胸膛:“但我现在不想。” 她完全没有准备好,去做一个母亲。 段白焰哼哼唧唧。 这件事情没能达成共识,连带着这个原本可能很美妙的夜晚,都变得不完美了。 姜竹沥这段时间忙成了陀螺,第二天还有一场室外party的甜品台要布置,洗完澡扑上床蜷成团,几乎是闭上眼就睡着了。 还想再干点儿其他事的段白焰:“……” 他默默阖上床头柜,把计生用品重新放回去。 明天,就是明天。 躺在床上,他恶狠狠地想。 明天求完婚—— 他要把她按在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大战三百回合。 第76章 嫁给我吧   姜竹沥最近的生活异常充实。   年后一切回归正轨,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做美食直播, 餐厅先给她涨了薪水。红十字会的反馈很好,加上余茵的短片炒热了自闭症的话题,给她带来一种久违的、所学的知识总算派上用场的成就感。   唯一一点点美中不足,大概是后院太过饥渴。   姜竹沥觉得段白焰并没有放弃他超出常人的控制欲, 只不过他换了表达方式,连撒娇都变得可爱。   所以当她站在party现场,再一次接到小鲜肉的电话时, 她一布置展台, 一边笑:“我在布置甜品台,等我晚上过去,给你送一个大大大蛋糕呀。”   “唔。”段白焰声音发闷,“是什么party?”   姜竹沥环顾四周,今天阳光很好, 天蓝得一点儿都不敷衍, 惠风和畅,泳池水光粼粼,小姐姐们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各有风情。   “看起来像是……闺蜜们的单身派对。”   因为现场没有男孩子。   然而她话音刚落,男孩子就出现了。   是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男性, 穿着富二代参加party的标配衬衫,额角一撮头发染成了银白色,墨镜短发大长腿,看起来风骚又瞩目。   姜竹沥愣了一下:“……师兄?”   陈塘微讶, 摘掉墨镜,像她一样意外:“竹沥?你怎么在这儿”   问题问出口,他马上意识到,她工作所在的餐厅是明里市网红店top1,几乎抢了所有庆典的单。只要她回来工作,在party上遇到她的概率就会很高。   姜竹沥好声好气:“小白,我先不跟你说了。”   段白焰刚想问她那party上有没有男人,就冒出来一个男人。   他默了默:“你早点过来。”   姜竹沥有些潦草地“嗯”了一声,放下手机,就见陈塘大跨步朝她走来。   他们有一阵子没联系了。明含事件之后,段白焰把她当宝宝养了起来,宝宝是不会轻易见人的,陈塘也找不到她。   然而师兄其实一直非常关切她:“你身体好些了吗?”   “给你看看。”姜竹沥乖巧地把脸捧到他面前,快乐得有些傻气,“我觉得我超级好。”   这样一仰头,光影迅速掠过,衬得她皮肤白如象牙。   陈塘下意识伸手想掐,被她躲开了。   “我要结婚了,师兄。”   话一出口,姜竹沥自己也有点儿恍惚。   半年前她似乎向林鹤说过一样的话,那时候的语境和现在完全不同,这次是真的,也不是为了劝退他。   陈塘嘴角一动:“所以?”   她眼睛圆溜溜,超级认真地道:“小白说,家养松鼠是有主的,脸不能随便给外人捏。”   陈塘冷笑:“呵。”   等会儿他就去找个她看不见的角落,用力冲着这对狗男女翻白眼。   布置完甜品台,姜竹沥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拍照,阳光流水般倾落在纸杯蛋糕上,翻糖折射出珍珠的色泽。   她看看泳池里那几个漂亮小姐姐,问:“这几个姑娘,是你的客户吗?”   “嗯。”陈塘坐在泳池边,坐实她的猜想,“我给其中一位策划婚礼,跟她一见如故,她们的单身party,非要邀请我来。”   顿了顿,他撸撸头顶那搓银毛:“师兄帅吗?等你婚礼的时候,也找师兄帮你做策划?”   餐厅领班接收照片,给姜竹沥发回来一个“你真棒”的老年人表情包。   她响亮地“噫”了一声:“还是不要了吧,你这种婚庆策划,对新郎威胁太大了……我未婚夫脾气不好,他会发火。”   陈塘眯起眼。   他敢肯定,她在说“未婚夫”那三个字时,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得意与炫耀。   他突然就嫌弃起师妹来了:“怎么了,发火怎么了,发火还能打断你的腿?”   “他不会打断我的腿。”姜竹沥给段白焰也发了张甜品台的照片,头也不抬,美滋滋地道,“但他会打断你的腿。”   “……”   “姜竹沥啊。”陈塘真心实意地为她发愁,“你以后会不会被家暴?”   段白焰在准备晚上的宴会,一边夸她,一边让她帮忙挑礼服。   所以姜竹沥没心情搭理陈塘:“他打死你都不会来家暴我的。”   陈塘:“……”   单身二十多年,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暴击,他想来想去觉得不行,师妹要上天了,必须报复回去。   “姜竹沥。”他万分郑重地,一脸严肃,“段白焰的精神状况不佳,他比你想象中还要偏执。”   师妹从善如流:“那有什么?我也不正常。”   “我接触过他的心理咨询师,我比你更清楚他的状况。”   “少骗人,心理咨询要签保密协议的,你那朋友敢告诉你病人信息,除非他不想混了。”   陈塘:“……”   他终于感到词穷:“我现在是不是只能祝你幸福了?”   姜竹沥立刻笑眯眯:“谢谢你。”   陈塘:“……”   两个人插科打诨到黄昏,陈塘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仍然身体力行地帮小师妹备选了几套婚纱。   “有空的时候,你可以来店里试。”顿了顿,他说,“下个月有位设计师要过来,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跟她讨论,然后你们一起,做一条独一无二的裙子。”   姜竹沥眼睛亮晶晶:“谢谢你。”   陈塘哼哼唧唧地,又帮她挑出几个婚礼的备选方案:“婚礼也一样,如果你有自己的打算,可以你提点子,我们来落实策划。”   姜竹沥正想谢谢他。   他微顿,抬眼看过来,残云如火,斜沉的落日在他身后烧成一片。   “竹沥。”他说,“我至今都认为,他不是最佳选项。作为一个人,性格有硬伤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但你们的搭配,是地狱组合。”   晚霞连天,暮色逐渐沉下来。   晚风带起姜竹沥额前的碎发,她睫毛垂着,眼角有温和的弧度,像只正在认真思索的猫。   沉默一阵,她揉揉鼻子:“谢谢你,师兄。”   “但我并不是因为没有遇见过别人……或是不敢尝试一段新感情,才留在他身边的。”   微顿,她肯定地说:“我爱他。”   隔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敢承认。他是我青春期最大的秘密,是我少年时代一切勇气的总和。   哪怕我懦弱,畏缩,不敢面对——   是他的“改变”改变了我,让我能够站在这里,告诉所有人,对,我爱他。   暮色昏沉,倦鸟归林,夕阳的光芒瑰丽盛大,余晖宛如温柔细碎的金箔。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肯定,透出一股小动物般的大义凛然。   陈塘笑着,心也跟着柔软下来,出口时,声音很轻很轻,却又舌根发苦:“希望你幸福,竹沥。”   “——我会的。”   ***   结束工作,姜竹沥抱着蛋糕坐上车,天色很快暗下来。   高架上车水马龙,霓虹与路灯拉出漫长的光带。光线明灭不断,车辆像一个个小小的甲壳虫,在高架桥上缓慢地行驶。   天色刚刚擦黑,段白焰的电话就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   姜竹沥软声安慰他:“我很快就到啦,你自己玩一会儿,不要急。”   段白焰心头的委屈汹涌澎湃,声音还低沉得好像耳语:“我自己一个人,能玩什么?”   “就玩你的……”她猛地顿住。   ……为什么开口就这么色气。   “你不要急,”她只好歉意地说,“我让师傅开快点。”   段白焰低低“嗯”了一声。   他知道堵车没法催,但他心里烦躁得厉害。   此时此刻,他抱着玫瑰坐在大厅内,已经是第七次清点玫瑰花瓣的数量。   口袋里的小红盒子都快被他摸秃了,右眼皮却不停地跳。   “人都要有第一次的,不要慌不要怕。”江连阙这次的年假放足了三个月,跨洋给他爱的鼓励,“等会儿你要是怕出错,我们就开着视频,我随时监控你的状态。”   “要是我说错了话。”段白焰语气凉凉,“你就穿越过来阻止我?”   “我就在你变回单身之后,虚情假意地安慰你。”   “……”   段白焰“啪”地放下电话。   他抬起头,再一次用目光上下检查宴会厅。   虽然打的是杀青宴的名号,但他根本没邀请什么人。他在圈内朋友不多,为数不多的几个全都来友情参演他的求婚小短片了,此时坐在厅内,一个个严肃得像是在准备参加婚礼。   “小段哥哥。”半晌,倪歌小声问,“等会儿你求婚,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比如?”   倪歌两眼冒绿光:“起哄啊,要竹沥姐一定答应你,给你一个爱的亲亲,然后你们在我们面前舌吻那种。”   “……不用了。”   段白焰邀请他们,原本也只是想给自己一点信心,再让他们做个见证。   然而此时高架桥上堵成香肠,他倍感虚弱,将目光重新放到投影屏上——   那里在放一个短片,一部只有四十多分钟的微电影。是他辗转许多地方之后,为她拍的。   很多恋人结婚时也会拍摄短片,作为背景放在婚礼现场。但哪怕是放在俗气的表达方式里,他仍然显得特别——   因为他的短片时间跨度长达十年,而女主从稚气未脱到长大成人,始终没有更换角色,也始终不曾走出他的镜头。   时间推移,夜早已暗透,段白焰长久地沉默。   下一秒,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   跳了一下午的右眼皮仿佛终于在此刻得到验证,他深呼吸,按下绿键,助理呼吸不稳的声音立时划破夜色——   “高架……高架上,刚刚发生了连环追尾……姜小姐,好像还在车上没下来……”   ***   夜色浓稠,霓虹闪烁,警车乌拉乌拉响,高速路上拉起长长的阻隔带。   姜竹沥被医生领上救护车时,脑子还不太清醒。   出事时她坐在后排,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场高速连环追尾的惨案,前面两车相撞,她的司机躲闪不及,也啪叽撞了上去。   幸运的是她系了安全带,只有额头被擦伤;不幸的是……   姜竹沥困难地从车门夹缝里捞出手机,屏幕已经被摔得四分五裂。   “医生。”她哑着嗓子,可怜兮兮,“可以借我用用你的手机吗?……我想打个电话。”   追尾的车多达十多辆,医生现在自顾不暇,连看也不看她:“你在那儿先坐会儿,如果有什么头疼头晕出血不舒服的,就找旁边的护士。听话啊,乖乖的,车上有糖你自己拿着吃。”   姜竹沥:“……”   她慢吞吞地挪回去,blingbling地眨眼睛:“护士姐姐,可以借我用用你的手机吗?”   护士姐姐现在也忙得要命,顾不上管她:“我外套兜里有个旧手机你看看还能不能用,你自己去车上拿,哪儿拿的等会儿哪儿给我放回去哈。”   姜竹沥拼命点头。   蹲在车上翻了半天,才翻出她的旧手机。   的确不愧对这个“旧”字,屏幕碎得跟她那个有得一拼,好像撑开了一张陈旧而巨大的蜘蛛网。   碎成这样,点触屏当然也不大灵敏。她凭着记忆艰难地按数字,好不容易拨通,听筒里传来冰凉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   姜竹沥挂断,重新打。   护士姐姐的电话没有记录功能,她每次拨出都要重新按号码,拨到第十一遍,姜竹沥的委屈感岌岌可危。   就在她想要嚎啕大哭的时候,他终于接起了电话——   “竹沥?”   段白焰那边风很大,衬得他声音发哑。   “小白。”夜风幽冷,姜竹沥被吹得脊骨泛凉,可怜巴巴地吸鼻子,“我这里出了一场小车祸……可能暂时没办法过去了。”   “我知道。”他低声,极力抚慰她,“我正在赶过去。”   她微怔,赶紧拒绝:“不用不用,你不用过来,我没事,真的,等道路通行我立马就能过去了……”   “你别挂电话。”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我马上就到了,嗯?”   倒春寒冷风呼啸,姜竹沥坐在救护车的边边上,握着一个屏幕碎成渣渣的手机,茫然得像个孤儿院里等待认领的小孩。   “……嗯。”她失望极了。   信息时代,高速连环车祸的消息像病毒一样,迅速占据各大新闻简讯平台。   各方记者闻风而动,狂奔上高架,小跑着来抢第一现场。   姜竹沥正发着呆,面前突然出现一支麦克风。记者小姐将镜头对准她,问题噼里啪啦往外冒:“这位小姐,您刚刚也经历了车祸吧?死里逃生,能跟我们讲讲你的体会吗?”   姜竹沥默了默,难过地戴上帽子,把整个人的脸都盖进去。   什么体会?想哭,没别的了。   “这位小姐……”见她不理睬她,记者小姐忍不住凑上来。这一凑近不得了,她旋即发出惊叫,“你是前段时间拍那个自闭症短片的……甜药?你是不是叫甜药?之前做直播的那个甜药?”   姜竹沥垂着头眨眨眼,眨掉睫毛上的水汽,打算爬回救护车。   “甜药,甜药小姐……”记者小姐喋喋不休,追着她问,“请问你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对这次的车祸有什么看法……”   ——别他妈再跟我提车祸了。   姜竹沥怀疑这两个字会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她的痛苦源泉,眼泪简直快要滚出眼眶,她用尽全力地兜着。   偏偏记者没完没了:“你不要不说话,这种情况不说话反而影响你的公众形象,你……”   “这位记者小姐。”下一秒,她的聒噪被一个清冷的男声打断,后者气势逼人,不容置喙,“你们圈子不是有这种行规吗?如果当事人不想接受采访,就不要再继续打扰。”   姜竹沥微怔,松鼠似的,蹭蹭从车里爬出来,停在门边。   记者小姐踢到了铁板,连声道歉,拽着电视台的大哥脚底抹油,瞬间开溜。   姜竹沥身形微顿,突然有些犹豫。   下一刻,段白焰伸长手臂,稳稳当当地将她从车上抱下来,好像拥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小动物沮丧极了,耳朵和尾巴都无精打采地垂着,好像被霜打过。   段白焰身上带着股夜色的凉气,他扒开她的帽子,在她额头上亲亲,低声问:“受伤了吗?”   “没有。”她声音很闷。   “那我们回去吧,嗯?”他把她两条胳膊环到自己肩膀上,手臂分别托住她的后腰和膝盖,“去谢谢给你创可贴的医生。”   姜竹沥垂着眼,有些别扭。   “怎么了?”他步伐微顿。   “我……”松鼠姑娘垂着脑袋,耳朵一动不敢动,“我把带给你的蛋糕弄坏了。”   她失落极了,像小时候那个弄掉了香草味冰淇淋的小姑娘。   “很大一个蛋糕……有四层,你不吃芒果,我特地把夹心换成了蔓越莓。”   他叹息:“没关系。”   “我没办法给它系安全带。”她小声说,“所以刚刚撞车,它一整个儿地撞在车玻璃上。”   奶油都被撞出来,糊在车玻璃上。   他拍拍她:“没事。”   “我……”   姜竹沥纠结极了。   趴在他肩膀上,她咬咬牙,视死如归地抬起头:“段白焰。”   “嗯?”段白焰也抬眼看她,眉眼疏淡,目光清亮。   “你原本,”她认真起来,表情恶狠狠的,腮帮子却仍然很可爱,像一只混黑道的松鼠,“是不是想跟我求婚?”   天色漆黑,路灯昏昧。天角的一汪明月宛如流水,缓缓从两人之间流淌而过。   段白焰微怔,然后笑了:“是啊。”   他准备了玫瑰花和短片,叫上所有他和她都认识的伙伴,把宴会厅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那样等她走过,就好像提前走过红毯,结了一次婚。   姜竹沥委屈得要命,一口气堵在胸口上去不也下不来。   她憋啊憋,用力憋……还是憋不住。   “那两个撞车的人好讨厌啊!”她难过得爆炸,简直想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晚高峰为什么要把车开得那么快!我的蛋糕谁来赔我!我的求婚也没了!让你求婚比让你上天还难!我这辈子可能都遇不到第二次了呜呜呜……”   这一天到晚,都什么跟什么……   段白焰哭笑不得。   “腿有没有受伤?”他问,“能自己站吗?”   姜竹沥也觉得为这种事哭一场特别丢脸,但她期待这场求婚太久了,到头来竟然被这种乌龙的事情打断,她很生气,又不知道该去怪谁。   小姑娘红着眼眶,闷声点点头:“能。”   “那你站好。”下一秒,他微微躬身,轻手轻脚地将她放下。   然后他背过身,往前走了几步。   姜竹沥有些茫然,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   “姜竹沥。”   路灯光影交叠,背后霓虹闪烁,车流汇成一片。   汹涌的人潮中,街灯仿佛串联的明珠,一直绵延到远山尽头。   段白焰退后半步,突然单膝 作者有话要说:  跪下了。 “——嫁给我吧。” ---------------------------- 第77章 求婚短片   长街灯光如流水, 人潮嘈杂, 灯光昏昧,仍然有人迅速认出段白焰。   刚刚离开的记者小姐闻风而动,又暗搓搓地跑回来。   姜竹沥愣了一瞬。   段白焰怕高架上的风太大,怕她听不清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他穿着她下午为他挑选的正装, 单膝落地,郑重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打开,又重复了一遍:   “嫁给我吧, 姜竹沥。”   姜竹沥仍然有些晕。   但她隐隐觉得, 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应该有一个更隆重的场合,她也应该有条更飘逸的裙子,然后化一个很漂亮的妆,他们在万米高空接吻,他的舌尖碰上来时, 能品出巧克力的甜味。   他会在那时一手扣着她的腰, 一手精准地将戒指推到她的无名指上,映着玫瑰暖灯,暗香浮动,情潮涌动,头顶星辰万千, 全世界寂静得只剩她和他。   每一个细节都庄重而认真,值得作为范本被记住。   而不像现在——   她的裙子被划开一个角,膝盖也磕破了,长发被风吹得四散, 凌乱地在空中飞扬。额头上贴着连简笔画都没有的愚蠢的米色创可贴,眼眶红成兔子,眼泪将落未落。   完蛋了完蛋了。   姜竹沥绝望地想。   她还是想哭,他已经跪在她面前了,她还是想哭。   段白焰一动不动,耐心地等她回神。   记者小姐躲在身材魁梧的摄影大哥背后,举着相机咔嚓咔嚓。   围观的人群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满脸惊喜,一边尖叫一边挥舞双臂:“段白焰!啊啊啊段白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目睹段白焰现场求婚啊啊!”   姜竹沥眼睛发酸,却耳尖地听见响声。   她一瞬间回过神,连忙有些仓促地点头:“好……好呀。”   仿佛再慢一秒,他就会被人抢走了。   段白焰微微松了口气,取下戒指,握住她的手,慢慢将戒指往无名指上推。   “你……你之前还送过我一枚订婚戒指。”姜竹沥不大能分清这些戒指的具体用途,又很怕把它弄丢,之前索性串在了项链上。   突然想起这桩事,她作势伸手要去取项链,小声问,“那我现在是不是要把那个还给你……”   她太紧张了,段白焰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也留着。”   交警还在疏散人群与车流,高速路却不复刚刚的水泄不通,车辆已经开始缓慢地行驶。   出车祸的地方拉了防护带,他刚刚过不来,将车停在远处。   被阻隔带和交警拦在另一头的妹子们冲着他尖叫,他置若罔闻地牵着姜竹沥的手,拨开光影,穿越汹涌的人潮。   “这个真的不用给你吗?我有可是你没有,你手上会不会很空……”他配合她的脚步走得不快,姜竹沥不需要赶他的步伐,变得非常纠结,“而且……好多人在叫你,你不理理她们吗?”   段白焰听见她提别人,步子不自觉地一停。   他转过来,正正地对上她亮晶晶的眼。   她就站在他身后,眼睛带点儿水汽,映着万家灯火,干净而无畏,像一头小鹿。   夜风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荡,他突然释怀了。   虽然她现在的样子有点狼狈,但她没有被他吓到,也没有再无意识地后退。   “你不用管她们,先在车上坐一会儿。”段白焰无端有些雀跃,低沉的嗓音又温和下去两个度,“我去跟交警说一声,嗯?”   姜竹沥“嗯”了一声,乖乖地被他牵着放上车。   他关上车门,忍不住在她头顶撸了一把。   摸完小动物软绵绵的毛毛,段白焰转过身,夜风拂过,衣角划出漂亮的弧度。   隔着交警的隔离带,有女孩子两手放到嘴边,大声问他:“段白焰!你真的要结婚了吗!”   段白焰脚步微停,破天荒地回过头,回了句:“是。”   姑娘们失望极了:“那我们以后是不是不能叫你老公了?”   段白焰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认为答案显而易见。   “对。”他声音不轻不重,万分认真地,说出了和上次几乎完全一样的话——   “所以,请大家脱粉吧。”   ***   他比以前有礼貌很多,已经学会用“请”字了。   开车下高架,段白焰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向姜竹沥邀功。   路灯光线一道一道地在车内拂过,她好像还没从刚刚突如其来的求婚中缓冲过来,低着头看着戒指发呆,连毛茸茸的耳朵上也写满懵逼。   段白焰忍不住又在她头顶搓了一把,将她看不见的尖尖耳朵捏圆搓扁,低声问:“回家吗?”   姜竹沥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犹疑。   宴会厅离这里的车程不到一小时,他几乎是下一秒,就猜到她的纠结:“或者,去宴会厅看看?”   “会不会很麻烦……”   “很快的。”他抿唇,捞出一条毯子盖到她身上,“你先睡一会儿,睡醒了,就到了。”   姜竹沥原本不想就这么听话地睡过去,他刚刚求过婚,在她看来是完成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她应该给他安抚和鼓励。   可他的音乐实在太催眠,她咕哝着没话找话,问他那是谁的歌,然而还没记住他的回复,她就先行一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段白焰乐坏了。   等姜竹沥重新醒来,他已经开车驶入庄园。   冬天刚刚过完,旧的已去,新的还未到来。   正是百花凋零、青黄不接的季节,他行驶在庄园大道上,她一睁眼,入眼就是流动的银白月光,与漫山遍野盛放的红白玫瑰。   四下无人,玻璃花房的墙壁薄若无物,巨大的花田看不到尽头,在流水的月色下向视野尽头绵延。   姜竹沥揉揉眼,有些难以置信。   她抬眼看他,他开车行使其间,侧脸容颜俊美,仿佛一位正衔着人类小娇妻悠哉悠哉返回城堡,打算大干一场的吸血鬼伯爵。   她声线很软,小小声地的问:“我醒了吗?”   委婉的表达比直接的夸赞更加受用,段白焰嘴角微动:“喜欢吗?”   姜竹沥趴在窗户上,眼睛亮得好像落着星星:“喜欢,超级超级好看。”   于是他将车开得更慢。   这段路用于观景,本就很长,等他开到宴会厅,姜竹沥已经彻底对时间失去了概念。   然而关系最好的几位好友挂念她的安全,竟然还没有离开。   姜竹沥愧疚极了:“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怎么能怪你?怪撞车的人啦。”倪歌笑嘻嘻的,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跳起来抱她,“祝你幸福呀竹沥姐姐!”   她拍拍她的头:“谢谢你,我会的。”   临走之前,倪歌指着投影,疯狂暗示:“你一定要看那个短片,一定要看。”   姜竹沥在车上睡了一觉,现在无比清醒。   送走他们共同的朋友们,她在宴会厅前排乖巧地坐下,按照倪歌的指示,关灯开投影。   段白焰捡了个盘子,坐在旁边给她剥螃蟹。   屏幕前光芒荧荧,他喂她一条腿,她就也掰一半塞进他嘴里。   短片披着穿越的壳,讲了一个青春故事。   精英男主事业有成、有车有房,追他的人排成长龙,但他始终独来独往,不愿意接受任何一个向他示好的女性。   他的心里住着一个忘不掉、拿不起的初恋,对方远在天涯之外,那段感情他和她谁都做错了,也谁都没有做错,然而他和她也谁也不愿意让步,谁都没有先低头。   在他二十五岁的圣诞夜,他被天选中,重生回了自己的十七岁。   姜竹沥一边啃螃蟹腿,一边中肯地点评:“这种白月光设定,要么是渣男回头,要么是女配打脸。”   段白焰:“……”   她睁大眼睛问:“你没有这么俗气吧?”   段白焰:“……”   黑暗中,段导“啪”地掰断了螃蟹腿。   影片中的男主一觉醒来,猛地抬起头,阳光层层筛落,耳畔书声琅琅,他坐在教室里,穿着夏季校服,竟然回到了高二。   他抬头露出惊愕的表情时,姜竹沥不自觉也跟着愣了愣。   这少年是段导自己演的,他同时担负导演和男主的角色,镜头传承了一贯的小清新风格,像自带滤镜的日系纯爱电影。   重点是……   他穿回校服,细碎的刘海落到眉眼间,眉眼疏淡,眼瞳幽深,真的很像……   她记忆里的样子。   少年在课间惊醒,云里雾里地像是还没完全睡醒,皱着眉拍他前座的女生,语气带着一贯的不耐:“喂,我这是在哪儿?”   女生转过来——   尽管有后期加持,但清晰度还是明显变了,十年前没有1080P,她的脸不如男主清晰,十七八岁的模样,长相有些青涩,皮肤细腻,脸盘圆小,漂亮得恰当好处,不难看出日后美人的影子。   她在镜头里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眸如点漆,有些傲娇地小声嘟囔:“我认识你吗?”   姜竹沥惊了。   “我十七岁的时候怎么长这样……不是,重点是,你什么时候拍的?!这个剪辑……这个剪辑又是什么黑科技?!”   段白焰没有说话。   她记得这个剧情,那时段白焰刚刚转学过来,她死死记着新同学身娇体弱疾病缠身,见他偷偷喝酒,她亦步亦趋地在雨里跟着他走了好远的路,却只换回他一句冷漠无情的——   “关你什么事?我们很熟吗?”   她又不是没有脾气,第二天对着他诅咒似的小声嘟囔了一整天“我认识你吗”,像只耿耿于怀、又怂兮兮的小肥啾。   姜竹沥心情复杂地看着屏幕。   剧情向后推进,二十五岁的男主迅速接受了穿越的事实,他用二十五岁的灵魂重新定义十七岁的自己,像所有的重生剧情一样,重新做了所有选择。   开完家长会,女主一个人坐在器材室背后哭的时候,他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沉默很久,仍然没有选择走过去,却俯身放了一包纸;谢师宴时,女主坐在席间状似无意一直拼命朝他偷瞄的时候,他没有再进行漫长的心理活动,而是直接朝她走了过去。   姜竹沥一开始觉得这种剪辑和错位新鲜又有趣,但她笑着笑着,慢慢就笑不出来了。   影片过半,男女主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同框出现”过。哪怕是剪辑黑科技,也没办法把二十五岁的他和十七岁的她剪辑在一起。   他们隔着十年光阴,隔空对话。   盛夏时节酷暑难当,蝉鸣澎湃,如同涨潮时的海水。   他和她一起离开谢师宴的宴会厅,他走在前面,她像只小动物,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将明未明,正要开口告白的瞬间,他先她一步转了过来——   “姜竹沥。”   二十五岁的段白焰穿着高中的校服,她觉得他有点老了,但眉眼清隽地扮作少年,仍然让人心动,也让人眼眶发热。   他先她一步开口,语气笃定,没有迟疑:“我喜欢你。”   二十五岁的姜竹沥坐在黑暗里,默不作声地想,如果那时他真的说这样的话,她大概开心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会助跑着扑进他怀里。   可是屏幕内,男主话音一落,不等她抬头露出惊喜的表情,他就穿越回了二十五岁。   他睁开眼,看到的依然是空无一人的公寓。圣诞赞歌由远及近,城市的初雪落满街道,他只身一人,在脑子里一遍一遍、不受控制地回想他和她分手时的场景。   他茫然极了,不确定此前种种是不是黄粱一梦,一个人在天台枯坐到天明。   破晓时分,他喝完冰箱里最后一罐啤酒,捏扁铝皮罐子,买了最早班的机票。   他去波士顿找她了。   他去找了她的老师,了解他们分开这些年的所有的事,读她读过的书,走她走过的路,吃她吃过的食物。   段白焰还在兢兢业业地剥螃蟹,但姜竹沥觉得她不能再吃了。   这个螃蟹坏掉了,这个螃蟹辣眼睛。   下一秒,她在屏幕里看到了二十五岁的自己。   她大概知道他那些素材是从哪里拍出来的,她的爱人是一个变态,先前用熊恪的名字在她家对面买了一套房,镜头对准她的厨房,拍摄她做直播时的一举一动。   “你那时候在我家对面,支着摄像头偷窥我……”姜竹沥难以置信,“竟然还换了四个机位?!”   段白焰心虚地摸摸鼻子。   他低声认错:“我的错,我以后不这样了。”   姜竹沥很想原谅他,可是接下来,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的镜头里。   他们一起参加综艺,一起爬山,一起滑雪。   他像是一直在朝后奔跑,跑过互相错过的时间,穿透此前无法超越的天堑,打破彼此设防的间隔,就是为了——   跟她同屏出现。   姜竹沥嗓子发干,用力拧住螃蟹腿。   短片的最后一个镜头,女主没有露脸。   男主迟疑着问:“也许我们不是最合适的,为什么你仍然选择我?”   晨曦穿透天幕,女主沉默很久,笑道:“因为,我还是十七岁的我啊。”   这句话她没说过,是倪歌的配音。   可是姜竹沥听懂了,等她回过神,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满脸。   ——我还是十七岁,喜欢你的我啊。 第78章 领证领证   短片放完, 屏幕暗下来, 宴会厅内陷入沉寂。   月光穿过门户,风轻轻带起白色的窗帘,段白焰不太能分辨出姜竹沥现在的表情,他有些犹豫, 要不要开个灯。   她很久没有说话,他几乎以为,她为这些年来断断续续的偷拍暴跳如雷, 正在憋一个大招, 来将他暴击出局。   “……小白。”   然而最先开口的依然是她。   她声音发涩,转身钻进他怀里:“谢谢你。”   尽管这种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而且是最最最上乘的结果,但当它真正出现,他的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地炸开了一串烟花。   段白焰抱紧她:“这是我们的。”   微顿,又重复:“它不会公映, 但它属于我和你。”   姜竹沥埋在他怀里点头。   “你去波士顿, 是去拍这个了呀。”她吸吸鼻子,认真地说,“我原先以为,你去开淫.乱party了。”   段白焰:“……”   他垂眼,没什么威胁力度地掐住她的下巴:“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胸口, 眼睛骨碌碌地转几圈,再抬起来时,眼中亮得惊人,声音却软而轻:“……是段先生。”   段白焰眉梢微耸, 眼中光芒渐暗,悄悄在深处酝酿风暴。   他对这个答案显然不太满意,她不够坦白,又太过委婉,需要换个场合,才能说出他真正想听的话。   姜竹沥知道他又起了坏念头。   这人早年被哮喘折腾得太惨,而后一遍又一遍地得到医生“要多运动”的嘱咐,这些年来谨遵医嘱锻炼身体,体能比四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屡屡疑心自己要被震碎。   所以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红晕从脖颈开始蔓延,姜竹沥推拒他的肩膀,小声尖叫着想离开他:“是个色色色情狂……!”   她吓得都快破音了,段白焰忍不住想笑:“我们来……”   他的指尖像燃着一团小小的火焰,从她脸颊向下滑,一路滑过下巴,滑过脖颈,滑过肩膀,最终轻车熟路地落在她后背。   他一本正经:“我们来生个孩子。”   姜竹沥被他困住,有些慌张地把头摇成拨浪鼓:“现在不行。”   “为什么?”   她反问:“你为什么这么想要孩子?”   “因为安全。”他在她脸颊上轻轻啄一下。   对于段白焰来说,婚姻和孩子都是维系工具。   尽管它们也不能给人切实可靠的依附,但它们是可以增加安全感、固定感情的砝码。   姜竹沥恶毒地拆穿他:“你就是喜欢年轻小姑娘。”   “我们从零开始,重新养一个小时候的你。她又乖又懂事又听话,你可以把她打扮成小公主——”他不解,“这样不好吗?”   “还有另外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我们会得到一个小时候的你。”姜竹沥提醒他认清现实,“他爱哭爱闹又脾气不好,我们从早到晚的工作只剩下哄他哄他哄他。”   段白焰:“……”   操,他怎么把这个忘了。   段导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衣服里,因为没有下一步动作,姜竹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你真的,真的,没有在我们的……计生用品上,动手脚吧?”   进入21世纪,恐婚恐育成了年轻女性的一大话题。   姜竹沥并不能免俗,连结婚她都可以说服自己,只是延长了这段恋爱的时间与跨度。   但孩子带来的将会是一段彻头彻尾的改革,她的生活也许会为之天翻地覆。   他帮她把旧的影响抹去了,不代表她能这么快进入新的阶段。   段白焰摇头:“没有。”   他的确起过这种念头,如果真的继续逼她,也许反而简单很多。   但他现在考虑着她的考量,有他们各自的父母在前,孩子这件事,他必须先取得她的同意。   “你总是把我想象得很坏。”想到这里,段白焰眼神微沉,恶作剧般地低下头,封住她的唇。   “那……那当然——”   然而她死到临头还在嘴硬,脑子里循环往复地重播刚刚那部小电影,小声嘟囔,“我们又不熟。”   段白焰威胁:“再说一遍?”   手指毫不留情,摩挲过皮肤时,甚至带点儿惩罚性的狠劲。   “我们……”姜竹沥红着脸,声音娇怯得带水汽,脚趾不自觉地蜷曲,几乎已经伏倒在他肩头。   嘴上却还在幼稚地重复十七岁的台词:“我们认识吗?”   他嗓音低沉,沉声警告:“别动,硬了。”   ***   然而,哪怕暂时搁置了孩子的事,段白焰对这件事的兴趣也一点儿没减少。   姜竹沥这晚过得……跌宕起伏。   她猜他一定是又在脑子里把她代入了他的某个剧本,他热情得过分,声音低哑性感:“叫老公。”   “你……”她仿佛在云端起伏,话语带着水汽,被冲撞得断断续续,“你真的……越、越来越过分……”   “求完婚就逼我叫……叫……”她难耐极了,努力迎合他的节奏,“呜……这种事情怎么强求啊!”   “快叫。”   到后半夜,姜竹沥彻底失去挣扎的力气,双手才被放开。   她在他怀里窝成一只球,昏昏沉沉地睡到天亮,梦里一直在反反复复地想,以后再也不要穿这种腰带能取下来的裙子,也要劝一劝段白焰,别在家里床头放领带。   翌日是个大晴天。   心满意足的伯爵大人带着他的小娇妻重游了一遍白天的玫瑰庄园,中午一起留在这里吃饭。   半私人的庄园对外开价高昂,客人很少。得益于此,姜竹沥有机会坐在半球形的竹藤秋千上吃午餐。   小桌设在围栏内,正对人工湖,近处花影重重叠叠,天光云影共徘徊。正装一尘不染的服务生微微躬身,耐心地为他们介绍菜品。   提到“姜小姐”,段白焰认真强调:“是段太太。”   服务生连忙道歉,修改称呼。   等服务生走了,姜竹沥才耳尖红红地偷偷踢他:“国家不承认。”   段白焰笑着捉住她的手,摩挲那枚戒指:“那下午就去领证。”   这当然是胡话,今天是周末,民政局不上班。   不过姜竹沥本来对这件事也没什么执念,提上日程之后,这只是时间问题。   比起小红本,她更在意前一天那个被弄坏的蛋糕。她在里面加了很多覆盆子酱,耿耿于怀,觉得可惜。   “我下午想回去……重新做一个蛋糕,就是昨天那样的。”姜竹沥已经吃得半饱,叉子无意义地在牛排上划来划去,“但四层太多了,我们两个肯定吃不完……你觉得做个缩小版和减掉两层,哪个比较好?”   “做个缩小版。”他帮她把没吃完的牛排切成小块,“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发到微博上炫耀。”   微顿,突然想到什么:“我还可以参与烘焙的后半程。”   如果她做直播,他就一次性炫耀个够。   姜竹沥眨眨眼,为他的小动作而多吃了两块肉:“那烘焙的前半程呢?”   “前半程我不在,下午要先去参加个淫.乱party。”段白焰非常记仇,从善如流,“不过你别担心,party很短,我会早些回来。”   为他这句话,姜竹沥重新开启了“甜药”的账号。   她要让那些天天吼着为段白焰痴为段白焰狂、为他咣咣撞大墙的妹子们看看他丑恶的嘴脸,求完婚睡到手就立马翻脸不认人,当着未婚妻的面就敢宣称自己要去参加淫.乱趴。   “大家下午好呀。”时隔几月重新站在摄像头前,她的脸没怎么变,身形更瘦了一点点,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很久没见面了,你们有没有想我?”观看直播的人数迅速上涨,姜竹沥笑吟吟,“我很想念你们,所以今天我们来做个蛋糕,回忆甜蜜时刻吧。”   【啊啊啊甜甜!我以为你成为豪门宠媳之后,再也不做直播了呢!】   【呜呜呜甜甜瘦了好多!不要管他们说你什么啦,吃甜食才是要紧事啊!有什么事是吃甜食不能解决的吗!】   【我是被微博视频吸引来的,还是第一次在JC看小姐姐直播呢,跟在屏幕里看到感觉完全不一样……离这么近也毫无瑕疵,这什么神仙颜值 TvT】   姜竹沥忍了忍,没忍住:“……因为我开了美颜。”   弹幕飘过一片【哈哈哈哈哈】。   【不是说这个啦。】   那个妹子的弹幕颜色很显眼,耐心地等大家笑过了,又说道:【我是说微博上那个呀,那个十年一瞬的求婚视频。】   等弹幕飘过几条【谁给我科普一下,我漏掉了什么】、【昨天天桥上那个求婚吗?那个好糊诶,连脸都看不清的】、【天呐我好想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十年一瞬真的是神仙微电影无误了】——   颜色显眼的妹子又解释道:【就是那个视频呀,我觉得小姐姐现在的长相,比过去还要好看呢。】   姜竹沥一愣。   ***   然而她还是决定,先把蛋糕做完。   做到一半,段白焰准时返回,推门而入。   他把时间掐得刚刚好,洗完手跑过来帮她画奶油。   青年身形高大,穿着高领的灰色毛衣,一点也不避讳iPad的摄像头,将她放在自己怀里,大手握着她的手,在蛋糕最上面挤出歪歪扭扭的笑脸。   弹幕一片尖叫。   一直到晚饭之后,姜竹沥才突然想起:“昨天那个短片,好像被发到微博上了。”   等她打开微博,微博已经炸开了锅。   不知道是谁发的,发酵速度飞快,转发和评论蹭蹭上涨,势不可挡地朝热搜上冲。   评论区五花八门:   “所以段导结婚是真的,昨天那个天桥求婚也是真的,现在锁死跑不掉了。不过看样子这些素材应该准备了很多年啊,难道高中时就觉得一定会在一起吗?这是什么神仙爱情?段白焰是穿越来的吗?”   “论#一个直男导演的浪漫# 这个短片再一次证明了,小白的团队真的是百万配音千万剪辑……不管怎么样,还是祝福他们吧TUT”   “啊啊啊我不承认!姜竹沥配不上我们小白!她配不上!@姜竹沥和小白分手了吗 ”   “楼上?我还觉得大猪蹄子配不上我甜药姐姐呢,段白焰的女友粉是都有什么病?”   ……   段白焰在脑海中飞快地进行回忆。   昨天在场的,除了相熟的朋友们,还有庄园的工作人员和一些不算太熟的明星。他没有明确地说禁止外传,所以,大概……   “算了。”他放下手机,懒得追究,“传就传了吧。”   经过最近的事情,段白焰整个人都佛了很多,没什么能比她还在他身边更加重要,他已经修炼成仙,外物都可以不予理会。   姜竹沥咯咯笑:“你现在就像一个行走的‘人淡如菊’表情包。”   他又开始脱她衣服:“你试试看。”   “你今天下午不是才参加过淫.乱趴吗!”   “我精力过人。”   被他折腾一宿,姜竹沥第二天也忘了这回事。   她大幅度地减少了网络社交,看不到微博评论。   三次元的生活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很多老同学看到视频,发消息祝她幸福,拜托她婚礼时一定记得邀请自己。   在此之前,姜竹沥不知道她竟然被这么多同学默默记挂着,这种祝福给她带来额外的幸福感,每天都开心得冒泡泡。   然而“十年一瞬”还在继续发酵。   段白焰远远低估了自己的国民度,圈内明星的祝福一波接一波,几欲再一次带着微博的服务器驾鹤西去。   有网友调侃:“这可能是段导这辈子最温情的四十分钟。”   然而视频播放次数多了,有人眼尖地指出:“段白焰那时的拍摄手法和风格,都跟现在很不一样。”   他这么一提,竟然真的掀起一波阴谋论:   “段白焰的父亲也是导演,你们还记得吗?他们以前的风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段白焰这些年风格变了,才慢慢从他父亲身上脱离出来。”   “哇,你们看过段白焰最早的获奖电影吗?那年头通稿不多也就他和他爹玩这套,简直全世界都把他吹成天才,可别瞎扯了难说他的作品都不是自己的。”   “排,这真不是阴谋论,小段导的获奖电影到底是谁拍的至今是圈内十大未解之谜,也就仗着段导退圈早,死无对证。”   ……   阴谋论发酵速度更快,于是一位影评人大V有理有据地拉完整部片子,根据这四十分钟,分析出了段白焰作为一位导演的成长史。   他早年的镜头运用和聚焦视角跟现在很不一样,难得找到一个始终如一的参照物,对比度一下子明显起来。   大V摇头晃脑:“天才选手早年虽然跟父亲风格相近,但明显比父亲稚嫩得多。他成长速度很快,你们不该因为这个,就煽动阴谋论。”   于是段白焰的黑粉迅速攻陷了大V的微博,问他是不是收了钱来洗白的,跟段白焰的粉丝吵得不可开交。   姜竹沥气急败坏:“这一代网民都是弱智吗?创作风格变化不是很正常?!人连性别都能变呢,还不准变一变镜头方向?”   她在他的书房里看到过一叠一叠的笔记本,像每一位普通的编导生一样,段白焰也曾经整夜整夜地反复看剧拉片。   她能靠近他的生活,所以她很清楚。他的天赋是被雕琢过的,只是这种鬼斧神工的强大动力究竟来自哪里,目前尚未可知。   “不要看了。”段白焰看到的评论比她更多,沉默地拍拍她的脑袋,“没事。”   他和他父亲的争议由来已久,错过了当年的最佳澄清机会,现在解不解释,都很尴尬。   所以他打算冷处理。   但姜竹沥很怕他不开心。   她也是隔了几天,才知道他那天的“淫.乱趴”到底是干嘛去了。   他们远离人世、醉生梦死的那段时间,《止战》冲到了春节档前三。   余茵刚刚接手一档爆红的网络访谈节目,想借着这个由头采访他,他特地去见了她一面,当面拒绝,也当面道谢。   他的故事里有太多姜竹沥的影子,他想把她得隐秘一些。   然而他的小姑娘,现在正在费尽心思地夸他:“你比以前温柔,温柔好多好多。”   “我以前什么样?”他闲闲地玩她的头发。   “不管是哪路前辈、找你有多重要的事,只要你不想出席,就让助理打发。如果他们打你私号,你就骂脏话。”   “……”   他对自己感到一言难尽,“……那确实挺凶。”   “所以你现在特别好。”她小声说,“应该得到奖励。”   段白焰捧着她亲了一口。   她乖乖趴在他怀里,试探着问:“我们去领证吧?”   松鼠姑娘软绵绵,毛茸茸,现在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他找不到比现在更好的时候。   段白焰抱紧她:“好。”   ***   过程比想象中要短一些。   离开民政局,骄阳强光迎面打下来。   姜竹沥仍然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嘟嘟囔囔地低着头翻备忘录:“我们一起去买菜吧,家里没有叶子了。”   段白焰没问家里的阿姨干嘛去了:“好。”   “你前几天说你想喝什么汤来着?山药排骨还是墨鱼?”   他垂眼看她,声音很温和:“墨鱼。”   “那我们一起去买。”她小指勾着他,走出去一段路,有些难耐地舔舔唇,“……不行,我还是觉得渴,要不你在这儿等等我。”   没头没脑地环顾一圈,她指着路旁的7-11:“你想喝什么?”   从走出民政局开始,段白焰就有些无措。   口袋里的小红本发烫,他把她带到路旁的阴凉里,抿唇:“你等等我,我去买。”   他脑子有些乱,直觉自己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但具体要做什么,没有人教他。   拿着水从7-11走出来,段白焰抬头,一眼看见坐在树荫里的姜竹沥。   阳光透过巨大的树冠,光斑摇晃着下落,缀满她的裙摆。   她没有看手机,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专心致志地等他回去。   没有来由地,他突然想起那年他们去山上度假,爷爷到车站送他,旁敲侧击地问:“你跟那姑娘什么关系?”   他怕他纠缠,答得特别敷衍:“朋友。”   “哪种朋友?”   段白焰顿了顿,说:“一起吃饭的朋友。”   ——一起“吃饭”。   他从来没告诉过姜竹沥,为什么那年灯谜会之后,他的愿望是“帮我打饭”。   离开爷爷后的这么多年,他独自生活,家里的饭桌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永远空荡荡,没有人陪他吃饭。   于是在他眼中,“吃饭”变得异常私密,也异常郑重,只有最最亲密的人,才能一起吃饭。   他应该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希望,她能成为家人了。   段白焰微微闭眼,叹息,然后走过去。   “竹沥。”他将水递给她,“是这个吗?”   姜竹沥点头,接过来。   她乖乖喝水,用余光瞄他。段白焰的目光安静而认真,在她身上燃烧。   “是我的错觉吗?”姜竹沥眨眨眼,“你最近笑得很频繁。”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打转,沉吟半晌,低笑:“多年夙愿了结,喜不自胜。”   姜竹沥不太明白,但她握住了他的手,小声说:“恭喜你。”   十指相扣,段白焰突然改了主意:“我们走吧。”   天空蓝得这么敷衍,那些事情继续冷处理下去,是没有用的。   姜竹沥的眼睛眨啊眨:“去哪?”   “去征战最后一个沙场。”   他握着她的手,微顿,回过身,郑重地看过来:“记得把手握紧一点,段太太。” 第79章 玻璃罐子   段白焰接下了余茵的访谈节目。   尽管对他的反悔有些意外, 余茵仍然将他的安排放在了最前面。   姜竹沥忧心忡忡地抱着图拉, 在他面前蹭来蹭去:“你一个人去录节目,真的没关系吗?”   图拉现在已经很乖,即使偶尔还会不轻不重地咬段白焰,但大多数时候, 它已经愿意完完全全地向人类敞开自己柔软的小肚皮。   段白焰也趁机伸手戳戳它白色的肚肚:“你在怕什么?”   “怕他们骂你。”她声音很小,又很生气。   她这么直接,段白焰反而不担心了。   他低笑:“骂我也没关系, 我脸皮厚。”   姜竹沥抱着刺猬球垂着脑袋, 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段白焰完全不在乎外界评价,后来才慢慢发现,他不是不在意,只是不表露。   他们都是负能量多到能把地球引爆的人, 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   “我陪你一起去吧。”纠结半天, 她想出一个办法,“如果有人骂你,我就帮你骂回去。”   段白焰差点扬声大笑。   他垂眼看她,搓搓她毛茸茸的发顶:“录节目那天,你不是要回学校送蛋糕?”   “那种事情, 可以换别的同事去做。”   他微微耸眉:“可你很早就说,想要回去参加一中的话剧节。”   一中每年的话剧节都很盛大,节日当天,学校向所有市民开放。   姜竹沥小声嘟囔:“话剧节哪有陪你重要……”   段白焰脑子里噼里啪啦地炸烟花, 有点儿后知后觉地想,原来正常人的恋爱,是这么个神仙谈法。   他俯身,轻轻捏捏她的脸:“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个,有压力。”   “十年一瞬”也好,他的父子之争也罢,姜竹沥都不该被牵连,她是无辜的——至少在他看来。   “竹沥,你我都放松一点。”他轻声说,“我们可以保持全程通话,只要你不挂机就好。”   姜竹沥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戳图拉的小肚皮。   “等节目录制完,我就去找你。”段白焰拍拍她,“嗯?”   姜竹沥的眼睛这才慢慢亮起来。   “……好啊。”   ***   话剧节当天,学校内张灯结彩,校门口熙熙攘攘,保安在门前维持秩序。   姜竹沥出示工作证,大门给她开启绿色通道。   话剧开场是下午两点,这时候校内人还不多,老师和家长们忙前忙后,她一个人在校内散步。   走到教学楼下,橱窗里五颜六色,贴满各个班级演出的海报。姜竹沥脚步一顿,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经垫脚尖,在这里贴过自己班级的海报。   她眨眨眼,按亮手机:“小白,你记不记得?”   他果然秒回:“嗯?”   “高中时,我们那届话剧节,年级组长要求我们自己写剧本。”往年对此不设限,可以原创、可以改编,也可以直接用商业剧本。到了他们这届,年级组长却有了新要求,要所有班级原创剧本。   “班主任找不到人接活,就把写剧本的事情交给我。”   段白焰低声笑:“记得。”   姜竹沥语文功底很好,但她从没做过相关工作。   班上唯一有剧组经验的人就是段白焰,她把嘴皮子磨破了,天天缠着求他出演求他帮忙看剧本,他死活不愿意搭理她。   她一本正经:“你那时候真的超级冷漠。”   “对,所以为了报复我,你干脆把我写成了男主角。”他对往事如数家珍,“全剧四分之三的台词都是我在说,大段大段的对白,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我就像一个没有冷却时间的豌豆射手。”   姜竹沥的脸蹭地红了。   她是故意的,她一直以为他不知道。   松鼠姑娘虚弱地抗议:“你摆出那种架势,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演……”   高中时期的段白焰是实实在在的“离群索居”,他远离一切群体活动,借着生病的由头逃避体育课和运动会,从不下楼做课间操,但凡人多的地方,就一定见不到他。   所以哪怕他连话剧节也逃掉,她都不会感到奇怪。   那年三月初春,她和段白焰再一次谈判崩盘。她问了三遍“演不演”,分别得到的回复是“不演”“你烦不烦”“呵”。   姜竹沥沮丧极得像一只可怜伶仃的土拨鼠,下晚自习之后,一个人拽着书包带子,踢着石子往回走。   走到校门口,正打算拐进车棚取车,漫不经心抬起头的一瞬间,却在校史柱旁看到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阳春三月,樱花刚刚开始崭露头角,花朵赘赘地向下垂。   明月东升,花影重叠,少年身形高大,半靠在柱子上。他微微低头,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打印稿,路灯的光芒昏暖笔直,灯光下的他俊朗高傲,又清俊锐气。   姜竹沥青春期的少女心,在那一瞬间被击成了渣。   她知道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两个小时前,她打印五十六份,亲手在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放了一份。   ——他们班的舞台剧剧本。   后来姜竹沥回忆段白焰的高中时代,他永远寡言沉默又不耐烦,只有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那个侧脸,是无比认真的。她借此评估他的性格,认定他骨子里必然是温柔的人。   这么一想,姜竹沥一下子也凶不起来了。   但她仍然不明白:“所以你当时,为什么突然想通了?”   “我怕你会哭。”他轻声笑。   她涨红着脸,小声指责:“你哪里怕!”   “好吧。”段白焰认真地笑起来,仍然像个文艺的流氓,“——除了在床上。”   ***   剧场内灯光渐暗,话剧节在一片掌声中开幕。   姜竹沥坐在台下,精神高度集中。   段白焰的节目不是录播,是直播。开始前她怕他分心,挂了他的电话,切换界面,进入访谈的现场直播间。   这个节目本来就很火,今天的嘉宾又自带流量,直播人数还在不断上涨。   “大家好。”主持人微微笑,按照台本做简单的开场白介绍,然后邀请嘉宾出场。   他们从段白焰最近的作品《止战》聊到稍远一些的《青果》,绕了个很大的圈子,最后扯回最近很火的《十年一瞬》。   “听说这部微电影,是您拍给未婚妻的?”   “是求婚短片。”段白焰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又有些幼稚地强调,“我成功了。”   “恭喜您。”主持人善意地笑,微顿,委婉地旁敲侧击,“但网上最近有一些评论,说您早期的风格,与现在大相径庭。”   弹幕唰唰唰:   【职黑今天不上班!我要把所有黑粉都压下去!】   【啊啊啊,神仙夫妻情由我来守护!@白竹鼠视频站】   【小白今天真是窒息可爱qwq 别怕妈妈会保护你的!】   ……   果然还是喜欢他的人比较多。   ——姜竹沥偷偷想。   不过她的小白,确实很讨人喜欢呀。   “对。”段白焰不假思索,“我早期受父亲影响很大,不夸张地说,那时候,是他手把手地在教我拍电影。”   姜竹沥微怔。   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提起他的父亲。   果不其然,主持人也注意到了:“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您第一次主动提起父亲?”   “是,因为我们关系很不好。”微顿,段白焰抬眼,“他和我妈妈离婚之后,用退圈和环游世界逃避现实,我认为他是一个懦弱的人。”   弹幕一片哗然。   段白焰平时很难搞,以往接受采访,不管对方抛出什么问题,他都能在三个字以内结束。   他头一次这么主动,弹幕也跟着沸腾。   “虽然他与我们今天的访谈主题没什么关系,但我猜很多人想听,我不介意把这些事告诉你们。”段白焰顿了顿,语气很平静,“我小学二年级那年发烧到四十度,父母忙着打官司没人搭理我,爷爷送我到医院时,已经心脏衰竭了。他们俩离婚后,我的哮喘变得很严重,不过他们都活得很好很开心,一个组建了新的家庭,一个撒手环游世界去了。”   姜竹沥眨眨眼,有些后悔。   她还是应该去找他的……   这样等他录完节目,她第一时间就能扑进他怀里。   “所以,”段白焰说,“根本就不存在‘段导帮小段导拍片子,让他拿去参赛,并且获奖’这种可能性——我和我父亲已经快二十年没见过面了,我没机会见他,也不想见他。”   剧场里的光线明明暗暗,旧的节目谢幕,新的话剧登台。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穿透耳机,听见这个名字,姜竹沥微怔,忍不住抬起头。   不知道这是哪个班级,选送节目竟然是《恋爱的犀牛》——那个著名的,讲述两个爱情偏执狂的,马路与明明的故事。   饰演马路的男生站在台上,字字动情:“……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事业,没有人需要我。我的人生是零,是空落落的一片。”   耳机里,主持人若有所思:“所以小段导,是因为想要脱离父亲的影响,才慢慢从他的风格里走出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吗?”   “不完全是。”段白焰抿唇,摇头,“高中时,我是一个很自闭的人。直到《止战》之前,‘电影’对我来说,都是安全区。”   主持人感到新鲜:“安全区?”   “嗯。”   对段白焰而言,创作是把自己锁在玻璃罐子里,获取了一个绝对安全的世界。周边环境高度可控,没有风险,他坐在安全领域内,听外面的人为他喝彩,为他鼓掌,把他捧上神坛。   而他安静地、不动声色地窥探外界,对他们进行评估,然后做出“值不值得”的判断。   主持人乐了:“自闭也没什么不好,‘玻璃罐子’让你创作出了很优秀的作品。”   “那是在遇见我太太之前。”段白焰平静地摇头,“遇见她之后,我发现隔着玻璃罐子,我永远无法与她拥抱,也无法与她亲吻。”   于是他决定走出来。   耳机之外,马路的声音陡然加重:“……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你,我觉得你和我一样孤单,我忽然觉得我找到了要做的事——我可以使你幸福。她是一个值得你为她做点什么的人!”   主持人笑了:“你上这个节目,是特地来秀恩爱的?”   姜竹沥心里一紧。   “是,也不完全是。”段白焰眼中浮起笑意,“但既然有人拿这个质疑,我就从头解释清楚。”   “你不希望别人质疑你?”   “我不希望别人影响她。”微顿,他轻声说,“她怕我不开心,我怕她因为担心我而不开心——多像一个绕口令。”   弹幕炸开了锅。   而主持人的眼神渐渐变得羡慕。   姜竹沥握着手机,剧场里的背景音开始唱歌:   “你永远不知道/你是我渴望已久的晴天/你是我猝不及防的暴雨……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玻璃一样的/你是纯洁的天真的水流一样的/你是纯洁的天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主持人问:“所以是她,改变了你吗?”   段白焰陷入沉默。   这个问题,他在离开学校很多年、在吃了足够多的苦头之后,才慢慢明白。   电影让他愈发自闭,可无法解释的是,他也愈发怀念过去。   也许与少女柔软的身体无关,他怀念窗外的银杏树,怀念操场上整齐划一的动作,怀念他自以为讨厌的喧闹声,甚至是小池塘里冬日里日渐枯死的那尾鲫鱼。   而等他站在年龄的分岔路口,回过头才发现,他唯一一次,无法倒流的青春,全都和一个人有关。   在那个人眼中,他是可爱的,是值得被喜欢的。   “我爱她。”再开口时,段白焰一字一顿,无比笃定,“是她让我,成为了现在的我。”   ——他爱她。   这样确凿的,无可指摘的。   话剧接近尾声,观众们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一片寂静中,歌词缓缓落下最后一句:   “……阳光穿过你,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姜竹沥握着手机,渐渐感到难以呼吸。   “如果有一天,我又走回原点。”段白焰语气平静,却很郑重,“一定是因为,我和她,谁也没能真正地放下谁。”   耳机里话音落下,剧场里安安静静的,尘埃迎着阳光飞舞,所有观众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   姜竹沥抬起头,暖色的光线透过窗格,落在舞台上。   她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十七岁。   她被留下来打扫卫生,剧场里的人都走光了,只有段白焰还耍赖似的坐在舞台上,抱手望着她。他的目光安静地穿过空气,自始至终,从一而终。   而她的声音破开时光,清清脆脆的:“你别坐着不动,好歹来帮帮我……我写的剧本得了第一,你不夸我就算了,怎么好意思让我一个人打扫卫生?”   他强调:“是我演得好。”   姜竹沥刚想反驳。   他又轻声说:“我以后,会有一个更大的舞台。”   姜竹沥身形微顿,突然就不想反驳他了。   因为她也这么觉得。   “你呢?”段白焰说完自己,又问起她,“你以后做什么?”   ——你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要想那么远?”姜竹沥乐了,开玩笑似的,顺着他的话茬往下接,“不过,如果有人拍的话,以后做个编剧也挺好的。”   “为什么没有?”   他默了默,语气慵懒,漫不经心——   “我来拍啊。” 第80章 十年一瞬   段白焰的访谈播出之后, 《十年一瞬》又上了一波热搜。   虽然他对外界的解释并不能堵住黑粉的嘴, 但他找到了一个控评的合理理由,减削姜竹沥的担忧。   与此无关的争论声被压下去,剩下的大多是祝福:   【实名羡慕,超级想要这种校园爱情呜呜呜, 我也想瞒着妈妈偷偷恋爱TUT】   【满满的狗粮冷冷地拍,不过话说回来,小白在这个片子里少年感也太足了吧!比他以往拍平面、拍宣传看起来都要幸福啊!】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剧情特别少女心吗!这个微电影以后会不会被扩成电影呀!我们有机会在影院看到它吗?】   ……   段白焰其实很少上微博, 但问他会不会拍电影的人越来越多, 他只好统一回应:“暂时没有拍电影的打算。”   奇怪的是,宣布婚讯之后,他的粉丝一点也没有减少。   百分之八十的妹子都被神奇魔力吸入了“白竹鼠CP站”,这个转化率让他感到惊奇。   所以妹子们对撮合他们也非常积极:“那小白接下来打算干什么?专心生孩子吗?婚礼去哪举行?会直播吗?能微博抽奖抽两位锦鲤粉丝现场送祝福吗?”   他抿唇笑:“这个我说了不算。”   于是妹子们转移阵地,又跑到了姜竹沥的微博和直播账号底下, 问同样的问题。   同一时刻, 松鼠姑娘正盖着薄毯子,窝在段导怀里,美滋滋地缩成团。她一边看婚纱一边刷微博,看见评论,仰着小脸问:“你怎么想?”   她一转身, 毯子就向下滑,段白焰眼疾手快,把它重新拖上来。   这几天天气不稳定,倒春寒差点儿把姜竹沥又给倒感冒, 屋里暖气打得很足,他穿着高领的灰色薄毛衣,盘腿坐在沙发上,不轻不重地将她环抱在怀里。   “我?”他像只懒洋洋的大猫,下巴压在她柔软的颈窝,睫毛慵懒地下垂,“我当然想造孩子。”   这件事实在太过有趣,有趣到他不愿意离开卧室。   甚至偶尔路过洗手台、浴缸、沙发、阳台,他也会禽兽般地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一压下来,姜竹沥本就松垮的领口又滑下去几分,白皙的肩膀露出一大半。   她两只手捉住他的耳朵,轻轻拧一拧:“段先生,我们能不能走走流程?”   “我们已经‘交流’过那么多次了,你仍然没办法改口。”死活不愿意叫老公。   他垂眼看她,摆出讲道理的架势,“可见仍然不够卖力,需要继续努力。”   姜竹沥耳根嘭地染上红晕。   “但是……”   “婚礼和婚纱的具体细节,我们都可以慢慢商量。你想要什么样的,哪怕没有现成的,我们也能自己找人动手做。”他的手伸进毯子,捉住她的手捏一捏,触感柔软细腻,他忍不住又亲亲她的侧脸,“竹沥,你不要这么焦虑。”   他身上暖烘烘的,姜竹沥被他抱着,莫名有些感动。   “我以前……有段时间,特别害怕结婚和生孩子。”母亲二婚时她已经有记忆了,前前后后过程繁杂,姜妈妈无暇顾及她,亲戚们也没什么心思来逗这个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小女孩,她一个人茫然地站在角落里,好像被全世界抛弃。   “我小时候觉得,‘婚礼’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在她眼中,母亲的婚礼鸡飞狗跳、仓促疲惫,“包括之后生孩子……也很辛苦。”   姜竹沥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段白焰刚想安慰她,她却猛地抬头,突然抓住他的手:“而且你知道吗,我妈妈从小到大一直跟我说,‘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不是因为生了你,我的身材根本不会走形’。”   “可是——”她的眉毛可爱地皱起来,“她是因为腿脚受伤才退出芭蕾舞团的,并不是因为意外怀孕啊。”   落地窗外花团锦簇,阳光温暖迷人。松鼠姑娘沐浴在一片暖洋洋的阳光里,转过来望着他,眼神认真,目光殷殷的,连睫毛都被染成金黄色。   段白焰低头亲亲她:“你说得对,不怪你,跟你没关系。”   她明明可以自洽,但却说服不了自己。   她需要别人肯定她的想法。   “不过,婚姻也没你想象得那么讨人厌。”他抿唇,耐心地讲自己的理解,“它意味着一个人生的新阶段——至于是好的阶段还是坏的阶段,大概率取决于,你在这段关系里,为自己选定了什么样的伴侣。”   阳光倾下,在姜竹沥周身描摹出一道毛茸茸的金边,她歪着头眨眨眼,睫毛扑闪扑闪:“我为自己选定了什么?”   “你呀——”段白焰垂下眼,嘴角微动,落在地上的影子蹭地冒出一条尾巴,和一对尖尖的牙齿。   另一道影子还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毫无所觉地仰着头,松鼠尾巴乖巧地搭在一旁,被太阳晒得蓬松发软,有一下没一下地动动。   下一刻,尖牙齿毫无征兆地飞扑而起,瞬间吞没松鼠尾巴。   “——你给自己选了一条狼。”   ***   之后的一切毫无悬念。   段白焰全身发烫,像一块灼热的金属,但怀里的身体却很软,仿佛伸手就能掰断。   他在这件事上永远有用不完的热情,姜竹沥愿意配合他时,他们交换体温,他也会跟着变得温柔。   唯一的变化可能是,他对语言的要求从“说爱我”“叫老公”“夸我好棒”,逐日发展到……   “快,把声音放软一点,多说两遍,‘老公你好棒我好爱你你别停下’。”   姜竹沥:“……”   酸软贯穿全身,她攀在他肩膀上,呼吸急促地仰着脖子,柔软的背脊紧紧崩住:“你……你从哪学来的……呜……!这些骚、骚话……”   “你对婚姻了解太少。”感官被放大,他手上嘴上一点儿没闲着,一本正经地低声笑,“我这是在给你补课。”   然而段老师一次性给出的知识点太多,姜竹沥有些吃不消。   这人温柔起来也带着股要烧穿她的力道,身体烫人,结束时她简直精疲力尽。   刚一躺下,他又把她捞进怀里。   他身体贴上来时,姜竹沥快哭了:“我明天还要工作……”   “不动你不动你。”他连声保证,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后半句话压得很低,“我就抱一抱。”   四下俱静,她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一声一声地,她听见他猛烈的心跳。   然后她昏睡过去。   过度的后果显而易见,姜竹沥第二天精神不太好。   翌日是周末,餐厅双休,她以往都是拿这段时间来做志愿服务,这次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   她要去参加文明城市代言人的颁奖。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奖,还是好几年前,江连阙去领过一次。”段白焰主动帮她找衣服,“那时候觉得这个东西特别蠢,但轮到你去领,我就不这么觉得了。”   姜竹沥没太听清他说了什么,她起床起晚了,一脸懊恼地哼哼唧唧。   地上一片狼藉,她衣服都没穿好,就急哄哄地跳起来照镜子:“你看看我的黑眼圈……都怪你!”   松鼠姑娘腰肢纤细,她这么跳来跳去,他真怕她脚底一滑就一头栽倒。   “慢点儿。”段白焰主动伸手扶住她,顺势捞过来吧唧一口,“那你再睡会儿。”   她没把他的话当真,躲开发.情的段导,从床头捡起昨夜幸存的衣服:“回来再睡……你送我去颁奖会场吗?”   “当然。”他说,“这是丈夫的义务。”   ***   ——那妻子的义务是什么?   直到坐进会场内,姜竹沥还迷迷糊糊地,在想这个问题。   颁奖仪式并不长,代言人有七八位,她全程心不在焉。   倒是在座有位携妻子到场的抗癌老中医,有理有据地说了很多,像是做宣传也像是秀恩爱,把她听得一愣一愣的。   段白焰戳戳她,在她掌心色气地挠来挠去,低声道:“等我们老了,我带你去所有导演奖的颁奖现场秀恩爱。”   姜竹沥被逗笑,神情舒缓下来。   仪式很快结束,姜竹沥和段白焰不赶时间,想等别人先离开。然而眼看着会场里的人都走完了,他们两人慢悠悠晃到楼梯口,楼梯口竟然还聚集着一大群人。   谢勉站得笔直,被一群记者围着。   “你今年只有十二岁呀。”一个电台记者拿着麦克风,问他,“你还在上小学,却被评为今年的代言人,你认为自己应该得到这个奖吗?”   姜竹沥皱皱眉头。   谢勉虽然年纪小,星级志愿者的等级却很高,这次又被评进了文明城市代言人,身上自带新闻点。   然而这个说法带攻击性,问题不该这么问。   她刚想上前,被段白焰拽住。她回头看,他点点头:“看他怎么说。”   其他记者也跟着屏住呼吸。   “我认为应该。”谢勉默了默,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道,“明里市有很多志愿者,我不是志愿服务时间最长的、也不是付出精力与资金最多的,但我和我的妈妈,在志愿者和被支援者之间搭建了一个平台。”   “这个平台很重要。”他声音清亮,“有了这个平台,我被评为代言人之后,就能带动更多的人来关注公益。如果他们投身进来,就能帮助到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一群记者鸦雀无声。   姜竹沥有些惊讶。   “谢勉真棒。”她小小声,由衷地夸赞,“我在十二岁的时候,一定想不到曲线救国。”   段白焰搓搓她的手:“下一届段公主,肯定会比他更聪明。”   姜竹沥犹豫片刻,又摇摇头:“如果是我自己的孩子,还是傻一点吧。”   活得聪明太辛苦了。   “没关系。”段白焰一边牵着她向前走,一边说,“怎么样都很招人喜欢。”   姜竹沥刚想开口,谢勉若有所觉,抬头朝她打招呼:“竹沥姐!”   她抬起手,正要挥手,一阵剧烈的眩晕冲击而来——   “竹沥!”   昏过去之前,她听他这么喊。   ***   姜竹沥昏迷的时间非常短暂。   几乎是段白焰拉住她的下一秒,她就醒了过来。   “我真的只是……只是头晕了一下。”他沉着脸把她抱上车,她心里泛暖意,又怕他太担心,“你不用这么着急……”   “那也要去检查。”段白焰帮她扣好安全带,“你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别的地方?没有了吧。”   “好好想。”   “……”   姜竹沥有些无奈,只好努力掰着指头数:“特别困算不算?我感觉最近越来越嗜睡,以前不睡午觉也不会觉得很困,但现在不睡不行。而且,明明夏天还没到,气温也没升高,却不怎么想吃东西,总觉得没胃口,还有……”   说着说着,她突然停下来。   段白焰一开始还一脸严肃地“嗯”“继续”地应声,她话语骤停,他奇怪:“还有什么?”   姜竹沥不说话。   下一秒,一剂清零直冲大脑,段白焰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来不及多想,连忙将车停在路边。   阳光透过树影罅隙,穿透车窗,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   他看看她的肚子,看看她;看看她的肚子,再看看她。半晌,犹豫着问:“你会不会……”   他把她怀疑的问题说了出来,姜竹沥一阵抓狂,差点儿拔刀:“不可能吧,我们明明做了措施啊!”   他抿唇:“那措施本来就不是百分百靠谱。”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去医院。   去医院的这段路,姜竹沥平时上班也会经过。却从没像今天一样,觉得它这么漫长。   段白焰沉默一阵,试探着叫:“竹沥。”   “……”   “如果真的……那个,你生吗?”   “……”   姜竹沥想喝口水冷静一下,拧啊拧,半天拧不开矿泉水。   段白焰连忙接过来:“我来。”   他把水递到她手边,她沮丧得像只被雨淋湿的猫:“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它’……我们必须对他负责。”   坦白地说,这也是她焦虑的一部分。   段白焰沉默着,将车停在医院停车场。往常都是家里司机带他来医院,他很少独自开车,找不到空位,绕了很多圈。   他牵着她上楼,帮她找到一个没人的座位,想就地将她放下:“你在这儿坐一下,我去帮你挂号,嗯?”   “你休息一下吧。”姜竹沥把水递给他,小声说出一直以来的猜测,“小白,你是不是仍然在担心,我会临阵脱逃?”   她的前科太多了,人格结构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或许他骨子里也没有信心。   “……”段白焰没有说话,仰头喝水,喉结性感地滚动。   “没有用的。”她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动物,一脸认真地主动指出,“如果我想逃离这段关系,就算我跟你结婚,把孩子生下来了,也照样会跑的。”   段白焰:“……你刚刚才说,我们应该对他负责。”   “所以别生呀,不生就不用负责了。”   “……”   “小白。”她一本正经,“你自信一点,我超级爱你,不会逃跑的。”   ——所以你也没有必要,非得拿孩子来拴住我。   段白焰握着水瓶,沉默了一会儿。   “竹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俚语?‘do or die’——翻译成中文,意思就是,‘我愿孤注一掷,也愿为之付出,不诉痛楚’。”他转过来,医院走廊上铺开夕阳昏暖的光,映得他眼底也一片璀璨,“你大概不知道我多喜欢你——也是,我从没告诉过你,我是个不会说情话的渣男。但如果要我用一句话表达我的想法,大概就是这样。”   姜竹沥心跳加速,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头顶毛茸茸的耳朵无形之中跟着动了动。   “我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像你一样,也觉得自己这一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我好像天生不具备爱别人的能力。”他轻声说,“我总怀疑自己会孤独终老。”   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他来说,爱是拥有,是占有,是不放手。   他从没想过会因为一个人,爱上人间。   姜竹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你很担心我们没办法好好爱‘他’,我知道,也能理解。”他回握住她,捏捏她的手,“但我们这种担忧没有尽头,你总有一天要下定决心。”   下定决心走出去,离开玻璃罐子,接受新的成长。   姜竹沥想了很久。   日暮时分,晚霞铺满天际,凉风和暮色浸染天空。   “如果是一个女儿……”许久,她轻声说,“我要培养她做一个作家。”   ***   然而没有女儿。   段白焰的信仰崩塌了,他握着医生的手,再三确认:“真的吗?”   医生遗憾:“真的。”   “儿子呢?”他不甘心,“男孩子也可以,男孩子也很好啊。”   医生:“……这不是性别问题,您太太没有怀孕。”   微顿,他补充:“但她确实太累了,不管是白天的事还是晚上的事,都应该节制一点。”   姜竹沥想找个沙坑,把自己发烫的脑袋埋进去。   “谢谢医生。”太丢人了,她只想赶紧溜,小小声地道,“我们走吧,小白。”   段白焰不想接受现实:“可是医生……”   “走吧走吧。”姜竹沥耳朵通红,超级超级小声地在他耳朵边说了一句,“实在想要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回去造一个……”   段白焰一听这话立刻就精神了,蔫儿唧唧的狼毛立马抖擞起来。   他们摇着尾巴向医生道过谢,十指相扣地走出诊室。   夕阳的影子投射到地板上,两条尾巴的影子勾勾搭搭地结成一个爱心。   “喂我说你们两个,如果备孕的话——”医生早年看过奇葩新闻,大概是觉得这对年轻的小夫妻也长得很愚蠢,又极其好心地吊着嗓子,提醒了一句,“就记住,不要避孕了啊!”   ***   回去的路上,段白焰脸上的笑挡都挡不住。   姜竹沥脸红成番茄,懊恼地推他:“你还笑!”   “我怎么不能笑了?”   “我又没怀孕,你开心什么!”   “虽然现在没有,但很快了呀。”说完,他又自己一个人傻乐起来,尾巴的影子摇成螺旋桨,在脑子里幻想自己可爱动人、会追着她喊爸爸的软绵绵小女儿。   他心态可真好……   姜竹沥见他没有失望、没有难过,也跟着放松下来。   走出去一段路,段白焰突然想起什么:“你没有反悔吧?”   松鼠姑娘乖巧地摇头:“没有。”   他松一口气:“怎么突然想通了?”   “因为被人告白了呀。”姜竹沥有些狡黠地眨眨眼,睫毛上金光抖落,“别笑话我,这至少证明一件事,你不是为了睡我才哄我。”   段白焰一直不明白,她到底把他想象成了什么魔鬼:“……你可真是个逻辑鬼才。”   “你刚刚在医院里,”姜竹沥被逗乐,“说的都是实话?”   “嗯。”   “那你喜欢我,是不是比我喜欢你要早?”   段白焰顿了顿,含糊道:“也许吧……”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撞见她哭、认定她是同类才动心,然而现在想起来,他第一次动心,明明能追溯到他们初次见面。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他第一次去一中,熊恪帮他提着书包,送他下车。   外面雾气蒙蒙,他忍不住将手伸出伞外,惊奇地发现,天上下的不是雨,竟然是红线。   他满心好奇地跟熊恪告别,踏上学校的楼梯。密密匝匝的红线里,视线逐渐开阔,慢慢地、由远及近地,红线中走出一个神奇的姑娘。   姑娘长得白净秀气,个子矮矮的,衣服都湿了也看不见胸,活像一个小可怜。   但小可怜也是可爱的,因为她元气满满又难掩怂气地喊着要保护他,他一边在心里不屑地想着“我可是宇宙暗黑破坏王谁能保护得了我”,一边口嫌体正直地被死死困在那场红线雨里,再也没能走出来。   “我那时候想……”   天光变得黯淡,云朵在天边散成鱼鳞,光影愈发柔和,像文艺电影温柔的开场。   段白焰顿了顿,转过来望着她,“‘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我未来的一生,都要与她有关。”   火烧云的光芒映在他脸上,眼中光芒流动,他好像一个从来没有受过伤害的纯良小少年。   姜竹沥心下震动,突然又升起想哭的冲动。   然而她抬起头,还是想笑给他看,表情在光线中一寸寸绽开:“既然你跟我讲俚语,那我也送你一个故事。”   “小时候没人陪我玩,我没事干就拼命读童话书,有一次,读到一个狮子和女孩的故事。”   “狮子对人类女孩一见钟情,女孩对他说:‘你要扒光尖牙,不然当我们亲吻,你的牙齿会弄伤我;你要剪去利爪,不然当我们拥抱,你的利爪会割破我’。”她吸吸鼻子,“狮子毫不犹豫地照做了,他敲掉尖牙,剪去利爪,放弃了一切,来爱他爱的那个姑娘。”   段白焰静静地望着她:“嗯。”   “结果,女孩和他的父亲见狮子没了尖牙和利爪,立刻用枪棍把狮子打跑了,他再也不敢来。”姜竹沥默了默,小声说,“我觉得狮子特别可怜。”   段白焰赞同:“这不是童话,这是聊斋。”   “对,我小时候就一直在想,如果是童话,那它应该这么写,”她转过来,眼中熠熠的,“在狮子打算敲掉利齿的时候,少女亲吻他,说——”   她身体力行地凑上前,捧住他的脸。   他垂下眼,在心里默不作声地想,今天的夕阳太漂亮了,他的小姑娘漂亮得好像一座宝藏。   “‘我爱你,什么样子的都爱’。”而现在,他的宝藏认真地捧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声音软而坚定,“‘我爱你,是因为我爱你,不是因为我期待你’。”   段白焰只恍惚了一秒。   她就微微阖眼,朝他吻了过来。   他吻了她那么多次,她的技巧丝毫不见长进,两只手按着他的下巴,舌尖有些急促地溜进去,带点儿青涩地撬开他的牙关。   段白焰忍不住想,如果爱情的样子可以被描摹,时光就应该停在这一刻。   这些年来,她包容他的棱角,他妥协她的个性。   他们经历过恋爱、矛盾、争吵、分离、重聚,最后仍然能够互相理解,相爱的程度不减当年。   这才是最好的时刻。   他抱住她的肩膀,也回吻她。   唇齿辗转,他脑中灵感大爆发,突然想到什么,微微从她唇上撤离:“我现在突然想到《十年一瞬》该怎么拍了,我们的故事真的集结了好多元素,有玄幻,有爱情,有重生,还……”   姜竹沥放开他,表情恶狠狠地,眼神却分明带委屈:“……你能不能专心点?”   她很少主动吻他,他稍稍分心,她的信心就溃不成军,红着眼角指责他,“段白焰,你什么时候变得又骚又皮?”   “这也是我们俩的事呀,怎么能算分心?我连主题曲都想好了,就写‘我曾’……唔你亲就亲别咬我……”   天边霞光粉得好似少女面颊, 天空被城市灯光浸染,漫天彤云似金光初开。   唇齿辗转,姜竹沥迷迷糊糊地,竟然也开始想那首歌。   她觉得,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曾拥抱太阳。   也曾一吻……   一吻到天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