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风声》 作者:喻言时 文案: 被渣男劈腿那天,司濛酒吧买醉,和晏竟宁有过混乱的一夜。 一周后,相亲桌上狭路相逢。 年轻的男人清冷而矜贵,气定神闲地敲敲桌面,“结婚吗?” 司濛咬咬牙,“结!” 吃瓜群众:“……” 我爱荒野上呼啸的风声,更爱你! 敲黑板: 1.1V1,HE。 2.财团大佬VS美女画家。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甜文 主角:司濛,晏竟宁 ┃ 配角:童时颜,周最 ┃ 其它:甲乙丙丁,喻言时   ☆、第1章 第1阵风   《荒野风声》   喻言时/文   2018.9.10   我爱荒野上呼啸的风声,更爱你!   -   第1阵风   司濛刚从公寓狂奔出来,一场酝酿已久的倾盆大雨终于落下。   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敲击地面,空气里撒满尘土的味道。   雨从空中洒向各个角落,一霎间雨点连成一线,哗啦一声,铺天盖地倾泻下来。骤雨抽打着地面,雨水飞溅,迷潆一片,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条流淌的河流。   冷风夹杂着雨珠不断拍打在她脸上,几秒钟的时间就将她脸上的妆冲刷得一干二净。   每年夏秋交替的时节,横桑多的是这种雷暴天气,雷声携裹着万千雨雾压迫而来,整个世界都被蓬勃大雨包裹地密不透风。雨水延绵成一道道透明的帘线,在暗淡的天光里反射着路灯的光亮。   她全身上下已经完全被雨水浇透了,整个人就跟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路上的积水盖过鞋面,她脚上那双白色的帆布鞋灌满了浑浊的雨水,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因为下雨,晚上六点多钟天就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天色昏沉一片,夜幕包围着这座西南城市。一整条秋涛路霓虹闪烁,两侧商铺灯火通明,一如平日。但马路中央却是一个行人都看不到,一反常态的冷清。   大雨让这条原本繁华喧嚣的街道都变了个模样。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那一幕,司濛恐怕一辈子都想不到她自诩阅男人无数,妥妥的老司机一枚,竟然有一天也会被人劈腿。   两年感情,谈婚论嫁之际,顷刻之间破灭。带给她的冲击无疑就是晴天霹雳。   雨浇在身上,带着秋老虎特有的热度,灼烧着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热辣辣的疼痛感,似乎都能烧出窟窿来。   她觉得脑仁生疼,隐隐作痛,就跟要炸开似的。思绪更像滚烫沸腾的热水,翻涌而至,再也无法平息。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走了多少路,穿过几条街道,她只知道自己最后在一家名叫“朵爱”的酒吧门前停了下来。   朵爱是连锁酒吧,整个西南地区数不清有多少家。繁华的地段尤为多,不管走到哪条街上都能见到。   站在酒吧门口,五颜六色的灯光一泻千里。司濛整个人摇摇欲坠,脑袋疼得厉害。身体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互掐,停不下来。   一个说:“进去喝一杯吧,你这么痛苦,一醉解千愁,醉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另一个说:“千万不能进去,你不要命了吗?你忘记了上次你酒精中毒医生怎么说得吗?你再碰酒,你会死的。”   一个说:“进去吧,别纠结了,你需要酒精来麻痹大脑,你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另一个说:“不能进去,你会死的,你千万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   她的理智和身体本能在做斗争,脑袋里两个不同的声音在不断叫嚣。她头痛欲裂,无法制止。   最终,身体本能战胜理智!   她摇摇晃晃地进了那家朵爱酒吧。   酒吧里震天动地的音乐不断刺激着人的耳膜,舞池里女人扭着她们的水蛇腰猎取猎物。男人则配合着女人的游戏,时不时伸手摸一把丰.乳.肥.臀。   纸醉金迷的世界,所有人都在尽情沉沦。   “给我一杯威士忌。”   司濛用力捧住自己的脑袋,很重,她几乎抬不起来。   此刻她只想放空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一大杯烈酒下肚,五脏六腑被焚烧,辛辣难耐。神经被刺激了,她这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   “再来一杯!”她冲着酒保大声喊。   “小姐,您的酒!”   “谢谢。”她弯唇一笑,给自己点燃一根烟。   淡淡的一小撮青烟,在昏暗的光线下,近乎透明。   司濛深吸几口,吐出一个个细小的烟圈。   那根烟抽到一半,她摁灭在烟灰缸里。   然后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利落干脆,相当的豪爽。   “我还要!”   “您的酒!”   ……   很快,她面前就有一堆空酒杯了。   酒吧昏沉沉的光线下,女人的那张小脸精致姣好,明眸皓齿。虽是素颜,却仍然楚楚动人。因为醉酒,她脸上的表情迷离而沉醉,魅惑横生。   司濛无疑是美丽的,她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秦琬歌的美貌,不笑都能惹人目光,笑一笑则能勾人魂。   肆意买醉的年轻女人自然很容易招惹那些不怀好意男人,更何况是司濛这样长得漂亮,身材又火辣的女人。   “小姐,一个人?”   司濛处于完全放空的状态,耳畔嗡嗡作响,却是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她只顾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世界里有光,有梦,有日月星辰,有鲜花大海,还有李燃。   可就在一个小时以前,老天爷和她开了个玩笑,她的梦轰然破灭,世界骤然崩塌。   “小姐,我请你喝一杯?”见司濛杯子里的酒没了,那个油腻的老男人适时递上一杯威士忌。   她抬眸看到杯子里的酒,暗黄.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晶莹剔透。   她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一瞬,继而弯唇一笑,“谢谢!”   这么及时的雪中送炭,真好!   司濛刚要伸出手去接,面前突然出现一只男人的手。那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指盖红润,指甲被修剪地干干净净。堪比外科医生的手,好看得没天理。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漂亮的手一把夺过那杯近在咫尺的威士忌,紧接着听到一句很简短有力的话。   “她喝不了。”   很低沉的一个男声,仿佛雨点敲打在芭蕉叶上,清透悦耳。   见状,那个油腻男讪讪地摸摸鼻子走了。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群人匆匆而至,神色慌张。   “晏少您来了啊,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酒吧经理满脸堆笑,赶紧迎上前来。   晏竟宁看都不看那经理一眼,他一只手虚扶着司濛,衣服湿答答的,触碰到布料似乎都有水渗出。另一只手端着那杯威士忌,扭头吩咐身旁的周最:“阿最,差人查查这杯酒。”   周最看看醉意明显的司濛,又看看自家大哥略带愠怒的脸庞,忙接过那杯酒,说:“明白,大哥。”   听到这话,酒吧经理脸色瞬间大变,语气生硬了许多,“晏少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经理,我是什么意思,你心里很清楚。我一再强调,我的地盘容不得你们乱来,但愿这杯酒没有问题。”男人的语气冰冷,毫无温度,一字一句像是利刃,听得人心尖发颤。   霓虹闪烁的酒吧,鱼龙混杂,权钱相诱,总有一些害群之马想要挑战他的底线。   这些人大概是忘记了半山这片可是晏家的地盘,而如今在晏家他才是掌控话语权的那个人。   “阿最,这里交给你,处理好了给我打电话。”晏竟宁架起半醉不醒的司濛往外走,她身上透湿,指尖触碰到衣服面料,忍不住蹙眉。   “放心吧大哥,保证完成任务!”周少爷勾了勾唇,目光落在司濛脸上,好奇地试探道:“大哥,这妞?”   晏竟宁扣住司濛的腰,防止她滑下去,声线沉稳有力,“阿最,下次见面记得叫大嫂。”   周最:“……”   “你是谁?要带我去哪儿?”司濛已经醉得不轻了,意识模糊,只知道有人要带她走。   “李燃,是不是你?”   “不,你不是李燃那个贱人……你到底是谁?”   “说,你是什么人?”   ……   女人开始骂骂咧咧,又吵又闹,变得特别不安分。   她窝在他怀里动来动去,一刻不停。眼神迷离,完全是失焦的。细看之下,乌眸蒙着水汽,眼睫轻颤,晶莹剔透的东西将落未落。   谁能想得到面前这个女人竟然就是“鬼才画家”谢明溯的爱徒,时下国内画坛最炙手可热的女画家。   晏竟宁使劲儿扶稳女人,抬手摸了摸她脸,手掌碰到她细腻的肌肤,声音都不自觉温柔下来,“乖,别闹,你醉了!”   舒缓清润的男声,犹如春风化雨,好听得让人根本抗拒不了。   他话音一落,怀里的小人竟然一下子就安分了下来,不哭也不闹,温顺地像只小猫。   男人当即露出欣慰的目光,十分满意。   晏竟宁的助理章览及时将车停在酒吧门口。黑色的宾利车型硬朗,车身莹亮光洁,低调中又透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奢华。   他架着司濛迅速上了车。   章览看向后座,小心问道:“去哪儿晏总?”   晏竟宁目视前方,抿嘴道:“去南岱。”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一言不合我就开文了!有木有很惊喜?   这篇文和《我眷恋这世界》、《暮寻》,以及接档的《时间落地》是同一个系列的。届时文里会有很多熟悉的人物。这本是晏大哥的故事。   捋一下关系,老大晏竟宁,老二盛延熙,老三商离衡,老幺周最。   其实最早《这世界》的女主设定就是一个画家,可因为总总原因,我最后改了设定。这本真的写画家,一个全新的尝试。专业知识涉及的不太多,全部是查的资料,如果有bug欢迎指正。   最后,今天是教师节,祝所有的老师节日快乐!   ☆、第2章 第2阵风   第2阵风   拜自己强有力的生物钟所赐,司濛在上午八点就醒过来了。   咋一醒来那刻,头昏脑胀,脑袋似要炸开。宿醉后的感觉实在太过惨烈。   她用力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揉揉眼睛。再睁开,发现周围的环境非常陌生,一应陈设根本就不像她家卧室。   房间很大,也很空旷,大床立在正中央,各种家具一应俱全。屋子里很干净,纤尘不染,入眼皆是刺眼的白。   倒是很像酒店的布局。   她这是在哪儿?   昨晚儿喝断片了,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记不到发生了什么。   她低头往被子里探一眼,忍不住捂住嘴巴。乖乖,竟然一.丝.不.挂!   卫生间里传出澜澜水声,声声入耳,不断压榨着她的听觉神经。   很显然这房间里还有别人!   眼神四处逡巡,这才发现自己置身酒店。房间物什随处可见南岱酒店的标识。   南岱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全国连锁,在横桑名气很大。   这多少让司濛有点庆幸,在五星级酒店醒来,总比在几十块一晚的小旅馆醒来要好。   脱光光的自己,酒店,还有一个至今未蒙面的人。   天呐,她竟然也赶了趟时髦跟人一.夜.情了?   她探出脑袋往卫生间方向看过去,隔着一层磨砂玻璃,里面映出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分外惹眼。   单看到这个身影,司濛就下意识心尖发颤,后背凉嗖嗖的。   就在她失神间,卫生间的门开了。   然后她听到了紧凑的脚步声,一声盖过一声,像是从她心底踏过。   终于要见面了吗?   尼玛,好紧张啊!   司濛下意识绷紧身体,拽紧被角,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在她看来,一.夜.情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夜过后,两个陌生人在同一个房间醒来,直面对方,大眼瞪小眼。她想一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司濛想继续躺到床上装睡。可显然时间不允许。   那脚步声很快就停了。下一秒,一个低沉慵懒的男声撞入耳中,“醒了?”   像是雨滴敲打在芭蕉叶上,清脆响亮。   她猛地抬头,见到一个年轻的男人。   男人身材高挑,皮囊生得极好,比娱乐圈一些男明星还要生得有味道。   这多少让司濛有些安慰,最起码一.夜.情对象颜值还是够的。   他长手长脚,穿戴整齐,普通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愣是让他穿出了禁欲的味道。   他理了理衬衫袖口,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睡得好吗?”   司濛:“……”   好你妹,她都睡死过去了好吗?   两人视线接触,司濛仿佛触了电,只觉得头皮发麻,忙不迭移开,手指绞着被角,“昨晚……昨晚我们……我们……”   一开口话都说不利索,真是丢人!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平静如水,说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如雷贯耳,“如你所想,我们睡了。”   司濛:“……”   天,好想死!   “对不起……”司濛拽紧被子,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   “对不起什么?”男人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施施然说:“对不起把我睡了?”   司濛:“……”   如果可以她真想抄起手边的抱枕砸死他。   只见这人摸了摸脖子,细细回忆了一下,颇有一股意犹未尽,“你昨晚很厉害。”   司濛:“……”   司濛顺着他的动作,看到他白皙的脖子上出现了两道明显的抓痕,触目惊心。   很显然,那是女人的指甲抓破的。   天,她竟然这么狂野?!这下更想死了!   她羞得赶紧用棉被盖住自己。   好在男人也不再去看她的反应,径直走到沙发旁,利落地将西装穿上,顺了顺衣领,说:“时间还早,你可以再睡会儿,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司濛不敢看他,脑袋埋进棉被,压得死死的,一直很努力地装鸵鸟。   听见他走了,她这才敢把脑袋伸出来。   一抬头却见他正好转身,两人不经意撞上,他身形挺拔,勾唇一笑,表情格外欠扁,“再见!”   ——   再见你妹!   司濛非常用力,泄愤一般,把抱枕狠狠砸到地上,她才不要跟他再见。谁会愿意跟自己的一.夜.情对象再见,最好再也不见!   她从包里翻出烟盒,抽出一根点上。   坐在床上吞云吐雾,好好思考了一下人生。   烟抽完,终于心平气和。这才起身去洗澡。   热水浇在光.裸的肌肤上,水气氤氲,蒸腾而上,瞬间就弥漫了整个空间。   她活动身体,透体舒畅。   身上很光滑,不见任何青紫痕迹。倒是下.身有点酸涩和肿胀感。毫无意外,她是跟人睡了。   一言不合就跟个陌生人睡了。这让司小姐觉得分外惆怅。司濛不拘小节,玩得开,可并不会乱玩。一.夜.情从来就没有过。   这一切已然是既定事实,再惆怅也于事无补。不过想起男人那张俊颜,她多少有些安慰。颜值爆表,身材在线的帅哥,总好过那些大腹便便的油腻男。   洗漱完,她换衣服。地上刺喇喇躺着她昨天穿的那套衣服,T恤和裙子都皱巴巴的,跟块抹布似的。内衣内裤也散落四处,辣眼睛得很。   她捞起来,手指触碰到衣料,潮潮的,还没干透。而且全是酒气,味道浓烈非常。   她赶紧嫌弃地丢到了一边,实在没勇气再把这衣服套到身上。   正打算让好友时颜给她送套衣服来酒店,眼神忽的瞥到一只白色纸袋立在床头柜处。香奈儿的loge格外显眼。   她掏出来一看,是一条崭新的红色裙子,外加一套内衣内裤。   那裙子是深V领,露背的设计,面料柔软顺滑,手指触碰到一阵清凉。   她翻出标签一看,竟然和她的尺寸一模一样。   想不到那个男人还挺贴心,知道给她备套衣服。一出手就是大牌,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的作风。   应急用,她立马拆掉标签把裙子换上。   然后离开酒店。   ***   同一时间,南岱酒店门外,一辆黑色的宾利低调地停在路边。车身澄亮,线条流畅,日光一照,微微泛着冷光。   车后座,男人无比闲适地坐着,姿态慵懒。他双唇紧抿,下颌线冷硬,那张脸清俊,浑然天成。   他正在翻阅报纸,囫囵扫了扫各大版面的标题。被提及最多的就是晏竟宁这个名字。   近期Dyes的大动作,无疑又让他上了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   Dyes以软件开发起家,主攻游戏。自成立以来便发展迅猛,实力日渐增强。如今其规模越发庞大,资金雄厚,涉及动漫、影视、金融、自媒体运营等多个领域。   而晏竟宁不仅是Dyes执行总裁,更是大财团晏家的当家人,是时下最受外界关注的精英。   而且接下去要发生的大事,他有把握,近两个月内他都将是横桑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   章览坐在副驾上,时不时往车窗外扒两眼,疑惑道:“晏总,您说司小姐会穿咱们给她准备的衣服吗?”   晏竟宁闻言慢慢合上报纸,悠长的目光射向前方,嗓音徐徐,“会的。”   话音一落,章览透过挡风玻璃,果然看到南岱酒店的旋转玻璃门里走出一个女人,身段娉婷,入目是一抹炙热的红。   ***   离开酒店,司濛先去附近的药店买了盒事后药。就着矿泉水服下。昨晚醉死过去了,鬼知道那男人有没有做措施。安全起见,她必须吃药。   紧接着她打车回到自己的单身小公寓。   手机早就自动关机了。连上充电线,开机以后各种推送消息狂轰滥炸,蹭蹭蹭往外蹦出来。足足响了一两分钟才彻底安静下来。   未接来电十多个,微信里的消息更是多,几十条。有好闺蜜童时颜给她发来的,也有家里人的,更多的是渣男李燃的。   都说人不可貌相,司濛总算是身体力行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她从来没想过李燃那个文质彬彬,杀条鱼都要手抖的程序员竟然有一天也会出轨。如果不是昨天亲眼所见,她根本就不敢相信。   她给李燃的父母发了两张照片,这是她昨天捉奸在床留下的证据。现如今两人的婚事是糊了。这算是给李燃父母的交代。是他们的乖儿子干的好事,可怪不得她。   发完,她动手删掉了李燃、以及他父母的微信,拉黑了他们的号码。这个男人就像垃圾一样被她剔除在生命之外,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   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定了最近的一趟高铁回宛丘。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到家也不过中午。   一大家子的人都在吃饭。司濛拖着行李箱回来,家里人个个都充满了惊讶。   母亲秦琬歌忙起身,迎上前,“濛濛,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啊?也不打给电话。李燃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司濛把行李扔给佣人,直接坐到饭桌上,“妈,我和李燃分手了,以后您别提他了。”   秦琬歌:“……”   秦琬歌一听,竟一句话都没多问,赶紧招呼佣人给司濛上碗筷。   倒是司濛的父亲司靖淞,面色一变,沉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都马上办婚礼了,你俩怎么就分手了?”   司濛捏着筷子,无所谓道:“想分就分了,哪里有那么多理由。”   司靖淞:“……”   “司濛你……”司靖淞被女儿噎住,“啪”的一声脆响,把筷子重重摔在桌上。   “靖凇!”   秦琬歌赶紧给丈夫使了个眼色,司靖淞这才没有追问。提起筷子,继续吃饭,脸色很不好看。   司家上下谁都知道司濛的性子,她不打算说的事情,你就是把刀架到她脖子上,她愣是一个字都不会开口。   “濛濛,分了好,家里人本来就不喜欢李燃,过几天姑姑给你介绍别的青年才俊,多的是比李燃条件好的。”姑姑司靖妤搂了搂司濛的肩膀。   姑父贺景铭也宽慰司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咱们家濛濛肯定能找个更好的。”   司濛面露感激,“谢谢姑姑,姑父。”   二哥司澄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唯恐天下不乱,有点幸灾乐祸地试探道:“濛濛宝贝,你该不会是被李燃那小子给甩了吧?”   司濛当即赏了他一记白眼,威慑力十足,“你错了二哥,是我甩了他。”   司澄:“……”   李燃那个垃圾,就该像垃圾一样被她彻底甩进垃圾桶。   司濛觉得自己可真有良心,要是她现在告诉家里人李燃出轨,而且被她捉奸在床。依到她那女儿控的老爹,和三个妹控的哥哥,她敢断定,不出半天李燃的腿就会给人打折了。   饭吃到最后,司濛推了碗筷,远远看着父亲说:“爸,我这两天心情不好,你给天一大师去个电话,告诉他我要去永安寺住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老规矩,日更,每晚八点。有特殊情况会提前通知的。   看到了熟悉的ID,我很高兴。谢谢你们!   感谢小可爱相伴今生的雷,抱住亲一口!   ☆、第3章 第3阵风   第3阵风   中元节将至,西南边境的人又非常信佛,最近前来永安寺拜佛的人有很多。司濛是赶在最后一波到的,那时已经临近傍晚。   天光半明半昧,青灰色的屋脊掩映在无数翠绿浓淡间,远远望去,仿佛漂浮在云端,分外不真实。   “袁叔,您先回去吧,我住个几天也就回去了。”司濛伸手接过管家袁叔替她从后备箱里取出的银色行李箱,抬头望了眼有密度的天,轻声说:“天快黑了,您抓紧点时间。”   袁叔是司家的老人,从十八.九岁的年纪就开始留在司家做事,跟着司靖淞走南闯北。司家是做木材生意发家致富的,袁叔在其中起了重大作用,功不可没。   如今他年过半百,不仅仅是管家,更是亲人。司濛每每和他说话都规矩地用敬称。   袁叔的儿子袁实也是司濛大哥司演的得力助手。   “那成四小姐,我就先回去给老爷复命,你自己注意安全。”袁叔留着板寸头,前额饱满,古铜色的脸上笑容可掬。   她微微点头,“放心吧。”   目送黑色的雷克萨斯行远,司濛这才拉起拉杆慢慢地往寺里面走去。   远处铜卜山山顶苍翠欲滴,仿佛一块莹亮剔透的宝玉衔在天际,微微倒映在人视线里。   司家人历来信佛,她却是家族中最没有佛性和佛缘之人。一年难得来一趟永安寺。   父亲早就和住持天一大师通过电话,寺里的和尚一早就知道会有一位贵客远道而来。   她堪堪走到正门,便有小和尚匆匆迎了出来,“是司小姐吧?师父命我来接你。”   “嗯,我是。”她点头,对着来人颔首,“麻烦小师傅了。”   “请跟我来司小姐,师父在后院等你。”小和尚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提在手里,拉杆也不知道收一下,抬步就走。   司濛赶紧从后面跟上,边走边私下打量。   庙还是那几座庙,几经修缮,但还是尽显迟暮之态。树还是那几棵老树,五棵百年的老樟树,外加十多棵青松翠柏。   一年未曾前来,寺中并未见有太大改变,还是她所熟悉的样子。   到了晚间,寺里烧香拜佛的香客也少了许多。偌大的古寺也逐渐清净下来。一股股浓郁的熏香夹杂着清淡的樟木香揉在空气里,挥之不散。   她探出鼻尖嗅了嗅,总觉得有那么点心神晃荡。   天色已暗,古寺里渐次亮起了灯。   暖橘色的灯光落进眼底,百年老寺的祥和宁静扑面而来,她似乎找到了一点点慰藉。近日以来糟糕的坏情绪也很快得到了缓解。   小和尚带着她穿过两条清幽寂静的长廊,后院便到了。   后院石桌上煮着清茶,水汽缥缈,蒸腾而上。   上好的六安瓜片,茶香四溢,顺着清爽的夜风不断送入鼻尖。   司濛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茶香混着沁凉的空气一道纳入鼻腔,五脏六腑似乎都被茶香填充满了。   天一大师出了名的嗜茶。不单饮茶,也搜罗各方好茶。每有贵客到访,大师必以名茶招待。   此刻大师正在侧着身子与人攀谈。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坐于古旧的石桌前,像是两座静默沉寂的佛像。因为隔了一段距离,谈话的内容无从得知。   她微微抬头,视线落在远处,单看到那个侧影,一瞬间,她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走近后,小和尚俯身唤一声:“师父,司小姐到了。”   天一大师旋即放下瓷杯起身,与此同时那人也转头朝司濛的方向看过来。   下一秒,他站了起来。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接,司濛呼吸猛地一滞,心脏蓬勃而剧烈地跳动起来,砰砰砰响个不停。额角凸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翻滚沸腾了,不断敲击着她的太阳穴。   靠靠靠,真是冤家路窄啊!   隔了两三步的距离,两人面对面站着,视线交接,男人的目光意味深长,嘴角上扬,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天一大师看着司濛,目光一如既往的慈祥悲悯,捋着斑白胡须微笑,“令尊早前便来过电话,老衲早已恭候多时。司小姐,数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司濛眉目恬静,微微一笑,笑容很浅,但却不敢敷衍,很是庄重。   天一大师于她而言是长者,更是恩人。当年最抑郁的那段时间,父亲将她送到永安寺,幸得大师开解,她才得以走出困境,重获新生。   所以面对天一大师,她必须恭敬谦和。   探灯强烈的光束从左手边射出,晕暖的灯光映照着年轻女子半边精致的侧颜,光影交错,说不出的温婉与恬静。   她轻声说:“大师您客气了,司濛此番前来怕是要叨扰大师一阵了。”   大师转着手中的佛珠子,动作放得十分缓慢,气息徐徐,“司小姐言重了,盂兰盆节法会将至,寺里人多才热闹。”   和天一大师寒暄间,司濛的视线却一直往四处飘,拼命避开那人。   这年头还没什么能比一.夜.情对象见面来得尴尬?   这人西装革履,满身的派头,气质清冷而矜贵。   能让天一大师亲自接待的必然是贵客,身份必定显赫。司濛暗中猜测这人的身份。   “这位是?”出人意料的一道男声,恰如雨打芭蕉叶,清透嘹亮。   司濛:“……”   司濛心里无比怨念,真想立刻遁地走人,落个清净自在。   亲,咱们装作陌生人不好吗?非得认识一下不可?   她敢肯定这个男人一定是故意的!   天一大师听完,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侧还站了一个人,赶紧介绍:“晏先生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宛丘司家的四小姐司濛。”   说完又看向司濛,“司小姐,这位是晏先生,今日来寺里有要事。”   倒是没介绍男人的身份。因为完全没必要,偌大的西南边境,一个晏姓就够了。   能让天一大师如此厚待的,司濛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眼前这个男人是大财团晏家的长子晏竟宁,更是科技界实打实的元老级人物。Dyes在业界的实力那可不是盖的。   乖乖,一不小心就睡了大佬!   夜色清幽,灯光一束束射出,凉薄的空气里一线线光柱,有细小的颗粒沉浮。   男人对着司濛颔首,未曾笑,眼神却藏有无限深意,“幸会,司小姐,我是晏竟宁。”   果然,真的是晏竟宁,她一点都没猜错。要怪就怪这人实在是低调,外面看不到一张Dyes总裁的照片。而他们司家和晏家又从无瓜葛。不然她也不至于到今天才知道这人的身份。   她牵扯两下嘴角,格外敷衍,“你好,晏先生!”   ***   晚膳是和天一大师一同在前院膳堂吃的。   清炒西蓝花,刀拍黄瓜,油麦菜,冻豆腐,地三鲜,笋汤,加起来也不过六个菜。   寺里的菜色历来清淡简单,即便是有贵客到访,招待的膳食也不会有太大变化,顶多也就多添置几个素菜。这点司濛早年就已熟知。   母亲秦琬歌信佛,隔三差五就会来永安寺住上一段时间。司濛赋闲在家的时候经常会被她拖来寺里,吃斋念佛,沉淀内心。   因而她很熟悉这里的饮食,如今再吃,倒也不会觉得不习惯。何况平素里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来点素淡的菜色也是极好的。   天一大师指着那盘成色极佳的笋汤,招呼司濛:“这笋是今年的新笋刚晒的,新鲜得很,司小姐尝尝味道如何。”   司濛闻言目光投转到木桌上,伸手夹了一箸入口,微微一笑,“谢谢大师。”   笋干绵软酥烂,滑而不腻,口感极好。   天一大师说:“我记得令堂最是喜欢山里的笋,司小姐不妨带点回去。”   “难为大师还记得。”司濛微微一笑,“我妈妈该高兴坏了。”   继承了秦琬歌的口味,司濛其实也喜欢吃笋,不过她更喜欢吃冬笋。笋片焯水沥干过后,再用点辣椒和醋清炒上来,那味道别提有多棒了。   永安寺的后山种着一片茂盛的毛竹林,竹林连着铜卜山,尽收日月精华。每年长出来的笋不仅个头大,口味也很独到。   早年陪着母亲在寺里小住,赶上吃笋的季节,她自己也到后山挖过笋。   自打在后院见过晏竟宁,她回客房放好行李,再过来膳堂吃饭,她便没再看到他。这让她多多少少有些欣慰,不用和他大眼瞪小眼,徒增尴尬。   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那人过来,心里无比雀跃,希望一直不要和那人再见面。   她看着天一大师小声试探道:“晏先生不用晚膳么?”   天一大师掀起厚重的眼皮看司濛一眼,眼里有深意,音色苍老浑厚,“晏先生已经走了。”   “走了?”她嘴里溢出一声诧异,嗓音都不自觉提高了一度,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晏先生要事缠身,不便久留。待盂兰盆节法会那日再来寺里。”   “那他今日来?”   “见相亲对象。”天一大师放下筷子,淡然一笑。   司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点收藏真是让言哥我压力山大,宝贝们一定要收藏呀!   ☆、第4章 第4阵风   第4阵风   天欲明未明,钟声自西北角撞响,半晌过后方停,余音缭绕。   木案上一盏酥油灯,灯火微微摇曳。   室内光线不足,窗外偶有几缕微光洒入,大部分空间还隐藏在阴影里。   屋子的正中央架着一副木头画架,上头立着对开的画板。   画上隐约可见一个男人的轮廓,还是半成品,线条混乱。   司濛的视线定在画上,越看越觉得不顺眼,索性伸手扯下,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整整画了一夜,已经不知道这是她第几张废稿了。满满一篓废纸。   永安寺禁明火,不然她真想立马就把这些废稿一把火烧掉。   地上的烟头也不少,散落各处。   不经意间,脑海里又浮现出李燃的那张脸,一时间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厉害。   事实上人并非垃圾,不能一下子就甩进垃圾桶,眼不见心不烦。有些人他总是会时不时膈应你一下。   遭遇劈腿,司濛的心情受到严重影响,连带着画也画不好。   搁下画笔,洗净手,取来烟盒。   打开,里面空空荡荡,一根烟都没有。   司濛有所有画家的通病,酗烟,抽得很凶,特别是没有灵感,无从下笔的时候。   一夜间她竟然抽了半包多,也是厉害。   烟瘾上来了,嗓子眼发痒,很难受。   永安寺和其他被开发的寺庙不同,寺中虽然游客很多,可却没设商店。烟自然是无处可买的。   无烟可抽,只能用咖啡代替。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小包咖啡,倒入玻璃杯,注入热水泡开,浓郁的香气迅速在空气里散开,直冲鼻尖。   一口气饮下半杯,烟瘾这才暂时压制住,烦躁的心绪也稍稍得到了一些缓解。   画了一夜,太阳穴凸起,脑袋生疼。   李燃这个渣男彻底打破了她的思路。   眼下她毫无头绪,一连三天都画不出一张满意的画。   对于一个画家而言,最痛苦的一件事莫过于没有思路和头绪。   恩师谢明溯曾经就说过这样一句话——   “下不了笔,会逼死画家。”   司濛揉了揉眼睛,起身,推开窗户,柔光射入,室内霎时敞亮起来。   “叮咚……”案角上的手机发出一声脆响。   她的额角不禁绷了绷。不用去看手机,她也知道是曲大人发来的催稿信息。   果然,点开微信。   曲珍:「濛濛,画得怎么样了?」   合作多年,曲珍深知她的作息。一大早就来催稿了。这么敬业的编辑也是没谁了!   她动了动手指回复。   司濛:「一筹莫展。」   曲珍:“……”   这个系列的画最迟月底就要交稿,用来作为下个月巡回画展的主打作品推出。编辑曲珍两个月前就已经狂轰滥炸,各种催促了。但没有灵感,一筹莫展,一张都画不出来,她也很绝望呀!   其实她和父亲说自己心情不好,要来永安寺小住缓解一下情绪,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画作没有灵感,她要来佛门圣地沉淀一下自己,找回灵感。   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现在遇到了瓶颈期,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都画不出来。   曲珍:「一张都没画出来?」   司濛:「嗯。」   曲大人:“……”   曲珍:「亲爱的,你抓紧点啊,没时间了。你再不交稿,我们这一大群人都要给陪葬的。问题很严重啊!!!」   司濛:「嗯。」   她和曲珍合作多年。曲大人历来对她宽容。平日里她偷个懒,拖个稿,曲珍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会太为难她。可这次却非同小可,这是她出道五年第一次举办全国性的巡回画展。横桑是第一站,一直到北方云陌,由南到北,一共十座城市,跨越多个省市。上头领导都很重视,一点差错也出不得。曲珍肯定也是被逼急了,这才频频催她。   退出微信,点开新闻界面,各大平台都在推送“三水小姐”下个月巡回画展的消息,一度引发热议。   底下是形形色.色的声音,褒贬不一。   「我水水女神的画展,普大喜奔,奔走相告!」   「论油画界杠把子,我只服我水水女神!」   「话说,三水小姐是男是女?(轻拍)」   「不怕被喷,你们难道就没发现三水小姐的画风和百晓生很像?」   「楼上的脸可真大,百晓生和我家水水女神是一个档次的?(嫌弃)」   「我说,百晓生去世快八年了吧?要是她还在,应该就没三水小姐什么事了!」   ……   司濛的视线定在屏幕上方,心想要是那人还在,如今的确不会有三水小姐。因为有那人在,她连画笔都不会去碰。   ——   一夜未眠,精神也有些倦怠。但丝毫没有睡意。司濛推开客房门,拾阶而下,穿过长廊,去了朝阳殿。   早起的僧人三三两两正在有条不紊地清扫小道。小道清幽,两侧都是成排的参天古树,阳光洒落,在石板路上映出点点光斑。   她从旁经过,僧人们纷纷冲她颔首,唤一声:“施主早。”   她回以微笑,“早。”   天一大师正在带领一群僧人做早课。   司濛在大殿外等到他们结束了方入内。   老者似乎料到她会来,面上并未流露出诧异,只问:“司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她眼神清明,笑着摇头,言语中流露出几分无奈,“一夜未眠。”   大师好像并不意外,福灵心至地说:“司小姐眉心郁结,心绪不宁,想必是遇到大事了。”   司濛笑着点头,承认:“大师慧眼独具,我的确是遇到事了。”   她眼下这种情况需要大师开解。   天一大师并未细问,捋一捋斑白的胡须,道:“随老衲来抽一签。”   “好。”她虽然不信,但不愿拂了老人面子,点头应下。   “请,司小姐。”   司濛从大师手中接过盛满签条的竹筒,然后屈膝跪于蒲团之上,抖动竹筒,一支竹签应声掉落。   她微微俯身捡起,读出上面数字:“第八百八十八签。”   八八八,发发发。呵呵……这数字还真是吉利!   她将竹签递给天一大师,大师接过斜了一眼上面的数字,脸上的表情难得有了轻微起伏。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师将对应的签文找出,并逐字念出。   数学吉利,签也是好签。   她驻足凝望签文良久方开口:“大师您怎么看?”   大师沉思一瞬,抬眸问:“司小姐想解什么?”   她浅笑,随意吐出两个字,“姻缘。”   天一大师高深一笑,“司小姐的命定之人已至。”   司濛:“……”   司濛:“还请大师明示。”   “天机不可泄露也!”   司濛:“……”   大师注目远方,目光炯炯,低声嘱咐:“司小姐,佛家有云,世间万事皆讲究因缘际会,缘分到了,自当顺其自然。”   司濛轻轻点头,“谢大师提点,我记住了。”   她从不信佛,更不信命,很少讲究缘分。   所以天一大师此番忠告于她而言,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形同虚设!   ***   从朝阳殿出来,司濛就接到了姑姑司靖妤的电话。   手机屏幕闪动个不停,她手指划过,顺利接通。   “喂,姑姑?”   电话那头司靖妤异常兴奋,“濛濛赶紧回家,有大事发生了。”   她下意识皱眉,“怎么了?”   “你姑父给你介绍了个相亲对象,快点回来见见。”   司濛:“……”   ***   天一大师刚还在说她的缘分到了,要不要这么灵啊!   接完司靖妤的电话,司濛立马就给袁叔去了电话,让他来接她回去。   司靖妤比司濛年长五岁,她打小就跟这个姑姑很亲。姑姑说的话她向来最听。既然姑姑喊她回去相亲,她就乖乖回去相亲。   本来说是来永安寺沉淀一下,好画画。如今脑子里一团浆糊,毫无思路,根本无法下笔。留在寺里也是徒增烦恼,还要叨扰天一大师,还不如回家。   最重要一点是她没烟抽了。这次来寺里忘记多准备几盒烟了。如今烟抽完了,寺里又买不到,没有烟她活不下去,必须赶紧回去。   昨日傍晚刚到,不过一夜功夫,第二天就要回去了。电话那头袁叔一脸懵逼,摸不准自家小姐这是闹哪样。心里疑惑,但也未敢多言,只点头说好。   袁叔是在晚饭时分到的。司濛在膳堂用过晚膳,便出了寺。   然后车子驶离永安寺,绝尘而去。   蜿蜒的盘山公路,曲曲折折,望不到尽头。   司濛坐在后座给好闺蜜童时颜发微信。   司濛:「颜颜,我现在在回家的路上了,明天见。」   童时颜:「???你不是昨天才去的永安寺么?现在就要回去了?这么着急回去干嘛?」   司濛:「回家相亲。」   童时颜:“……”   童时颜:「司大小姐,您这速度可以啊!刚甩了渣男,就打开第二春了啊?」   第二春?   呵呵,有这样用词的么?   司濛:「滚!」   插科打诨,两姑娘一顿胡闹。   童时颜:「不知是哪家的青年才俊这么三生有幸啊?」   司濛:「不知道。」   童时颜:“……”   司濛是真不知道,电话里她家姑姑神秘得很,愣是不告诉她相亲对象是谁。   司靖妤的原话是——   “濛濛,这次真的是大大的惊喜,你一定要拿下人家!”   大大的惊喜?   呵,不要是大大的惊讶就行!   不过她也不太在意,反正就是走个过场,管他张三李四呢。   童时颜:「濛濛,你姑姑连对方是谁都不告诉你,你可得自求多福了。万一长得太寒碜,拿不出手呢?」   司濛:“……”   司濛忍不住想笑。   司濛:「满脸麻子,我都受着。」   童时颜:“……”   ——   和童时颜聊完,司濛手心里捏着手机,瞟一眼车窗外黑黢黢的夜色。   道路曲曲折折,一侧靠山,另一侧围着一米多高的护栏。护栏之外就是万丈高涯。涯壁之下是波平如镜的人工湖,路灯微弱的光撒在湖面上,点点星光。   这个点,来往车辆一辆都看不到。   “袁叔还有多久到宛丘?”司濛一边给曲珍发微信,一边同袁叔讲话。   “四小姐,已经出了铜卜山了,估计再过两三个小时就到了。”袁叔目视前方,专注打着方向盘,车轮滚滚。   司濛:“……”   还要两三个小时,这么久!!   低头继续发微信。   和编辑大人聊了聊这次巡回画展的事情。   谁知大半个小时后,车子突然熄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濛濛:“满脸麻子,我都受着。”   晏大哥:???   哈哈哈,心疼我晏大哥!   感谢小可爱凤痴鸣和水水水水水的雷,爱你们,么么哒!   ☆、第5章 第5阵风   第5阵风   车身猛地向前倾,司濛大半个身子也跟着车子剧烈地晃了晃。   什么鬼?   她皱了皱眉,“袁叔怎么了?”   车子突然熄火,袁叔也是一脸懵逼。他尝试着又发动了几次,可车子纹丝不动。   无奈之下,他只能下车。   “四小姐,您在车上坐着,我下去看看。”袁叔说完话就拧开车门下去了。   司濛坐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袁叔上来。   她解了车锁,下车。   “还没弄好啊?袁叔。”   袁叔打开了发动机盖,半低着脑袋,嘴里叼着手机,两只手在里头来回倒腾。   手机开了手电筒,惨淡的一捧白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弹丸之地。   倒腾一通,袁叔举着一双沾满油渍的手,朝司濛无奈地说:“四小姐,看样子是发动机坏了,可车里没有工具,修不了呀!”   司濛:“……”   这运气也忒背了点吧!   “那怎么办?”这荒山野岭的,大半天都看不到一辆车经过,车子坏在这里,想想都让人烦躁。   “四小姐您先别急,我打个电话回去让袁实过来。”   袁实是袁叔的儿子,一直跟着司濛的大哥司演做事。为人敦厚老实,但做事能力极强,身手了得,是司演手底下的一名得力干将。和袁叔一样,深受司家人的信任。   这里距离宛丘最起码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袁实赶过来最快也得十点过后了。但他们也没得选择了。车子困在荒山野岭,周围连人烟都看不到,更别提修车店了。   司濛点点头,“成,您打电话让袁实赶紧来一趟。”   袁叔捏着手机退到边上打电话。一两分钟后回来,说:“四小姐,咱们运气不错,袁实今天就在横桑,他马上就能赶过来。”   “袁实在横桑?他来横桑做什么?”   “说是陪大少爷过来谈桩生意。”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横桑?”   “昨天下午就到了。”   她在寺里没和家里人联系,倒是不知道这件事。   听到袁实就在横桑,可以马上赶过来处理,司濛顿时欣慰了许多。毕竟车子坏在这荒山野岭的,委实让人担忧。   山里的气温比市区低好几度,夜风扑面袭来,阵阵清凉,沁人心脾。头发被吹乱,有几缕贴在脸上,痒痒的。   袁叔忙赶她回车里,“四小姐,你还是坐到车里去吧,袁实那小子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得能赶到。”   司濛摇了摇头,“车里闷,待不住。”   两人站在路边干等。   她背靠着护栏,玩着手机,屏幕一小捧惨淡的白光映衬着周边的环境。   “四小姐,你站进来一点,那里危险。”袁叔冲她招招手。   司濛微微一笑,“没事。”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袁实没等到,倒是等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她收起手机,往前方看去。似乎想从浓黑的夜色深处看到袁实的车。   这样一看,她便看到一队排列整齐的车阵老远朝她这个方向驶来。远光灯光束强烈,直逼而来,似乎要撕破半边天际。   这么刺眼的车灯照过来,她下意识就伸手去挡。   最中间的一辆黑色宾利出人意料地在她面前停下。后面的车毫无防备,紧急刹车,轮胎划过粗嘎的路面,传来一阵阵刺耳的摩擦声。   司濛的右手遮住双眼,心里还在想什么人这么大的排场,耳畔突然响起一个低迷深醇的嗓音,“司小姐?”   ——   格外低沉的男声,好似雨敲打在芭蕉叶上,清透脆响。   多么熟悉的声音!   咋一听到这个熟悉的男声,司濛几乎都以为是自己耳鸣了。这鬼地方怎么可能会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她移开手,视线开阔了,眼前毫无预兆出现一张她熟悉又陌生的俊颜。   男人探出车窗,那张脸在微弱的光束下忽明忽暗。表情一如既往平静,眼里落满阑珊灯火,渺茫深沉。   “晏先生,你怎么在这儿?”她张大了嘴巴,震惊不止一点点。   他打开车门,迈出一双大长腿下车。与此同时,车里的其他几个男人也紧跟着下了车。   “怎么了?”他向前走了两步,高大挺括的身形在她面前站定,在地上投射出暗影。   “车坏了,在等人过来接我。”她摊摊手,言语里流露出诸多无奈。   “陆丰,你过来看看!”男人朝着身侧招了招手,嗓音嘹亮。   “是,晏总。”   被唤作陆丰的男人立即举着手电筒绕到车前,直接掀开车盖,察看起来。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便报备给晏竟宁:“晏总,是车子的发动机坏了。”   看来袁叔没有猜错。   “能修吗?”   “能。”   “那就赶紧修。”   “是。”陆丰应下,冲身侧人喊:“章览,赶紧帮我把工具箱拿来。”   章览扬声道:“好咧!”   于是乎,修车进行时。   速度如此之快,司濛完全没跟上节奏。   她隔了好半晌才回神,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承了晏竟宁一个人情。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因为两人有过那混乱的一夜,司濛总是不能坦然地对面眼前这个男人,她总是觉得羞耻,觉得很不自在。她害怕面对他,自然是不想承他人情的。   人情这东西,最是微妙,有些人承他多大的人情都不碍事,可有些人却一点都承不得。不然一来二去,可就说不清了。   可眼下情况特殊,自然是阻止不了的。如果硬是要生生喊停,别人只会说她矫情。   “谢谢。”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晏竟宁靠在车门旁,夜风灌满他裤管,周身清寒。   他嗓音低迷,“举手之劳,司小姐不必客气。”   “四小姐,出啥事了呀?”老远就传来袁叔苍老的声音。   他放了个水回来,就看到自家小姐身边围了好几个男人。他眼皮一跳,害怕小姐遇上什么地痞流氓,赶紧跑了过来。   司濛转头冲着袁叔笑,“没事儿,他们帮我们修车呢。”   袁叔将这几个男人一一打量了一遍。站在边上的几个高大威猛,均穿黑衣黑裤,凶神恶煞的,很有黑涩会的派头啊!   为首的男人倒是一派斯文,身穿烟灰色西装,面容清俊,不苟言笑。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将男人的长相看进去了。眼神蓦地深了一深。   司濛自然是没注意到袁叔的眼神变化的,能在这里见到晏竟宁她只觉得惊讶。   “晏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复问。   晏竟宁转了个身,和她并排靠在车边。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摸出一根点燃。猩红的一抹火星子被夜风越吹越旺,烟草味儿也随之在空气里缭绕开来。   她的鼻子在黑暗里嗅了嗅,认出这是大重九。   这烟有一种特别的云烟香味,味道很淡,很温和,不刺激。但是本香浓厚,生津味甜,略带苦味,抽完后回味无穷。   司濛很钟爱这个牌子。   熟悉的味道,她嗓子眼发痒,被勾起欲.望。她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他抿着滤嘴深吸了一口,吐出清淡烟圈儿,开口:“我去宛丘。”   从横桑去宛丘,抄近道走铜卜山,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她扭头看他,眼里有些情绪被她刻意压制着,只笑,“你喜欢抽大重九?”   他偏过脑袋,看出她眼里的渴望,将烟盒递到她跟前,“来一根?”   “好啊!”司濛压根儿就不推辞,伸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含在嘴里。   晏竟宁嘴里叼住烟,腾出手替她点烟。   荒野之上,风声尤其大。打火机划了几次,火苗一闪而过,扑棱一下就灭了。   他不得不靠近两步,左手护住火苗。   两人离得近,呼吸相贴。   女人那张漂亮的脸蛋被放大,妆容精致,看不见一点瑕疵。   口红是炙热的枫叶红,双唇饱满莹润,含着烟,说不出的勾人。   青烟慢腾腾升起,司濛深吸两口,五脏六腑被填充满,无与伦比的舒畅和刺激。   她想抽烟想了很久了,现在得偿所愿,表情无比满足。   女人面露感激,“谢谢。”   抽烟的动作,竟有种与生俱来的风情万种。   晏竟宁没管住眼睛,多看了两眼。   他抿着滤嘴又吸了几口,烟草味冲天。   “抽得惯么?”他问。   司濛说:“我常抽这个牌子。”   “看不出来司小姐也是个老烟枪啊!”   “晏先生知道的,艺术家就靠烟过活。”   他哑然失笑,“我忘记你是个大画家了。”   司濛怔了怔,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有跟你提过我是画家?”   “那天晚上司小姐有跟我讲过。”男人眯了眯眼睛,表情玩味儿,“你忘了?”   司濛:“……”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心尖一颤,小心翼翼地问:“我还跟你说了什么?”   晏竟宁挑了挑眉,欠扁的语气,“说了很多,需要我复述一遍吗?”   司濛:“……”   鬼才需要你复述!   话题进行到这里就陷入僵局,没话可说了。   半晌后晏竟宁方打破静默,“司小姐不在永安寺住了?”   “家里有点事要我回去。再说寺里太清苦,时间长了,我也待不住。”她面色平静,语气不咸不淡,态度明显没之前好了。   “时间长?”他瞅了她一眼,徐徐吐出话来:“不是昨天傍晚刚到的么?”   揶揄的意味明显。   司濛:“……”   他继续说:“司小姐这么赶时间,看来是有大事。”   司濛捏着烟,手指弹弹烟灰,不甚在意,“大事倒没有,不过就是回家相个亲。”   “晏总,弄好了!”   就在这个档口,对面适时传来陆丰的话。   那根烟被男人抽地只剩下半截烟蒂,他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直接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巧了司小姐,我也去宛丘相亲。”   司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只是不可能在寺里相亲的啦!   有必要说一下,男女主都不是完美的人,他们身上也有人性劣根性。所以不要对他们太过苛求。一切设定都是为了剧情服务,想不通的也不用太纠结。   ☆、第6章 第6阵风   第6阵风   车子修好后,袁叔打电话通知袁实:“不用来了,原路返回。”   袁实:“……”   袁实在电话那头嗷嗷咆哮:“我都已经快到了。”   袁叔悠悠道:“谁叫你这么磨蹭的,还有脸说?”   袁实:“……”   袁实好想哭,“爸,不带您这么坑人的!”   “挂了!”袁叔不愿与这人废话,直接就挂了电话。   袁实:“……”   司濛坐在车后座,开了外音,她默默听着这父子俩的对话。她深深觉得袁实可能根本就不是袁叔亲生的。   车子重新启动,在浓沉的夜色里疾驰穿梭。   司濛趴在窗户边看外面的景色。   一轮圆月高挂天边。左侧山峦一闪而过,暗影重重。波平如镜的湖面洒满月光,波光粼粼。   她这才注意到今晚的月色很美。刚才光顾着和晏竟宁说话,她竟然错过了这等美景。   她摇下车窗,押出一道宰缝,外头凉风溢进来。   袁叔一双手打着方向盘,状似不经意地问:“四小姐认识晏先生?”   “见过两次面,不算熟。”司濛靠在后座,不自在地说。   晏竟宁于她而言完全就是陌生人,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那晚两人不小心睡了。   “哈哈……”袁叔听完忍不住放声一笑。   司濛惊诧抬头,很不解,“袁叔,您笑什么?”   袁叔说:“我笑命运神奇。”   兜兜转转,遇到的都是熟人。   “您这话什么意思?”她再欲追问,袁叔却闭口不答了。   车子疾驰在无边的夜色里,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了无尽头。   司濛探向窗外,眉眼间神情郁结。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家里人有事瞒着她。   ***   同一时间,司家上下正在召开家庭会议。   司靖淞和秦琬歌正襟危坐,面色凝重。   司家三兄弟中老大司演性子沉静,心思细腻,对商机格外敏感,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因而大学一毕业就继承家业,将司家的生意打理得风生水起。这两天他和袁实去横桑谈生意去了,没在家。   老二司澄是西南地区有名的摄影师。自由职业者,身上有股艺术家特有的狂妄不羁。他蓄着一头齐耳短发,扎了个有个性的丸子头。白T配皮马甲,满身的铆钉,银光闪闪。   他抱着手机在打游戏,姿态无比懒散,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老三司漠是宛丘检察院的检察官,架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俨然就是羸弱书生的样子。   他坐在秦琬歌身旁,手机搁在一旁,屏幕黑着,竖起耳朵在认真听。   贺景铭是宛丘检察院的检察长,司漠的直隶上司。一身休闲的装束,平易近人。   至于司靖妤,典型的阔太太,她身穿一条黑色露肩长裙,风情万种。   主座上的司靖淞面色不满,扯着嗓子说:“阿妤,你让景铭牵线,怎么不跟我和你大嫂商量一下啊?咱们司家和晏家从无交集,你就算要给濛濛介绍对象也得找相熟的人家啊?”   司靖妤靠在椅背上,把玩着手指,分外无辜,“哪里是景铭牵的线。那天周家小女儿结婚,我和景铭去参加婚礼,碰上晏夫人。我俩和她聊了两句。景铭不过随口那么一提,提到了濛濛。谁知晏夫人立马就和我商量,要安排濛濛和她儿子见一面。人家都这样开口了,我还能推辞么?”   司靖淞:“……”   “即便是这样,你不得提前只会我和你大嫂一声啊,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数。”   “我这不是在只会你和大嫂么!”   “明天晚上相亲,现在你才告诉我们,有个屁用!”司靖淞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司靖妤:“……”   司靖妤瘪瘪嘴,一针见血,“您不就是觉得咱们司家高攀了晏家,怕外人会说闲话么?”   司靖淞:“……”   “这点您大可不必担心,相亲是晏夫人亲口提的,在外面咱们司家完全有底气。再说了,濛濛嫁人,干嘛非得找知根知底的?晏家家大业大,晏家长子据说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濛濛去见一面,成不成另当别论,多认识个大人物也是好的呀!”   贺景铭说:“大哥,这事儿真的是意外,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晏家那个长子我见过一面,谈吐不凡,是个厉害的角色。李燃跟他根本没法比。”   司靖淞冷哼一声,“他再好,再厉害,想娶我女儿,那也得先过我这关。我不点头,他门都没有!”   司漠扶了扶镜框,脆声附和:“也得过我这关!”   贺景铭:“……”   秦琬歌忧心忡忡,叹口气说:“濛濛的性子你们了解,她刚跟李燃分手,铁定没那心思去见晏家人。到时候濛濛如果不去,让人干等,岂不是得罪人家。阿妤,你还是提前通知晏夫人,把这事儿给推了吧。”   司靖妤:“大嫂您放心,我刚给濛濛打过电话,她这会子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秦琬歌:“……”   几人争执不休。司澄打完那局游戏,起身,施施然道:“搞不懂你们究竟在担心些什么?这次相亲的结果我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到,肯定是没戏的。濛濛那丫头眼里只有她的画,她能瞧得上谁?何况她又刚和李燃分手,相亲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都洗洗睡吧,别在这儿吵个不停了,听得我脑袋疼。”   司家一干人想了想也是,当即就放心了。   ***   司濛花了一周时间处理掉自己的前任。李燃那个渣男就像是一坨垃圾,被她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   司濛是个很果断的女人,喜欢一个人用力喜欢,不喜欢了便一刀两断,绝不拖泥带水。   一周以后,她坐到了相亲桌上。   她和李燃谈了两年恋爱,谈婚论嫁之际,他出轨。怕弄出人命,她一直瞒着家里人。   她爹司靖淞出了名的暴脾气,三个妹控的哥哥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一旦得知真相,不说剁了李燃,打断他的一双腿根本不在话下。   司靖妤本来就瞧不上李燃,如今司濛和他分手,她深感欣慰,觉得侄女脱离了苦海。   而晏夫人主动提出的相亲也正中下怀。借用司靖妤女士的话来说就是:要摆脱一段感情,就必须马上有一段新感情。   她需要让侄女走出失恋的阴影。   司濛遭遇渣男,捉奸在床,虽然备受打击,倒也不至于对人生失去希望。对于姑姑的安排她喜闻乐见。成不成另当别论,多认识几个人也是好的。   不过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相亲对象姓甚名谁。姑姑简直不要太神秘。就给了她一个地址,别的闭口不提。她倒是很好奇自己的相亲对象到底是何方神圣。   晚七点,木槿花餐厅气氛很好,好几对情侣在约会。   司濛先到,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   窗台上两盆绿萝抖动着叶子,吊灯的光打在叶面上,颜色翠亮,惹人目光。   隔着一层玻璃,外头灯火绚烂,一整条中山北路霓虹闪烁,人流不断。   这个点,市中心最是热闹。   相亲对象姗姗来迟。   “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   一个莫名熟悉的男声,恰似雨滴敲打芭蕉叶。   司濛心里咯噔一下,一扭头就看到了“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司二哥的脸一定会很疼的!   ☆、第7章 第7阵风   第7阵风   真的是故人,因为昨天晚上他们刚刚见过。   男人西装革履,满身贵气,和昨晚的装束如出一辙。   天呐,这个世界要不要这么玄幻啊?一.夜.情对象竟然出现在了相亲桌上!   现在转头离开还来得及吗?   司濛嗖的一下站了起来,站得急,膝盖撞到桌角,疼得她直咧嘴。   “娘的!”她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晏……晏先生?”   一时间,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我。”男人伸出手,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格外撩人,“别来无恙啊,司小姐!”   司濛:“……”   一派泰然,脸上没表现出任何意外,像是一早就知道会在这里见到她。   她震惊不已,慢慢把手伸过去。两手交握,男人手掌宽大,手心干燥,纹路清晰。   晏竟宁扬手指了指椅子,“司小姐,请坐。”   两人面对面坐下。   司濛一坐下便开门见山问道:“你一早就知道要和我相亲?”   晏竟宁悠闲地坐在她对面,从容不迫。   “不知道。”格外简短的三个字。   “那你怎么都不惊讶啊?”司濛越发不解。   只见他勾唇一笑,“觉得和司小姐有缘,走哪儿都能遇到。”   司濛:“……”   晏竟宁叫来服务生要了杯冰水。   玻璃杯握在他手里,杯中的冰块晶莹剔透。修长的五指被灯光拉出一道细长的剪影,好看得不像话。   他看向对面的司濛,女人面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眼神清澈平静,“司小姐喝点什么?”   “苏打水。”司濛的口气有几分生硬。   晏竟宁只笑笑,不强求。   司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见到晏竟宁她就开始不自觉紧张,绷直身体,一双手放在桌下不断揉捏裙摆。   和李燃在一起之前,她也相亲过,李燃就是相亲认识的。当时觉得第一印象不错,也挺聊得来的,后面接触几次,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以往相亲她根本不会紧张,很放得开。可这次不同,相亲对象是自己的一.夜.情对象,这两种身份重叠,让司濛觉得很不自在。就像是被扒光了置于太阳底下,无处遁形。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晏竟宁看在眼里,清了清嗓子,开口:“司小姐不用紧张,相亲而已,放开一点。”   司濛:“……”   泥煤啊!看破不点破不知道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司濛顿时觉得越发羞耻。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耻辱柱上,难以自拔。   司濛情绪很不稳定,依到平时,她早就甩脸子走人了。但对象是晏竟宁,因为那混乱的一晚,她总是没有底气坦然面对他。她简直唾弃这样的自己。   心里不舒服,面上却要维持风度。司家家教优良,她不能坏了司家的名声。   “对不起。”司濛喝了口饮料压了压情绪,“让晏先生见笑了。”   服务员来上冰水。晏竟宁呡一口,直接砸下一颗惊雷,“结婚吗?”   司濛:“……”   “什么?”司濛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含在嘴里的饮料险些喷出来,“你说结婚?”   乖乖,一上来就玩这么大?   “对,结婚!”晏竟宁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右手轻轻扣了扣桌面,气质清冷而矜贵,“我对司小姐的印象挺好的,我觉得我们俩很合适,婚后生活一定会很和谐。”   司濛:“……”   我去,这人哪来的自信?   “你没开玩笑吧?”   男人坐直身体,正色道:“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司濛:“……”   “司小姐我们之前见过,我对你很满意。”   司濛:“……”   “我知道。”司濛眼神慌乱,无处安放,心虚地说:“昨晚谢谢晏先生出手相助。”   “司小姐!”他静静望着她,眯了眯眼,眼神暧昧,“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昨晚。”   司濛:“……”   不等她吱声,晏竟宁便徐徐道出话“南岱酒店,那晚司小姐很厉害。”   司濛:“……”   看来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想和你睡觉。”   “啪”的一声,司濛端起手边的苏打水,泼了他一脸。   ***   一次匪夷所思的相亲,司濛觉得无比荒唐。可没过两天,她同意了男人这个荒唐的请求。   因为她在他身上找到了灵感。   那天她和二哥司澄去参加了温家人组织的慈善晚宴。   温家是横桑的名门望族,晚宴自然是办得隆重又热闹。温家人舍得砸钱,极尽奢华。宴会上聚集了不少名流豪绅士和业界精英。   说来也是凑巧,这次的晚宴就放在南岱酒店举办。   熟悉的环境,司濛的头脑里又忍不住回想起和晏竟宁的那晚。   虽然那晚她烂醉如泥,完全记不到发生了什么。但和那人有过混乱的一夜却是既定事实。   这种场合见到晏竟宁她毫不意外。   年轻的男人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熨烫笔挺,内搭白色衬衫,别一条蓝白相间的条纹领带。双手随意得插在西裤裤袋里,整个人的姿态随性又慵懒。白金袖扣在暖色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有些人与生俱来就有气场,周身矜贵,英气逼人,眉宇间尽是王者气概。   二哥和他握手之后,轮到她时,她率先伸出手去,扬起一抹恬淡的笑容,“你好,晏先生!”   男人笑得高深莫测,“又见面了,司小姐!”   ——   司濛和二哥是替父亲来走个过场的。类似的宴会她过去参加了不少,千篇一律,全然是有钱人互相吹嘘、一掷千金的把戏,没意思得很。   跟着二哥见了几个人,趁他不备,她就偷偷溜出了主宴会厅。   一路漫无目的,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南岱酒店的后花园。   最近几天台风登陆,横桑的天气大受影响。   今晚风有些大,呼呼啦啦刮过来,带起周围无数枝叶的摩擦声。   夜幕之下,几棵稀薄老树被呼啸的风吹得摇摇欲断,落了一地的枯枝残叶。   司濛穿得很少,无袖晚礼服,面料也很薄。可她并不觉得冷,被风一吹,反而多了几分清醒和舒畅。   最近她都在为了画稿头疼。她灵感缺失,画不出来,曲珍都快急疯了,一天不知道给她打多少个电话。   这不,她又接到了曲大人的催稿电话。   “亲爱的,不是还有点时间嘛,别催这么紧啊!”她放下身段撒娇。   曲大人却不似平日里那般好说话,在电话里咆哮:“没时间了亲,抓紧点啊!我下午刚被boss骂了一顿。”   司濛:“……”   怪不得怨气这么重!   曲大人给她下最后的通牒,“我不管,这个月底我一定要见到成品,你自己看着办!”   司濛:“……”   司濛简直欲哭无泪。这个月已经过半了,半个月的时间哪里够。   她低头扯了扯被风打乱的裙摆,再抬头,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触不及防撞入眸中。   年轻的男人指尖夹着点燃的香烟,身材挺拔修长,背对着她站立在路灯下。富有暖意的灯光恣意地洒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浸染在一片暖色的光晕中。   灯光从高处向下,拉长他的影子,将他整个人切割进两面不同的区块。一面暗影重重,一面立体清晰。一明一暗,各自凸显,各自迷离。   微弱的一捧火光,在黑夜里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这一幕毫无预兆,画面感太强,带给她一种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   她看过不少男人抽烟,但是她发誓却从未有人给过她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   那晚车子坏在半道,晏竟宁从天而降,替她解围。他靠在车边,他也抽了烟。可却完全没带给她这么强烈的视觉冲击。   大概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造就了眼前这幅画面。   这让她不禁想起恩师笔下的水墨画,淡雅清明,温暖柔和,即使没有任何光彩照人的奢华色调,却同样夺人眼球,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鬼才画家谢明溯以油画闻名于世,可事实上他的山水画同样让人震撼。   “曲大人,我应该马上就能交稿了。”司濛兴奋地掐断电话,径直往晏竟宁的方向走过去。   男人似乎有所感应,骤然转身,她还来不及收回目光,就这样和他四目相对。   男人的眼睛在漆黑的夜幕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那一双眼睛里似乎有星辰大海。她只要望一眼,就会彻底沦陷。   她到底还是定力不足,几秒钟之后便僵持不住,败下阵来,只能朝他尴尬开口:“好巧,晏先生。”   “司小姐找我有事?”他指尖夹着烟,青烟缭绕,烟雾之下,那张脸近乎完美。   “你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   “结婚。”   他眯了眯眼,“司小姐改变主意了?”   “是的。”司濛坚定不移地望着他,语气肯定,“晏先生,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晏大哥:结婚吗?   司濛:结结结!!   结婚以后就有模特了,哈哈哈~   ☆、第8章 第8阵风   第8阵风   风声渐起,呼啸不断,萦绕在人耳畔。女人坚定不移的嗓音在夜风中变得异常清晰。   晏竟宁摁灭烟头,顺手扔进垃圾桶。又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点燃。   动作利索,前后不过一瞬功夫。看来也是个十足的老烟枪。   司濛盯着他抽烟的动作,烟草味纠缠不休,喉咙一时间有些痒。   看到他抽烟,她的烟瘾轻易就被勾起来了。   不说别的,单就是这么一个抽烟的动作,这个男人就胜过人间无数。无比赏心悦目,吸引人眼球。   更何况他出身大财团晏家,又是Dyes的CEO,背景强大,年轻多金,完全是无数女人的心头好。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李燃跟他根本没法比。   李燃是时下标准的“好男人”,烟酒不沾。每次看到司濛抽烟,他都忍不住要念叨她两句。可就是这个“好男人”让她大跌眼镜。   和李燃分手以后,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当初究竟看上了李燃什么?   家境一般,工作普通,又是一张大众脸,身上看不到任何闪光点。她怎么就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两年,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这显然是一道无解之题。大概真是应了网上那句话——   “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爱过一两个渣男呢!”   男人掀起眼睑慵懒地打量她一眼,提起手臂深吸一口,吐出清淡烟圈儿,“我很好奇,司小姐怎么改变主意了?”   司濛没吱声,转了个身,并肩和他站在一起。后背抵住路灯灯杆,慵懒又闲适。   路灯昏黄的光照在她身上,白色的晚礼服被晕染出暖调的黄,光影朦胧。   “能给我一根吗?”再开口,嗓音压得很低很低。   男人闻言似乎轻微地笑了下,然后从裤袋里掏出烟盒直接递到她面前。   司濛从中抽了一根。她注意到晏竟宁的烟盒里就只剩下最后一根烟了。   见她抽出了烟。他又把打火机给她。   她却说:“你替我点吧。”   然后埋下了脑袋。   语调稀松平常,就像是在和老友说话。   晏竟宁轻轻“嗯”一声,打火机在他手里转了个圈,火苗便扑腾窜了出来。他伸出左手护住,防止它被大风吹灭。   两张脸近在咫尺,他几乎都闻到了司濛身上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柑橘香。   淡淡的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那根烟被成功点燃了。   她重新靠回在灯杆上,手指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五脏六腑全是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   抽一口,她眉头一皱,很快又舒展开。   细碎的灯光在她脸上打了层朦胧光影,隐约中仿佛打了层蜡。   女人轻轻夹着烟,手指尖细修长,如葱玉一般。手背上的那点皮肤极其白,珠玉莹润,近乎透明。   她眉眼精致,动作娴熟,举手投足间却有股与生俱来的风情万种。   司家走出来的女儿,抽根烟都能让很多男人神魂颠倒。   司濛的那根烟自然没有抽完。她吸了两口就直接碾灭,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晏竟宁这次换了烟,不是之前的大重九。这种苏烟闻着清淡,没想到味道还挺烈,她扛不住这么有烈性的烟。她只抽得惯大重九。   晏竟宁注意到她的表情起伏,福灵心至地问:“怎么,抽不惯?”   “嗯。”司濛悄悄点头,“想不到这烟劲儿还挺足。”   晏竟宁:“女人抽是烈了些,我们男人刚刚好。”   “怎么换烟了?”   他倒是难得有兴致,笑了笑,向她解释:“下午我们兄弟几个组局,结束的时候拿错了烟。这是延熙的烟。”   原来是这样!   “很多女人喜欢抽烈烟,我以为你这种老烟枪也会喜欢的。”   司濛:“……”   “我抽得少。”   烈烟刺激,能让人暂时放空自己,得到短暂的缓解。   她偶尔烦躁的时候也会抽上一两根,不过总是抽不习惯。   风吹久了,司濛觉得有些冷,不自觉抱了抱手臂。   晏竟宁问:“手机在吗?”   司濛:“在。”   “137XXX……”他快速报出一串数字。   她从手包里翻出手机,摁了指纹锁,   在屏幕上方敲出这串数字。   “我的号码。”晏竟宁说。   “哦。”司濛存完号码,摁了拨号键。   片刻之后晏竟宁裤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目的达到,她利落地挂断电话,说:“这是我的号码,你记得存一下。”   “嗯。”他吞云吐雾,嗓音低迷。   她摸了摸自己暴露在空气里发凉的手臂,说:“外面冷,我先进去了。”   出来这么久难保二哥会找她。   跨出两步,脚步又顿住,转身,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哦对了,你刚问我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和你一样。”   他抬眸看她,面露不解,“什么意思?”   她勾唇一笑,“和你一样,我也缺个床伴。”   晏竟宁:“……”   一言不合就被这姑娘给调戏了!   “等一下,我和你一起进去。”晏竟宁将烟头熄灭,扔进垃圾桶,然后大踏步追上她的脚步。   他们原本是并肩行走,但晏竟宁有意落后,自然放慢脚步,两人很快拉开足有一米的距离。他以为这姑娘会直接推门进去,可是他没想到她竟然伸手将玻璃门推开,然后用身子抵住,防止玻璃门重新关上。而后便安静地立在那里等他。   直到看到他走进去,她才挪动身体,厚重的玻璃门又被重新阖上。   司濛没有注意到,晏竟宁的眸色深了几分。   ——   司濛和二哥司澄一起回宛丘。密闭的车厢里欢脱的音乐震耳欲聋。   司澄跟着音乐的节奏摇头晃脑,一脸沉醉。   车子很快出了横桑市区,人流越来越稀疏,徐徐驶上高架。   她坐在副驾上出神。脑海里挥之不去全是晏竟宁抽烟的样子。画面感太强烈了,冲击巨大。   她很兴奋,只想立马回家拿起画笔画画。这个男人唤起了她久违的灵感。   “叮……”一声响,手机屏幕大亮。   她点开,居然是一条微信好友验证消息。   她轻点屏幕,立马就给通过了。   下一秒,屏幕上方出现一行字。   晏竟宁:「司小姐,下周三是黄道吉日,宜领证。」   司濛:“……”   大佬果然都是行动派!   她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和晏竟宁竟然处理得这么随意。说结婚就结婚了。   明明这个决定很荒唐,很匪夷所思,可她此刻的心绪却出奇的平静,头脑也异常清晰。   天一大师上次说她的命定之人已至。晏竟宁究竟是不是她的命定之人,她不知道。但她如今的的确确是要和他结婚了。   说实话对于她而言,婚姻不见得有多神圣。当初打算和李燃结婚,也不见得有多爱他,只是觉得合适。   就合适这点而言,晏竟宁是个完美的结婚对象。   在她眼里,她只看得到她的画。为了画画,她可以舍弃一切。她如今能够再拿起画笔画画,这一切来之不易,她几乎付出了全部代价。   她低头慢慢打字。   司濛:「下周三,民政局见!」   回复完微信,司濛合上手机,扭头对沉浸在音乐世界的司澄大声说:“二哥,咱们家马上要办喜事了。”   她家二哥满脸陶醉,嘴里在轻快地哼唱:“哦baby这个世界没人比我更爱你…… ”   司濛:“…………”   她抬手关了音乐,歌声儿戛然而止。   “咦,怎么了,怎么了?”司澄瞬间回到现实。   司濛直视他,平静地说:“二哥,咱们家马上要办喜事了。”   司澄浓眉一皱,“什么喜事?”   “你妹妹我就要嫁人了。”   司澄:“……”   司澄眼皮剧烈一跳,瞪大眼睛,“李燃找你复合了?”   “才不是李燃。”   “那是谁?”司澄覷她一眼,毫不在意,“你眼里就只有你的画,你还看得上谁?”   “晏竟宁啊!”司濛淡定地说出一个名字:“你妹妹我看上晏竟宁了。”   司澄:“……”   ***   决定嫁给晏竟宁,几乎是司濛一瞬间的决定。这个决定毫无预兆,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司家上下全部蒙圈。   她宣布完这件事,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半晌过后,直接炸了。   司靖淞扯着大嗓门,威严毕现,“司濛,你又发什么神经呢!”   “濛濛宝贝,妈妈我心脏不好,受不了的呀!”秦琬歌女士扶住胸口,都快被吓出心脏病了。   司澄的反应最是激烈,嗖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根本不敢置信,“妹妹,你是画画画傻了吧?我要赶紧给你编辑打电话,让她别再催稿了,这都画傻了,脑子都坏掉了。”   虽然在回程的路上司濛就跟他提前打过招呼,可很显然并不管用。   三哥司漠扶了扶镜框,“濛濛,今天是愚人节吗?”   司濛:“……”   “濛濛,你该不会真和你二哥说的那样,画画画傻了吧?如果真是这样,咱们快别画了,大哥明天就带你看医生去。”绕是大哥司演久经商场,突发情况见识过不少,此刻也被震惊到了。   姑姑司靖妤唯恐天下不乱,揶揄:“濛濛,晏家的长子是不是长得很好看,你惊为天人,对他一见钟情了啊?”   司濛:“……”   最淡定的当数姑父贺景铭,他不发表任何意见。手里端着杯六安瓜片,气定神闲品茶,说不出的从容。   袁叔站在一旁默默听着,眼里蕴藏深意。   司濛其实就是通知一下家里人,并不打算解释。因为理由难以启齿。难道告诉家里人她和晏竟宁结婚就是为了从他身上找灵感?   要是真这样说出来,她爹铁定二话不说就开始削她了。   她站起来,声线又平又稳,“我下周三和晏竟宁领证,就这样,我去睡了。”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司二哥:脸好疼!呜呜呜……   二爷打了个隐形酱油!哈哈哈   ☆、第9章 第9阵风   第9阵风   扔下惊雷,司濛就回房了。   客厅里众人争执不休,她却不管了。   反正从小到大,她做出的决定家里人哪怕再反对,到最后也只能妥协。因为司家这一辈她是唯一的女孩,谁都宠着她。   关紧门窗,拉上窗帘,只开一盏LED小夜灯。   窗帘紧闭,室内光线昏沉,小夜灯发出几缕微弱的白光。勉强能照亮一小片弹丸之地,大部分的空间都还被黑暗所包裹。   司濛整个人陷进阴影,白色晚礼服被光打得暗影重重。   礼服修身,她身段娉婷。可眼下穿在身上却不方便画画。她快速找来睡衣换下。   她再用皮筋把头发绑上。她的头发不长,堪堪到肩膀,平时一般都披着,只有画画的时候才会绑起来。   架上画板,准备好画笔,将脑子里的画面画出来。   她画画习惯在暗处,被大片大片黑暗包裹。   很快白色的画纸上便出现许多线条。看似凌乱、杂乱无章,实则井然有序、布局完整。   这幅画画完已经接近凌晨。窗外是大团浓黑夜色,一点星光都看不到。   她伸了个懒腰。拿起桌角的手机,点开相机,对准画板,聚焦拍了一张。然后将照片传给曲珍。   做完这些她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根烟。   靠在桌沿,屈起一条腿,吞云吐雾,姿态无比懒散。   大重九很多人不喜欢,觉得它味道淡。她却爱得深沉,很迷恋,有瘾,戒不掉。   视线不经意又扫到固定在窗户边的画板,上面男人的背影清隽修长,宛如料峭青松。   细看之下这幅画很完美。可司濛知道这不是她的水平。这幅画有形,却没神,缺了最重要的东西。   她很不满意,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抬手扯下那张画。   捏在手里,“咔嚓”一下,火苗瞬间喷射出来。下一秒,白烟升起,鼻尖闻到了一抹焦味。   火在她手里越烧越旺,火光扑闪,浓烟呛鼻。   眼看着就要烧到她的手。她手一甩,及时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眼睁睁看着画纸化为灰烬。   司濛经常烧画。不满意的废稿全部都会被她烧掉。屋子里的物件被她烧了不少。   三哥过去就常说她再这么烧下去,迟早把自己烧死。可她改不掉这个习惯。就像抽烟一样,有瘾。   每次火苗燃起的那刻,她会变得兴奋,才能短暂抑制住自己的绝望。   拿来手机给曲珍发微信。   司濛:「刚那副画已经被我烧了。」   她扒了扒凌乱的头发,没由来觉得烦躁。   可能真的需要晏竟宁本人来给她当模特,她才能画的出。   ***   周三,小雨,凉风习习。   袁叔将车子开得很慢,车窗外山脉延绵不绝。   立秋早就已经过了,山上已经出现了斑驳的一点黄。   雨水拍打在车窗玻璃上,留下无数细小的水渍。   司濛坐在车后座,心平气和,无比镇定。   领证结婚对于很多女孩子来说都是大事,需要慎之又慎。可在她眼里却非常稀松平常。她说结婚就结婚了。   她给好闺蜜童时颜发微信。   司濛:「颜颜,份子钱准备好,我要结婚了。」   好闺蜜给她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没人相信她就要结婚了,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童时颜也一样。谁能想得到她对待婚姻竟然这么随意任性。   看来只有等她拿了证,拍张照片发给好闺蜜,她才会相信。   司濛其实并不孤独,亲人朋友一大堆。可没人真正了解她,更没人可以窥见她的内心。   外人都说司家的女儿斯文大气,温婉可人。父母亲戚都认为她是乖乖女,很听话。粉丝们说三水小姐软萌可爱,非常宠粉。   可事实上,她骨子里就是这么狂妄不羁,不受约束。   司濛和晏竟宁约了下午三点领证。眼下才十二点过半,时间还很早。   “袁叔,您怎么都不问一下我为什么突然决定嫁给晏竟宁了?”她的声音又平又稳,音量适中。   司家上下全都觉得她在胡闹,父亲大发雷霆,母亲忧心忡忡,三个哥哥一致认为她是画画画傻了。   只有袁叔最平静。从始至终都没提出过反对。   袁叔目视前方,专注打着方向盘,音色浑厚,“晏家长子很优秀,你眼光不错。”   司濛:“……”   她莞尔,“怎么个优秀法?”   袁叔:“四小姐,看人看眼睛,一双眼睛能看出很多东西,以后你就懂了。”   “不重要了。”她轻声说。   嫁给谁都不重要,晏竟宁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从他身上找回灵感。对于一个画家来说,灵感就是命。甚至比命还重要。   袁叔语重心长地说:“人做一个决定,不论出于何种初衷,记住,一旦做了,就一定要负责。”   司濛:“我记住了。”   ——   袁叔走铜卜山,抄了近道,节省了一半的车程。因为路上开得慢,到达横桑半山区民政局刚好下午三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时间点掐得刚刚好。   透过车窗,一抹英挺俊秀的身影落入眼中。晏竟宁已经到了,一袭深色西装,骄矜清贵。   助理替他打伞,雨下得淅淅沥沥。   远远看到她的车子,晏竟宁就从章览手里接过伞走到车前。   他的步调不疾不徐,周身清寒。   司濛赶紧拿了包,和袁叔一道从车里下来。   晏竟宁自然地把伞盖到司濛头顶,阴影瞬间被投射下来。   转手又拿给袁叔一把伞,“你好袁叔,我们之前见过面的。”   “雨不大,没必要。”袁叔没接,笑道:“以后要改口叫姑爷了。”   晏竟宁笑笑,把伞收了回去。   他摸出烟盒,给袁叔分烟,“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来很久了?”袁叔来者不拒,把烟别到右耳耳后。   “我也是刚到。”   袁叔:“山路滑,不敢开得太快。”   “不急的,安全重要。”   两人寒暄两句的功夫,雨势渐大,噼里啪啦拍打在伞面上,声响清脆。   司濛赶紧对袁叔说:“我今天住在横桑就不回家了。您开车注意安全。”   袁叔点点头,难得郑重,“四小姐,你要幸福!”   她柔柔一笑,“我会的袁叔。”   袁叔转身转进车里。司濛没看到,老人家偷偷抹了抹眼角。   目送袁叔将车子开远,两人一道走进民政局。   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领证的人很少。两人压根儿都不用排队。   一整套流程下来都很顺利。除了拍照的时候耽搁了一些功夫。   司濛有严重的镜头恐惧,害怕拍照。每次面对镜头她都会浑身紧绷,不自在,非常僵硬。   她惧怕任何形式的镜头,镁光灯和闪光灯更是让她恐惧。她甚至从来都不敢自拍。   这也是她出道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办画展的原因。   “新娘要放松,笑一笑。”   司濛裂开嘴角,笑得跟僵尸一样。   摄影师拍了好几遍都拍不好。拍出的照片根本没法看。   后面还有人在等着拍照,司濛耽误了不少时间。摄影师变得有些不耐烦。他举着相机走到两人跟前,“再照不好,我就只能随便弄一张给你们洗出来了。”   晏竟宁:“让后面的人先拍吧。”   他把司濛拉到角落里,轻声问:“你是紧张吗?”   “不是。”司濛的脸色有些发白,表情痛苦,“我就是怕照相。”   很多人会有镜头恐惧,这倒也不稀奇。   他一把握住她手,“等下你跟着我的节奏来,放轻松就行。”   男人的手宽大,温热,能让人安心。   很奇怪,这次再对着镜头,司濛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很好!”   一次就过了。   签字的时候,司濛没一丝犹豫,干脆利落地签下了自己名字。   晏竟宁同样干脆,名字签得格外流畅。   ——   细雨绵绵,天空又灰又矮。   路面上车流稀疏,两侧的梧桐树健硕挺拔,蓊蓊郁郁。   周围的建筑都上了年岁,古朴老旧,久经岁月。很多都已经变得沧桑。   民政局的白墙之上,满墙是翠绿,凌霄花开得肆意而喧闹。   半山是老城区,老城区有老城区的厚重和积淀。   一个小时后,两人走出民政局,人手一本红本本。   一进一出,身份就截然不同了。   “我等会儿还有个会,你什么打算?”晏竟宁眉心舒展,心情很好。   司濛说:“我要回趟家,有些东西要收拾一下。”   “回宛丘?”   “不是。”她摇摇头,“我在横桑有套房子。”   “在哪儿?”   “建安区。”   “北锦园?”   “没错。”司濛惊诧,“你怎么知道?”   “建安那块就数北锦园地段最好。”他抬抬眸,“坐我的车过去。”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了。”   男人却很坚持,“不麻烦,顺路的。”   “额?”   他笑了下,嗓音清朗,“你可能不知道Dyes总部就在建安区。”   司濛:“……”   “谢谢。”她最终妥协。   ——   建安区那边多的是科技园,很多科技公司在那里安营扎寨。   Dyes总部位于建安区最繁华的地段,和北锦园小区只隔了两条街。   司濛的这套房产是去年三个哥哥给她买的,作为她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   她是画家,一年到头都没个停留,满世界跑。只有待在横桑的时候才会过来住几天,大部分时间都闲置着。   她打算过去把东西收拾一下,然后租出去。反正也不常住。   Dyes这两年在横桑名气很大,越来越受到外界瞩目。最近Dyes有大动作,打算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这件事的热度在业界一直居高不下。   晏竟宁本人更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各大媒体争相采访。   司濛虽然不怎么关注这些,但李燃就是开发软件的,过去她总是会时不时从他嘴里听到晏竟宁这个名字。   她坐在后座上想,媒体若是知道大佬晏竟宁结婚了,外界指不定会轰动成什么样。   而她一言不合就成了Dyes的总裁夫人,不得不说神奇。   他这么成功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娶了她?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反正证都领了,谁都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晏竟宁赶时间,下午有个高层会议。为了和司濛领证,他特意将会议时间推迟了一小时。   章览的车速很快。两侧树影婆娑,一闪而逝。人的肉眼只捕捉得到一抹稀疏的剪影。   快到公司的时候,男人却蓦地出声:“章览,在路边停一下。”   章览心里诧异,沉声应下:“好的晏总。”   下一秒,章助理就把车平稳地停在了路边。   细雨之下,两侧的商铺略显冷清。最中间的一家店通透明亮,鎏金的招牌刺喇喇横在天际,DEVIL'S KISS 字样栩栩如生。   章览瞥了一眼,顿时心下了然。感觉被喂了满嘴狗粮!   晏竟宁撑开伞,看向司濛,目光如炬,“司濛。”   咬字清晰,字正圆腔。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   司濛心尖微微一颤,轻抬眼,“怎么了?”   “我要去买点东西。”   “那你去吧。”司濛抬了抬下巴,不甚在意,“我在车上等你。”   晏竟宁莞尔一笑,颇有一股怡然自得的意味,“要买喜糖,我不知道买哪种的,晏太太你应该给我做个参考。”   司濛:“……”   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一遍,男女主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人。   ☆、第10章 第10阵风   第10阵风   听到晏竟宁要去买喜糖。司濛的心尖止不住颤了颤,他买喜糖做什么?难不成要发给他公司的员工,然后昭告天下他结婚了么?   在她看来,他这种身家的业界精英难道不应该隐婚吗?这样才更利于保持他神秘霸道总裁的形象啊!   晏竟宁的一句“晏太太”让司濛的耳膜骤然一震,心湖泛起点点涟漪。   虽说两人已经领证,是合法夫妻。可这一时半会的她还是很不适应啊!   DEVIL'S KISS 是一家大型的连锁零食超市,主营各种国内外高档零食。以多样的品种、新颖独特的经营理念和一流的服务水平而深受消费者的喜爱。   DEVIL'S KISS 旨在鼓励人们去追求真爱。所以其公司有明文规定,合法夫妻在任何一家DEVIL'S KISS 分店购买零食可以享受五折优惠;情侣则可以享受七折优惠;而单身人士则不享受任何优惠。   以上规定曾经一度引起各界单身人士的控诉。但 DEVIL'S KISS 公司对于外界这些争议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坚持自己的原则,并以其优异的销售业绩在业界独占鳌头。   店内的布局很大,装修雅致,货架鳞次栉比,各种零食琳琅满目。   客人三三两两在挑选自己心仪的零食。多是夫妻和小情侣。   两人一踏进店里,就吸引了大伙儿的目光。俊男美女,既登对又养眼。   在导购员的带领下,两人看到了许多品种的喜糖。   晏竟宁看着司濛,轻声询问:“买哪种的?”   司濛抱臂,茫然摇头,“我选择恐惧症,你来挑吧。”   晏竟宁:“……”   男人的唇角不禁划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恰到好处,“那就每样买点好了。”   司濛:“可以啊!”   在收银台结账,店员礼貌地说:“请出示一下结婚证。”   司濛:“……”   这大概是史上最奇葩的一家店了,连买个零食都需要出示结婚证。   司濛当即从包里翻出崭新的红本本,指尖擦过封面,又薄又凉。   店员掀开,看了眼上头登记的时间,笑道:“两位新婚快乐!领证未满一周的顾客可以获得本店免费赠送的新婚大礼包。”   她没太在意,只说:“谢谢。”   所谓的“新婚大礼包”,就是一只精致的礼盒,盒面上印有一对可爱的小人和DEVIL'S KISS 标识。包装精美,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司濛完全不感兴趣,一坐进车里,转手就放到了一旁。   晏竟宁注意到到她的动作,微微一笑,“不打开看看?”   他这么一说,司濛又伸手拿来礼包。   二话不说,利索地拆开。   下一秒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司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是什么?”晏竟宁面露疑惑。   司濛将盒子推给他看,勾着唇笑,“还真是大礼包呢。”   他低头一瞅,盒子里装了满满一盒安全套,各种口味的都有。   晏竟宁:“……”   男人倒是淡定,慢条斯理地把包装盒封上。   很快就到了晏竟宁的公司。   司濛是第一次来Dyes总部。高大的建筑巍峨伫立着,高耸入云,“Dyes”鎏金的招牌悠悠发光,映衬着灰黑色的一角天空。   雨依旧下不歇,稀疏的雨雾之中,周边的建筑被披上一层朦胧的美感,仿佛一卷天然的水墨丹青。   晏竟宁先下车,利落地撑开长柄伞,扔下话:“跟我进去。”   “为什么要进去?”司濛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有些茫然。   他抿嘴一笑,施施然道:“晏太太,难不成你要我一个人发这些喜糖吗?”   司濛:“……”   ——   这可让司濛犯了难。早知道晏竟宁要带她去见他公司的员工,她就应该穿得正式一点。这一身该怎么见人啊?   她对于这桩婚姻并没有抱多少期待。就连今天领证都很随意。早上起床,从衣柜里随便拎了件衣服,套上就出门了。   短T配网纱裙,脚上一双浅口豆豆鞋,这身装束怎么看怎么随意。   晏竟宁好似知道她在纠结什么,笑着安慰她:“这样很好看。”   司濛:“……”   好看个鬼啊?怎么看怎么像学生,一点也不成熟,根本就没有总裁夫人的风范。   “走吧,晏太太。”男人站在车门外,伸出右手,满脸笑意。   她怔了怔,半晌后才握住他的手。   两手交握,男人掌心的热度熨帖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感受到了安心。   公司下午要召开一场很重要的会议。所有高层和部门领导都要求出席。这个点大伙儿都已经就位了。   晏竟宁牵着司濛走进大会议室的时候,一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两人。脸上的表情各种丰富多彩。   晏竟宁其人有上层人士特有的清冷矜贵,但也有很多上层人士所没有自制力。他很禁欲,向来不近女色,身边从未出现过走得近的女人。就连女性朋友也几乎没有。平日里的逢场作戏他都不屑于去应付。   他的手段很强硬,背后有一支精良的律师团队,如果有媒体胆敢炒他的绯闻,不出四十个小时就会收到律师函。所以从来没有一家媒体敢炒他的绯闻。他在圈子里以零绯闻著称。   所以当有一天,公司员工看到自家BOSS带了个漂亮姑娘来公司,可想而知他们的震惊程度。   众人集体起身,整齐划一唤一声:“晏总。”   “都坐下。”晏竟宁摆摆手,清了清嗓子开口:“抱歉,让诸位久等了,刚刚去办了件人生大事,耽误了点时间。身边这位是我太太,带她过来给大伙儿认识一下。”   众人:“……”   触不及防被塞一嘴口粮。消息来得突然,大伙儿纷纷震惊哭了。   “濛濛,和大家打个招呼。”晏竟宁悄悄凑到司濛耳旁,气息灼热撩人,“都是自己人,不用害羞。”   司濛:“……”   一声“濛濛”居然带着一种缠绵悱恻的意味。   被这么多陌生人注视,司濛不是害羞,而是害怕。她觉得非常羞耻,更倍感压力。这些人灼灼的目光汇聚在一起俨然就是无数隐形的镜头,将她完完整整地曝光。   一时间脑子里各种画面飘过,思绪翻滚沸腾,耳旁嗡嗡作响,脸白得吓人。   她拼命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袁叔今早对她说:“人做一个决定,不论出于何种初衷,记住,一旦做了,就一定要负责。”   她现在面对的都是晏竟宁朝夕相处的员工。她如今是晏竟宁的太太,她的一举一动直接关系到他的形象。她绝对不能给他丢人。   很神奇是不是?她竟然这么快就和一个男人彻底地捆绑在一起。   “大家好,我是司濛。”清冷的女声配合九十度标准鞠躬礼。   晏竟宁:“……”   众人:“……”   像是在面见领导一样正式。晏竟宁哑然失笑,心想还真是个实诚的姑娘。   总裁夫人亲自给他们鞠躬。在场众人一阵惶恐,纷纷起身,回以九十度标准的鞠躬礼,异口同声:“晏太太好!”   司濛:“……”   这么大的阵仗,天知道司濛都快哭了。   晏竟宁面露微笑,扫了一眼在场员工,说:“好了,等会儿让章览把喜糖发给你们。今天高兴,这个会开完就下班,不用加班。”   “好哦!”大伙儿拍手叫好,“谢谢晏总!”   他扭头对司濛说:“我让司机送你去北锦园。”   “嗯。”司濛僵硬点头,心神不宁,只想快速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晏大哥对司濛小姐姐确实是蓄谋已久。至于原因嘛,多读读我挂在文案上的那句话——   “我爱荒野上呼啸的风声,更爱你。”   推荐我家好基友的文,三绛无色《偏见》。   无色是我来晋江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叫好基友的人。她之前备战考研去了,如今才回归。请多给她一些鼓励,谢谢!   ☆、第11章 第11阵风   第11阵风   婚礼定在一周后,比什么都来得迅速。据说是找专人找的日子,是黄道吉日。   婚礼的一应事宜全部都是晏竟宁在打理。司濛是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操心。   她只关心她的画。   领证过后的几天,她尝试着画了好几幅画。可没有一幅令她满意,她找不到感觉,她毫不犹豫的就给烧掉了。   曲珍自从给她下了最后的通牒就不再催促她了。颇有一种任其自生自灭的阵仗。   少了曲大人的催稿,司濛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巡回画展日益逼近,而她眼下还没交稿,不得不说迫切。她亟待从晏竟宁身上找回灵感。   苦口婆心劝了好几天,她油盐不进,执拗得过分。司家人如今已经不打算管她了。   司靖淞喟然长叹:“人生是她的,随她怎么折腾吧!”   司濛不听劝,可总归是亲妹妹,从小呵护长大的,三个兄长也唯有祝福她的份。倒是秦琬歌,为此伤心难过了很久。她觉得女儿太过任性,生怕她以后会不幸福。   婚讯传出,一众亲朋好友纷纷跌破眼镜,消息真是来得太过突然了。   童时颜是在微信里收到司濛给她发的结婚证照片,她才意识到司濛之前跟她说的要结婚并非玩笑话,这姑娘是真的要结婚了。   所谓的闪婚就是她和晏竟宁这种的。比什么都来得突然和迅速。   童时颜恍惚觉得,她和司濛从小一起长大,二十多年的情谊。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姑娘。她从来没想过,司濛竟是一个对婚姻如此随意任性之人。   婚礼前两天,童时颜陪司濛去试婚纱。   高档的订制婚纱,出自大师傅凉烟之手,款式新颖而独特,碎钻无数,璀璨夺目。单单一件婚纱就上了七位数。   童时颜替她理顺蓬松的裙摆,忍不住渍渍两声,惊叹:“晏竟宁还真是舍得砸钱!”   “晏家可是大财团,一件婚纱而已,算得了什么!”当事人倒是一脸寡淡,脸上不见一丝准新娘该有的喜悦。   童时颜拧眉一笑,“对于你司大小姐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   宛丘司家不说只手遮天,在整个西南地区也是个很有名望的家族。   司濛默默看着大面的落地镜,镜子里的女人一袭白纱,胸是胸,腰是腰,分割匀称,娉婷而立,美得不可方物。   都说婚纱是女人最美的一件衣服。可司濛却明显没有这种觉悟。   和晏竟宁结婚,她不难过,可却实打实高兴不起来。此刻,她心平气和,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冷静。   早在七年前,她的人生就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泛不起任何波澜。   余下的人生,不过就是在挨日子。   “濛濛。”童时颜轻声唤司濛,“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可如今,我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这个人。”   是的,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她。因为没有人可以真正走进她的内心。   司濛的眸光瞬间暗淡了几分,可仅仅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   “颜颜,说什么胡话呢。我这么浅薄透明的人,别人一眼就看穿了。”她一把挽住好友的胳膊,笑容满面,“走,去看看你的伴娘礼服。”   ——   司濛结婚,童时颜是伴娘。   婚礼放在南岱酒店举行,低调而奢华。   这次婚礼只邀请亲朋好友参加,拒绝任何媒体采访报道,谢绝一切形式的曝光。   司濛也是在婚礼上才见到了晏竟宁的父母和他那三个好兄弟。   他的父母面容和善,平易近人,儒雅而富有修养。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大家族长辈的傲慢和古板,看上去非常好相处。   对于司濛这个儿媳妇,两人也是非常的满意。   晏竟宁的三个好兄弟,盛延熙、商离衡、周最,都是圈子里实打实的大佬。三人皆已结婚,各自的太太也都是名副其实的美人。   司濛和这些人打了个照面,问声好,转身就缩到角落里去吃东西了。   一大早就跟着晏竟宁接待宾客,脸都笑僵了。眼下饥肠辘辘,只想赶紧填饱肚子。接下去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注目司濛的白色裙角拐过偏厅,再也不见踪影。晏夫人这才开口:“竟宁呐,这姑娘看着冷冷清清的,也不太爱说话,真有这么好?”   言语里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晏竟宁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她好不好,您和我爸以后就知道了。”   周最听到母子俩的对话,插.话进来,“您就甭担心了,上次在朵爱,我第一次见司小姐,大哥就让我下次见面记得管人家叫大嫂,分明就是蓄谋已久。”   晏竟宁:“……”   晏竟宁冷嗖嗖的目光射过去,“就你话多。”   周少爷咧嘴直笑,“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你丫肯定是一早就看上大嫂了。”   商离衡:“我一直好奇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原来是这种高冷型的。”   晏竟宁:“……”   盛延熙的心思却没在这话题上。他回想了一下司濛的长相,压低嗓音和身侧的商离衡说:“老三,我怎么觉得大嫂看着有点眼熟,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   商离衡深表认同,“我也觉得,非常熟悉。”   周少爷跳到两人身边,解惑道:“鬼才画家的爱徒,油画界响当当的女神,吸粉无数。”   盛延熙了然一笑,“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谢明溯的徒弟。”   盛延熙和谢明溯是很好的朋友,只当自己之前在谢明溯那里见过司濛,这才觉得眼熟。   ——   婚礼结束,司濛简直累成狗。为了自己的画,这次付出的代价还真有些大。   好在晏竟宁体谅她,免去了闹洞房的环节。不然再折腾个两三个小时,她非得挂不可。   本来从今晚开始,她就要正式入住晏家的。   不过考虑到她和晏家人还不熟,晏竟宁没让她住进晏家。他叫人将之前闲置在半山的那套小别墅给收拾出来,当做两人的婚房。   不用面对公婆,可老公却是实打实必须面对的。   不过司濛的心思全然没在这上面。她只关心她的画。她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她必须争分夺秒赶紧把画画出来。   这次的巡回画展,不仅对于主办方重要,对她本人而言更是意义重大。   七年多了,快八年了,她不想一直活在那个人的光环之下。这一次,她想让外界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真正的“三水小姐”。   晏竟宁席间被灌了不少酒,虽然有伴郎替他挡,可他还是有些喝高了。尤其是盛延熙和周最那几个,铆足劲儿灌他酒,一点都不含糊。   好在他酒量好,不至于烂醉如泥,意识也还清楚。   当初自己折腾他们的手段,如今都尽数回报到他身上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司濛先回的家,晏竟宁留在酒店送宾客。   等章览把晏竟宁送到家,那会儿已经十点过后了。   司濛听到门铃响,赤脚跑去开门。   章助理礼貌地说:“夫人,晏总有点喝高了,您好生照顾着。”   司濛伸手扶起晏竟宁,微笑着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辛苦你了!”   章览:“夫人再见,我先走了。”   “再见。”   别墅的门被关上,司濛把男人往沙发上一扔,径直走去了书房。   晏竟宁:“……”   说好了好生照顾的呢?   晏竟宁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然后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卧室里空空荡荡的,入目皆是炙热明艳的红。   司濛还在书房里。   他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濛濛。”   敲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才来开门。   司濛的身上还穿着敬酒服,修身的旗袍,将她的身形衬得格外娉婷婀娜。旗袍是耀眼的大红色,对比之下,她的脸色显得憔悴又苍白。   书房里窗帘紧闭,大部分的空间都陷进黑暗里。光线格外昏暗,只有一盏小夜灯微微发出惨淡的一抹微光。   正中央架着一副对开的画板,画纸上线条杂乱,毫无章法可言。   晏竟宁的鼻尖隐约闻到了一股焦味。   “什么味道?”晏竟宁眉头一皱,抬步走进书房。   “没什么。”司濛表情淡漠。   “在画画?”他的目光投射在画板上面。   “嗯。”司濛靠在书桌旁,屈起长腿,脚尖抵在棕色的地板上,脚背上的那点皮肤极其白,近乎透明。   她给自己点了根烟,青烟袅袅。一吸一吐,抽烟的动作风情万种。   烟圈打转,在空气里越来越稀薄。她懒洋洋地抬了抬眼,姿态像只懒散的猫,音色更显倦怠,“脑子清醒吗?”   “清醒。”虽然晏竟宁不知她何意,可回答得很是迅速。   司濛将手中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挑挑眉,“来吧晏先生,给我当模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某天四个好兄弟聚在一起谈新婚之夜。   二爷:“当然是缠绵,缠绵,再缠绵。”   商总:“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周少爷:“一百码,果断上高速。”   只有晏大哥最沉默。他没好意思说出口自己新婚之夜给老婆当了一晚上模特。   ☆、第12章 第12阵风   第12阵风   书房里的光线严重不足,暗影重重,不堪明亮。外面的世界却是灯火绚烂,不眠不休。   晏竟宁不动声色地往墙壁上瞟了一眼,挂钟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半山虽然地处郊区,可中心那块区域却是和市区一样没有白昼之分。各大娱乐场所人声鼎沸,人潮如织。   晏竟宁的别墅就是在最中心那片。   一到夜晚,放眼望去,周边的一切都是热闹欢腾的。   可屋子里却很安静,两道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司濛说完话,晏竟宁忍俊不禁。   新婚之夜,老婆竟然要他当模特。说出去都能让人笑掉大牙。   他抱臂,好整以暇,“晏太太,你这个要求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会吗?”司濛挑挑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新婚之夜让我给你当模特,不是强人所难是什么。”   司濛转了个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响起冷冷淡淡的声线,“不愿意就算了。”   “没说不愿意。”眼前的人音色低沉和缓,“大概需要多久?”   “取决于我画画的速度。”   “那你画画快吗?”   司濛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看情况。”   晏竟宁:“……”   他勾了勾唇,“我给你当模特,能不能向你讨个奖励?你知道的,我是个生意人,不做赔本的买卖,你得让我尝点甜头。”   “你想要什么奖励?”   “等你画完再说。”   “可以。”司濛很好说话,干脆利落,“等画完你找我兑现。”   男人高深一笑,“那就这么定了。”   “没问题。”交易谈妥,司濛心情大好。   “你想让我摆什么姿势?”晏竟宁走近两步,“需要我换件衣服吗?”   “不用。”深夜里,女人的声音又平又稳,“把睡袍脱了。”   晏竟宁:“……”   他的嘴角溢出笑来,“裸.体模特?”   她扬眉一笑,直视他的眼睛,“你怕吗?”   “不怕。”他不做任何犹豫,伸手就解了睡袍的带子,语气傲娇,“长这么大,我晏竟宁就没怕过什么。”   司濛面露赞赏,“晏总勇气可嘉。”   正打算一把扯下,却又听到司濛的命令,“别全脱,脱一半。”   晏竟宁:“……”   脱一半?   “光个膀子就可以了。”她狡黠一笑,“我学艺不精,不敢亵渎真正的艺术。”   晏竟宁照做。   “什么是真正的艺术?”   “裸.体艺术。”   晏竟宁:“……”   司濛向他解释:“一个画坛的前辈曾经告诉我,一幅裸.体画摆在人们面前,看的人如果不会产生任何邪.念,那他看到的就是真正的艺术。”   她俗人一个,不论是眼界还是涵养都无法企及真正的艺术。深知自己段位不够,所以她从不涉及这类的画作。   她快速搬来椅子,轻抬了下眼,冷声指挥:“坐上去。”   他中规中矩坐到椅子上。   司濛移动画架,调好角度和位置,铺上新画纸。   “侧下身子,坐直。”   “身体坐直,肩膀放松,脸往左边斜一点。”   “过了,往右回来一点。”   “放轻松,别太僵硬,听我指挥。”   ……   司濛指挥起他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想他晏竟宁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这么受人差遣。而他倒也乐意之至,没一点不耐烦。   时至今日,他才真正理解为何商离衡那么严肃正经的人也会任由他老婆折腾,跟着她一起穿各种卡哇伊的情侣装。   真的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你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情。   到底不是专业模特,没有专业人士的功底,单单调整晏竟宁的姿势就委实费了一番功夫。   好在大佬也自觉,任由她摆布,没见他有不耐烦的。   司濛的目光轻轻落在晏竟宁身上。男人裸着上半身,肩膀硬实,肩线流畅,脊背更显宽厚伟岸。   微弱的光束之下,小麦色的皮肤泛着浅浅的光泽。   不得不承认,男人的这副身材还是很惹人目光的。   她拿起铅笔,在手里掂了掂,下笔打形。   慢条斯理地在纸上勾线,速度放得很慢很慢,力道适中。动作却格外流畅,行云流水一般。   很快,雪白的画纸上,出现一道道清晰明显的线条。   室内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晏竟宁隐约能听到画笔摩擦纸张而发出的细微声响。沙沙沙,像是有人在浅浅清唱,不断的盘桓在耳侧。   “我还没有问你画了几年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男人率先打破这一室静默。   司濛动作一刻不停,一笔连着一笔,“我七岁开始学画画的。”   七岁到二十七岁,整整二十年。这毅力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   “谢大师教了你几年?”   “八年。”   司濛从十九岁就开始跟着谢明溯画画。恩师教会了她很多。   “谢大师就你一个徒弟?”   司濛闻言,笔尖一顿,空气凝滞数秒。   数秒以后她方抬头,声线凉薄,“你还听过有别人?”   “那倒没有。”晏竟宁耸耸肩,“我不混你们这圈子,所以不了解。”   她把目光移回到画板上面,继续打线条,不再言语。   晏竟宁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岂料过了好一会儿司濛突然冒出话来:“还有一个。”   “什么?”   “除了我,谢老师还有一个徒弟。”   “是谁?”   “百晓生。”   “没听说过。”晏竟宁摸摸鼻子,“他人呢?”   “死了。”   晏竟宁:“……”   司濛扔出两字,不耐烦地冲他扯嗓子,“坐好,别乱动!”   一动不动的晏先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司濛明显兴致缺缺。看得出她没心思聊天,晏竟宁便不再多说。   人维持同一个姿势久了难免僵硬难受。他不自在地动了动。   谁知清冷无波的女声自头顶响起,威慑力十足,“别动。”   晏竟宁:“……”   “还要多久?”晏竟宁觉得自己全身泛酸,特别难受。   “快了。”   动弹不得,他觉得很煎熬。   时间一分分过去,晏竟宁全身酸涩。   夜真的已经很深了,整座城市渐渐少了喧嚣,归于沉寂。   这个夜晚漫长而宁静。   “好了。”司濛这简单的两个字,在清冷的夜色里无异于是天籁。   他如蒙大赦,整个人松懈下来,迅速起身,套上睡袍,动了动酸涩的肩膀。   这人体模特还真不是好当的。   他一边系带子,一边慢悠悠地走到司濛身侧看成品。   事实上只是半成品,那副素描还没处理完,不过倒也成型了。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背影,他侧身坐着,光着膀子,极其具有野性。   司濛将光影处理得特别好,绕是晏竟宁这种行外人也看得出这幅画形神兼备,不可多得。   “画完了吗?”晏竟宁轻声询问。   “没有,还需要着色。”司濛将铅笔扔到书桌一角,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言语中难掩兴奋。   这幅画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最满意的一幅了,虽然目前还是半成品。   “好看吗?”司濛靠在书桌旁,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根烟。   就着滤嘴吸一口,歪过头看他,双眸乌黑发亮,炯炯有神。   印象里只有面对心仪的画作,这个女人才会这么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好看。”晏竟宁的由衷之言。   “你懂画?”   “不懂。”男人实诚地说:“我是外行,完全不懂艺术。不过我会哄你。”   司濛:“……”   司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大重九的味道很清淡,在密闭的空间里缭绕开,纳入人鼻腔。   司濛自顾吞云吐雾,烟雾之下,女人的表情迷离而深邃,“我已经有整整半年没有画出满意的画了,这段时间对我来说非常煎熬,我一度以为自己要就此封笔了。不过今晚这一幅我非常满意。”   她话锋一转,由衷感谢:“谢谢你。”   “不用客气。”男人的唇角出现一抹狡黠的微笑。   “你烟瘾太重了。”晏竟宁忍不住说一句。   司濛晃了晃手中的烟盒和打火机,“来一根?”   “睡前不抽烟。”   “要去睡了?”   “不然呢!”男人耸耸肩,“模特也需要休息的。”   司濛扬了扬手,自然地说:“你先去休息吧,我还要继续把这幅画完成。”   晏竟宁:“……”   然而男人却半晌没走。双手抱臂,就那么刺喇喇站在她身边。   她诧异,“你怎么还不去睡?”   “等你。”男人施施然说出两个字。   “等我做什么?”   “等你兑现奖励。”   “奖励是什么?”司濛的心里顿时一慌,眼神躲闪,隐隐有股不详的预感。   晏竟宁笑得分外阴森,眼睛很亮,似乎还在冒光,像是黑夜里看到猎物的豺狼。   她觉得自己脊背凉嗖嗖的,有冷风倒灌进衣衫。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她,步伐沉稳而矫健。   她心慌意乱,下意识往后退。   可男人的动作明显更迅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扣住她腰,气息暧.昧,“你说呢,晏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晏大哥:“总有一天会让你心甘情愿感受裸.体艺术的!”   司濛:“……”   ☆、第13章 第13阵风   第13阵风   司濛一觉睡到日晒三竿。   醒来那刻还真有些怔忡,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和那天早上在陌生的酒店里醒来的感受如出一辙。   床上的三件套全部是炙热的大红色,张扬而热烈。司濛喜欢红色,倒也没觉得不适应。   她摸来手机,摁亮屏幕,已经十点过后了。   这个点,晏竟宁应该早就去公司了。   新婚之夜,能做的自然都做了。而且,司濛的意识很清晰,她心甘情愿。她并不排斥他的亲近。   她究其原因,大概是男女之事,不谈爱也可以。   她嫁给他,从来就是有所图谋。所以她完全没必要做贞洁烈女,事实上她也不是那样的人。她从不排斥性,她只是没有遇到能让她折服的男人。   司濛没想到晏竟宁竟然还留着DEVIL'S KISS 的大礼包。所以当他当着她面拿出来时,她整个人都震惊了,“你怎么还留着?”   男人笑得狡黠,“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留着,我这叫物尽其用。”   司濛:“……”   男人明明是头豺狼,眼神凶猛,充满了渴望,可偏偏要故作正人君子。在冲破防线之前,他还一本正经地说:“司濛,你有权拒绝我的。”   司濛听到这话忍不住嗤笑一声,“那晚在南岱,你给我机会拒绝你了吗?”   晏竟宁:“……”   三言两语就轻易戳破了他的假正经。   她搂住他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清澈,“晏竟宁,你不是好人。而我也不是。”   他闷声笑了起来,赞同地说:“你说的没错,我们都不是好人,我们是同一种人。”   他对她是蓄谋已久,而她对他同样是别有用心。两人半斤对八两,谁也不亏。   晏竟宁的技术很好,过程中,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很奇妙,被人抽丝剥茧,扒掉了她平日里的伪装。一层一层剥开了她的心,她变得透明而纯粹。她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真正的平静。可以短暂地放空自己,不再被心魔折磨。   两人纠缠,男人喘着粗气,小麦色的肌肤隐约泛光。她想到了裸.体艺术。   她大概一辈子都无法深谙其造诣了,她俗人一个,心存邪.念。最起码,对于晏竟宁,她就动了邪.念。   “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极致的冲击,司濛身心飞驰,旧话重提。   “想跟你睡觉。”他温柔地吻她眼睛,气息不稳,“不止是字面的意思。”   司濛:“……”   几下一想,思绪就飘走了。   司濛很快想起了自己的画,还是半成品。不敢耽搁,立马就跳下床,捞起睡衣披上。   地上还躺着那件敬酒服。她看了一眼,转手就给扔进了垃圾桶。   去卫生间洗漱好,一头扎进书房。   拉上窗帘,室内光线变暗。   外头天清气明,阳光正好。书房里哪怕不开灯,司濛也能看得清。   艺术家似乎总有自己的偏执,她画画必须在暗处。好像只有阴暗的环境才能让她有安全感。她是个怕光的人。   调好颜料,动笔。   速度很快,一个小时成品就完成了。   司濛拿来手机,聚焦拍了张清晰的照片,传给曲珍。   对面曲大人直接给她打来了电话,“司大小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情况?”   曲大人可是闻到了满满的奸.情味儿。   她不解道:“怎么这么问?”   “你这段时间怎么画的都是同一个男人?”   司濛弯唇一笑,“大人,忘记告诉你了,我刚结婚,画里的男人是我老公。”   曲珍:“……”   那边一阵静默。隔了一会儿,对面发出一阵咆哮,“我靠司濛,你竟然一声不吭就把自己给嫁了?”   司濛语调平常,“家里人介绍的,觉得合适就结婚了。”   曲珍:“……”   现在大神都这么随意的吗?   “你结婚为什么都不通知我?”曲大人怨念很深,咬牙切齿。   “我有通知你的,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我给你发了微信的。”   曲珍:“……”   曲珍再度咆哮,“对不起啊亲爱的,我前几天去山里了,跟进一个项目,那个鬼地方连信号都没有,我根本就没收到消息。”   提起这个曲大人真是满腹牢骚。   难怪最近几天曲大人都不催稿了。司濛还以为是她不愿管她了。原来是有心而无力。   她倒是没太在意,只说:“记得把红包给我补上。”   曲珍:“……”   司濛跟曲珍说了自己的想法,“这个系列就取名为《美人》。”   “可以,这个名字很好。”曲珍深表认同,画中,男人单单一个背影就已经足够撩人,不是美人又是什么呢。   “濛濛,我单看画就知道你男人肯定是妖孽级别的。”   司濛:“……”   ——   挂完曲珍的电话,司濛拿起手机刷了刷微博。   巡回画展在即,主办方越发热切地向外界推送消息。   这几年她在圈子里也算混得不错,本身就自带热度和流量。如今主办方又大肆宣传,自然备受关注。   热度越高,争议也就越大。   她被热议的同时,那个尘封许久的名字“百晓生”也连同三水小姐一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羊咩咩有羊角:「我真的不怕被三水的粉丝喷,她的画风和百晓生真的很像啊!」   @明天又不想上班:「“百晓生第二”你以为这话是说着玩的?(抠鼻)」   @谁还不是小仙女呢:「爱她请别提她,百晓生是一辈子的女神!」   @黄大仙儿:「恕我直言,三水那货色永远都不可能超越百晓生。」   ……   百晓生,外界传闻她五岁学画,十二岁出道,十五岁就开始举办个人画展。天赋异禀,造诣颇深,手法独到,笔触细腻,笔下世界生动传神,被誉为天才美女画家,当年一度被誉为圈子里的神话。   只可惜天妒英才,她于二十岁那年服食安眠药自杀身亡,留下世人无限嘘唏。   近两年随着三水小姐在国内油画界越来越出名,总有人将她的画和百晓生的放在一起比较。比较来比较去,自然就出现了许多恶意揣测不和谐的声音。   诸如她模仿百晓生的画风,更有甚者直接说她抄袭。类似的言语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她很少理会,因为心里很清楚,她们师出同门,皆由鬼才画家谢明溯所授,画风难免会有一点相似。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想摆脱的诟病。   也因为这个她曾一度想封笔,退出画坛。如果不是因为恩师谆谆劝诫,她根本坚持不下去。   二十七年来,她和这个人牵扯太多。即便是现在,那人去世已经整整七年,她依然活在那人的阴影下,不论是二次元还是三次元。   这次《美人》系列,她摒弃了过往一贯的画风,希望到时候外界会出现一些不同的声音。   觉得饿了。正打算点外卖。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她踩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在章览。   章助理礼貌地说:“夫人,晏总让我接您去吃饭。”   司濛:“……”   这么及时的雪中送炭。只可惜,司濛不太愿意出门。出门还要换衣服,化妆,烦人得很。   “你跟晏总说我不去了。”   话音未落门就被关上了。章助理碰了一鼻子灰。   章览:“……”   多少女人为了能跟晏竟宁吃顿饭,而绞尽脑汁。可司濛说拒绝就拒绝了,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这位晏太太果然与众不同。   他给晏竟宁打电话,告知情况:“晏总,夫人说她不想出门。”   晏竟宁:“……”   对面的人静默数秒,继而沉声说:“你给郭副打电话,总下午的会让他来开。”   章览小心翼翼问一句:“那您呢?”   “我?”电话那头当即传来男人最为轻快的嗓音,透着愉悦,“当然是回家陪老婆。”   章览:“……”   ——   这边司濛抱着手机在app上各种刷。吃的东西一堆,琳琅满目,可却挑出一样她想吃的。   刷了大半个小时,也愣是没下单。女人就是这么纠结的生物,不仅换衣服纠结,就连点个外卖都能纠结半天。   就在她纠结之际,门铃又响了。   晏竟宁的这个助理还真是执着,都不说了不去了,又来催了。   她不耐烦地跑去开门。   门一开她便披头盖脑哄出口:“都说了不去了,烦不烦啊!”   “脾气还挺大!”一个熟悉的男声,好似雨打在芭蕉叶上。   司濛定睛一看,男人霍然站在门外,西装笔挺。   不是章助理,而是晏竟宁。   司濛:“……”   她抬手挠挠头,讪讪道:“你怎么回来了?”   男人提了提手中的外卖袋,嘴角噙着笑意,“陪你吃饭。”   司濛:“……”   他说的是那么自然和熟稔,好像他们并非新婚,而是已经结婚多年。这是他们最熟悉,也是最稀松平常的相处模式。   恍惚之间,司濛觉得这婚结的有些玄幻。   晏竟宁带回来的是木槿花餐厅的招牌菜,大厨精心烹制而成,色香味俱全。   可司濛却是没什么胃口,味同嚼蜡。   看她吃得那么少,男人仰头问:“这菜不合你口味?”   “菜不错,是我没胃口。”   “今天就将就一下,过两天是盂兰盆节法会,带你去寺里吃点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晋江改了字数统计规则,我发现我每天都写不满三千了。心好累~~   ☆、第14章 第14阵风   第14阵风   不知道是不是中元节将至,司濛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近几日她又开始频繁地失眠。   她历来就有严重的失眠症,曾经失眠长达一年之久。刚出事那会儿她整夜整夜失眠,意识清晰,别说安睡,她甚至连一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都没有。   心魔纠缠于她,不止不休,让她近乎奔溃。自杀了三次,每次都差了那么一点,然后被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二哥替她找了好几个权威的心理医生给她做心理治疗,想以此让她走出阴影。可效果却不尽人意。她还是频繁失眠,抑郁到了极致。   家里人无奈之下,把她送到了永安寺。   原本是没抱多少希望,死马当作活马医。可很神奇,在永安寺待了大半年,她竟然奇迹般地走出了阴影,恢复如常了。   从永安寺回来,她便再也没有失眠过了。整整六年,她一次都没有失眠。一次都没有梦到过那个人。   可最近她竟然又开始失眠了,梦里全是那个人的脸,都是她的声音。像恶魔一样缠在她身边,不愿放过她。   脑海里总有许多歇斯底里的声音在死死纠缠于她。   那人的声音是那么的清晰,萦绕在耳旁,一字一句,歇斯底里,带着无数怨恨,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司濛,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个笑话,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话,看着我像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   “司濛,我恨你,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碰到你……”   “病人服食过量安眠药,快安排洗胃……”   “濛濛,潆潆没了……”   “天才美女画家百晓生服食安眠药自杀,经抢救无效,于昨夜身亡,享年二十岁……”   ……   司濛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人硬生生掐住了脖子,根本无法喘息,即将就此窒息而亡。   “我错了!!”   又一夜,凌晨三点,司濛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气。   身上棉质睡衣湿漉漉的,遍布冷汗,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周围黑黢黢的,暗影重重。很静很静,她沉重的呼吸声就像一记一记拳头砸在心头。   “怎么了?”几乎同一时间,熟悉的男声入耳。   下一秒,台灯被人摁亮,辉光倾泻直下。   司濛惊卜未定,呼吸厚重,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脸色惨白一片,跟张白纸一样,毫无血色。她死死咬住下唇,因为用力,嘴唇都有些破皮了。她隐隐闻到了铁屑味儿。   身体剧烈地摇晃着,一只手扶住胸口,一只手紧紧拽住被子的一角,手背青筋暴起。   “你做噩梦了?”晏竟宁用力掰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尽可能地安抚她:“别怕,放轻松,梦都是假的。”   然后没有任何犹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司濛尚未从噩梦中挣脱,整个人依旧瑟缩发抖。   冷流透过扇叶源源不断吐纳出来,卧室没冷气包裹,她觉得自己冷到了极致。   “我冷……冷……好冷……”口齿哆嗦,声音听上去分外无力。   晏竟宁一只手将她揽得更紧,腾出另一只手摸来空调遥控器,直接把空调给关了。   “好了啊,不冷了!”声线放得很低很低。   男人的怀抱无比温热,隔着薄薄的棉质衣料,他用他的体温温暖着她。   晏竟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音色无比温柔,就像哄孩子似的,“不怕了,有我在呢!咱不怕了啊!”   怀里的人过了很久才没再抖。细细的嗓音传来,“我们明天就去永安寺吧。”   晏竟宁拥紧她,“好。”   ***   司濛和晏竟宁提前一天就来了寺里。   一入寺,晏竟宁便对司濛说:“你去找天一大师聊聊,我在客房等你。”   “好的。”   她没有任何耽搁,直接去找天一大师。   问了寺里的小和尚才得知天一大师在禅房打坐。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天一大师的禅房。站在门外轻扣。   “进来!”里头传来老者雄浑苍老的嗓音。   得到首肯,她推门而入,双手合成十状,对着老者颔首,“大师。”   “司小姐来了啊!”天一大师扭头看司濛一眼,又对跟前的女孩说:“心儿,你且先去吧。有事告诉为师。”   司濛这才注意到禅房里还站着一个女孩子。   那女孩生得极好,眉眼精致,一张瓜子脸素净温婉。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素净的棉质白裙,穿在她身上却是楚楚动人。   女孩低顺俯身,恭谦地说:“师父,那我先回去了,您注意身体。我得空了就来看你。”   “嗯,去吧!”老者摆了摆手,似乎不放心,又补充一句:“好生照顾你母亲。”   “您放心,我晓得的。”   女孩走到门口,却又被老者叫住:“心儿,今年给你父亲的水灯点了吗?”   “点了。”女孩脚步一顿,转身说:“师父,过两天有重要的事情,这次盂兰盆节法会我和离衡就不参加了,”   天一大师摆摆手,“不碍事的,你们去忙你们的。”   女孩走后,天一大师方招呼司濛入座,“司小姐请坐!”   她依言在那张年代久远的檀木桌边坐下。   天一大师随后在她对面落座,拿起瓷质茶壶,缓缓将茶水斟入杯中。   青绿色的茶水,清澈见底,水柱剔透。一时之间,茶香四溢,满室清香。   “这是盛先生早前送给老衲的新茶,司小姐尝尝味道如何。”   “盛先生?”司濛微微抬头。   “盛延熙先生,晏先生没跟你提过?”   司濛笑着说:“自然是提过的,婚礼上也见过面。”   “尝尝看。”   “谢谢大师。”她端起杯盏,仰头饮下半杯。   “味道如何。”老者问。   她修长白嫩的手指婆娑着杯沿,视线落在青绿色的茶水里,几片茶叶浮沉,浅浅一笑,“大师您知道的,司濛我不懂茶。”   “哈哈……”天一大师闷声笑起来,“司小姐倒是实诚。”   老者押一口茶,姿态从容,徐徐问道:“司小姐可是遇到事了?”   大师心思澄明,自然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放下瓷杯,实话实说:“大师,我近来又开始失眠了,非常严重!”   ——   和天一大师聊完出来,司濛去找晏竟宁。   他说他在客房等她。可却根本没人影。电话也打不通,也不知道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正漫无目的找人,居然碰到了故人。   “濛濛姐?”耳旁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女孩老远就迎了过来。   司濛脚步一顿,诧异,“你是?”   面相看着眼熟,却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濛濛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慕寸心呀!”女孩的声音又尖又细,格外动听。   “心心?”司濛不可置信地拉住女孩的手,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兴奋道:“这么多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我完全认不出你了。”   女孩不是别人,而是天一大师的徒弟慕寸心,司濛早些年经常陪着母亲秦琬歌来寺里小住,和这个姑娘打过几次交道。   “刚在禅房我就觉得你好熟悉,可是当时师父在场我又不好开口问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司濛失笑,“我压根儿就没认出是你。”   慕寸心浅笑吟吟,“濛濛姐,还没恭喜你新婚快乐。你结婚那天我人在外地,没赶上你的婚礼,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我先生去了。”   “你先生?”   “商离衡,是晏先生的发小,你应该见过的。”   司濛:“……”   司濛恍然大悟,没想到盛时的总裁夫人居然是慕寸心。平日里她不太关注影视圈,竟然都不知道这层关系。   想来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转来转去,遇见的竟然都是熟人。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聚。我刚看到晏先生正往这边过来,你在原地等等,应该能碰到他。”   女孩话音未落,司濛不经意扭头,却见视线之中,一抹熟悉的身影撞入。   男人身姿挺拔,步调不疾不徐,眼神波澜不惊,唇角微微带笑。一开口,雨滴不偏不倚地落在芭蕉叶上,清透响亮。   “司濛。”   司濛想起,就在刚刚,在禅房里。她向天一大师诉说了她这几日严重失眠的情况。   睿智的老者静静听完,捋着长须说:“司小姐,心魔纠缠你多年,你其实一直都没走出来。既然佛祖救不了你,就去找那个能救你的人吧!”   所以,晏竟宁会是那个能救她的人吗?   ***   中元节按佛教的说法也称盂兰盆节。每年这一天西南边境的百年古刹永安寺都会举办盂兰盆节法会,以此来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以及抱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   盂兰盆节法会历来是永安寺的大事。寺里僧人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精心准备相关事宜。   中元节那天,永安寺空前热闹,香客门将庙堂挤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四目所及之处到处都是人。   当天下午太阳浓烈热辣地悬在头顶,阳光明媚灿烂,明晃晃地刺着人们的眼睛。   虽说立秋已过,但空气里燥热却显露无疑,微风携裹着浓重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人本能地感觉到由内而外的热。   横桑这座城市,夏季冗长,人们一般是感受不到的初秋。待惊觉秋意之时,往往便已经是深秋了。   古寺里佛塔林立,钟声缭绕,梵唱不绝,庄严而又肃穆。   朝阳殿外,场地空旷,是举行仪式的好地方。一群大师正在施普,由永安寺住持天一大师亲自主持,场面浩大无比,方圆数十米的地方都被香客们围堵满了。   晏竟宁和周最站在人群里,同样是观看大师施普,可两人的心态却大有不同。   晏竟宁目视前方,说不出的淡定从容。太阳热辣辣炙烤皮肤,他竟然没流一滴汗。   周少爷却觉得自己要被烤焦了。他手里拿着鸭舌帽,不断给自己扇风,嘴里抱怨,“这鬼天气,真是要热死人。”   他边上徐长安踢他一脚,冷冷地说:“周最你给我认真点。”   周最:“……”   周少爷好想哭,“老婆,我热啊!你看我这满头大汗的。”   徐长安悠悠道:“你热,大哥怎么就不热?”   晏竟宁适时插.话进来,气息平稳,“阿最,心静自然凉。”   周少爷:“……”   周最忍不住试探:“大哥,这些仪式年年都一个样,看得我都腻了。长安她信佛,年年都让我陪她来。你又是为什么?”   男人听到这话,轻轻抬头,只见远处藏经阁威武雄壮,岿然不动。一个黑点落入眼中。   他挑了挑眉,轻声说出两个字,“渡劫。”   周少爷:“…………”   ——   司濛站在藏经阁的顶楼,远远往朝阳殿的方向望了一眼,心有戚戚焉。   如今这些人信佛都有些魔怔了。   晏竟宁一行人都去围观大师们施普了。她不愿去人群里跟人挤,一个人就躲到了藏经阁,图个自在。   整个永安寺最清净的地方当属藏经阁。它是永安寺重地,非寺中人,一律不得入内。但司家人自然是例外的。   宛丘司家,永安寺近十年的修缮款都出自司家人之手。   所以征得天一大师同意,她自然地窝在藏经阁看热闹。   藏经阁方位好,站在高楼之上,视线格外开阔。整个朝阳殿尽收眼底。   仪式冗长而琐碎,一道道程序下来,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看了大半个小时,司濛没耐心继续看了。正打算走,却听人群中央,有人在朝她挥手。   “下来,司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酱油党有木有很熟悉?   心心,商总,二爷,周少爷,长安,总感觉他们是真实存在的,过着属于他们的烟火人生。   说一下哈,明天中秋节言哥要出去浪。所以明晚就不更新了。咱们后天晚上再约!   祝所有人中秋节快乐哈!   感谢小可爱情深遇见艾露微和浓晓墨的雷,抱住亲一口!   ☆、第15章 第15阵风   第15阵风   天边浮云游弋,几只飞鸟扑棱着翅膀,一晃而过。佛塔林立,梵唱不绝,越飘越远。   男人站在人群中央朝自己招手,司濛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自己眼花了。可定睛一看发现不是。   朝阳殿外围了那么多的人,乌压压的全是人头。可她却一眼就看到了他。他与周边的人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让她下去。可她却不为所动,外头的太阳那么毒辣,她可不愿意跑下去晒太阳。   正僵持间,她放在裤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她忙掏出来看。   晏竟宁:「拿上你的画板,带你去铜卜山找找灵感。」   去铜卜山找灵感?   永安寺的后山连着铜卜山,一条羊肠小道走到底就能进铜卜山。铜卜山是西南边境的名山,有仙山之称,是西南边境知名的风景名胜区。近两年旅游业开发的力度很大,慕名而来的游客日益增多。   当地人进铜卜山从来不买票,都是往永安寺的后山直接上去的。因为有这条捷径,当地一些居民便生出了挣钱的门路。只收取景区门票的三分之一的“带路费”带游客上山。   司濛一早就知道这条小路,因为寺里的和尚以前带她上去过。   失眠使她焦虑,心情越发烦躁。连带着画也画不好。她近几日依旧为了画稿忧心。   晏竟宁既然提到了画,说带她去找灵感,甭管能不能找到,去了总不会吃亏。   她不敢耽搁,噔噔噔跑下藏经阁,去客房取了自己的画板。   再回到朝阳殿,大师们的仪式正好结束。一大波香客散开,一时间人群闹哄哄的,混乱无比。   司濛在人群里搜罗晏竟宁的身影,人很多,一时间也没找到。   正考虑要不要退到角落里等他,她突然感受到手心一阵温热,有人直接握住了他手。   那是男人的手,手掌宽大,手心纹路清晰,干燥清爽。   很熟悉的触感,她之前就感受过,她认得主人。   “晏竟宁!”一扭头,男人果然就站在她身侧,眉眼平静。   “画板带了吗?”他拉着她走到人少的地方。   参天樟树投下片片浓阴,蝉声聒噪,笼罩在人耳畔。   “带了。”司濛提了提手中的工具包和画板,“现在就去吗?”   “嗯。”   “大哥,您这速度可真快,一转身就看不见人影了。”一个软糯的女声不经意撞击耳膜。   司濛微微抬头,只见周最夫妻俩正朝两人走来。   周少爷将鸭舌帽戴回去,揶揄道:“咱大哥找大嫂都来不及呢。”   晏竟宁牵着司濛的手,倒是没吱声。   徐长安冲司濛甜甜一笑,“大嫂,刚怎么没见到你?”   司濛指了指远处的藏经阁,“我站那儿看热闹呢。”   徐长安:“……”   “大嫂不信佛?”   她摇摇头,坦率地说:“我不信佛,我只信我自己。”   “我信。”徐长安笑了笑,“很信,佛法能渡人。”   “那你信现世报吗?”   “我信。”徐长安轻声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所以我们应该做一个好人。”   “什么才是好人?”司濛追问。   “生而为人,不愧于心,便是好人。”   她挑挑眉,嘴角浮现出自嘲的笑,“那我绝对是个坏人。”   这七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愧疚。她这种人按照徐长安的说法就是要遭现世报的。   徐长安:“……”   徐美人明显被她噎住了,她歪头笑着对晏竟宁说:“大哥,大嫂真会开玩笑。”   晏竟宁看了看司濛,眸色当即深了深。他含笑说:“佛门圣地,当着菩萨的面,你们俩讨论这些可是大不敬。”   司濛一听,双手合成十状,轻轻俯身往朝阳殿的正门方向鞠了个躬,“佛祖慈悲,他会宽恕我的。”   三人:“……”   徐长安失笑,“我和阿最赶着回市区,就先走了。”   司濛笑着说:“山路不好开,注意安全。”   周少爷凑到晏竟宁身旁,刻意压低嗓音说:“大哥,佛门圣地,不要为所欲为哦!”   晏竟宁:“……”   他毫不客气地踢了周最一脚,转头对徐长安说:“长安,阿最公司最近新签了个女艺人……”   话还没说完,周少爷立马就跳脚了,赶紧去拦晏竟宁,“大哥,我错了还不行嘛,求放过。”   众所周知,周少爷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徐长安皱下眉头,周最都恨不得跪在地上。晏竟宁和盛延熙他们每次都专挑他这个软肋捏,保管一捏一个准。   徐长安不明所以,“大哥,你刚说什么?”   周少爷分外委屈地看着晏竟宁,眼巴巴的求放过。晏竟宁达到目的,见好就收,“我刚说阿最公司最近新签的一个女艺人是我学妹,让他私下里照顾一下。新人,刚进这个圈子里,难免愣头愣脑,啥都不懂。”   徐长安:“这个是自然的,我会让阿最多上心的。”   周少爷见警报解除,顿时松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夫妻俩临走之前,徐长安特意对司濛说了一段话——   “《瓦尔登湖》里有这样一句话我非常喜欢。The mass of men lead lives of quiet desperation and go to the grave with the song still in them. ”   “翻译过来就是‘大多数人过着一种平静的绝望生活,他们心中的歌和他们一起埋入坟墓。’佛法或许不能渡所有人,但人可以选择自救。”   这句话让司濛琢磨了很久。   徐长安真是名副其实的美人,一颦一笑都格外勾人,一管青陵人甜糯的声音,估计很多男人都受不了。   司濛在婚礼上第一次见到徐长安,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个姑娘根本不是空有美貌。她很聪明,不为世俗所累,活得格外理性、通透。   她从不羡慕天一大师活得透彻,超然于物外。毕竟大师远离红尘,不再入世,心如止水。   可她却实打实羡慕徐长安这样的人,因为她身在尘世,心却在尘世之外。   就像是在车水马龙的街道里,有人圈出了一块地,在上面种花种草,怡然自得,不被外人打扰。   ——   周最和徐长安夫妻俩离开后,晏竟宁便对司濛说:“回去换双鞋子。”   司濛低头瞧了眼自己脚上穿着的那双坡跟凉鞋,这才意识到应该回客房换双鞋,凉鞋不适合爬山。   她回客房换了双白色的帆布鞋,鞋底很软,走路一点都不累。   晏竟宁也回去换了身衣服。Polo衫搭配运动裤,无比休闲。   平日里见惯了他西装革履的装束,咋一见到他这身打扮,司濛还真有些眼前一亮。   他提了一塑料袋的水和实物。装备倒是准备得很充分。   永安寺的后院是一大片竹林,穿过竹林进入后山。后山的小路连着铜卜山。   竹林茂盛,大片浓阴筛下,阵阵清凉。   “跟着我走,走中间点,别往草丛里踩,怕有蛇。”   十个女人九个怕蛇,一听到蛇,司濛立马虎摸一震,警惕了起来。   穿过这片竹林就进山了。越往山上走就越是感觉到清凉。凉风习习,一直萦绕在人耳畔,像是有人在浅浅清唱。   永安寺的后山风景还不算好,进入铜卜山后,司濛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风景变得漂亮了很多。   奇峰怪石,奇花异草不断。   路上的游客不少,很多都是走捷径上山的。   一路上走走停停,说说话,上山走了一个多小时。   进入主景区以后,游客明显就变多了。有小情侣,有拖家带口的,还有很多旅游团。   高山之上,风声尤为大,带起山林间阵阵的涛声。   蓝天白云,缆车横亘在天堑之间,幻化成一个个模糊的小点。   大晴天,山上没雾气,要是碰到雨天,又该是另一番景色。   爬了一个多小时,司濛有些累了,想休息。   晏竟宁却说:“马上太阳就下山了,主峰是观赏日落最好的地方。咱们得早点去,不然等会儿都占不到位置。加把劲儿,马上就到了。”   听他这么说,司濛只能咬牙坚持。   最高峰,高耸入云,方位好,视线极其开阔。大有一览众山小的视觉效果。整个世界都匍匐在脚下。   有人比他们到的还早,三三两两坐在石块上聊天。也有人在各种摆拍。   一口气爬上主峰,司濛觉得自己都快累断气了。   晏竟宁把矿泉水拧开递给她,“怎么样,很爽吧?好好找找灵感!”   她接过水,一口气闷了一大口。呼吸渐渐平息下来。   放下肩上的东西,拿出画板打算支起来画画。   山岩表面凹凸不平,风又很大,司濛支了几次都没成功。   晏竟宁看她架个画板都半天架不好,忙探过来帮她。   在他的帮助下,画板总算是架好了。   长风将女人清亮的嗓音送进他耳中,清晰异常,“晏先生,赶紧摆个好看的姿势,模特要有模特的自觉。”   晏竟宁:“……”   他转头,只见司濛在冲他笑,露出满口白牙,笑得俏皮而狡黠。这个女人褪去平日里的淡漠,多了几分少女的俏皮。   他微微挑眉,凑近她,声线暧昧,气息徐徐而温热,“晏太太,我可是要讨奖励的。”   司濛:“……”   他不说还好,一说奖励,司濛就忍不住想起深夜里的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也不知是不是被太阳晒的,她觉得脸好热。   男人很满意她的反应。抿嘴笑了笑,然后迅速地爬上最高的一块岩石上面,动作麻利。   他迎着日光,傲然屹立立,头发凌乱,衣角被风掀翻,猎猎作响。他的身形挺拔而瘦削,如松如柏。哪怕什么都不做,自顾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司濛静静看着他,目光炯炯,不由自主地拿起了画笔。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有人及时地摁下了快门。   作者有话要说:  《瓦尔登湖》强烈推荐泥们去看。   ☆、第16章 第16阵风   第16阵风   太阳渐渐滑落,无数群山被金光环绕,霞光四溢。天空也被韶染成了瑰丽的金色。   云海翻腾,雾气渐渐升了起来。崖壁上面,几棵迎客松从石头缝里冒出来,瘦削羸弱,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好像再大点的风都可以把它们连根拔起。   可它们却岿然不倒,顽强不屈,充分展现出生命的不竭生机。   世间万物都在倾尽全力活着,哪怕艰难险阻,哪怕明日缥缈。   除了司濛!   临近傍晚,游客渐渐多了起来,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都是赶着来主峰看日落的。日出日落是铜卜山的一大盛景。   司濛的速度很迅速,趁周围的游客还没有很多,她便已经画好了。   画里,男人置身于清峻的岩石之上,面朝云海,身后就是天堑。他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直接往天上走的仙人,虚幻而缥缈。   司濛看着画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美人》系列的这个画作,她打算画五幅,这是第二幅。还有三幅,依旧是任重道远。   她麻利地收好了画板,卷好画纸。   她远远冲晏竟宁喊:“画好了。”   站得久了,晏竟宁四肢僵硬,都已经麻了。   他赶紧舒展两下,这才从岩石上跳下来。   “画呢?我看看。”他说。   司濛把画纸拿给他。   他摊开,细细看了一会儿。他不懂画,却觉得这画画面感很强,很唯美。   看司濛的表情,她是满意的。   他卷好画纸,还给司濛。她接过后,直接塞进背包。   “晏太太,记得我的奖励。”他促狭地笑起来,眉眼间遍布笑意。刻意咬重“奖励”一词语。   司濛:“……”   她咬咬牙,微讽:“晏先生还真是商人本色。”   “没办法,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他耸了耸肩,一把捧住司濛的脸颊,印下一吻,嗓音愉悦,“考虑到如今咱们身处佛门圣地,奖励我就回去找你讨。”   司濛:“…………”   滚犊子!   他们一直待在太阳彻底落下山。   主峰的游客渐渐散去。   晏竟宁问:“继续逛还是下山?”   司濛说:“下山吧。”   画都画完了没有必要继续在山上磨蹭了,早点下山更好。晚了,不安全。   收拾好东西,两人准备下山。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孩迎面朝他们走来,手里捏着手机。   司濛挑了挑眉,“有事?”   女孩摁亮手机,把照片拿给她看,轻声说:“这是我刚刚拍的,你们要不要?要我就把它传给你们,不要我就给删了。”   她低头看屏幕,照片里是她和晏竟宁,是刚刚她在画画的时候拍的。一个站在岩石上,一个在举着画笔在画画,他们没有任何眼神接触和言语的交流,可画面却出奇的和谐。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你在画别人,同时却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画。   不过这些司濛都不在意。   她把手机还给女孩,声音淡漠,利落而干脆,“删了吧。”   女孩:“……”   说完就走到前面。   晏竟宁随后拿过女孩的手机看了一眼,直接说:“传给我。”   他的动作格外迅速,通过微信把照片传了。   然后又把女孩手机里的照片和云端备份都给删掉了。   做完这些,他赶紧去追司濛。   ——   看着两人的背影远远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女孩低头摁亮手机屏幕,又调出了一张照片。和之前的那张一模一样。   “雪涵,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身后响起一个急促的男声,气喘吁吁。   女孩转了个身,笑着说:“碰到一个熟人,过来打声招呼。”   “哦。”男人不明所以,“那我们走吧。”   “好。”   ——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还迅速,路上没耽搁,四十分钟就到了。   到寺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暖橘的灯光映照着百年古刹,祥和而宁静。   仪式一结束,很多游客就已经走了。留下的一般都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寺中不复白天的热闹和喧嚣。   永安寺无比重视中元节。寺里香火不断,几个大殿里都是灯火通明的,有轮值的小和尚在守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中元节的缘故,也不知道是不是司濛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寺里多了几分阴森森的感觉。   在膳堂随意吃了顿晚饭,司濛把辣椒全都挑了出来,一点辣椒都不吃。   填饱肚子以后就想回客房画画。   下午的画还需要润润色,好好打磨一下。她一向力求完美,一点瑕疵都不愿意放过。   可晏竟宁却不愿让她回去,“大家都在后院放水灯,咱们也去看看。”   中元节历来有放水灯的习俗,祈福,也告慰亡灵。   司濛从来不信这些。正打算拒绝之时,她不免又想起最近几日频繁出现的梦魇。梦里的人对她充满了怨念,恨不得生生掐死她。   想到这些,她跟着晏竟宁一起去了永安寺的后院。   白日里烈日炎炎,可到了晚间,山里的气温明显比市区要低很多。风一吹,丝丝缕缕的寒意无孔不入,更添寒凉。   刚才离开客房之前,晏竟宁特意叮嘱她套件外套。她随手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件格子衫套在身上。   眼下正合适。   许愿树枝繁叶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枝叶在风中摇曳,时不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树上的红绸迎风飞舞,承载了无数人的美好愿望。   这个点,后院还是蛮热闹的,好多善男信女都在许愿池旁放水灯。   许愿池很大,池水引自后山的泉水,常年不竭,且都是活水,不断更替。   池子里种了莲花,莲叶漂浮在水面上,却不见花朵。   池水里还混着一些水葫芦和浮萍,隐在莲花中间,浮浮沉沉。   水灯是寺里免费供应的,从负责的师父那里取来,自己点上即可。   晏竟宁取了两盏过来,给了司濛一盏。   水灯也是莲花状的,小小的一盏,小巧却精致。据说都是寺里的和尚们自己动手制作的。   司濛摸出打火机,对准灯芯,咔嚓一声响,淡淡的一小撮青烟慢腾腾升起,水灯就被点燃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池子里,任由它随着水波飘荡。而她则蹲在水池旁眼巴巴看着,没任何动作。   “司濛,许个愿吧。”晏竟宁及时催促她。   她扭头看他一眼,语气随意,“我没愿望。”   晏竟宁:“……”   “是人都会有愿望,随便许一个。”   听他这样说,她举起手,双手合成十状,轻声说:“那就祝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天下大同。”   晏竟宁:“…………”   她许愿的间隙,晏竟宁已经把自己那盏水灯给点亮了。   他放入池水中,站得笔直,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安静地许了个愿望。   司濛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无比神秘,充满了佛性。   这个场景也似乎都有点眼熟,她好像老早之前就见过。   待他睁开眼睛,她便问他:“你许了什么愿望?”   晏竟宁倏然一笑,眼尾透着光,“晏太太,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司濛:“……”   两人静静地站在许愿池旁,周围的香客三三两两在放水灯,说话声窸窸窣窣。   池水里两人放的水灯随着水波越飘越远,紧紧挨着,汇入水灯阵中。   司濛迎着风,自然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从中抽出一根,正打算点烟。面前探过来一只手,直接给她夺了。   她猛地抬头,对上男人含笑的眸子,不解道:“干嘛?”   晏竟宁笑着说:“晏太太,佛门重地,抽烟可是大不敬。”   司濛:“……”   呵,还挺虔诚!   她微微失笑,只能作罢,把烟盒放进口袋里。   “司濛,有没有哪个瞬间,你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男人目视前方,眼神平静,也不知为何起了这么个话题。   司濛先是一怔,继而回答:“有,而且很多。”   “那你怎么还活着?”   “吊着一口气,如果哪天这口气没了,我也就死了。”司濛抱住自己的手臂,尖细的女声被秋风吹散,近乎呢喃。   女人的话音未落,晏竟宁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那颗心狠狠地抽搐了两下。   他忍不住扭头看她。   她娉婷立在他身边,身形单薄。   突然让他觉得她像极了这池子里的浮萍,无根无枝,无所寄托。只能随波逐流,在这俗世里浮浮沉沉,瑟缩飘摇。   更像是一道稀薄的剪影,随时都能被风给生生掐断。   众生皆苦,各有各的苦法。哪怕她是司家的女儿,拥有旁人所艳羡的一切,也没能例外。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和他记忆里的某个场景交叠——   漫天大雨中,女孩背着包匆匆闯入他的视线,没有打伞,身形单薄而落寞。   荒野之上,疾风骤雨。她任凭雨水浇在身上,面容枯槁,眼神完全是失焦的,孤魂游鬼一样。   ——   司濛先回客房了,她赶着回去画画。   晏竟宁站在许愿池旁又待了一会儿。   香客们渐渐散去,偌大的后院重归宁静。   “晏先生还不休息?”一阵稳健的脚步声蓦地自身后响起,音色浑厚沧桑。   晏竟宁转身,见天一大师站在了他面前。   “忙了一整天,您还不去休息?”   老者和蔼一笑,声音爽朗,“正打算回去,看到晏先生在这儿,就过来打个招呼。”   “一起走吧,我也准备回去。”   两人一起离开后院。   “都还来不及恭喜你得偿所愿。”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后,天一大师倏的开口。   大师的话让晏竟宁有一瞬的惊讶。不过很快便释然了。   大师慧心慧眼,心里跟明镜一样敞亮。他怀了什么心思,老人家铁定一早就看出来了。这么久一直当做不知道,不过就是不愿点破而已。   他露出笑意,“谢过大师。”   “大师,司濛的状态好像很糟糕,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天一大师脚步一顿,继而说:“司小姐跟我说了,她失眠严重。”   “不仅失眠,她整个人的情绪都很不对劲儿。”男人清俊的脸庞上难掩担忧,“我遇到她那日,司家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睿智的老者抚了抚斑白的胡须,点头道:“你猜的没错,确实发生了大事。”   她遭遇人生劫难之日,他们相遇了。缘分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没有规律和章法可言的。   “我该怎么做才行?”他追问。   “你帮不了她的。”老者长叹一声,“司小姐心魔不了,无所期许,更无以为生。”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有点事情耽搁到了,过了零点才更。   说一下哈,又到了需要靠泥们接济的时候了。周五零点入V,入V三更,又肥又过瘾。我要爆三更,所以周四晚八点就不更了,周五你们可以一口气看三章。   入V当天留评的通通都送小红包。码字不易,支持正版的都是朋友!爱你们!   ☆、第17章 第17阵风   第17阵风   放完水灯,司濛就把自己关进客房画画了。   晏竟宁怕打扰到她,就去了隔壁房间。   夜色清幽,屋子里寂静非常。长木桌上摆放一盏酥油灯,火光细碎缥缈,摇曳晃动。   笔记本电脑亮着微光,一小捧光束投射到四面八方。   屋子里光线昏暗,男人的脸藏在阴影里,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手指触碰到电脑键盘,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晏竟宁在搜索引擎里敲下“百晓生”三个字。   网页里罗列出了长长的十多张页面。   他滚动鼠标,大致浏览了一下,有用的信息并没有多少。   和百晓生捆绑,被提及最多的是三水小姐这个名字。关于这两人,网上的争议很大,褒贬不一。   晏竟宁一早就知道三水小姐是司濛的笔名。看到网上对她有那么多攻击的声音,他下意识就觉得不舒服。   Dyes处理这些东西得心应手,横竖就是他一个电话的事情。不出半个小时,网上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他依旧选择沉默。他若是动手了,键盘侠们只怕会跳脚,攻击司濛攻击得更厉害。她的巡回画展在即,他不想给她招惹是非。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关掉电脑,他给好兄弟盛延熙打了个电话。   “喂,大哥?”铃声响了两下就被那边的人给接通了。   “延熙,你和谢明溯熟,能不能帮我查个人?”   “这还需要我动手?”盛延熙哑然失笑,“你手底下的那些人还查不到么?”   “你查我才放心,别人我不放心。”   对于百晓生的死,网上查不到任何一点细枝末节,这很明显是当年出事的时候有人特意处理掉了。而且处理得这么干净,任何蛛丝马迹都查不到,一定是高手。   他手底下不乏高手,查这些简直易如反掌。可事关司濛,其他人他都不放心,只能拜托盛延熙。   ***   从永安寺回来,司濛的失眠并不见有好转,反而日益严重。   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关就是一整夜。有些时候是从早到晚,一整天。   为此晏竟宁忧心忡忡,找了青陵很有名气的心理医生魏双笙来给司濛做心理疏导。可她很抗拒,连人都不见一面。   Dyes马上就要上市了,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每天早出晚归,根本就不能留在家里看着司濛。   怕她出什么意外,他特地从晏家老宅把桂姨叫来家里,专门负责司濛的日常起居。   桂姨是晏家的老人,在晏家待了几十年了。如今五十多岁,也早就当奶奶了。她是从小看着晏竟宁长大的,对他非常好。   爱屋及乌,她对司濛也很上心,尽心竭力地照顾她。   桂姨和蔼可亲,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可惜就是有点唠叨。可能这就是上了年纪的人的通病,话比较多,同一件事情要反复说上好几遍。和袁叔一样,总是在她耳边说个不停。   司濛其实并不讨厌桂姨。可近来失眠严重,她的情绪糟糕透了,难免会觉得桂姨烦,很抵触她。两人相处的不是太和谐。   晏竟宁在家里从来不提公司和工作的事情。司濛还是从各大平台推送的消息里得知Dyes最近马上就要上市了。   晏竟宁的父母来过家里几次。每次来就坐一会儿,和司濛聊几句,然后就走了。   老两口过来,司濛就规规矩矩地出来见人。他们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虽然面带笑容,礼貌客套,可态度却不见得有多热络。   她向来话不多,不太喜欢和他人交流太多。基本上都是两个老人在说,她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   ***   周六上午,晏竟宁的母亲戴淑芬又来家里了。这次是她一个人来的。   晏竟宁最近几天飞纳斯达克准备Dyes上市,家里就剩她和桂姨。   门铃一响,桂姨就跑去开门了。   “夫人,您来了啊!这么早呢!”   戴淑芬站在门外,手里提着几袋营养品,“少夫人呢?”   “应该在睡觉,我去喊她去。您先坐一会儿。”   戴淑芬把那几袋营养品搁在茶几上,坐在沙发上等人。   桂姨跑去卧室,却发现卧室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床上很整齐,根本就没有睡过的痕迹。   她轻车熟路地跑去书房喊人。   “少夫人,老夫人过来了!”   司濛又把自己关在书房关了一夜。情绪糟糕到了极致。一大早听到响亮的敲门声,没来由觉得暴躁。   书房里充斥着浓郁的烟草味,挥之不去,空气浑浊。   烟灰缸里烟头堆满了,满满一缸。   她掐灭手中的烟,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全部倒进垃圾桶。   然后抬手抹了把脸,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本想换身衣服,可明显时间不允许。   她索性不管了,直接走出了书房。   “妈,您来了啊?”扯开嘴角,露出笑脸,却无比僵硬。   戴淑芬扫了司濛两眼,她还穿着睡衣,衣服上满是水彩颜料,脖子和脸颊上也沾上了一两笔。顶着一双熊猫眼,眼里遍布血丝,蓬头垢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戴淑芬是个精致的女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很好,风韵犹存。她不喜欢邋里邋遢的女人。   她皱了皱眉,不过面上却并未表现出分毫不悦,慢条斯理地说:“先去处理一下。”   司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睡衣,不好意思地说:“妈,您先坐会儿,我换身衣服去。”   她回衣帽间换了套衣服,又去卫生间清洗。   见司濛离开自己视线,戴淑芬眉头紧皱,明显很不满意。   桂姨给她上了茶。   她端着茶杯,低头小心吟一小口,徐徐问道:“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桂姨压低嗓音,絮絮叨叨,“少夫人很奇怪,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关就是一整天。饭不吃,抽烟也抽得厉害,一天一包,可能还不够。很少说话,有些时候一整天都听不到她说一句话。”   戴淑芬一听,脸色更不好看了。   “竟宁知道吗?”   “少爷知道的,可他不管,都由着少夫人的。”   戴淑芬:“……”   “那怎么行?!一个女人不好好睡觉,经常熬夜,还抽这么多烟,作息这么混乱怎么可以?她以后还想不想生孩子了。竟宁也是,怎么能任由她这么胡闹。”   桂姨:“我跟少爷提过好几次,他每次都是敷衍我。宠少夫人宠得要命,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百依百顺的。以前都没见他对哪个女孩子这么上心过。”   听桂姨这样说戴淑芬不禁想起前不久刚发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晏竟宁回晏家吃饭。   他每周都会回家两三次,留在家里吃饭。家人间这样的聚餐很常见。   饭后母子俩坐在客厅里聊天。戴淑芬老生常谈又催他赶紧找对象。   他每次回来,催婚基本上都是少不了的。他也确实年纪到了,加之又是晏家的独子,家里人对他寄予厚望,就希望他赶紧结婚生子。   她每次催他,他都烦不胜烦的,十有八.九都是在敷衍她。   可她依旧要催,这个紧箍咒绝对不能少。   这次她又提起,他一反常态,没不耐烦,反而亲口承认自己有中意的女孩子了。   她惊喜地问:“哪家姑娘啊?”   晏竟宁:“宛丘司家的幺女。”   戴淑芬:“……”   戴淑芬惊讶极了,“司家和咱们晏家从无交集,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司家小姐?”   晏竟宁:“妈,具体的您就别多问了。找个机会替我和司濛牵线就行了。”   戴淑芬:“……”   她不放心,追问了一圈,什么都没问出来。从小到大,只要他不打算说的,家里人就算使尽浑身解数都没用。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戴淑芬了解他的性子。他从小到大都让人很省心,十分稳重,做任何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于是后面她私下找了个机会见了贺景铭和司靖妤夫妇。   本以为两孩子就是见一面,相个亲,后续还不知道怎么发展。可没想到,相亲结束没过几天两人就说要结婚了。可把家里人给震惊坏了。   如今看来,自家儿子对司濛这姑娘是早就情根深种了。   可正是因为这样戴淑芬才担忧,感情就像是博弈,爱的多的那个人免不了吃亏。从如今种种迹象看来,儿子才是爱的多的那个。司濛好像并没有对他多上心。   几下一想,思绪就飘远了。   “妈。”司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卫生间出来了。   清冷的女声,毫无波澜,让戴淑芬瞬间一惊,倏然回神。   “洗好了啊!”她坐直身体,换上精致的笑容,拍了拍沙发,“快过来坐。”   司濛依言坐下。   “濛濛呐,我看你这么瘦,给你带了点补品,你要好好补补了。女孩子不能这么瘦的。”   司濛瞥了一眼茶几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礼盒,乖巧地说:“谢谢妈关心,我身体挺好的。”   戴淑芬抓住司濛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濛濛,我们晏家就竟宁这么一个孩子,他父亲对他有很大的期望,你身为她的妻子,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千万不能给他造成负担。我们女人这一生,结婚前是父母,结婚后无非就是围着丈夫和孩子。你这么年轻,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然以后可有得烦了。”   司濛安静地听完,眉目低顺,“妈,我晓得的。”   看她这么温顺,戴淑芬反而不好苛责了。婆媳俩又说了会儿话,戴淑芬就离开了。   戴淑芬走后,已经临近中午,可以烧中午饭了。   桂姨问司濛:“少夫人,你中午想吃什么?”   司濛走到书房外,冷冷地扔下话:“不吃了。”   桂姨:“……”   关门,反锁,司濛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室内光线昏沉沉的,外头的光透过窗帘射进来一点。   司濛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含在嘴里,点上,静静抽着。   她抽得很慢很慢,小口小口地吸,烟圈慢慢吐出来。抽根烟都跟搞艺术创作似的。   那根烟抽得只剩下烟蒂,她掐灭在烟灰缸里。   重新拿起铅笔,胡乱地在纸上勾线。漫无目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   然而动作却越来越急促,用的力气也越来越猛。   画纸上的线条由细到粗,越发变得凌乱,毫无顺序和章法。   最后,笔芯啪地一声,瞬间断裂。她的心跟着狠狠地沉了沉。   画纸上出现了最粗的一道痕迹,尾端模糊。   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敲得很猛。   司濛终于停下手头的动作,她掀起沉甸甸的眼皮看了一眼画板上的画,越看越不满意,狂躁地把铅笔重重的折成两段,扔在地上。   清脆的声响,像是有回音。   垃圾,画的全部都是垃圾。   “司濛,我诅咒你一生孤苦,没人会爱你……没有人会真正喜欢你……”   “司濛,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你永远都比不上我……百晓生就是你的魔咒……哈哈哈……哈哈哈……”   鬼魅的脸庞,阴森的女声,如影随形。   “我错了……真的错了……”   她抱紧脑袋,剧烈地摇晃,头很重,她抬不起来。   她把头撞向桌角,一下一下用力地撞。   很快额头便破皮了,渗出点点腥红的血丝。   她骤然起身,泄愤一般地扯下画架上的画,从书桌上拿来打火机,毫不犹豫地点燃。   画纸引然,青烟缭绕,火光明亮,焦味儿越来越清晰。   她手一甩,重重扔在地上,然后整个人瘫坐在地板上。   ☆、第18章 第18阵风   第18阵风   晏竟宁赶在十二点之前到家了。Dyes在美国纳斯达克成功上市后,他马不停蹄就从美国飞了回来。   要不是上午有个记者招待会耽误了点时间,不然他早就已经到家了。   开门后,厨房里传来滋滋声,桂姨正在炒菜,冲天的辣椒味儿蔓到客厅里。   听到开门声,桂姨忙从厨房跑出来。   见是晏竟宁,惊喜道:“少爷,你回来了啊?”   晏竟宁的鼻尖闻到了浓烈的辣椒味儿,忍不住皱眉,“桂姨,我说了好几次了,濛濛她不吃辣,炒菜不要放辣椒。”   桂姨:“……”   “哎呀,我给忘了!”桂姨一拍脑袋,“我下个菜不放辣椒。”   “她人呢?”   桂姨说:“在书房呢。上午老夫人来过了,老夫人回去后,少夫人就进书房了。再没出来过。”   晏竟宁一听,浓眉拧得更厉害了。   他脱了西装扔在沙发上,“我去喊她出来吃饭。”   “好。”桂姨赶紧回厨房,“我再加个菜。”   站在书房门外,晏竟宁抬手敲门,“濛濛,出来吃饭了,饭好了。”   却无人回应。   他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动静。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摁门把,这才发现门被司濛从里头反锁了。根本就打不开。   “司濛,司濛,你听到没?你在里面吗?赶紧过来开门!”   “司濛,听到了吗?”   有烟从门缝里溢出来,晏竟宁闻了刺鼻的焦味儿。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了什么。不敢耽搁,他赶紧从茶几抽屉里取了书房的备用钥匙,把门打开。   破门而入,里面的场景简直让男人心惊肉跳。   室内大片的火光,浓烟滚滚,扑面而来,火势渐大。   颜料和画纸都是易燃品,引燃了沙发和窗帘,散落在地板上的画纸已经被烧了大半。垃圾桶里的废纸也烧得正旺,火花跳跃扑闪。   而火光里,司濛就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跟座石化的雕像似的。她根本就感受不到火光,毫无知觉。   “司濛!”晏竟宁冲进去,用力哄一声,抬手就去拍她的脸,“着火了你没看见啊?”   而她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傻了是吧?跟我出去!”   他不敢耽搁,抱起她就往外面冲。   桂姨听到声响,跑出厨房,看到书房里蔓延开的火,整个人都吓蒙了。   “天,怎么着火了?”   “我去报警!”   “不用报警。”晏竟宁及时叫住桂姨。   冷静地找来家用灭火器,几下一喷,书房里的火就被浇灭了。   好在火势受控制,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罪魁祸首坐在沙发上,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   晏竟宁打电话让物业过来处理。他则带司濛去了医院。   她应该没被烧伤,就是额头被瞌破了。不过他不放心,还是坚持带她去做了个全身检查。   到了医院,小护士替司濛处理额头上的伤口。   清凉的药水敷在伤口上面,一阵刺痛感瞬间蔓延开来,那滋味叫一个酸爽。她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这才彻底回了神。   她下意识抬手去摸。却被小护士冷声制止住,“别碰!”   她讪讪地缩回了手。   二哥以前就说过,她不改掉这烧画的习惯,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烧死。   今天差一点点,这句话就真正应验了。   司濛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她整个人依旧是麻木的,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小护士替她包扎完伤口,值班医生给她做检查。晏竟宁在外面给魏医生打电话。   他言简意赅地把今天发生的情况跟魏医生说了。   魏医生告诉他:“晏先生,你太太很可能是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她已经出现了自残和自虐的现象。你必须带她去做正规的检查。”   接完魏医生的电话,男人眉头紧皱,久久不能舒展开。   他想起早前天一大师说过的话——   “司小姐心魔不了,无所期许,更无以为生。”   她眼下的这种情况,说不定哪天就一把火把自己给烧死了。   一想到这个,男人的眉头就皱得更厉害了。   晏竟宁打电话给章览,“最近一个月我都不去公司了,公司那边让郭副总盯着。”   章览:“……”   章助理嗷嗷叫:“不行啊晏总,公司刚上市,一大堆工作等着您处理呢。”   男人的声音冷静而果断,“都送到家里来。”   话音未落,他便挂了电话。   章助理:“…………”   ——   司濛做完检查,晏竟宁带她回家。   额头包了纱布,她这才能感觉到丝丝疼痛。   对于下午发生的事情,男人从始至终没开口问过她一句。他不问,她也不主动解释。   车子快速行驶在宽阔的大马路上,两侧的梧桐树匆匆飘过。   晏竟宁打着方向盘,问:“饿不饿?”   “不饿。”司濛摇了摇头。   他却把车子径直停在木槿花餐厅的停车位处。解了安全带,“我饿了,陪我吃点。”   司濛:“……”   一到家就出了这种事,手忙脚乱,他都还来不及吃饭。   司濛抬头看着鎏金的招牌,这才想起来之前他们相亲就是在这家餐厅。   不是饭点,餐厅里客人很少。   晏竟宁随便点了几个菜。   等上菜的那段时间,他征询司濛的意见,“我陪你回娘家住几天好不好?”   “不用了。”她眼下这么糟糕的状态还是不要让家里人担心了。   “那我陪你出去散散心?你有想去的地方啊?”   “我不想出去。”   “司濛,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担心。”   男人的一双手交握搁在桌面上,手指修长,被灯光拉出细长的剪影。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脸上遍布浓重的担忧。   看到他这个样子,司濛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年出事以后,她把所有的画纸、画笔、画架,但凡和画画有关的东西通通都被她一把火给烧了。她发誓再也不碰画笔。   差不多有整整半年,她比现在的状态还要糟糕。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也不跟人讲话,就缩在角落里发呆。还经常一个人默默流眼泪。   没人敢靠近她,也不敢跟她说话。因为只要有人和她说话,她就会发疯,变得歇斯底里,各种砸东西,大哭大闹的。久而久之,家里人没人敢跟她说话。他们甚至连喊她的名字都不敢。   母亲每顿来给她送饭,根本不敢叫她。就默默地把饭放在桌子上。看着她欲言又止,每次都红着眼眶。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司濛知道母亲还会趴在门缝里偷偷看,看她有没有吃饭。   那种担忧的神色和当下晏竟宁简直如出一辙。   只有真正关心、爱护她的人才会这样担心她的安危。   母亲和她是至亲,血浓于水,无可厚非。   可晏竟宁呢?他为什么这么担心她?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如今是夫妻吗?可他们这种夫妻又有什么分量呢?   一时间鼻尖有些泛酸。   她扯开嘴角笑起来,笑容非常虚弱,“你放心,我暂时死不了的。”   她暂时不会死,她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完成。   ***   自从司濛不小心烧了书房,晏竟宁就没再去公司了。章览每天都会来一趟家里,带来很多的文件和资料。   司濛经常看到晏竟宁对着电脑给公司的高层们开视屏会议。   他此举就是不放心她在家,怕她轻生。他不说,她却心知肚明。   不仅如此,他每天都会和魏医生通电话,告知她的情况。他以为她不知道,事实上她撞见过好几次。   她看见他在网上搜安眠枕。家里的枕头换得很频繁。她问起他,他只说枕头要换得勤一些。   他找人悄悄在卧室里装消音板。她发现家里的墙壁都大变样了。百度一下才知道那是消音板。   他不再放任她了。他和她定了规矩,每晚最迟十一点,到点必须上床睡觉。就算是失眠也必须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能跑去书房画画。   开始几天,司濛很煎熬。大半夜意识清明,精神饱满,根本无法入睡。她偷偷溜到书房去画画。可每次都被晏竟宁逮了个正着。   终于有一天,她成功跑出了卧室。却发现书房被锁上了,而钥匙在晏竟宁那里。   他做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她有一个安静的睡眠环境。他什么都不打算说,一切都在私下进行。他以为她不知道,她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可惜他这番心思怕是要白费了,她失眠是因为心魔。心魔不消,她这辈子永远都不要想睡安稳觉。   她和晏竟宁同床共枕。他每天都睡得很晚。他想等她睡着了,他再睡。可熬到最后实在熬不住了,就沉沉睡了过去。   所以基本上都是司濛听着他轻微的鼾声然后缓慢地入眠的。   他睡相很好,睡前哪个位置,醒来后依旧在哪个位置。   她睡眠质量差,就算睡着了也容易醒。只要一点声响她都可以被轻易吵醒。他睡相好,几乎不怎么翻身,倒是很少会惊醒她。   大概是老天爷看到了他的付出,过了两周,司濛的失眠渐渐有所好转。   ☆、第19章 第19阵风   第19阵风   一转眼就到了九月。   巡回画展定在11月15日,横桑是第一站,消息一早就已经放出去了。三水小姐又在网上被炒得火热。   大概是主办方给了曲珍压力,曲大人近来又开始明里暗里的花式催稿了。   一天晚上,司濛在书房画画,接到了曲珍的视频电话。   催稿催了一波,曲珍跟她聊起了下个月巡回画展的事情。   曲珍说:“这次画展主办方比较重视,希望你本人能到现场去。”   “合作多年,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规矩,我的画展我是绝对不会露面的。”司濛放下笔,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咖啡浓郁的香气迅速弥漫开,充斥密闭的空间。   出道五年,举办过好多次个人画展,但是她却从未出席过任何一场。一来她的身份特殊,不能曝光;二来她惧怕一切形式的镜头。   曲珍:“我知道啊,可是这次全国巡回画展比较隆重,主办方需要你出面做个样子嘛!毕竟很多粉丝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他们很多人都怀疑你是个男的。”   司濛:“……”   当红画家三水小姐,为人低调神秘,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露过面。个人信息保护严密,对外不曾有丝毫泄露。微博更是长年长草。也难怪一些粉丝怀疑她的性别。   她一口老血卡在胸口下不去。哪个男的特么会用“三水小姐”作笔名?   “我不管,你去和主办方谈。如果他们非得要求我出席,那么这次巡回画展,不办也罢。”   曲真:“……”   曲珍就知道司濛会是这种态度。   “在我离职前,我会尽量替你争取的。”   “离职?”司濛的耳朵捕捉到一个重要的词。   “濛濛,我怀孕了,前两天刚查出来的,已经两个多月了。”   司濛:“……”   “恭喜啊!”司濛非常惊讶,却也实打实替曲珍高兴。   “濛濛,你也知道的,我和我老公结婚五年了,一直没消息。这次好不容易怀上了,我老公和婆婆他们打死都不让我继续上班了,要我回家安心待产。我本来想把你这次画展的事情处理完,我再离职的,可家里人不让,非得让我马上辞职。我也是没有办法。对不起啊濛濛!”   “大人,怀孕是好事啊!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的。反正上头肯定会安排别的编辑来负责我的项目的。”   曲珍说:“我向boss推荐了我的一个学妹,非常优秀,是咱们横桑本地人。而且还是你的死忠粉,她一定会好好打理这次画展的。我待会儿把她的微信推给你,你们提前沟通熟悉一下。”   曲珍给她推送了新编辑的微信。司濛添加过后,就在等对方回复。   对方应该是还没看到,一直都没给通过。她等了一会儿,就没继续等了。   她继续拿起铅笔,继续在画纸上打线条。   晏竟宁洗完澡出来,来书房喊人:“十一点了,该睡觉了。”   “马上。”司濛口头答应着,手头动作却没停下来。   男人径直走到她身边,一把夺过铅笔扔在书桌上,“明天再画。”   说着就扣紧司濛的腰往卧室带,坏笑道:“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司濛:“……”   她被压榨了个干净。头发潮潮的,额间的汗水都还没干透。   她窝在他怀里,闭目养神,有气无力。   “明天周六要回老宅吃饭,妈说她想见你。”   “嗯。”她气若游丝,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   下午三点,下午茶时间才刚刚开始,时差咖啡厅里只坐了零星的几个客人。两对情侣,一个白领,笼统也就五个人。   愿你不悲不喜不自怜   浊酒一杯敬你先   愿你始终有初心模样   不曾变   愿你不卑不亢不自叹   一生热爱不遗憾   愿你余生可随遇而安   步步慢 【注】   ……   舒缓的音乐倾泻而下,拢在耳畔,如丝如缕。   晏竟宁推开咖啡厅那扇厚重的玻璃门,盛延熙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他们选的是左侧靠近窗户的位置,外头是宽阔的马路,人来人往车流不断。玻璃上完整地映出男人刚毅而又瘦削的侧脸轮廓。   “服务员!”晏竟宁往卡座上一靠,声音懒散,“这段时间可把我忙得够呛,公司上市,对付那群老狐狸可真是不容易。”   盛延熙翘着二郎腿,揶揄,“晏大公子雷厉风行,还怕对付这么几个老狐狸?”   晏竟宁:“……”   “此言差矣延熙,雷厉风行这招对付晏家那几个老狐狸可一点也不管用。”   盛延熙深表认同,“你们家那些老狐狸个个都成精了,确实不好对付。”   晏竟宁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视线定在菜单上。   耳畔紧接着就响起服务员公事公办的嗓音,“两位先生,要点什么?”   晏竟宁扭头,却见这个服务员有些眼熟。   细看两眼,他这才想起这姑娘就是前不久在铜卜山给他和司濛拍照的那个。   女孩子显然也是认出他来了,不过倒也平静,面上没表现出来。   他收回目光,继续看菜单,很快做出决定,“一杯蓝山,一杯天空之城。”   说完看了眼对面的盛延熙,而好友耸了耸肩表示没有任何异议。   “两位请稍等。”   两男人落座,没过一会儿就迅速在偌大的咖啡厅里引起小轰动。毕竟长得帅的男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承载无数目光。   咖啡厅里的空调打得很低,冷流徐徐冲出,整个空间都被冷气包裹得严丝合缝。   晏竟宁今天穿一件烟灰色的低领衬衫,解开两颗纽扣,露出性感的锁骨。他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小半截麦色的手臂,灯火一照,泛起浅淡的光泽。   相较于他,好兄弟盛延熙则穿得比较随意了,简单的棉质短袖,同色系长裤。不过儒雅英气,格外惹人视线。   晏竟宁、盛延熙、商离衡、周最,这四人也素来有“横桑F4”之称。只是一直没在圈子里彻底传开而已。   咖啡煮好后,服务员给他们端过去。   “二位请慢用。”   “谢谢。”   盛延熙抿了一口,翘起二郎腿,气定神闲问:“大哥,新婚的感觉怎么样?”   晏竟宁懒洋洋地靠在卡座上,勾唇一笑,“还不错。”   除了成天担忧老婆会轻生,其余的一切都好。   只见盛延熙取出一只档案袋,放在桌面上,“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谢了。”晏竟宁接过去,却没拆开看,转手放进了公文包。   “司家当年处理得太干净了,查这些真费了我不少功夫。”   “司家?”   “司家人为了这个小女儿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兄弟俩简单聊了会儿天,盛延熙就准备走人了,“素素今天从宛丘回来,到时间了,我要去机场接她了。”   晏竟宁挥挥手臂,“你去吧延熙,我在这等司濛,晚上要回老宅吃饭。”   盛延熙走后,过了大半个小时司濛才到达时差咖啡厅。   章览熄了火,车子平稳地停在咖啡厅外。流畅的车型经过日光一照,流光溢彩。   “夫人,你进去找晏总吧。”   “嗯。”司濛利索地拿起手包下车。   她一下车,章助理便立马把车开走了。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天空蓝得好像被水洗过一样,清明透彻。   咖啡厅外是大面积的透明玻璃。透过玻璃,司濛一眼就看到了晏竟宁。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湛蓝的天空,更衬得男人的侧脸线条冷峻柔和,饱满刚毅。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便轻易就让她想起了恩师笔下的丹青。   不需要五彩的颜料,也不需要细致的临摹,只需要几点墨汁,随意勾勒几笔,就已经美轮美奂,无与伦比。所有的精雕细琢在这里都尽显苍白。   老师说:“真正的好画在眼里。”   你看到的本身就是最美的,纵使再工于技艺,你也无法再现。   直到今日她这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很好,今天晚上回去又可以有一幅成品了!   ——   推门进去,快步走到男人面前。   “走吧。”   晏竟宁笑了笑,“要喝点什么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司濛真觉得有些渴。她往他对面坐下,“给我点杯苏打水好了。”   晏竟宁招来服务员。   “你好,要点什么?”   “一杯苏打水,去冰。”司濛的余光不经意扫到女孩的脸,眼里顿时飘过几分讶色。   女孩冲她甜甜一笑。   礼尚往来,司濛回以微笑。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姑娘的工作牌——汪雪涵。   名字倒是取的很雅致。   ——   司濛安静地把那杯苏打水喝了一半。大概坐了大半个小时。   她胃里灌了不少液体,饱腹感很明显。   “咱们走吧,晚了妈该催了。”晏竟宁起身。   司濛迅速地拿上自己的包,“好。”   晏竟宁先走出去,伸手替她挡住玻璃门,防止门关上。   她迈出去后,他这才松手。   玻璃门被关上的最后一瞬,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声,“我来接你下班。”   她的脚步瞬间停顿一下,立即转头往身后看过去。隔着透明的玻璃,咖啡厅里的女孩冲她甜甜一笑。   却不见她预期的,熟悉的脸庞。   晏竟宁不明所以,“怎么了司濛?”   她摇摇头,“没事,走吧。”   她的失眠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了吗?她甚至都出现了幻听。竟然听到了李燃那个渣男的声音。   ***   这还是和晏竟宁结婚以来,司濛第一次跟他一起回晏家老宅吃饭。   看得出来,她的公公婆婆并没有多喜欢她。所谓的喜欢,基本上都是表面功夫。   不过她不在意。她不需要别人喜欢。就像那个人当年的诅咒,她这一生没有人会真正喜欢她、爱她,她注定一生孤苦。   反正和晏竟宁的这桩婚姻都是一种另类的交易。晏家人喜不喜欢,如何看待她就更不重要了。   谁都会做表面功夫。她也会。和晏家人维持表面的和谐,做一个礼貌乖巧的儿媳妇,这难不倒她。   成年人的世界,哪个不是戴着面具过活。   晚饭很丰盛,一家人其乐融融,氛围相当的好。   晚饭过后,晏竟宁陪公公下棋。司濛则被戴淑芬拉去聊天。   八点过后,两人离开了晏家老宅。   开车回去,主干道上车流稀疏,行人也看不到几个,非常冷清。   半山是郊区,一到晚上就特别安静。   两侧的路灯不断将辉光洒进车厢里,两人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里,朦胧模糊。   晏竟宁专注开车。司濛靠在副驾上玩手机。没怎么讲话,却出奇的和谐。   微博和朋友圈各刷了一圈。觉得无聊,摁灭屏幕。   可下一秒,漆黑的屏幕又转亮了。微信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她点开来看,一行整齐规整的黑体字。   「太太你好,我是你的新编辑汪雪涵。」   ☆、第20章 第20阵风   第20阵风   又是汪雪涵?   是同名同姓,还是是同一个人?   司濛想这多半是同一个人。   她静静地看着微信界面的信息,一时间觉得这世界还真是小,转来转去,碰到的竟然都是熟人。   她低头在手机里打字。   司濛:「你好,曲大人跟我说了,以后请多关照。」   汪雪涵:「太太,太客气了撒!我是你的粉丝哦!我粉你好多年了,从《鲜花盛开的季节》开始,炒鸡炒鸡喜欢你。能做你的编辑,我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拯救了银河系。(星星眼)」   司濛:“……”   《鲜花盛开的季节》是司濛的五年前复出后的首部作品,也是她的成名作,她就是因为这幅画一举成名,被外界所熟知的。   到家后,桂姨还没睡,靠在沙发里看电视。巨大的屏幕里播放的正是暑期档大火的宫斗剧。剧里每个演员都是实力派,不遗余力在飙演技。   “回来了啊!”看到两人回来,桂姨忙从沙发里站起来,体贴地说:“要不要给你们弄点宵夜?”   晏竟宁直接看向司濛,问:“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司濛回答的很是干脆,“晚饭吃的很饱。”   她是真的吃的很饱,婆婆热情招待,不断给她夹菜。她埋头苦吃,肚子填的满满的,这会子都还没消化完。   她虽这么说,可晏竟宁还是让桂姨去熬了点小米粥。   司濛去书房画画去了。   她脑子里有一副完整清晰的画面,她必须马上画出来。   时间还早,晏竟宁也不要求她马上睡觉。   司濛一头扎进书房,他则拿起笔记本电脑办公。   自从结婚以后,家里的书房就彻底被司濛占用了。他平时办公都只能缩在客厅和卧室。   两层半的小别墅,他和司濛、桂姨都住在一楼,二楼基本上都闲置着,堆放一些杂物。   他在想是不是要找人在二楼再重新装一间书房。   桂姨熬好了小米粥。关了火,她就回房去睡了。   晏竟宁处理完公司的一堆工作,再出来,鼻尖闻到了一阵馨香。小米粥的清香从厨房飘了出来。   桂姨在粥里放了桂圆、红枣、莲子、百合,足足七.八样东西,各种香味交叠,味道越发浓郁。   他自己喝了一碗,给司濛也盛了一碗。   书房门没上锁,他轻轻摁一下下门把,门就应声开了。   室内的光线很暗,女人整个人陷进阴影里。正中间那副对开的木头画架最是惹眼。   她很专注,浑然不觉有人靠近。   这个女人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是有生气的,她是鲜活的,眼里有光,对艺术充满了敬畏。   细看之下,画面已经接近成型了,光影处理得很到位,线条流畅清晰,井然有序,层次感非常鲜明。画中的男人五官立体,侧脸轮廓瘦削刚毅,栩栩如生。   这幅画很抓人眼球,哪怕是囫囵看一眼,看画之人都不免为之动容。   这才是司濛真正的水平,一幅素描就足够让人震撼。   那是下午坐在咖啡厅里的自己。   晏竟宁的心房难以避免地颤了颤,喉头一紧。   他轻轻把手中的碗放在书房的一角。静悄悄走近女人,一双手绕到前面,一把拥住她。   脑袋埋在她脖颈间,气息温热,“晏太太,这么喜欢画我?”   司濛:“……”   突如其来的怀抱,司濛整个人倏然一惊。下意识就竖起戒备,想挣脱掉。却又在听到熟悉的男声之后,瞬间卸下防备。   “你怎么进来了?”她震惊道。她明明记得自己锁了门的。   “桂姨熬了粥,给你端了碗进来。”   “我不饿。”她任由他抱着,手头动作却没停下,“这都还没画完呢!”   “这么喜欢画我啊?”   “画你,我有灵感。”司濛倒是一点都不否认,说得理所当然。   明明不是情话,晏先生听进耳朵里却很是受用,心情不免大好。   “所以,晏太太什么时候感受一下真正的艺术?”温热的气息停留在她颈间,音色低沉,撩拨人心弦。   “什么?”他抱着她,司濛不好画画,索性停下来,铅笔捏在手里。   他冲着她耳根轻轻吐气,灼热暧昧,“不穿衣服的那种。”   司濛:“……”   “晏先生忘了吗?我学艺不精,不敢亵渎真正的艺术。”司濛和他玩起了太极。   “我来教你啊!”扣在她腰间的手顿时紧了紧,两人贴得更为严实。   司濛:“……”   “好啊!”司濛起了玩心,笑得像只狡黠的黑狐狸。   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抬手就去解他衬衫的纽扣,弯嘴在笑,“晏先生,不如现在就教我啊!”   “求之不得。”晏竟宁静静地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并不阻止她的动作。   见男人一直没什么反应,她慢腾腾解了两颗扣子就不解了。本来就是开个玩笑,哪里有想过要真正付诸实践。若是继续,只怕会正中某人下怀。   男人却一把抓住她手,紧贴在衬衫的门襟处,不让她撒手,“继续晏太太,别停。”   司濛:“……”   两人站得近,以一种相互依偎的姿态。   司濛的手没敢动,身体绷住,一动不动。   明明是薄薄的衣料,可指尖触碰到,却烧得慌,有些发烫。   “继续。”男人的嗓音低迷,近乎嘶哑,却足够蛊惑人心。   司濛的一双手垂在半空中,渐渐变得僵硬,一直不敢动。   也不知道究竟在怕什么。横竖不过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同床共枕那么久,晏竟宁精力旺盛,她也是正常的女人,有生理需求,可真没少身体力行。不过每次都是晏竟宁主动。而且都是在床上,直奔主题的那种。   如今场地不同,感觉也大不相同了。   替男人解纽扣这种事暧昧得很,司濛觉得羞耻,过去从来没有做过。   如果真是夫妻,解个扣子,倒也没什么,这是一种情趣。可问题是,他们这种夫妻,没什么实质性的分量。比情侣多了个证儿,可要说是爱人,又少了爱情。倒是真有点像盖了戳的炮.友,尴尬得要死。   晏竟宁哪里懂她心里的这点小九九。同床共枕,余生都和她捆绑在一起,他都觉得不满足。他想要的是司濛真正把心给他,而且是主动的那种。   所以他就是得让她正视两人的这段婚姻,慢慢的接纳、认可、依赖,甚至是离不开他的那种。而夫妻生活就是最好的切入点。一段美好的婚姻,要从和谐的夫妻生活开始。   “继续。”他耐心很足,“晏太太连替我脱件衣服都不愿意?”   司濛:“……”   “没……没……不愿意……”   司濛颤颤巍巍地抓紧纽扣,手心都有些冒汗了。   高档的贝母扣,做工精致,质地坚硬,表层圆滑。司濛的手指碰到,一阵清凉的质感。   手有些抖,好不容易才费力解掉一颗。   继续解,却见眼前埋下一道阴影,男人的脑袋垂了下来。   司濛心尖一颤,隐隐觉得不妙。想躲开,可已经来不及。   男人准备无误地封住她唇,实力碾压。   她的手再度僵住,全身紧绷,不敢动弹。   他细细地吻她,由浅入深,嗓音徐徐,“继续,不要停。”   司濛:“…………”   ——   一件衬衫的扣子全部解完,司濛直接被热出一身汗,呼吸都变得不顺了。   终于解完最后一颗纽扣,她整个人如释重负,立马就想退开。   却听见舒缓的男声自头顶响起,震慑力十足,“帮我脱了。”   司濛:“……”   “现在?”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事态正朝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越发不受人控制了。   不对,应该是说越发不受她所控制。而晏竟宁却从始至终都掌握着主动权,掌控全局,且实力碾压她。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司濛觉得无比心慌。这不是她所熟悉的,所能自如掌控的区域,她本能地感到心慌。   “对,现在。”男人的声线照旧沉稳,没受到任何干扰,像是王者主宰一切。   “我饿了,先喝粥。”司濛心慌意乱,只想逃离。   可事实上她哪里逃离得掉。她被男人死死禁锢住,丝毫动弹不得。   “不是说要让我教你真正的艺术?”男人温柔地捧住她脸,静静地端详起来,像是在看一件神圣的艺术品,“事到临头,怂了?”   司濛:“……”   司濛是真的怂了,很无力,双腿止不住打颤。   在她决定嫁给晏竟宁以后,二哥曾私下找她谈过一次。他问她为什么要嫁给晏竟宁。她自然是以“一见钟情”为由搪塞过去的。   她清楚地记得二哥当时说过的话——   “濛濛,你玩不过晏竟宁的。”   如今看来,二哥真是一语成谶。   这个男人俨然就是经验老道的猎者,为了让猎物缴械投降,他不惜漫长等待,只为消磨掉对方的耐心。   她思绪游离之际,再回神,眼前的人已经和她坦诚相见了。他自己动手了。   她觉得辣眼睛得很,忙不迭移开视线。   他却强迫她睁开眼睛,低迷暗哑的嗓音徐徐逼近,“准备好了吗晏太太,带你感受一下真正的艺术。”   司濛:“…………”   ☆、第21章 第21阵风   第21阵风   至于过程,简直难以启齿。感觉到位了,真是肆无忌惮,毫无顾忌。抽丝剥茧,全身心投入。   俨然就是一场不见硝烟的争夺战,司濛简直溃不成军,被晏竟宁实力碾压。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男人惊人的掌控欲。他就是黑夜里的一匹狼,而她则是待宰的羔羊,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能与之相抗衡。   可即便是这样,她却并没有感觉到不舒服,一点都没有。相反的,她是愉悦的,甚至可以说是满足的。   司濛觉得很神奇。她把这归因于男人技术好。   折腾一番,粥都已经彻底凉掉了。   她洗完澡出来,晏竟宁已经替她把粥热好了。   体力劳动,身心俱疲,司濛正好饿了。一口气喝了一碗。   喝完粥,满月复活。本想回书房继续把那幅画给画完。可一看时间都已经快十二点了。   这个点必须睡觉,这是晏竟宁一早就给她定下的规矩。   她这么不喜欢受约束的一个人,以前除了在那个人面前,她会收敛锋芒,在别人面前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向来都是随性而为。   后来那个人走了,她没必要再继续收敛,就越发不受拘束,家里人根本没人敢管她。更没人敢给她立规矩。就算立了,她也是不会听的。   可到了晏竟宁这里,她竟然愿意听他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她从没想过反抗。   她究其原因,大概是觉得他为了他的失眠花费了不少心思,哪怕成效甚微,可这份心是好的。她应该感激。   年纪越大,感受到来自周围人对你的用心便越少。父母认为你已经成年了,可以独立了,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了,他们便不会去过多的约束你。这种凡事都管着你,给你固定很多条条框框反而就变得难能可贵了。   除了家里人,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对你好,任由你折腾。身为一个已婚人士,司濛有最基本的觉悟——听老公的话。   其实和晏竟宁结婚以来,她的作息规律明显有了很大的调整。虽然还是会失眠,做不到整夜安睡,但最起码那种彻夜难眠,无法入睡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这是一种好迹象。   她打算回卧室直接睡觉。   她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一只白瓶子,从中倒出两片药片,就着开水吞下。   “吃什么呢?”晏竟宁正好洗完澡,擦着头发,走进卧室。   他光着膀子,腹肌明显,下.身围着浴巾,头发湿哒哒往下直掉水。小麦色的肌肤看着格外健康。   美男出浴,视觉冲击分外强烈。   司濛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多看了两眼。她觉得自己当下看到的就是一幅天然的写实画。   “问你话呢,走什么神!”愣神间,他便已经走到了她身侧,音色清朗。   司濛把白瓶放进抽屉,轻声说:“维C。”   晏竟宁不疑有他。   她跳上床,“我先睡了。”   男人轻轻嗯一声,声线温柔,“睡吧。”   他擦干头发的功夫,司濛已经睡着了。   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大床的一角,闷青色的头发铺散在米色的枕头上,颜色对比明显。她睡相安稳,模样乖巧,微微嘟着嘴,像个小孩子。   司濛这个女人是有棱角的,清冷的性子,对外界充满了防备。甚至连睡觉的时候都放不下戒备之心,睡不安稳,一碰就醒。   可每次做完,她就能睡得特别迅速,而且能够卸下满身防备,睡得很安心,一觉睡到自然醒那种。   所以说他那么卖力耕耘,不止满足自己,也是给司濛的福利。   他轻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出里面的药瓶。拿在手里一看,一只是安眠药,另一只是妈富隆。   ***   第二个周六约了汪雪涵在时差咖啡厅见面。   自从加了微信以后,司濛和这个新编辑私下聊了几次。   这姑娘才二十三岁,刚刚大学毕业一年。活泼开朗的性子,为人乐观,很健谈,也很热情。据说还是她的死忠粉。   知道是同一个人司濛一点都不意外。反倒是汪雪涵,知道她就是三水小姐后,整个人瞬间石化,震惊得不得了。   “你就是三水大大?”汪雪涵捂住嘴巴,不可思议地大叫:“天,我没弄错吧!怎么会这么神奇啊!”   相比之下,司濛倒是无比平静,伸出手,微微一笑,“你好,我是司濛。”   汪雪涵紧紧抓住她手不放,异常激动,“太太你好你好,我可喜欢你了,很高兴认识你。”   小姑娘今天穿了件粉色的娃娃领上衣,配白色牛仔短裙,朝气蓬勃,活脱脱的萌妹子一个。   和她一比,司濛觉得自己真是老阿姨了。一身黑,无比冷淡。   两人面对面坐下,司濛这才注意到时差咖啡厅正放着一首民谣,曲调优美。   如果漂泊是成长   必经的路牌   你迷醒岁月中   那贫瘠的未来   像遗憾季节里   未结果的爱【注】   ……   司濛静静听了两句,觉得这歌儿的歌词写得很美。   她给自己点了杯苏打水。   “店里的抹茶芝士味道特别好,大大一定要尝尝。”汪雪涵说:“黑森林和慕斯也不错。”   司濛笑着说好。   “大大,你和你二次元的形象真是分毫不差呢。”   “怎么说?”   “一样的高冷话少,丝毫不娇柔造作。”   司濛:“……”   看得出来汪雪涵很兴奋,真是粉丝见到偶像的反应,特别激动。   汪雪涵这姑娘一口一个大大,很是自来熟。   司濛说:“别叫大大了,直接叫我司濛好了。”   三次元没必要把二次元的称呼带进来。平时在网上看到这种称呼没什么,现在和人面对面聊天,对方再一口一个大大,委实不习惯。   她静静地听了会儿歌儿。这才开口:“现在的编辑都身兼数职的么?”   汪雪涵听出司濛话语中的调侃。笑着说:“这家咖啡厅是我大伯开的,我只是周六周日过来帮忙的。”   苏打水和抹茶芝士都被服务员端上来了。   汪雪涵热情地说:“大大,你快尝尝。”   一开口又是大大,看来短时间内是矫正不过来了。司濛索性由着她去,也不刻意纠正了。   其实司濛很不喜欢吃甜食,腻得慌。可小姑娘这么热情,她不好拂了人家面子,必须要做做样子。   她捏住小勺子小心剜了一小块,送进嘴里。浓郁的茶香混着奶香在口齿间萦绕开,口感绵软。可就是太甜,一两口还好,吃到第三口就腻了。   两人大致聊了一会儿,大多围绕十一月份的巡回画展展开。   “大大,学姐一直在极力替你争取,可你也知道,很多粉丝都想见到你本人。主办方为了造势,为了增加影响力,也都希望你本人能够亲自出席。学姐她马上离职了,她说的话高层不一定会采纳。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帮你争取的。”   “谢谢。”司濛低头呡了口苏打水。   她看着司濛,小心翼翼地试探:“如果争取不到,你会出席吗?”   会吗?她扪心自问。应该会的吧。这是她唯一一次真正直面那个人。这么多年来,外界对于她的各种争议,她都隐忍不发。不是不气,只是羽翼未丰,做不到一击即中。   这一次,她摈弃了过往一贯的画风,采用一种全新的画法,独创一个新系列的画作。无非就是想让外界看到不一样的、真正的、独一无二的三水小姐。她想要让外人认识到,她和百晓生是独立的两个个体,不要再将她们混为一谈。她和那个人捆绑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脱离了。   比起惧怕镜头,害怕曝光,她还是更看重这次的巡回画展。她隐忍蛰伏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么一天。   “我会自己跟出版社谈,尽人事,听天命。”   “八卦一下大大,上次在铜卜山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你男朋友吗?天呐,真的好帅。你不知道他在给你当模特的时候,我们身后这群女生全部都在看他。大大你真是太有福气了。”   司濛:“……”   “是我老公。”   汪雪涵:“……”   “我的妈呀,大大你结婚了啊?”汪雪涵一听,更震惊了。   “前不久刚举办了婚礼。”   “我的天,我又开始相信爱情了。”   “你不认识我先生?”   汪雪涵耸耸肩,不明所以,“我应该要认识他吗?”   “不用。”司濛呷一口饮料,心里放心多了。   看来晏竟宁的影响力还是不够啊,也不是人人都认识他的呀!   ——   和汪雪涵真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两人聊得很投机。这姑娘真是健谈,各种话题、各种梗都能接的上,也不怕冷场。   和她聊天很愉快,也很放松。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可司濛却觉得好像已经认识她好久了,是那么的亲切。   两姑娘聊了一下午。   临近傍晚,司濛接到了晏竟宁的电话。   电话那头男人的话简短无比,直切主题,“在哪儿?”   “在外面和编辑谈点事。”   “哪里?”   “时差咖啡厅。”   “等着,我现在就过去接你,晚上要回老宅吃饭。”   司濛:“……”   又要去晏家老宅吃饭,心好累的赶脚啊!   “是你先生吗?”   “是的,他要过来接我去婆婆家吃饭。”   汪雪涵拿起包,和司濛道别:“那我就先走了,约了我男朋友。”   “好,慢走。”   汪雪涵离开后,司濛就坐在咖啡厅里等晏竟宁来接他。   等人最是无聊,她刷起了电影。   随便从app里淘的一部电影《情谜》。看了一点以后才发现电影里讲的是一对孪生姐妹花的故事。舒淇在里面一人分饰两角,姐姐沉稳贤惠,妹妹俏皮可爱,非常考验演技。   司濛挺喜欢余文乐的,冲着他去,她才没有弃剧。   电影看了三分之二,在高.潮部分,她摁了暂停。   抬眸看屏幕上方的时间,距离晏竟宁那个电话过去已经整整四十分钟了,他竟然还没到。   她觉得有些奇怪,就退出了视频播放界面,调出通讯录给他打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一直没人接。就在司濛以为这个电话打不通的时候,那边的人接了。   “喂,濛濛?”   “你到哪儿了?”   “我这边出了点意外。”   “怎么了?”   “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被人蹭了车。”   司濛:“……”   “严重吗?”司濛心头一紧,“你人没事吧?”   “我人没事,车门刮花了一道口子。”   “你现在在哪儿?”   “中山北路,交警正在处理。”   “我马上过来。”司濛二话没说就拿起跑冲出了咖啡厅。   ☆、第22章 第22阵风   第22阵风   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   正值傍晚,天空撒下片片霞光。浅金色的光晕笼罩在整座城市上方,暖橘而朦胧。   司濛坐在车里,窗外的建筑一晃而过。   她看了好几遍手机。   司机师傅瞅见她的动作,说:“姑娘,你赶时间啊?我给你开快点。”   司濛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着急了。   她笑着说:“师傅,我不赶时间,您正常开就好。”   车子在街对面停下。司机师傅说:“姑娘,对面不让停车,你就在这里下吧。”   “好。”司濛扫码付了车钱,拿起包就下车了。   从出租车里下来,老远就看到晏竟宁的那辆黑色宾利停在路边。而他自己则靠在车子旁打电话。   他身后是大片的霞光,他整个人被包围在光圈里,身上白色衬衫被日光韶染出暖调的黄。   两个穿蓝色制服的交警正在和前面一部车的车主交涉。大半个车身挡住了车主,她没看到脸。   “怎么回事啊?”她背着包远远朝他跑过去,跑得急,红色的裙摆簌簌摆动。   晏竟宁一抬头便捕捉到一抹炙热的红。   他记得他和司濛的初遇,她就是穿了条大红色的裙子。漫天大雨中,雨水哗哗浇在裙子上,她全身透湿,红裙子变得越发妖艳,很像雨中盛开的红莲。   从那以后,这抹炙热的红色在他心里一直埋了很多年。   所以那天他才会送给她一条红裙子。她坐在车里看到她从旋转玻璃门里走出来,娉婷袅娜的身影,和他梦中的完美重合。   司濛走近,他立马收了手机,揣进裤兜,“不是让你在那边等吗?我这边马上就处理完了。”   “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怎么弄的啊?”晏竟宁的那辆黑色宾利车门处被刮了很长一道口子。   “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被人蹭了,对方逆行,他全责。”他看着司濛这样说。   “人呢?”   “交警在处理呢。”   司濛瞥了一眼停在前面的车,一辆白色的现代,很大众的款式,大街上随处可见。李燃那渣男也买了一辆这种车。   她又瞅了一眼车牌号,心里隐隐觉得这车牌熟悉。可一时间又没对上号。   正纳闷的时候,两个交警刚好询问完,车主跟着交警三人一起走过来。   司濛抬头一看,顿时觉得这世界玄幻了。真是冤家路窄,竟然真是李燃那个渣男!   自打那次捉奸在床,司濛便再也没有见过李燃。他拉黑了他的号码,删掉了他的微信,把这个渣男像垃圾一样剔除在自己生命之外。   而他大概也是清楚她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一次都没来找过她。   她以为两人不会再见了。谁能想得到这么狗血的桥段发生了,他们在这里碰到了。而且晏竟宁还偏偏在场。   不过想想也是,这座城市就这么大,就这么些人。一转身或许碰见的就是熟人。   前男友撞了新婚丈夫的车子,这剧情敢不敢再狗血一点?   此刻,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晏竟宁不认识李燃,不知道两人有过一段。   多日不见,李燃这个渣男倒是越来越人模狗样了。西装笔挺,一副业界精英的打扮。事实上他就是个小小的程序员,每个月累死累活也就那么几块钱工资。   在这个地方见到司濛,李燃明显也是震惊意外的。   “濛濛,你怎么在这儿?”李燃惊诧道。   “叫我大名,别一口一个濛濛的,咱俩没那么熟。”司濛可没那心思和渣男叙旧,她双手抱臂,冷冷清清地说:“你撞了我老公的车,我出现在这里不是很正常么!”   李燃:“……”   晏竟宁站在边上,从司濛口中听到“老公”一词瞬间觉得无比悦耳动听。   “濛濛,你结婚了?!什么时候,我怎么完全不知道?”李燃一副风中凌乱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似的。   “前不久刚举办了婚礼,不好意思啊,客人太多,忘记通知你来喝喜酒了。”司濛说得无比轻描淡写。   李燃:“……”   “濛濛,这位先生是你朋友啊?”晏竟宁适时插.话进来。   司濛说:“嗯,一个朋友,李燃。”   男人谦和有礼,极具修养,主动伸出手,“你好李先生,我是司濛的先生晏竟宁。”   李燃当程序员当了这么多年,哪里会没听说过晏竟宁的名号,Dyes的CEO,科技届的大佬。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对比之下,他这个前男友就太low了,根本没有任何含金量。   他勉强扯出笑容,回握,“你好晏先生,我是李燃。”   “我和司濛的婚礼办得比较匆忙,很多朋友和同学都没有通知到位,没邀请李先生来参加我俩的婚礼,实在是不好意思,希望你多海涵。改天找个机会,我们夫妇俩组个局,给李先生赔个不是。”   李燃:“……”   晏竟宁说得一派诚恳,可句句都在李燃的伤口上撒盐。什么叫实力碾压,这种就是!   司濛不禁在心里赞叹,大佬不愧是大佬,落井下石的本事简直是一流。打击李燃的同时,还不忘宣誓主权,一箭双雕,绝了!   李燃满脸堆笑,“晏先生言重了,真是折煞我了。”   两位交警先生见这三人你来我往,聊得头头是道,摆摆手说:“是熟人正好,你们俩私了吧。”   李燃正想满口答应。谁知耳旁响起女人冷冷淡淡的声音,“别,还没有那么熟。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李燃:“…………”   ***   车子的事儿耽误了点时间。两人到老宅,家里人已经等了他们有好一会儿了。   见两人并肩进屋,戴淑芬忙起身迎过去,“怎么弄得这么晚啊?”   晏竟宁给司濛拉开椅子,说:“路上遇到点事,耽误了点时间。我不是说让你和爸先吃,别等我们俩么!”   司濛规矩地坐下。   戴淑芬说:“一家人聚餐就该一家人一块吃,哪有先吃的。”   晏竟宁笑了笑,“妈,都是一家人,理得这么清做什么!”   “濛濛,这螃蟹是下午刚买回来的,可新鲜了,多吃点。”戴淑芬招呼司濛。   “谢谢妈。”司濛夹了只螃蟹放进自己碗里,却不见她剥。   晏竟宁拿过她的碗,替她把螃蟹剥了,挑出里面的肉和蟹黄。   “吃吧。”   “谢谢。”司濛轻轻一笑,却没吃。   她给自己盛了碗汤,手不小心一抖,碗从手里滑落,汤洒了一桌。空碗滚下餐桌,摔了个粉碎。   突如其来的声响,桌上的人顿时一惊。   “烫到了没?”晏竟宁猛地站起来,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一把抓住她手,拿过来察看。   他抓得紧,指腹贴在她的皮肤上,触感清晰温热。   他看得仔细,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我没事。”被他这样拿着手,司濛觉得指尖微微发麻,忙抽出自己的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戴淑芬面露担心,“没大碍吧?”   “妈,我不碍事的。”她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裙子,布料上面沾了几滴汤汁,“我去处理一下。”   戴淑芬点点头,“去吧。”   ——   见司濛离开视线。戴淑芬压低声音问晏竟宁:“濛濛她失眠好点了没有?浅都林均生老先生的孙子据说很厉害,我联系一下,你找个时间带她去看看?”   “不用了妈,司濛失眠最近好多了,她忌医,就不要让她去了。”晏竟宁慢腾腾地喝汤。   “那可不行的,我听桂姨说她失眠很严重,又是抽烟又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不去看医生怎么可以?一个女孩子家年纪轻轻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以后还想不想生孩子了她?”戴淑芬厉声说:“你也是的,就这么一直由着她性子,惯着她么?”   “妈,艺术家难免有个性,抽点烟很正常的,您不要大惊小怪。”   “艺术家怎么了?艺术家就能由着她胡来了?艺术家就得糟蹋自己的身体了?我就说你一直惯着她,这姑娘我算估出来了面上看着和和气气,乖巧听话的,内里不知道多有想法。最重要的是她不见得多稀罕你。你看刚刚你给她剥的螃蟹,她有动过一口吗?儿子,女人你这么一味的惯着她是不行的,你晓不晓得?你很吃亏的!”   “妈,没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的。我和司濛是夫妻,夫妻间没必要这么斤斤计较。日子还长着呢,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每天这么计较,日子还过不过了?您和我爸几十年的夫妻,难道您每天都算计着自己付出多少,我爸又付出多少么?”   戴淑芬:“……”   晏竟宁三言两语就堵得戴淑芬说不出话来了。   “竟宁我是为你好!”戴淑芬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司濛就是这种性子,嘴不甜,可能也不讨喜。但她心肠好,对我也很好,时间久了您就知道了。”   戴淑芬沉声反问:“你觉得自己很了解她么?”   “淑芬,他们小两口的事情你少参合。”晏竟宁的父亲晏海明赶紧出来拦戴淑芬。   “我参合怎么了?我就要参合。”戴淑芬脾气上来了,声音都冷了好几度,“我就说不要由着他们胡闹,见了一面就说要结婚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就说这婚不能这么快结,可你们有谁听我的?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戴淑芬越说越激动,看着晏竟宁,句句话都说得非常犀利,“竟宁,就算你一早就中意她。可她呢?她喜欢你吗?她就见过你一面,她了解你吗?而你又知道她多少?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嫁给你?你们这样贸然结婚,不觉得太过草率了吗?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要不是你爸一直拦着,我一早就说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婚都已经结了,你就让自己过去吧。小辈的事情,咱们做长辈的少插.手。”   “妈,您还记得那年夏天我在永安寺的事么?”   “记得啊!怎么会不记得!”戴淑芬不明所以,“怎么提起这个了?”   “那天我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司濛。”   戴淑芬:“……”   “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没有把婚姻当做儿戏。我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才嫁给我。于我而言,能娶到司濛,是我晏竟宁最大的福气。”   ☆、第23章 第23阵风   第23阵风   “妈,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带劲。”出人意料的女声突兀地自身后响起。   席间的氛围有一瞬间的凝滞。餐桌上的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声源处。   司濛正用纸巾擦手,面带微笑。   三人:“……”   戴淑芬的表情最为僵持,不过也只维持了一瞬。立即换上精致的笑容,“我们在说你失眠的事情,是不是要找个好的中医看看,开几帖药调理调理。”   她拉开椅子重新坐下,对上戴淑芬温柔体贴的笑容,“妈,我失眠好多了,多亏了有竟宁给我调整作息。”   这声“竟宁”叫得那么亲切自然,晏竟宁听在耳朵里别提多舒服了。   “听你说失眠好多了我也就放心了,周家老太太前几天给我送了几个助睡眠的药枕,等回去时候你带两只回去,据说效果蛮好的。”   司濛笑着说:“好的,谢谢妈!”   晏竟宁注意到她拿起筷子,将碗里的肉和蟹黄慢吞吞给吃了。   一顿饭结束,两人在老宅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车子疾驰在平坦的大马路上,两侧树木嗖的一下就被甩到了身后。   男人打着方向盘,修长的手指被灯光拉出细长的剪影。被灯光照亮的手背白皙光润,近乎透明。   他目视前方,语调平稳,“司濛,妈那个人就是比较啰嗦,说话直白,不太会拐弯抹角。很爱操心,闲不下来。可她人不坏,都是为了小辈好。要是有什么话刺到你了,你别往心里去。”   “嗯。”司濛埋头看手机,没太多反应。   有些话点到即可,说多了可不行。她吱了一声过后,晏竟宁就没再继续说了。   她其实没太在意晏竟宁说的话,她心思都在手机上。   就在刚刚,新编辑汪雪涵通过微信给她发了消息过来。   汪雪涵:「大大,快去看微博。」   她的眼皮顿时剧烈地跳了两下,丝毫不敢耽搁,当即点开微博。发现自己直接上了热搜。   #鬼才画家谢明溯力挺爱徒三水小姐#   司濛:“……”   看了内容才知道原来是一些黑子在网上凶猛地攻击三水小姐,谢明溯发微博力挺她。   谢明溯的那条微博是这样的——   @鬼才谢:「我谢明溯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徒弟,三水之前是零,三水以后也为零。你们可以不喜欢她,可如果某些黑子要蓄意黑她,先来问问我这个当老师的答应不答应。」   那些黑粉为什么攻击她?无外乎就是那些百晓生的粉丝在带节奏。从她出道以来,类似的攻击从来就没有断过。她自己从不解释,也不屑去解释。   在她看来,喜欢她的人会继续喜欢她。那些厌恶她的人也会继续厌恶她,她解释不解释都没太大区别。   而身为她的恩师,在此之前谢明溯也从未出面替她澄清什么。因为是她自己要求的。当年的事情已经牵扯恩师太多。司家封锁了消息,到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她和百晓生其实师出同门。   看到这条微博的同时,司濛喉头一紧,眼眶泛酸,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她这么糟糕的一个人,在最关键的档口还需要谢明溯来替自己出面。当年那个人突然走了,他嘴上不说,面上也没表现出来。可她知道,他心里是很难过的。   微博现在已经炸了。谢明溯、百晓生、三水小姐三方的粉丝都很活跃。   刷了会儿微博,大致了解了情况。   在打算联系老师。他倒是抢先了一步。   谢明溯:「濛濛,明天来趟家里。」   她快速回复。   司濛:「好的。」   ***   第二天一早,司濛便打车去了福田五区。   她到的时候,家里只有谢明溯的太太余梦溪和保姆。   靠窗的桌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花瓶,花瓶里是青绿色的绣球,看得人眼前一亮。   见到她来,余梦溪热情地迎出来,“濛濛,有很长时间没来看我了吧?”   “对不起师母,这段时间都在忙画展的事情,给耽搁了。不然该早点过来看望您和老师的。”司濛柔柔一笑,有些歉意,将手头的礼盒放在茶几上,“随便带了点东西过来。”   余梦溪笑了笑,“人来就可以了,带什么东西。”   “谢老师呢?”司濛扫了一眼客厅,并没看到谢明溯。   “带mini出去遛弯了。”   mini是谢明溯的爱犬,一条很可爱的拉布拉多。   余梦溪笑着拉司濛坐下面露歉意,“你结婚那天我和你老师人都在国外,都没赶上你的婚礼。”   司濛的脖子有些痒,她抬手挠了挠,轻轻一笑,“我结婚本来就突然,不怪您和谢老师。”   她和晏竟宁完全属于闪婚,婚礼都是他一手操办的。甚至连婚纱和敬酒服都是晏竟宁找大师定做的,她什么都没管过。   婚结得突然,消息通知的自然也就突然。接到她结婚的消息,谢明溯和余梦溪人在国外。那个时候又正逢台风登陆,很多航班停运,两人自然赶不回来参加她的婚礼。为此,夫妻俩一直很内疚。   “新婚感觉怎么样啊?”余梦溪继续问。   “还可以。”   “改天把他带来,让我和你老师见见。”   “好的。”   “时间过得真快,你刚跟你老师学画的时候,我都还没嫁给你老师。一转眼你居然也嫁人了。”   “师母,我今年都二十七了,早就可以嫁人了。”   两人寒暄几句,谢明溯就从外面遛狗回来了。   mini那只巨大的拉布拉多,一看到司濛就直接扑了上去。   成年犬体型健壮,发力又猛,突然扑扑上来,司濛差点倒地。   mini小可爱一直舔她的脸,格外热情。   司濛抱着它,它这么热情,险些都有些招架不住。   她揉着mini的毛茸茸的耳朵,“想死你了mini,你每天都吃什么了?怎么变得这么胖了?”   mini好像听得懂她的话,狂摇尾巴,越发热情了。   余梦溪哈哈大笑,“mini还是这么喜欢你。”   司濛挠挠脖子,也跟着笑,“以前给他吃了那么多肉,果然没白疼它,这小子有情义。”   谢明溯穿着短袖运动服,意气风发,“濛濛,早餐吃了吗?”   “我吃过了。”   谢明溯说:“再吃点吧。”   余梦溪赶紧吩咐保姆上早餐。   一大桌子的吃的,很是丰盛。   司濛来之前就吃过早餐,如今胃里很满,就随便尝了点。   谢明溯一边喝粥,一边和司濛说话:“濛濛,最近你的事儿闹得很大,网上那些人个个都是嘴没把门的,你别放在心上。”   司濛倒是没太在意,早就接受了现状,“谢老师,这么多年我始终都活在她的阴影下,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你的天赋并不亚于她,只可惜她年少成名,还早早的没了,外界有那些流言蜚语也实属正常。”谢明溯轻叹一口气。   “您说得没错,是这么个理。”   道理她都懂。活人哪里争得过死人。那人留在外界的影响永远是不可超越的天才美女画家。哪怕这些年自己的画越来越吃香,越来越受到众人追捧,可她始终就只能落一个“百晓生第二”的“美名”。   那人在世的时候,事事压她一筹,她尚且争不过她,更别说如今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濛濛,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她是抑郁自杀的,和你没有关系。你要从她的阴影里走出来。”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谢老师您觉得我能逃脱得了?”   谢明溯:“……”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了,师生俩每次都避免谈及。如今旧事重提,也不过就是最近司濛被人盯上了,网上那些人闹腾得太厉害罢了。   两个孩子从很小的年纪就开始学画,在绘画领域都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谢明溯也有心栽培她们,不惜倾囊相授。   而两人也并未让他失望。一个年少成名,在画坛红极一时。另一个天赋异禀,笔法独到。两人本该在画坛红透半边天,只可惜天意弄人,一个精神失常服食安眠药自杀身亡,另一个抑郁痛苦,曾经一度自杀未遂,想要就此封笔。   如今逝者已矣,活下来的人却依然被往事纠缠,走不出来,不得不让人忧心。   “谢老师,昨天的事谢谢您。”   “傻不傻啊,跟我说这种话。我是你老师没错,可我也没比你大几岁,我其实更想你哥哥。你跟哥哥都这么客气的么?”   谢明溯这么一说,司濛反而觉得自己矫情了。   当年出事,害怕她被推至风口浪尖,家里人立马就封锁了消息。所有人都在为了她的事奔忙。   谢明溯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却是第一个给了她拥抱,说“司濛,别怕”的人。   真正对你好的人,不用言谢。因为再多的言语都只会显得苍白。   谢明溯:“网上那些言论你大可不必在意,专心准备你这次的画展。她太过偏执,最终也没能走远。可你不同,你对艺术怀有至高的敬意,有一颗善良的心,你的前途无可限量。”   谢明溯顿了顿,说完:“司濛,你绝非池中物。”   ☆、第24章 第24阵风   第24阵风   午饭是留在谢家吃的。余梦溪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   三人难得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气氛很好。   谢明溯开了瓶红酒,司濛喝了两杯。红酒酒劲儿小,倒也没太大感觉。   吃饭的时候,司濛总是在挠脖子。   余梦溪注意到了,担忧得问:“濛濛,你脖子怎么了?”   司濛手顿住,笑了笑,说:“昨晚儿被蚊子咬了,有点痒。”   余梦溪不疑有他,“吃完饭我拿点药给你抹抹。”   “好的师母。”   ——   十月初,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这么好的天气适合抓mini洗澡。   下午司濛和余梦溪合力把mini抓来,摁在了水池里。   暖意融融的阳光下,满池的泡泡,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mini乖乖躺在无数泡沫里,任由老母亲给他搓背,那姿态别提多享受了。   余梦溪小心地替mini清洗身体,笑着说:“mini碰到你就乖了,平时我和你老师给他洗澡,不乐意的很,四处乱窜,抓都抓不住。”   司濛摁住mini肉嘟嘟的爪子,轻轻地给他修剪指甲。   听到余梦溪的话,她微微一笑,“这家伙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和谢老师就是太宠着他了,惯得他无法无天,我以前都是直接上手的。”   那会儿跟着谢明溯学画,天天就和mini一起玩。所有人都在好吃好喝的供着mini。唯独司濛,不乖就骂,一言不合就训他。把他教得服服帖帖的。   洗澡洗到一半,晏竟宁的电话打来了。   她囫囵擦了擦满手的泡泡,接通电话,“喂?”   晏竟宁劈头盖脑问:“什么时候回来?”   司濛声音轻快,“吃过晚饭再回去,我现在给mini洗澡呢。”   “mini?”   “我老师家的狗。”   “哦。”   晏竟宁继续说:“那你吃完饭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司濛说:“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就好了。”   就在她接电话的档口,mini突然从池子里一跃而起,全身一甩,弄了她满脸的泡沫。   草!   司濛简直跳脚。   电话贴在耳旁,也没听清楚那边的人说了什么。   “先不说了。”她赶紧起身,果断地把电话挂了,她赶着去抓mini那个泼皮。   “mini你想挨打了是不是?!”她抬手巴掌就想招呼过去。   可罪魁祸首早就一溜烟跑远了。   “你给我站住!”她拔腿就去追。   一时间一人一狗满院子跑。余梦溪被逗得不行。   不过mini最后还是被司濛抓住给爆打了一顿。   给mini洗完澡,接下去就是惬意的下午茶时光。   余梦溪煮了红茶,做了曲奇饼和小面包。   司濛躺在藤椅上,喝着茶,吃着饼干,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和谢明溯学画的日子。   那个时候余梦溪还没有嫁给谢明溯,不过大伙儿都默认她是师母。   余梦溪不仅是当红的珠宝设计师,更有一手好厨艺。各种菜品和点心都手到擒来。经常给司濛他们做好吃的。   其实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活得很累,唯独和谢明溯学画的那段时间,是她这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光。   除了有mini那只泼皮解闷,有余梦溪殷切关心,更重要的一点是谢明溯不会把她和那个人放在一起比较。她不用被那个人无情的碾压,她可以短暂的活自己。   余梦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拿了一只精致的绒盒出来,推到司濛面前,“濛濛,一直都想给你设计一款首饰,当做你的嫁妆。可你结婚结得这么突然,我都来不及准备。这是我前不久加班加点赶出来的,迟到的新婚礼物,希望你喜欢。”   司濛轻轻打开来看,盒子里装着一只漂亮的手镯,设计独特,碎钻被雕琢成眼泪状,闪闪发亮,璀璨夺目。   “这款手镯我给它取名为‘天使之泪’,我知道你这些年活得一直都不容易。不过没关系,你要相信每个女孩子都是天使,哭过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司濛喉头发紧,哽咽道:“谢谢师母。”   ——   临近傍晚,晏竟宁给司濛打了好几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不过她都没接到,她在和谢明溯一起看画。   司濛把最近自己画的几幅画给带了过来。   谢明溯小心翼翼地一幅一幅卷开,有素描,也有油画。这些画很精致,堪称完美。不论是光影的处理,还是线条和布局,通篇挑不出一点瑕疵。   而且它们都有一个特点,画风一改往常,笔锋柔和,下笔很轻,颜色也调得很浅,温柔而缱绻。   外界人人都称谢明溯为鬼才画家。所谓鬼才,说的就是他天马行空的立意构思和放纵不羁的画风。   两个孩子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画风难免受他影响,多多少少都有他的影子。百晓生的画风张扬而热烈,奔放豪气。而司濛早期的画风更是深得他的精髓,随意放纵,野性难驯。   画风很大程度会代表一个人的心境。最近几年,他的心境渐趋平静,画风也跟着有了很大的改变,慢慢变得柔和,少了很多棱角。   不懂的人说他是江郎才尽。真正懂画的人才知道他是越来越追求内心深处的平和。   可司濛绝对不是这样的。这画咋一眼看过去觉得它清淡温和,通篇都很温柔,可每一笔收尾的部分又是那么仓促和用力。   显而易见,画画之人还是心浮气躁,内心其实并不平静,只是在刻意追求画法和画风上的改变。   为什么?   谢明溯心里太清楚了。两个孩子被捆绑在一起这么多年,百晓生生前很多人都分不清她和司濛,司濛一直活在她的光环之下。那种来自周围人的压力,司濛不说,他也深知她的痛苦。   都说人死灯灭,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可百晓生不同。她生前受到太多人追捧,有太多人喜欢她。而她却在最当红的时候陨落,让所有粉丝都心痛不已。   当年她的追悼会开了三天三夜。有无数粉丝从全国各地赶来吊唁。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在追悼会现场失声痛哭。   百晓生的自杀一直是粉丝的心病,就像是埋在心底的一根刺,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越埋越深,难以剔除。   随着三水小姐这个名字在画坛冉冉升起,越来越红,越来越受到人们喜欢。她比起百晓生当年,更有悟性和灵气,能在这个圈子爬得更高。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天赋,又有相似的画风。外界不和谐的声音当然会越来越多。   百晓生生前,司濛受她影响。死后,总有人带节奏,拿司濛和她比较,司濛不可避免要承受各种恶意的攻击。   谁都想做梵高,不想做梵高第二。这个世界只需要一个梵高,第二、第三,往后的没有任何意义。   司濛急于摆脱外界扣给她的帽子,她想用不一样的画风和画法来回应外界,她不是“百晓生第二”,她是独一无二的三水小姐。   这实属正常,也情有可原。   可错就错在,司濛太过急切了,太想摆脱百晓生的影响了。她忘记了艺术最是能反映一个人的心境。如果不能做到真正放下,不能做到真正心平气和,心中依然存有不甘和怨念,她就无法彻底扭转自己的画风。   谢明溯慢腾腾地看完每一幅画。然后放在桌子上,动作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司濛,你如何评价你的这些画?满意吗?”   “不满意。”司濛如实相告:“比起我以前那些画,它太完美了,我看不到一点瑕疵,可我就是不满意。就算当时是满意的,过后也越看越不对劲儿。谢老师,您说这是为什么?”   “什么感受?”谢明溯继续问。   “你在画这些画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我很专注,很投入,也很畅快。”   “来,你来看这里。”谢明溯随手拿起手边的一幅画。   那是《美人》系列的第一幅作品,是晏竟宁的半个背影。   他指着画说:“你看这些线条,每一笔收尾的时候为什么这么仓促,用力为什么这么重?你当时在想什么?”   司濛凑到画前,仔细观察那些线条。确实像谢老师说的那样,每条线条在收尾的时候都是仓促的,而且用力过猛。这些细节都很不明显,普通人或许轻易就忽略了。可真正懂画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最致命的是她自己没看出来。在谢老师提出来以前,她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司濛觉得自己的后背凉嗖嗖的,一股冷流爬上脊背,沿着四肢百骸蔓延来,很快遍及全身。   她怔怔看着自己的话,呢喃细语:“谢老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谢明溯起身,轻轻拍了拍司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司濛,你太心急了,忘记了一切画境皆心境。”   ——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都没有。   街道像一条波平如镜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风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白天的热闹与喧嚣。   只有在这一刻,这座西南城市才会生出些许凄凉孤寂,与白天的繁华格格不入。这样才更适合孤独的人。   小别墅隐在无数斑驳树影里,亮着灯,显得格外沉寂。   若不是那一抹阑珊灯火,恐怕很难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她拿着包慢腾腾地走在林荫道上,一点都不赶时间。   小别墅渐渐被甩到身后。   要走出小区到外面才能打车。   谢明溯想开车送她回去。可被司濛拒绝了,她想一个人静静,好好想一想老师说的那些画。   阴云遮住了皎月,像是要落雨了。   刚走到小区门口,一抹挺拔伟岸的身影意外地出现在司濛的视线里。   晏竟宁靠在车边抽烟,指尖夹着一抹猩红的火星子,被夜风越吹越旺。   黑色的宾利,车型硬朗,流光炸泄。   许是听到她的脚步声,男人转了个身。看了她一眼,便朝她走了过去。   入秋后,夜间的气温一日冷过一日。有夜风呼呼作响,男人迎风而来,步伐坚定沉稳,打破了原本的夜阑人静。   “你怎么来了?”司濛不自觉抓紧手中的包,有些惊诧。   长风将他低沉的嗓音送进她耳朵里,每个字都分外清晰,“晏太太,我来接你回家。”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身边每个人都叫她用力活下去。   ☆、第25章 第25阵风   第25阵风   变天了,风越来越大。   皎月被乌云遮住,夜空朦胧,连半点星光都寻觅不到。   横桑的十月,昼夜温差大,白天穿短袖短裙都不会觉得冷。可一到了晚上,气温骤降,风一吹,人骨头都要散架了。真特么冷!   今晚的风很大,两人又站在通风口,秋风更是吹得顺溜,呼呼啦啦直作响。   周围的树木不断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人在你耳旁迎着灯光清唱。   夜风灌满男人的衣衫,一身清寒。   他的嗓音低迷、舒缓、温柔,又透着那么一点笑意。逐字逐句灌进她耳朵里,好听得几乎让人抗拒不了。   她第一次听晏竟宁的声音是在朵爱酒吧。酒池肉林,声色喧嚣,找不到任何一块安静之地。她当时已经醉了,耳旁各种杂音交织在一起,嘤嘤嗡嗡响个不停。   “她喝不了。”   从天而降的男声,很低沉,像是雨滴敲打在芭蕉叶上,清脆悦耳。   那个声音和现在不同。可又有那么一点相似。   这个男人会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时而低迷,时而嘹亮,时而清脆,时而嘶哑。   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那种暧昧和嘶哑的嗓音,估计没有女人能够抵御得了。   听完晏竟宁的这句话,司濛整个人像是一只干瘪的气球,突然被人注入气体,立了起来。   路灯暖黄的光从左手边射出,一条条光柱里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悬浮。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投射到地上,静谧如画。   冷风穿过衣衫,冷气四处流窜,身上空荡荡的。司濛不自觉抱紧了手臂。   她穿得很少,薄薄的镂空针织衫,领口还特别宽大,下.身一条黑色短裙,浅口单鞋。也没穿丝袜,光着两条腿。   大晚上,晏竟宁一个大男人都穿了外套。可她竟然穿得这么清凉,怎么可能不冷。   看到她这个小动作,晏竟宁麻利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直接盖在她身上,“天凉了,出门要多穿点。”   “嗯。”她咬着下唇,唇齿间发出短暂的音节,嗓音有些抖。   夜风将两人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很像司濛当时鼓动的心跳。心房陷进去一角,突突作响。   “晏竟宁……”她张了张嘴,好几次才发出声音。   “嗯?”   “你低头。”   “哦。”他不疑有他,照做。   司濛勾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冰凉的唇印了上去。   晏竟宁:“……”   两唇相贴,晏竟宁有一瞬间的迟疑。可到底反应快,反手搂住司濛,反客为主。   风似乎吹得更响了,广玉兰的叶子哗啦啦的从树梢上掉下来,被风吹远。   司濛是第一次主动吻他,而且是在她神智清醒的时候。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刚抽过烟,嘴里还残留着大重九清淡的味道。她平时抽惯了这个牌子的香烟,倒也并不觉得难闻。   很激烈的一个吻,唇齿纠缠,不依不饶。   他搂得很紧,像是要把司濛嵌进他身体里。   身上全是男人的体温,紧贴着她,她再也没觉得冷。   他一手扣腰,一手扶住司濛的脖子。   指尖微凉,划过,惹得她一阵颤栗。   路灯的光正好打在她脖子上,漂亮的天鹅颈,细且长。往下就是锁骨,她女人很瘦,骨感嶙峋。   细细的铂金链子,灯光一照,熠熠生辉。   他一直都很喜欢司濛的脖子,可今天却有些不同。白皙的肌肤上出现了很多红点,密密麻麻,从脖子开始,沿着锁骨一直往下。估计身上也有。   司濛感觉到男人停了下来。   她慢慢睁开眼睛,眼神里印着迷茫,“怎么了?”   他捧住她的脖子,凑近察看,“你脖子怎么了?”   司濛抬手摸了摸,脖子上很光滑,并没有摸出什么东西来。翻出包里的小镜子,一照才发现脖子上起了很多红疹。难怪今天一整天都那么痒。   “过敏了。”她收起小镜子,没太在意。   “是不是昨天的螃蟹?”晏竟宁何等聪明,立马就明白了症结所在。   “对,我螃蟹过敏。”她淡声说:“没大碍的,过一两天就好了。”   “知道自己螃蟹过敏为什么还要吃?”一时间晏竟宁的声音变得很冷。   为什么吃?   大概是被男人的话震惊到了,脑子短路了吧。   那天在晏家老宅吃饭,他在饭桌上说的话——   他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没有把婚姻当做儿戏。我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才嫁给我。于我而言,能娶到司濛,是我晏竟宁最大的福气。”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究竟存有怎样的感情,他才能对自己的母亲说出这些话来?   当司濛听到这些话时,整个人如遭雷劈,瞬间石化。   那种感觉她自己都无法形容。   “那天妈说的那些话,你听到了多少?”   “我全部听到了。”   晏竟宁:“……”   “既然你都听到了,我索性一次性跟你说清楚。司濛,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他敛起神色,变得郑重其事,“和你结婚,完全出于我个人的意愿,没有将就,也没有不情愿,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任性妄为,而是我长久以来一直都想做的一件事。婚姻是一种责任,既然我们已经结婚了,就该有义务好好经营这段婚姻。不论我为你做什么,你都不要觉得有负担。我父母那边,你更不需要有压力。和你生活的是我,不是我父母。他们说的那些,对的你听,不对的,完全不用理会。你是我晏竟宁的妻子,我不需要你挣多少钱,也不需要你侍奉公婆,孩子你想生就生,不想生我从不勉强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好好活着,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像昨天那种事,我不希望出现第二次。妈那个人就是那样,说话比较直,但心眼不坏,很多时候都是有口无心的。她说的话你没必要那么当真。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做你自己就好,没必要为了任何人而勉强自己,也没必要去迁就任何人。”   他一口气说完也不去看她的反应,直接拉起她的手,“走,去医院!”   ——   深夜,第一医院的急诊大厅依旧忙碌,人来人往不断。   晏竟宁给司濛挂了急诊。   海鲜过敏,司濛过去就有过。倒也不严重,最多起点红疹,吃点过敏药也就好了。她自己都没怎么上心。反倒是晏竟宁,担心得不行。   好像对于她的事情,他永远都是这么在意。而且凡事亲力亲为,唯恐不尽心。   她一个人出门,他电话就没断过。每次都是亲自去接她。实在走不开,也会安排章助理去接她。   她失眠,他不仅严格控制她的作息,还经常换安眠枕,给卧室装消音墙。为了防止她半夜偷偷跑到书房画画,他还特意把书房给锁了。   她不吃辣,可他喜欢。为了迁就她的口味,他都让桂姨烧菜不要放辣椒。桂姨上了年纪,老是记不到这点。他还为此冷了好几次脸。   她失手烧掉书房的那天,他冲进火场,脸上焦急害怕的表情,她到现在都能清晰地记得。她当时就觉得触目惊心。   她有感觉,在那一刻,他是以为她想要轻生,他害怕失去她。   她活了二十七年,家里人待她极好,可也只有他一个人这样细致入微,把她当成孩子宠。   他在私下默默替她做了那么多。他从来不说,可每一样她都知道。   可她呢?   她从来都没把这桩婚姻当回事,结婚的初衷本来就不是因为爱,而是另有目的。所以结婚以后,她从来没有上过心。她从未把她的丈夫放在心上,没有关心过他,更没有过问过他的日常,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穿多大尺码的衣服鞋子。   她的眼里和心里就只有她的画。她不停的画画,投入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对于身边的人和事,对于这个家充耳不闻。   她一直想不明白,晏竟宁是什么人,他什么身份。大财团晏家的独子,Dyes的boss,富可敌国,还有一副好看的皮囊。   他这样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明知道她对这桩婚姻不抱有任何期待,她也不爱他。可在她提出结婚的那刻,他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   她早该想到的啊!一个男人条件这么好的男人,肯委身陪着她疯,除了喜欢,还有什么呢?   其实她对感情并不迟钝,这个认知那晚在晏家听到晏竟宁的那些话就有所感知了。而眼下,晏竟宁亲口说出来,不过就是印证了她的想法而已。   她这么糟糕的一个人,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被人诅咒永远都得不到幸福,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何德何能担得起他的喜欢?   值班医生给司濛开了过敏药,都是外涂的。   回到家,司濛换了睡衣。镜子里映出她身上的红疹,脖子以下,一直到胸口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点,触目惊心。   她从卧室出来,晏竟宁便迎面走过去,手里拿着一支药膏,自然地说:“把衣服脱了。”   司濛:“……”   “额?”司濛整个人一怔。   “给你上药,想什么呢你!”晏竟宁拍了拍她脑袋,脸上浮现出笑意。   ☆、第26章 第26阵风   第26阵风   反正同床共枕这么久,也不是没有坦诚相见。司濛倒也不矫情,直接把睡衣给脱掉了。   身体暴露在凉薄的空气里,一丝丝寒意迅速爬上脊背,继而渗透全身。   她靠在榻榻米上,他就坐在地毯上。这样晏竟宁还是比她高了半个头。   两人面对面,一个衣衫完整,一个一.丝.不.挂,对比简直不要太明显。   司濛不敢看他,视线四处飘。一会儿停留在空调柜机上;一会儿又停留在茶几上摆放的那束雏菊上面;一会儿又盯着自己的脚指头发呆。   窗外风声愈演愈烈。卧室后面那几株广玉兰,叶子已经掉了大半,光.裸的枝丫迎着秋风瑟缩飘摇。   很像此时此刻司濛的心境,摇摆不定。   司濛记得刚住进来那会儿这几株广玉兰还是很有生机的,虽然不见花,可枝叶茂盛,蓊蓊郁郁。不过一两个月的功夫,这些广玉兰就萧条成这个样子了。   司濛身上起的红疹挺多的,密密麻麻一大片。有些被她挠红了,触目惊心。   晏竟宁心疼坏了,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敷上去,慢慢地抹匀,动作放的很缓很缓。   女孩子的肌肤很软,很滑,指尖擦过,似乎都能摁出水来。   司濛的身材非常,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又有肉,比例匀称。   虽然起了这么多疹子,可她的皮肤依旧很白。床头灯晕暖的灯光轻轻一照,莹润光洁,近乎透明。   女孩子柔美的曲线和身形,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他在眼里,晏竟宁倒是难得心平气和。   他一边抹一边问:“痒吗?”   “还好。”女人的声音小小的,分贝很低,像是从鼻腔里发出的一记闷哼。   司濛有些心猿意马。   药膏很清凉,有一股清淡的薄荷香刺激着人的嗅觉。男人的手又太凉,指尖接触到皮肤,一阵一阵的寒凉感,震得人心尖发颤。   晏竟宁那些直白的话,其实就是变相的表明心意。对于她来说,今天的冲击本来就够大了,眼下他还要给她抹药,这么亲近的接触。她本能的会觉得不自在。   他不论做什么事都这么慢条斯理的,气定神闲,像是在搞艺术创作,耐心好的不得了。平日里倒也没什么,可眼下情境不同,他的动作这么慢,她觉得倍感煎熬。有点像在切割肉片,一刀一刀下去,痛苦、漫长,又了无尽头。   脖颈、锁骨、后背这几个地方都一一涂好了,就剩胸口以下了。晏竟宁的手刚一碰到敏感处,司濛整个人就忍不住瑟缩起来,下意识就想躲开。   “别动!”清冷平静的男声自头顶响起,震颤着司濛的耳膜。   司濛:“……”   心跳鼓动,心绪不宁,觉得羞耻,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你快点!”她禁不住抱怨一句。   “难受?”男人的手微微顿住,掀了掀眼皮。   “我……冷……”司濛支吾其词,脚指头往里头缩了缩。   晏竟宁:“……”   晏竟宁埋头闷声笑了起来,笑声听着格外轻快。吊灯的辉光均匀柔和地打在他脸上,他脸上的笑容明显可见。   他忍住笑意,嗓音徐徐而温润,“你再忍会儿,马上就好。”   司濛:“……”   还要忍多久?   老天爷,杀了她吧!真特么憋屈!   她发誓她再也不敢让晏竟宁给她上药了。   “好了!”晏竟宁收拾好药膏,顺手扔到手边的茶几上。   人却没走,都没见他去洗手。   司濛立马将睡衣披上,嗖的一下从榻榻米上弹起来,如蒙大赦。   她埋头扣睡衣的扣子,扣得格外麻溜。   有一双大手悄无声息地探过来,解开了门襟处最下端的一颗纽扣。   她扣一颗,他就解一颗,存心就是和她作对的。   司濛:“…………”   司濛气结,板起脸,音色沉冷,略带警告,“晏竟宁!”   “晏太太,我在!”他清淡出声,解扣子的动作却没停。   司濛:“……”   “你到底想干什么?!”司濛真的有些窝火了,索性松开手,不再扣扣子了,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很高,居高临下地站着,高出她大半个头。阴影投下,压迫感强烈无比。   他面容沉静,可嘴角勾起的笑意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他继续解着扣子,动作一点都不见停下,成功地解完了睡衣所有的纽扣。   衣衫半开,风光旖旎,若隐若现,简直不要太勾人。   他的手伸过去,捧住她脖子,音色低迷,“晏太太,我们的账还没算!”   “什么账?”司濛惊诧极了,她和晏竟宁会有什么账要算?   他整个人靠过来,另一只手绕到身后,直接搂住她腰。逼她贴近他,他冲着她耳蜗说话,气息温热,语调却十分平整,咬字也清晰,“刚在小区外,你亲我了,我还没有亲回来。”   司濛:“…………”   这个不要脸的凑流氓!   他低头亲下去,“我这个人心眼儿比针孔还好,睚眦必报,你最好不要撩我。”   司濛:“…………”   司濛脸一斜,直接避开,眼神慌乱,“你……你还没洗手……”   晏竟宁:“……”   他哑然失笑,动作却没停下来,轻咬着她的耳垂,“我不碰下面。”   司濛:“…………”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车窗玻璃。这场欲下未下的雨终究还是下了。   雨水一滴一滴地拍打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还有那些寂寞的人他们的心上。   司濛竖起耳朵听了会儿雨声,澜澜雨声,一声盖过一声,像是从她的心底踏过。   几下一听,思绪就有些游离了。   是男人将她拉回了现实,猛烈的冲击,让她忍不住躬起身体,缩起脚指头,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瑟瑟颤抖。   男人漆黑的眸子染上猩红,很像黑夜里见到猎物即将发起猛烈攻势的狼。   有多迫不及待,吻就有多温柔。这个男人总是拥有惊人的掌控力,收放自如。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只能躺平任宰。   他一改往日的温柔,渐渐失控,撞击凶猛,每一记都用了十成力道,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凶残。为的就是要让她刻骨铭心。   同床共枕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晏竟宁这么失控。他一直都胸有成竹,收放自如。很照顾她的感受,有润物细无声的温柔。这一次如此失控,实属罕见。   “司濛,我还是喜欢你主动撩我,那样我会失控。”他极致地放纵,肆无忌惮,“只有你才能让我失控,唯独只有你。”   吻如雨下。司濛想避开,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开。她像往常一样在纵容他。好像从最开始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纵容他,纵容他靠近她,走进她的生活,改变她的习性,甚至纵容他亲密无间的亲热。   以前她总觉得是晏竟宁太厉害,技术好,她无力反抗。今晚她才倏然惊觉,不是她无法抗拒,而是她一直都在纵容他,更是在放纵自己。   承认吧司濛,这个男人一点点化解了你,把你推上了绝路,你无路可退。只能投身他的怀抱。   ***   放纵过度的结果就是生物钟都没让晏竟宁准时醒来。   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起床拉开窗帘,阴云密布。   风很大,吹得窗帘左右摇摆。   远山青黛,延绵不绝。一排户型一致的小别墅隐在无数翠绿浓淡间,蓝色的房顶时起彼浮,若隐若现。   昨晚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里浸润着无数水汽,潮潮的。似乎用力拧一把,水就能渗下来。   雨后空气格外清晰。清爽的秋风透过纱窗吹进室内,沁人心脾。   晏竟宁深吸了一口,五脏六腑都舒服了。   广玉兰迎着风口,枝干健硕,枝叶摇摆。   这几株广玉兰种了很多年了,是小区最早开发的时候被种下的。他平时都没怎么注意到它。   自从司濛住进来以后,她时常会站在窗户边看这些树,静静的看着它们,眼神迷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慢慢地喝,慢慢地看,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   司濛没在卧室,家里转了一圈都没见到他人。   奇了怪了,平时死宅的一个人,这会儿跑到哪里去了?   桂姨在厨房洗菜,水声澜澜。   他踩着拖鞋走到厨房,半倚着门框,问:“桂姨,少夫人呢,哪去了?”   听到说话声,桂姨回头,手里拿着一把小白菜,“少夫人一大早就出门了,拿了个行李箱,说是去写生去了。”   晏竟宁:“…………”   呵,这个女人真是长本事了啊!睡了他直接就跑路了。很好,很厉害了!   桂姨眼看着自家少爷脸拉了下来,她疑惑道:“少夫人没跟你说啊?”   “说了。”晏竟宁往卧室走去,哪里敢在桂姨面前承认司濛一言不合就把他晾在家里,人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有。   气死了都!   他拔了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屏幕转亮,推送拦有好几条微信通知。   他点开,司濛在微信里给他留了言。   司濛:「我和编辑去水源市写生去了。」   水源市在哪里?西北荒漠,无数戈壁滩,鸟不拉屎的一个地方。只有市区有少量人口聚居,其余地方荒无人烟,寸草不生,是整个西北地区被荒芜的地方,人称“鬼城”。   两个年轻女人跑去那么一个鬼地方写生去了,找死啊!   晏竟宁胸口郁结,气得想把手机给砸了。   他给司濛拨过去,清冷的女声提醒他她手机已经关机了。   这条消息是司濛三个小时前给他发的。横桑去水源市要在云陌转机,这个点她应该在横桑飞往云陌的飞机上。   他倒也还算冷静,定了最近一趟飞云陌的航班。   他要亲自去把那个不听话的女人给抓回来!   ☆、第27章 第27阵风   第27阵风   飞机渐渐驶离地面,窗外的云越来越多,近在咫尺。手伸到窗户边,手心摊开,那些云朵似乎都会落在人们的手心里。   几千米的高空,是人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如果有天堂的话。   不过司濛觉得,她应该是要下地狱的吧。   汪雪涵拿出手机狂拍了几张照片。窗外的景致太美,完全不需要P图。   拍完外头的天空,她又举起自拍杆,摆各种姿势,美美地自拍。   拍完还不算,脑袋凑过来,“大大,我们合张照吧,等会儿我发条微博。”   编辑发微博是炒热度,也是一种营销。带上画家本人效果自然更好。可惜司濛惧怕镜头,从来不敢自拍。   她冷声拒绝了:“我不喜欢拍照。”   汪雪涵前置摄像头早就调好了,自拍软件的贴纸和滤镜也调试好了,她对着镜头甜甜的笑,就等着和司濛拍照。眼下听司濛这么一说,她脸上的笑容一僵。不过倒也没表现出不高兴,依旧笑呵呵的,“那我自己拍。”   咔嚓咔嚓,声响不断。   她把玩着手机,满意地说:“美颜真好。”   司濛趴在窗边看了会儿云。然后架上一副魔镜,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自拍的声响终于没了,耳朵都清净了。   她的音色依旧寡淡,“飞机上还是少玩手机,安全第一。”   汪雪涵立马听话的关了机,笑嘻嘻地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这就接受文学的熏陶。”她随手拿了一本小言开始打发时间。   司濛不再说话,陷入黑暗。   周围很安静,大家都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互不打扰。   去水源市写生一直是司濛想做的事情。她去过两次。一次是七.八年前,那个人只身奔赴这座死亡之城,她得到消息跑去追她,最后还是慢了一步,只等到一具冷冰冰的尸首。最近一次是五年前,那个人的忌日,她复出前夕。   水源市的风光无限好,广袤无垠的荒漠,蔚蓝纯净的天空,覆盖冰雪的山川,自由盘旋的秃鹫。一切的景观都令人叹为观止。她的成名作《鲜花盛开的季节》就诞生于那里,水源市于她而言意义非凡。   不仅如此,那个人死在那里。那座西北小城,荒芜之地,有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在那里陨落,毫无预兆。   从此以后,她的世界轰然崩塌,不复从前。   而这些年,那个人的诅咒也应验了,她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塌糊涂。   这座小城不论是于她还是于百晓生,都不一般。   后面这几年,她一直都想再去一次,可总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有一两次票都买好了,临时又有别的事情冒出来,只能退票。   一大早接到汪雪涵的电话,听到她说自己要去水源市,她毫不犹豫就决定和她一起去。   离开晏竟宁几天,正好也可以让自己冷静冷静。   她那么阴郁灰暗的人,就像是一盏灰扑扑熄灭了的灯。突然有一天被人拉了闸,整个人火花带闪电的,温柔地亮了一小会儿。过后,又会陷入无尽的黑暗。   她黑得太久,没人能拉她出深渊。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这盏灯,亮都不要让它亮起来。   她是个很随意的人,这个决定做的很突然,几乎来不及提前告诉晏竟宁。   她出门的时候,他还在睡,睡得很熟。精致的五官越发显得立体。   她不忍打扰他,就只给他发了条微信告知他自己的行程。   不知道他醒过来后,看到那条微信,会不会想杀了她。   手机关机,她反而轻松了。不用担心他会突然打电话过来数落她一顿。他很有修养,从来不爆粗口。可这人却有本事数落得你无地自容。   从横桑飞云陌要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中,有两个半小时司濛都在睡觉。   昨晚放纵得太厉害,男人要的又急又凶,而且持续了很久。她被折腾得去掉半条命,一大早又出门赶飞机,如今简直困得要命。   梦里晏竟宁那张放大的脸慢慢凑近她,越来越清晰。司濛被吓了个半死,直接惊醒了过来。   醒来那刻都是心有余悸的。她真是有些魔怔了。   “大大,你做噩梦辣?”汪雪涵扭头看着她,体贴地给她递水,“先喝口水压压惊。”   “谢谢。”司濛伸手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猛地灌了一口,胸口里那种心悸的感觉这才稍稍缓解掉一些。   低头发现自己盖着毯子,滑落了一角。她俯身捡起来。这毯子肯定是她睡着以后汪雪涵替她盖的。   “快到了,还有半个小时。”汪雪涵看了眼腕表,告诉司濛。   “嗯。”   汪雪涵合上书,伸了个懒腰,音色懒散,“腿都坐麻了。”   她俯下.身捶了捶自己的小腿。   坐得太久,司濛也觉得不舒服,尤其是腰,酸得要命。   “书给我看看。”她说。   “大大你要看小言啊?”汪雪涵把书拿给她,“这剧情太狗血了!”   “讲的是什么?”   司濛垂眸,目光当即落在封面上——《豪门小娇妻》。   司濛:“……”   汪雪涵一脸嫌弃,“讲的是两姐妹,一个是正牌千金,一个是养女。家里人都对养女很好,忽视正牌千金。正牌千金心怀怨恨,最后把养女给杀了。”   司濛:“…………”   “男主呢?”   “这文压根儿就没男主什么事,他纯粹打酱油的。讲的就是两姐妹的相爱相杀。”   司濛:“……”   “大大,你说这作者脑子是不是有坑啊?哪家父母会不爱自己亲生女儿的,有好处尽想着养女的?这是亲爹妈呢?这种桥段写出来,都不怕被喷的么?”   司濛翻书的手直接僵住,胸腔一滞,手中那本厚厚的言情小说突然之间变得有些烫手,她几乎拿不稳。   她快速地合上封面,拿还给汪雪涵,像是在甩烫手的山芋。   她笑了笑,笑容很浅,视线转向窗外,“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要太在意。”   临近中午,飞机准点降落云陌机场。   北方的秋天比南方明显,阴天,更添寒凉。秋意浓,入目皆是澄亮的黄。   坐在出租车里,两侧的行道树叶子掉了大半,满地枯黄。   车轮轧过,叶子脆脆的发响,有些被碾碎,有些则被气流冲到了老远。   自从下了飞机,司濛的手机就很安静。那个人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甚至连微信都没给她发过一条。   也不知道是究竟是真生气了,还是不愿管她,任由她自生自灭了。   不知道为什么,司濛竟然觉得有些失落。   屏幕亮着,熟悉的号码映入眼帘。司濛的手停顿在拨号键上。想拨,却下不了决心按出去。   汪雪涵见她那么迟疑,不解道:“大大,你和你老公吵架了吗?”   司濛手指一僵,立马摁灭屏幕。   “没有。”她说。   “下飞机了,给他打个电话报平安吧,不然他该担心了。”   司濛:“我到酒店再打吧。”   “回酒店你们煲电话粥,想打多久就打多久,没人打扰。”汪雪涵了然于胸。   司濛:“……”   云陌没有直达到水源市的航班。得先飞到西北一带的中心城市金源,然后再由金源坐火车到水源市。而在当天已经没有直达的飞机飞金源市了。高铁和动车倒是有直达的,不过没票了。只能在云陌歇一晚,等到明天再走。   云陌这座地地道道的北方城市,司濛是第一次来。要在云陌待一晚,倒是可以在周围走一走。   想是这样想,可司濛一下飞机就觉得不太舒服。头晕,还犯恶心。胃里很空,却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她可能有点水土不服了。   在机场附近订了酒店。两人放好了行李,一起去二楼餐厅吃饭。   司濛胃里很不舒服,一点东西都吃不下,脸色也不太好看。   汪雪涵见她这个样子,担忧得问:“大大,你没事吧?”   她虚弱地说:“我可能有点水土不服了。”   汪雪涵忧心忡忡,“这才哪到哪啊,你现在就水土不服了,等到了大西北,你更受不住了。”   “要不咱们不去了吧?”汪雪涵打起了退堂鼓。   “去,必须去!”司濛格外坚定,“我没什么大碍的,睡一觉就好了。”   “水土不服说严重也很严重的,咱们要不去医院看一下吧?”   “不用。”她摆摆手,“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没事的,你别这么紧张。”   本来还想去云陌市区逛逛的,司濛人不舒服,自然就作罢。   一下午司濛就窝在酒店睡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再有意识的时候,她听到了门铃声。   她开始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可那门铃声急促,一声压过一声,跟催魂似的。她想忽视都难。   她认命爬起来,坐在床上,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   人依旧不太舒服,不过比起下午,倒是好了一些。   日暮沉沉,远处天空停留着一抹红晕,将落未落。一排排高耸入云的建筑隐在霞光深处,此起彼伏。   “来了!”她以为是汪雪涵,赶紧跳下床开门,连拖鞋都没顾得上穿。   咔嚓一声响,房门大开。并非如她所想是汪雪涵。   男人霍然站在门外,身材英挺伟岸,手里握着手机,屏幕还亮着。脚边则立着一只黑色的小行李箱。   廊灯的光打在他脸上,表情平静,淡漠。   “你怎么来了?!”她震惊得无以复加,整个人直接怔住了。   他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一开口声音冷得彻底,“司濛,睡了我就跑路,长本事了啊你!”   司濛:“…………”   ☆、第28章 第28阵风   第28阵风   男人从天而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外,两人四目相对,司濛整个人都是懵的。   走廊里光线昏暗,壁灯暖黄的光映照在精致墙纸之上,流光溢彩。   暖色调的灯光,那么温暖,却也没暖化掉他冷冽的表情。   脚边的行李箱显得那么突兀,孤零零的立在一旁。   男人说的话很冷,每一个字从他嘴里被说出来似乎都浸透着冰雪,掉着冰渣子。他咬牙切齿,颇有一股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架势。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这会儿早就已经被他无情绝杀,连渣都不剩了。   他拎起行李箱,直接迈进屋里,反手关了房门。   “砰”的一声脆响,房门被紧紧合上。   行李箱被他随手一丢,轮子滚动,在光洁的地板上滑了一段距离,最终停了下来。   他捏住她手腕,将她整个人转了个圈,往门板上一推,左手手臂撑在墙壁上。她便被禁锢在他臂弯之下。   司濛心尖一颤,身体下意识就往后缩。后背抵住门板,寒凉的触感顺着身体蔓延开。   “司濛,睡了我就跑,长本事了啊你!”他捏住她下巴,一开口声音冷至冰点,毫无温度,还是之前那句话。   “没……”面对男人的强势,司濛底气不足,两条腿都有些软,“我……我给你发微信了……”   她也不是怂的人,可每次一面对晏竟宁,她就秒怂。简直唾弃这么没出息的自己。   “一条微信就把我打发了?嗯?”男人的双眸遍布冰雪,寒光乍现,“晏太太,你到底有没有点为人妻子的自觉?”   司濛:“……”   他从白天到现在窝了一肚子火没地儿发。这个女人一言不合就跑路不说,竟然也没那自觉说主动联系他一下。除了那一条微信,一个电话也没有。他忍着冲动不给她打电话,可她倒好,当真就打算一条微信就把他给打发了。   但凡她给他打个电话,他也不至于会这么气。   水源市那是什么地方?人尽皆知的鬼城。她一个女人跑到那样一个地方去,置自己的安全于不顾,到底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她肯定没有想过他的感受。这个女人眼里就只有她的画,从来就看不到其他。   晏竟宁突然觉得很挫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这么努力,为她做了这么多,就是希望她能放下心结,走出阴影。可她倒好,没一点觉悟。还是像过去那样肆意妄为,完全不考虑自身安全。一时间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这让他如何不气?   两人结婚到现在,晏竟宁给她的感觉从来都是温和的。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发过火,也没闹过脾气。一直以来他都克制得很好。想来这次真的是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可有什么办法?她一直以为这段婚姻是各取所需,如今却得知,他并非如此,他是因为喜欢而跟她结的婚。她这么灰暗阴郁的一个人,她能给他什么?她什么都给不了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让那盏灯再亮起来。   “为什么要管我?”两人对峙了许久,司濛掐了掐手心,口气无比生硬,“就算是夫妻,也该有彼此独立的空间,晏竟宁,你是不是管我管得太多了?”   “你以为我想管你?”晏竟宁面色沉冷,完全是吼出来的,“我是怕你死在水源市!”   好兄弟盛延熙拿给他的那只档案袋,他回去以后仔仔细细,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百晓生当年就是在水源市自杀的。司濛眼下的这种状态,他每天都在担心她会轻生。她选择这个时间来水源市,他真怕她会走百晓生的老路。只要一想到这个,他就心急如焚。   天知道在飞机上的那几个小时他是有多么的难受。在没见到她之前,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度日如年。   吼完,两个人都怔住了。   晏竟宁慢慢松手,抬手开了灯,强光如同水银刹那间倾泻而下。   灯光刺眼,司濛下意识的抬手去遮,却又蓦然顿住。   明亮的光束之下,男人的眼角似乎有一样亮晶晶的东西。   她整个人倏然一震。忙睁大眼睛细看,却发现他眼角干净,什么都没有。转瞬即逝,恍惚间,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   晏竟宁一到,别的事什么都没做,直接带司濛去了医院。   夜晚的医院,又杂又乱,闹哄哄的,人流量几乎不减白天。   水土不服倒也没什么严重。   司濛从诊室里出来,晏竟宁就站在走廊里打电话。他背对着她,身材清俊挺拔,如松如柏。烟灰色的长风衣被灯光渲染出富有暖意的黄,低柔而优雅。   “睡眠质量好多了……偶尔还是会失眠……饮食方便倒也还好,就是吃得不太多……她比较挑食……”   寥寥数语,无不透着对她的了解。   司濛知道他又是在偷偷和魏医生打电话。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魏医生,可魏医生对她的情况却了如指掌。自然都是从晏竟宁这里说出去的。   她想起上次自己失手烧了书房,晏竟宁送她到医院做全身检查。她从诊室里出来,他就是在和魏医生打电话。“抑郁症”,“自虐”,很符合她当时的现状。   这个男人为她做任何事都不打算告诉她,都在私下里处理。他从来不说,不代表她就不知道。   她出生司家,衣食无忧,家里人待她极好,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羡煞旁人。可事实上,这么小心翼翼、细致入微地把她放在心上疼的,就晏竟宁一个人。   命运真是跟她开了个玩笑。她一个在黑暗里踽踽独行的人,说不定哪天就一了百了了,到头来却碰到一个这么爱护她,这么关心她,不遗余力想要让她努力活下去的人。   她故意把高跟鞋踩得很重,尖细的鞋跟踏过坚.硬的地板,发出阵阵有规则的声响,咯噔响。   晏竟宁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匆匆就把电话给挂了。   转过身,收起手机,“完了?医生怎么说?”   “没大碍。”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夜风吹得那叫一个顺溜,周围的树木婆娑声不断。   “穿上!”晏竟宁二话不说就脱下风衣,直接盖在司濛身上,音色沉凉,“身体素质这么差还学人去大西北写生,司濛你什么时候能爱惜下自己?”   司濛:“……”   “对不起……”干巴巴的三个字,她已经说了很多了,一点分量都没有。   偏晏竟宁就吃这招。她一服软他便无计可施,再也不好发作。   男人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冷冷淡淡地说:“能不能真诚点?每次都拿这三个字糊弄我。深刻反思会不会啊?”   司濛:“……”   口头的数落暂时是没了。可这个男人睚眦必报,到了晚上就会尽数报复回来,毫不手软。   ***   原本是两个人的行程,硬生生变成了三个人。汪雪涵对于晏竟宁的突然到来倒也镇定,没表现出过多惊讶。   “抱歉啊,我不知道他要过来。”   司濛觉得很不好意思,两个女孩子的行程里突然多出了个男人,她倒是没什么,汪雪涵却难免尴尬。   汪雪涵却不太在意,“你老公太在乎你了,不放心我们两个姑娘家出远门,理所应当。你老公来了更好,水源市可是远近闻名的鬼城,真要发生点什么,单凭咱们两个女的,还真不好应付。有你老公在,安全多了。”   说起这个,编辑大人又有话说了,“你老公是行动派,说来就来。不像我男朋友,伪君子一个,嘴上说不放心我去水源市探亲,可也没见他陪我来。气死老娘了!”   司濛:“……”   “男朋友?”司濛挑出重点,“你有男朋友啊?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认识汪雪涵这么久,虽说见面次数笼统就那么两三次。可微信里聊天却聊了很多。各自的生活工作和家人多多少少都会涉及到一些。司濛不喜和人过多接触,所以朋友不多。汪雪涵真的是为数不多能聊的到一块去的。聊天聊了那么久,却没听她提起过她的男朋友。   汪雪涵摆摆手,一脸嫌弃的神情,“那个沙雕货,不提也罢。”   司濛:“……”   ——   考虑到司濛的身体,三人在云陌停留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司濛的身体彻底恢复了,才出发去金源市。   金源市顾名思义,当地盛产黄金,金矿众多。它地处西北中心区域,地理位置优越,经济实力雄厚,人口聚集,是整个西北地区最大的一座内陆城市。   水源市是金源市下辖的一个市,近年来政府规划,大力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旅游业有所发展。可整体还是落后,经济凋敝,人口都聚居在主城。大片是荒芜之地,黄沙滚滚,寸草不生。   从金源市坐火车去水源市最快也要两天两夜。没有飞机,没有高铁,想走捷径都没得选择。   下午五点,飞机安全降落在金源市机场。   大晴天,天空蔚蓝纯净,像是一块巨大的蓝色幕布横亘在头顶。它很干净,没有任何一点杂质,一朵流云都寻不见。   西北地区的天,比南方城市篮得更为纯粹。   太阳渐渐西斜,瑰红的霞光四处流窜,温柔地映照着周边的建筑。   日光中,出现无数高耸入云的建筑,它们像是帧漂浮的剪影,金灿灿的,倒映在人的双眸里。   “终于到了!”汪雪涵伸了个懒腰,瞬间一扫之前的疲惫,通体舒畅。   司濛摘下头上的渔夫帽,太阳很刺眼,她几乎睁不开。抬手用帽檐遮住眼睛,光这才不那么刺眼了。   时隔多年,她又回到了这里。   当年油画大赛结束后,那个人状态那么差,近乎疯魔。头一天歇斯底里地和她大吵了一架,各种难听的话都骂了一遍。然后就是无尽的诅咒。在那些咒骂声中,她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希望她死。   两人吵完,第二天她便一个人走了,没有告诉任何人,连行李都没有收拾。自己还是通过她的微博知道了她的行踪。   家里人不放心,怕她出事。赶紧让她和二哥去把她追回来。那一次他们也是在金源转机。下飞机的那刻,迎接他们的也是这样的大晴天,满城瑰丽灿烂的霞光。   她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她恶毒的想,最好这一次她死在那个不毛之地,再也不要回去。从此以后油画圈不会再有百晓生,只有三水小姐。她再也不用活在她的光环之下,再也不用忍受她的荼毒。   其实她和二哥抵达水源市,她们还见过一面。那次见面同样是歇斯底里的,疾风骤雨一般,于她而言就是一场噩梦。   那个人疯魔地对着自己笑,一直笑,笑个不停,嘴里呢喃低语:“司濛,我诅咒你一生孤苦,没人会爱你……没有人会真正喜欢你……”   “司濛,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你永远都比不上我……百晓生就是你的魔咒……哈哈哈……哈哈哈……”   鬼魅的脸庞,阴森的女声,如影随形。   很长一段时间,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就是这个画面,耳旁萦绕的就是她的声音。   那个人是服食过量安眠药走的。衣衫整洁,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甚至还给自己画了妆。   二哥撞开门后,两人冲进去,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然后自己的世界彻底爆炸了。二哥的声音,医生的声音,嘶吼声,哭声……   周围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陌生,没有任何熟悉感。城市规划,金源市翻天覆地,变化巨大。   一切都湮灭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周围的一切沧海桑田,只有她依旧停留在原地,止步不前。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能够回到过去。她一定要告诉过去的自己,千万不要萌生让那个人死的想法。乞求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她一死,自己也跟着去了半条命。   人做错一件事,在未来,真的需要你用无数代价来偿还。   “走了。”见她僵在原地,傻站着不动,晏竟宁忙出声提醒她。   “你别管我。”凭空冒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   “你别管我,我不会死的。”   她不会步那个人的后尘,她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做。就算要死,她也会死的体面一些。她才不会在那么个荒芜之地草草地结束自己。   ☆、第29章 第29阵风   第29阵风   在金源市住了一晚,第二天三人又马不停蹄坐火车去水源市。   两天两夜的火车,一路颠簸,总算是到了。   一下火车,迎接他们的便是阴郁的天空,大风,扬尘滚滚。   整座城市都被沙尘包裹,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缝隙。   风沙很大,不断吹到脸上,人根本就不敢睁开眼睛。   司濛戴一顶渔夫帽,宽大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帽檐之下的表情几乎看不清。   一阵风袭过,帽子直接被掀走了。在半空中打转,然后落到地上,又被吹吹起来,再落下。反复几次,一路滚,被吹了老远。   她赶紧用围巾裹住自己的脑袋,把脸藏严实。然后去追她的帽子。   汪雪涵快了一步,替她捡回了帽子。   “谢谢。”司濛面露感激,接过帽子后,转手就放进了包里。   “大大,快戴上口罩吧。”汪雪涵早就把自己层层武装起来了,给司濛和晏竟宁一人发了个一次性口罩。   “还是你准备充分。”司濛赶紧戴上口罩。   一转头就和晏竟宁对上,淡蓝色的一次性口罩被他戴上,整张脸被遮住,只露出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长久以来,司濛其实都不太敢直视男人的这双眼睛。太过深邃,就像是漩涡,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就陷进去。也太过深情,被这样一双眼睛直视,所有的女人应该都招架不住。   四目相对,司濛心里一慌,忙不迭移开视线。   看着沉浸在风沙里的建筑,白色的圆弧形顶楼,入目是无数耀眼的白。   看到它们,司濛的一颗心不自觉紧了紧。   终于回来了,回到了恩怨结束的地方。   “先打车去酒店吧。”晏竟宁拉着两只行李箱,音色低沉。   “好。”两姑娘异口同声。   一路颠簸,吃不好,睡不好,只想赶紧到酒店洗个澡,饱餐一顿,再好好睡一觉。   汪雪涵是个很有魄力的姑娘,凡事都安排的井然有序。这一路上的酒店和机票都是她定的。   水源市人口稀少,市区的街道车流稀疏,一路畅通。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一开口就是当地方言,晦涩难懂。   司濛和晏竟宁坐在后座,不发一言。倒是汪雪涵毫无障碍,和司机聊得很嗨。   她来水源市探亲,在酒店住一晚,明早就要和司濛他们分开了。   博凯酒店,整个水源市市区唯一一家星级酒店。说是星级酒店,却没有任何星级酒店的标准,一点都不达标。   灰暗的招牌,玻璃门底端沾了厚厚一层灰。生意上不去无比惨淡。   从出租车里下来,司濛抬头看了眼招牌。脸色几不可察的变了一变。   大厅一侧摆放着一套大红色沙发,漆都掉的差不多了,显而易见年岁久远。几棵盆栽很醒目,可叶子却早就已经枯死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前台的接待趴在吧台上睡觉,睡得很熟。   汪雪涵重重地敲了敲桌面,提高音量,“喂,醒醒。”   前台姑娘被叫醒,睡眼惺忪,忙抬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今天没有空房了。”前台姑娘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语气冷漠。   汪雪涵懒洋洋地依靠着前台,“我们在网上定好了,来办理入住。”   前台姑娘:“出示一下身份证。”   办理入住倒也迅速,没过多久便弄好了。拿到房卡,乘坐电梯去房间。   汪雪涵摁了数字5。   司濛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跳加速。   电梯里,醒目的红色数字不断跳转。数字每跳转一下,司濛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大开。   汪雪涵拉起行李箱率先迈出去,晏竟宁紧随其后,司濛垫后。她的一双腿变得无比沉重,几乎迈不开。   壁灯的光不堪明亮,走廊里光线很暗,暗影重重。影子倒映在地上,狭长静谧。   三人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洁的地板上徐徐往前滑动。寂静的环境里,这个声响显得尤为突兀。   司濛紧紧跟在晏竟宁的身后,全身紧绷,双腿发软,每走一步都变得格外艰难。   她以为自己不怕的,可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她心里有鬼,怎么可能会不怕。   汪雪涵的房间在505,她在505门外停下脚步,“大大,咱们先放行李,等下再出去吃饭。”   司濛想扯出笑容,可整张脸绷得很紧,根本就笑不出来。   “嗯。”她僵硬地点头,嗓音嘶哑,声带像是被人掐住了,发不出声。   不等汪雪涵刷开房卡,晏竟宁就已经拉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了。   司濛赶紧跟他让,不敢落单。可惜步子迈得急,腿又发软,险些摔倒。   好在她及时扶住了墙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小心点。”晏竟宁眉头一皱,“看着点路。”   司濛扶着墙壁重新站稳,微微抬起头,壁灯微弱的一小束光正好打在她脸上,女人的脸惨白,毫无血色。   走廊一直走到底,拐了个弯,又是一条狭长的走廊。   晏竟宁拖着行李箱走了几步路,终于停了下来。   司濛站在他身后,轻轻抬了抬眼,映入眼帘的是硕大的醒目的门牌号——514。   司濛整个人如遭雷劈,摇摇欲坠,脸色白得彻底。   晏竟宁捏住房卡,刷开房间。拉着两只箱子,抬腿迈进去。   房间里倒也整洁,大床横在屋子中央,入目皆是刺眼的白。   太多的巧合了!   他随意扫了两眼,再一回头,却见司濛一直杵在门口,没进来。   “进来啊!”他轻轻一笑,“站在门外干嘛?”   司濛一动不动,也不吱声,宛如一座石化的雕像。   “司濛你怎么了?”晏竟宁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走近她,捧起她右边脸颊,“是人不舒服吗?”   女人死死咬住下唇,因为用力,嘴唇都破皮了,渗着一点点血丝。   水源市,博凯酒店,反常的司濛……电光石火之间,晏竟宁想起了档案袋里的内容,明白了前因后果。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一手拖起行李箱,一手拉起司濛的手,“走,换酒店!”   ——   临时在水源市换酒店哪里有那么容易。水源市经济凋敝,主城区笼统就那么几家酒店。地段好的那几家皆已客满。只能往周边找。   这真是一座有钱也无能为力的城市。   出租车沿着城区找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一家小旅馆,那里还有空房间。   几十块钱一晚的小旅馆,设施简直差劲到家了。小小的房间,两张单人床把所有的空间都挤满了。洗漱用品都是最廉价的。   晏竟宁这辈子都没住过这样low的房间。可有什么办法?为了司濛,他只能暂时委屈自己。   他把两张床合在一起,拼成一张床。拿起被子枕头仔细看了看,并没看到不干净的地方,这才放心。   司濛的状态看上去很糟糕。重新找酒店找了很久,一路上她都很沉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眼神失焦呆滞,根本就没有太多反应。   大概是她这个样子太过奇怪,司机有好几次都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不放心她,晏竟宁寸步不离,一刻都不敢走开。   打电话让前台给他们叫了份外卖。   清淡的粥配小菜,司濛明显是没胃口,动了动筷子就不吃了。   “再吃点。”晏竟宁看到她苍白的脸庞,觉得很心疼。   她摇了摇头。   她状态不好,晏竟宁也不敢勉强她。   他自己也没什么胃口,填了填肚子。   吃完晚饭,司濛也不洗澡,直接就躺到床上去了。   晏竟宁拿了衣服去卫生间洗澡。   不一会儿卫生间里便传出了澜澜水声,声声入耳。   她睁着眼睛听了很久。   晏竟宁冲了个凉出来,她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像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他搬来椅子坐在床前,静悄悄地看了她很久。   此刻如果司濛睁开眼睛的话,她一定会发现男人的目光温柔缱绻,充满了爱意。   喜欢一个人总有撞入心扉的那一刻。就像是现在,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突然之间充满了感动。   他知晓她所经历的那些事,知道她的痛苦。正是因为知晓,他才更加心疼她。没和她结婚以前,他精心筹谋,为的就是让她成为晏太太。结婚以后,每天都在担心她会轻生。生怕自己哪天下班回来,她就没了。   好像每次只有看到她安静的睡着了,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紧紧悬着的那颗心才能短暂放下来。   晏竟宁自诩并非长情之人,他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也会对一个女人用尽了耐心。   他的手忍不住探过去,摸着她的脸颊,呢喃低语:“司濛啊司濛,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看她睡着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还能睡着,就说明她不是那么的害怕。毕竟人一旦恐惧到了极致,是会容易出事的。   头发湿哒哒的往下掉水。他拿来干毛巾擦干头发。   头发弄干了以后,他也没立马睡。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了一下邮件。   弄完这些,他才上床。关了灯,紧挨着司濛,闭上眼睛。   房间陷入黑暗的那瞬,温热的躯体靠过来,熟悉的,属于晏竟宁的体温。   司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第30章 第30阵风   第30阵风   夜色浓沉,黑夜像头懒洋洋的巨兽匍匐在小城的上方。   凌晨,小城完全没有大城市的喧嚣,寂静无声。   站在阳台上眺望,黑漆漆的夜空,连一点星星的微光都看不见。远处的建筑斑驳模糊,一点点缥缈的灯光忽闪忽现。   环境是那么的安静,男人轻微的鼾声被无限放大,笼罩在耳旁,清晰异常。   小小的阳台,中间立着一副对开的木头画架。作画之人下笔轻重不一,画板上的线条无比凌乱,毫无章法。   夜风吹拂过来,画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谢老师说的一点都没错,她太刻意追求改变了,太急于摆脱那人的阴影。结果反而不尽人意。   她如今画出来的都是垃圾!   女人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墙壁冰冷,凉意爬满脊背,蔓延全身。   可司濛全然没感觉。她的指尖燃着烟,猩红的火星子在漆黑的夜色里忽明忽暗,格外显眼。烟雾腾腾而起,缥缈不定。烟雾缭绕之下的那张脸迷离而深邃。   自从和晏竟宁结婚以来,她的作息有了很大的调整。她很少在半夜画画。   然而今天到了这里,他自然就管不到她了。   吞云吐雾,人是清醒的,不再恐惧,心平气和。可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没有头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西北地区的秋夜比南方地区冷多了。司濛穿的少,手脚冰凉,却一点都没感到冷。   巡回画展在即,她却没能交稿。她不急,主办方都要急死了。   汪雪涵从不催她,可她知道主办方早就把她逼急了。她为自己挡了很多。   真如那个人生前所说的,她这个人生来就是给人招惹麻烦的。   烟抽了大半包,她支起身体,抬手扯下画架上的画。烟头触碰到画纸边沿,青烟腾腾升起来,火光冒出来,火花四溅。   看着火光,司濛突然变得异常兴奋。   ——   夜班三更,晏竟宁觉得口渴得厉害。硬生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醒来那刻,远远就看到磨砂玻璃上印出一道火光,扑闪跳跃。   “司濛!”   他心头一紧,呼吸一滞,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拔腿就冲了出去。   拉开玻璃门,他闻到了刺鼻的焦味儿。画纸在地上燃烧,而女人就坐在一旁痴痴看着,面无表情。   “找死啊!”一瞬间火气冲上脑门,就像脱闸的洪水汹涌而至,不受控制。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抬腿就欲去踩燃烧的画纸。可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还光着脚。   立马转身穿上拖鞋,去卫生间接了盆冷水出来,半盆水浇在画纸上,火一下子就被熄灭了。   余下的半盆水,他毫不客气地浇到司濛的脸上。   “你给我好好冷静冷静!”   司濛:“…………”   冰凉的自来水,从头浇下去,全身透湿,一瞬间寒意四侵。司濛整个人倏然回了神。   “晏竟宁,你有病啊!”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放声大吼。   “是,我是有病!有病也是你给逼出来的,看看你这见天的都在干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这里烧画,你是想把自己烧死还是怎么的?好好的一个人,非得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整天这么无病呻吟,有意思吗?”晏竟宁胸腔蓄积了无数火气,整个人彻底爆发了。   “无病呻吟?”司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竟然说我无病呻吟?”   “难道不是吗?这年头谁活得容易?谁身上不得经历点事?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他们还活不活了?我说了很多遍,让你好好活着。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谁都要走到那一天,没必要这么急。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我特么最讨厌的就是有人不爱惜自己的命!”   “大话谁不会说?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身上背着一条人命,你特么知道吗?”   “我知道!”男人用力一吼:“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但这不是你厌弃生命的理由。司濛,我只想你好好的活着,好好地爱自己。很难吗?”   “草!”他一口气吼完,也不去看她的反应,踢倒木头画架,直接进了卫生间。   把自己锁进卫生间,男人全身紧绷,下颚线条冷冽,紧握拳头,身体止不住颤抖。   他扶住洗手池,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拍在自己脸上。自来水清凉,能让人冷静。   醒来那一霎那,看到火光亮起来,他的心瞬间跌至谷底。恐惧从脚底升起,一下子就蔓延全身。   她烧掉书房那天,他也有这种感受。那一刻的感受,如临深渊。   他以为自己的耐心足够好,足够能等到她放下心魔,彻底重生的那天。所以长久以来,他一直在努力,默默的为她做了很多。可就在刚刚,当他看到磨砂玻璃外惊现的火光,他真的忍受不了了。无法忍受她这样厌弃自己,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真正爱一个人,只想她能好好的,丝毫看不得她糟贱自己。   爆发来的太过强烈,事后冷静下来,他自己都有些懵了。爱之深,责之切,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心里担心司濛,他不敢在卫生间里待太久。冷静一下马上就出去了。   司濛依旧待在阳台,年轻的女人坐在地上吞云吐雾,头发和衣服全是湿的,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衣服湿漉漉的,衣摆处似乎还在慢慢的往下掉水。过了这么久也不进去换一身,感冒了怎么办?   他轻叹一口气,一时间觉得头疼的要命。他前世一定是欠了她的,她这一世才来向他讨债,才会这样不让他省心。   有的时候,他也在想,自己怎么就栽在一个女人身上了?他就不能不管她,任她自生自灭么?可每次看到她那么痛苦,那么无助,他又忍不住心疼她。看到她安静的睡颜,一整颗心都是柔软的。   在爱情里,先爱的那个人注定就是要付出更多的。   他时常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第一次见到司濛。   那天他是替好兄弟盛延熙去给天一大师送东西。   雨很大,漫天洒下来,水花四溅。   他撑着伞下车,一个红影匆匆撞入眸中。   年轻的女人一袭红色长裙,背着双肩包,急匆匆地从他车前跑过。   匆忙一瞥,他却不自觉停下脚步。   目送她跑远,他怔在原地。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在那一刻动了恻隐之心。总之他做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跟上了她。   她冒雨跑了很远很远,娇小的身体暴露在漫天大雨里,任由风吹雨淋。   最后她在距离永安寺大约五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片荒野,杂草丛生。风声混着雨声,声声入耳。   然后他听到了尖锐的哭声,歇斯底里,惊天动地,不断刺激着他的耳膜。   头顶浓云滚滚,盖过大半边天际。倾盆大雨如注,万千雨雾压迫而来,很快就在地上形成无数条流淌的河流。   环境荒芜,空空荡荡,看不见其他人。只有他和她。   雨水浇在她身上,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干燥的皮肤。披头散发,面目狰狞。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抹孤单的身影,让他觉得她像极了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无根无枝,无所依托。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长柄伞盖在她头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她抬起头回望她,目光空洞涣散,几乎是失焦的,茫然无措,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家的方向。   他以为她会接受自己的好意,接过伞,向他道一声谢,然后用伞盖住自己。事情证明他还是想太多了,因为下一秒画风大变,“啪”的一声响,她伸手就将他的伞打掉了。   长柄伞被她打掉,直接滚到地上。雨水噼里啪啦地敲击着伞面,混着泥水,落了无数斑驳的水渍。   然后他听到她说了一个字,无比清晰,“滚……”   全身发抖,而又咬牙切齿。那一个“滚”字好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那个午后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是奇怪的,都是无法解释的。她的出现是奇怪的,一个年轻的女人在雨中嚎啕大哭;他动了恻隐之心递给她雨伞也是奇怪的,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助人为乐的男人;最最奇怪的是她拒绝他的好意,打掉他的伞后,他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异常平静地捡起地上的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转身离开。   偶遇这么一个女人匪夷所思。入寺以后,言明来意,寺里的小和尚轻声告诉他:“住持在做法事,不便见客,您改日再来吧。”   做法事为何?为的是超度亡灵。   那个时候他听过就忘了,毫不在意。后来才知道那天是百晓生的头七。   后面他时常去永安寺,却再也没见过她。   出入永安寺那么频繁,母亲难免起疑。问起他时,他倒也坦诚,毫不保留。告诉她自己在找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子。   时间久了,谁都没有在意。只当他是在说笑。   他自己也当在说笑。毕竟于他而言,那个午后,一切都是匪夷所思的。   直到后来在西北的荒漠之中,看到女人被风掀翻的裙角,刺眼的日光下,熟悉的那张脸映入眼帘,心中生出了点点悸动,甚至是从未有过的欣喜。那一刻他才倏然惊觉,自己是动心了。   南岱酒店,他们有过最混乱的一晚。他循着本能,放任自己那点阴暗的心理,对她做了令人不耻的事情。第二天醒来,他满心满眼都是期待,期待着她能认出自己来。可惜她对他毫无印象。   他情根深种之时,她对他一无所知。   一口气吹散过往灰层,记忆竟然也能鲜活如初。   晏竟宁快步走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香烟,嗓音嘶哑,“烟抽多了不好。”   他弯下.身,扶起司濛,“对不起,我刚失态了。”   坐得久了,司濛整个身体都是麻的。站不稳,大半个身子都靠在男人怀里。   “能走吗?”他问。   “腿麻了。”司濛一开口,嗓音被风吹得无比暗哑。   他直接打横抱起她,往卫生间里走去。   司濛紧紧勾着他的脖子,“晏竟宁,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第31章 第31阵风   第31阵风   第二天晏竟宁让章助理在市区定了家条件好一点的酒店。   司濛打算去郊区看看。晏竟宁托酒店的工作人员为他们租了辆车。   行程不定,司濛也不知道究竟要去哪里。租车是最便捷的方式。   上午把行李搬去酒店,简单收拾了一下。考虑到司濛的身体,晏竟宁打算第二天再出发。   这一整天都窝在房间里没出门。   可能是头天晚上没睡,司濛昏睡了一整天。   到了傍晚,还不见她醒来。   睡得太久了,再睡下去该醉了。晏竟宁赶紧把她从床上撬起来。   害怕她水土不服,他又拿来之前医生给配的药,“把这个吃了。”   女人僵坐在床上,听话地张开嘴,就着开水把药咽下。眼神朦胧,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这几年,司濛的睡眠状况很糟糕。要不失眠,彻夜难眠,要么就是昏睡个一整天,怎么睡都睡不够。完全陷入了两个极端。   昨晚和晏竟宁争执过后,司濛被他抱着去了卫生间。   他也不问她的意见,径直取下花洒,调试好水温。   伸手剥掉她湿漉漉的衣服。一气呵成,中间都不带停顿的。全程不发一言,沉默的过分。   热水从花洒里喷.射出来,水花四溅,暖流浇在她光.裸的肌肤上,滚烫灼热。   男人宽厚温热的手掌紧贴着她的皮肤,慢慢地替她清洗。动作轻柔,不带有任何情.欲。只是单纯的给她洗澡。   狭小的空间里热气腾腾,水汽之下,男人那张脸平静如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明明是第一次替她洗澡,可他动作娴熟,像是一早就做过好多遍似的。   而她明明是第一次让男人替她洗澡,却无比温顺,一点都不挣扎反抗。整个过程异常坦然,竟然没有感到任何羞耻感。   洗完,用浴巾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放到床上。   “睡觉。”他言简意赅。   “睡不着。”她意识清明,哪里睡得着。   他说:“那咱们聊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大多是他在说,她静静的听。   她还没有足够有安全感,能够将自己的心事说与他听。   他说了很多,说了他的家庭,他的工作,他的公司,甚至是他公司的员工,他从小学到大学的趣事见闻。   男人眉眼平淡,表情温和,不似之前那般凛冽。他的语调像清酒,温淡,却又莫名的暗扬着醺意,令人沉醉。   司濛静静的听着,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然后一觉睡到了现在,醒来时窗边映着红彤彤的一轮落日,金光灿烂。   司濛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就是浑身绵软,只想睡觉。   “洗漱一下,带你去吃饭。”他已经穿戴整齐,卫衣卫裤,无比休闲。   见惯了他西装革履的装束,咋一看到这么休闲简约的装扮,她只觉得眼前一亮。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多看了两眼。   “能不去吗?”她睡醒惺忪,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不能。”男人的口气丝毫容不得人商量,俨然就是命令,“你睡得太久了,不能再睡了,赶紧去洗漱。”   司濛被他架着去卫生间。   她站在洗手池前,镜子里的女人蓬头垢面,脸色惨淡,邋遢到了极致。   见她半天不动,身侧响起男人冷冷清清的嗓音,“要我给你刷牙?”   “不用。” 她瘪瘪嘴,不情不愿地在牙刷上挤牙膏。   洗完脸,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眉眼清秀,五官端正,可精神气却很不好,死气沉沉的。   见她往脸上拍水乳,男人抱臂,气定神闲,沉声吩咐:“再化个妆。”   “不化了,大晚上的谁看你。”司濛懒得折腾。   晏竟宁:“……”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身后,一把环住她腰,勾了勾唇,轻佻一笑,“我看你。”   司濛:“……”   镜子里映出两人的脸和上半身。两具身体紧紧贴着,相互依偎。   本来没想做什么,看到镜子里的影像,晏竟宁喉头一紧,莫名被勾起了情愫,心尖痒得厉害。   离开横桑到现在,两人确实一次都没做过。都这么多天了。   燃起了渴望,一时间消不下去,事态发展就不受人控制了。他不由自主地开始亲司濛的耳垂。   司濛心尖发颤,心揪起来。赶紧偏头避开。   “别闹,化妆呢。”软糯的女声,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娇嗔,晏竟宁心里更加酥麻的厉害。   到底还是让他得逞了。那么一小块空间,两人都腾不开手脚。可却无比刺激。尤其是看到玻璃中映出灵肉纠缠的一幕,两人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颤。   抽丝剥茧,身心俱疲。可司濛的睡意却消散得无影无踪,思绪清晰。   再出去吃饭,两人都一派神清气爽。   不太深的夜色里,道路两侧都是阑珊的灯景。不似大都市的霓虹闪烁,这座小城随处可见的都是寡淡的景致。灯光很暗,车流稀疏,行人三三两两,入耳的皆是浓厚的地方方言。   店里的客人不多,空位置腾出了很多。两人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透过玻璃就能看清小城的大体布局。   中心一块是明亮璀璨的,四周黑漆漆的,光亮稀薄。主城是人口聚居点,周边都是大片荒原。   吃的是羊肉火锅。司濛一改常态的点了特辣的那种。她想要彻底的宣泄一下。   知道她不吃辣,晏竟宁忙阻拦,“吃不了辣就别作,到时候该闹肚子了。”   “我嘴里没味道,想吃辣的。”   “那微辣就行了。”   “微辣不过瘾,我要吃特辣的。”她豪气冲天,“羊肉本来就是要辣才好吃啊!”   晏竟宁见劝不动她,只能由着她去。   热气腾腾,司濛被闷出一身汗。   辣,麻,味蕾被刺激,很燃,也很爽。就是眼泪不受控制,眼前蒙着大雾。   她还喝了白酒,浓度很高的那种,精神越发亢奋。   味觉受到刺激,整个人反而得到了宣泄。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活得太过压抑了。   人一旦亢奋了,就会想要找人倾诉。   她喝着酒,长睫扑闪,“你知不知道,我们司家其实还有个女儿?”   司濛说这句话的时候,晏竟宁的筷子刚好要伸到锅里夹青菜。   闻言为之一顿,他不着痕迹地把手缩了回来。   锅里汤汁沸腾,热气腾腾,嫩绿色的青菜色泽鲜亮诱.人。   “哦?”他轻轻抬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我倒是没听说过。”   “司家的五小姐司潆。”司濛慢腾腾地吐出话来。   女人好似有些醉了,双颊被热气熏红,泛着健康的红晕,不复之前那般苍白失色。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去摸摸她的脸颊,白里透红,应该会像棉花糖一样柔软。   “你知道吗?有个人从你一出生她就和你牵扯在一起。所有人都会拿你跟她比。你一直都活在她的光环下,不堪重负。”她依旧在凶猛的给自己灌白酒。   “其实你很有实力,并不亚于她。可你身边的人却总是孜孜不倦地告诉你,你要让着她,不要跟她争。你没有办法,只能隐藏实力,收起锋芒,无止境地退让。而她却越来越娇纵,越来越不把你当回事,企图一辈子都压制你。终于有一天,你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顿了下来,猛地狂笑起来,有些疯魔。   大概是笑得太过癫狂,在店里吃饭的其他客人纷纷都用异样的神色打量她。   “晏竟宁你知道吗?我不是个好人,我是坏人,彻头彻尾的坏人,我就是拿这个秘密逼死了她。”   说到这里,女人的神情开始变得痛苦,眉头紧皱,肩膀不断瑟缩,整个人在颤抖。   她仿佛陷入了绝境,深陷其中,走不出来。女人的脸上有痴狂,有绝望,有后悔,更多的是痛苦。好像自己就能把自己逼死。   “司濛你醉了!”晏竟宁脸上一慌,忙走过去扶起她,将他揽入怀里,“不要说了,你醉了!”   “我是个坏人,坏人……”   事态不受控制,这顿饭自然是吃不成了。   晏竟宁买完单,直接带司濛回酒店。   坐在出租车上,他紧紧抱着她。她靠在他肩膀上双目紧闭,可一直都在说胡话。“坏女人”,“我错了”类似的话语就没断过。   出租车平稳地停在酒店门口。司机操着一口浓厚的方言说:“先生,到了!”   “谢谢。”晏竟宁付了车钱。   他抱着司濛下了车。   到了酒店,他替她换了睡衣。她倒是睡熟了,胡话也不说了。   他看着沉睡中的女人,暗自舒了一口气。总算是不闹腾了。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见她真正睡熟了,他这才脱下卫衣,只穿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打算去卫生间洗漱。   转身那刻,身后却不经意间传来女人慵懒的声音,又细又软,“晏竟宁,谢谢你……”   男人为之一震,整个人定在原地。   ☆、第32章 第32阵风   第32阵风   第二天两人开始了属于他们真正的行程。   汪雪涵探亲去了,接下来的行程就只有司濛和晏竟宁。   车子离开市区,车流越来越稀疏,房子也越来越少。   黑色的越野车在沙尘里疾驰,车轮滚滚,带起无数细小的尘土。   开始还有人烟,越远离市区,就越荒芜。   狭小的一条公路,笔直伸入荒漠腹地。偶有一两块路牌为过往车辆指引方向。   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原,黄沙漫天,日光映照下来,金光灿烂。入目皆是耀眼的黄,寻不见绿色。   人烟稀少的地方,信号微弱,导航都成了摆设。路边立着的路牌成了指路的唯一工具。   晏竟宁照着路牌一直往荒漠深处开。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羌溏村。那里有着最美的塞北风光,也是司濛成名作诞生的地方。   他一手打着方向盘,扭头对司濛说:“还没那么快到,你可以先睡会儿。”   “我不困。”司濛趴在窗户上外面的景色。   一望无际的荒漠,漫无尽头。除了有恢宏壮丽的气势,景色倒也不是真的特别漂亮。   租的这辆越野车性能好,能跑很远。   两人去租车的时候,租车公司的老板就告诉他们:“你们要去羌溏,一定要把邮箱灌满,路上如果碰到加油站,一定要加油。切记天黑之前要赶回来。羌溏一带夜间多沙尘暴,也会有狼出没,安全第一。”   带着租车老板的叮嘱,他们上路了。路上碰到两个加油站,晏竟宁都停下来加了油。   虽说只有一天的行程,但他还是备了三天的食物和水,以防不时之需。   一离开市区,周边的景致都是一样的,除了荒漠还是荒漠。只是有些地方还会生长一些低矮的植被。   司濛不知道,早年晏竟宁就来过这一带。   读大学那会儿,他是个野外探险爱好者。加入了很多探险协会,跟着那些人去过很多地方。深山老林,西北荒漠,热带丛林,他都去过一些。   不过大多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后面大学毕业,专心创业,这些都给荒废掉了。   羌溏他五年前来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他偶遇了写生的司濛。   瑰红的落日,风中立着的画架,女人纷飞的大红色裙角,那抹娉婷羸弱的身影,带给他的视觉冲击无疑是致命。   司濛说:“我有点闷,想开下窗。”   “风太大,会把沙子卷进来。”他当即减速,将车子停在路边,“先休息一会儿吧。”   司濛这才把车窗摇下来。   车窗一开,长风灌进来,司濛的头发瞬间变得凌乱不堪。她一只手搭在车窗上,脑袋靠着座椅,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看着没什么精神。   这个女人好像一直都是这种状态。总是没有精气神,好像永远都睡不够,对周围的一切也都不上心。很少看到她笑,就算是笑,也不能开怀大笑。这种人一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周围其他人格格不入。   明明是二十来岁肆意张扬的年纪,又出生司家,衣食无忧。照理说完全可以任性疯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自己而活。可她倒好,几乎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被心魔纠缠,走不出来,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有些时候看她那么轻贱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就容易生闷气。真正成熟睿智的人,最是爱惜自己的生命,他们懂得如何去化解苦恼,而不是成天怨天尤人,无病呻吟。   众生皆苦,谁身上不得经历点事儿?谁不是负重前行?没有人会是例外。   可很多时候看她那么痛苦,他又禁不住心疼她。一边埋怨她不爱惜自己,一边又不由自主地关心爱护她。总是   这么自相矛盾。   晏竟宁私下也和好兄弟盛延熙聊过感情问题。   盛延熙提起自己和沈安素的初见,“她抬头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满脸泪痕,脸色发白,眼神格外犀利凛冽,充满了戒备。她重重打掉我的手,冷冷地说‘别碰我’。像是防备,又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歇斯底里的宣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完了。”   说起来兄弟两个的经历是如此相似。他第一次见到司濛的情形也是这样的,她在嚎啕大哭,他走上前替她遮雨,可她毫不犹豫就打掉了自己的伞,狠狠地说了个“滚”字。   有些东西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初遇就已经注定了这一生都会和这么一个女人牵扯在一起。成为爱情的奴隶,不论做什么都甘心情愿。   他很想帮她走出来,也一直在为此努力。可如果她自己没那个觉悟,她自己都不想走出来。他就算做得再多也是枉然。   诚如天一大师说的那样——   “你帮不了她的,司小姐心魔不了,无所期许,更无以为生。”   “快中午,你饿不饿?”晏竟宁替她拧开一瓶矿泉水。   司濛没接,“我不渴。”   接着又是一句:“我也不饿。”   “你早餐都没吃,多少吃点。”他劝她。   “等我想吃了我会吃的。”   晏竟宁遂不再多言。   休息了近半小时,车子重新启动。   上午十点从市区出发的,一直到下午两点才到达目的地。   羌溏的景色比起其他地方之所以更为美丽,是因为它不仅仅是荒漠。它的周边还有群山。   那些山距离羌溏很远,但人的肉眼看过去,他们是和羌溏的荒漠连在一起的。群山包围荒漠,荒漠环绕群山,合二为一,密不可分。   这些山是绿的,苍翠欲滴,颜色分外鲜亮。绿色和黄色交相辉映,视觉冲击无比强烈。   司濛的成名作《鲜花盛开的季节》画的就是羌溏的风光。   那个人离开后的那几天,她总能听到怨恨的女声在自己耳边回荡,挥之不去。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一周暴瘦十斤,形容枯槁,完全不成人形。   不仅如此,她整个人也变得疯魔了。一会儿哭,一会儿又放声大笑,自己和自己说话,嘴里絮絮叨叨,停不下来。   家里人忧心忡忡,觉得她是被那个人的亡灵纠缠住了。于是请天一大师在头七那天做法事超度亡灵。   从永安寺回来,当晚她就把那些画稿、画纸、画布、画笔,但凡沾边的东西通通搬到院子里。   她在院子里焚烧这些东西,火光燃起的那刻,她突然之间变得兴奋,短暂忘记了痛苦。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有了烧画的习惯。   当时她是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再碰画笔了。   事实上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她也没有再画画,她害怕看到那些东西。   重拾画笔是在五年前,她第一次来到羌溏。这里无限的好风光吸引了她,让她震撼。加之恩师谆谆规劝,让她又动了画画的念头。   她试着画了一幅画,《鲜花盛开的季节》。没想到一画成名,在油画界引起了莫大的轰动。   接踵而至的荣耀和追捧让她信心爆涨,她有了新的方向。然后就一直画到了现在。   谢老师很早之前就说过,她的天赋并不亚于那个人。只是从小到大,她一直避让,一直活在她的光环之下。久而久之,甚至是她自己都忘记了她是有实力攀至顶峰的。   复出后的那几年,她声名远扬,殊荣无限,揽获了好几个大奖。她以一种近乎麻痹的状态不断画下去,一直画,一直画,也越爬越高。   直到外界开始出现各种不和谐的声音,直到有越来越多的人将她和那个人相提并论。   车子停在路边,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巍峨延绵的群山,无数荒原,阳光照在沙丘上,折射出无数刺目的黄光。   风大,猎猎作响,不仅卷起沙尘,司濛的裙角被掀起。及膝长裙,长度足够,倒也不至于完全被掀起来。她压根儿都没有抬手去压她。   沙尘多的地方空气自然不太好。空气里水分很少,很干燥,根本没有南方地区空气来得湿润。   男人迎着风口,长风灌满他衣衫,衬衫鼓起来,裤管也显得空荡荡的。短发乌黑发亮,日光洒落,似乎有雨露凝结在上方。   站着吹了会儿风,他转了个身,背对风口,从裤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从中抽出一根。   风还是那么大,他点了几次都没点燃。   司濛走上前,举起双手,护住那小小的火苗。青烟终于慢腾腾升了起来。   “谢谢。”男人的嗓音被风吹散,略带嘶哑。   他小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吐出烟圈。不紧不慢的动作,气定神闲,有种与生俱来的从容不迫。   两人结婚以来,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一直是很温淡的,谈吐雅致,做事从容。就像是清酒,一点都不烈,却熏香甘醇,回味无穷。   抛开他的身家和颜值,单就是这个人的修养,很多女人都是抵御不了的。   司濛其实也一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直以来,他的好,他为她所做的点点滴滴,她都看在眼里。可她回应不了。因为她这么糟糕的一个人,整个人都是阴郁不堪的,她如何回应得了。   从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错了,错的离谱。她是别有用心,想从他身上找灵感。她也以为他是另有目的,只是纯粹想找个人结婚。   殊不知,他很早之前就见过她,早已情根深种。他和她结婚,是因为喜欢,服从于心底最真实的情感和感觉。   不知道及时止损还来不来得及?   她暗暗的决定,等回到横桑,她就要和晏竟宁离婚。   她这样的人,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自私狭隘,阴郁不堪,就该像那个人的诅咒说的一样,一生孤苦,一生无所依托。   如果他不爱她,这场婚姻可有可无,她倒也不会离婚,两人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下去。可事实是他爱她,因为爱她而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拯救她,试图将她带出这命运加持给她的漩涡。   这样的男人她万万不能耽误他的人生,她也耽误不起。他应该遇到一个比她更好的女人,阳光、自信、温柔、善良,可以冠上这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词。那样的女人才有资格参与他的人生,和他白头偕老。   日光照亮男人半边精致的侧脸,脸部轮廓硬朗深邃,线条利落流畅,纤毫毕现。   看着男人的侧脸,她慢慢地架起画架。   ☆、第33章 第33阵风   第33阵风   猎猎风口,风声呼啸,两人的衣衫随风摆动个不停。   见司濛架起画架,晏竟宁将手头的那半截香烟给灭了。他微微抬眸,目光落在女人身上,扬声道:“你先画,我去车里眯会儿。”   司濛想着自己一时半会儿也画不完,点点头,“你去睡,等我画完叫你。”   他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说:“现在是两点,你画两个小时,四点一定要叫醒我,这带不安全,日落之前咱们必须离开这里。”   她手里捏着画笔,轻轻点头,“我知道了,你去睡吧。”   他的视线上移,只见她头发上落了不少泥沙。   他忽的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发,金灿灿的日光之下,尘埃飞舞,沙尘被抖落。   他笑了笑,音色清朗动听,“今天回去,你得多洗几遍头了。”   说完便拢了拢衣领,一头钻进车里。   司濛愣在原地。过了好半晌方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见晏竟宁去了车里,她转头继续画画。   他摇上窗户,看见外头的那一抹红色身影,无声地笑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划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他掏出手机,点开相机,调好角度,聚焦拍了一张照片。   咔嚓一下,画面瞬间定格。   他低头看了两眼,目光温柔似水,然后慢腾腾地设置成屏保。   做完这些,他再收起手机,摇下车窗,降下座椅,缓缓闭上眼睛。   自从离开横桑,这一段时间他都没怎么睡好。害怕司濛出事,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就算陷入梦乡,那颗心依旧是悬着的,空落落的,无处安放。   眼下知道她是安全的,他这才敢放心睡。这个女人对艺术怀有最崇高的敬意,她眼里只有她的画,画胜过这世间一切。只有画画的时候,她这个人才是鲜活的,有神的。所以这个时候,他并不担心她会对她自己做什么。   人的精神一旦放松,睡起来就会毫无节制。他放松大睡,一觉醒来,已经日暮西山。   醒来那刻,眼神朦胧微眯,脑子都不太清醒。   抬起腕表看时间,已经是傍晚五点半了。   车窗外,一轮红彤彤的落日徐徐降下,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了。霞光映满天际,沙丘被晕染得通红,光晕四散,绚烂夺目。   这西北地区的落日,果真要比南方地区来得恢宏壮阔。   来到水源市至今,他其实并不没有太能体会到这片地区的景致有多么多么漂亮。亦不懂司濛这些艺术家眼中的美景究竟是怎样的。   每个人的审美都不尽相同。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个地方。风沙大不说,入目荒芜,萧瑟不已。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南方地区四季分明,鲜活而富有生机。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眼前的落日,看到周边的景色,他方觉得有些许震撼。   真正的好画在眼里。   司濛依旧在画画。那抹红色的背影融进夕阳的余晖里,越发鲜红扎眼。   租车公司的老板叮嘱过他们,羌溏这一带入夜以后多沙尘暴,也有狼出没,很危险。一定要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眼下天马上就黑了,他们必须要赶紧离开了。   他真是大意了,竟然指望司濛叫醒自己。这个女人一旦画画,沉浸在她的世界,哪里还有什么时间观念。她甚至连命都会不顾。   思及此,他赶紧打开车门下车。   坐在车里没感觉,一下车才感受到风的强大。   不同于白天的风,这会儿的风明显威力更大。风声怒号,卷起无数沙尘,人的眼睛根本就睁不开。   司濛在风沙里摇摇欲坠,一手扶住画架,一手捏画笔,依旧在画。   晏竟宁觉得这个风大的有些奇怪。人都有些站不稳了。   他抬头眺望,只见远处有螺旋状的东西不断朝自己这个方向逼迫而来。威力巨大,形状越来越大,能够席卷一切。   他的心猛地一沉,跌至谷底。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是龙卷风来了。   在羌溏遭遇龙卷风,若是大的,必死无疑。   危险渐渐逼近,而司濛却依旧浑然不觉。   “司濛,快趴下!”他朝远处那个背影大喊,几乎都快扯破嗓子了,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她。   鞋子陷进泥沙里,像是灌了无数铅块,沉重无比。他跑起来很慢,时间仿佛都被无限拉长了。   而龙卷风却离司濛越来越近。   心提到了嗓子眼,下一秒几乎都要停跳了。   待司濛真正意识到危险时,龙卷风已经近在咫尺,她避无可避。   她不知所措,慌乱地收起画板。画布却被大风吹跑,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画是司濛的命,她珍惜自己每一副作品。这幅画已经快收尾了,这是她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一幅。这幅画若是丢了,她再也没那个心境去画第二幅同样的画了。对于画家来说,有些画可以无限临摹复制,可有些画只此一幅,丢了就再也没了。   所以她必须找回来。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跑去追她的画。   画布在风沙中飞扬,越飘越远。最终的目的地就是龙卷风的中心。   此刻司濛没有想太多,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把这副画拿回来。   她已经有了很明确的计划。回到横桑,她会和晏竟宁离婚。   巡回画展,她只展示这一幅新画。画展结束后,她会封笔。然后离开。   双脚陷进沙子里,根本就迈不开。无数沙城迎面袭来,蓬头垢面,眼睛根本睁不开。   画布在风中飞舞,打转,越飘越远。   司濛倾尽全力在身后追它,呼吸越来越急促,筋疲力竭。   风太大了,几乎能将她整个人给掀翻。   她觉得自己快死了。风沙灌进口鼻里,喉咙被堵住,呼吸变得困难。   她大口大口喘息,用手护住脑袋,顺着画布漂移的方向不断跑,不断跑。   这张画,甚至比她的命还重要。   不得不说,老天爷还是关照她的,她离画布越来越近。近在咫尺,她双手用力抓住,将整张画布压在自己的身下。   拿回了画布,她心里一喜。   一抬头,却意识到巨大的危险降临。   司濛已经彻底吓傻了。生死关头,出于人性的本能,她有强烈求生的欲望。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渴望活着。   可她已经跑不掉了。   在这一刻她忽然对自己这二十七的人生有了深刻而清晰的认识。   过去这二十七年,她活得太压抑,也太痛苦了。   从一出生就和那个人牵扯在一起,她年少成名,自己隐在她的光环之下,如履薄冰。她走了,自己依旧没能摆脱掉她。这八年,每时每刻都活在阴影中。   谢老师说:“是她执念太重,接受不了真相。”   可对于她的死,自己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自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如果不是那个人长久以来步步紧逼,处处打压,她会这么做吗?她不会的。那个人在处于奔溃边缘的时候,她也是抑郁缠身。   她不是好人,她做了错事。可既然死不了,她就要好好活着。   如果这一次她还能活着,她一定好好活下去。   司潆,欠你的,我去地狱再还!   ——   司濛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可千钧一发的那刻,有一双大手死死将她摁下身下。   “趴下,别动!”耳旁是他沙哑厚重的嗓音。   男人温热的胸膛紧贴着她。他的心跳很快,如擂鼓,一声盖过一声。   那一霎那,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一片沉寂。她所处的环境是一片静寂之地。   她听不到风声怒号,听不到衣衫作响,听不到沙尘撞击。她只能听到他厚重的呼吸,和蓬勃有力的心跳。   沙尘暴来势汹汹,所到之处一片荒芜。   司濛原本以为她和晏竟宁也会被沙尘暴卷走,命丧羌溏。明日的头版头条该变成这样——   《著名画家三水小姐和DyesCEO晏竟宁遭遇龙卷风,命丧羌溏》   这么劲爆的消息,应该会全民震惊吧!   然而事实是他们都活了下来,安然无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的风声变得越来越微弱,终于停了。   身侧的男人挣扎地起身,然后拉了她一把。   “你怎么样,没事吧?”男人的脸上遍布灰尘,脸色苍白。   他顾不得自己,抬手用力拍掉司濛身上的沙子。   两人陷进沙里,狼狈不堪。   司濛被她拉起来,抹了把脸,傻愣愣的摇了摇脑袋,“没事。”   劫后余生,她整个人还是懵的。   周边的环境已经变得很暗很暗了。夜幕悄悄降临,犹如浓重的泼墨,星辰寂寥。   远处天空还残留着一抹瑰丽的绯红。待这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不见,整片荒野将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司濛瘫坐在沙堆里,喘息不定。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来不及收拾蓬头垢面的自己。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检查被她压在身下的画布。   画布柔韧性很好,轻易不会破。画布完好无损,只是蒙了一层灰。   她伸手抖落上面的灰层,仔细察看,画面依旧清晰。只是最后几笔颜料还没干透,沾了不少泥沙,画面有些磨损。不过倒也不严重,回去修修就行。   见画没有大碍,司濛倏的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对面晏竟宁亲眼目睹了她一系列的动作和反应,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火气嗖的一下窜上脑门,难以遏制。   这个女人眼里就只有她的画,甚至连命都不要。龙卷风席卷而来,她不想着逃命,倒是不遗余力地去追她被风卷跑的画布。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漩涡,把自己完完整整的暴露在危险之中。   他孜孜不倦的,以各种方式告诫她要惜命,要好好活着。可她呢?非凡听不进去,在危险时刻,不求生,只求死。   就在刚刚,他眼睁睁地看她毫不犹豫地冲进风口,他的心几乎停跳了。恐惧爬满脊背,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救她,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去救她,哪怕是自己的命。   可现实啪啪啪打脸,打得他气晕八素。他不顾一切救她,到头来却没有一幅画重要。这不是讽刺又是什么?   他浑身颤抖,脸色铁青,手背上青筋暴起,牙齿都在打斗。   他从裤袋里摸出打火机,一把夺过司濛手里的画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点燃了那幅画。   ☆、第34章 第34阵风   第34阵风   火光亮起的那瞬,司濛整个人都惊呆了。她有一瞬间的错愕,不知道晏竟宁在做什么。   直到青烟升起,她的鼻尖捕捉到一抹浓烈的焦味儿,她方反应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把扑过去,要想去夺男人手中的画布。于她而言,画就是她的命,甚至比命更重要。她如何能够容忍好好的一副画在自己面前燃烧。   “晏竟宁你在做什么?”她惊慌失措,“还给我……你有病啊?干嘛烧掉我的画?”   很明显,晏竟宁的反应更快,他身体一闪,灵活地避开,画布被他藏在身后,火光扑闪,浓烟升腾,继续燃烧。   “你还给我……别烧……”   他的手死死捏住画布的一角,格外用力,手背上青筋凸起,无比狰狞。画布在他手里燃烧,他的指尖承接到了灼热感,滚烫的。很像他此刻沸腾的内心。   “为了一幅画,不惜搭上一条命吗?”他静静看着她,面色沉冷,声音冷至冰点,“司濛,在你眼里,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很多画家都是死了才成名的。如果搭上一条命,能让我画出一幅旷世佳作,从此扬名天下,我何乐而不为呢。”司濛咬了咬牙,嗓音悲恸,“别人的命值钱,而我的,分文不值。”   “别烧了,快扑灭它……”她变得癫狂,不死心地去抢夺她的画,“还给我……不能再烧了。”   “司濛,就你这样不惜命的人,你对生命不心怀敬畏,你永远都别想画出旷世神作。”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你今天才知道吗?我厌恶透了我自己,我想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两人的对峙越发激烈,剑拔弩张。   “司濛,在你眼里,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还抵不上一幅画?你就这么轻贱自己?我真是看错你了!”   “看错我?”她冷冷一笑,怒不可遏,“晏竟宁,你特么以为你是谁?你很了解我吗?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是你丈夫!”   “离婚,我要跟你离婚!”嘴唇被风吹得起了皮,很干,她不自觉舔了两下。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身上背负了一条人命,一条人命你知道吗?我这样的人早就应该死了!”   “晏竟宁我警告你,再不把火灭掉,我就跟你离婚,说到做到。”司濛疯狂扑过去抢夺,和他纠缠,歇斯底里,“你还给我,还给我……”   颇有一副要跟他决裂的架势。   其实也和决裂不远了,画是她的命,是她在这世间唯一还心存期待的东西。晏竟宁烧掉了一幅她珍重的画,无异于要了她的命。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男女体力悬殊,司濛抢不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画布越烧越旺。   火光映满她乌黑的双眸,她眼神绝望,整个人处于奔溃的边缘。   “我求你了,把火灭了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   画布本身就是易燃品,上头又有颜料,微风一吹,火烧得更旺。没过一会儿就烧了大半。   眼睁睁看着画布慢慢化为灰烬。女人由最开始的恐慌、怒不可遏和歇斯底里,变成无助可怜,拼命乞求他,到现在的疯魔、癫狂、绝望透顶。   她的双腿打颤、发软,瘫坐在沙丘里,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缩发抖。   她抬手一遍一遍去抓自己凌乱的头发,眼神绝望,“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为什么都不放过我?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看着女人的那张脸,晏竟宁被刺痛到了。几乎是一瞬间的时间,满头满脑的火气骤然熄灭。一股懊恼和后悔迅速从心底涌现出来,爬满全身。   手猛地一抖,指尖不直觉松动了,画布顺势从指缝间滑落,掉在沙丘上面。   几乎是同一时间,司濛大半个身体直接扑过去。   “我的画……我的画……”她直接用手狂拍画布上燃烧的火苗,也顾不得手会不会被烫伤,更顾不得手痛不痛,边灭火边哭,嘴里不停的哭喊:“我的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晏竟宁傻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女人的这一系列反应,心痛不已。整个人仿佛被人抽光了全部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副空皮囊。   顺着女人的目光,他轻轻抬眸,缓缓看向那幅画。被烧了一大半,残缺不全的画布上面隐约还残留着男人的半个轮廓,模糊不清。   画布上的颜色很鲜亮,底色是明黄色,大片黄沙,男人的身影融入其中。   细看之下,那幅画的背景就是眼前的这片荒芜之地,一轮红彤彤的落日悬在半空中。画的正中央,有个男人正在抽烟,烈风灌满他衣衫,背影瘦削。   看到画中之人,轰隆一声响,他的脑袋一下子就爆炸了。   ——   返程,离开羌溏,已是夜晚七点多了。   夜色浓沉,月亮不见踪影,一点点星星的微光都寻觅不到。   一场对峙过后,司濛坐在后座上无比沉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整个人像是一尊雕塑,石化了一般,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这项技能。   她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她坐在那里,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她这个样子,晏竟宁害怕极了。他倒是希望她能够歇斯底里的爆发,哪怕是骂他一顿,打他几下,他都会好受一些。而不是像此刻这样煎熬难受。   他自责后悔,爆发来得太突然,他的情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他隐隐感觉到,那幅画一烧,他和司濛之间那点微乎其微的感情也消失殆尽了。   只可惜覆水难收,再后悔,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太晚了,已经赶不回市区了。开车开了近两个小时,夜晚十点,晏竟宁决定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回去。   他的状态不好,出人意料的一场爆发,不仅对司濛打击巨大,他自己也心伤不已。整个人的精神都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很累很累,筋疲力竭的那种。   深夜开车本就费神,何况又是在这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他害怕会出现什么意外。安全起见,他打算找个住的地方。歇上一晚,明早再回市区。   路过一个叫巴丹的小村,稀疏的几栋房子,东一栋,西一栋,零星地分布在马路两侧。   他熄了火,“太晚了司濛,我们找个地方住一晚。”   后座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神色空洞,没有任何回应。   他知道她是不愿和自己说话。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你在车上等我,我下车找找,看看哪里可以住的。”   很小的村子,全村笼统十来户人家,自然是不可能有宾馆酒店的。想要住下,自然得找当地村民。   并非所有地方的人都那么友善。陌生人深夜到访,很多村民都充满了敌意。他一连走了三.四户人家,都被拒之门外。   从村头走到村尾差不多都要走上一两个小时。晏竟宁没那么多时间一一敲门。司濛还在车里坐着,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车里。   他又回到车里,把车子开到村尾。一个寡居的妇人收留了他们。   老妇人六十来岁的样子,身材佝偻,可面相看上去倒是十分和善。她说的普通话方言很浓厚,晏竟宁要仔细辨别才能听出她说了什么。   老妇人看着狼狈的两人,问:“你们是遇到沙暴了撒?”   沙暴自然是沙尘暴。   晏竟宁听懂了,忙回答:“没错,死里逃生。”   “这一带多沙暴,你们年轻人还总是要来。”老妇人长叹一口气,说:“家里条件不好,你们要是不嫌弃就住下吧。”   晏竟宁面露感激,“谢谢阿姨,我们就住一晚,明早就走,会付给您房钱的。”   妇人不太在意,悄悄打量着司濛,问晏竟宁:“这是你太太哇?”   “是的。”晏竟宁说:“她人不太舒服。”   司濛看着妇人,倒是出奇的开口了,“阿姨,打扰您了。”   老妇人和蔼一笑,“没事的,女娃娃生得怪好看的。”   房子很破败,低矮的一层平房,起码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家里也看不见两样像样的家具,空荡荡的。甚至是客厅的玻璃都缺了两块,冷风呼呼从外面灌进来。   折腾到现在两人都没吃晚饭,饥肠辘辘。老妇人又给他们做了晚饭。   两碗汤面,特意加了荷包蛋,已然是她所有的善意。   家徒四壁,妇人自己都生活得不容易。还能这样对待两个陌生人,实属难得。   司濛没什么胃口,却硬是逼着自己把那碗汤面给吃完了。   晏竟宁不仅吃光了面,连面汤都喝了下肚。   见他们吃完面,妇人又给他们烧水供洗澡。   水烧好后,老妇人说:“我们这里缺水,省着点用。”   晏竟宁满口应下:“我们知道的。”   今早出门带了换洗衣物,如今派上用场了。   他让司濛先洗,洗完自己再洗。   这样一通折腾下来,夜都已经深了。   老妇人给他们在客厅铺了床。简易的木板床,床板非常硬,司濛躺上去都觉得硌得慌。   头发没弄干她就上床了。显然是不打算和晏竟宁说话。   晏竟宁洗完澡出来,见她躺在床上。心里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愿面对自己而已。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把头发擦干再睡吧。”   床上的人背对着他,没给任何回应。   他不敢强求她,熄了灯,慢腾腾地躺到她身侧。   夜又深又静,万籁俱寂。   司濛真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呼吸都很平稳。   晏竟宁却是毫无睡意,心里藏着事儿,辗转难眠。   他心里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从他点燃那幅画开始,他已经把司濛越推越远了。   ☆、第35章 第35阵风   第35阵风   心里有事儿,晏竟宁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司濛也是,她的睡眠质量本来就差,置身陌生的环境,她又认床,自然是睡不好的。   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硬床板硌得慌,浑身不舒服。   辗转反侧,谁都不好受。   夜班三更,环境寂静。冷风破窗而入,客厅空荡荡的,很冷。   晏竟宁悄悄摁亮手机屏幕,上头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过不了多久,这天就该亮了。   司濛翻了个身,耳畔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知道她也没睡。一晚上当翻身她就翻了无数次。   “司濛。”他轻轻在黑暗里唤她的名字。   司濛听到了也没吭声。   “我知道你没睡。”男人轻声细语,一字一句清晰异常,“下午的事儿对不起,我是担心你急昏头了。这件事或许处理的方式不当,有些过激了。但出发点是好的。你现在可能听不进去我说的。不过你以后肯定会明白。我还是那句话,一个艺术家若是对生命不曾心怀敬畏,他永远都不可能创作出旷世名作。生命于每个人只有一次,是珍惜而又珍贵的,不论我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处于各种境地,对于生命,我们必须心怀敬畏。”   他停顿一瞬,继续道:“我并不是在说教,只是想告诉你,活着比死困难多了,既然都有勇气死,为何没有勇气活着?”   “不重要了。”   男人说完,过了很久,身侧的人儿才隔空冒出一句话来。   “你说什么?”   “都不重要了。”司濛悠悠说出口。反正回到横桑她就要和晏竟宁离婚。她这样的人还是孑然一身最好。   女人的话落进晏竟宁耳朵里,他的心狠狠地沉了一沉。   ***   叨扰了老妇人一夜,第二天一早两人吃过早饭后和老人家道别。   老人家很善良,死活不收晏竟宁的钱。他悄悄在餐桌的一角留了个信封。没多少钱,关键是感激和心意。   再回到水源市市区,没有耽搁,第二天就启程回横桑。   汪雪涵探亲结束,和司濛他们一道回去。   西北地区的日照强,不过几天没见,汪雪涵好像就黑了一圈了。编辑大人为此苦恼不堪。   汪雪涵是个敏感的姑娘,隐隐察觉到夫妻俩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全程两人都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像是冤家聚首,话都不愿开口说一句。   她在私底下偷偷问司濛:“大大,你俩这是怎么了?闹别扭辣?”   “没。”司濛神色平静,语气更是清淡,波澜不惊,“回去就离婚。”   汪雪涵:“…………”   “呵呵。”汪雪涵干笑两声,“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说完见司濛没打算细说,也就禁言了。   下了飞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司濛不打算跟晏竟宁回去。她现在没话跟他说。该发飙的,在羌溏也已经发飙结束了。两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怪尴尬的。   一走出机场,她便拦了辆出租车,言简意赅,“我去朋友家住。”   晏竟宁几乎来不及细问,出租车就从他跟前开走了。喷了他一脸汽车尾气。   晏竟宁:“…………”   司濛去了好闺蜜童时颜家。   童时颜最近来横桑开发新项目,要待上半年。司濛正好可以去她家住上一段时间。   敲开好闺蜜的家门,开文的并非好友,而是个英俊的男人。   一身米白色的休闲家居服,身材颀长,那张脸也是妖孽级别的。   关键是好像还挺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   司濛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自己敲错门了。   后退一步抬头看了眼门牌号,1312,没错啊!   没敲错门,那自然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啊!   好闺蜜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男人瞥了眼司濛脚边立着的行李箱,礼貌得体,“小姐你找谁?”   甚至连疑惑都没表现在脸上。   司濛面带一笑,“我找颜颜。”   “你是司濛吧?”男人的目光落在司濛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两眼,当即得出结论。   “对,我是司濛。”她理了理散落的头发,“颜颜她不在吗?”   “她在洗澡。”男人侧开身子,“司小姐请进。”   司濛拉着行李箱走进客厅。   一踏进去,她就明显感觉到好闺蜜家变了个样儿。干净整洁,井然有序,比起以前不知道漂亮了多少倍。   童时颜那个女人一向邋里邋遢的,东西随处乱丢,平时也不爱收拾房间。家里能这么整洁,自然是眼前这个男人打理的。   “谁啊迟老师?”熟悉的女声从卫生间里传来。   迟老师?   司濛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呼。脑子转了转,顿时明白了男人的身份。   好姑娘,藏的够深的啊!   “是我。”司濛冲着卫生间喊。   里面的澜澜水声戛然而止。没过一会儿童时颜便包着头发,裹着浴巾,光脚从里面走出来了。   “濛濛你怎么突然过来了?”童时颜无比震惊,张大嘴巴,“都没给我打个电话。”   司濛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勾唇笑起来,揶揄:“我不来怎么知道你藏了这么大的惊喜。”   “本事够厉害的呀,师生恋都被你搞起来了。”   童时颜:“……”   童时颜的男朋友不是别人,是童时颜本科的选修课老师迟浮。读书那会儿两人没弄出点什么,倒是毕业几年以后凑到一起去了。不得不说,缘分这种事还真是神奇啊!   迟浮去厨房给司濛沏茶去了。两姑娘的话题索性就开门见山,也没藏着掖着。   “嘿嘿。”童时颜讪笑,这个女汉子难得不好意思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大三那会儿就喜欢他,这些年都没变过。”   “师生恋倒没什么,就是等到同学聚会的时候就非常刺激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把迟老师带上。”司濛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说,一派气定神闲。   童时颜:“……”   “你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童时颜不再和司濛嬉皮笑脸,看到立在一旁的行李箱,福灵心至地问:“你和晏竟宁吵架了啊?”   “没吵架。”司濛的语气稀松平常,脸上也瞧不出太多多余的表情,“我打算离婚了,离婚之前就打算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不过眼下看来你是不方便了。”   童时颜:“……”   “姑娘,你才结婚两三个月就要离婚,你是不是太随意了点?”童时颜都顾不得擦手法,刺喇喇坐在司濛身旁,“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婚?”   司濛歪头想了想,慢声回答:“三观不合。”   简短的四个字,言简意赅。   确实是三观不合,她如此厌世,活着都是一种负担。可他却拼命想让她好好活下去。   童时颜:“……”   童时颜瞬间惊掉了下巴,“大画家,是我out了吗?现在的人结婚离婚都这么随意了么?”   “我不是随意,我只是意识到我们两个不合适,及时止损而已。”   童时颜:“……”   “结婚的时候你怎么没考虑这个问题?”童时颜简直无语望天,“你当初决定跟个陌生人结婚,你就该想到你们俩以后可能会不合适啊!”   “现在知道也不晚啊,离个婚嘛,去趟民政局,又不是多难的事情。”司濛的语气依旧寡淡平常,就像是在讨论午饭吃什么。   童时颜:“……”   童时颜却并不认同,她抱住手臂,严肃道:“司濛,你可能低估了晏竟宁,结婚容易,离婚怕是比登天都难。”   司濛却没太在意,只要她想离,自然是离得成的。   留下喝了杯迟教授的茶,她就起身离开了。她还有那自觉,不会留下做电灯泡。   童时颜送她下楼,“濛濛,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有爱过谁吗?”   司濛眼皮一跳,“怎么突然这么问?”   童时颜难得郑重其事地说:“那个人离开后,我总觉得你不会爱人了,你从来没有真正的爱过一个人。如果你爱晏竟宁,离婚两个字不会这么轻易就说出来。”   ——   拖着行李箱离开好闺蜜家,司濛站在人潮涌动的十字路口,一时间觉得有些迷惘,不知道何去何从。   正中午,太阳很大。虽然没有夏天那么毒辣,可总归还是有热度的。日光照亮她半边侧脸,脸上的皮肤有些许烫人。   绿灯转亮,人行道上行人一拥而上。很多陌生人和司濛插肩而过,神色匆忙。   天大地大,一时之间却没有地方可去。   她在横桑的公寓结婚之前就被她租出去了。回宛丘自然是不行的。家里人肯定会东问西问。尤其是母亲,少不了一阵念叨。童时颜那里又住不了。真不知道哪里会收留她。   童时颜最后的话让司濛陷入了沉思。这七.八年来,她确实没有真切的爱过一个人,她眼里只有她的画。画胜过一切。   可究竟什么才是爱呢?她不知道。   在路口站了好几分钟。绿灯转红灯,红灯转绿灯,反复几次。   只能去谢老师家了。可能会叨扰师母,不过他们应该也不会介意的。   有了决定后,司濛这才拉起拉杆,横穿过马路。   ——   同一时间,隔了一条街,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型硬朗,线条流畅。   驾驶座车窗紧闭,透过车窗玻璃,章助理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马路。女人娉婷婀娜的身影渐行渐远。   后座的车窗被摇下一半,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秋风和畅,天朗气清。凉风拍打车窗,灌入,男人浓密的短发微微浮动。   “不跟了吗?晏总。”章览面露困惑。   “回去吧。”男人慢慢收回目光,嗓音低迷。   ☆、第36章 第36阵风   第36阵风   车子在市区转了两圈,往半山那片开去。   已是深秋,满城金黄。梧桐叶和银杏叶铺了一地,车轮碾过,脆脆的发响。   晏竟宁坐在后座上,想起司濛近几日对自己的态度,没由来觉得烦躁。他抬手扯了扯领带,解开最上头的两颗衬衫扣子。   “章览把车停在路边,你先下班吧。”男人蓦地出声。   “好的晏总。”章助理知道Boss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听话的将车子停在马路边。   章览离开后,晏竟宁坐到了驾驶座,他掉头去了九重天。   九重天是周家的产业,周最是挂名的老总。平时他们兄弟四人聚会通常都会放在这里。   一走进大堂,九重天的经理许诗便迎面走过来,礼貌妥帖,“晏总您来了啊!我这就去通知周总。”   “嗯。”晏竟宁点点头,轻车熟路的往616包厢走去。   许诗和几个服务员都在包厢里侯着。   男人脱了外套,服务员立马替他挂好。   他又抬手松了松领带,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挥了挥手臂,“许经理,把人都带出去吧。”   “好的晏总。”许诗挥了挥手,一干人立马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包厢。   见人退出去了,他慢腾腾地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自顾吞云吐雾。   烟抽了没几口,周最就和徐长安现身了。   周少爷穿了件骚气冲天的红色外套,徐长安则是一身白色长裙,这夫妻俩的衣着就从来没统一过。   “大哥,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周少爷拉开椅子,一辈子坐下,“自从结婚以后,可没来过我这儿了。是不是和大嫂吵架了?”   不得不说周最还是很有眼力劲儿的,一眼就看出晏竟宁心情不好。   晏竟宁弹了弹指尖的烟灰,没接周最的话茬,自顾说:“我还没吃饭,先吃饭吧。”   徐长安立马接话:“大哥,那我去给你炒几个菜。”   晏竟宁徐徐道::“哪能麻烦弟妹动手,让厨房随便弄两个菜得了。”   女人笑了笑,“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平时吃多了厨师炒的菜,腻得慌,我去弄几个清淡点的小菜给大哥换换口味。”   说完就出了包厢。   周最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搭在椅背上,轻声说:“长安都好久没亲自下厨了,还是大哥你面子足。”   “弟妹手艺不错,我也确实很久没尝过她的手艺了。”晏竟宁慢条斯理地说。   周最观察着自家大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咱大嫂会烧饭么?”   “哼!”男人冷哼一声,“她烧饭,厨房都得被她给烧了。”   这么看来,四个女人里就徐长安会烹饪,而且手艺还挺不错。为此周少爷没由来觉得自豪。   晏竟宁把烟盒给周最推过去,“抽一根?”   周少爷完全不为所动,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戒了。”   “就你那烟瘾也戒得了?”晏竟宁根本不相信。   “我和长安打算要孩子了,果断戒烟。”   晏竟宁:“……”   “你俩结婚都这么多年了,是可以要孩子了。”   周最旧话重提:“大哥,你和大嫂是不是吵架了?”   晏竟宁猛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清淡的烟圈,“比吵架还严重。”   周最瞬间来了兴致,“怎么回事啊?说说呗。”   晏竟宁心烦意乱,心里藏了一堆事儿,也确实需要找人倾诉一番,听听别人的意见。于是他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地和周最说了一遍。   周少爷听完,嗷嗷大叫:“那画对大嫂那么重要,你竟然把它烧了。大嫂不得跟你拼命啊!你丫,凉凉了!”   晏竟宁:“……”   晏竟宁也懊恼不已,“我那不是气昏头了嘛!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大嫂现在人呢?”   “去她老师家了。”   “谢明溯?”   “嗯。”   “那你还坐在这里干嘛?赶紧去追啊!”   晏竟宁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神色迷茫,“阿最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特别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想让她清醒清醒。”   现在的自己仿佛已经被千山万水包围,周围的环境都是希望的。他置身其中,根本找不到出口。甚至连腿都迈不了。   周最大声说:“还能怎么办?夫妻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男人嘛,能屈能伸,在老婆面前就得放低姿态,这一点都不丢人。你现在不去找她,等她心凉了,你都没地哭去。”   “我都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阿最,我是不是做错了?”男人的嗓音压得很低很低,近乎呢喃。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有一天能够撬开她心扉,将她从过去的阴影里带出来。可事实证明他这个想法太过天真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非但没有走出来,更没有对自己产生任何感情。当初一意孤行把她捆绑在自己身边,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要证明一个女人心里有没有你,这还不简单,刺激一下不就行了。”   “怎么刺激?”   “离婚啊!”周少爷平静地扔出□□,“她心里如果真的有你,这婚就离不成。”   ***   司濛打车去了谢家。站在别墅大门外,她抬手摁了门铃。   里头的人听到动静忙跑来开门。   开门的是谢家的保姆,见到司濛咧嘴一笑,“是司小姐啊,快进来。”   保姆扭头对屋里的人说:“太太,是司小姐来了。”   余梦溪在二楼听到动静,忙披了条披肩下楼。   mini比她还迅速,老远就扑进了司濛怀里,热情的狂摇尾巴。   司濛摸着小家伙的毛茸茸的脑袋,“好久不见啊mini!想我了没?”   mini使劲儿往她怀里钻,脸贴着她的脸,粘人的很。   “濛濛,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余梦溪迎上前,“吃饭了没?”   司濛摇了摇头,“师母,我想在您这儿住几天,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你谢老师出差去了,我正愁一个人待家里无聊呢。你来陪我再好不过了。”余梦溪一把接过司濛的行李箱交给保姆,“拿到客房去。”   保姆赶紧提着行李箱去了二楼。   余梦溪撸起袖子,“想吃什么?师母给你做。”   “您看着弄吧,随便吃点就行。”   “那我去给你炒个蛋炒饭。”余梦溪边说边往厨房走去,“你先坐会儿,马上就好。”   见余梦溪忙碌,司濛就坐在客厅沙发上刷微博。   mini安安静静的待在她脚边,吐着长舌,倒是难得乖巧。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上过微博。登陆后发现私信和@一大堆。   汪雪涵前两天发了好几条动态,都@了她。马上就办画展了,前期的营销必不可少。她每条都转发了,并附上了评论。   刷了会儿微博,又打开电视看了会儿综艺。   余梦溪很速度,一下子就把蛋炒饭给炒好了。   口感还是那么好,是余梦溪的手艺。   “家里就我和阿姨,也没买菜,等傍晚让阿姨去买点菜,我给你做好吃的。你看你都瘦了。”余梦溪看着司濛尖俏的脸,有些心疼。   “有吗?”司濛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笑,“我前段时间去了北方,那边的东西我吃不惯。”   “画展筹备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司濛轻声回答。   “那就好。”   “师母,这次画展结束我打算封笔了。”   “啊?”余梦溪面露震惊,“为什么呀?”   “累了,想休息了。”   这几年她画得太多了,画画是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她借助画画来转转自己注意力,渴望通过画画来摆脱内心的谴责。她总是在不停的画,不停的画,从来没有静下来心来仔细思考艺术究竟是什么。就在不久前,她突然发现,她不会画画了。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江郎才尽的无力。   余梦溪温声细语,“累了就歇歇吧。同一件事情没有人可以做一辈子,画画也不例外。等哪天你觉得该停下了,就停下来。遵循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   晚餐余梦溪做了一大桌的好菜,都是司濛爱吃的。   和师母、mini待在一块,司濛短暂的忘掉了最近的烦恼。   在谢家的日子太舒服了,她都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不用画画,也不用工作,每天就是吃吃睡睡,和mini厮混。   在谢家待了一周,谢明溯出差回来了。   楼下有动静,司濛一大早就被吵醒了。   踩着拖鞋下楼,餐桌上坐了好几个人。   余梦溪笑着招呼她:“濛濛,快下来吃早餐。”   她先看到谢明溯,扬起笑脸,脆声道:“谢老师,您回来啦?”   谢明溯冲她点点头,“嗯,昨天半夜到家的。”   她的视线左移,发现餐桌上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谢明溯身侧,不是晏竟宁又是谁呢。   ☆、第37章 第37阵风   第37阵风   隔着一段距离,男人气定神闲地坐在餐桌上,一身宝蓝色西装,英气逼人。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对,晏竟宁冲她招招手,“快点来吃早餐。”   司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转身又上楼去了。   晏竟宁礼貌地对余梦溪说:“师母,最近一段时间叨扰您了。”   余梦溪正在给谢明溯盛粥,听到晏竟宁的话,微微一笑,“我们都把濛濛当成是自己的妹妹,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呢。她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谢明溯接过话:“这孩子心里藏了太多事儿,思想负担重,这几年一直都不容易。凡事你多让着她点。别把她逼太紧。”   夫妻俩心里跟明镜一样敞亮,哪怕司濛闭口不提,他们也知道这两人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司濛来谢家是躲人来的。   “前段时间我俩因为一点事闹了点矛盾,错在我。我就想着让两人都冷静一下。所以过了一周才过来接她回去。”男人音色清润。   谢明溯说:“你的做法是对的。濛濛这姑娘表面看着温吞,其实内里倔得很,不好哄。一旦她生你气了,她吵都不会跟你吵,就只会干晾着你。这个时候分开一段时间反而是对的。如果她今天愿意跟你回去,你就把她带回去。如果不愿意就继续让她在家里住吧。我就她这么一个徒弟,她也和她师母亲,住多久都没关系。”   晏竟宁:“我尊重她的意见,不过话必须说清楚,老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没过多久司濛便下楼了。她穿了条修身的黑色针织裙,外搭牛仔外套,很休闲清新的装束。   司濛喝了碗粥,吃了根油条,早餐就算解决了。   她似乎都没打算和晏竟宁说话。别说说话了,连视线都没往他身上转过。晏先生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一万点冷暴力。   余梦溪自然是很有眼力劲儿的。她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吃过早餐就把两人喊到跟前,说:“濛濛,咱们中午吃饺子,你和竟宁去菜场买点饺子皮和馅儿回来。顺便去趟宠物店,mini的狗粮没了,给它买点回来,不然它中午该饿肚子了。”   司濛多聪明的姑娘,哪里会不知道师母存了什么心思。可知道归知道,却也不能驳了师母的面子。   她讪讪地说:“晏竟宁他等会儿还要去上班,我一个人去好了。”   余梦溪抿嘴一笑,“濛濛,你是不是忘了今天周六啊!”   司濛:“……”   她还真给忘了。这段时间住在谢家,日子过得□□逸。她完全没有周几的概念。   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好吧。”   余梦溪又说:“mini常吃的那个牌子,你知道的吧?”   司濛:“我知道的。”   “在外面多转转,别着急回来。你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家里,都没出去过,今天在外面好好逛逛。”余梦溪成功把两人撵出去,露出老母亲一般慈爱的笑容。   司濛:“……”   她可以说不么?   ——   晏竟宁自己开了车来的。他从车库把车开出来,司濛拧开车门上车。   “先去宠物店?”男人打着方向盘,轻声询问。   “嗯,在中山北路。”   路两侧的树木,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像是一条深黄色的地毯。一阵风过,叶子被吹了老远。   “你怎么来了?”司濛觉得尴尬,找了个话题。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清淡的笑容,“我要是不来,你还打算回家么?这都乐不思蜀了!”   司濛:“……”   她瘪瘪嘴,暗自腹议:你来了我也不见得回回去。   “上次的事情确实是我做错了,我跟你道歉。”男人的语气分外诚恳。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司濛抱臂,一副抗拒的姿态。   晏竟宁:“……”   “那就先不谈。”他放低身段,音调也压得很低。   周最之前说让他刺激一下司濛,看看她心里究竟有没有他。提离婚是一个很不错的点子。   说实话,他其实也心动过。可终归是不敢冒那个险。他怕他一旦提了离婚,司濛二话不说就签字了。那他可就彻底凉凉了。   在这段感情里,他爱得很卑微,始终都处于被动的一方,随时都可能会输得一塌糊涂。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敢去冒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险。   mini常去的一家宠物店在中山北路的尽头。繁华的闹市区,周围人声喧嚣。一排统一规格的店铺鳞次栉比地排列在马路的一侧。各种小店应有尽有。   市区一带多的是健硕的梧桐树。这个季节满树澄黄,阳光静悄悄照在树梢上,光影被折射地五彩斑斓。   他们到的早,宠物店里还没几个客人。   晏竟宁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让司濛先进去。   见她走进店里,他才闪身进入,合上门。   店员礼貌地说:“欢迎光临!”   一进到店里,司濛首先被一只小哈士奇吸引了目光。店员正在给它洗澡。一水池的泡泡。它非常安分,安静地任由店员摆弄,也不乱动。闭着眼睛,似乎还十分享受。   这么乖的狗狗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哪里像mini小的时候,每次抓它洗澡,她都会被溅一身泡泡。mini现在都两岁多了,洗澡依旧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必须两个成年人一起摁住他,他才不那么折腾。   这狗太乖了,完全不像幼崽,让司濛对它充满了好感。   店员很有眼力劲儿,笑着对司濛说:“小姐,你要不要帮狗狗洗澡啊?”   说实话司濛有些手痒。因为她打心底里喜欢这只哈士奇。   其实司濛是一个不太会隐藏自己情绪的女人。喜怒哀乐所有的情绪都很轻易就表现在脸上。那她那个眼神晏竟宁就知道她喜欢这只狗。   真是难得了。除了画,他还从未见过她对什么感兴趣。他过去都不知道她还喜欢狗。   他不禁想起了谢明溯家的那只金毛。今早他到谢家,保姆来给他开门。那只金毛就站在保姆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眼神戒备。想来司濛对狗的喜爱,应该是来自那只金毛吧。   他心里隐隐有了决定。或许给司濛买只宠物,能转移她不少注意力。   “试试吧。”晏竟宁鼓励她。   司濛很心动,套上手套,就给狗狗洗澡了。   大概是手感不一样,她的手一过去。那只哈士奇瞬间就感应到了,倏然睁开了眼睛。下一秒,猛地从水里跳起来,溅了司濛一脸泡沫。   它睁大眼睛盯着司濛,眼神充满了戒备,狂叫了两声。   那么点大的家伙,没想到爆发力还挺强悍。   司濛防不胜防,倒也没被吓到。毕竟这种情况她见得多了。过去mini总是会时不时带给她一些“惊喜”。   “它有点怕生,我来跟它说说。”   店员见状忙过来安慰那狗,摸着它的脑袋,柔声跟她说话。   晏竟宁及时给司濛递了张纸巾,“擦擦,都是水。”   一脸的水泡,那模样还真是有些狼狈。   司濛接过纸巾,快速抹了把脸。   “这会儿好了。”店员说。   大概是受了店员的安抚,那小哈士奇真的变乖了很多。司濛再给它洗澡,它都没有表现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偶尔她不小心下手重了些,它才会在水里挣扎两下。   总的来说这是一只非常乖巧的狗狗。   给狗洗了个澡,司濛觉得自己成就感爆棚。虽然过去她也给mini洗了很多次澡。   狗毛吹干,一只精神抖擞的表情帝就诞生了。   司濛摸着毛茸茸的狗脑袋,越看越喜欢。   “买了?”晏竟宁出声征询。   “可以吗?”女人的眼睛瞬间亮了亮,难得起了表情变化。   她如今住在谢家,自然是不能再养一条狗的。横桑的房子租出去了,又没到期,一时半会儿也收不回来。带条狗回父母家住,那就更不可能了。她家二哥狗毛过敏,她要是把狗带回去。二哥铁定毫不犹豫连人带狗一起把它们赶出去。   好可怜是不是?她现在连养条狗都没条件。   “可以。”晏大哥很好说话,他勾唇一笑,很像一只狡黠的黑狐狸,“前提是你得回家养它。”   司濛:“……”   说白了还不是变相的让她回家。这人的如意算盘打的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那我不要了。” 她冷声道,脸也拉下来了。   “你不回家没人照顾它,我要上班没时间,桂姨一大把年纪了也没那个心力去照看它。”晏竟宁试图跟她讲道理。   虽然晏竟宁说的是实话,可司濛才不轻易妥协呢。   她是喜欢这只哈士奇没错,可要她为了一只狗回家,她才不乐意呢。她早就计划好了,她是要和晏竟宁离婚的。现在回去,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男人不死心,继续循循善诱,“你经常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可以让它陪陪你。”   “mini也可以。”司濛说。   “mini毕竟是谢老师家的,你总不能一年到头都住在谢老师家吧。”   “你不要再说了,这狗我不要。”   看她这么毅然决然,晏竟宁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司濛给mini挑好了狗粮,又陪那只哈士奇玩了好久。   那哈士奇也是个自来熟的主儿。没过一会儿就和司濛混熟了。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在宠物店待了近两个小时,两人必须得走了。还要去菜场买饺子皮和馅儿。余梦溪还在家等着包饺子呢。   在前台结账,那只哈士奇就蹲在司濛脚边,狂摇尾巴。   她挥挥手臂,说:“亲爱的,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哈!”   那狗像是能听懂司濛的话。骤然一跃,扑到她脚边,两条前腿死死抱住她的腿。   在场的人都惊了惊。   店员笑了起来,朗声说:“小姐,它舍不得你走呢。”   司濛:“…………”   所以,她必须把它带回家了是吗?   ☆、第38章 第38阵风   第38阵风   那条哈士奇死死的抱住司濛的大腿,仰着脑袋,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她蹲下.身,用力将它的爪子掰开。可那狗抓得紧,很难掰开。就算掰开了,它也立马就重新抱上去。就像是一块牛皮糖黏在她身上,甩都甩不掉。   司濛尝试着和那狗讲道理,语气温柔,“宝宝,我下次再来看你好不好?”   边说又去掰它的爪子。   然而这只表情帝就那么无辜看着她,眼珠子转都不带转一下的,眼巴巴的望着她,眼神充满了期待。   反复几次过后,司濛泄气了。   她一脸无语地向店员求助:“你快把它抱走。”   店员尝试着抱走那哈士奇,可很显然这狗有它自己的想法,固执得很,愣是不撒手。   店员也很无奈,摊摊手笑着说:“小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狗狗都是很聪明的,它应该是真喜欢你,才不让你走的。要不你就把它带回去吧?我们店这几天在搞活动,很实惠,不用多少钱。”   这店员也是个很有眼力劲儿的姑娘,看晏竟宁和司濛的一身行头就知道这两人不差钱。眼下这狗这么给力,她自然要使劲儿忽悠司濛把狗买回去。   司濛都快哭了。这是钱的问题吗?这事关一个女人的尊严。她都打算和晏竟宁离婚了,难道真的要她为了一条狗妥协,跟着他回家吗?   晏竟宁插.着裤兜,气定神闲,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儿。这么有眼力劲儿的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是太给力了!   司濛求助地看着晏竟宁,“你快把它弄走啊!”   男人一派悠闲,漫不经心道:“人家专业人士都无能无力,我表示爱莫能助。”   司濛:“……”   好想杀人肿么破?   店员继续忽悠:“小姐,这狗很乖的。你带回去都不用怎么照料它。平时给它喂饱,教会它大小便,给它洗澡,定期来做检查就行了。”   司濛:“……”   司濛俨然就是被人逼上了梁山。眼下的情形由不得她不低头。若是不带走这条狗,她今天恐怕都走不出这家宠物店。   “付钱付钱!”她狠狠地磨了磨牙,郁闷地冲晏竟宁挥挥手,满脸不耐烦。   晏竟宁摸出皮夹,喜笑颜开,“遵命,老婆大人!”   司濛:“……”   如果不是碍于有外人在场,司濛真想抬腿给他一脚。   店员露出招牌式微笑,“先生这边请。”   晏竟宁结完账回来,抬了抬下巴,“走吧,晏太太!”   司濛俯身正打算抱起那条狗。谁知那家伙小巧的身体一转,面前黑影一闪而过,直接抱住了晏竟宁的大腿。   司濛:“…………”   晏竟宁:“……”   那狗紧紧抱住晏竟宁的大腿,眼巴巴的看着他,狗脸很无辜。和刚才对付司濛的那套简直如出一辙。   一脸狗腿像,都要把司濛气死了。   如此见风使舵的狗子,真该拿来涮狗肉!   店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一时间没忍住,噗呲一声,毫无顾忌的笑了出来。   晏竟宁哑然失笑,弯下腰抱起那只哈士奇,“这狗真会抱大腿。”   司濛:“……”   司濛气呼呼的提着mini的狗粮出了宠物店。   晏竟宁抱上哈士奇,拿上狗粮,赶紧去追媳妇儿。   那狗很粘人,窝在晏竟宁怀里就不撒手了。   他还需要开车,板起脸教育那狗:“咱要做一只懂事的狗子好不好?自己乖乖到妈妈那里去。”   一时间教育家上线,听得人忍俊不禁。   那狗非常聪明,像是听得懂晏竟宁的话。他话音一落下,它便直接跳进了司濛的怀里。   司濛一脸嫌弃,直接把它扔到了后座,“一边待着去。”   这么见风使舵的狗子,她才不稀罕呢。   狗狗:“……”   那狗好像知道自己被主人嫌弃了。耷拉着脑袋,舔舔自己的爪子,面壁思过去了。   见司濛和一条狗这么较劲儿,晏竟宁觉得自己都忍不住笑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总算是见到她生动活泼的一面了。为夫深感欣慰啊!   满城金黄,窗外的风景一闪而逝,整齐划一的建筑徐徐略过。   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那只哈士奇变得很安静,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晏竟宁目视前方,专注开车,“司濛,给它取个名字吧。”   司濛低头摆弄手机,听到晏竟宁的话,她不禁想起这条狗刚才缠着自己的模样,简直跟块牛皮糖似的。   “牛皮糖。”她言语里流露出浓浓的嫌弃,“跟牛皮糖一样粘人。”   晏竟宁:“……”   男人歪头看了一眼后座上面壁思过的小家伙,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听到了没?你妈给你取的名字,以后就叫你牛皮糖。”   牛皮糖小朋友很配合地叫了一声:“汪!”   似乎对自己的名字挺满意。   司濛再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临近中午,富有暖意的阳光越过车窗,照在司濛的脸上。女人姿容清丽,眉眼盈盈,五官挑不出一点瑕疵。   日光映衬着她甜美的笑容,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如沐春风。她一笑,仿佛一盏灰扑扑、落灰许久的旧灯,突然间被人拉了闸,火花带闪电的噼里啪啦亮了起来。然后整个世界都跟着明亮了起来。   一个人的一生需要笑无数次。可对于司濛来说,内心毫无负担,真正会心大笑,这样的次数其实并不多。这些年,她肩负了太多,整个人都是阴郁沉重的。哪怕是睡着了眉头也是紧皱的,难以舒展。她的经历注定了她忧思厚重,不能成为一个明朗开阔之人。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在你面前舒心大笑,你才会觉得难能可贵。   他觉得这应该才是司濛该有的样子。高兴时大笑,难过时放声大笑,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不用压抑,不用束缚自我。   他替她感到开心的同时,心里也有一点点小失落。他努力了这么久,到头来还不如一条狗。   ——   晏竟宁的车速快,没过多久就开到了沃尔玛。   车子稳稳地停在地下车库,晏竟宁熄了火。   “去把饺子皮和馅儿买了。”他说。   “嗯。”司濛应一声,立马解了安全带。   大概是知道到地方了。牛皮糖小朋友顿时兴奋起来。从后座一跃而起,跳到副驾上,缩进司濛的怀里,狂摇小尾巴。   那狗腿谄媚的模样,让司濛无比嫌弃。   “在车里待着,没打算带着你。”她拎起狗腿,毫不犹豫地把它从自己怀里拎下来。   牛皮糖同志冲司濛扮可怜,顿时作出一副我见犹的样子。   司濛不为所动,冷冷清清地砸下话:“装可怜也不顶用,给我老老实实在车里待着。”   委屈的狗子:“……”   得罪女主人的下场很是严重呐!   司濛先下的车。牛皮糖眼巴巴地看着晏竟宁,央求他带它下车。   一只幼崽,之前从来没到过人多的地方。置身一个陌生的环境,自然不敢独处,下意识就会寻求安慰。这是动物的生理本能。对于此刻的牛皮糖同志来说,晏竟宁和司濛是唯二它所熟悉,可以依赖的人。   晏竟宁看它这么可怜巴巴的模样,于心不忍,将它抱到自己怀里。   关了车门,用教育的口吻跟这狗孩子说:“同志,讨好我没用,你得去讨好你妈,她还是咱们家有话语权的那个。”   怀里的牛皮糖同志像是听懂了他的话。露出一副颇为受教的样子。   一个大男人怀抱一条小狗,一人一狗,这画面委实突兀。何况还是晏竟宁这么养眼帅气的男人。自然是引起了周围人的关注。   司濛一转头就看到那一大一小朝自己慢腾腾地走来。男人半垂着头,表情温柔,边走边和怀里的小狗说话,絮絮叨叨的。那狗像是听得懂一样,安静的听他讲,不吵不闹。   这样的画面竟然出奇的和谐。   在当下这个瞬间,司濛突然觉得要是哪天他们俩有了小孩,这个男人也是会这么温柔亲切的对待孩子的。   这个念头刚在她头脑里萌生出来,来不及细想,她便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大跳。   太荒谬了!都打算要离婚了,哪里来的孩子?   司濛心里一阵恶寒,狂摇脑袋,把脑子里的这个可怕的想法给晃没了。   ——   超市不让带宠物进去。一人一狗被超市的工作人员给拦在了门口。   晏竟宁很少逛超市,更没想过宠物,都不知道超市还还有这种规定。无奈之下,只能又把牛皮糖同志锁进了车里。   牛皮糖同志表示很忧伤,狗生相当的绝望!   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结婚以来第一次逛超市。   司濛的目的很明确买了饺子皮和馅儿就走人。   可晏先生显然不是这样的。他取了辆推车,满脸堆笑,“难得来一次,好好逛逛!”   司濛:“……”   ☆、第39章 第39阵风   第39阵风   司濛活了二十七年,和男人一起逛超市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过去和李燃谈恋爱那会儿,她一年到头满世界跑,很少停留。别说逛街了,就连和李燃见面都少之又少。   和李燃分手以后,她其实有认真思考过两人的这段感情。李燃之所以会出轨,其实是有原因的。   她对待那段感情一向不甚上心,又一年到头满世界跑,两人聚少离多,甚至连电话都打不到几个。李燃耐不住寂寞出轨也实属正常。   好闺蜜童时颜曾经这样问过她:“既然没那么爱李燃,为什么还要谈这段恋爱?有意思吗?”   确实没意思。那段感情从开始到结束,她根本没感受到多少甜蜜和温馨。其实李燃对她极好,在一起时,事无巨细,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一年到头每个节日礼物和花都没断过。   可即便是这样,依旧唤不起她多少激情。她总归还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段时间她的抑郁很严重,整个人的状态很差。她急于摆脱那种糟糕的状态。而开始一段感情生活或许能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走出来。而恰好那个时候李燃出现了。相亲见过一面,印象还算不错。过后联系了一段时间,就稀里糊涂的开始了。   可惜事实证明那并没有什么卵用。   她这个人其实是不应该谈恋爱结婚的,只会祸害别人。当初和李燃谈恋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后面和晏竟宁结婚只是为了找灵感。动机不纯,就注定了结局不会太好。   说到底李燃其实也是受害者。刚开始得知他出轨,打击很大,多少有些憎恨他。可过去这么久,她再回过头想,反而释然了。   一时间想得多了,就走神了。   “想什么呢?”男人抬手拍了拍司濛的脑袋,蓦地出声:“都走神了。”   司濛倏然回神,提了提包带,“逛吧。”   说是逛超市,可司濛完全不知道买什么。家里都是桂姨打理的,她是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纯粹是瞎逛,打发时间。   发倒是晏竟宁,吃的用的往推车里扔了一大堆。尤其是零食,堆得满满的。司濛瞥了一眼,全部都是她平时喜欢吃的。   结婚没多久,这个男人倒是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在超市逛了一大圈,他们去了蔬菜区。看到晏大boss认认真真地在挑西蓝花和菌菇。人前的冷面总裁,竟然化身“家庭煮夫”。司濛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你买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要烧饭啊!”   晏竟宁正好挑好了西蓝花,麻利地扔进了推车里,悠悠道:“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桂姨的儿媳妇怀孕了,她回云陌照顾她儿媳妇去了,估计以后都不回来了,在老家专心带孩子了。”   司濛:“…………”   “所以你的意思是以后你得自力更生了?”   “不是我。”他一本正经地纠正她的用词,“是我们。”   司濛:“……”   呵,她才不干呢!   “你打算请阿姨啊?”   “章览已经去安排了,估计还得过几天才能来家里。这两天咱们得自己辛苦一下。”   司濛:“……”   “我看你还是点外卖吧。”司濛对晏竟宁的厨艺抱有极大的怀疑。   晏竟宁平静地告诉她:“外卖不卫生。”   司濛:“……”   零零总总买了一大堆东西。推着满满的一车子战利品去收银台结账。   路过床上用品区却意外撞见了李燃。   这座城市笼统就这么大。除了上次李燃不小心蹭了晏竟宁的车,司濛见过他一面。过了这么久,她愣是一次都没再见过他。   所以今天咋一碰到,司濛还挺意外的。   李燃穿了件墨绿色的毛衣,眼色有些扎眼。   三人迎面碰到。倒是晏竟宁最先开了口:“好巧啊李先生,你来买东西么?”   他的目光落在大红色的三件套上面,意有所指,“看样子,李先生这是好事将近了?”   “没。”李燃眼神躲闪,挠了挠脑袋,竟然有些腼腆。   现在对于司濛来说,李燃就是个陌生人,她对他无爱亦无恨,她完全可以坦然面对。不过面对一个曾经出轨的男人,司濛真的很难有好脸色。   “你女朋友呢?”司濛四下扫了两眼。   李燃:“她去上厕所了。”   “那还真是不凑巧,我还说能见一面呢。”她扬起笑容,“之前都没看到正脸,有些可惜了。”   李燃:“……”   司濛这话自然是有深意的,聪明如李燃,他怎么会听不出来。   司濛对他不再给他脸色看,可言语里明的暗的,句句都是讽刺。   李燃有错在先,他对司濛始终都是有愧疚的,做不到理直气壮。司濛要拿话刺他,他也不反驳。   “我先走了。”司濛没多大心思和李燃叙旧。   “对不起濛濛。”李燃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对不起我什么?”司濛挑了挑眉,语气嘲讽,“对不起我,因为你出轨了么?”   李燃:“……”   “司濛!”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了,晏竟宁忙出声转移她注意力,“我们该去结账了,牛皮糖还在车里等我们。”   他可不想这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吵起来。   “你就一口咬定是我出轨?”   “难道不是吗?”司濛的脸拉下来。   李燃不自觉握紧拳头,脸色沉冷,咬牙切齿地说:“司濛,你从来没有给过我解释的机会,就这么轻易给我判了死刑。”   “那些照片会作假吗?”司濛几乎都不看李燃一眼,声音更加冷,“李燃,我只相信我的眼睛。那是我亲眼所见,亲手所拍,难道还会冤枉了你不成。”   “你看到的都是真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那样?”   “你想说什么?”   李燃的嘴角划起一丝冷笑,和刚才愧疚隐忍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   他说:“司濛,你扪心自问一下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咱俩谈了两年恋爱,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我特么都觉得自己跟单身狗没两样。我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对我好不好,咱们都姑且放在一边。就来说说我出轨这件事。你有给过我机会吗?电话、微信通通拉黑,也不见我。完全就给我判了死刑。你但凡对我有那么点感情,你会做得这么决绝吗?司濛,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你这个女人自私自利,你只想得到你自己,眼里只有你的画,何曾有过别人?”   李燃说了这么多,司濛只觉得好笑。渣男就是渣男,自己出轨都能给你罗列出这么多理由。   晏竟宁越听脸越黑,原本不打算多言,可如今却是不能继续保持沉默了。   “李先生,一个男人成熟的标志就是他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知道道德的衡量准则,能够学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并且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男人挑眉一笑,音色沉凉,“很显然,你不是。出轨就是错的,哪怕你将理由说得天花乱坠。男人敢作敢当,你真不配做男人!”   他神色平静,可掷地有声,字字珠玑。他的话就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刺刀扎进李燃的胸口,却不见血。   “我们走!”说完他也不去看李燃的反应,拉起司濛就走。   “你结婚的时候就不用给我发请柬了,咱俩这辈子的情分就到此为止了。”司濛回过头冷冷地告诉李燃。   抬步走了几步,她的耳朵蓦地捕捉到一个数字的女声。   她心尖一颤,脚步瞬间停顿住,骤然回头。可自己身后,家居区域,李燃刚才待过的地方,却是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甚至是李燃都已经离开了。   她重重地摇了摇脑袋,觉得自己的耳朵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老是出现幻听。   ——   司濛出去了一趟带了个新伙伴回谢家。她原本以为mini会喜欢牛皮糖这个小弟弟的。可是没想到mini同志对牛皮糖充满了敌意。一进门就开始龇牙咧嘴乱叫,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俨然就是见到了敌人。   余梦溪喊了几次,都不见它安分一些。   牛皮糖同志毕竟年幼弱小,面对体格高大威猛的mini吓得魂儿都丢了。往司濛怀里使劲儿钻,瑟瑟发抖,脑袋都不敢探出来。更别说下地了。   如此一来想把牛皮糖放在谢家寄养显然是不行了。司濛深感忧伤!   余梦溪笑着说:“mini这家伙心眼儿比针孔还小,它是怕小东西跟它争宠。”   谢明溯一把抓住mini的狗爪子,告诉司濛:“我们家mini感受到了压力。”   夫妻俩说得一点都没错,mini这家伙有很强的占有欲,谁都不能和它争宠。所以面对同为犬类的牛皮糖,mini明显是把它看做了死敌,是坚决要消灭的。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说的就是mini这种的。   司濛很忧伤。为什么别人家的狗子都那么大方,可以和睦相处呢?   午饭两人留在谢家吃饺子。晚饭也是在谢家吃的。   一直待到了晚上八点,晏竟宁抱起牛皮糖和谢明溯夫妻俩道别。   司濛整个人窝在沙发里,都没见有要跟他回去的迹象。   男人摸了摸狗头,弯唇一笑,“牛皮糖,快喊你妈跟咱们回家。”   牛皮糖同志简直太给力了,接收到男主人的信号。“汪汪”两声,当即挣脱掉晏竟宁的怀抱,嗖的一下跳到地上,稳稳当当的抱住了司濛的腿。   司濛:“……”   谁说二哈是最蠢的狗子?牛皮糖这家伙都成精了好伐?   余梦溪目睹这一切,根本控住不住自己,捂嘴笑了起来,“这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二哈了。”   司濛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觉得脑壳疼得很。   晏竟宁抿着嘴轻笑,漆黑的双眸染上笑意,“走吧,晏太太。”   可司濛的身体依旧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的。   见两人僵持不下,很有眼力劲儿,轻声细语道:“明溯,你把这次从望川带回来的特产给竟宁拿一些,让他带回去。”   谢明溯心领神会,勾住晏竟宁的肩膀,“跟我走吧。”   两位男士不紧不慢的去了二楼。   见两人离开视线,余梦溪坐到司濛身侧,轻轻开口:“夫妻之间总归没那么好的,闹别扭是常有的事情。你看我和你老师不就经常吵架嘛。可吵归吵,日子不还得过嘛。师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但大家其实都一样。这年头谁都不太容易。你不能总想着自己,也替竟宁想一想。他为你真的付出了很多。在此之前,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家里。在此之前,他就有来拜访过我和你老师。”   司濛惊讶极了,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他来找你们做什么?”   “来问我们你过去的一些事情。”   “您和老师都说了?”她的一颗心顿时提了提。   “你放心,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和你老师都很清楚。”   难怪今天在饭桌上他那么自来熟,和谢老师侃侃而谈,老师和师母也待他热情备至。原来是他之前就到过谢家。   余梦溪拉住司濛的手继续说:“你住在我这里,他一天至少给我打一个电话,询问你的情况。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司濛猛地摇摇头,她完全不知情,她毫无察觉。   “濛濛,我和你老师都很欢迎你在家里长住。可你和他总归还是夫妻,一直逃避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这事儿究竟该怎么去解决,你不都得自己去面对么?”   ☆、第40章 第40阵风   第40阵风   司濛最终还是跟着晏竟宁一起回去了。诚如余梦溪说的那样,不管她打算做什么决定,以后想干什么,想怎么去解决两人间的问题。这些都是需要她独自面对的,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   这段时间她待在谢家,日子过得太过安逸。不用画画,不用面对晏竟宁,余梦溪将一切都给安排好了,她整日就知道和mini打闹。她都有点乐不思蜀了。她短暂的忘记了烦恼。可问题还在,该面对和解决的一样都没少。   既然如此,只能面对。   回去以后,两人就开始了短暂的自力更生的生活。   牛皮糖同志很快就适应了它的新家。   有了牛皮糖同志,家里一下子热闹了很多。因为这小家伙总是能时不时给他们制造一些“惊喜”,让他们措手不及。   司濛和mini厮混了这么多年,她有她自己一套的养狗经验。她历来奉行一套原则:孩子一旦不听话了,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是训。   就这点而言,司濛就是典型的“虎妈”。   牛皮糖同志每次都被训得嗷嗷叫。尤其是一开始没有养成好习惯,随处大小便,可被司濛训惨了。   相较于司濛的“暴力”,晏竟宁那叫一个温柔。他奉行“怀柔政策”,每次都和牛皮糖同志讲大道理,温声细语的教育它。如此一来,他就是典型的“猫爸”。   牛皮糖经常在司濛那里受了教训,就会委屈巴巴的窝到他怀里寻求安慰。   两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将牛皮糖同志治理得服服帖帖的。   两人俨然是把牛皮糖当成孩子来养了。   两人的生活都因为这只哈士奇的到来而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司濛的重心已然有了改变,她的眼里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有画,而没有其他。牛皮糖同志慢慢融入了她的世界,占据了很大的分量。   对于这种情况,晏竟宁喜闻乐见。一个人的世界里若是只有单一的一样事物,她难免会陷入偏执的境地。司濛之前就是再在意画了,才会一直走不出来。   两人都没讲开,可好像彼此都默认已经和好了。   两人相处和过去也并无二致。同床共枕,平淡有之,温馨有之,偶尔还会有争执。似乎跟所有平常的夫妻一样,日子琐碎,倒也温馨。   时间是一剂良药,它不仅能够抚平伤痛。更能消磨人的斗志。   日子过得很舒心,司濛竟然渐渐忘记了要离婚。恍惚间觉得,两人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桂姨走后,家里没了烧饭打理的都人。一切都是晏竟宁在弄。   他说找了新阿姨,可那人却是迟迟没现身。   好不容易来了,可那新阿姨懒得很,整天就知道躲在角落里玩手机,啥事儿都不干。晏竟宁实在看不过去,就把人给辞退了。   第二个阿姨不招牛皮糖喜欢。牛皮糖同志好像总是跟人家作对,处处捉弄她。一会儿藏起人家的鞋子,一会儿又咬破人家的裤管,人家忍无可忍,主动辞职了。   这年头找个阿姨都不容易。   半个月的时间已经是走了三个阿姨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找新阿姨。   家里的卫生倒也还好,可以让家政公司找人过来打扫。就是这吃饭问题让人头疼。   晏竟宁吃不惯外卖,再说长期靠外卖过活也是不行的。可两人的厨艺又都不行。他还能整一两个素菜,司濛是一点都不行。连炒个蛋炒饭都不会。   这姑娘除了会画画,生活技能为零,啥都不会。   没有桂姨的日子生活很艰辛。   晏夫人得知这一情况,就提议让两人搬回晏家老宅住。可司濛哪里会同意,她可不愿意回老宅成天面对婆婆。   晏竟宁的厨艺也就那样,虽然味道嘛不是那么的让人惊艳,倒也能吃得下去。一个大公司的老总,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突然化身为洗手弄汤羹的煮夫,还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晏大boss会的就那么几道菜,清炒西蓝花,茄子豆角,菌菇汤。翻来翻去也就那么点花样。   吃了几天,司濛表示自己已经吃腻了。   以前桂姨在家的时候,虽然时常会忘记她不吃辣。但那些菜还是很合自己的口味的。两相比较,如今的日子简直苦逼。   然而晏竟宁这人又特别轴,不让她点外卖,他觉得外卖不健康。   无奈之下,为了改善伙食,司濛只得撸起袖子自己下厨。   她想吃煎饼果子。在手机上百度了食谱,然后备了食材,打算亲自动手改善一下自己的伙食。   牛皮糖同志知道女主人在弄吃的,它默默地蹲在司濛脚边,仰着小脑袋,一脸期待。   司濛除了画画真的是再无一技之长了。   火候控制不好,面粉都烧糊了。反复几次,别说她了,牛皮糖都没耐心继续等下去了。它还是回它的狗窝继续啃狗粮得好。   晏竟宁一大早起来,人还没清醒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味儿。厨房里乒乒乓乓响个不停,浓烟不断往客厅溢出来。   他的一颗心狠狠一沉,整个人豁然清醒。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司濛又想不开了。   踩着拖鞋火急火燎的冲进厨房,却见女人站在灶台前,手忙脚乱,一脸狼狈。   平底锅里热油飞溅,吱吱吱响声不断。司濛围着围裙,离得远远的,一点都不敢靠近。   面浆弄得到处都是,这里一团白,那里一团白的。碟子里则全是司濛的失败品,都是烤焦了的面皮,黑乎乎的,狰狞得很。   “你在干什么啊?”他赶紧走上前关了火。   整个厨房都被浓烟灌满,密不透风,呛人得很。   他赶紧开了窗户,又把抽油烟机打开。一时间整个厨房都隆隆响。   司濛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油渍,说:“我在做煎饼果子。”   晏竟宁抬眼往厨台看了一眼,砧板上有切片的火腿肠、黄瓜,小葱切沫。也有洗干净的生菜。一个大碗里有调好的面浆,另一个小碗里是打好的鸡蛋。   是做煎饼果子的食材没错。   场面如此混乱,晏竟宁不得不认识到一个真理:千万不要让司濛下厨,否则厨房都会被她给点了。她这双手只能用来画画。   “围裙给我!”晏竟宁手一伸,“你出去吧,我来弄。”   司濛默默解了身上的围裙,拿给晏竟宁。她有些不放心,“你会做煎饼果子?”   “不会。”晏大哥说得很自然。   司濛:“……”   “我虽然不会,但照着食谱做出来绝对不会是你这个样子的。”男人语气平静,却是赤.裸.裸的碾压。   司濛:“……”   司濛磨了磨牙,“期待晏先生的大作。”   男人闻言一笑,如沐春风,“等着吧晏太太。”   司濛一身狼狈,赶紧去卫生间清理自己。   换了套运动服,披上一条羊绒披肩,司濛煮了壶咖啡去了院子。   院子里那棵广玉兰已经完全掉光了叶子。光.裸的枝丫显得尤为突兀。   阳光明媚,暖意融融。   已经过了立冬,但这几日横桑的天气好的不得了,气温也高,待在户外非常舒服。   牛皮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出来了。它蹲在椅子上,舔自己的爪子。毛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狗也喜欢晒太阳。小家伙看上去尤其享受。   后天就是画展了,在天成大厦一楼举行。希望也能是这么好的天气。   咖啡香醇浓郁,喝一口,唇齿留香。   咖啡喝了一半,晏竟宁还没把成品端出来。司濛打算去厨房看看进展如何。   她一起身,牛皮糖就赶紧跟在她身后。   别看司濛总是教训它,可这家伙还是很黏司濛。在家走哪儿跟哪儿。   晏先生进展缓慢,他这才刚把厨房给收拾干净了。刚才厨房满目狼藉,这会儿规整整齐,恢复原样。   司濛靠在门框瞟了一眼,都还没开始做。得,没那么快!   “我带牛皮糖出去溜一圈儿。”司濛说。   “可以,但别走太远。煎饼果子一下锅马上就好,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就带着它在咱家附近走走,一会儿就回来。”脱口而出,自然而然,完全没意识到不对劲。   晏竟宁却被她口中的“咱家”给取悦到了。归属感这东西,不仅女人,男人其实也很看中。   他微微一笑,“去吧。”   牛皮糖同志最喜欢出去遛弯儿。一出去就像一只脱缰的野马,欢脱得很,不管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天气这么好,出来晒太阳、遛弯儿的人很多。小孩、老人、年轻的夫妇,到处都是。   半山这片高档的别墅群,这一带住了很多名人。   司濛之前还不知道。因为她成天待在家里,很少出来走动。可自从养了牛皮糖,早晨和傍晚一天两遍遛狗,让她见到了不少名人明星。有当红小花旦纪想,纪录片大导演穆惜言,情歌王子邹行。   这不今天司濛转了一小圈就偶遇了当红小生周显星。   周显星在电视剧《桃花劫》中因饰演武当首座弟子穆流风一角而爆红,是无数少女的“流风哥哥”。   司濛不追星,可好闺蜜童时颜却是流风哥哥的脑残粉,成天在她耳边念叨。   咋一遇到,司濛还真有些意外。周显星本人和电视上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连帽卫衣、运动服、白色球鞋,阳光帅气,妥妥的小鲜肉一枚。   大早上他出来遛狗。   周显星养了一只柯基。那柯基的年纪比牛皮糖要大,可个头儿却和牛皮糖差不多。   这两只狗竟然一碰面就玩到了一起。   沾牛皮糖同志的光,司濛有幸和流风哥哥聊了几句。   “你也住这附近吗?”周显星和司濛闲聊起来,“我之前都没见过你。”   司濛指了指不远处自己家别墅的一角,扬声说:“那是我家。”   周显星远远望了一眼。他不认识司濛,不过也知道这个小区住的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   司濛看着两只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狗,问:“你这狗多大了?”   周显星回答:“一岁半了。”   “听话吗?”   “皮得很,之前送去宠物教育中心待了一段时间,回来就安分多了。”   司濛心想,牛皮糖同志要是不听话,她也把它送去宠物教育中心教育一段时间。   两人简单聊了两句。司濛的手机响了。应该是煎饼果子好了。   “我先生喊我回去了,再见。”司濛接通电话,招呼牛皮糖,“走了牛皮糖,回家吃好吃的喽!”   ——   煎饼果子卖相不咋的,但味道却很不错。晏总实力碾压司濛。   司濛一边咬,一边说:“你猜我刚才碰到谁了?”   “谁?”晏竟宁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脑袋都没抬一下。   “周显星啊!”   “周显星?”晏竟宁波澜不惊,“谁?不认识!”   司濛:“……”   “流风哥哥啊,之前很火的电视剧《桃花劫》,他在里面演那男主角。”   “没看过,不知道。”   司濛:“……”   跟男人谈明星,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看不出来啊司濛,你还追星啊?”晏总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我不追星,颜颜喜欢周显星,可疯狂了。”   “你画展颜颜来么?”   “来啊,她铁定来。”   “那我就把周显星请过去给她签名,顺便替你的画展造造势。”   司濛:“…………”   现在的大佬都这么牛掰哄哄的么?当红明星想请就能请得动的么?   ☆、第41章 第41阵风   第41阵风   司濛希望巡回画展那天能是个艳阳天,只是可惜天公不作美,那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厚重的云雾积压在天际,斜雨潇潇,天光被衬得越发暗淡。市区那几栋建筑高耸入云,映衬着灰黑色的一角天空。   立冬刚过,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雨一下,更填寒冷。街上已经有人早早就裹起了大衣和羽绒服。   天气冷,可广大粉丝们的热情却空前高涨。画展放在天成大厦一楼举行。主办方不惜花大手笔,包下了一楼整个大厅。   画展现场早已人声鼎沸,人满为患。许多三水小姐的粉丝倾巢出动,拉着横幅,精神抖擞,热情似火。   这是三水小姐出道五年,第一次举办全国性的巡回画展。粉丝们个个都充满了期待。   司濛害怕将自己暴露在镜头之下,镜头恐惧症让她畏惧一切形式的曝光。她一直都抗拒出席自己的个人画展。编辑汪雪涵也一直在和主办方交涉。但奈何成效甚微。很多粉丝摆明了就是冲着她人去的。   交涉到最后,双方都做出了妥协。司濛必须出席收尾两场画展,其余的几场她本人可以不用出席。这已是主办方做出的最大让步。   这次画展对司濛意义重大,即便是害怕镜头,她也必须出席。何况她已经打算封笔了。这么重大的一个决定她有必要亲自通知粉丝。   司濛和童时颜一起去的,车子远远开过去,两人看到画展外围了很多人。   这样一件大事,空前盛况,一些媒体也纷纷赶来采访报道。有人拿着话筒,有人举着摄影机,场面混乱。   看到那么多的人,司濛不自觉就感受到了压力。   童时颜往窗外看一眼,面带微笑,说:“濛濛,你这群粉丝很热情呀!”   “嗯。”司濛有些紧张,不安地揪了揪裙摆。   看出她紧张,童时颜忙安慰她:“放轻松,今天会很顺利的。”   说着便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来,喝一口,缓解一下。”   “不要。”司濛没接,“怕等会儿想上厕所。”   童时颜:“……”   童时颜问:“你老公今天来么?”   “不知道,应该不来的吧。”晏竟宁来不来参加画展,司濛是真不知道。她没主动开口邀请他来参加,他也没说自己要来。   “他知道今天你办画展么?”   “知道。”   “那他今天铁定会来的,说不定还有惊喜给你呢。”童时颜眉飞色舞,比司濛这个当事人还要期待,“晏竟宁可是咱们横桑的大佬,今天有得热闹了。”   司濛:“……”   司濛心里还是不希望那么热闹的。她和不想和晏竟宁一起上头条,成为全国人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车子一停在画展门外,主办方的负责人和编辑汪雪涵赶紧迎了过来。   “快快快……三水小姐来了……”好几家媒体也一齐涌到了车门口。   主办方的负责人,还未开口,司濛就已经被各大媒体围堵了。   “你好三水大大,我是大周互娱的记者,请问你对今天的画展有信心吗?”   “此次画展的主题为‘美人’,请问有什么寓意吗?”   “三水大大,本次画展您恩师谢明溯先生会前来参加吗?”   “网传你和百晓生师出同门,请问这是真的吗?”   “之前一直网传你抄袭百晓生,对此你有什么回应的吗?”   ……   这群记者一个个唯恐天下不乱,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镜头闪个不停。司濛不自觉绷紧身体,藏在衣袖里的右手握成拳头。   她缄默不言,根本就不打算回答。   主办方的负责人赶紧站出来解围:“请各位媒体朋友多关注此次画展,多支持三水大大,谢谢!”   画展的保全人员为司濛清出了一条通道。   画展负责人着对司濛说:“三水大大,一切就位,就等你了!”   “好。”司濛冲她点点头,礼貌地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大家都一样。”负责人客套地说:“跟我来吧,里面请。”   汪雪涵压低嗓音问司濛:“昨天发给你的台本都看了没?画展结束的时候有个粉丝互动。”   司濛:“看了。”   汪雪涵:“那就好,等下就照着台本读就好。”   “知道了。”   汪雪涵继续告诉她:“谢老师已经到了,在后台。”   “那我先去见谢老师。”   “我带你过去。”   整个画展已经布置好了,每一幅画都摆放整齐。   司濛匆匆扫了一眼,赶紧去了后台。   谢明溯和余梦溪一早就到了。两人在后台,没被那群记者看到。那些人都还在猜测谢明溯会不会来参加画展。   “谢老师,师母。”司濛脆生生的唤一声。   余梦溪微微一笑,明艳动人,“怎么样,紧张吗?”   司濛觉得头疼,“师母您快别提紧张两个字了,您一提,我就更紧张了。”   余梦溪:“……”   谢明溯哈哈大笑,宽慰她:“没什么好紧张的,一下子就过去了。”   她祈祷:“希望别出岔子才好。”   余梦溪:“放宽心吧,一切都准备好了,能出什么岔子。”   “我刚去看了你最近的那几幅画,画风有所转变,画法独特,进步很大。”谢明溯面露欣慰,“濛濛,你终于和那个人的画风剥离开了。”   “真的吗?”司濛一脸惊喜,“我画的时候都没感觉。”   “你对你那几幅画满意吗?”   “满意。”她毫不犹豫就点头了。   谢明溯:“那就够了。只有让你自己先满意了,你才有机会让别人满意。”   三人简单聊了两句。司濛就看到主办方的负责人快步朝自己走来,满脸惊喜。   “三水大大,傅老来了!”人未至,声先到,喜形于色。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条件反射地问:“哪个傅老?”   主办方负责人扯着大嗓门说:“还能有哪个傅老,傅临河。”   司濛:“…………”   国画大师傅临河?   我的乖乖!要不要玩得这么大啊!   傅老在画坛什么段位,在场的人心知肚明。不仅司濛,就连谢明溯都觉得震撼无比。   “没弄错吧?”司濛根本就不敢相信,“傅老怎么可能会来参加我这小小的画展?”   “人都到了,就在展厅里站着,我还能骗你不成?”   谢明溯当机立断:“濛濛,我跟你一起去见见傅老。”   司濛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却也只能应下:“好。”   傅老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他一来,他名下的那几个弟子必定追随恩师。   司濛一不小心就要面对这么多画坛大拿了。她觉得脑壳有些疼。   果然傅老和他那几个弟子都一齐出现了。   司濛看着面目慈祥,两鬓斑白的老者,一时间觉得这个世界有些玄幻。隐隐生出了一种自己要火了的错觉。   傅临河老先生拄着手杖,精神矍铄,一开口嗓音雄浑苍劲,“司小姐真是后生可畏啊!”   司濛注意到老人家说的是“司小姐”。她只觉得惊诧。因为在整个油画圈儿知道她真名的人不出三个。   她仔细打量老人,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国画大师。在此之前也从未见过他。   之前不知道这些大师要过来,司濛一点准备都没有,完全是赶鸭子上架。   她心惊胆战,手心都氤氲出了湿意。   她赶紧调整自己的状态,换上得体的笑容,“傅老您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傅临河老先生和蔼一笑,“年纪轻轻就如此有造诣,好好努力,日后前途无量啊!”   “还得向您和各位前辈多学习才是。”司濛谦虚有礼。   一时间面对这么多业界大佬,她亚历山大。不过好在有谢老师在身旁提点自己,和这些大师沟通才不至于出错。   心惊胆战,总算是过关了。   她心想这次主办方真是太舍得砸钱了,竟然把这些人都请到了。   招呼完这些大师,司濛把汪雪涵偷偷拉到角落里,轻声说:“你怎么都没跟我说傅老他们今天要来啊?你提前跟我说一下,我好歹有个准备啊!”   汪雪涵也是一脸懵逼,摊摊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和你一样懵圈,事先根本就不知道傅老他们要过来。”   司濛:“……”   司濛一听,蓦地提高了声线,“不是主办方请来的啊?”   “不是啊!”汪雪涵轻声说:“他们哪里有那个钱请得起这些大师。再说傅老在画坛什么地位,有钱也不见得请得动他老人家。我还以为是你和谢老师的私人关系。”   司濛:“……”   司濛怔怔道:“我和谢老师跟傅老从来没交集啊!”   汪雪涵问:“那会不会是你家哪个亲戚认识傅老先生,才请他来参加的?”   司家的熟人吗?   肯定不会的。这个想法立马就被司濛否定了。她很确定司家的关系网中并没有这位享誉东西、赫赫有名的国画大师。更何况家里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她要举办画展。   那会不会是晏家人的关系?   应该也不可能。她公公婆婆对她的事情从来就不怎么过问,根本就不知道她要举办画展。何况晏竟宁他娘一直以来都挺不看好画家这一职业的。觉得她的作息太混乱,没有规律。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可晏竟宁会为了自己做这么多吗?绝对不可能,傅老这个咖位的大师,还真不是靠单纯砸钱就能请得到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展厅外又闹腾了起来。无数粉丝蜂拥而至,记者也不甘示弱。所有人开始变得疯狂无比。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因为隔得远司濛完全不知道那些人在喊些什么。一个个激动成那个鬼样子。是天上掉钱了么?   “什么鬼?”她纳闷非常。   汪雪涵也是一脸茫然,摊摊手,“谁知道呢。”   “出去看看。”她当即决定。   汪雪涵:“嗯。”   两人都还没走到门口,童时颜那姑娘就直接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司濛,言语激动,“濛濛,你老公真是太给力了,说请周显星就请周显星,爱死你了!”   What?流风哥哥来了?   ☆、第42章 第42阵风   第42阵风   司濛几乎都来不及细问,画展现场便已经一片混乱,完全陷入了焦灼的状态。流风哥哥的粉丝实在太过强大,现场闹哄哄的,喧闹不堪,各种杂音交织在一起。   她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非常不真实,她仿佛就像是置身于云端,脚步漂浮不定。   无数粉丝一同往司濛的方向涌过来。她定睛细看,确实是周显星本人没错。   流风哥哥穿了件雾霾蓝的长风衣,黑色西装裤,白色板鞋,帅气养眼。   之前那人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会把流风哥哥请来给她的画展造势,她只当是他在开玩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过后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谁能想得到,他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当真把周显星给请来了。   如此看来,傅老多半也是他请来的。   有傅老,有谢明溯,还有那些画坛大师,加上如今当红小生周显星,司濛的这次画展真可谓是阵容强大,想不火都难。   记者们追在身后,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周先生请问你和三水小姐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来参加三水小姐的画展?”   “周先生来参加画展,是公司授意的吗?”   “周先生,对于本次画展,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   周显星在保全的护卫下,直接走到司濛面前,露出阳光的笑容,“路上堵车有点耽搁了,我没迟到吧?”   司濛整个人都有些发蒙。汪雪涵使劲儿扯了扯她裙摆,她这才回神。   只见女人微微一笑,“没有,还没开始呢。你来的刚刚好。”   有当红明星在场,闪光灯亮个不停。司濛暴露到无数镜头下,无形之中就感到了压力。   周显星看向镜头,回答之前记者提的问题:“我是三水大大的粉丝,我来是为了见女神一面的。”   “哈哈哈……”满场哄笑。   “天,好帅啊!”无数妹子都为流风哥哥倾倒。   好闺蜜童时颜都快晕了,花痴得不行,“我男神真是太帅了,本人比电视上还好看啊!”   你以为这震撼人心的事件就到此结束了吗?那你真是想多了。   司濛自己也想多了。   晏竟宁本人姗姗来迟。黑色的宾利停在画展门口,他一下车,引发的轰动丝毫不亚于周显星。   他是大财团晏家的独子,又是Dyes的CEO,货真价实的大佬。他在整个西南地区的影响力完全不输于一些娱乐圈明星。   司濛眼睁睁看着男人朝自己走来。一身藏青色的高定西装,骄矜清贵,风度翩翩,完全是上流社会的宠儿。   两人的婚事办得低调,直到现在,外界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两人是夫妻。   晏竟宁之前参加一档访谈节目。主持人见他无名指戴着戒指,抓住机会八卦了一下,“晏先生是结婚了吗?”   年轻的男人抿嘴一笑,眼角眉梢无不透着幸福,毫不隐瞒,爽朗承认:“一周前刚刚晋升为已婚人士。”   这期节目一经播出,举世哗然。科技届大佬晏竟宁已婚的消息不胫而走。   所有人都对这个“晏竟宁背后的女人”充满了好奇。可却没人真的敢去深挖。Dyes在业界什么地位,大财团晏家在西南地区又是什么地位。没人敢真正在太岁头上动土。就算挖到了什么,中间这么多道流程,他也曝光不了。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司濛太宅了,成天就知道窝在家里。除了待家里画画,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活动了。夫妻俩一起外出的次数那是少之又少。两人同框都这么稀少。路人偶遇神马的自然就更不可能了。   晏竟宁本人是没什么,没打算真的新婚。只是司濛的身份特殊,他出于对妻子的保护,一直都没对外公开两人的关系。   即便是在今天,在这么多粉丝和记者面前,晏先生的解释也是:“我和三水小姐是邻居,我今天来就是给邻居捧捧场的。”   司濛:“……”   童时颜:“……”   司濛也很配合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很荣幸能跟晏总成为邻居,晏总日理万机,今天还亲自前来,我非常感动。”   一大群人看看司濛,又看看晏竟宁。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可又找不出究竟哪里有问题。   看着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童时颜不仅感叹:“真特么会演!”   晏竟宁勾了勾唇,一本正经道:“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荣幸请三水大大陪我一起去看看那些画?”   司濛眼皮跳了跳,脸上依旧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的荣幸晏先生。”   主办方的负责人见状也想跟上去,唯恐怠慢了晏竟宁。   童时颜和汪雪涵很有眼力劲儿地拉住负责人,“三水大大会招呼好晏总的,您先去忙吧。”   “可是我怕三水会招呼不好……”   “不会的,您大可放宽心,这两人熟得很,您就别打扰他们了。”   话没什么不对,可负责人停在耳里,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两人避开人流量多的地方,去了角落。   “怎么样,今天这效果你还算满意吧?”   “满意。”司濛皮笑肉不笑,“晏总这么大手笔,我哪能不满意啊!”   晏竟宁:“……”   “你是怎么把周显星请来的?”   “周显星是盛时旗下的艺人,不过就是老三和阿最一个电话的事情。”   “那傅老呢?”   “傅老是你婆婆的初恋情人。”   司濛:“……”   “你把傅老请来,你爸知道么?”   “咱爸小心眼得很,没敢告诉他。”他偷偷凑到她耳边,和她细细咬耳朵。   司濛:“……”   “走,我带你去见见傅老。”   司濛说:“我刚见过了。”   他却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陪我再见一遍。”   司濛:“……”   ——   两人和傅老简单聊了几句。没过多久,画展就开始了。   主持人说了开场白,司濛做了简短的发言,一切都按照流程走,井然有序。   司濛这次画展的主题叫做“美人”。“美人”系列的画作其实不外乎就那么四幅。其余都是她早年的画。   第一幅画中,一个年轻的男人置身于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所包围,伸手不见五指。而他突兀的出现恰好强势地打破了诡谲沉寂的环境。他靠在书桌旁抽烟。裸着上半身,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懒散,又漫不经心。猩红的一抹火星子在指尖燃烧,身后是大片浓沉如泼墨一般的黑夜。   第二幅是一个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喝咖啡。玻璃窗外万里无云,天蓝得近乎透明。明媚和煦的阳光越过玻璃,光打在他身上,低柔而优雅。他微微低着头,侧脸轮廓饱满刚毅,线条利落而流畅。单单一个侧脸就足够惹人目光。   第三幅同样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画里他面对的是一望无际、广袤无垠的沙丘。一轮落日徐徐滑下山头。暖橘色的日光将沙丘折射出金灿灿的颜色,远远望过去,仿佛满地都是黄金。荒野之上,疾风渐起,他的衣衫烈风灌满,鼓成一团。衣角被风掀起,猎猎作响。青烟从他指尖缓缓上升,越烧越旺,挥之不散。   最后一幅画是男人抱着一只小狗在晒太阳。画中太阳暖意融融地照在他身上,年轻的男人躺在藤椅上,双目微阖,神色平静,模样很安详。是真的睡着了。   他手边的石桌上放着一本书,被风微微吹起了一个角。隔着画面,人们似乎都能真切地聆听到其中的书页声。   而那只小狗就蜷缩在男人的怀里,跟着主人一起睡觉,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而这家的女主人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只煎饼果子在慢腾腾的吃,样子十分享受。   即便是一幅画,看画之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岁月静好。   前三幅画晏竟宁一点都不陌生,他都见过。第一幅画面发生在新婚夜,司濛让他当模特,她画的。第二幅画是在时差咖啡厅,他在等司濛一起去晏家老宅吃饭。第三幅画是在西北荒原,他陪着司濛去写生。其中遭遇沙尘暴,他还烧了她的半幅画,两人为此冷战了很久。这幅成品应该是她回去再画的。   最后一幅画晏竟宁没见过。不过画中的情形他却非常熟悉,就发生在几天前。她心血来潮想做煎饼果子,险些把厨房烧了。他江湖救急,照着食谱给她做了煎饼果子。两人抱着牛皮糖一起去院子里吃早餐。他饱了以后就靠在藤椅上晒太阳,而牛皮糖则听话的窝在他怀里。   每幅画的背后都是两人实实在在的生活,真切温馨。   艺术家总是有他们最细腻的心思,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风景。这些稀松平常的小事,他看过也就忘了,哪里会放在心上。可司濛不仅将它们看进了眼里,又看进了心里,而且还以艺术的形式永久保存。   时光匆匆而逝,每日发生的小事,过了也就过了,谁都不会将它们记在心里。即便是大事,当下刻骨铭心,可随着时光日益流逝,人的记忆开始消退,再清晰的事件也会变得模糊,甚至抛之脑后。   可画却永垂不朽,画笔和画布能将记忆定格在那一刻。即便许久以后,画布会泛黄,颜料会褪色,可轮廓却始终存在。只要轮廓还在,记忆就在,一切都能清晰如昨日。这便是艺术品的伟大之处。   这几幅画看得出来司濛的画风有了极大的改变。她一改之前不羁、狂野的画风,笔触变得越发细腻,从细微之处着手,由点到面,不断放大。整幅画给人一种平淡真实,淡雅清明的感受。可画面感却极其强烈,抓人眼球。   大伙儿看过司濛的这些画,个个都叹为观止。连傅老都说她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常言道:“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   不同人对同一幅作品就会有不同的感受。每个人心境不同,阅历不同,的侧重点不同,得出的想法往往会不尽相同。看画也是如此。   司濛的这些画,有人看到了她画风的转变;有人从中看出了她的进步;有人则认为她江郎才尽,画出东西远没有早年惊艳。   更有人语出惊人:“我怎么觉得这画里的人就是晏总呢?”   ☆、第43章 第43阵风   第43阵风   雨下了一整天,到了傍晚依旧未歇。冬日辰光黑得早,又是雨天,傍晚五点半天色就已经很昏暗了。   细雨绵绵,将晚未晚,暗淡的天光下,几盏路灯立在道路两侧,微微发出细碎缥缈的灯光。朦胧的光影之下,雨丝愈见稀疏,高耸的建筑像是笼罩在薄雾之中,模糊不清。   画展圆满成功,三水小姐全国巡回画展第一站横桑站成功落下帷幕。   司濛折腾了一天,筋疲力竭,累到骨头都散架了。   汪雪涵身为编辑,工作量巨大,忙里忙外,一点都不比司濛轻松。   送走傅老和周显星一行人,又见所有的粉丝和记者离开现场。司濛这才松了一口气。   现场少了那么多镁光灯和镜头,她整个人这才彻底松懈下来。   现场留下来的还有主办方负责人和几个工作人员。司濛向人家一一道谢。   工作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拆卸现场。要把场地恢复原状还给承包商。   两人站在展厅外,都觉得自己透支严重,站着都觉得吃力。   汪雪涵锤了捶自己的老腰,身心疲惫,“我的妈呀,总算是结束了,站了一天,腰都要断了。”   司濛和她一样,穿着七厘米高跟鞋站了一整天,一双脚酸涩难耐,小腿肚隐隐泛疼。   她俯身揉了揉自己的小腿,缓解了一下,“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回去早点休息吧。”   “是该早点休息,睡它个三天三夜。”汪雪涵扭了扭自己的老腰。   “接下去几场我不出席,就麻烦你多上心了。”司濛语气诚恳。   “大大,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俩什么关系,为你做事我乐意至极。”汪雪涵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心好了,接下去的几场肯定会和今天一样成功的。”   “但愿如此吧。”司濛看着对面商铺鎏金的招牌,眼神暗淡。   “大大,你老公呢?”汪雪涵往周遭瞟了两眼,却没见晏竟宁。   “他去洗手间了。”司濛说。   “大大,我真羡慕你,你老公真是对你太好了,还亲自来参加你的画展。”   司濛笑了笑,没说话。   “大大,我能问你个问题么?”汪雪涵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热水,递给司濛一杯,“喝点吧,天这么冷。”   “谢谢。”司濛背靠着厚重的玻璃门,伸手接过其中一只一次性纸杯,轻轻低头抿一小口,“你想问什么,问吧。”   刚刚烧上来的开水,烫嘴得很,司濛端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慢慢喝。   “网上都在传你和百晓生师出同门,是真的吗?”汪雪涵问得很小心,边问还不忘偷偷观察司濛的脸色。   提起百晓生,司濛端纸杯的那只手不自觉收紧,五指紧紧贴住温热的杯壁,有些用力。   “是,我和她都是谢老师的学生。”良久之后汪雪涵才听到这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音色低沉,透着一股沧桑和颤抖。   “你们俩真的师出同门啊!”汪雪涵面露讶色,好奇道:“可谢大师为什么都没承认过她?谢大师不喜欢她么?应该不会啊!她出道那么早,人人都说她是天才美女画家,十五岁就开始举办个人画展了,谢大师没道理不喜欢她啊!”   司濛该如何告诉汪雪涵呢。那个人那么优秀,谢明溯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可惜她心术不正,善妒偏执,性格扭曲,好胜心又极其强。不仅从小就打压司濛,把她当成自己的假想敌,处处针对她。到了后期疯魔以后,日日都想让她死。这样的一个人,谢老师由最初的喜爱,变得日渐失望,到了最后彻底放弃了她。   后来她服食安眠药自杀,司家封锁了消息,谢明溯出于对司濛的保护,对外界宣称他只有司濛一个徒弟。   “抱歉雪涵,这其中的原因我不想说。”   汪雪涵看出司濛神色不好,赶紧转移话题:“没关系的大大,我就是那么随口一问,也不是说非得听到答案不可的。”   司濛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稀薄的雨雾,眼神萧索,“雪涵,你怎么看待百晓生这个人?”   汪雪涵略做思考,慢声说:“百晓生啊,我入圈比较晚,不太了解她。入圈的时候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圈子里的人对她评价很高。我看过她的画,天赋很高,如果她没自杀的话,她一定能走得很远,甚至比谢大师还有名气。”   听她说完,司濛觉得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她怎么能听外人对那个人的评价呢。   在整个油画圈,百晓生可以说是神话般的存在。五岁学画,十二岁出道,处女作一鸣惊人,引发轰动。十五岁就开始举办个人画展,年纪轻轻揽获大奖小奖无数,潜力无限,前途不可估量。很多业界前辈对她充满了信心,认为她是比鬼才画家谢明溯更具潜力的后生。   百晓生声名在外,哪怕去世这么多年,外界对她依旧津津乐道。   可外人哪里会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人性格扭曲到了极致,从小就打压自己的姐姐,挑拨离间,各种小把戏、小心思做尽。   小的时候剪破姐姐的校服;藏起她的作业和画稿;折断她的画笔;打翻她的颜料;将她关进储物间;向家里人告状……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长大以后,在谢老师面前撒谎,挑拨师生关系;用尽手段不让姐姐出头,自己则大放光彩;让所有人都疏远姐姐,但凡和姐姐走得近一些的男生,她都要占为己有……   很长一段时间,那个人俨然就是隐在暗处的一条毒蛇,吐着猩红的舌头,一步步靠近自己,紧紧纠缠住自己,一口一口地啃咬,不止不休。   长达十多年的折磨,自己长年抑郁,精神近乎奔溃。每一天对于她来说都是噩梦。   除了谢老师和师母,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外人不知道,家里人也不知道。时至今日,他们都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那个人才自杀的。父母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女儿曾经遭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   午夜梦回,自己不仅会梦见那个人自杀前一天的场景,她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癫狂疯魔,歇斯底里,不断咒骂。自己无法透气,濒临死亡,仿佛坠入无尽深渊。   她更会回到小时候,她被那个人关在储物间里。   巨大的储物间,堆了无数杂物,光线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储物间的灯被那个人恶意弄坏了,只有一扇逼仄的小窗,一点点微光泄进来。大部分的空间依旧被阴影所包裹,阴暗昏沉。   那么微弱的一小捧无光束破窗而入,无数细小的灰尘在自己头顶打转,转啊转。   她觉得害怕,无助极了。   房门反锁了,她出不去。她不断呼救,喊到声音都哑了,可无人回应。   起初,她还会哭,使劲儿哭,哭到声嘶力竭。可到了后面,连哭都不会了。   她躲在墙角,抱住双肩,身体不断瑟缩颤抖,眼神空洞而绝望。只会透过那扇小窗看院子里的那棵广玉兰。春天看它破芽抽绿恣意生长;夏天看它满树葱绿,白花藏在树梢后面时隐时现;秋天看它叶子泛黄,随风飘落;冬天则看它枝丫光.裸,在风雪里孑然而立。   这棵广玉兰长在了她的生命里。她的成名作《鲜花盛开的季节》,画里画的就是一棵广玉兰。不过它生长在西北地区广袤无垠的荒原上,饱受风沙的摧残,瑟缩飘摇,却无力反抗自己的命运。   就跟年少时的自己一样。   那个人总是会在家里人回来前把她从储物间里放出来。每次被放出来,她都觉得自己被弄掉了半条命。   在家里人面前,那个人就会变成“好妹妹”,事事顺着姐姐。努力制造两姐妹相亲相爱的假象。   她有想过向家里人求助。可那个人在她睡着的时候,扒光了她的衣服,用相机拍了很多裸.照。只要她告诉父母,她就会把那些照片散播出去,让她无法做人。   年少的自己,有少女的自尊,害怕被公之于众,忍受世人异常的目光,被非议、被嘲笑,而不得不屈服。   她也想过反抗。甚至也打算效仿那个人的做法,趁那个人睡着的时候,拍一堆的裸.照。可惜她戒备心太重了,房门每时每刻都反锁得无比严实,自己找不到任何机会。   “大大,你怎么了?”耳畔突然传来汪雪涵略带焦急的嗓音。   司濛倏然回神,对上汪雪涵担忧的眼神。   “大大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她猛地摇了摇脑袋,“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强迫自己将那些不好的记忆从脑海里甩掉。   汪雪涵:“大大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脸色这么白,吓死我了。”   司濛虚弱一笑,“我没事。”   “走吧,我们回去吧。”就在这个时候晏竟宁走出了展厅,神色平静。   “嗯。”司濛使劲儿抠了抠挂在肩上的金属包袋,脸色越见苍白。   晏竟宁瞥了一眼,浓眉微微拧起,碍于汪雪涵在场,就没细问。   他用力揽了揽司濛的肩膀,转头对汪雪涵说:“汪小姐今天辛苦你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汪雪涵忙摆手,推辞道:“不用麻烦了晏先生,我男朋友来接我,马上就到了。”   晏竟宁不疑有他,温声说:“那我和司濛就先走一步。”   汪雪涵点点头,“二位慢走。”   ——   目送黑色的宾利行远。汪雪涵转了个身,正打算走进展厅。   一辆白色的现代适时停在自己脚边。车窗从里头被人摇下,露出一张男人的脸,温声细语:“雪涵,你忙完了吗?”   汪雪涵开心地笑了起来,“已经忙完了。”   “那上车吧,先带你去吃饭。”   “好。”她利落地拧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透过半开的车窗,展厅上方硕大的横幅映入眼帘——   “油画女神三水小姐全国巡回画展,第一站横桑站”。   年轻漂亮的女人抬头远远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这抹笑容里,讽刺和鄙视的成分分明。   ☆、第44章 第44阵风   第44阵风   一路上司濛都很安静,没说话,也不玩手机。她就怔怔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树木。   车子迅速进入半山区,两侧的建筑变得越发古旧质朴。   雨声潇潇,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层轻薄的雾气之中,模糊不清。   直到车子开进车库,司濛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晏竟宁先解了安全带下车。他撑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然后跑到另一侧替司濛开车门。   男人的手悬在半空中。   凭空出现的一只大手,司濛倏然一怔。定身以后这才把坚定地握住它。   男人手心温热,像是藏了一团火。可她的手却寒凉浸骨,毫不温度。他握着,仿佛握了团冰块。   他忍不住拧了拧眉,“手怎么这么冷?你冷吗?”   “有点。”寒风渐起,一阵风迎面吹来,将女人的嗓音吹稀薄,更让她抱紧了双臂。   男人将她揽到自己怀里,轻声说:“我们赶紧进去。”   门一开,牛皮糖知道主人回来了。赶紧摇着尾巴出来迎接两人。   司濛俯身抱起它,柔声问:“你今天乖不乖?”   话音还未落下,她便看到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家里的各种物件都被牛皮糖叼来了客厅。衣服、鞋子、杂志、司濛的化妆品、晏竟宁的领带……散落一地。   不仅如此盒装的牛奶被牛皮糖拆了好几盒,乳白色的奶汁弄得地板上到处都是。司濛新买的口红,都还没来得及开封,就被它毁了三支。   “牛皮糖!”   见此情形,司濛的火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抬手要教训牛皮糖。   可这家伙反应很快,嗖一下就跳到了地上,逃离了魔爪。   “你给我站住,有种你别跑!”司濛赶紧去追这罪魁祸首,“你这个坏家伙,把家里弄成这个鬼样子,你今天死定了我跟你说!”   “别追了!”晏竟宁直接拉住她,“你现在应该先洗澡。”晏竟宁赶紧一把拉住她。   司濛哪里肯依他的,撸起袖子,“我今天非扒了它皮不可,让它再敢皮。”   一时间一人一狗在客厅里乱窜,场面无比激烈。   晏竟宁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开了暖气。   然后走进卫生间替司濛放洗澡水。   司濛追上牛皮糖就是一顿揍,一点都不客气。   “给我面壁思过去!”揍完,她抬手指了指墙角,冷冷地说。   牛皮糖同志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耷拉着脑袋,呜咽两声,乖乖蹲到了墙角。   晏竟宁把司濛推进卫生间,浴缸里热气氤氲。   “先去泡个热水澡。”说完转身就欲走。   “晏竟宁!”身后响起女人不安的嗓音,略带焦急,“你去哪儿?”   他脚步顿住,看着自己面前柔弱的女人,“我去做饭。”   司濛慢腾腾地走近他,双手绕到背后,直接抱住他。   男人的脊背瞬间一僵,不自觉绷紧身体。一双手垂在两侧,无处安放。   司濛太难得主动了。她主动一次,他都下意识觉得惶恐。   “怎么了?”有身高差,他一低头便看到女人柔软的发顶。   “让我抱一会儿。”女人窝在他怀里,脸颊紧紧贴着他胸膛,嗓音闷闷的。   “好。”他喉头滚动,发出简单的音节。   他抬起双手,回抱她。   这个怀抱不带有任何情.欲色彩,仅仅只是一个男人在安慰一个女人。   他甚至都不问原因,只任由她安静得抱着。   他了解司濛的性子,她不打算说的,他问了也没用。干脆保持缄默。   晏竟宁进屋以后就脱了西装,只穿一件衬衫。薄薄的衣料,面料柔软顺滑。脸颊紧挨着,没感觉到任何不舒服。衬衫里面就是他蓬勃用力在跳动的心脏,一声连着一声,像是从她心底踏过。   一侧耳蜗贴着,心跳声被无限放大,沉稳而富有节奏。   男人的胸膛很温暖,她缩在他怀里仿佛是在烤火,全身上下的寒冷却快速驱散掉,暖流遍及五脏六腑,越发暖和。   很神奇,听着他均匀的心跳声,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她竟然安心了起来。刚才的无助和挣扎迅速消失殆尽。   刚才这一系列的动作完全是出于本能,几乎不曾经过大脑思考。她突然间意识到,她开始越来越依赖这个男人了。   两人维持着同一个动作,也不知抱了多久。最后司濛慢腾腾地松开他。   “好了。”她说。   晏竟宁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那洗澡吧,我去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   “你看着做吧。”司濛知道他就只会那么几样菜。   他微微一笑,“好。”   临出去之前,又觉得不放心,说:“水可能凉了,你重新放吧。”   “嗯。”司濛关了门。   男人站在门外,无声地笑了笑。   ——   司濛美美的泡了一个澡。泡完出来疲惫感一扫而空,通体舒畅,别提多爽了。   走到客厅才注意到晏竟宁已经把那满地狼藉给收拾干净了。   其实自打牛皮糖同志到家里来,它闯祸,都是他在收拾烂摊子,跟个老妈子一样。她每次就光顾着去教训你牛皮糖了。   他说他去烧饭。她就以为洗完澡出来就已经能吃了。折腾了一天,她也是饥肠辘辘。   可谁知餐桌上空空荡荡,一个菜都没有。倒是只有一瓶醒着的红酒。   厨房里也很安静,没传出什么炒菜的声响。   说好了烧饭给她吃的呢?   司濛拿起那瓶红酒看了看。四下环视一圈也没见到晏竟宁的人。   她勾了勾手指头,牛皮糖同志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到她面前。   “你爹呢?”她问。   “汪汪!”牛皮糖同志很给力地叫了讲声,回答她的问题。   没看到人,她索性不管了。扬手指了指墙角,“墙角蹲着去。”   牛皮糖同志:“……”   可怜的小家伙还以为自己被赦免了。高兴不过三秒,就被打回原型了。他哀鸣两声,垂着耳朵继续去墙角受罚去了。   司濛回卧室吹头发。吹风机嘤嘤嗡嗡响个不停,一直拢在人耳畔。暖流簌簌流出,她昏昏欲睡。   不过就是吹了个头发的功夫。再回到餐厅,她发现餐桌大变样了。   一桌佳肴被摆上了餐桌。红红绿绿、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各种菜品摆满了一张长桌。   餐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两只透明的花瓶,几支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插.在花瓶里,楚楚动人。   而晏竟宁正在点蜡烛。他半低着头,打火机在他手心里咔嚓一下,蜡烛便被点燃了,火光扑闪。   动作如此娴熟,行云流水,毫无阻力。   过去她从来没好好审视过这个男人。如今才意识到他真的很接地气。这个家不管什么都是他在张罗打理。   “你哪里变出来的这些菜?”司濛快步走到他身侧,面露惊讶。   她不过就是吹了个头发,这人就变出这么多美味珍馐了。   他挺直腰板,视线聚焦在她脸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晏太太,正式认识一下,我是哆啦A梦。”   司濛:“……”   她忍俊不禁,配合着他表演:“你好哆啦A梦,我是大熊。”   晏竟宁:“……”   做完这些,男人收起打火机,和煦微笑,“这下有点像烛光晚餐了。”   司濛:“……”   司濛扫了两眼,蜡烛、鲜花、美酒佳肴,确实有那么点烛光晚餐的意思。   男人为司濛拉开椅子,“请上座,美丽的大熊女士。”   司濛:“……”   司濛捂住嘴笑,很是配合:“谢谢英俊的哆啦A梦先生。”   看来,都是戏精本精没错了!   两人吃饭,牛皮糖同志在受罚,默默得看着,它很忧伤。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听着尤其辛酸。   “今天画展办得很成功,必须得庆祝一下。”晏竟宁给司濛倒了半杯红酒,说:“这瓶红酒是从阿最那里拿来的,有些年头了,口感还挺不错。红酒配美人,nice!”   司濛低头细细呡了一口,酒香四袭,香醇甘甜,回味无穷,口感很棒。   两人都不怎么喝酒,这种烛光晚餐过去从来没有过。   虽然不是那么正式,可气氛却是极好的。餐厅的灯光被调得很暗,烛火摇曳,增添几分朦胧美感。   男人那张清俊的脸隐在迷离的光影里,忽明忽暗。司濛静静看着,突然之间觉得就这样和他过一生也挺好的。   ☆、第45章 第45阵风   第45阵风   灯光朦胧,气氛非常好。司濛难得这么放松,白天的疲惫和阴郁一扫而光。   室内暖气打得高,暖流充斥整个空间。年轻女人的双颊被熏红,白里透红,像是成熟的鲜果。   她手里端着酒杯,眼神迷离,语调又轻又软,咬字却不怎么清晰,“晏竟宁,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还有个妹妹?”   “提过一次。”晏竟宁捏筷子的那只手微微一顿,半晌后方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们都不知道司家其实有个五小姐。”她笑起来,“外界没有人知道,家里人好像也已经忘了有这么一个人。可只有我记得。”   她指着胸口,“这里,我一直记得。”   “司濛,你喝醉了。”他走上前去扶住她肩膀,“乖啊,我们不说这个了。”   “我没醉。”她紧紧抱住酒杯,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清明了,“我现在很清醒,心平气和地在跟你说话。晏竟宁,你不是一直说看不懂我,想走进我的内心吗?现在我就告诉你。”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司濛第一次想要对他敞开心扉。   她有想过和他离婚,可就在前不久,看到他抱着牛皮糖睡觉。一人一狗,表情安详,说不出的和谐。   那一瞬间,司濛没由来觉得感动。她一直觉得她这辈子再也不会获得幸福了。就像那个人的诅咒一样,没有人会真正喜欢她,会真正爱他。   可这个男人却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对她好,唯恐有一点委屈了她。他总是默默为她做了很多,可却从来不说。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不是她没有获得幸福,而是长久以来,一直都被她忽视了。   “我心里藏着一个秘密,除了这个什么都没有。”她娓娓道来:“我有一个妹妹,比我晚出生半个小时。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孜孜不倦地告诉我,我是姐姐,要爱护她,对她好,凡事都让着她。所以有好吃的,我让她先吃,有漂亮的衣服鞋子,我总是让她先挑。有好玩的玩具,她玩不要了,我才玩。”   “姐妹两个,父母没有一碗水端平。但凡有好东西,他们总是先想着她,而忽视我。可我一点都不怪他们,因为她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我们全家人都应该宠着她。”   “她从小就很优秀,长得也非常漂亮。事事都压我一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活在她的光环之下,像是她的影子,默默无闻。母亲总是让我们俩穿一样的衣服。走在外面,别人都知道我们是孪生姐妹花。可我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小时候我问过母亲这个问题。母亲笑着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双胞胎都长得一样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她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我很喜欢她,一直都对她很好。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亲爱的妹妹变坏了。她会偷偷剪破我的校服;藏起我的作业和画稿;折断画笔,打翻颜料;跟父母告状,暗中做着一些小把戏。”   “小的时候我去储物间拿东西,她偷偷把我锁在里面。任凭我在里面哭哑了嗓子,她也不放我出来。”   “渐渐的,跟我在一起玩的小伙伴也渐渐疏远我了,不再跟我玩了。是我的好妹妹告诉他们我得了脏病,会传染给他们。所以这些人不敢再靠近我了。所有跟我关系亲近一些的男生,全部变成了她的前男友。很快,我成了全校女生孤立的对象。”   “她趁我睡着了以后,溜进我的房间,脱光我的衣服,拍了无数张裸.照。并以此威胁我,如果我敢向父母揭露她的罪行,她就把这些照片公之于众,让我没法做人。   “这些事情我的父母从来不知道。因为她太会制造假象了。在父母面前,她会假装对我好,嘘寒问暖,笑容真诚,让他们觉得我们姐妹两个相亲相爱。”   “你不知道储物间里有多黑,黑漆漆的。只有一扇小窗,外头一点点微光照进来。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只能望着窗户外的那棵广玉兰转移注意力。”   说到这里,司濛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喝得急,险些呛到。她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晏竟宁赶紧去拍她后背,给她顺气,拿掉她手里的酒杯,“别喝了。”   剧烈的咳嗽过后,女人的表情充满了哀伤,她抱住双肩,瑟瑟发抖。   晏竟宁心疼坏了,“好了,不要说了。都过去了司濛,一切都过去了。”   “院子里的那棵广玉兰很高大,枝繁叶茂。可从小窗里看过去它却很小,就那么一点。我就看着它,听鸟儿立在枝头啼叫。”   她说到了广玉兰。晏竟宁这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一个人站在窗边,端着一杯咖啡,静静地看着卧室外的那棵广玉兰。经常一站就是几十分钟。她眼神迷惘,甚至有些许哀伤。   过去他一直不明白她在看什么。如今才知道,她是在看那棵广玉兰。透过这棵广玉兰,看到幼时无助绝望的自己。   他猛然记起某个片段。五年前,西北荒漠,水源市,羌溏镇,他重遇司濛。   荒野之上,女人鲜红的裙角在烈风中飞扬,背影纤瘦,像是一抹漂浮的剪影,一阵风来,就能硬生生给折断。   他当时就觉得震撼无比。   怔忡的同时,匆匆一瞥,画板上画的是一棵树,枝丫光.裸,几片零星的叶子迎着长风抖动。背景则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原来,她当时画的那棵树原来是广玉兰。他时隔多年才知晓。   每个人身上都藏着一些事情。他一早就知道她经历了很多,也背负了很多。却不知道事实远比档案里写的更加残酷。血淋淋的记忆,她的内心千疮百孔。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透着绝望。   他突然之间特别懊悔。当初不该撕掉她的画。这些年画画成为了她的全部,没有画,她根本没法坚持到现在。   “咱俩喝了多少了?”很显然,她已经有些醉意了,思绪渐渐飘散。   晏竟宁看了眼空荡的酒瓶,轻声道:“一瓶下去了。”   “再开一瓶吧。”女人晃动酒杯,殷红的酒水顺着透明的玻璃杯壁打了个圈儿,落下,溅起水花儿。   “小酒怡情,喝得烂醉如泥没必要。”   晏竟宁的酒力自然比司濛好,这么点酒量还不至于会让他醉。不过司濛却是不能喝了。真要她彻底喝醉了,发起酒疯,遭罪的还是他。他一早就见识过她喝醉酒后的样子,太能折腾了。还是不要让她喝得太醉。   “今天难得高兴,就再开一瓶嘛!”她靠在晏竟宁肩膀上,撅起小嘴,在撒娇。   男人一般都很难抵御女人撒娇,尤其是自己的女人。   她的气息徐徐而温热,夹杂着酒气,惹得他的耳蜗一阵酥麻。他险些有些受不住。   “等着。”他立马妥协,扔下话,起身去给她拿酒。   “晏竟宁你真好!”喝了酒的司濛比平日里更加温顺,像是一只猫。嘴巴也更甜,动不动就夸他。   晏竟宁去开酒柜拿酒,路过客厅的角落,看到牛皮糖同志正在舔自己的爪子。看到他过来,小家伙立马挺直了腰板,做出一副认真受罚的模样。   它耷拉着小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像是在跟他求饶。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小家伙这副表情简直和司濛撒娇的时候如出一辙。   男人静悄悄地走上前,摸了摸它的脑袋,“受罚结束,去吃饭吧。”   牛皮糖同志大喜过望,狂摇尾巴,围着晏竟宁转了个圈儿,咬了咬他裤脚,然后蹦踏着跑去自己的狗窝。   那么小的一只狗,却是实打实精明得很。   他一时间没忍住,笑了出来。   谁能想到,等他取了红酒回来,司濛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晏竟宁:“……”   跟他撒娇要继续喝酒的是她,不等他拿来酒,自己先睡过去的也是她。   他手里捏着红酒,哑然失笑。   他把红酒放在桌上,弯下腰,打横抱起她回卧室。   她很轻,一点都不重,抱在怀里很轻松。   睡着了的司濛非常安静,不吵不闹。   从餐厅到卧室,不过那么几步路,他竟然想起了她在朵爱酒吧喝醉的那次。   那个时候的司濛可没有现在这么安静。她又哭又闹,嘴里骂骂咧咧,比泼妇还泼妇。   把她放在床上,女人的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垫。他拿来毛巾替她擦脸。   做完这些,他回去收拾那些残羹冷炙。   满桌狼藉,他慢腾腾地收拾。   牛皮糖同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脚边,蹲在那里,安静地陪着它。   “还不去睡啊?”他抬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嗓音温柔,“你妈都睡着了。”   它汪汪两声,咬着尾巴,在他脚边打了个转,却没走。继续蹲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做事。   牛皮糖同志皮起来让人恨不得想抽它。可一旦安静下来,就是乖宝宝,比谁都要讨喜。   他无声地笑了下,埋头继续收拾。   一人一狗,竟然出奇的和谐。   这些事情他过去从来没做过,可跟司濛结婚以来,每一样都学会了,且越来越娴熟。   他从来没觉得不耐烦,反而甘之如饴。   大概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不记得失,不畏付出。   收拾完,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裹着浴袍去卧室,司濛睡得酣熟。年轻的女人躺在大床上,面色沉静,乌发散落在米白色的枕套上,一深一浅两个颜色,对比明显。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有着无限柔情。   今晚司濛的故事只说了一半,可他事先就知晓了结局。她不用开口说,他心知肚明。余下的一半,她不必再告诉他。因为从今天开始,属于他和司濛的生活才真正开始。   过去已然成为过去,哪怕再痛苦,也总有释然的一天。他只在意她的当下和未来。从此以后,他会好好守着她,好好护着她,好好和她过日子。   ☆、第46章 第46阵风   第46阵风   巡回画展的首场圆满落幕。国画大师傅临河,当红小生周显星,大佬晏竟宁的出席,无疑为这次画展增添了无数亮色。   各大媒体的实时报道,迅速将三水小姐推上了热搜头条,从而引发热议。   司濛醉了一夜,第二天又睡了一天,到了傍晚,她才登上微博。   有无数账号在@她,私信区也被陌生人疯狂轰炸。她一向不看这些东西,点都没点开看。   主办方和汪雪涵昨天一天一连发了四.五条实时微博,报道画展进度。   粉丝们纷纷惊叹于司濛的长相。女神不仅画画得好,人也长得漂亮。   三水小姐在圈子里一向以低调神秘著称。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她是男是女。她出席此次画展,照片流出,她彻底曝光,长相再也不是秘密。   对此司濛早有预料,倒也并不觉得意外。   她随意浏览了下那几条微博的评论区,禁不住被网友们逗笑了。   「不愧是我油画界女神,美出天际。」   「跪舔三水大大,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偏偏要靠才华!」   「论油画界杠把子,我只服三水小姐!」   「谁说我三水大大是美女的,明明是美少女好伐?」   「去现场的小伙伴,麻烦多表白我女神好吗?」   ……   ——   看着这些评论,司濛的嘴角不由勾出几丝漂亮的笑容。   她滑动屏幕,往下拉了拉,在众多赞美声中,她看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你们还记得大明湖畔的百晓生吗?」   「三水抄袭百晓生,了解一下?」   「三水小姐你这个绿茶婊,你抄袭百晓生,这事儿就算完了吗?没有,百晓生的粉丝坚决不答应!」   ……   这几年她有多惹人注意,红眼病和黑粉就有多少。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总有一批人躲在键盘后面疯狂带节奏,狂喷她。甚至是人身攻击。   因为见得太多了,如今都能视若无睹了。   她随意扫了两眼,退出了微博。   手机页面刚恢复到主页面,她便听到了一串尖锐的喇叭声。   是晏竟宁回来了!   紧接着她就看到牛皮糖同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欢快地抖动尾巴,表情看上去显得尤其兴奋。   晏竟宁这人有个习惯,只要是他自己开车回来,到家以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摁喇叭,故意让家里人听到。然后桂姨听到声响就会立马跑去给他开门。   这喇叭声司濛有些时候听得到,但多数情况都被她忽略了。每天这个点,只要她在家,不是在睡觉,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画画。   偶尔一两次听到了,她也懒得跑去给他开门,因为有桂姨会代劳。   后面桂姨回老家照顾儿媳妇去了,第一时间听到喇叭声的一定是牛皮糖。狗的听觉非常灵敏,异于常人。一听到动静,它立马就会跑到她脚边欢快地摇尾巴,然后打转儿,咬她裤脚。就是想让她去给晏竟宁开门。   司濛懒得要命,一般都不会亲自去开门。晏竟宁输个密码,分分钟的事情。她可不愿去折腾。   可这一次,她第一时间就踩着拖鞋跑出了卧室。   牛皮糖同志紧跟着她,一人一狗步伐几乎一致。   外头晏竟宁在车库停好了车。跟过去无数次一样,站在大门外,正打算自己输入密码去开门。   却听见刺啦一声脆响,从耳旁一晃而过。下一秒,防盗门大开。   那一人一狗笔直地立在门口,身后客厅一室通明,水晶灯光华璀璨,流光溢彩。   司濛穿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连衣裙,脚上踩着棉拖,无比闲适。年轻的女人脸上微微露出笑意,“你回来啦?”   牛皮糖同志的狗尾巴摇得无比欢快,一脸呆萌地看着他。表情帝不愧是表情帝,蠢萌蠢萌的模样真是惹人发笑。   这个场景晏竟宁过去从来没有设想过,今日咋一看到,视觉冲击强烈。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可又好像似曾相识。   烟灰色的长风衣将男人的身材衬托得无法颀长,英挺矜贵。   她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浅温柔的笑意,眼角眉梢无不显露出愉悦的神色。   “我回来了。”喉咙滚动,声线低沉,笑意明显。   踏进屋里,里头暖气很足,一室温暖。   他站在玄关处换鞋。刚一抬手,想从鞋柜里拿拖鞋。却见他的拖鞋已经被放在了脚边。有人先他一步了。   他受宠若惊,脚伸进去。抬头对上司濛含笑的眉眼。   “今天在家睡了一天?”他一边脱风衣,一边和司濛说话。   “嗯。”司濛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喝了酒,一整天都在睡,刚醒没多久。”   说着就接过晏竟宁的风衣,转手给挂在衣架上。   这事儿明明是第一次做,可她却很是娴熟,仿佛过去做过千万遍似的。   今天俨然是上宾的待遇。晏先生受宠若惊。   他轻抬眼,目光落在司濛脸上,“睡得太多,你看眼睛都睡肿了。”   “是么?”司濛抬手摸了摸,“晚上该睡不着了。”   “睡不着正好。”男人突然凑上前,狡黠一笑,“咱们可以干点正经事。”   司濛忍不住想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明知故问:“晏先生指的正经事是什么?”   “比如床笫之间那点事。”只见他勾了勾唇,嗓音低迷暧昧。   司濛:“……”   暖黄的灯光至上而下均匀柔和地映照下来,男人背光站着,光影打在他脸上,虽然有些模糊,可表情她却看得分明,除了戏谑还是戏谑。   “晚上想吃什么?”晏竟宁心情大好,没再继续逗她,解决晚饭问题。对于两人来说这也是正经事。   她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男人,气息平稳,语调从容平和,“听你这话,好像我想吃什么,你就能给我做似的。其实你就只会那么几道菜而已。清炒西蓝花,茄子豆角,菌菇汤,是吧,晏先生?”   晏竟宁:“……”   他负手站着,故意板起脸,“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司濛:“……”   司濛:“今天晚上我想出去觅食。”   晏先生很好说话,有求必应,“没问题。”   “我去换身衣服。”   “不用换,这身就很好看了。”今晚的晏先生,嘴跟抹了蜜一样,尽说好话。   事实上是司濛太能折腾了,换身衣服没个几十分钟都走不出衣帽间。   他虽这样说,可司濛还是去了衣帽间。身上的裙子家里穿穿还可以,出门就不行了。   看她去换衣服了。晏竟宁拿起橡皮球,勾了勾手指,“你妈没个半个小时肯定出不来,咱俩先玩球。”   男人长臂一掷,橡皮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瞬间被抛出了好远。   牛皮糖浑圆的小身板一跃而起,立马追了上去。没过一会儿小家伙就蹲着战利品回来了。   女人不出门还好,一出门,她们就会发现衣柜里永远少了一身能够穿出去的衣服。   司濛一连换了好几身都不合适。衣帽间里堆得满满的,可却没哪套衣服让她满意。   没衣服穿了,她觉得自己应该买衣服了。   她宅,结婚以前衣服基本上靠网购。结婚以后晏竟宁会定期让几个大牌往家里送衣服。不过她一般很少穿。   如今是时候跟老公一块儿逛街了。   这样一想,穿什么就随意了,反正马上就换新了。她从柜子里随便拎出来一套,直接往身上一套,分分钟搞定。   然后给自己画了个妆,前后只花了二十分钟。比晏竟宁估计的快多了。   客厅里一大一小两只玩得不亦乐乎。   司濛背上包,抬了抬下巴,“我好了,走吧。”   晏竟宁摸了摸牛皮糖的小脑袋,“我和你妈出去吃饭了,你乖乖看家。”   牛皮糖同志:“……”   小家伙脸一拉,表示拒绝。   ——   冬日辰光黑得早,六点多钟,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整座城市灯火辉煌,所有的建筑都隐在苍茫的夜色深处。   繁华的市中心,车水马龙。黑色的小车混在无数车流离。   红绿灯路口,红灯跳转。所有的车子都一齐停在路口,井然有序。   司濛往外头扒了一眼,问:“咱们去哪儿吃?”   “去九重天,去阿最那儿揩揩油。”晏竟宁一手打方向盘,一手掏出手机回复微信。   司濛:“……”   身为晏竟宁的妻子,丈夫的这些兄弟,有几个她还只是在婚礼上见过一面。私底下的联系压根儿就没有。   一来她宅,不愿出门。二来也确实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三来是她一直都没想过要融入晏竟宁那个圈子。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守着自己那一小方天地,过一天是一天。   “这样临时过去会不会不太好啊?”司濛面露迟疑,她还是不太习惯和这些人打交道。   “没关系的。”晏竟宁轻声说。   似乎是知晓她的心思,“司濛,你总归是要和他们日渐熟悉起来的,都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虽说不是亲兄弟,可远比亲兄弟要来得亲厚。你放心,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你不会有压力的。”   “嗯。”她点点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加油!”   感谢这个男人,让她有了要好好生活的动力。   ☆、第47章 第47阵风   第47阵风   两人临时去九重天吃饭,周最和徐长安夫妇俩原本并不在。可接到晏竟宁的电话,听说这两人要来,二话不说就回去了。   晏竟宁和司濛前脚刚到,这两人就到了。   周最穿着休闲的灯芯绒外套,双手插兜,一派从容淡定。   他爽朗地说:“大嫂,你可真是稀客啊!”   司濛亦笑,“临时决定要过来,冒昧打扰了!”   站在周最身侧的徐长安忙热情地说:“大嫂,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巴不得你能天天来呢。”   周最应和着自家老婆,“大嫂,长安如今闲的要命,你来还能多陪她说说话。”   徐长安招呼两人:“阿最,把大哥大嫂带进去,我下厨。”   晏竟宁:“长安,兄弟间吃顿便饭,交给底下人弄吧,没必要自己动手。”   徐长安浅笑吟吟,“大嫂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今个儿必须尝尝。”   周最带着两人去了606包厢。   特大的VIP包厢,宽敞明亮,装修典雅。   司濛随意扫了两眼,觉得这包厢的环境很是清幽宁静。   四个身穿九重天统一工作服的服务员早就在包厢里规规矩矩侯着了。   周少爷摆摆手,“包厢里不留人,都出去吧。”   四个服务员齐声道:“好的周总。”   服务员退出包厢后,周最亲自给两人泡了茶。   几片青绿色的叶子在茶水里漂浮,将水也染绿了。   周最:“漱明茶,我岳母今年新采的,大嫂尝尝看。”   “谢谢。”司濛端起茶杯,握在手心里,微笑道:“青陵的漱明茶,远近闻名。”   “原来大嫂懂茶呢。”周少爷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不敢不敢,只是这茶名气大,想不知道都难。”司濛低头呡一小口,唇齿间皆是清新的茶香。   晏竟宁慢条斯理地品茶,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   给两人沏好茶,周最建议道:“难得在一起吃饭,我打电话把二哥三哥也叫上吧?”   晏竟宁点点头:“可以。”   周最立马捏着手机退到包厢外去打电话了。   晏竟宁转头对司濛说:“延熙和二弟妹你在婚礼上都见过,离衡你应该也见过的,就是三弟妹你可能没见过。咱们婚礼那天,她没在。”   “商太太,我知道的。”司濛淡声道。   “哦?”晏竟宁颇有些意外。   “商太太是天一大师的爱徒,我早年在永安寺住过一段时间,和商太太早就熟识。”   “原是这样。”男人抿嘴微笑,“都没听你说过。”   司濛眨着一双大眼睛,笑得俏皮,“你也没问过啊!”   晏竟宁:“……”   两人说话间,周最就已经打好电话,回了包厢。   周少爷将手机扔在桌上,“二哥陪二嫂去老丈人家了,三哥三嫂马上就到。”   晏竟宁说:“那得让长安多加几个菜了。”   周最:“我已经跟她说了。”   周最在横桑也是个风云人物。身为他的太太,徐长安的身家背景早就被人给扒干净了。据说她并非出身高门大户,而是来自青陵的普通人家。可凭司濛和她这两次有限的接触,这位周太太举止大方得体,谈吐雅致,端庄高贵,完全不向是小户人家教出来的女儿。说是大家闺秀也没人会怀疑。   司濛对徐长安这姑娘颇有好感。觉得她活得通透又睿智,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司濛起身,轻声告诉晏竟宁:“我去给长安打打下手。”   晏竟宁忙拉出她,“你安心坐着吧,别去帮倒忙了。”   司濛:“……”   晏先生对她还真是一点都不放心。   司濛板起脸,“别这么小瞧我,炒菜我是不会,可择个菜,洗个菜,我还是会的。”   说着就离开了包厢。   见司濛离开视线,周少爷就不再有所顾忌了。翘起二郎腿,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完全就是一只狐狸,“大哥,看样子和大嫂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嘛!”   晏竟宁故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啊!”   周最:“……”   倒是一点都不否认。   周少爷:“看你这满脸□□的笑,日子铁定过得很滋润。”   晏竟宁:“……”   晏竟宁抄起手边的杯盖作势就要砸过去,“好好说人话。”   “好好的,别抄家伙啊!”周少爷头皮一紧,赶紧抱头躲开,却见那人只是吓吓他,并非真的要砸他,立马又放心了。   周少爷悠闲自在,一副过来人,老生常谈的模样,“我跟你说大哥,女人这种生物认死理,一根筋。你一旦收服了她,她以后就跟定你,只会一门心思对你好。你让她往东,她就不敢往西。”   晏大哥气定神闲地呡口茶,喉咙轻轻滚动两下,茶水便下去了。   他轻轻放下杯子,“你家长安是这样的?”   周少爷:“那必须的。”   晏竟宁咧嘴轻笑,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也不知道是谁,隔三差五就跪键盘,还是不许敲出字的那种。”   周少爷:“……”   周少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哥,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兄弟间的谈话,无伤大雅。不过晏竟宁却觉得自己如今是真的收服司濛了,这个女人终于想要和他好好过日子了。   ——   司濛问了工作人员才早到了九重天的厨房。那么大的厨房,各个大厨一身白,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美食的烹饪。   她扫了两眼,却没如预期见到徐长安。   她随便逮住一问切菜的厨师,问:“周太太呢?”   “隔壁小厨房。”那小哥被人问到问题,依旧专注切菜,刀功灵活流畅,脑袋都没抬一下。   她去了小厨房。   徐长安正在处理活鱼。一条红鲤鱼通体金红,在她刀下一下子就断气了,被剖腹开膛了。   场面血腥,可女人却熟视无睹,专注做事。动作无比娴熟麻利,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长安。”司濛站在门口看了两眼,这才抬步走进去。   “大嫂,你怎么来了?”徐长安抬头看到来人,会心一笑,“厨房脏,当心弄脏衣服。”   司濛微笑道:“我来帮你打下手啊!”   徐长安倒也没跟她客气,直接吩咐:“那你帮我把那盆蛤蜊处理掉吧。”   司濛:“…………”   处理蛤蜊?   一上来任务就这么艰巨呐!   司濛完全不会啊!   她站在原地不动,笑容僵硬了两分,“我没处理过蛤蜊。”   徐长安一拍脑门,大笑道:“你看我这脑子,你别弄那个了,把边上的豆角择了吧。”   择豆角司濛会。她爽快地应下:“OK。”   “你好厉害啊,都敢杀鱼。”司濛由衷地敬佩徐长安,“我连活鱼都不敢摸。”   徐长安利索地给那条红鲤鱼清洗鱼身,水池里水声澜澜,年轻女人的嗓音又轻又软,带着江南人特有的甜糯,婉转动听,“我家是单亲家庭,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是我母亲把我一手带大的。家里没有劳动力,我自小就要比别的小孩做得更多。别说杀鱼,杀鸡、杀鸭都不在话下。”   “你母亲没有再嫁吗?”司濛问。   “没有,她担心后爸对我不好,索性就没再找。”   司濛听徐长安这样一说不免有些动容。一个寡居的女人该是怎么的强大,才能将年幼的女人一手带大,并且抚养成才。又该是有多么的蕙质兰心,才能将女儿培养得这么清雅脱俗,身上不沾染哪怕是一星半点的世井人家的市侩之气,完全就像是名门望族走出来的名媛淑女。   司濛不免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出身优良,温柔贤淑,同样蕙质兰心。只是可惜心思单纯,没有任何心机,不识人心险恶。加之性子太软,没有主见,容易被表象所迷惑。不然当年司潆的种种所作所为,她不可能毫无察觉。   父亲以自己的事业为重,整日里不着家。他肩负遗命,将司潆视如己出,对她比对亲生女儿还好。他哪里知道姐妹两个在私底下纠缠至此。   偌大的司家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察到了姐妹俩的不对劲儿。要怪只能怪,她当年太过渺小,存在感太低,谁都容易忽视她。   “大嫂在家不做饭吧?”徐长安柔声问。   司濛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做饭。”   徐长安一听无比羡慕,“不会做饭的女人才是最幸福的,远离庖厨,能年轻不少。”   司濛笑了笑,“你不下厨,周最还能勉强你不成?”   “那倒不至于。”徐长安说:“我喜欢给阿最做饭。他为我付出得太多了,后半辈子我只想竭尽所能对他好。”   看来又是一个波折起伏的故事。好在结局是好的,也不枉两人中间经受的磨难。   “给自己喜欢的人做饭会很幸福,你可以试试。”徐长安清洗干净鱼身,快速放到砧板上切片,刀功流畅娴熟。   “那我要先向你取取经,学两道你的拿手好菜。”   徐长安爽快地说:“你想学随时都可以。”   司濛很快就择出了一碟豆角。又替徐长安刨了土豆,洗了空心菜,处理了龙虾。   两个女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话,有条不紊,非常有默契。   “大嫂,你还记得那日在永安寺我跟你说的《瓦尔登湖》里的一句话吗?”也不知过了多久,徐长安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问题。   “The mass of men lead lives of quiet desperation and go to the grave with the song still in them. ”司濛思考一瞬,循着记忆流利地说出来,“‘大多数人过着一种平静的绝望生活,他们心中的歌和他们一起埋入坟墓。’你告诉我,佛法或许不能渡所有人,但人可以选择自救。”   徐长安将鱼片装碟,悄然抬头,“你去看了这本书?”   “没有。”司濛轻声说:“但我能记得这句话。”   “那你自救成功了吗?”徐长安抿嘴轻笑。   “成功了。”司濛的脸被灯光照亮,莹白如玉,“与其说是自救,倒不如说是治愈。”   是晏竟宁治愈了她,让她重拾信心,有勇气活下去。   ☆、第48章 第48阵风   第48阵风   司濛在厨房待了大半个小时,两个女人,一边忙活,一边闲聊,出奇的和谐。   等她再回到包厢,商离衡夫妇已经到了。   一见到她,慕寸心当即热情地迎了过去,“司姐姐,好久不见啊!”   司濛微微一笑,“心心,好久不见。”   慕寸心穿了一件砖红色的卫衣,配牛仔裤,脚上是白色的懒人鞋,学生气十足。结婚多年,这位商太太依旧活得像个孩子。   慕寸心拉着司濛的手,轻声问:“司姐姐过得还好么?”   司濛笑着说:“我挺好的。”   “还没来得及恭喜你画展圆满成功,本来应该亲自去给你捧捧场的,不过”工作室实在太忙,离不了人。”慕寸心言语里流露出几分歉意。   “没关系的,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司濛柔声细语:“过场而已,不用在意。”   早年的情谊,这么多年也断了联系。可如今再重聚,依旧那么熟稔,丝毫感受不到陌生感。   两人一副好友重逢的样子,周最看向晏竟宁,抬了抬下巴,“大哥,怎么的,这两人很熟嘛!”   晏竟宁抿嘴道:“是旧识。”   商离衡颇有些意外,“这事儿我怎么都不知道啊!”   晏大哥摊摊手,高深一笑,“一转身都是熟人,不好么?”   “这当然好了。”周少爷哈哈大笑,“亲上加亲。”   晏竟宁:“……”   商离衡赏给周最一记冷眼,“阿最,没事多读读书,多学几个成语。”   周少爷:“……”   ——   晚饭徐长安做的全是一些家常菜,朴实无华,可口味却是一流的。   提起自家老婆大人的手艺,周少爷那是相当的自豪。兄弟四人的美娇妻中,司濛和沈安素完全是烹饪小白,炒个蛋炒饭都不会。慕寸心倒是会烧饭,可也只会几个菜而已。就数徐长安厨艺好,什么菜都信手拈来。   周少爷喝了点小酒,有些飘飘然,看着司濛说:“大嫂,你和二嫂、三嫂她们哪天真可以找我家长安取取经,保证让你们个个都能整出满汉全席来。”   徐长安的厨艺那真是没话说!   被点名的司濛和慕寸心正打算接话,就听见两位男士异口同声地说:“不用。”   周少爷不解道:“为什么啊?”   晏竟宁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地说:“司濛还是别学了,别把厨房给烧了。”   司濛:“……”   她立马冲晏竟宁翻了个白眼。   商离衡说:“心儿那点手艺养活我足够了,我又不挑食。”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看人家老公怎么那么会说话。   徐长安斜了周最一眼,冷声道:“二哥的厨艺吊打我,二嫂压根儿就不用下厨,她跟我学什么?”   周少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冲徐长安做了个封口的动作,规矩地吃饭。   酒过三巡,其乐融融。   晏竟宁喝了酒,回去是司濛开的车。   她开车很规矩,谨遵交通规则,速度也放得很慢。跑车愣是给她开成了乌龟车。   街道两侧商铺灯火如织,主干道上依旧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大城市的夜生活丰富多彩。这个点大伙儿都还没睡,尽情享受。   红灯跳转,车子及时停在十字路口。   透过挡风玻璃,天成大厦鎏金色的招牌在苍茫的夜色里悠悠发亮,不容忽视。   司濛突然来了兴致,对晏竟宁说:“咱们去看电影吧?”   男人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听到司濛的话倏然睁眼,眼神混沌。   他低头瞧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这都九点半了。”   司濛隐隐有些兴奋,“看夜场嘛。”   晏竟宁坐直了身体,抬头指了指前方,“前面就是天成大厦,四楼有个盛世影院,去那儿看好了。”   红灯转到路灯,司濛启动车子,往天成大厦开去,“好。”   ——   看的是文艺片,当红小花旦纪想的新片。   电影很文艺,是大导演霍声远执导的青春剧。霍导的青春剧在业界颇有口碑。   晏竟宁知晓她的那段过去,买票的时候阻止她看这部电影,“看别的,一群学生有什么好看的。”   司濛却很坚持,“霍导的青春剧拍的都很深刻,别具一格,不能错过。”   电影一开场就是那个纯真年代,老旧的学校,参天水杉,塑胶跑道,一群身穿校服的学生,一张张稚嫩青涩的面孔……   镜头切换得很慢很慢,背影音乐也尤为舒缓轻柔,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司濛的学生时代,深受折磨,受尽孤立和冷落。她从来都不敢看这类的片子。怕触及到脑海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从而一发不可收拾,又陷入梦魇。   可这一次,她却有勇气看了。从头到尾完整地看完了。   人的内心强大了,就会有很好的自控能力。   她内心平静、充实,无所畏惧。   晏竟宁担心她,一直暗中观察着她的表情。   见她如此坦然平静,知道她是真的彻底放下了。   一个人只有真正放下,她才有勇气直面那些梦魇。否则它们就只会被她尘封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不敢揭开,不敢触碰。   谢天谢地,司濛走出来了!   这么文艺的片子,晏竟宁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了。席间喝了酒,困意汹涌而至,眼皮直打架。   没过多久司濛的肩膀就承受到一记重量。她扭头一看,某位先生靠在她的右肩上睡得酣熟。   那么大的影院都被坐满了。可无比安静,除了大屏幕里演员的说话声,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   整个电影的基调就是轻柔舒缓的,连带着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慢了。   司濛看着屏幕,耳畔传来男人均匀的呼吸声,一声接着一声。   电影的结尾,男女主角在十年后重逢,相视一笑。一瞬间,过去的那些猜忌、错过、伤害、懊悔、得不到,最终云淡风轻,化为泡影。   司濛摸了摸自己的脸,两行清泪不知不觉已悄然落下。   多么好啊,一切都过去了!   ——   再回家真的已经很晚了。   夜色越发苍莽,寒气四袭。   从傍晚到现在,晏竟宁觉得自己就跟做梦似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他深深的沉醉其中。   人一旦喝了酒就容易干坏事。一到家他就缠着司濛不放。   吻炙热而缠绵。男人的大手很不安分,四处游走。   男人的热情,司濛从来就招架不住。   感觉到位了,一切都水到渠成。   司濛以同样的热情回馈他,将妖精身体力行演绎到了极致。   婚姻本就是夫妻二人不断探索的过程。今天,晏竟宁才真切地认识到动情的司濛是有多么的诱.惑。   她会索取,竭尽全力去索取。让他身为男人意识到自己被需要。她会把主动权交给他,她跟着他的节奏走。可那不是完全的被动,是在主动中推着他前进。她也懂得迎合,必要的时候也会臣服。满足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和优越感。   晏竟宁酣畅淋漓,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原来过去她一直都没用心活着。   夜色浓沉,窗帘半开。外头的灯光不断飘进来,窥见这一室旖旎风光。   女人的皮肤尤为白皙,微光之下,近乎透明,视觉冲击强烈。   一场势均力敌的征战,结束后两人身心俱疲。可神经活跃,精神兴奋,毫无睡意。   司濛瘫在地板上,捞起棉被盖在身上,给晏竟宁和自己都点了根烟。   一小撮青烟在指尖蒸腾而上,越来越淡,将烟草味在屋子里慢慢铺散开。   她就着滤嘴狠狠地吸了一口,笑得风情万种,“事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晏竟宁:“……”   火星子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晏竟宁轻轻弹了弹烟灰,施施然道:“感受到了。”   男人抽事后烟很多,女人抽事后烟的也不少见。可男女同时抽事后烟的,却并不多见。怎么看怎么违和。   可当事人却是浑然不觉的。   灯光暧昧,两人这么坦诚相见,倒也没觉得尴尬。   晏竟宁觉得他们俩开始越来越有夫妻的感觉了。   脑海里挥之不去都是司濛刚刚的样子,汗水从她额角滑落,她死死抱住他腰,不躲闪、不回避,眼神坚定不移,竭力去嘶喊,哪怕嗓音早就被撞碎,含糊不清。   极致的绽放,用力去活着,这样的司濛有一种销魂蚀骨的美,美得令人震颤。   他突然感慨一声:“司濛,你用心的样子真美。”   “谢谢你晏竟宁!”   司濛难得煽情,今日却是由衷之言。她从心底里感激这个男人,带给了她新生。如果没有他,时至今日,她可能依旧被心魔纠缠,惶惶不可终日。   男人掐灭指尖的那根烟,轻声说:“不用谢我司濛,我是个商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我要的是你的余生。我所做的一切,来换你此后几十年的人生,这桩买卖我并不亏!”   爱情就是一种投资,孤注一掷也好,精打细算也罢,要的无非就是那个人的全部。   ——   晏竟宁捞起司濛去卫生间清洗。   水声澜澜,热水泡在光.裸的皮肤之上,热,却也舒服。   两人一同躺在浴缸里,满池的泡沫,热气氤氲,清冽的水果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挥之不去。   她枕着男人的肩膀,双目紧闭,模样享受。   她很想就这样睡过去,一直睡到地老天荒。   ☆、第49章 第49阵风   第49阵风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平凡、琐碎,倒也不失温馨和甜蜜。   这种平静如水的生活,是司濛过去二十七年都不曾有过的。心魔纠缠她这么多年,她艰难度日,举步维艰,活着都是一种煎熬,她又如何能够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时间飞逝,一转眼全国巡回画展的第二场、第三场、第四场都相继结束了。每一场都非常成功。司濛没到现场,但从微博和公众号上看到现场人山人海,粉丝们的热情很高。   汪雪涵很给力,尽职尽责。司濛由衷地感谢她。   与此同时,横桑也迎来了越发凛冽严寒的隆冬。   横桑这座城市,若说有什么东西东西是能代表它的冬天的。那绝对非妖风莫属。   满城肃杀刺骨的妖风,将这座西南城市包裹得严丝合缝。那风吹一吹,人的骨头都得被冻僵。   司濛近来总是犯困,食欲不振。成天就知道窝在家里睡觉。   虽说是这样,但作息却是很有规律的。   早上七.八点钟起床,带牛皮糖出去遛个弯儿。回来再吃个早餐。上午画画,练字,看看书,刷刷剧。午饭后再午睡一下。一般都能睡到傍晚。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好闺蜜童时颜说她这是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   她和晏竟宁也越来越像夫妻了。会一起到外面吃饭,看电影,逛街,健身,游泳,爬山。偶尔还会出门自驾游,去横桑周边的一些景点。   牛皮糖同志长大了不少,越发浑圆可爱了。不过依旧很皮,平日里没少挨司濛的训斥。   很快,冬至就到了。   冬至在西南边境是传统意义上的鬼节。每年一到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扫墓。   司潆葬在宛丘,这么多年不论是清明还是冬至,亦或是她的忌日,司濛从来没去给她扫过墓。   今年冬至,司濛打算去一次。这些年,她时常梦见司潆。梦里司潆总是面目狰狞,眼神怨恨,歇斯底里。老一辈人说这是逝去之人还没放下她。如今,她已经彻底地释然了。应该去跟司潆见一面,让她放下,也当是跟过去真正告别。   晏竟宁听到她这个决定是反对的,“她怨气太重,你还是别去招惹她了。这种事说邪门也邪门,万一沾上了不好的东西,很恐怖的。”   司濛觉得有些好笑,“晏总身为二十一世纪的有为青年竟然也这么迷信的么?”   晏竟宁:“我不是迷信,我是不放心你去。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司濛却说:“宛丘的一些老人说,频繁梦到去世的人,就是应该去扫墓。扫完墓,就不会再梦到他们了。”   ——   冬至前一天,两人一同回了司家老宅。   两人结婚以后,回门回去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得知女儿女婿要回来,秦琬歌别提多高兴了。司家一大家子给这两人接风洗尘。   晚上司濛陪母亲聊天。母亲两个难得在一起说话,说了好久。   秦琬歌轻声问:“濛濛,竟宁他对你好吗?”   司濛点点头,“挺好的。”   “如果他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妈妈。你这孩子从小就话少,什么都憋在心里。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放心。”   “妈,您放心好了。他对我很好,我现在很幸福。”   一个人过得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次回来,家里人明显感觉到司濛的气色变好了。不仅脸圆润了,精神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司濛没有撒谎,她确实过得不错。   司濛冬至要去给司潆扫墓。母女俩自然又会提到她。   秦琬歌小心翼翼试探道:“濛濛,现在你都不打算告诉家里人吗?”   “妈妈,都过去了,不说也罢。”当年那么痛苦她都没说,现在就更不会说。说了也只会徒增父母的自责和愧疚。   年少时也曾不止一次责怪过父母没有一碗水端平,无休止的溺爱、纵容司潆。可后面得知了真相,又随着年岁的增长,时过境迁,倒也对父母的做法多出了几分理解。毕竟父亲欠人家的是一条人命。   “其实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说当年你和潆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和你爸爸心里很清楚,她一定是把你逼急了,不然你不会在那场比赛上赢她的。你退让了那么多年,没道理会在那场比赛中拿出必胜的决心去赢她。”   究竟是怎样的一场比赛呢?   司濛记得那是规模很大的油画大赛。冠军可以获得去国外深造的机会。   很诱人,所有人都卯足劲儿想要拿冠军。   百晓生是外界一致公认的冠军人选。可结果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司濛成了黑马,拿下了冠军。   那个时候她是抱着必胜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孤注一掷,赌上了自己所有的筹码,放手一搏。   赢了,她远走高飞,彻底摆脱司潆。   输了,她自杀,以死来彻底摆脱司潆。   这种玩命的心态,让她在那场油画大赛中脱颖而出,比司潆整整多出了五分,一举夺冠。   然而,就在大赛结束后的一周后,那个人在水源市的一家小宾馆吞食安眠药自杀了。   她没杀伯仁,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妈妈一直都很后悔,当年把她领回家。可是那个时候我们也别无选择。老李救了你爸爸一命,人没了。他老婆伤心过度,直接跟着他去了。就只留下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这是老李唯一的血脉。我们司家必须抚养她。可是我没想到会为以后埋下那么多隐患。”   “妈,您和我爸收养她没错。错就错在你们太纵容和溺爱她了。”   一味的放纵和溺爱,要什么给什么,这种畸形的爱让司潆的心理产生了病态,人格越来越扭曲。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出现了心理疾病。可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大家都忽视了。长时间得不到疏导,疾病加剧。   前期只是小孩子家的小打小闹,剪破校服,撕烂画稿这些小把戏。以此来寻求心理上的快感。   可到了后期就不再是小打小闹这么简单了。她开始霸凌别人,看到别人痛苦绝望挣扎,精神上她会无比亢奋,觉得刺激,感受到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渴望看到别人臣服,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求饶。   霸凌就跟吸.毒一样,一旦沾上便无法自拔,一发不可收拾。   她会挑选霸凌对象。霸凌对象一般是身边的弱势群体。   司濛是身边亲近的人,父母的区别对待,让她觉得司濛不受宠,她欺负她,父母也不会管,她不会有任何麻烦。有了这种认知,她便开始了霸凌。   很不幸的,司濛成了她的霸凌对象。   其实在司潆自杀前,她的心理疾病已经很严重了。不然不可能得知自己的身世就直接奔溃了。   司潆的这一系列情况,她问了魏医生,才知道这是一种心理疾病。   司濛曾经强烈地憎恨过司潆,可如今再回过头去看,一切都释然了。说到底司潆也是个可怜之人。   而她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她间接地逼疯了司潆。   母女俩聊了很久。说到最后秦琬歌忍不住红了眼眶。   好在一切总归已经有了了断,尘归尘,土归土。往后她会往前看。   ——   司濛和母亲聊完,问了袁叔才知道晏竟宁被二哥喊去打羽毛球去了。   她去院子里找他,两个年轻的男人打累了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她站在身后,远远地看着,日光柔和地映照在晏竟宁身上,他脱了外套,单穿一件亮白色的套头毛衣,衣着简约休闲。   午后的阳光,明媚和煦,暖意融融。他的脸隐藏在阴影处,低柔而优雅。   她看了两眼,慢腾腾地走过去,笑着说:“你俩谁赢?”   晏竟宁爽朗一笑,道:“二哥轻轻松松甩我几条街。”   司澄挑了挑眉,扬声说:“那是你老公没使出真本事,光想着讨好我这个大舅子了。”   晏竟宁:“……”   男人倒是谦虚,“二哥说笑了,是你本来就打的好。”   司澄摆摆手,“跟你打没意思的很。”   说着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司濛往晏竟宁身侧坐下,往嘴里塞了块曲奇饼,笑着说:“二哥这人最讨厌别人让着他,你就得拿出真本事跟他打。”   晏竟宁很冤枉:“羽毛球不是我的强项,我是真打不好,并非故意相让。”   “呵,齐了!”司濛惊诧道:“我还以为你是十项全能选手,没想到竟然也有不擅长的东西。”   晏竟宁:“晏太太,那你可就高估我了,哪有人什么都会的。”   说话间小半碟曲奇饼就进了司濛的肚子。   “濛濛,你最近胃口很好啊!”暖阳之下,男人本能地眯了眯眼。   司濛咧嘴一笑,说得很是理所当然,“冬天嘛,就是长膘的季节啊!”   晏竟宁轻轻一抬手就看到了一棵光.裸的大叔。那树高耸健硕,笔直地立在院子里。   他扬手指了指,压低声音问:“是那棵树吗?”   司濛的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听到男人清润好听的嗓音猛然抬头,“什么?”   “广玉兰是吗?”   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向远处,她点点头,“是。”   一棵长进了司濛生命里的树。   幼年的自己,透过逼仄的小窗,静静地看着它。那是当时自己唯一的寄托。   而晏竟宁又何尝不是和那棵树一样,真正地长进了她的生命里,让她此后的人生变得不一样。成为她强有力的倚靠,也是全部的希望。   ☆、第50章 第50阵风   第50阵风   头一日还是艳阳天,第二天晨起,却见阴雨绵绵。   宛丘的天气竟也和横桑一样多变,反复无常。   宛丘有句古话:“清爽冬至,邋遢年。”   意思就是说冬至那日若是大晴天,除夕便是雨天。反之冬至若是下雨,除夕就会是大晴天。   准不准司濛不知道,也没真切地去验证过。不过在她儿时的记忆里,那些老者都是很信的。   天空灰扑扑的,雨丝缠绵,天光暗淡。远处的树和建筑藏匿在惨淡的天光之下,朦胧缥缈。   一下雨,寒意越发明显,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冷风一吹,骨头都能给人冻掉。   吃过午饭,司濛睡了一觉,然后再去郊区的墓地。   近来总是嗜睡,一天到晚总也睡不够。   睡得昏昏沉沉之际,她被人叫醒。朦胧见,看到晏竟宁的脸,“濛濛,到时间了,醒醒。”   男人的嗓音低迷而清润,好听极了,像是雨滴敲打在芭蕉叶上头。其实真要究根溯源,她最先对晏竟宁有印象便是因为他这管嗓音。他的声音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魔力,只要一入耳,却过耳不忘。   过去她一直觉得神奇,不知道原因。如今想来这便是命运的神奇之处。或许她命里就该遇到她,他的出现,让她接下去的人生发生了剧烈的改变。   她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好困啊,没睡够!”   晏竟宁哑然失笑,抬起腕表看了眼,说:“你都睡了两个多小时了,还没睡够啊?你最近怎么这么嗜睡?”   她捞起毛衣套在身上,很是不解。   她嘟囔:“我也不知道啊,老是觉得睡不够。”   晏竟宁悠悠道:“你说说你,春困秋乏,夏天嫌热,冬天嫌冷,一年到头就知道窝在家里睡觉。你就是睡出习惯来了。”   司濛:“……”   她瘪瘪嘴,没反驳。抬了抬手臂,指挥道:“帮我把大衣拿过来。”   晏竟宁瞅一眼挂在衣架上的那件咖啡色的毛呢大衣,当即皱了皱眉,“穿羽绒服,今天这么冷,山上的气温恐怕会更低。”   “好。”她听话地点点头,“那你帮我送柜子里翻件羽绒服出来。”   晏竟宁替她从衣柜里拿出来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   这是司濛出嫁之前的衣物。当初结婚突然,婚礼一办,人就留在横桑了。这些衣服都没来得及搬过去。如今正好可以应急。   套上了厚厚的羽绒服,司濛又顺道把围巾和毛线帽都给套上,全副武装。   长辈不宜给小辈扫墓。秦琬歌没去。司家那几个兄弟都有工作,自然也去不成。一道去的除了司濛和晏竟宁,还有袁叔。袁叔给两人开车。   雨天,天气昏沉无边,更添几分萧索。   司潆葬在郊区的墓园,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群山环绕,远离城市的喧嚣,环境倒也雅致。   车子停在山脚,有条小路蜿蜒曲折地通往山顶。   小路经政府修整过,灌了水泥,路两旁很干净,连杂草都看不见几棵。   陈叔撑了把黑伞,在前面带路,晏竟宁和司濛跟在后面。   郊区草木清寒,萧索荒凉。   小路两旁皆是成排笔直高耸的松树。树梢之上松针碧绿,绿意盎然。地上则铺了厚厚的一层松针,枯红的色调,像是一条地毯。脚踩上去,松软无比,脆脆的发响。   “袁叔,葬礼那天,有人来送她吗?”司濛眉眼低垂,神色自若。   袁叔走在前面,听闻司濛的话,脚步一顿,扭头轻声说:“有,特别多,她的粉丝都挤满了。”   百晓生短暂而充满传奇的一生,几乎是整个油画界的神话。离开时也是轰轰烈烈的,有无数人来送她。   没有人知道她曾病入膏肓,对自己的姐姐做了一件又一件疯狂的事情,将姐姐逼得抑郁。也不会有人看见她癫狂疯魔的样子和那凶残丑陋的嘴脸。   随着她的自杀,她的离开,一切都化为泡影,归于寂静。百晓生依旧是百晓生,是神一样的存在。人们只会记住她的音容笑貌,记住她美好的样子,记住她是天才美女画家。   司濛曾经真切地恨过她,恨意甚至融进了骨血。两人的关系几乎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   可事到如今,一切都释然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司潆的那些恶行公之于众,哪怕是最煎熬的那段时光。网上的那些键盘侠疯狂地攻击她,言语辱骂,人身攻击。   逝去的人,应给获得安息。即便她生前十恶不赦。人没了,一切就都可以勾销。   明明没几步路,路面也很平整,司濛却走得十分吃力,双脚很重。   不过就是十来分钟的脚程,可她却是气喘吁吁。   “你该多锻炼了,就这么两步路,看你喘成什么样了。”晏竟宁拿出纸巾替她擦汗,将她额头渗出的汗水一点点擦干。   司濛喝了口水,呼吸这才渐渐平稳下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一段时间体力越来越不行了。每天带牛皮糖出去遛弯,走两步就喘。”   晏竟宁悠悠道:“你就是待家里待久了,缺乏运动,才会这样。”   被教育了,司濛瘪瘪嘴,“哦。”   半山腰的墓园,周围全是坟墓,一排排整齐划一地立着。时不时就能看到几个人影。都是冬至来扫墓的。   陈叔将两人带到司潆墓前,“四小姐,这就是。”   司濛轻轻抬头,瞥了一眼,墓碑上刻的是——爱女司潆之墓。   父母那么爱她,对她那么好。如果不是无意中撞破父母的谈话,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司潆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   可就是一味的放纵和溺爱,让她彻底走上了不归路。   善良的司机拼死救了主人。李叔的死,父母心怀愧疚。李家家破人亡,父母更是自责难耐。留下司潆的这根独苗,父女将他们对李叔的愧疚和自责全部转化成了对司潆无休止的溺爱。他们觉得只有加倍对司潆好,才能对得起死去的李叔。   看着墓碑,司濛不自觉地捏紧了伞柄,指节微微泛白。   有人显然比他们还要早,墓碑前已经被放了一束白色的郁金香。   那花儿娇艳,过了雨水,花瓣和叶子上都布着一层水珠。包装纸也早已被雨水打湿,变了颜色。   很少有人知道司潆生前钟爱郁金香。看来来人必定是很熟悉她的人。想必该是身边某个亲近之人。   袁叔看到那郁金香,开口:“每年清明冬至,总有这么一束郁金香搁在墓前,就是不知道来人是谁。”   司濛微微抬眸,温声细语,“从来没碰见过吗?”   袁叔摇摇脑袋,“他总是比我们到的早,一次都没撞见过,可能是五小姐的粉丝也说不准。”   这是极有可能的。百晓生生前红极一时,在圈子里简直就是神话。她的粉丝数不胜数。   都说人走茶凉。倒是难为有人还记得她。   司濛扭过头,对两人说:“我想单独和她说几句话。”   “好。”晏竟宁点点头,“我们在边上等你。”   他看向袁叔,轻声说:“让她待会儿吧。”   袁叔:“好的。”   两人一同退开。司濛把一大束郁金香放在司潆墓前,嗓音嘶哑,“司潆,你以前最喜欢这花儿,我还记得。”   细雨潇潇,雨水从伞面上悄无声息滑落,掉在地上,拍打着石板路。   墓两旁是两棵冬青,年岁尚小,枝干瘦削,不断在风雨里瑟缩摇摆。枝叶却很是苍翠养眼,鲜活而富有生机。   “咱俩纠缠不休那么多年,恨不能弄死对方。如今回过头看,其实没意思得很。现在我不恨你了,我已经放下了。希望你也能放下……”   ——   终于告别了过去,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回程的路上,司濛身心放松,无比舒心。   大梦经年,这些年她一直都活在噩梦里,被它纠缠,难以摆脱,惶惶不可终日。都说驱除心魔很难。事情上她走出来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而这一瞬间的顿悟是晏竟宁带给她的。如果没有他孜孜不倦地告诫她让她好好活着,兴许哪天她就一了百了了。   雨依旧下个不停。雨不大,却很缠绵,一下就是一整天。   冬天里,这冬雨越下得久,天儿就越冷。上山下山,前后不过一个小时。可司濛却明显觉得天气又变冷了。   三人快速下山,一刻都不敢耽搁。   司濛赶紧躲进了车里。车里开了暖气,她竟也没觉得暖和。   墓园附近一公里就是一个小村儿。这个村子是回市区的必经之路。   车子开进村里,路两旁开了好几家饭店。招牌藏在朦胧的雨雾里,忽隐忽现。   袁叔远远瞟了一眼,建议道:“小姐,姑爷,这天儿这么冷,我们找家饭店坐会儿吧。”   司濛真是冷的厉害,手脚冰冷,雪地靴穿在脚上就跟没穿一样,冷冰冰的。   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村子很小,远远看过去都没几户人家。除了饭店就是杂货店,甚至还有几家卖丧葬物品的小店。规模都很小。   饭店虽说规模不大,不过食客倒是挺多的。都是来墓园扫墓,到饭店里来取暖的。   司濛只想立马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随便找了家面店走进去。她一抬眼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她仔细看了两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忙快步走了过去,惊喜道:“雪涵,你怎么在这儿?”   ☆、第51章 第51阵风   第51阵风   这个世界很大,茫茫人海,几年甚至都碰不到熟人。可这个世界又很小,一转身,遇见的都是熟人。   司濛很意外竟然会在这么个乡下小店碰到汪雪涵。   汪雪涵穿了一身黑,黑色的大衣,黑色的阔腿裤,黑色的马丁靴,气场冷硬,全然不似她平日里那般软萌可爱。   听见司濛的声音,汪雪涵的目光投转到她身上,连忙站起来,惊诧道:“大大,你怎么会在这里?”   司濛惊讶道:“我还意外在这里碰到你呢。今天冬至,我去扫墓。你呢?”   “一样的,我也扫墓。”   “亲人?”   汪雪涵的目光落在窗外,近乎呢喃:“一个很重要的人。”   晏竟宁仔细看了两眼汪雪涵,静默不语。   司濛招呼道:“既然碰到了,就坐一起吧。”   晏竟宁和袁叔点点头,异口同声:“好。”   “雪涵,你点了什么?”司濛问道。   汪雪涵扬起脸,轻声说:“牛肉汤粉。”   司濛叫来服务员,“那我也要一份牛肉汤粉。”   袁叔点了碗肥肠面,晏竟宁则点了份三鲜米线。   小饭店,食客倒挺多,说话声不断,周遭的环境闹哄哄的。   司濛问:“雪涵,你男朋友没陪你一起来吗?”   汪雪涵:“他要上班,就我一个人过来。”   “怎么来的?”   “包了辆车过来的。”   “回去呢?”   “也打算包车。”   “这里不好叫车,你坐我们的车一起回市区吧。”司濛建议。   “会不会麻烦啊?”   “这有什么麻烦的,坐得下。”   汪雪涵面露感激,“那太感谢了。”   没过一会儿服务员就把面端上来了。   这么冷的天气,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粉,别提多舒畅了。   司濛大口吃粉,酣畅淋漓,鼻尖不知不觉就开始冒汗了。   太爽了!   晏竟宁把碗里的虾和香菇都挑给司濛,目光却落在汪雪涵身上,状似不经意地问:“汪小姐每年都来扫墓吗?”   “对。”汪雪涵安静吃面,“每年清明冬至都会来。”   “那看来是很重要的人呐!”   汪雪涵:“确实很重要,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晏竟宁埋头吃面,没再多问了。   汪雪涵和司濛闲聊:“大大,你今天去看什么人?”   司濛低头想了想,回答:“我妹妹。”   时隔多年,她终于有勇气在别人面前提起司潆了。   “你妹妹?”汪雪涵猛地抬头,脸上遍布惊讶:“大大你还有妹妹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司濛笑了笑,“你也没问过我的家人啊!”   汪雪涵:“……”   汪雪涵哑然失笑,“也是。”   几人几下就吃完了面。司濛更是将那碗牛肉汤粉吃了个精光,连汤都没带剩下的。   晏竟宁颇有些哭笑不得,“濛濛,你在家不是吃了饭的么?怎么还这么饿?”   司濛低头瞅一眼空荡荡的大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胃口突然变得这么好了,吃多少都觉得饿。”   汪雪涵抿嘴笑起来,“大大,冬天可是长膘的季节,当心变胖哦!”   司濛很忧伤,摊摊手,无奈道:“我也想少吃点,可就是管不住嘴。”   袁叔和蔼一笑,“四小姐胃口好是好事啊,能吃是福!”   她嘻嘻一笑,“袁叔,您老这话我爱听。”   一群人吃完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回程了。汪雪涵搭他们的车一起回市区。   两个姑娘一人一把黑伞,先出了店门。晏竟宁和袁叔垫后。   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冷风。   “真冷啊!”两个姑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迎着风口,两人的衣角簌簌摆动。   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汪雪涵大衣的口袋里钻出了一片东西,被风吹到了地上。又被吹到了晏竟宁跟前。他不经意间低头,恰巧看到了。   那是一片叶子。   他俯身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细细地瞅两眼。是冬青树的叶子,叶片颜色鲜亮,脉络清晰。很明显不是自然脱落,而是被人为的从树上摘下来的。而且刚摘不久。   他看着那片冬青叶子,若有所思。   电光石火之间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袁叔正打算绕到车前开门。却被晏竟宁突然叫住:“袁叔。”   老人家脚步一顿,“姑爷怎么了?”   晏竟宁扬了扬眉,压低声音问:“司潆墓两旁种的是冬青吧?”   男人站在路旁,身形挺拔料峭,黑色的大衣被长风撩起,里头白色的毛衣一闪而过。   袁叔听完直点头,“是冬青没错啊!冬青比松树名贵,当年太太就找人栽了两棵冬青。”   在墓两旁栽种树木,是宛丘、横桑、青陵等地的习俗。据说这树是给离开的人荫蔽的。一般种的都是四季常青的冬青和松柏。   “这山上冬青多吗?”晏竟宁复问。   袁叔说:“这一带冬青很少,松树和柏树倒是挺多的。”   一瞬间,晏竟宁的眸色深了一深。   “姑爷你怎么了?”袁叔见晏竟宁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   晏竟宁藏在大衣下面的左手不自觉握紧拳头,“没什么,就随口问问。”   司濛冻得直跺脚,却见那两人站在一旁说话,袁叔迟迟不来开车门。她赶紧催促:“你俩说什么呢?快上车啊!”   袁叔赶紧小跑了两步,解了锁,把车门打开。   汪雪涵自然地拧开车后座,却听见耳畔响起男人轻轻冷冷的嗓音,“汪小姐,还烦请你坐副驾。”   她的手触到门把,手一顿,忙缩了回来,微微一笑,“好的。”   司濛不明所以,“你怎么让人家女孩子坐副驾,我还想和雪涵说话呢。”   晏竟宁:“听我的就没错。”   只这么一句,不容置喙,旁的却再也不愿多说了。   司濛心里困惑,倒也没计较太多。   回程四十分钟的车程。司濛上车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枕着晏竟宁的肩膀,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晏竟宁拿来毯子给她盖上,动作轻柔,唯恐吵醒她。   她这段时间是真的嗜睡,搁哪儿都能睡着。而且一睡就能睡很久。过去那个频繁失眠的失眠真的不见了。   快到市区的时候司濛才醒。刚醒来那瞬,她睡眼惺忪,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我怎么又睡着了?”她揉着眼睛,嗓音暗哑,“到哪儿了?”   她这么容易睡着,晏竟宁早就已经习惯了。   晏竟宁说:“马上就快到了。”   汪雪涵坐在副驾上摆弄手机,无比安静。   司濛这才想起问她的行程,“雪涵,你今天直接回横桑吗?”   “是这样打算的。”扭头看着司濛,眼神清澈。   司濛:“票买了吗?”   “还没。”   司濛拉过晏竟宁的手,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   冬日白昼短,这个点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细雨迷蒙,暗淡的灯光之下,车厢里昏沉沉的。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司濛继续问。   汪雪涵答:“明天周天,休息。”   “那就去我家住一晚吧,今天也挺晚的了,赶回横桑太累了。在我家住一晚,明早再回去。”她当即决定下来。   “濛濛!”晏竟宁突然叫司濛的名字,倚身凑到她耳旁,悄悄地告诉她:“今天冬至,叫人去家里不太好的。”   司濛不禁笑起来,“竟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了?”   “不是我迷信,是历来就有这种说法。冬至是鬼节,在这么特殊的日子,是人都得注意点。你在今天把人家叫到家里,万一出点什么事呢。你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嘛!你说是不是?”晏竟宁温声细语,慢条斯理,耐着十二分性子,试图和司濛讲道理。   “能出什么事啊?”司濛根本就没有深想,丝毫没在意,“让她一个女孩子冬至在外面才容易出事。”   “司濛你听我说……”晏竟宁还想再说,司濛却不愿继续听了。   两人明显不在一个频道上。司濛是真切的把汪雪涵当朋友,她一直都挺喜欢这个姑娘,既软萌,又可爱,为人处世都没话说,办事还尽职尽责。不说别的,单就是最近几场画展,她就非常负责,凡事亲力亲为,办得很好。主办方负责人私下和司濛沟通,对汪雪涵都是赞不绝口,说她很幸运,能有这么一个负责任的好编辑。   司濛这人懂得感恩。别人对她好,她就会加倍对人家好。对于汪雪涵,她一直都心怀感激。如今既然碰到了,这么晚,还是这么个恶劣的天气,哪有放任不管的道理。不过就是邀请汪雪涵到家里住一晚,无根本伤大雅。再说父母热情好客,向来不太在乎这些细节,断然不会怪她带朋友回家的。   她压根儿就没往深处想,也没那心思。   她不再看晏竟宁,而是对汪雪涵说:“就这么定了,今晚就去我家住。”   “大大,这……不太好吧?”汪雪涵努努嘴,略显局促。她又不傻,不会看不出晏竟宁脸上浮现出的拒绝之意。   “有什么不好的。”司濛却不容汪雪涵拒绝,豪情万丈地说:“你难得来宛丘,总得让我这个东道主尽下地主之谊吧。”   “大大……可是……”汪雪涵仍旧犹疑不决。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司濛一锤定音,干脆利落。   晏竟宁:“……”   晏竟宁能怎么办?只能在心底叹一口气,媳妇儿听不进去他的话,很无奈呐!   ☆、第52章 第52阵风   第52阵风   路上没怎么耽搁,到家刚好赶上吃晚饭。司濛提前打了电话给母亲。秦琬歌女士一早便知道女儿会带个朋友来家里吃饭。她老早就让保姆准备了一大桌饭菜。   掐点烧的,这几人到家,正好赶上吃饭。   冬至对宛丘人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除了要给亲人扫墓,更要吃鸡。   宛丘人冬至吃鸡,这历来就是传统。而且必须是全鸡。一整只鸡清炖上来,汤汁浓郁,香气扑鼻。   司濛的鼻子灵得很,一到家就闻到了鸡汤的浓香。不闻还好,一闻,肚皮立马就开始大唱空城计了。明明不久前她刚刚吃了一大碗牛肉汤粉。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近段时间真是越来越能吃了,胃口大好,食量更是惊人。虽说冬天易长膘,不过这好像有点太恐怖了啊!照这么吃下去,这一个冬天下来她得贴多少膘?还不得胖死啊!   她咽了咽口水,强忍住吃鸡的冲动,佯装淡定地走进了餐厅。   她咽口水的动作哪里逃的掉晏竟宁的眼睛。晏先生默默看着,心里觉得好笑。不过面上倒是沉静,看不出一点动静来。   冬至是个大节气,宛丘人非常重视。司家上下都聚在了一张饭桌上。司濛那三个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哥哥,在今天晚上也都规规矩矩地坐到了饭桌上。就连姑姑司靖妤和姑父贺景铭也都回来了。   姑侄两好久都没见面了。两女人咋一见面,倒是狠狠地互述了一把“相思之苦”。   司靖妤仔细地打量一番侄女,笑着说:“濛濛,看来我那侄女婿把你养得很好啊!你瞧你这红光满面,珠圆玉润的,浑圆了不少啊你!”   司濛:“……”   提起这个司濛就觉得忧伤。她瘪瘪嘴,很是不满,“哪有姑姑,我可没胖。”   女人拒绝承认自己胖了。   司靖妤咧嘴笑起来,抬手摸了摸司濛的下巴,“你自己摸摸看,是不是都有双下巴了?”   司濛:“……”   司濛赶紧去摸了摸,下巴那圈儿确实比以前更有手感了,长了不少肉。   她必须要减肥了,不能再吃了。再这么管不住嘴,她就彻底胖成球了。   司靖妤抬了抬下巴,“怎么回事啊?那小姑娘谁啊?”   司濛一扭头,看到汪雪涵那姑娘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周围全是司家人。别人都在说说笑笑,就她形单影只的。看上去有些可怜。   她这才想起自己把汪雪涵遗忘在角落里了。   都是司家人,汪雪涵这个外人自然显得突兀。小姑娘站在人群里,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   司濛忙把小姑娘拉过来,对司靖妤说:“姑姑,这是我编辑。”   说完又对汪雪涵说:“雪涵,这是我小姑姑。”   司靖妤微微一笑,温婉端庄,“小姑娘几岁啊?看着好小呀!”   汪雪涵腼腆地笑了笑,“我今年二十四,都是老阿姨了,就是长了张娃娃脸,显小。”   司濛一听,当即不满了,“我这个二十七岁的就是老妈子了。”   汪雪涵:“……”   “那我可不就是老太婆一个了嘛!”司靖妤乐不可支。   汪雪涵:“……”   一两个玩笑话,气氛一下子就被搞活跃了。   司靖妤健谈,不管和谁都能聊到一起去。   司濛宽慰汪雪涵:“别拘束,就当是自己家。我家人都很好相处的。”   “嗯。”汪雪涵轻轻点头,“大大,你家里真热闹,这么多人。”   “人多是多,不过也并非天天都能见到。不过就是因为今天是冬至,大家伙才聚到一起的。平日里也是见不到几面的。尤其是我现在结婚了,不常回来,更是见不到。”   汪雪涵:“现在大家都各忙各的,聚在一起的机会本来就少。真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人才能聚得这么齐。”   “以前我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家里更热闹。一家人聚在一起,麻将都能组成好几桌。长辈搓麻将,我们小孩子就在边上玩扑克牌,谁输了就打手心……”   余下的话司濛没说出来,那些热闹都是不属于她的。她和那些热闹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她从来没有参与过家里人的快乐。   记忆里,年幼的司濛,那个小姑娘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三个哥哥和司潆玩。司潆比她聪明,凡事一学就会。哥哥们都喜欢带她一起玩。   如果说这辈子她有什么遗憾的。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正常小孩该有的童年。   她的童年遍布阴霾。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快乐不存在多少,有的只是无尽的疼痛和绝望。   话说着说着,女人的表情就有了起伏。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失落和哀伤不容忽视。   “大大,你想她吗?”耳旁蓦地响起一个低迷暗哑的女声。   司濛微微抬眸,目光掉落在汪雪涵身上,面露困惑,“谁?”   “你妹妹。”   ——   这么多人,饭桌上难得热闹。司家人热情好客,和汪雪涵款款而谈,一点都不会冷落到她。席间的气氛一度很好。   反观司濛,她这顿饭就吃得很是忧伤了。因为她一直都在跟自己的胃做斗争。   全鸡都摆在她面前,金黄色的外皮,热气腾腾。浓郁的香味不断从砂锅里飘出来,在她鼻尖萦绕,紧紧纠缠着她的呼吸。   司濛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响,口水都不知道咽了多少了。她真的很想吃鸡啊!但是她必须忍住。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减肥了。首先就得管住自己的那张嘴。   想吃又不能。只能眼巴巴看着。那滋味铁定是不好受,相当的遭罪。   晏竟宁已经暗中观察司濛好久了。她不吃鸡,专挑蔬菜吃。可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她面前的那只全鸡,眼神直勾勾的,如狼似虎,压根儿就没移开过。   筷子往砂锅里探了几次。可每次一碰到那鸡,就立马手一缩,筷子收了回来。   反复几次,他简直哭笑不得。   看她这么可怜,晏先生决定棒棒她。   他伸手拧了只鸡腿,直接放在司濛碗里,“吃吧。”   司濛:“……”   司濛下意识舔了舔下嘴唇,条件反射的拎起那只鸡腿往嘴里塞。   可还没咬下去,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减肥大业。又讪讪地把那鸡腿放回碗里。   心里开启碎碎念模式:不能吃,不能吃,吃了就胖死了!坚决不能吃!   晏竟宁被她这前后的动作给逗得不行。   他突然起了玩心,想要逗逗她。   他又夹了一只鸡腿放进她碗里。   司濛瞥了一眼,不为所动。   心里在告诫自己:不能吃,不能吃,不能吃!   晏竟宁勾唇笑了笑,表情狡黠,“还不吃?”   司濛无比坚定地说:“不吃。”   坚决不吃!必须坚守阵地,千万不能被敌方用障眼法诱惑到。   男人笑笑,继续往她碗里加砝码,挑战她的底线。他往她碗里放了一只鸡翅膀。   放完瞥了她一眼,轻轻抬了抬下巴,“吃吧。”   “贱人!”司濛在心里骂他。这人一定是故意的。知道她最喜欢吃鸡翅膀,偏偏还要这样诱惑她。哼,坏死了!   “不吃。”司濛冷声道:“别想诱惑我!”   她果断地转移自己的视线,盯着旁边的那碟空心菜看,眼不见心不烦。   饭桌上闹哄哄的,其他人都在吃饭聊天。谁都没有注意到两人私下这幼稚的小游戏。   男人依旧笑笑,充满了耐心。夹起另一只鸡翅膀放到她碗里,循循善诱:“前翅肉最嫩,味道最好了,你确定不尝尝看?”   司濛:“……”   “说了不吃就不吃。”司濛孩子气地说:“谁吃谁是小狗。”   “你不吃我吃。”晏竟宁将她的碗推到自己面前,夹起一只鸡翅送进嘴里。咬了一口,故意做出一副回味无穷的表情,说:“嗯……好吃……还是前翅有吃头,渍渍渍……这肉真嫩。濛濛,咱妈的手艺真不错,这鸡汤那叫一个鲜呐!还放了人参和枸杞,大补啊!”   司濛:“…………”   “这个贱人!”他就是故意的。   眼睁睁地看着他吃完了一只完整的鸡翅。呜呜呜,心好痛!   她舔了舔下唇,心痒痒,好想咬一口。   如果说视美食而不见,她还能逼自己做到。可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这人还偏偏故意做出一副享受美味佳肴的样子给她看,她万万是无法容忍的。   “算了,豁出去了,吃了再说!”司濛握了握拳头,一把夺过碗,拿起鸡翅就啃。狼吞虎咽的模样,委实惊人,好像就跟刚从牢里放出来旁似的,几百年没吃过东西。   男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悠哉悠哉,就安安静静地看老婆大人吃东西。   等司濛吃完了那只鸡翅,他才轻声复述一遍她之前说过的话:“谁吃谁是小狗!”   司濛:“…………”   司濛就当没听到,慢悠悠地拿起鸡腿满足地啃。   啃完,她才开口:“晏先生,女人的话听听就好,千万不能当真。你妈妈没教你你吗?”   晏竟宁:“……”   司小姐风卷残云,没过多久,一只全鸡悉数进了她的肚子。   吃完鸡不说,就连那满满一锅鸡汤都没放过,喝得一滴不剩。   晏竟宁再一次对老婆大人的食量有了新的认识。   在座众人见司濛吃了一只全鸡一个个都惊呆了。   司澄的筷子都掉到了桌子上。他赶紧捡起筷子,一脸的难以置信,“司濛,你老公平时是饿着你了吗?你这么恐怖!”   被大舅子点名的晏竟宁表示自己冤得很。他赶紧自证清白:“二哥,我拿人头保证,我可不敢饿着濛濛。”   司靖妤远远地看着侄女,小心翼翼地试探一下:“濛濛,你这么能吃,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第53章 第53阵风   第53阵风   姑姑司靖妤的话音一落,席间便陷入了静默。   不过静默只维持了一瞬,司濛就听到了母亲秦琬歌惊喜的声音,隐隐透着一股期待,“濛濛,是真的吗?你真有了啊?”   司濛嘴里还塞着满口菜,听到姑姑司靖妤的话,她整个人直接懵了。   怀孕?   开什么玩笑!   她一直都有服长效避.孕.药,怎么可能会怀孕呢。   她立马恢复自如,淡定地把菜咽下去。迎上母亲殷切的目光,笑着说:“妈,您别听我姑姑乱说,没有的事,我没怀孕。”   司靖妤却是不信的,“没怀孕你怎么这么能吃?以前大嫂怀你的时候,也是这么能吃的。”   秦琬歌回想起当年自己怀司濛时的状态,也是胃口大好,比司濛都会吃。她连声附和道:“你姑姑说得没错,我当年怀你的时候,头三个月特能吃。”   二哥司澄唯恐天下不乱,起哄道:“这么说来我就要当舅舅啦?哎呀妈,真开心!”   父亲司靖淞也大笑起来,“我要当外公啦!”   司濛:“…………”   司濛冷冷的眼神扫过去,“二哥,你别瞎起哄,没有的事。”   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却很心虚。仔细想了想,她的大姨妈确实有段时间没来拜访她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她一直都有服长效避.孕.药,怎么可能会怀孕。   但如今事情没被证实,她心里总归是起了波澜,无法平静了。   经司靖妤这么一提醒,晏竟宁仔细回想了一下司濛近来反常的表现。确实很有怀孕的苗头。   晏竟宁心里很高兴,面上却表现地很淡定,扬声说:“我过几天带濛濛去医院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我没怀孕!”司濛拉大嗓门,不知为何突然就甩了脸色。   她甩脸色,气氛自然就变了。贺姑父景铭出来打圆场,“他们两口子的事情让两人自己去解决,吃饭,吃饭。”   司澄不嫌事大,嚷嚷道:“谁说是他们两口子的事情,我要当舅舅好伐?这也是一等一的大事啊!”   众人:“……”   大哥司演和三哥司漠一齐在桌底下踩了司澄一脚,压低声音说:“吃你的饭,闭嘴!”   司澄:“……”   无辜被踩了两脚,司澄吃痛,瞬间炸毛。   刚想跳脚,又承接到主座上父亲凉嗖嗖的眼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瞬间就安分了。   汪雪涵这个外人,只能默默看着,并不吱声。这是司家的家事,她这个外人没有任何发言权。   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气氛就变了一变,不复之前的热闹活跃。一群人各自埋头吃饭,沟通都少了许多。   司濛心里藏着事情,兴致缺缺,再也不想吃东西了。   她在桌底下偷偷摆弄手机,打开搜索引擎,偷偷输入“早孕反应”四个字。百度词条给她罗列了一大堆,手机屏幕堆得满满的,看都看不过来。   手指滑动,一页一页往下翻,眼睛捕捉到最多的信息就是“胃口突然变好”,“食量大增”,“嗜睡”,“呕吐”等。   胃口变好,食量大增,嗜睡这几条都对得上。可呕吐,司濛却没有。她又放心了一些。   司濛现在很慌,忐忑不安。心里一直都在隐隐期待自己别中招。她可一点都不想生孩子。   她不是不喜欢小孩子,只是从来没想过当母亲。她有想过和晏竟宁就这么过一辈子。却压根儿就没设想过她要和他共同养育一个小生命。这不在她一贯的考虑范围内。要是真怀孕了,这完全会打乱她的生活节奏。   饭吃到最后,真是食不知味。   司濛心慌意乱,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晏竟宁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慌。回到房间后就试图跟她沟通:“司濛,你先别急,还不确定的呢。等过两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再说。万一不是呢。”   “检查什么,我不去!我才没有怀孕呢,你别想太多。”司濛很抗拒和他交流这个问题,“实话告诉你,我不想生孩子,一点都不想,就算有了,我也会打掉。”   晏竟宁:“……”   晏竟宁很无语,“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极端啊?我又没说你一定怀了。去检查一下总没什么坏处吧?你最近食量大增,如果不是怀孕,那就是身体可能出了问题。去医院查一查,还能及时找到病因,你说是不是?”   “你说我有病?”司濛瞬间提高声线,“你才有病呢!我好好的,我怎么可能生病!”   晏竟宁:“……”   女人一旦胡搅蛮缠起来,男人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祸从口出,越说越错。   司濛现在就是太心慌了,六神无主,情绪波动才会这么大。眼下这个档口,是最不适合和她讲道理的。   认识到这点,晏竟宁不再做无谓的解释。他退出了房间。   在走廊里碰到了汪雪涵。两人打了个照面。   汪雪涵问:“濛濛姐在房间吗?”   “在的。”晏竟宁本能地规避这两人接触,“不过她已经睡下了。”   汪雪涵拧了拧眉,惊讶道:“这么早就睡了?这才九点啊!”   晏竟宁一本正经的胡扯:“她最近嗜睡,都睡得很早。”   汪雪涵搓搓手,“本来还想找她聊聊的,既然她都睡下了,那就算了。”   晏竟宁说:“你可以明天再找她聊天。”   汪雪涵点头:“好。”   然后转身上了楼。   客房在四楼,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目送女人离开自己的视线,男人的眸色深了深。   他双手插兜,脊背挺直,大踏步走向了阳台。   推开阳台上的那善小门。他转了个身,倚靠在栏杆上。掏出手机拨了好兄弟盛延熙的号码。   “喂,大哥?”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他言简意赅,开门见山:“延熙,又有事要麻烦你了。”   “都是兄弟,大哥你说就是。”盛二爷豪气万丈。   手机机身紧贴着耳畔,男人的嗓音沉稳而有力,“你帮我查个人。”   ***   汪雪涵刚从卫生间里洗了脸出来,就听见门铃在响。   她踩着拖鞋跑去开门。   门一开,却见司濛穿着厚厚的睡衣站在门外。   “大大?”汪雪涵惊诧道:“你不是睡了么?”   “我睡不着。”司濛扒扒披散着的头发,发质柔顺绵软。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人在屋内,一人立在走廊上。她看着汪雪涵,轻声询问:“能进来和你聊聊吗?”   “当然可以了!”汪雪涵扬起笑脸,“不过我得先卸个妆。”   “卸妆水带了吗?”司濛问。   “带了。”汪雪涵松开门柄,侧开身子,“大大你快进来,别站在外面,太冷了,会感冒的。”   “嗯。”司濛嗯了一声,直接走进房间。   她直接席地而坐。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羊绒地毯,柔软温暖。坐在地上一点都不会觉得冷。   汪雪涵进卫生间卸妆去了。   片刻以后出来,卸了妆,全素颜。可皮肤依旧是那么好,白皙光润,脸上几乎都看不到什么瑕疵。   这就是年轻的好处,底子好,就算不化妆,那张脸也是清秀耐看的。   司濛其实还真蛮喜欢汪雪涵这个小姑娘的。清秀干净,软萌可爱,也没什么心眼儿,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见司濛盘腿坐在地上,汪雪涵也照做。   两姑娘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颇有一种要把酒言欢的阵势。可惜就是少了酒。   司濛笑着说:“这个时候要是有酒就好了。”   汪雪涵:“我可不敢让你喝酒,孕妇可不能碰酒。”   司濛:“……”   “谁说我怀孕了?”司濛瘪瘪嘴,一点都不想承认,虽然有很多症状都显示她很有可能是怀孕了,可她就是拒绝。   “大大,听你这口气,你好像很不高兴,你不想生小孩吗?”   “不想。”司濛轻声说:“我就是来和你聊这个的,我一点都不想生孩子。”   “大大,你都结婚了,生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么?又不是未婚先孕!”   “雪涵,你以后别喊我大大了,我比你大,就叫我濛濛姐吧。”司濛是真心把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当妹妹的。   “行,濛濛姐。”汪雪涵甜甜地改了称呼。   “嗯。”两人相视一笑,笑得有些傻气。   “不瞒你说,我不知道该找谁说我现在的心情。我很不想生孩子,过去一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司濛一副纠结为难的表情。   “为什么会没想过这个问题?”汪雪涵觉得很诧异,“两个人步入婚姻之前,难道不该早就考虑这个问题吗?如果两人都想当丁克,那结婚后不要小孩很正常。可如果一方想要小孩,另一方不想要,不论哪方妥协都是不公平的。这样的婚姻都是不成熟的。”   司濛:“……”   一不小心就被小姑娘教育了。   这些问题司濛自然是没有考虑过的。她连这个婚都结得很随意,哪里还会考虑到其他。眼下问题被赤.裸.裸摆出来了,直白犀利,丝毫不容她回避。她这才开始纠结为难了。   她还是太不成熟了,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就这样和晏竟宁生活一辈子就挺好。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孩子这个问题。她甚至都没想过晏竟宁是不是喜欢孩子,是不是想要一个孩子。   其实从最开始进入这段婚姻,她就是麻痹大意的。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从来不曾经过深思熟虑,就这么头脑发热地和晏竟宁结了婚。   婚后更是一如既往地麻痹大意,浑浑噩噩,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连活着都是一件很随意的事情,又谈何养育一个新生命呢?   司濛陷入了沉思。她反思自己的行为,真的很不负责任。既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也是对晏竟宁的不负责任。   她结婚的初衷不单纯。他真切的知道。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陪着她疯了一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该是有怎样深沉的感情,他才可以做到如此?竟然毫不犹豫地就赌上了自己的下半生。   ☆、第54章 第54阵风   第54阵风   屋子里灯火暗沉,一小捧微光扑闪。窗外是黑沉沉的夜色,雨丝迷洇一片,混杂着一滩化不开的浓雾。   两个姑娘盘腿而坐,细细说话。   暖气打得很足,倒也不至于会察觉到冷。   天聊了一半,司濛站起来说:“天冷,我去泡两杯咖啡上来。”   汪雪涵赶紧跟着她站起来,“我陪你去吧。”   司濛摇摇头,“几分钟就好,你坐着就好。”   她很快就下楼泡了两杯热咖啡端上来。   刚煮上来的咖啡,热气腾腾,香醇的味道四处飘散。   汪雪涵低头搅动咖啡,呡了一口。   她抬头看着司濛,轻声说:“濛濛姐,我就是父母妥协的产物。我爸和我妈是相亲认识的,认识没多久后就结婚了。我妈是丁克,坚决不想要孩子。我爸一开始也是同意的。可后面架不住我爷爷奶奶的压力,他开始游说我妈生孩子。中间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有沟通,有协商,也有争吵,谩骂。最后我妈妥协了。然后就有了我。”   “生我并非我妈的意愿,所以她一点都不喜欢我。从小到大也从来不管我。她一直都在外面打工,每年就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每次回来我俩也不怎么说话,跟陌生人没两样。我是我奶奶一手带大的。我爸常年在外面包工地,他是包工头,一年到头都不着家。他自然也没那心力来管我。”   “我奶奶虽说带大了我,可她重男轻女,骨子里还是喜欢男孩。只是我妈不会再生二胎,她抱孙子成了奢望,今生只有我这么一个孙女。她对我倒也还好,没苛待过我。”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的身边就只有爷爷奶奶,从来没感受过所谓的父爱母爱。儿时的玩伴在私底下都会叫我野孩子。我的童年生活很糟糕。稍微大一点,不爱学习,成绩不好,也没什么朋友。不爱说话,闷葫芦一个,亲戚朋友都不太喜欢我。”   “好在我还算幸运,遇到了一个很优秀的人。她彻底改变了我,我跟着她的脚步慢慢变得优秀起来,一直走到了现在。如果没有她,我现在可能早就结婚生子,在农村过着那种麻木不仁的日子。”   “你看这就是夫妻间妥协的后果。最后受苦受累的还是孩子。一段不成熟的婚姻,它所带来的伤害不仅仅只是针对夫妻双方,更有孩子。孩子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他什么都不懂,却被迫为父母的冲动买单,变成牺牲品。如果我的父母当时思想成熟,我妈没有妥协,我也不用遭受那么多的罪。童年阴影是伴随一个人一辈子,挥之不去,我到现在都不能真正释怀。”   “所以濛濛姐,如果你真的不想生孩子,就一定不要妥协。因为到时候不仅会后悔,你的孩子更会因为你一时的软弱而遭受更大的伤害。”   原来每个人都有秘密。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每个人都承担了很多。   汪雪涵这一番话让司濛醍醐灌顶。这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现在迫在眉睫的必须去医院检查一下自己究竟有没有怀孕。   “谢谢你雪涵,我会考虑清楚的。很晚了,早点睡吧。”   汪雪涵送司濛出门,“濛濛姐,你也早点休息。”   ——   离开客房,司濛再回到自己房间。屋子里亮着灯,男人套着睡衣靠在沙发上看球赛。   暖橘的灯光照在男人身上,将他身上米白色的睡衣晕染出暖调的黄。   “去哪儿了你?”见她进门,晏竟宁直接站了起来,走近她,“我一直在等你。”   司濛回答:“和雪涵聊了会儿。”   他听到汪雪涵,不禁皱了皱眉,“我还以为你去姑姑房间了。”   他小心翼翼扶司濛坐下,“妈刚送了杯牛奶上来,还热着,赶紧喝了吧。”   司濛:“……”   司濛有些无语,一个两个的真把她当孕妇了。   她接过牛奶,喝了几口就没喝了,味道太腥。   他拿来手机,“宠物店刚拍了视频发过来,牛皮糖同志的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听到有牛皮糖的视频,司濛顿时喜上眉梢。赶紧接过手机。   来宛丘几天,牛皮糖就被寄养在了宠物店。   视频里牛皮糖在玩球,在绿茵场上跑来跑去,欢快得很。   这两天司濛一直都很想念牛皮糖。本来以为这小子离了家会郁郁寡欢,不不适应。倒是没想到人家的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看了牛皮糖同志的几个视频,司濛的心情多多少少好了一点。   “竟宁,我们明天就去医院检查一下。”   晏竟宁坐在她身边,听到她这话,他愣了一下。半晌后方说:“好。”   司濛脱了厚重的家居服,往卫生间方向走去,说:“我去洗脸。”   “嗯。”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却始终没勇气问一句“如果真怀孕了,你打算怎么办?”。   ***   汪雪涵在司家住了一晚,一大早就动身回横桑了。她赶着回去筹备年底云陌站的最后一场画展。袁叔送她去的机场。   晏竟宁和司濛则去了医院。   秦琬歌女士提前和医院打了招呼,司濛不用排队,到医院直接挂号,做检查就行。   流程很简单,挂了号,抽血查HCG即可。   准备抽血之前,晏竟宁把手伸过去,“痛就抓住我的手。”   护士将针头插.进血管,场面很是血腥。不过司濛很坚强,连眉毛都没拧一下。   可五指紧紧抓住他手臂,很用力。说到底还是怕的。   流程简单,可等待的过程却是煎熬的。   司濛一直都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怀孕。如果没怀孕,她也不需要做那个两难的抉择。   而晏竟宁的情绪不会比她好。他比司濛更加忐忑。他的情绪很复杂。一面有对为人父的期待。一面更害怕司濛的决定。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她很想要这个孩子,只会果断地放弃掉。   有熟人,中间节省了很多时间。没过多久,司濛便被叫进了主任办公室。   那个头发花白的妇产科主任,推了推镜架,轻轻一笑,“恭喜你司小姐,你要当妈妈了。”   司濛:“……”   结果是意料之中的,她并没有多意外。可脸色却还是几不可察地变了变。   她的左手不自觉覆上平坦的小腹,那里此刻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几周了?”她嗓子嘶哑,嗓音低迷。   主任将化验单推给她看,“四周。”   她低头浏览化验单,逐字逐句,一一看完。   薄薄的一张纸捏在她手里,却好似有千斤重,她几乎拿不稳。   一切已然盖棺定论,她终究还是要面临这个两难的抉择了。   主任以为司濛是刚知道自己怀孕消息,兴奋过度。   她笑着说:“还很小,你感受不到。等过些时日,你就能感受到了。回去以后多注意饮食和睡眠,好好养胎。”   司濛的手指终于松开那张报告单,她缩回去,藏在办公桌底下。她握紧拳头,强迫自己镇定,微微仰起头,问出口:“什么时候可以打胎?”   主任:“……”   画风突变,主任一时间都没衔接上。她扶了扶镜架,半天才回过神来。   主任不可思议地问:“怎么司小姐,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低头翻阅司濛的资料,“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谁说结婚就一定要生孩子?”司濛的语气近乎生硬,“我不想生。”   主任:“……”   主任到底见识多,温声细语:“你们小年轻刚结婚,想过二人世界,不想被孩子打扰,这我也能够理解。可你们为什么就不做好避.孕措施呢?现在孩子有了,你说打胎,是不是有点残忍啊?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有人打一胎,怀一胎,可有人打掉一胎,以后就再也怀不上。你还年轻,不懂孩子的重要性,等你以后就懂了。万一这一胎打掉了,你以后再也怀不上了,你说怎么办?”   主任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温和,循循善诱:“这件事你还是和你先生好好商量一下,不要急着做决定。人做一个决定不难,难的是我们以后不要后悔。可这个世界上又哪里有后悔药吃。”   司濛拿起化验单慢腾腾地站起来,“谢谢您。”   一开门,晏竟宁便迎了过来,神色复杂,“怎么样司濛,医生怎么说?”   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满满的期待,做不得假,他到底还是喜欢孩子。   想来也是,这个男人对牛皮糖尚且用心备至,何况是自己的孩子呢?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不想要!   司濛抬手将化验单拿给他看。右手竟然有轻微的颤抖。   他低头快速地浏览一遍,眼睛捕捉到“早孕四周”几个字眼。一瞬间满心欢喜。一颗心被巨大的喜悦填充完整。   可这兴奋和喜悦并未维持多久,因为他马上就想到了司濛的态度。孩子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很大一部分都取决于司濛。   他下意识握紧拳头,捏紧那张化验单,薄薄的一张纸瞬间被他揉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司濛,你有什么打算?”   走廊里灯光惨白,生死场特有的浓烈味道萦绕在鼻尖,挥之不散。   白光之下,女人的那张小脸毫无血色。她神色紧绷,面无表情,肩膀在瑟缩。   司濛用力拽紧挎包的金属链子,努力维持镇定,拼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想要,打掉吧。”   ☆、第55章 第55阵风   第55阵风   诊室外面闹哄哄的,无数种杂音交织成一团。   生死场每天都长演着人世百态,书写着众生疾苦。   有人匆匆而过,谁都不会在意。   女人的声音尖细,略带颤音,总体却很平稳有力,清晰无比。   晏竟宁每一个字都听进了耳朵里。   一刹那,他额角凸起,全身的气血开始往脑门上直冲,脑子里嘤嘤嗡嗡作响。心房里的那颗心沉入谷底。   明明一早就知道她的态度就是这么的决绝,明明一早就知道她压根儿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可听她亲口说出来,他为什么还是会这么心痛?   他很心痛,也很气愤,更有对她的怨气。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头痛欲裂,几乎都要炸开了。   最可气的是他竟然连发脾气,破口大骂,厉声诘问,和她对峙的勇气都没有。   胸腔里始终堵着一口气,郁结成一团,难以消散。   他用力握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狰狞可怖。那张化验单在他手心里被揉搓成小小的一团。因为过度用力,五指指节全部泛白。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却感觉不到一丝半点的疼痛。   万分身痛,又何及心痛一分?   他还是对她心存期待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她已经彻底从过去走出来了,认为她或许会为了自己而留下这个孩子。事实证明,他错了,错得离谱。   “司濛。”良久以后他才找回理智,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唤她的名字。   听得出来,他一直都在努力克制自己。   司濛慢吞吞地走到墙边,背靠着墙站着。她必须找点支撑,不然真可能倒下去。两条腿直打颤,根本就站不稳。   “你说。”她一只手扶住冰冷的墙壁,一只手垂在一侧。   “司濛。”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她手心冰冷,墙壁的寒凉透过手心,一直传递到她心里。   “有没有可能……你……留下这个孩子?”他问得无比艰难,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心力。   向来在生意场上游刃有余的人,面对对手从未有过一丝的怯场。此刻,面对自己的妻子,他竟然无比胆怯和迟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很难问出口。   司濛不敢抬头去看他,甚至目光都不敢和他有所接触。   两人的目光只要一碰到,她便慌乱地避开。这是心虚的表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心虚。   司濛:“你喜欢孩子?”   “喜欢。”男人回答得干脆利落,“前提是你我的孩子。”   “可我不喜欢。”司濛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晏竟宁,没有可能的,我一点都不想生孩子。”   “你想清楚了?”他突然往前迈了两步,两人近在咫尺,他强迫她抬起头,“看着我司濛。”   两人直视,男人全身的气场冷硬而强大,每个毛孔似乎都渗透着寒气。这样的晏竟宁如何不令人心生畏惧?   “如果我说,如果你打掉这个孩子,咱俩就走到头了。你还打吗?”字字诛心,句句生寒。   非他本意,可他依旧说了。无非就是在做困兽之斗,想要逼她一把,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你威胁我?”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脸色骤变,“晏竟宁,你竟然威胁我?”   “回答我,你会不会打掉这个孩子?”   “会。”女人瞪大眼睛,怒目圆睁,“我特么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不后悔?”   “不后悔。”   男人倒吸一口气,咬紧牙关,齿缝里挤出话:“很好司濛,但愿你不会后悔!”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离去,不做任何停留。   他走得很急,迈着大步子,大衣的衣摆左右摆动。   一场诛心博弈,字字泣血。   司濛整个人瘫软下去。她一手扶墙,一手扶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息。却也没能阻止住身体急剧下滑。   下一瞬,一口粘稠的东西从她嘴里喷涌而出。   然后她便觉得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明明置身于喧闹的医院,明明身边人来人往,明明各种嘈杂的声音都环绕在耳旁,明明有那么多的人……   可是她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她的眼前很模糊,人影幢幢,一直都在飘。   晏竟宁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司濛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黑漆漆的储物间,小小的女孩瑟缩做一团,怔怔地望着窗外那棵健硕的广玉兰。她看着广玉兰翠绿鲜亮的叶子不断飘啊飘……   耳旁有个狰狞的女声在不断回荡,死死纠缠着她,她根本就摆脱不掉。   “司濛,我诅咒你一生孤苦,没人会爱你……没有人会真正喜欢你……”   “司濛,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你永远都比不上我……百晓生就是你的魔咒……哈哈哈……哈哈哈……”   ……   鬼魅的脸庞,阴森的女声,如影随形。   “晏竟宁……”女人低呼一声,陷入黑暗,就再也没了意识。   ——   “有人晕倒了……医生……”   “医生在哪儿?”   “医生快来啊……”   ……   身后一阵哄乱,乱成一团。   晏竟宁听到声响,脚步一顿,忙转了个身。   视线尽头,司濛竟然刺喇喇地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他的心瞬间狠狠地一抽,来不及思考,拔腿就快跑过去。   “司濛,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他抱起司濛,忙去拍她的脸,嗓音都在难以遏制地颤抖,“你别吓我啊司濛,我错了,你醒醒啊!”   他害怕地语无伦次。一颗心被恐惧包裹地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手指触到她的嘴角,鲜红的血渍,还没干透。就这么直接沾到了他右手食指指尖上。   这是司濛的血,她吐血了。   他的脑袋轰隆一下,五雷轰顶,脑袋直接炸裂开。指尖发颤,整只手剧烈一抖。心尖震颤,胸腔起伏不定。   心狠狠一沉,直接跌至谷底。   “医生……医生……医生在哪儿?”   “医生呢?快来啊医生!”他竭力吼叫,嗓音被撕扯,完全都破音了。   眼前都是一张张人脸,飘来飘去。耳畔则是各种杂音,议论纷纷。   生死场特有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嗅觉,像是要死了一般。   诊室里的妇产科主任听到外头的动静,忙从里头跑了出来。   一看是司濛,眉头一皱,“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晏竟宁六神无主,语无伦次,“吐血了好像……”   “吐血?”主任一听,心想遭了,问题很严重。她沉声吩咐值班护士:“去把轮床推过来,马上送抢救室!”   晏竟宁脑子里乱哄哄的,完全不会思考。他现在就跟一台机器一样,麻木地跟着医生转。   司濛被推进了抢救室,他跟在后面也想进去。护士将他拦在门外,“家属不能进去,请在外面等候。”   一扇门就这样隔绝了一切。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好像一切的言语都显得苍白了。他有多么的焦急和无助,只有他自己知道。   除了焦急和无助,更有懊悔。他其实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所以逼了她一把。而并非真的想要和她分道扬镳。他那么比她,怎么可能就因为她不生孩子,他就就此放弃她呢?他根本就做不到。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见到司濛。蓬勃大雨里那个歇斯底里的姑娘,那一抹羸弱的身影,如浮萍一般,紧紧扎根在他心里。从那个时候开始,司濛就是他心里的一个梦。一个只属于他的,弧度的,而又遥远的梦。   还好老天到底是眷顾他的。他们不仅重逢了,她还成为了他妻子。这让他前所未有的觉得满足。   虽然他那么喜欢孩子,其实也不过是喜欢他和司濛的孩子。他想要的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她不想要,他虽心痛、无奈,却也只能接受。比起失去一个孩子,他更害怕的还是失去她。   所以,即便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为了她,他最后还是会妥协。   他只是不甘心,想为自己最后再争取一下。他抱着侥幸心理,心想没准她会留下那个孩子。可倘若不争取,那就彻底没机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变成一团血肉。   他承认,他是有气的。所以被坏情绪主导,说了过分的话,逼了她一把。可他没想到她的性子竟然这么刚烈,反应这般过激。   除了懊悔,还是懊悔。他一拳打到墙上,只想抽死自己。   倘若这次司濛出了什么意外,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等待的过程无比漫长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仿佛都被无限拉长了。身心俱疲,难以平复心情。   他在手术室门外跺来跺去,漫无目的走动,彷徨迷茫,一刻都停不下来。   高考都没这么紧张煎熬过。   “铃铃铃……”一阵刺耳的铃声突然划过凉薄的空气,毫无征兆。   晏竟宁整个人倏然一震。就是这个铃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苹果手机自带的铃声,他条件反射的去掏自己的裤袋。   摸出来一看,他的手机屏幕一片黑暗,沉寂如常。   是司濛的手机在响!   他赶紧低头去翻司濛的单肩包。哆哆嗦嗦地从里头掏手机。   铃声依旧响个不停,一声盖过一声,压榨着他的听觉神经。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女孩子的包里放的东西多,化妆品都好几样。他掏得急,有一两件瓶瓶罐罐直接从包里滑了出来,滚到了地上。   不过他已经顾不得去捡它们了。接电话要紧。   好不容易掏出手机,屏幕上方的名字不断跳跃闪烁。   男人的指尖划过屏幕,电话接通,“喂,妈?”   ☆、第56章 第56阵风   第56阵风   电话是岳母大人秦琬歌打来的。一上午过去了,秦女士好奇结果,她想抱外孙想很久了。这个电话自然是打来询问结果的。   人上了年纪,最是喜欢儿孙绕膝,这是人之常情。   没如预期听到女儿的声音,秦琬歌女士倒也平静,细细地问:“竟宁,濛濛呢?”   晏竟宁抬头远远看了一眼抢救室外亮着的醒目的红灯,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而后掀开厚重的眼皮,如实相告:“在手术室。”   秦琬歌女士:“……”   电话那头有一两秒钟的沉寂。   “什么,手术室?!”随后秦女士尖细嗓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分贝瞬间提高了一大截,“濛濛她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进手术室了?!”   不得不说焦急!   “妈,您先别急,听我说,濛濛刚晕倒了。”晏竟宁暗自呼出一口浊气,最大程度安抚岳母:“医生正在抢救,会没事的,您别担心。”   老人家上了年纪,突然听到女儿进了抢救室,最怕她一着急,心脏受不了。   电话那头秦女士忧心忡忡,都快急哭了,“这都抢救了,怎么能没事呢?濛濛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去医院检查一下,都能晕倒。这都什么事儿啊!”   秦琬歌絮絮叨叨,哭哭啼啼的。   见岳母这样,晏竟宁更加自责懊悔。   “妈,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濛濛。”男人嗓音压的很低,已经明显有了哭腔。   “先不说了,我马上和阿澄去趟医院。”秦女士不敢耽搁,果断挂了电话,直奔医院。   ——   通话结束,手机自动跳转到主屏幕。   没过一会儿就暗了,紧接着马上又黑了。   晏竟宁一只手紧紧拽住手机,这才俯身捡起之前散落的瓶瓶罐罐。   一件一件捡起来,一件一件给塞进包里。   做完这些,他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静静地等待。   右手手心里依然紧捏住司濛的手机。手指无意识地用了点力,手机屏幕突然由黑转亮。一小捧明亮的白光直射进眼睛。   他低头瞟了一眼手机屏幕。却没想到,下一秒钟,眼睛直接定住了。   司濛的锁屏壁纸竟然是他。   屏幕里,他抱着牛皮糖在藤椅上睡觉,一人一狗睡得酣熟,丝毫不被外界所打扰。   上午,日光慢慢移动到院子里,透过广玉兰细密的枝叶,轻轻地照在他的脸上。虽然光影有些模糊,却有股说不出的温柔。   光影、颜色、背景,一切都是那么的柔和,可十分抓人眼球,不免让人为之动容。   最平凡普通的画面,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个画面他一点都不陌生。不久前在司濛的画展上,他就见过这张照片的油画版本。   原来她是趁他睡着拍了照片。然后画了画。这张照片是底稿。   这幅画一致受到外界的好评,引发热议。   很多粉丝都在猜测这画中的男人就是他。   晏竟宁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出神。捏照片的那只手更是抖得厉害。   一瞬间,只一瞬间,五脏六腑都被无尽的愧疚感填充的满满当当的。   眼眶发热,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打转,欲落未落。   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有关他俩的现在和未来,只言片语都不曾有过。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以另一种方式诠释了自己的想法。原来,她是有想过和他好好生活的。她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她向来寡言少语,从小的经历让她内心封闭,很少向人倾吐自己的内心。而他一直试图走进她心里,却发现很难,一直都很难。   从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之间就他隔着一道厚重无比的墙。她在门里,而他捏着钥匙站在门外。明明看得到锁眼,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殊不知,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就已经将钥匙插.进了锁眼,并且打开了那扇门。他走进了她心里。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想法。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是爱他的,并将他规划到了她的未来里。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生孩子,恐惧生孩子。而并非厌弃这段婚姻,厌弃他。而他竟然这么逼她!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当初自己信誓旦旦地说:“你是我晏竟宁的妻子,我不需要你挣多少钱,也不需要你侍奉公婆,孩子你想生就生,不想生我从不勉强你。”   而如今自己竟然又拿孩子来逼她。出尔反尔的是他。难怪她会气成那样?   ——   接完电话没过多久,手术室的灯便灭了。   下一秒,手术室的门就开了。主治医生从里头走出来。   晏竟宁赶紧冲到门口,“医生,我太太她怎么样?”   主治医生解下医用口罩,沉声说:“急火攻心引发的昏厥,情绪起伏太大,不过现在已经没大碍了。”   “孩子呢?”   “孩子也没事。”   晏竟宁感激地鞠躬,“谢谢医生,辛苦您了!”   主治医生:“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病人需要静养,切记一定不能再刺激她了。”   晏竟宁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医生。”   很快司濛被医护人员推出了手术室。   她双目紧闭,依旧沉睡着,面色显得尤为苍白,俨然就是安静的睡美人。   几乎同一时间,秦琬歌女士和司澄赶到了。   “濛濛,濛濛!”秦女士看到女儿被推出手术室,老远就迎了过去,眼角闪着泪花儿,“没事吧?”   “妈,司濛没事。”晏竟宁赶紧出声安慰她。   司濛被送进病房后,当值的小护士公事公办地吩咐:“病人需要静养,病房里保持安静。”   司澄忙拉过秦女士,“妈,咱先让司濛睡啊!”   秦女士看着沉睡的女儿,心痛不已。   冷静下来,她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上午做了检查,医生怎么说的?怀了没?”   晏竟宁点点头,“怀了,四周。”   眼下这种情况自然是想瞒都瞒不住了。   “真怀了啊?”秦女士咧嘴一笑,喜悦不已。   “那孩子呢?”高兴不过三秒,秦女士的心被提了提,一把抓住晏竟宁的手臂,激动地问:“孩子没事吧?”   晏竟宁:“孩子没事,您放心好了。”   听到孩子没事,秦琬歌女士悬着的一颗心瞬间又落回心房。   “妈,您先看着司濛,我和竟宁出去一下。”司澄对秦女士这样说。   “嗳。”秦女士应一声,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女儿的病床前。   两个年轻的男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病房。   同样年轻,同样儒雅,同样养眼,一时间吸引了不少关注。   司澄双手插兜,头发留得有些长,穿得也很有个性,非常有艺术家的风范。   “说说怎么回事,我妹妹怎么就突然晕倒了?”司澄开门见山,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早晨出门的时候司濛还好好的。哪里会说晕倒就晕倒了。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晏竟宁的两道眉毛重重拧成褶子,根本难以舒展。   他愧疚地说:“这事儿怪我,是我的错,我不改和她起争执的。”   司澄眉头一皱,顿时沉声问:“你俩发生什么了?”   他了解自家妹妹,如果不是牵扯到大问题,司濛断不可能情绪有如此强烈的起伏。   “司濛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俩就起了争执。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她。”男人压低声线,面对大舅子的盘问,忽的就丧失了底气。   “你逼她了?”司澄眼里寒意乍现,声线听着比之凛冽了许多。   “嗯。”男人敢作敢当,他不打算逃避。   “你真厉害晏竟宁!”司澄扬手就给了晏竟宁一拳,咬咬牙说:“你知不知道濛濛她这人最讨厌别人威胁她,你竟然敢威胁她?!”   晏竟宁吃痛,僵持在原地,没还手。他只是抬手摸了摸疼痛的嘴角。   “是我的错。”男人冷声道,面沉如水。   司澄冷冷地砸下话:“她要是真的不想生这个孩子,没人能强迫他。你要是强迫她,我们司家第一个不答应。你好自为之吧,我估计她不会再想搭理你了。”   ***   司濛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具体梦到了什么,她一无所知。她就是知道自己睡着了,一直都在睡,而且睡了很久很久。   咋一醒来那刻,脑子简直有千斤重,她根本就抬不起来。   入目皆是了无生气的白,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面,雪白的被子……   “我这是在哪儿?”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硬撑着身体坐起来。   身体也很重,像是灌了很多铅块。   室内光线昏暗,窗帘紧闭,静悄悄的。   晏竟宁听到声响,忙从卫生间走了出来,惊喜道:“司濛,你醒啦?!”   ☆、第57章 第57阵风   第57阵风   “这是在哪儿?”司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嗓音低迷,近乎嘶哑。   周边的环境是那么的陌生,白色的窗帘被风掀起一角,微微浮动。   她仔细回忆,却始终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记忆像是断片了,根本就衔接不上。脑子像是要炸开似的。   她的记忆不禁回到了第一次见晏竟宁那天。一大早醒来,头痛欲裂,置身一个陌生的环境,卫生间时不时传来澜澜水声。一个陌生的男人从里头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了?”一开口,口渴地厉害。   “这是在医院,你上午晕倒了。”晏竟宁走上前,拿起一只枕头垫在她腰下。   “医院?”她默念一遍,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是病号服没错。   医院!   孩子!   电光石火之间,画面汹涌而至,直冲脑门。所有的记忆在瞬间拼接上。   她心一提,下意识去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晏竟宁瞅见她的动作,赶紧说:“你放心,孩子没事。”   司濛的心落回实处,脸拉下来,冷冷地说:“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晏竟宁:“……”   “司濛……”男人搓了搓手,一脸茫然无措,“对不起……我错了……”   司濛闭上眼睛,扬声道:“把我妈叫来,你出去!”   “司濛……”晏竟宁踌躇在原地,“我……”   “出去!”   司澄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上午那么逼他,她怕是再也不想搭理他了。   “司濛,妈和二哥去买饭了,等会儿回来。”他咬了咬下唇,“我去给他们打电话。”   司濛伸手拿掉枕头,直接躺了下去,被对着她,抗拒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无奈,他只好先退出病房。   司澄带着秦琬歌女士去给两人买晚饭了。   已经下午五点了,从上午到现在,这两人都滴水未进。   坐在走廊里等了十多分钟,司澄和秦琬歌女士提着一大袋吃的回来了。   见他们走来,晏竟宁忙站起来,“妈,二哥。”   秦女士一见面就问司濛:“濛濛醒了没?”   晏竟宁回答:“醒了,您快进去吧。”   “好好好。”秦琬歌赶紧提着一袋子吃的走进病房。   两人男人留在外面。   晏竟宁一脸挫败,司澄就知道他碰了钉子。   “走,出去走走。”司澄勾了勾晏竟宁肩膀。   “好。”   两个男人一同去了住院部天台。   天台之上,风声尤为大。呼呼啦啦迎面刮来,像是森林里一阵阵荡涤的涛声。   司澄靠在栏杆上,从裤袋里摸出烟盒,点燃一根。   吸一口,吐出细细小小的烟圈儿。   他把烟盒往晏竟宁面前一递,含糊道:“来一根?”   晏竟宁没拒绝。他现在心情烦躁,嗓子眼痒得难受,烟瘾早就犯了。   火光忽闪,清淡的一小撮青烟燃起,烟火越烧越旺。   他递到唇边狠狠吸一口,五脏六腑被尼古丁和焦油灌满。可即便是这样,焦作的情绪却并未得到丝毫缓解。   司澄背靠着栏杆,一只手扶住,一只手拿烟。   两个男人同时抽烟,吞云吐雾,一时间烟雾缭绕。   司澄先开口:“上午的事情抱歉,情绪过激了。”   “没事。”晏竟宁曲起修长的手指弹弹烟灰,闷声说:“是我没照顾好司濛。”   “濛濛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司家其实还有个女儿?”司澄继续说。   晏竟宁倏然愣住,真没想到司澄再开口会说这个。   他静默一瞬,方道:“我听她说过一点。”   司澄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指尖的那根烟被冷风越吹越旺。那抹猩红的火星子,仿佛就像是人体内燃烧沸腾的血液。   顶楼,疾风呼啸。   变天了,天空昏沉,涂抹着厚重的云雾。   视线之内,对面的高楼大厦仿佛都近在咫尺。宛丘第一医院鎏金的招牌微微倒映在人眼瞳里。   从顶楼往下看,街道上人流、车流不断,熙熙攘攘,犹如万千蝼蚁在缓慢移动。   晏竟宁抽着烟,越抽越凶。静静地等待着司澄说点什么。   司澄侧了身体,看向远处,嗓音徐徐而清爽,“潆潆是我们司家的养女。她比濛濛晚出生半小时。她父亲是我父亲的司机。在一次下班回家的路上,两人遭遇恐怖分子袭击,她父亲救我父亲没了。痛失爱人,她妈妈伤心过度,很快也跟着去了。留下五个月大的潆潆。父亲将她带回司家,由我母亲抚养。对外就说是双胞胎。这事儿一直都是我们司家的秘密,除了我父母就大哥和袁叔知道,我和司漠都不知道。司濛那个时候还小,自然也不会知道。”   “两个姑娘一起长大,性格却完全不一样。潆潆活泼开朗,嘴很甜,很会讨长辈欢心。她也很聪明,凡事一点就通,学东西比什么都快。可濛濛就不一样了,她不爱说话,性子很沉闷,在家里的存在感非常低。小的时候我和司漠都喜欢带着潆潆一起玩。濛濛就一个人玩她的,从来不参与我们的活动。”   “因为李叔的死,父母心怀愧疚,尤其是父亲。他们把对李家的愧疚悉数转到潆潆身上,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而我们几兄弟也被他们教育要对潆潆好。长此以往自然就忽视了濛濛。”   “大哥大学毕业就继承了家业,为了生意奔波。我从小不受管束,常年在外地跑。司漠从小到大一直住校,在家的时间很少。我们都一直以为两个姑娘的感情很好,从来不知道潆潆很早就有了心理疾病,对濛濛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   “直到潆潆自杀,我和父母从谢老师那里知道了真相。我们这才知道她从小到大就一直在忍受潆潆的暴力,被折磨的痛不欲生。这么多年,她一个人默默忍受着,只字不提。而我们这些家人却毫无察觉,竟然要从她老师的嘴里才得知这一切。你说多少讽刺?无形之中,我们也都是帮凶。”   “知道真相后,父母一直都在后悔,后悔不该收养司潆。而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尤其是母亲,经常一个人偷偷抹眼泪。司濛出嫁以后,她时常一个人半夜坐在书房里偷偷哭。只要一想起那些事情,她就忍不住哭。然而这个傻姑娘到现在还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她瞒着我们,只字不提司潆对她做的那些事情。我们知道她是不想让我们难过。”   “告诉你这些,是想跟你说我这个妹妹她真的很不容易。司潆出事以后,她抑郁了很长时间。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从那以后。我们家里人从来不敢逼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全部都顺着她的意思来。她突然说要和你结婚,我们都没阻拦过。如果她真不想要这个孩子,你千万别逼她。她经不起逼,我真担心你会把她给逼没了。”   “这孩子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扛。表面看着对什么都不上心,其实她心思细腻,别人对她怎么样,她心里门清儿。身为家里人,我们什么都不求,就只希望她好好的。司家已经没了一个女儿,断不可再没第二个。”   手中的那根烟终于烧完了,只剩下一小节烟蒂。他抬手给摁灭在高台上。   他抹了把脸,嗓音被冷风吹哑,却异常坚定,“你放心我不会再逼她,有孩子最多是锦上添花。可若是没了她,我生不如死。”   ***   从医院回去,司濛没有再回横桑,而是一直住在娘家。   晏竟宁陪她待了几天,奈何公司有个项目出了问题,他不得不回去主持大局。   而孩子的事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医生说司濛的身体不适合打胎。   这件事算是彻底翻篇。可只有他们知道,两人之间的心结还没有真正解开。   司濛没有跟晏竟宁回横桑。两人一人在宛丘,一人在横桑,维持了长达半个月。   公司的那个项目很大,Dyes投资了近两个亿。中间出了问题,可想而知这事牵扯多大,晏竟宁这个Boss几乎彻夜难眠。一时间就再也兼顾不到司濛了。   一转眼就到了隆冬。   宛丘的寒冬丝毫不比横桑温柔。北风怒号,气温一日比一日低。雪也早早的下了。   宛丘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横桑也下了。   第一场冬雪,整个西南地区皆被席卷,无一幸免。   风雪弥漫,院子里的那棵广玉兰枝丫光.裸,雪花扑簌簌地掉落,渐渐落满树梢,越盖越多。   下午,晏竟宁刚和几个高层开完视频会议。   室内亮着灯,灯光温柔而晕暖。笔记本电脑亮着光,一小捧光束映照四周。   他走到窗边,举目眺望。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那棵广玉兰。   过去,司濛总喜欢站在他现在这个位置,手里端着一杯咖啡,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到咖啡都变凉了。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知道她神色迷惘,眼神哀伤,并不开心。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在悼念过去。看着那棵广玉兰想到了孩提时代孤独绝望的自己。   男人静静地看着那树。他在想,这个时候,司濛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在安静地注目着这棵广玉兰。   于是他拨通了司濛的手机。   “喂,竟宁?”却是秦琬歌女士接的。   “妈,濛濛呢?”   “她在睡觉。”   “哦,让她睡吧。”   “妈,我还要过段时间才能过去。”   “没事,你安心工作,我会照顾好濛濛的。”   “辛苦您了。”   他看着那广玉兰的枝丫被强风生生折断,积雪哗啦啦往下掉。   ***   12月25日,圣诞节。一个越来越受到国人青睐的日子。同一天,三水小姐全国巡回画展的最后一场在云陌如期举行。   司濛一早就答应了主办方,必须出席。   最后一场画展,她将向外界宣布,封笔退圈,从此三水小姐便不再画画。   这是她一早就已经想好,一直都想做的一件事。   她活了二十七年,却好像穷尽了半生在画画。五岁那年第一次拿起画笔,第一次接触油画,当时她还不知道自己会画这么久。   入这个圈子这么多年,功成名着,却也是满目疮痍。被赞过,也被骂过;被爱过,也被恨过;被追捧过,也被厌弃过;被理解过,也被非议过;酸甜苦辣咸,人世百态,一一尝遍。   在这个圈子,没人能够一直立于神坛,经久不衰。她从籍籍无名,到后来有幸攀至顶峰。有幸领略过这高处的风景。于她而言,这就够了。   如今,她不想再继续逗留在这个圈子。她或许还会画画,但绝对不会再有作品面世。“三水小姐”这个名字,曾经红极一时,却也终将淡出人们的视线,会成为过去,成为会议。就像当年的百晓生一样。   从此以后,只有司濛,而不会再有三水小姐。   ☆、第58章 第58阵风   第58阵风   12月25日,圣诞节。   近年来,圣诞节越来越受到年轻人的青睐。在这么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三水小姐全国巡回画展的最后一站云陌站声势浩大地拉开了序幕。   画展放在云陌最繁华的地段西澄区的广厦艺术中心举办。   广厦艺术中心在熙熙攘攘的长宁路,一整条商业街摩登大楼鳞次栉比地伫立着,高耸入云,巍峨雄壮。   司濛头两天就飞去了云陌。在汪雪涵的陪同下提前去现场看了。   场地依旧在布置,工作人员忙碌不断。   云陌是北方城市,寒冬腊月,气温比横桑低了好几度。而且空气里很干燥,没什么水汽。虽说很冷,但比起南方地区普遍的湿冷,北方的干冷倒是能扛得住。只需穿得厚一点就行。   司濛穿着长款羽绒服,羽绒服宽大,盖住肚子,看不出任何意样。不满三个月,不曾显怀,就算不穿羽绒服,也看不出肚子。   她随意察看了一下,和主办方负责人说了几句话。   汪雪涵这两天也跟着工作人员一起布置,凡事亲力亲为,不得不说是用心至极。   “辛苦你了雪涵。”司濛由衷地道谢。   汪雪涵咧嘴一笑,“濛濛姐客气啥呀,咱俩谁跟谁啊!”   二十二岁的姑娘,穿了一件藕粉色的马甲,内搭白色卫衣,朝气蓬勃。   小姑娘笑容满面,怎么看怎么有活力。   看着她,司濛就不免想起司潆。其实在外人面前,她的妹妹就是这么模样,无比讨人喜欢。谁都想不到她还会有另一副可怕狰狞的面孔。   不过她相信汪雪涵肯定是不会像司潆那样的。   长宁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绝。这是整个西澄区最繁华的一条步行街,各大品牌都有门店入驻。集休闲、餐饮、时尚于一身。   司濛是第二次来云陌。上次是去水源市,在云陌转机。上次匆匆忙忙,根本就来不及细看这座北方城市,更是不曾来过这条长宁路。   两人站在艺术中心外头,对面就是金边大厦,是这一带最大的购物商场。   长宁路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来往的一张张陌生面孔,无不展现着这条街的繁华。   汪雪涵淡声开口:“濛濛姐,你知不知道长宁路的来历?”   “什么?”司濛问。   “就是这条路为什么要叫长宁路?”   “上海有个长宁区,这个名字不是很常见么?”司濛并不觉得这个地名有什么特别的。   汪雪涵弯嘴一笑,说:“这条长宁路可是很特别的,被背后有个很美的故事。”   “哦?”司濛被勾起兴趣,“你快跟我说说。”   汪雪涵:“据说早年西澄区改造建设的时候,时任市长为这条主街取了这个名字。长宁是他太太的名字。”   “并非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市长,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条路,也都能记得长宁这个名字。”   以自己太太的名字为一条主街命名,让所有人都记得长宁这个名字。“以路之名,说我爱你”,这个市长确实深情。   “后来呢?”司濛继续问。   “西澄区改造触及到了一些既得利益者的权益,这个市长得罪了很多人。有人报复他,她的妻子为此险些丧命。后来他就卸任从商去了,现在应该是某个领域的大佬了。”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她不禁感叹。   汪雪涵告诉司濛:“现在是冬天,秋天的时候,银杏的叶子变黄,一整条路上都是金黄色的,特别漂亮。”   司濛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一定会相当的漂亮。   “我很喜欢这条路,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遇见了那个改变我一生的人。”汪雪涵目光平静悠远,可眼底的哀伤却不容忽视。   司濛看着汪雪涵,她没说话。因为她知道所有人心里都藏有一个秘密,它埋在心底,埋得很深很深,不为人知,却足够让自己难过。   她问:“你来过几次了?”   “很多次。”汪雪涵注目远方,声音放得尤其低,“有很多次我站在这条街上,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流,那个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一个转身我就能重新看见她。”   “他怎么了?”司濛嗓音嘶哑,胸口抽疼了一下,有些不敢问出口。   “死了。”汪雪涵狠狠地说:“被人害死了。”   司濛:“……”   在这个瞬间,司濛的脑海里爬上某个时间节点。她猛地想起,百晓生十八岁那年第一次举办个人画展好像也是在这里。只是那个时候这条路还不叫长宁路。   司濛脊背发凉,一股强烈的、不好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脸色骤变。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司潆。可那种情绪太强烈了,爬满头脑,容不得她忽视。   她猛地摇了摇脑袋,强迫自己忘记这种感觉。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一定是的!   汪雪涵没看出司濛的异样,指了指对面,提议:“濛濛姐,我带你逛逛吧?”   司濛扭头看她,“你不忙了?”   汪雪涵笑着说:“我就是给他们搭把手,有我没我都一个样。”   于是两人穿过马路,去了对面的金边广场。   “濛濛姐,晏先生这次过来吗?”等红灯的时候,汪雪涵这样问司濛。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通知他。”司濛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和晏竟宁通过电话了。   他回横桑处理公司项目,而她则一直就在宛丘安胎。两人一直没有联系过。他打来的电话她一直都没有通接过。   她的世界像是没有了这个人。只是偶尔会从家里人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司濛一直都没思考过两人的未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两人眼下的关系。很复杂,剪不断,理还乱,索性不去搭理它,就这么冷战着。   而他被公司的事物缠得脱不开身。难得才会回司家一趟。两人见面,也不说话,就跟陌生人一样。就连基本的交流都没有。   他抽不出时间来和她心平气和谈一场。而她则是不愿,她很抗拒。   或许等他忙完了公司的事务,他会找个机会和她好好沟通一下的吧。   司濛是个很被动的女人,她等着他来找她。   至于她这次的画展,他可能也知道,至于来不来就是他的事了。   “濛濛姐,你们还在吵架么?因为孩子?”汪雪涵拉着她的手过了马路。   “我不想说这个。”   司濛明显也不愿和他人提起这个话题。   “对不起。”汪雪涵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进了商场。商场里头熙熙攘攘,各大专柜都挤满了。圣诞节的促销活动这两天已经开始了,一些大牌的折扣力度还挺大的,吸引了很多人围观。   女孩子都喜欢奢侈品。看到那些好看的包包,好看的衣服鞋子,看着那些高档的化妆品,汪雪涵两眼放光,都走不动路了。   她拖着司濛,“濛濛姐,我们去逛逛。”   汪雪涵只看不买,她的小金库有限,买不起这些奢侈品。   司濛知道一个小编辑一个月也就那么点可怜的工资。   可她却舍得给她的男朋友买一件三千块钱的大衣。刷卡的时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就是女人,为了喜欢的人花钱比为自己花钱的时候要来得干脆利落得多。   汪雪涵给男朋友买好了大衣,问司濛:“大大,你不给你老公买件衣服吗?”   导购小姐很有眼力劲儿,赶紧怂恿她:“小姐,我们店里新上了一批秋冬新款,你要不要看看?”   司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先生的尺码。”   导购小姐:“没关系,我可以给您推荐。你先生大概多高多重,什么身材?”   司濛很实诚地摇头,“我不知道。”   导购小姐:“……”   晏竟宁有多高,180?185?她不知道。   体重多少?她就更没概念了。   晏竟宁的衣服都是他常穿的那几个牌子定期送到家里的。她从来没给他买过衣服,平日里也没关注过这些。   汪雪涵惊讶道:“濛濛姐,你这个老婆也当得太随意了吧!”   确实随意,晏竟宁这个人她对她从来都是知之甚少。   以前和李燃谈恋爱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他的身高体重,穿什么尺码的衣服,喜欢哪几个牌子。她这种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人,难怪李燃当初要跟她分手。   导购小姐立马就换了建议:“小姐,那您就挑条领带吧,领带好选。”   汪雪涵也说:“领带不错,濛濛姐你给晏先生挑一条领带好了。”   在导购小姐和汪雪涵双重忽悠下,司濛去看了那些领带。琳琅满目,各种样式,有素有艳。她简直看花眼。   最终,她选了一条素净的蓝条纹领带,应该很符合晏竟宁的气质。   东西是买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送的出去。   买单的时候,司濛自然地拿出晏竟宁之前给她的那张副卡,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刷完卡,签了名字,就完事了。   ***   同一时间,正在给一干员工开会的晏总,手机跳进来一条信息。   他点开一看,是一条消费信息。刷卡地点是金边大厦某个男装专柜。   他的副卡只有司濛有,谁刷的,已然不言而喻。   看到男装,男人不禁眯了眯眼睛。   ☆、第59章 第59阵风   第59阵风   两个姑娘逛完了男女装,又去逛了饰品。   女孩子总喜欢珠光宝气,亮闪闪的东西。不过司濛是个例外。她对任何珠宝首饰都生不出兴趣。   金边大厦有真心真意的专柜。真心真意是中峻旗下的一个珠宝奢侈品品牌,主打高档女士饰品。   店内珠光宝气,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两个姑娘转了一圈,司濛什么都没看中。她对这些奢侈品并不上心,结婚时婆家送给她的三件套价值不菲,可却从来没见她戴过。   她不习惯戴这些东西,除了师母余梦溪送给她的那只手镯,她一直贴身戴着,别的珠宝一样都没戴。就连婚戒她都很少戴。除非一些特定的、重要的场合她才会佩戴。   汪雪涵倒是看中了一条手链。这条手链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禁忌之吻”,是中峻首席珠宝设计师余梦溪的新作。近期在时尚圈被炒得火热。很多明星网红都戴了这条手链。   汪雪涵很心动,试戴了一下,非常漂亮。她手腕纤细,铂金的链子戴在上面,更衬得她肤色白净,莹润光洁。   她很喜欢,但奈何囊中羞涩。   司濛看她实在是喜欢,就说:“既然喜欢,就买下吧。”   汪雪涵轻轻摇了摇头,“濛濛姐,你不懂穷人的悲哀,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所有珠光宝气的东西我都喜欢,可怎么可能样样都买呢。”   这条手链五千块钱,对司濛来说并不算什么。可对于汪雪涵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一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一个月的工资也就那么点。   司濛从小家境优渥,衣食无忧,对金钱真没太大的概念。她长这么大几乎没有捉襟见肘的时刻。   不过并不代表她不能理解。早年为了画画,经常满世界跑。也去过她很多贫困落后的地方。也接触过很多家境贫苦的人。   印象最深的是西北地区的一些山区,大山深处走出来的人,贫穷真的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那些孩子,皮肤黝黑,一双眼睛都透着一股呆滞。却为了争夺一块面包而大打出手,眼神狠厉,完全不像孩子。   山里的人,别说珠宝,他们连生存都十分困难。   不说这些极端的人群。这个世上还存在很大一部分的普通人。虽说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可也是如同这世间的万千蝼蚁一般,活得小心翼翼,没一块钱都必须精打细算。他们在这个社会上同样踽踽独行,朝不保夕。   所以她倒也能够理解汪雪涵的这种无奈。   一条手链是小姑娘一个月的工资。舍不得自然是在所难免的。   汪雪涵试戴了一下,想把手链解下来还给导购。司濛却直接摁住她手,“别脱,戴着。”   然后从包里掏出卡,直接对导购小姐说:“刷卡吧。”   汪雪涵:“……”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就像是在买菜一样简单。这就是有钱人的底气。   导购小姐接过司濛的卡,礼貌微笑,“好的小姐,您稍等。”   汪雪涵再迟钝也看懂了司濛的意思。她先是如遭雷劈,全身的血液开始往脑门上直冲,整个人动弹不得。   继而惶恐道:“濛濛姐你干什么呀?我受不起的。”   司濛握住她手,微微一笑,“我是真心把你当妹妹,我说你受得起就受得起。”   “濛濛姐……”汪雪涵都快哭了,语无伦次道:“五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这个人情我还不起的。”   司濛自然地说:“我从来没打算让你还我人情,雪涵,我是真心喜欢你,把你当妹妹的。如果你认我这个姐姐,你就收下。”   “濛濛姐……我……”汪雪涵依旧纠结。   女孩子的脸上表情很复杂,惶恐不安,又如临大敌。   “别说了,再说我可就生气了。”司濛拍了拍她手,宽慰她:“等我的宝宝出生了,你来给他当干妈,给他买好多好多的玩具。”   汪雪涵:“……”   最终小姑娘心情复杂地收下了那条手链。   铂金的链子,细细的一条,戴在她手腕上。她却觉得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绳子勒住她脖子,且越勒越紧。   那之后,汪雪涵就明显不在状态了,一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   司濛以为她还在想刚才的那条手链,无奈地说:“等下次你再送别的礼物给我好伐?放轻松,一条手链而已,别搞得那么恐怖!”   汪雪涵心情复杂,说:“濛濛姐,我怕我送不了好的礼物给你。”   “你送的我都喜欢。”司濛扬起笑脸,说得无比自然。   汪雪涵看着司濛脸上的笑容,觉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绳子又紧了几分。她几乎无法喘息。   ——   司濛如今怀着孕,汪雪涵自然要送她先回酒店。   司濛看得出,汪雪涵很不在状态。可能是心理负担再重。搞得她都有点后悔送那条手链了。   金边大厦的南区出口,一出门就是十字路口。   两人走到路口时,正好转到红灯。   可汪雪涵却没意识到,愣头愣脑地走了过去。   而对面的车辆急速冲过来,越逼越近,眼看着就要撞到她。   尖锐的喇叭声,伴着无数喧嚣的杂音。   “雪涵!”身后猛地想起一个尖细的女声。   然后有只温热柔软的手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下一秒,近在咫尺,一辆面包车从自己面前嗖一下闪过。很快就没了影子。   汪雪涵整个人倏然惊醒,瞳孔放大,震颤不已。   “想什么呢你!红灯没看到啊?”司濛简直被汪雪涵吓了个半死,要不是她反应快,她真的就要被那辆面包车给撞到了。   “怎么样?那车没碰到你吧?”司濛抓住她手,上下打量,面露担忧,“长点心啊姑娘,这过马路呢,来来往往都是车辆,别走神啊你!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都吓死我了。”   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关心你,表情和语言都可以作假。可眼神不会。此刻司濛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很真挚的情感,是对朋友最真切的关心。   汪雪涵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一时间,内心深处长久以来筑起的高台轰然坍塌。   她想起家里那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男人。安分守己了近三十年,却为了她,做出了令人唾弃的事情。   他本该做司家的乘龙快婿,有安逸的生活。却因为她,被原来的公司开除,现如今做着最苦最累的工作。   他甩了司家的女儿,司家人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到底还是感动了呀!   她别有用心,每走一步都是自己精确计划好的。眼看着就要收网了,却没想到,机关算尽,到头来她竟然弄丢了自己的心。   或许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应该心硬一点。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依旧置身于十字路口,车流穿梭不止。   她不知何去何从。   忽然手心里传来一个温热的触感,有个女人牵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我带你走过去!”   ***   几乎同一时间,晏竟宁又收到了一条消费信息。   「您尾号XXXX的信.用.卡12月23日在金边大厦真心真意专柜消费支出4999.00元。」   办公室宽大,暖气透过扇叶簌簌往外流。   男人靠在椅子上,随意瞥了一眼这条信息。   又是男装的,又是珠宝,司濛这是要干嘛?   手机在他手心里转了个圈儿。   他退出信息界面,调出通话记录,拨了司濛的号码。   可一直过了好久,对面的人也没接。   他不死心,又拨了一遍,依旧如此。   他烦躁地摁了摁眉心。   他拨了内线电话把章助理叫了进来。   章助理中规中矩地站着,“晏总,您找我?”   “下午和华宇付总的商谈能挪时间吗?”晏竟宁靠在椅子上,情绪瞅着有些不好。   “抱歉晏总,这是半个月以前就定好的,挪不了。”   晏竟宁:“……”   “行了,你出去吧。”男人烦躁地摆摆手,撵人了。   章助理:“好的晏总。”   他有些担心司濛,想去看看她。可眼下又走不开。   和华宇的合作涉及到几个亿的投资,他不能任性妄为。华宇的那个女总裁最是看中合作方的信誉。   人爬得越高,身上肩负的就越多,越是不可能随性而为。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Dyes全体下上几千名员工,必须慎之又慎。   临近傍晚的时候司濛给他回了电话。   这是近一个月以来司濛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   电话接通那刻,两人都有些沉默。   “你上午给我打了电话?”司濛先开了口:“手机一直放在包里,没接到。”   “你上午做了什么?”   “出去逛街了。”   “买了什么?”   “买了几件衣服。”   “挺好。”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说不出的尴尬。   司濛不愿继续聊了,“我先去洗澡了。”   “好。”   司濛欲挂电话,却又被对面的人喊住:“司濛。”   “怎么了?”   “我手头还有点事,处理完了就过去。”   “嗯。”   ***   圣诞节那天上午,晏竟宁见了华宇的现任总裁付忘言。   商谈很愉快,合作顺利达成。   谈合作的时候,手机一直都没开机。结束后才开机。   一开机就被各大平台的推送消息狂轰滥炸。   「三水小姐全国巡回画展最后一场今天上午于云陌广厦艺术中心举办。」   满屏都是三水小姐。   晏竟宁看着消息,这才想起今天是司濛的最后一场巡回画展。   这些天和华宇的合作他一刻未歇,都忙昏头了,完全不记得有这档子事情。而司濛也没主动跟他提过。这个女人还是这种性子,凡事不说。   他清除了推送消息,立马就让章览给他订票。他要坐最快的一趟航班赶去云陌。应该还来得及赶上画展闭幕。   他知道最后一场画展,司濛会宣布退圈。这是她画画生涯上最重要的一个时刻,他必须在场见证。   “章览,我现在要去趟云陌,华宇的事情让郭副总跟进,随时跟我汇报进度。”他沉声吩咐。   章助理点头,“好的晏总。”   晏竟宁没什么都没带,空手就去了机场。   登机前,他收到了一条信息。   他以为是公司的项目,抓紧时间点开邮件察看。   大致浏览了一遍,心里有数了。这是不久前他拜托好兄弟盛延熙替他查的汪雪涵的资料。   邮件里一大堆的文字,还配有几张模糊的老照片。   最后一张照片,画面里有很多人,场面看着很热闹,闹哄哄的。巨大的横幅悬在头顶,字体硕大而醒目。   「百晓生个人画展。」   有个女孩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台上讲话。那是年幼的司潆。朝气蓬勃,自信满满。五官和司濛没有任何一点相像。   底下则坐满了粉丝。个个热情似火,闹腾得很。   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坐着一个小姑娘。被特意用红笔给圈了出来。   晏竟宁的视线定在那个小姑娘上面。   七.八年的老照片了,画面模糊不堪。可仔细看还是能够辨别得出。   那是年幼的汪雪涵。   一刹那,男人的瞳孔加倍放大,心脏不可抑制地剧烈一缩。   ☆、第60章 第60阵风   第60阵风   一时间男人手脚冰凉,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底攀升而起,快速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人定住了似的,完全不能动弹。   广播里机械的女声一直在催促——   “乘坐CZ8501次航班前往云陌的旅客请注意,航班即将起飞,请抓紧时间登机……”   此刻,机场广播就像是在催命。   忽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将他拉回现实。手机屏幕闪烁不止,名字跳跃。   他的手一直在剧烈发抖,划了好几次才终于接通电话。   “喂,延熙?”嗓音里满满都是他自己不曾察觉的颤抖。   “大哥,我给你发的东西看到了吧?”   “看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   “收集这些东西费了点功夫,本来前几天底下人就已经拿给我了。但是这几天我爸那边出了点事,一忙起来就给忘了。今天才想起来发给你。”盛延熙有些歉意。   晏竟宁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努力维持镇静,“没事,辛苦了。”   到底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盛延熙立马就听出了不对劲儿,他皱了皱眉问:“大哥,你怎么了?”   晏竟宁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吐出浊气,“司濛……司濛可能出事了。”   盛延熙:“……”   “怎么回事啊?”电话那头盛延熙一听,心头一震,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总之今天的画展就是个局,有人要害司濛。我现在必须马上赶去云陌。”   “你先别着急大哥。”盛延熙到底比他要来得冷静,不慌不忙地说:“大嫂今天不是在云陌办画展么?谢明溯是他老师,肯定也在现场。你现在马上联系他。”   关心则乱,晏竟宁就是急昏头了,居然忘记了谢明溯这一茬。   “我这就给他打电话。”晏竟宁赶紧挂了电话,联系谢明溯。   “大哥,这个时候你最应该冷静,我马上给离衡和阿最打电话,看看有什么人今天在云陌的,安排他过去一趟。”远水解不了近渴,当务之急只能让最近的人过去。   “大哥,你要相信大嫂,司家的女儿断不可能那么娇弱的。”盛延熙宽慰晏竟宁:“实在不行,咱还有纪家。云陌是纪家的地盘,纪孝行不会坐视不理的。”   两兄弟结束通话后,各自开始忙活。晏竟宁立马联系谢明溯。盛延熙则赶紧联系商离衡和周最。   他们都有无数的关系网,紧急时刻最是能派得上用场。   晏竟宁联系谢明溯。谁知却被告知,余梦溪的父亲重病,两人去了温哥华,并没有前去参加司濛的画展。   一时间他更是急得不行。   他赶在最后的时刻登了机。   在飞机上的三个小时,晏竟宁如坐针毡,焦急难耐,忧心忡忡。满脑子都是司濛的脸。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了无尽头。这种漫长的等待,身心无不备受煎熬。他似乎又回到了司濛进手术室的那天。他站在外面等。那一刻自己的内心也是备受折磨。   经过三个小时焦急的等待,飞机顺利降落云陌机场。   他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广厦艺术中心。   “师傅,人命关天,麻烦开快点。”男人无比焦急。   出租车司机:“……”   司机师傅皱着眉头问道:“你媳妇儿生孩子啊?生孩子去医院啊?你去艺术中心做什么?”   晏竟宁:“……”   晏竟宁刚想回答,手机却响了。电话是商离衡打来的。   这么一弄,几兄弟自然全部都惊动了。   “喂,离衡?”   商离衡的声音传过来,“大哥,你别太担心。霍导这几天在云陌拍戏,我已经拜托他赶过去了。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他会处理好的。而且纪孝行那边二哥已经打了招呼了,他亲自带了武警过去,肯定能镇得住场面。大嫂的生命安全绝对能得到保障,这点你放心。”   听到商离衡这样说,晏竟宁这才稍稍有些安慰。可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依旧没能松懈下来。   “好兄弟,谢谢。”晏竟宁感激地说。   商离衡:“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好谢的。”   司机大叔将油门踩到底,车子疾驰。   窗外是一轮红彤彤的落日,霞光四溢。   云陌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又冷又湿。今天一早倒是放晴了。   车子一路畅通,可进入西澄区却开始堵了。   晏竟宁抬起手臂看时间,傍晚五点。这个点正是下班高峰期,西澄区又是繁华地段,自然哪里都堵。   出租车以龟速前进了一会儿。   晏竟宁忧心如焚,“师傅,咱能抄近道么?”   司机师傅冷静地告诉他:“这个点每条街都堵个半死,哪里有什么近道呦!”   晏竟宁:“……”   晏竟宁实在等不了了。他付了车钱,拧开车门直接下车。   他以最快速度在路边解锁了一辆小黄车,拼了命地骑。   足足骑了三条街,腿都要废了。   他赶到的时候,画展正好闭幕。司濛站在台上讲话。   整个现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安静地聆听司濛讲话。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司濛就站在他视线尽头,毫发无损,完完整整地站在那里。   宽大的羽绒服套在她身上,女人身段娇小,似乎比之前又要清瘦消减了一些。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接,司濛冲他微微一笑。示意他找地方坐下。   男人大口大口喘息,发型凌乱,身上的大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模样看上去非常的狼狈。不过他倒也顾不得许多了。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目光晦涩不明,一时间议论纷纷。   在他视线范围内,霍声远和纪孝行冲他招了招手。这两个年轻睿智的男人,竭尽全力给了他最大的帮助。   而一群武警则身穿便衣,散落在人群各处,严阵以待。   这一刻,他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   他赶紧找了个空位坐下。   司濛的声音很软,却无比响亮,传得很远,“承蒙厚爱,三水小姐才能走到今天。这一路走来,得失皆有。很感谢你们陪我到现在。我五岁就开始学画画了。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能走得这么远,只是单纯地喜欢画画。喜欢用画笔描绘出心中所想。我曾经一度很热爱画画,甚至想把它当成自己终身奋斗的目标,有想过画一辈子。然而我也曾经一度厌恶透了画画,将所有的画笔和画稿都给烧了,打算就此封笔,不再继续画画。但不管怎样,画画始终是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几年它一直是支撑我活到现在的唯一的动机。”   “这几年,承蒙诸位厚爱,我才得以获得了一点小成绩。可与此同时,我同样饱受争议,网上有关我的言论层出不穷。对此,我从来没有回应过,是因为我这个人从小就不善于表达。而今,我决定回应一下。”   “网传我和百晓生画风相似,我模仿抄袭她。画风相似这点我承认,因为我俩师出同门,皆由油画大师谢明溯先生所授,画风难免会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不过那也仅限于早两年,熟悉我的粉丝都知道,最近两年,我们俩的画风南辕北辙,没有任何重叠的地方。模仿抄袭一说纯属空穴来风,我拒不接受。”   “至于网传我和百晓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这点我要做下解释。我和她是孪生姐妹,她是妹妹。当年她突然离世,家人备受打击,害怕我因此受到影响,他们出于对我的保护,才选择对外隐瞒这层关系。这是我个人隐私,公不公开都只在于我个人,他人无权干涉。希望你们理解!”   “其实我是个很糟糕的人,担不起你们大多数人的喜欢。早些年,我过得很不好,非常抑郁。严重的时候甚至想过自杀,也确实付诸过实践。可惜阎王爷不收我,我又捡回了这条命。我之所以能走到现在,离不开恩师的谆谆教诲。没有他,断不会有现在的三水小姐。”   说到这里,年轻的女人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远处,目光平静悠远。   中间隔了那么多的人。可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张隐在人群中间熟悉的脸庞。   而晏竟宁也知道她是在看他。   女人绵软的嗓音继续传入耳中,“过去我一直以为自己会这样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过一生。直到我遇到了我先生。是他改变了我的想法。因为他,我终于找到了除了画画之外,能够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   “过去,我的生活里只有画画。除了画画,我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这几年,我总是不断的画,画了很多,其实并没有获得多少内心深处的充实。是我先生让我看到了生活的诸多面孔,我这才发现有很多事情我过去一直都没有做过。”   “三水小姐走到现在,我觉得已经够了。没有人能够永远置身金字塔顶端,岿然不败。长江后浪推前浪,总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涌出,他们会比我更有灵气,更有才气。能陪你们大多数人走这一段,我很开心。不过现在,我想去尝试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从今天开始,三水小姐就会正式退出画坛,不会再有作品问世。昨日繁华终散场,不问来路,亦不问归期,行至与此,足矣!”   女人话音未落,满场哗然,掌声四起,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