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答应就亲你》 作者:蘇棠 文案: 再见到竹马是高二新开学。 这位理科老师的宠儿站在教室的门口,迎着众人视线懒洋洋地走进文科班。 后桌女生抽气:“他的眼神好苏!” “他只是没睡醒,”舒盏语气淡淡,“顺便装个逼。”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略显突兀,少年闻声回头,撞上她的视线,笑得耐人寻味。 一中有个传奇,分班前是理科前三,分班后是文科前三。 听说他与文科第一名那姑娘自开学第一天就看不对眼,之后大事小事交锋不断,次次为排名争得你死我活。 直到某天晚自习后,有人看见这位大佬把文科第一名堵在教学楼转角。 他正在思考要不要英雄救美,却听见大佬声音幽幽,半勾半诱: “历史差了你十五分,帮我补补。乖啊,不答应就亲到你答应为止哦。” 同学:??!传言欺单身狗! 并不乖巧盐系青梅X乖戾明骚作精竹马 种下一颗青梅,用一生去品味。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甜文 校园 主角:舒盏,江远汀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早秋。   阳光懒懒的打下来,带着一点点晨间的风,不算凉,也没有炎夏那般燥热,添了几分慵懒。   平心而论,舒盏来得不晚,甚至称得上早了——离学校规定的返校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像她这样从来都是踩点到的,这样起早一次可当真难得了。   但此时不论是校门口还是几栋教学楼下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多是懵懵懂懂的高一新生,穿着自己暑假时的衣服,踏进新的校门,然后与其他人一起,在公告牌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舒盏刚走近公告栏,就有几个熟人迎面而上,见她便笑得灿烂如花:“舒盏,你知道吗,你在十二班——哈哈哈哈哈!”   按照上学期的分班顺序,一班是零班,二三四班是重点班,剩下全是平行班。   分班前,舒盏在二班。   当时的十二班是全年级最差的班。   舒盏挑挑眉,不多说,借着身高优势挤进公告栏,高二(12)班的第一个就是她的名字。   接下来几个熟悉的名字,都是选文科,且在上个学期文科成绩都不差的。   她又扫了一眼一班,上面前几个名字一如既往,就没从上学期的光荣榜上下来过。看来分班表还是按照他们期末成绩来排的。   没有看见那个名字。   依他那德行……就算不在前几名,也不会进不去一班。一张纸上五十个名字,舒盏看着眼花,也无心去刻意寻,便收回了目光。   那个跟她开玩笑的同学吃了瘪,哀怨地站在一旁,还是身旁有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说,“你可别忽悠我们舒姐了,这次分班的方法谁看不出来啊,理科班顺着数,文科班倒着数,这样看我们舒姐可是在文科零班呢!”   那男生便挠挠头,装模作样地鞠了个躬,“恭喜舒姐如愿以偿,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进入文科零班,祝舒姐保持成绩,顺利考上清华北大,我们在二班为你打电话!”   舒盏拍了下他的肩膀,“油嘴滑舌。”   不过仍是垂眉笑了笑,与几人道别,懒洋洋地拎着包,找到了自己的班级。   班上来了不到十个人,舒盏随意扫了眼,没有熟人。上学期填写文理分科志愿的时候,他们班选文科的人数就是全班最少的,八个,都是女生。   初来这个学校,她与高一的闺蜜本来约定好一起选文科,最后她义无反顾地投入理科零班的怀抱——   舒盏面无表情地把包重重地搁在桌子上。   包里放了把伞,以及一个磨砂的文具盒,她用了些力气,压在桌上时还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紧接着,便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同、同学?”   这是进教室门的第一排,两桌,右边靠走廊的位置上坐着个女生,扎着低马尾,脸蛋小巧白净,穿的是粉白双色的衬衫,像棉花糖,看上去还挺可爱。   舒盏的书包正是丢在了她的桌上。   ……强烈的罪恶感。   她调整面部表情,露出一个友好又温柔的微笑:“对不起,没有吓着你吧?”   舒盏一米六八,在同龄的女生中个子已经很高挑了。且体重没有过百,四肢纤细修长,肥大的校服并未遮掩气质,倒是让她在一群同样身着校服的人中惹眼起来。   尤其是这温柔的一笑,柳眉微微挑着,慵懒有几分,亲和力更是满点。   小姑娘当时就……脸红了。   “没、没有的。”   舒盏笑了,她把书包放到左边靠门的桌子上,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这个班她没有熟人,那八个女生不见得都在这个班,估计分散到各处去了。   既然分了班,她也做好了重新认识同学的打算。   女生忙着点头:“可以的!”   她是真的乖巧,舒盏坐进来之后,就看着她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的小黑板,病恹恹的,像是还没有睡醒。她耐着性子去跟女生搭话,才知道她叫宁见薇,是从外地转学来的。   难怪这都高二了,只有她开学没有穿校服,估计是还没有领到。   没一会儿,有两个原先二班的女生并肩走进来,一眼看见舒盏,出于人类的抱团本性,她们在舒盏的后排坐下,小声地聊着天。   宁见薇不太喜欢说话,舒盏低头刷着微博,也觉得无趣,便转过身和那两个女生聊天。   没想到那两个女生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看看教室里。   “舒盏舒盏,你觉得我们班上会有几个男生?我们刚刚在分班表上找了一下,感觉没几个哎——”   文科班男生少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何况这是文科零班。   返校是八点,现在七点四十五,大部分学生已经到了教室。舒盏看了过去,整个班都是女生,只有寥寥几个男生夹杂在女生堆里,可怜兮兮地抱着团。   她忍不住小声地笑了笑。   “我们现在已经算到七个男生了,”其中一个女生张望,“还有十五分钟,给力点,一点要破十啊!”   真是一个无聊的游戏。   舒盏想。   但自己居然跟她们一起看男生,也挺无聊……   七点五十八,预备铃响,不负众望,教室里一共坐着十三个男生。   不过比起规定的一班五十人,这十三个男生就显得……少得可怜了。   与此同时,班主任也拎着文件袋走进了教室的门。   这是原先一班的语文老师,舒盏记得他的名字。班上有好些人来自一班,都被他教过,他初一进门,班上便已经热闹起来。   坐在舒盏身旁的宁见薇慌忙直起身子,让舒盏想起小学的时候,每每有老师经过,他们也是这样一副正经的做派。   她撑着下巴,因为靠着教室门,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外瞥。   现在好像都来齐了?班上的座位似乎是坐满了,没有未打下的凳子。   文科班与理科班隔了两排的教室,根本不在一条走廊上,这下她与理科班是彻底没有联系了。   也看不见他了吧。   嘛,本来就整整一年都没说过话,不在一个班了,路上碰见都不会打招呼。仿佛进了理科零班,他都变得孤冷了许多。   不过,当在一中碰见他的时候,舒盏还是很惊讶的。   本以为以他的家底,应该会读前几年兴办的私立学校,那里汇集了几乎全省最好的师资。一中仍有第一公立的名头,却大不如从前,随着私立兴起,老师被挖去了不少。   电风扇打着转,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教室里鸦雀无声,都在听着班主任点名。他一手拿着点名表,边走到教室门前将门关上——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   少年逆着光,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拉链敞开,露出格子衬衫,他单肩挎着包,一只手懒洋洋地撑着门,伴随着上课铃正式响起,浅淡而微哑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不好意思,来晚了。不算迟到吧?”   语气平静,看不出任何踩点的内疚感。   教室里隐约传来吸气声。   舒盏的脸色猛地一沉,条件反射要拿书本挡脸——却忘了自己只带了文具盒。   于是只好低下头。   她的位置一点都不好。   第一组第一列第一排,靠教室外走廊,挨着前门,推开门的第一眼就能看见她。   可是怎么会是他?   江远汀,这个蝉联上一学年年级前三的人,不论是月考的六门还是期中期末的九门,都从未从光荣榜上掉下去。若不是期中期末有文科的三门加入,他是当之无愧的连续第一——   理科零班的宝贝。   怎么会出现在文科零班的教室门口?   班主任看上去早已得知了这个消息,脸上的表情转瞬即逝,然后淡淡地说道:“教室里已经没位置了。江同学,你自己去隔壁班搬一套座椅来吧。”   江远汀“哦”了一声,见怪不怪的态度,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室门。   班上随后炸开了锅。   “我没看错吧,江江江江江远汀在我们班?”   “他为什么要来文科班祸害我们??”   班上女生居多,不少人在高一的时候对这位学神芳心暗许。但许归许,当这人真正成为了他们班的同学,受宠若惊之余还有强烈的危机感。   特别是班上的男同胞。   “终于有个养眼的男生了”这样的话,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已经不止一次被提过了。   班主任还没发怒以整顿纪律,门再度被人踢开,教室里又恢复了死寂。   罪魁祸首左手拎着椅子,右手抱着桌子,肩上还挂着书包。不过很可惜,没能一次性穿过窄小的教室门。 第2章   他皱着眉头,把椅子搁在门口,再抱着课桌,漫不经心地走到了教室最后面。   他的步子很慢,几乎全班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一趟来回,少年不紧不慢,动作懒散,搬个课桌愣是搬出了走T台之感。   后桌的女生掩唇低呼:“哇啊啊,江远汀好酷,他的眼睛好迷人,快把我苏化了!”   她的新同桌宁见薇则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中的笔,对于如此养眼的少年,似乎还不如舒盏带给她的吸引力要大些。   舒盏慢吞吞地看过去,江远汀刚刚从她身边走过,现在拿着那个椅子,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不,他只是没睡醒。”——显而易见,那双桃花眼只睁开了一半,似醒非醒时最为勾人。她语气淡淡,又说,“顺便装个逼。”   教室后门没锁,他若愿意,完全可以从走廊走过去,没必要与课桌抢空间,展现自己完美而精壮的身材——搬个课桌都能横穿过去,哇哦,超棒呢。   一年没相处,这种随时随地都能开屏的性格居然还不改?   女生花痴的表情僵固在了脸上。   教室里本就安静,只有几声窃窃私语,就连江远汀的脚步声也能听得清晰。舒盏没有压低声音,尤其是最后一句——准确无误地传入大部分人耳内。   包括被diss的那位。   少年闻声回头,嘴角懒散的笑容不变,撞上她的视线,那笑容倒显得耐人寻味起来。   舒盏仓皇地转头,脸却烙铁似的发烫。   早知道就不回头了……   她的神情淡漠下来,也学同桌那样转着笔,一言不发。   江远汀随后坐下。   班上五十个人,多了他一个,便是五十一个。两两挨在一起,原本是算好了的位置,他的出现使他落了单,成了班上独一无二的单人单座。   还挺可怜。   班主任絮絮叨叨的声音如蚊蝇嗡嗡,舒盏没有听进去,却想起当时少年倚在墙边,神情略显轻蔑——   “选位置?啊,如果要选位置,我坐最后一排。”   “单人单座好,没同桌烦我,坐在角落里,想做什么做什么,还不用拘束我的腿……哦不好意思,它太长了。”   舒盏的笔跌落在桌面。   ……可怜个鬼,他分明是乐在其中吧。   *   开学第一天没什么新奇事,新分班,只有班主任一个人唾沫横飞地说了三个小时,交代的事情不多,全是关于好好学习的鸡汤。   趁着班主任说话的空档,搬书的活儿自然落在班上仅有的十三加一个男生身上。男生们可不愿意听班主任长篇大论,忙不迭地下楼去领新书了。   年级里十二个班,文科四个理科八个,各设一零班。班主任说了很多激励的话,一说不要再像上个学期那样事事不上心,二说不要认为文科好读想来混日子,三说文科人虽少,但也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   半是刀子半是糖,磨合起来还挺到位的。   不久,十四个男生抱着书进来。他们教室在四楼,教学楼的次高层,台阶很多,爬上来还要点功夫,外面出了太阳,有的男生当下便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舒盏瞥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只抱了一摞书的少年闲庭信步似的走过来,把书放在讲台上。   旁人做起来很是粗暴的动作,到了他手中,便是包装过的优雅。   一如既往的,作。   十四个男生顺带承包了发书的义务,但凡走这边的,最先经过的先是宁见薇,再就是舒盏的桌子。   少年走过来时,手上抱着满满的一沓书,每一本都不带重样,舒盏愣了愣,就听见他对身后的男生说:“好了,不用发她的了,多走路。”   舒盏:“……”   有本事别走那么快。   她怕他再在这停留一刻,她会把这堆书全推他身上去的。   她哼了声,开始给新书写上名字,不再去看那少年一眼。   江远汀来了文科班,也好。   ——看她是如何三百六十度花式碾压他吧。:)   *   发完书之后,留下了几个学生大扫除,按姓氏拼音排,没有轮到舒盏。   舒盏没有急着走,有三个原先二班的女生和舒盏在一块,几个人聚在一起寒暄了几句,满满都是落难姐妹的心酸。   “舒盏,以后我们在零班可要靠你罩着了!”   舒盏垂眼,笑了笑:“没有,不敢当。”   “不知道江远汀文科怎么样哎……”有女生说,“不过他上学期排名那么高,就算文综不好,语数英也不会差吧。以后我是不是可以问江远汀数学题了?”   舒盏的笑容咧到了耳根,语气温柔,“有不会的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   几位受宠若惊的女生:“哦哦哦好的!”   舒盏便不再多说,拎着书包走去。   12班在教学楼左侧走廊,转弯就是高二年级办公室,直走下去,则是理科班所在的右侧走廊。   理科零班与办公室仅有一墙之隔,闺蜜还没有放学,这边只有一个从天台而下的逃生楼梯,往这边走的学生也不多。舒盏靠着墙,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过一会儿,眼睛又扫过前门的小窗,再停留在办公室里。   办公室的人很少,大部分老师今天都不在,只有几个班主任,或是在教室或是离开。   舒盏一眼就看见了他们班的班主任,和他面前的人。   少年撑着桌,额前碎发垂下,懒散又随意地拉了拉校服的衣领。一双长腿一直一屈,分明毫无形象,却被他做得赏心悦目。   “你真的要选文科?”班主任皱皱眉,“江远汀,按照你之前的理科成绩,一直保持下去是完全可以上清华北大的。”   江远汀抬眼,轻微地勾了下唇角,“老师,这个问题你不是已经问过很多遍了吗?”   在他填下分科志愿以后,几个老师轮番给他的家长打电话——当然,打不通,随后又变成轰炸他,甚至没有把他的名字写进分班档案里,让他自己再想想选文还是选理。   他呢,在开学第一天,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文科零班,成为那第五十一个人。   理科零班减掉那个保留的位置,就成了四十九个。   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说:“我看了你的文科成绩,最后一次期末考试,你的文综总分是一百六十八,比你的理综低了一百多分,你这样的成绩进文科零班是吊车尾,比你强的学生有很多,远不及你在理科班。文科不一定就适合你。老师知道你家里出了些事,但你不应该一时赌气赌掉自己的未来啊。”   高一大家囫囵吞枣地学,卷子不会出太难,就连地理大题都直接放张地图去填洋流气候工农业,背下来得满分轻轻松松。   许是这边都太安静了,班主任的话,一字一句闯进舒盏的耳内。   她的眼睛仍落在屏幕上,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划着屏幕,心思早就不在手机里了。   是啊,她也想不明白,江远汀为什么要选文科?   “老师认为我是赌气吗?”待他说完,江远汀只是淡淡地阖了阖眼,口吻平静,“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喜欢文科?”   “什么都不懂之前,谁也不知道能学进哪一门。我的文科为什么不能像理科一样考到高分?男生不能学文科吗?老师,你也是文科生啊。”   “我没有在赌气,”他的食指轻扣着桌面,压在桌上的胳膊上隐约见了红痕,“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未来。”   少年冷静地说着,语气堪称张扬狂妄,可当对上那双黑眸,好似看见夜空中的星河万里,便不由自主的,被闪耀的群星吸引了视线。   然后,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去闹去折腾。   去相信他。   班主任注视着他。   少年宽肩窄腰,身形修长,桃花眼似笑非笑,这是一张任何女生见了都会倾慕的好皮囊。   他的轻蔑、任性——或者说是自信,更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好,”他的心落了下去,语气放缓了些,“给你一年好好学文科,有问题随时来找老师,我也可以教你。但不要落下理科的课程,如果你文科没有学成,高三就转回理科。”   恰时,舒盏的闺蜜从教室里走出来,欢呼地扑了过去,被舒盏嫌弃地推开。   “走走走,中午别回家了,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闺蜜如鸟出牢笼,“这可是最后一顿了,以后就很难吃到了哟……”   “背信弃义的女人,”舒盏瞥她一眼,“海底捞,你请客。”   闺蜜泣不成声。   多了谈话声,走廊里吵闹起来,江远汀的眉眼带了些许笑意:“老师,我想找个文科比较好的人带带我。”   班主任点头:“正好我要安排座位——”   少年的目光追随着走廊上离去的背影,声音低沉:   “那个第一名,可以吗?” 第3章   吃完海底捞后,舒盏和闺蜜又去逛了街,在几家文创店采购了些开学用品,直到快五点,舒盏才上了回家的地铁。   到家已是晚饭时间。   舒盏不是很饿,饭桌上的菜随意吃了几口就下了桌。她正准备去房间,突然回想起在办公室里听到的话。   “老师知道你家里出了些问题……”   “妈妈,”她叫住往厨房走的母亲,“你还记得江远汀吧?”   舒母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搬走以后……他家里怎么了?”   那是去年暑假,初三毕业。   那个总是漫不经意地笑着的,说着高中也会踩她一头的少年——   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舒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插话道:“你说江远汀啊?他爸妈……听说是发现他爸爸在外面有了情人,当时你去旅游不在家,吵得可凶了,后来他就搬走了,估计是离婚了吧。”   江母是企业白领,一个温婉知性的职场丽人,那天在小区楼下,她被丈夫逼得形象全无,撕心裂肺的模样宛如泼妇。   当时不少人在场,都觉得很触目惊心。   舒盏愣了愣。   *   回房时,外面已经入了夜。   舒盏去拉窗帘。   小区在近郊,曾经是新开发区,如今俨然经济发展起来,成为仅次于市中心的第二大经济中心,省政府也准备迁来此区。   这边房价一涨再涨,曾经在此处买下房子的住户都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手中的固定资产可丰厚。   认识江远汀,是在小学五年级。   舒盏被做高中老师的母亲逼着报了小升初的英语精英班,一周两节课,一节课三个小时,又与一周两节的奥数叠加——堪称地狱。   下半学期,舒盏好不容易熬过精英班,通过尖子班的考试。哪想到开班第三天,声称“绝对公平”的班上插进来一个长相精致却吊儿郎当的男生。   ——那就是江远汀。   舒盏的母亲是高中教师,打小对她要求极为严格,她也是成绩一路顶尖下来,难免有点心高气傲。于是在课间与同学聊天时,冷不丁地讽刺了一句:“听说尖子班考完试不招新。”   江远汀就在旁边。   男生低头不知在做什么,却一言未发。   紧接着课后测验,用的是将奥数文化等包括在内用英语翻译的变态题,满分六十,舒盏五十二,江远汀六十,满分。   两人的梁子就是从那时候结下的。   英语班一周两堂课,每节课都有入门考和出门考,一个月还有一次视听课,江远汀处处压她一头,她能超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舒盏背单词背课文刷真题练口语,江远汀看小说睡大觉打篮球——还嘲笑她做题死板,只会按一个模式读书。   后来某天舒盏开窗收衣服,无意中与隔壁家同样在收衣服的住户对视——   江远汀。   就住在她隔壁那一栋。   于是,这段孽缘一直持续到了初中。   因为初中按地段划分,取消升学考,所以顺理成章的,舒盏和江远汀成了初中同学。   起初按七门算总分,舒盏勉强能追平江远汀,偶尔还会排在她前面,自从初二加入物理初三加入化学,直到中考,舒盏直接落下江远汀二十分。   她物理化学是硬伤,几个历史政治的差距都拉不回来这二十分。   其实江远汀其人,除了爱装逼作到死,私底下性格不错,两人也算合得来,只有一谈到学习,舒盏一直将他当作头号劲敌。   直到初三暑假。   中考成绩公布,战役在无声的硝烟中以舒盏失败告终。她冷落了江远汀好一段时间,再去找他时,看见的是楼下的搬家公司。   悄无声息的,他离开了这里。   *   第二天,九月一日,正式开学。   新分班的第一天都不会上课,几个老师轮番做自我介绍,有熟面孔也有新面孔,但熟面孔以教一班为主,舒盏也不认识。   她昨夜几乎未眠,早上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进教室,同桌宁见薇愣了一会儿,都没认出她是谁。   这个反应有些夸张,舒盏却也烦躁地用笔在草稿纸上乱画。   在这个学校见到江远汀,既是意外又在意料之中。江远汀以超出录取线三十分的成绩被这所学校录取,可初中同学在传江远汀被某私立学校以高昂的奖学金挖走,她一直信了这个说辞。   谁让那次冷战后,两人就断了联系。江远汀的Q/Q等同于空号,常年不发一条说说,她不主动去找他,他也没跟她说过话。   舒盏咬咬唇,冷不丁地被地理老师点了名:“第一排靠走廊那个女同学,知道我刚刚说了些什么吗?”   ……这就是坐第一排的不好之处了。   老师的眼皮子底下。   舒盏垂眉站起来,宁见薇小声提醒:“买一本《北斗地图》。”   声音传入耳内,她赶紧跟着复述。   地理老师脸色不太好看,显然也听见了宁见薇的声音,没急着让舒盏坐下,冷冷道:“我知道你,原先二班的吧,上次期末考试文科排名第一。老师讲的不是课就无关紧要了,这可不行啊。同学,课要听,这些话你也听一听,专门说给你们这种排名靠前的,戒骄戒躁啊。坐下吧。”   他属于那种正经不过一分钟的老师,说到最后,教室里哄笑一片。   舒盏自己也稍微扯了下唇角。   罪魁祸首坐在最后一排,如果可以,她真想把她的白眼隔空传递过去。   课间,班主任走进教室,直接用PPT放出一张崭新的座位表。   “等下放学你们自己调位置。”他说着就离开了。   舒盏扫去一眼,大致了解了座位分配,自己坐在第四排,靠窗,只是再看新同桌,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江、远、汀。   这个名字,就在刚才还被她写在草稿纸上,用不同颜色的笔涂了一遍又一遍。   她走出了教室,追上班主任的步伐。   “张老师!”   班主任还没有走进办公室便被她叫住,她小跑过来,问题差点脱口而出,却忽然愣住了。   她该怎么问?为什么要让我和江远汀做同桌,为什么江远汀要做我旁边,我可以换位置吗?   用什么理由?不想跟江远汀做同桌?   位置是班主任排的,她这样说,未免显得过于无理取闹。   见她的表情僵在嘴角,班主任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露出一抹笑容,“江远汀是年级总排名第一,数学148分。你们两个做同桌,可以互补。”   他又亲切地说道:“舒盏,江远汀那孩子,所有人都不理解他,老师却认为他很有主见。你不要太有压力,他很聪明,我看过你的卷子,你的解题模式有点固化,所以面对灵活的题一直都答不对。这种解题思想,对学文科也很有帮助。你们两个相处一段时间,或许都可以提高。如果真的不愿意,等月考完就换。”   他说的话,一如当年小学,江远汀尚青涩,眉目却满是傲气:   “我凭什么看小说?完成了应该做的题,我该有些可支配的业余时间。倒是想想你,花的时间比我多还考不过我,不惭愧吗?”   舒盏低下头。   一缕碎发垂下,她伸手撩起别在耳后,声音轻了些许:“我知道了。”   江远汀是个很好的学习伙伴,平心而论,她清楚。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心不在焉地往回走,班里吵吵嚷嚷,都是挪位置的声音,她的书包已经不在了,抽屉里也空了,东西全部都放在了第四排,她的新位置。   少年的腿架在课桌底下,一手懒洋洋地撑着下颌,低头不知道在专注地看些什么。   新位置就在同一组,只是往后挪了几排。他坐靠窗,她靠教室内走廊。   还好,避免了让同桌让位置的尴尬。   宁见薇在她斜上方,也不远。   舒盏松了口气,内心平缓了些,这才回到座位上。   他帮她搬了书,是不是该……说句谢谢?   一年未见,江远汀对她居然友好了不少。   她的眼角余光不经意落在少年另一只手捏着的东西。   是本小说,书已经翻开了一半,他漫不经心地翻着,看得津津有味。   他的胳膊下压着腰封。   作者:提刀夜行。   于是,到嘴边的“谢谢”就变成了另一番话:“……江远汀,六年了,你怎么还在看这个作者的书?天天看大男子主义的玄幻修真不腻吗?”   他停下了翻书的动作。   少年的目光未从书上挪开,嘴角却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声音散漫:“六年了,你的数学怎么还低我十五分?”   舒盏:“……”   友好。   呵呵。 第4章   整整一年没有正面交流,江远汀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嘲讽。   舒盏真想把自己总分两百六的三张文科卷子甩他脸上,让他看看什么叫做一百分的差距。   江远汀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小说,还在等舒盏的下文——换做以前,她不说上三句话,他都为她的心中感到不痛快。   可她没有。   她淡然地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本历史书,在书的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翻了起来。   江远汀几乎秒懂她的意思,唇角牵出了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期末考试他数学一百四十八,舒盏一百三十三。   但他历史五十六,舒盏八十九,全年级第一。   ——她在告诉他,同样是课间,她在预习,他在看小说,这就是差距。:)   一年不见,他的小青梅,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到让人无话可说啊。微笑。   *   中午,舒盏和闺蜜一起在食堂。   各个窗口都排起了长队,多的是高一新生。就像去年她刚刚踏入这个学校,什么都是新鲜的,就连在食堂打菜也恨不得在每个窗口前晃悠一圈。   “快看。”闺蜜郑芷推了推她的胳膊。   舒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那个排的最长的窗口,少年和几个同学一并走来,其中属他最为张扬,校服拎在手上,下半身则是黑色长裤,光明正大的违反校规。   “长得帅就是好啊……”郑芷感慨,“排队都有人让位!”   同样没穿校服的几个女生早就羞红了脸,自觉站在了他们的后面。   舒盏:“后悔了吗?学文科你就能跟他同班了。”   心中却低嗤:插高一学妹的队,没素质。   “不不不,怎么会?”郑芷双手合十,“文科太高端配不上我,我要做个俗人。”   那边江远汀的同学替他拒绝了学妹的好心,几个人站到了队伍的末端,这一幕落在舒盏眼里,她再次给出评价:   拒绝都不亲自说,就差把装x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果然,看不顺眼就是看不顺眼,不论多久都是一样的。   “你真对不起你的名字。”舒盏轻哼。   郑芷政治,初中的时候舒盏就一直认为她是天生读文科的料。直到某天深夜她来找自己:对不起盏盏,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党……我想选理……   “所以我不能再对不起你了!”郑芷义正辞严,“加油吧小舒同学,把江远汀虐成渣渣,叫他考试每次都压你一头,你就在他给你告白的时候狠狠拒绝他!”   舒盏:“……”什么跟什么。   她和江远汀住在一块,初中的时候经常同路回家。因为那边是新区,学校不多,就近入学走路也要二十分钟。有时候江远汀不愿意走,会骑着自行车载她。   然后班里就有人传江远汀和她在谈恋爱——后来演变的版本就成了江远汀在暗恋她。   她要是被江远汀暗恋,那她真的明天就要去寺庙祈福,她已经过得够苦了,希望老天爷不要再这么虐待她。   大佬的暗恋,消受不起呀!   后来郑芷没有再谈这件事情,转而提了一下新开学的事情。   两人曾经同为二班,现在都在零班,面对的几乎都是全新的老师。   郑芷说道:“江远汀在一班的人缘似乎特别好,今天上课有提到他,大家都喊他江总呢。”   ——那个为了逃避学理科跑到文科班去的江总。   “你看,他旁边那几个,全都是一班的,”她又指了指那列长队,“左边那个,上学期年级总分第二,右边那个第五。”   舒盏低头扒碗里的饭,淡淡地说道:“狐朋狗友。”   说起来,她在食堂碰到江远汀的时候似乎不多。   偶尔见到几次,时间都是错开的。   以至于她在期中考试光荣榜上看见这个名字后——还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谁让每次开晨会她都站在队伍的末端打瞌睡呢。   从来不认真去看颁奖台上站着谁。   后来,就是在走廊上碰见江远汀,活的,跟几个男生在一起。   那时候的他变冷了不少,双手揣在口袋里,抿着唇,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旁边几个男生在说话,他也没插一句。   直到今年——   今年,记忆里那个江远汀,似乎又回来了。   出众的、张扬的、自信的、不可一世的。   叫人……仰望的。   “盏盏……”郑芷一筷子敲下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舒盏皱眉:“我哪有。”   “我跟你说话你都对我爱答不理!”郑芷振振有词,“你是不是有了别的狗!说,你有没有在想江远汀!”   “……”被她一语道破真相,舒盏喝汤的时候差点呛着,轻咳了几声便放下碗,“走了,回午休房。”   这所学校离舒盏的家有些距离,她早上挤地铁来,晚上舒父开车接她,中午就在学校休息。   “好吧好吧。”虽是这么说,郑芷狐疑的视线还是在舒盏的身上停留了许久,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好巧不巧,等两人端着餐盘从食堂走出来的时候,碰见了江远汀几人。   他们刚刚领到菜,但食堂已经人满为患了,干脆就坐在门口。   舒盏暗地瞪了一眼那个慢条斯理地吃着拌饭的少年。   郑芷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   待两人走了,坐在江远汀对面那个男生即刻兴奋地手舞足蹈:“江总江总!你看那个是不是你的小青梅啊!”   “没看见我们江哥一口饭咀嚼了这么久都没咽下去吗?”另一个哈哈直笑,“害羞了呀害羞了。”   江远汀旁边的男生举起手中的果汁,“来来来,庆祝我们江总顺利打入文科零班内部,祝愿他早日追到小青梅,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什么跟什么。”江远汀冷冷地瞥他一眼,唇角却止不住地扬了扬。   哈哈笑的男生摸了摸鼻子,“猴子,别祝贺得太早,刚才青梅小姐姐是不是瞪了江哥一眼啊?”   他怎么觉得那眼神杀气十足呢。   江远汀能否追到小青梅,堪忧啊。   “九十八。”   江远汀淡淡地报了个数字。   男生:“江哥你说啥?”   “语文这么点分,怪不得阅读理解差,”少年不屑地挑起唇,“她在跟我眉目传情。情趣懂吗?这是我和她的默契。”   男生:“哦、哦……”   真的是这样吗……   他怎么觉得,舒盏看江远汀的眼神,像极了他妈妈怒极时对他的样子啊……   下一步就是上鸡毛掸子的那种……   *   一天的课结束,布置的都是预习作业,但依然要晚自习。   周围的同学各做各的事情,有的已经撑不住,拿书立摆在桌上趴着就睡过去了。   旁边的少年光明正大地把那本玄幻小说拿到桌面,下方垫着一本崭新的英语模拟题,然后翻开了小说。   这个作者,舒盏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江远汀,他就已经在追他的书了,一连六年,居然都没有变过心,几乎本本都有收藏。   他写的又是男频的大长文,动辄几百万,买一套书有二三十本,还有第一版再版精装版典藏版纪念版……现在江远汀家里这个作者的书应该能摆一书柜。   不过江远汀五年级的时候听说这作者已经在谈恋爱了,现在与妻子孕有一女,他在舒盏的关注列表里,舒盏的微博上偶尔会有推送,他的日常无非就两个:   秀恩爱。   晒娃。   ——就是没有更新。   这样的作者……   江远汀能粉这么多年,也是厉害。   舒盏的目光落在了书上。   今天上课数学老师简单地讲了下立体几何的概念,听得她头疼。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数学书丢进了抽屉里,翻开了语文的必修五。   晚自习近三个小时,时间有多。   《归去来兮辞》、《滕王阁序》、《逍遥游》、《陈情表》……   她的手停留在《逍遥游》那一页。   总归都要求背诵,那先背《逍遥游》吧。   这毕竟是高考要求的必背篇目。   她随手拿了支笔,边注音,边轻声读起来。   一晃就是一个半小时,第一节晚自习下课。   舒盏和江远汀都没有从座位上移开。   《逍遥游》的第一段早在初中已经背过,剩下五段依然很长,占据了几面。   文言文不比押韵的诗词,本就拗口,舒盏读得口干舌燥,又一句一句在心中默背,舌头都差点打结了。   身边的江远汀不知何时已经将书收起,翻开了那本英语模拟题。   她咂舌:主动学习?   真是良心发现。   转念又得到了答案——   估计是把那本小说看完了,作者拖稿惯性,出新一册要等很久,他没书看了。 第5章   舒盏休息了一会儿,喝了几口水,下座位走动走动。   一眼就看见宁见薇拿着小本子在写些什么。   她挑了挑眉,没去打扰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上课铃打响,老师随之走进教室,将手中的书摆在讲台上,继续备课。   舒盏合上语文书,磕磕绊绊地背着: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背负青天,而、而……”   她懊恼地翻开了书,目光落在那句“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上。   这两个字实在是太生涩拗口了,读的时候她就不太顺……   舒盏颓靡地趴在桌上,沉默良久,从头再战。   一直过了半个小时,她连按笔的力气都没有了,才勉勉强强记下这一段,还没有把这些句子连起来。   舒盏有个习惯,自从高一用了无印的按动水笔,只要笔拿在手上,就喜欢按。   背书的时候——尤其是背古诗词,按起笔来特别有节奏感,且声音很清脆,听着心里舒服。   一想到这些,舒盏又忘了下文:“我决起而飞……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身侧的少年放下笔,懒散的声音闯入脑海。   他说得很轻,可咬字清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舒盏耳内。再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就差没把“蔑视”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背了一个多小时,一段都没背流利,舒同学,你是怎么当上文科第一的?”他嗤笑了声。   舒盏深吸一口气,懒得与他周旋,随口说道,“那你倒是继续啊。”   而后翻开书看余下的。   她本就背得不算熟,被他这么一打搅,后面的又忘得干净。   没想到他真的接了她的话,从“我决起而飞”一直背到了“不亦悲乎”。   “暑假就背完了,”他补充道,“不想背全篇,我怕打击你。”   “江、远、汀,”舒盏咬牙,“闭嘴,积点口德。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是她错了。   一别一年,他确实变了——更讨厌了。   那些追他视他为男神的女孩子都是眼瞎吗!   这句话甩出来,少年似乎愣了下。   他在做英语题,字母看久了令人头晕眼花。身边舒盏不停地发出声音背书,手中还按着笔,几种声音搅得他无法集中精神,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去看她。   可似乎……   做过了。   他悄悄去看少女,她已经别过头,手肘与两张书桌相贴的那条线保持了一厘米的距离。   ——所谓默认的三八线。   他不自在地咬了咬唇。   *   这口气一直憋到下晚自习。   校门口这条路,在晚自习的时候向来都是堵得水泄不通的。   于是舒父一贯在路口等她。   她出来很早,路过窗口,江远汀还在做那道完形填空。   舒盏想,其实自己,是羡慕他的。   她的母亲是高中老师,从小对她要求非常严格,在她的印象里,母亲认为时时刻刻都看书才是一个学生该做的事情。   她手上的课外书是江远汀送她的,游戏是江远汀带她玩的……偶尔的几次出去会同学,背后也少不了江远汀的帮忙。   从前她的世界只剩下学习。   是江远汀的出现,带给了她另一个世界。   即便他嘴贱、欠揍还很作。   所以,自己的话是不是说的有点过了?   她慢吞吞地上了车,系上安全带。   这条路的红灯很长,八十多秒,舒盏靠着椅子,打了个呵欠。   有一辆自行车慢悠悠地从面前的人行道上晃过。   舒盏隐约觉得背影有点眼熟,倒是舒父说道,“呀,这不是远汀吗!”   两家是在舒盏和江远汀认识之后有了关系。   舒盏不常接触那对江姓夫妻,听江远汀说他们都很忙,隔三差五都要出差,常年不在家,各飞各的地方,回了家也形同陌路。   大多数时候,是他一个人单独在家,随便弄点菜凑合着过。   但是舒父和舒母与江远汀意外地合得来。   作为一名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舒母最喜欢的就是江远汀这样成绩好又“乖巧”的孩子——前后差距太明显了,舒盏都懒得在舒母面前揭穿江远汀的真面目。   反正在舒母的眼里,江远汀完美得无可挑剔,相貌也是出众的,比舒盏这个亲生女儿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至于舒父,两人在某些方面有很多共同话题。   舒父算是个文艺青年,对国际新闻和历史事件很感兴趣,也喜欢自己评论。他和江远汀一拍即合,但凡待在一块,两人能聊上几个小时。   因此,初中三年,江远汀的大部分饭,都是蹭舒盏家的。   ——以帮舒盏补习为由。   又是一笔耻辱的历史。   少年从车子前骑过,舒父看清楚了他的脸,还确实是江远汀。   他叹了口气,语气半是叹惋,“对了小盏,今天早上我不是休息吗,早上帮你妈去买菜,碰见了几个小区里的老人,跟他们聊了会儿。”   舒父脾气好,亲和力满点,俗称妇女之友。   “江远汀那孩子,也是倒霉,去年他爸妈闹离婚,说是外面的小三怀了孕,找上门。蒋女士那样的人……当众直接拉着他爸爸去民政局了。”   江远汀的妈妈看似柔柔弱弱,却独有一份倔强。   “她算冷静,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分完财产后,又跟他爸爸争江远汀的抚养权,”舒父调转方向盘,“他们说啊,当时远汀的爸爸来找他,他直接挽着妈妈的手走了,说是江爸爸没有资格。那气势,真有几分领导的风范。”   舒父是很喜欢江远汀的,常常恨是江远汀晚生了这么多年,不过做个忘年交也不错。   这是每次让舒盏更想把江远汀赶走的地方。   “远汀做得绝,”舒父又叹一声,“咱们这的第一私立,你知道吧?是他爸爸投资建的,给了几万块的奖金邀请他去读书。那里号称是集合了省内最强师资,校园是新建的,环境也很好。他没去,来了市一中。”   舒盏是知道的。   江远汀那样的人……   看似做什么都漫不经心,骨子里,跟他的妈妈是一样的。   偏执、倔强,也有一身傲骨。   可现在听到这些,舒盏还是没有办法与那个挂着懒散笑意的少年联系起来。   难怪老师都问他,是不是跟家里人赌气才选择了文科。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不是。   是因为喜欢。   “他现在跟我一个班,”舒盏解释了一句,“文科班。”   舒父踩了个油门。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咧嘴笑了:“文科好啊!文科怎么就不行了,我和你妈都是理科生,没体验过读文科的感觉,可我却喜欢那些啊。我早年在学校搞科研,你知道的,每天弄到快秃头,那时候特别羡慕那些领着国家的铁饭碗朝九晚五的同学——啊不对不对。”   见舒盏笑,他急忙转移话题,“别看你爸当年没选文科,骨子里可喜欢文科了。没读过文科啊,真不知道政治历史地理的浪漫。当年我差点就报地质大学了。”   “远汀这孩子吧,很有主见,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他的妈妈估计也是支持的。选文选理呢,还是要根据自己适合的来,”他又说,“上学期你妈那么坚决地要你选理,你不也是填了文吗?为什么?”   舒盏的理科成绩没有文科那么突出,但要学,不是学不上去。   她的九门总分,也是在光荣榜上,年级第二十名。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填了文。   她少与母亲有争执,分科算一次。   那是深夜,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自己对文科的热爱,最终说服了她的母亲。   ——因为喜欢。   哪怕所有人都说文科的分数线比理科高,招的人少,未来的就业更为困难。说文科无用,国家更需要学理科的人才。说学文科的,大多都是实在读不下去理科才转过去,准备学门艺术混个大学文凭。   可这些人再怎么说,在分班时,也有那么一批,走上了文科这条路。   因为喜欢,所以愿意放手去搏一把。   舒盏想起六月份,填分科志愿书的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勇敢。   平生第一次没有按照母亲的蓝图走,并且,得到了她的默许。   只是回想起昨天办公室里的少年——   他更勇敢。   他说喜欢的时候呀,窗外的阳光懒洋洋地照进来,尽数汇聚在他的双眸之中,在那里,有星河万里。   那是,自信的光。 第6章   又一天过去。   新组成的班,在刚开始大家都跟各自从前的同班同学抱成团,分裂成无数个小团体,谁也不与谁多说一句话,下课却也十分热闹。   昨天一整天舒盏都没有主动和江远汀说过一句话。   他也几乎不离开座位,课间就翻翻书,因为靠着窗,几个一班的男生来找他,可以直接拉开窗帘交流,很是方便。   舒盏不跟他说话,他便也不开口,弄得舒盏不知怎的心里烦躁。   憋得慌。   早上七点二十八,舒盏拎着包,踩着早读的预备铃走进教室。   江远汀先她一步到,书包搁在桌上,还没收回去。   她来的时候,就看见江远汀不急不缓地走在她的前面,比起身边那些奔向教室的人,简直就是闲庭信步。   这是从初中开始养成的习惯。   江远汀喜欢踩点,舒盏跟他一块去上学,同路久了,便也喜欢上了那种刺激的感觉——   根据上下课铃的时间把时间校准再校准,对到一秒都不差。再算着时间坐地铁、进学校,再到进教室门。   好像把什么都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她悄悄瞥过去一眼,少年懒懒散散地趴在桌上,没有一点想要和她说话的意思。   亏她还同情了他两天。   啧。   她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今天恰恰是英语早读。   正式铃响,舒盏利落地抽出英语书走向讲台,先起了个头,然后下台一个一个去抓人。   坐在她右前方的宁见薇摊开着英语书,趴在英语书上昏昏欲睡。小姑娘脑袋搁在胳膊上,白皙的皮肤看上去额外娇嫩,叫人想掐一把。   舒盏拿着书,轻轻敲了敲她的桌面,把她吓了一跳。   舒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她还在迷茫地揉着眼睛,提醒道,“翻到单词表,开始早读了。”   宁见薇乖乖地点了点头。   “好可惜,”她低声道,“如果能和你继续同桌就好了。”   哪想到曾经的小同桌一脸迷茫,一副全然不记得她的模样。   舒盏心里略受打击,只当她还没有睡醒,于是走了过去。   江远汀,选择性忽略。   *   中午过去,舒盏昏昏沉沉地来到教室。   教室灯刚刚打开,好几个在教室午休的同学从臂弯里抬起头,脸上的红印子清晰可见。   不论在哪个班,大家睡觉的习惯都是一致的。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旁边的位置是空的,江远汀没有来教室。   表上显示现在的时间是13:56。   两点整,地理老师走在前面,江远汀不紧不慢地跟着,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舒盏自觉让他进去。   哪知他丢了个东西到她的抽屉,随后坐下,没骨头似的,又趴在桌子上了,似乎还没有睡醒。   讲台上的地理老师正在准备点人起来回答问题。   “眯一下,”江远汀轻声说道,“十分钟后叫我。”   说完就真的别开了脸,完全没有询问过她的意见。   舒盏一脸麻木。   少年的声音在耳侧,酥麻的,沙哑的,像羽毛在挠。   他搁进抽屉的时候没找对位置,那东西不一会儿便滑落到了她的腿上。   是袋牛轧糖。   舒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牛轧糖是手工的,小小的一袋,这家店舒盏还记得,在她初中旁边,一家手作烘焙铺。   曾经她很喜欢,一个星期要去买两三次。   初中离高中完全是两个方向,要跑一个来回得一个小时……   他中午难道去买牛轧糖了?   舒盏微愣。   此时,地理老师的目光已经锁定了花名册上的某处:“江远汀同学起来回答一下问题。”   全班顿时寂静无声。   靠窗的第四排,窗帘已经被拉上,白寥寥的灯光充斥着整个教室。   少年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的正香。   舒盏急忙撞了一下他的手肘。   地理老师已经皱起了眉:“江远汀同学?”   虽说他上个学期不教高一(1)班,但参加过晨会的,怎么会对江远汀没有印象。   拿了整整一个学期的奖,每次都是前三名。   那张脸俊朗又出众,有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都快成为高一新生代表了。   只是这位学霸,现在在……睡觉?   舒盏再用笔戳他,低声:“江远汀……”   少年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身形不太稳,右手撑着桌子,似乎想要维持平衡,差一点就要跌到舒盏手臂上了。   站稳后,他懒洋洋地抬起眼,声音是将醒未醒的沙哑,“老师,怎么了?”   没有任何睡觉被抓包的羞耻。   地理老师给他气笑,意味深长地说:“看来老师的课对江远汀同学的睡眠很有帮助?”   “没有没有,”他唇角一勾,“现在很清醒,特别清醒,老师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舒盏低头翻着书,一言不发。   地理老师在开学第一天说过,刚开学这段时间不上新课,把必修一和必修二复习一下,重点放在必修一的气候以及必修二的农业上。   今天是第二节复习课,讲的恰好是大气。   地理老师的问题……江远汀能答得上来吗?   也只有他会用随意的口气说出“老师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这种狂妄的话了。   不知道这位尖子生的文科怎么样,地理老师不想太为难他,挑了一个概念性的知识问:“你说一下七个气压带吧。”   这是记忆性的知识点,稍微有点印象就可以说得出来。   江远汀靠着桌的边缘,没动,似乎是在回忆。   舒盏迟疑了一瞬,飞快地报下:“极高、副低、副高、赤低、副高、副低、极高。”   她的语速很快,怕地理老师听见,连声音都放得极轻——有一刻她怀疑自己都没有听清自己的声音。   哪想到她的话刚说完,江远汀已经毫不迟疑地把这句话复述出来。   不过相较于她,江远汀说的是气压带的全名。他的嗓音慵懒,不紧不慢地咬着每一个字,似是黄昏的咏叹调,温柔而绵长。   舒盏的眸子微微眯起。   江远汀顺利回答完问题,地理老师的心情这才平复些许,似乎并没有发现舒盏在提示他。   还好他们坐的位置离讲台远,地理老师又有点耳背,这才蒙混过关。   接下来是复习知识点,昨天讲热力环流,今天讲气压带和风带。   这一个单元舒盏自己学不算透彻,把该背的都背下,能拿到基础分。听了地理老师再讲一遍,她脑子里的思路便清晰多了。   跟上课堂后,四十五分钟过得很快。   地理老师不拖堂,下课铃一项就加快了语速,结束完知识点马上喊了下课。   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上不少。   舒盏翻开辅导地图册,与书上今天所讲的东西一一对应,就听见身边的江远汀说道:“这么讲义气?”   “帮助弱小。”舒盏懒得跟他多说话。   气压带都记不住,这个文科零班他果然是混进来的吧?   “谢谢大佬指教,”他居然轻轻地笑了一声,“抽屉里是赔礼。不要还给我,排了很久队,差点迟到。”   他又趴在桌子上,看来还是没有放弃争分夺秒补觉,声音隐有倦意,“昨天你背书和按笔有点影响我做英语。说话重了。”   依然是他一贯的说话方式,不服软,面子工程做到极点。舒盏记得从前与他吵架时,她问过很多遍这样的话——“说句‘对不起’,承认自己的错,有那么难吗?”   可眼睫垂下时,鸦色的瞳孔里晕开些许温柔。   舒盏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温柔……她怎么会从江远汀身上感受到温柔??   她把玩着装牛轧糖的小袋子。   牛轧糖分量不多,比女生的巴掌都小,胜在包装精巧,包装袋用丝带打上蝴蝶结,配上精致的印花,让很多女生吃完以后都舍不得扔掉。   舒盏书桌的小抽屉里,就攒下了满满一个盒子这样的包装袋。   她有一点小小的收集癖,但凡去旅游,第一个要去的就是文创店买明信片,胶带、本子也攒下一些,然后就是平时的一点东西,堆在书桌旁边的三个抽屉里,每次不顺心的时候看一看,心情会好上不少。   江远汀知道她这个爱好。她出去旅游的机会不多,他爸妈却常年在外面出差,给江远汀带礼物时,总不忘捎上一点明信片和胶带。   想到这里,舒盏拆开了蝴蝶结。柔软的丝带落在指尖,似乎还有他手指的余温。   她拿起一块糖放入口中,浓郁的奶香味与香脆的果仁在舌尖漾开,甜味儿蔓延至心间,什么乌云都被驱散了。   真的,很甜呢。 第7章   托那一小袋牛轧糖的福,江远汀和舒盏的相处终于和谐了不少。   地理老师继续复习必修一,要求把必修一必修二的书带上,放学后,江远汀随口对舒盏说了句让她带顺便把她以前文科的书都带过来。   依然是翘着下巴,特别懒散特别随性的语气。   舒盏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没应,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回家后开始翻书。   后一天是周三。   学校惯例,周三最后一节课是每周的教师大会,全体学生留在教室上自习。   舒盏从抽屉里翻出政治、历史、地理必修一二共六本书,丢给了江远汀,外带三本很厚的活页本。   江远汀的桌上原本只放着笔袋和英语模拟题,一下子被堆满了。   他的手肘撑着下巴,书丢过来时,直接压在他胳膊上。   他嗤笑了声。   舒盏低头翻练习册。   在上一个学年,她大概是他们班听文科的课听得最认真的人。   书上笔记条理清晰、满满当当,课后她利用课余时间(物理化学生物课)把书上笔记重新用活页本誊写整理,知识点一应俱全。   考虑到不知道江远汀的学习情况,她索性把这些全给了他,让他能借鉴则借鉴。   七个气压带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舒盏实在无法指望他的文科能有多好。   “你上个学年做了多少笔记?”舒盏随意问道,目不斜视,字写的飞快,“书给我看一下。”   江远汀扔了本历史必修一给她。   她被书砸到,手一个不稳,笔在纸上留下一道长痕。   “江远汀!”舒盏恼怒,只对上少年似笑非笑的眉眼。   依他的恶趣味,她这样只会让他愉快。   舒盏收回表情,也收回了把他丢出窗外的冲动,翻开了他的历史书。   第一面写了他的大名,狂草连笔,字迹大气又漂亮,一贯的江远汀风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一页到最后一页,该空白的绝不多写一个字,不该空白的,也没写过东西。   ——他压根就没有做过笔记。   舒盏的眉头狠狠一跳。   班主任告诉她,江远汀是个很有把握的孩子,学文科是因为他有自信;父亲告诉她,江远汀是个有主见的孩子,知道拿捏自己的未来,所以选择文科,一定有他的理由。   一点笔记都不做,这就是他的理由?这就是他学习的态度?   “江远汀。”   她的声音冷淡。   江远汀应了一声。   “你第一个学期的历史课上在做什么?”   听完她的问题,江远汀思考了一下:“写数学题,或者看小说?刀哥那一套新书好像是第一个学期看完的。”   他的口吻散漫,似乎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说这话时,眸中含笑,看得人脸红心跳。   可惜,这对舒盏没有效果。   “你就用这种态度来学文科?”她的气不打一处来。   知道他家里出了事之后,舒盏原本是不信的,现在她也在怀疑:是不是分科前他跟他父亲吵架,一气之下直接把志愿改成文科?照江远汀那样的人,选了文科,万没有再改变的道理。   毕竟她记得初中时候他对她说过,他父亲希望他学医。   毫无悬念的理科。   江远汀声音哑了哑,对上她的杏眸,竟有些许不自在,“……考试前看了书的。记得知识点就可以,一些笔记其实没必要做……”   上个学年,除非后面决定要选文科,大家都没把文科放在心上。   理科课业多,内容难,光要攻克理科就够费时的了,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学政史地啊?   老师也深谙这个道理,考试时也没把卷子出太难,对书上的知识点有印象,考个五六十分不成问题,不算太难看。   “可你选了文科。”他的话说得在理,舒盏无从反驳。他向来这样漫不经心,对待其他的学科,恐怕也好不到哪去,从来都只做分内的事情——于是舒盏去翻了翻他其他的课本。   毫无意外,几乎通篇空白。   江远汀垂下眉,喝了一口水,意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就跟第一次逃课被校长撞见似的。   不过,那时候是刺激,现在……是兴奋。   她在关心自己呢。   很上心。   “我的笔记都做全了,”舒盏合上他的课本,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还好你醒悟得早,我建议你拿笔记本去,对着书找知识点的位置标,这样可以加深记忆。”   江远汀拿过她的笔记本,随意翻了翻,忽然说:“本子挺好看。”   舒盏翘翘唇:“当然。”   她可深谙x宝几家文创店,日常种草种不停呢!   他补充:“如果加上我的字,会更好看。”   舒盏:“……”   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她刚才的话?   她把历史书拍在他的胳膊上,“快点补笔记。趁着现在开学作业不多,别再浪了,再不补后面你有的哭。”   他进文科班可是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呢。   他嗤了声,不紧不慢地翻开第一课,又翻开了舒盏的历史书。   见他终于肯进入状态,舒盏松了口气,低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她最近入了一套最新版的《全球通史》,如果能在第一节晚自习前顺利写完作业,应该可以空出不少时间来看书。   身侧的少年撑着脑袋,修长的五指捏着笔把玩,笔在手指中穿梭,转了几圈,迟迟未落下。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优美的菱唇翕动,声音是清隽的低磁,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傲气。   “做笔记也要涂得花花绿绿,这是调色盘还是手账啊?”   “嗯,让我写字在上面,这本历史书应该感到荣幸。”   舒盏的作业本新添一道长痕。   想堵住他的嘴。   这样的自言自语只有寥寥几句,过会儿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也听不见江远汀的声音了。   这节课过了一半,舒盏翻到数学书的后面做预习,脑海中的立体图形始终只有一个模糊的画面,怎么都想象不出来。   她揉揉额头,打算找找新的方法。恰时,教室的门被人推开。   所有的窃窃私语在那一刹那荡然无存。   不过,进来的并非是某位任课老师,而是一名女生。   舒盏对她有点印象,分班前在高二(5)班,用现在的话来说,挺社会的一个人。   长发及肩垂下,脸上化着淡妆,一眼可以看出唇色更深,涂了口红。只披着一件校服外套,没有拉拉链。她揪着校服的袖子走进来,笑容甜美,似小鹿撞进人心间:“没有打扰到大家吧?”   这副做派在文科零班讨不到什么好处,零班女生多,会化妆的不少,不过更多的是读书人。   “没有没有,”立刻有人接话,“有什么事情?”   女生脸上笑容不变,目光稍在入口处停留,即刻将视线收回,站在了讲台上。   她自我介绍:“我是艺术生的社长,王可心,现在在高二(5)班。我们社团呢在招新……”   如今刚刚开学,确实是社团的纳新时间。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早就换上一批新的公告,各个社团变着法儿贴出了宣传语。   女生说话刻意压着音色,有股台湾腔,甜甜的,跟撒娇似的。她挺擅长互动,三下两下就激起了大家的兴趣,那些没加入社团的,纷纷情绪高涨,问她要报名表。   王可心自然笑眯眯地一张张发下来。   舒盏心不在焉地按着笔。   王可心进门时看向这边,一不小心与她对视上——如果她没有猜错,她应该是在看江远汀的。   可惜江远汀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补历史笔记补得不亦乐乎。   “你这写得什么字……”他皱皱眉,满脸都是嫌弃,“看都看不懂。”   舒盏语气淡淡:“看不懂还给我。”   反正追着他的女生一大堆,他随便上去喊一句,自有女生排着队来等他选择——就像是帝王翻牌子似的——这什么鬼比喻!   见她作势要收回,江远汀伸手护住课本,睨眼笑着,“不行,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   舒盏:“嗯?”   “我写个字帖给你,拿去练。相信我,练我的字你不亏。”   少年神采飞扬,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手下压着的是他刚补上的历史笔记,行书大气却不失工整,煞是好看。   彼时,捧着报名表的王可心从两人的座位前走过,王可心面带笑意:“同学,要不要加入艺术社?”   ——对着江远汀笑。   舒盏心里有无名火在烧。   她皮笑肉不笑,“我档次太低,练不起你的字。”   江远汀看都没有看王可心一眼,“不要紧,先入门,总有一天你会只差我一点点。”   舒盏:“……”   还是来个人收了他吧。 第8章   “看你的书去。”   说完,她便懒得理他了。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倒像是打情骂俏。王可心的笑容不变,然怎么瞧着都觉得尴尬。   她没有在这个位置停留太久,舒盏两人都没有举手示意,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将申请表放在两人的桌上,便走过去了。   发完申请表,她又对着全班甜甜一笑,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不过,班上女生多,也都不是高一的新生了,拿完申请表后就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江远汀补笔记,舒盏做题,一节自习课飞快地过去。   下课铃一打,舒盏写下最后一个数字,放下笔离开座位,往一班走去。江远汀紧随其后,看这走的方向,好像也是去一班的。   他从一班过来,在这个班还没结识新同学,往一班跑也正常——自己不也天天去找闺蜜吗?   舒盏和郑芷是在走廊上碰见的,一见她,她急忙拉着舒盏往外走,“快快快去食堂,今天下午好不容易有节自习课,我快被劳模折磨死了,抢饭去抢饭去……”   舒盏便笑着听她抱怨。   郑芷口中的劳模是他们的生物老师,听说特别认真负责,上个学年教一班,上节课一下课就来教室,提前上课,但从不提早下课。然他们运气不好,最后一节课多为数学课和生物课轮着来,于是一班的学生来食堂几乎都要排长队。   这下分班,老师们的习性可一点都没改。   所以她很少碰见江远汀吧。   路过一班,里面随后走出来几个男生,舒盏略有眼熟,果然,他们是朝江远汀走去的。   江远汀的双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口袋里,倚在那,见他们过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扫了一眼。   周边却有不少女孩子偷瞄过去。   猴子勾着江远汀的肩膀,吹了声口哨,“江总,你的小青梅过去了。”   “知道,”江远汀不着痕迹地把这只手拍掉,“离我远点,不搞基。”   身边男生哈哈大笑:“江总不追上去?”   江远汀再伸手,一巴掌拍在男生的头上,“矜持。”   又嫌弃地往他校服上擦了擦。   男生:“……”   他每天都洗头的。   这是人身攻击知不知道!   *   郑芷如愿以偿吃到了拌饭,捧着餐盘笑得像两百五十斤的傻孩子。   她边走边叨,“那群高一新生真是的,没吃过饭啊,就知道往队伍里挤,我可好不容易过来吃一次呢……”   “如果你愿意排二十分钟,每天都能来。”舒盏神色不变。   “饶了我吧您!”郑芷哀嚎,“谁天天为了吃这个来排队啊。我跟你说,我现在一听到数学课就肚子饿,又困又饿。”   舒盏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喏,这四个。”   经常看见他们来这个窗口排,风雨无阻。   郑芷嗷嗷直叫,“那是有插队神器江总好吗!!我说盏盏啊,你的颜也不低的,不如……”   她笑眯眯地看着舒盏。   舒盏属于典型的高瘦,这样的身材是天生的衣架子,穿校服都不会显得土。即便每天素面朝天,也难掩五官的精致,走在路上偶尔还会有回头率的。   “社会主义接班人不做缺德事。”她淡淡地说道。   “你这是不知道利用资源!”郑芷恨铁不成钢。   她初中跟舒盏同坐过一段时间,友谊也是那时候结下的。后来发现两人兴趣爱好相似,很多话题都谈得来,一来二去就成了最好的闺蜜。   记得那时候,十三四岁,大家都是青春期的躁动年纪,有隔壁班的小男生来给舒盏表白。   舒盏是个学习狂魔,能在每天放学之前写完作业,她每次在自习课上看舒盏,她做的都是课外的题。于是当遇见表白,她很冷静地回了句:“我只跟考得过我的人在一起。”   当时初二上学期,物理入门,没拉多少后腿,舒盏还是年级第二。   考过她的,全年级就一个。   江远汀。   这句话在年级传飞了,配合上舒盏江远汀两个人一直同行,之后再也没人给舒盏表过白了。   还被叫去办公室谈过话。:)   舒盏说:“我的心里只有学习。”   她哼了声。   两人端着盘子往前走。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两边的窗口就排了长队。   舒盏本想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意外地看见了宁见薇。   这是长桌,一排十几个座位,宁见薇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中间,手上是保温桶,看来是自己带饭来学校的。   “走吧?”舒盏说,“坐那里。”   郑芷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只是看见舒盏在宁见薇旁边坐下后,她坐在舒盏的对面,把盘子重重一放:“舒盏,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有了别的狗!”   “这是我们班同学,”舒盏哭笑不得,“一起吧?”   宁见薇小小地“嗯”了一声,还是一副很怕生的样子。   郑芷一下子就被这软萌萌的小姑娘激得母爱泛滥,“你们班同学?长得好小,我还以为是初中部的小学妹呢。”   舒盏沧桑地叹了口气。   她从小就偏高,这又是个习惯以身高断年龄的社会,小学被问在哪个初中,初中被问在哪个高中,现在她穿上稍微成熟一点的衣服出去,就直接有人问她是不是刚下班回来了。   她明明还未成年!   宁见薇轻声说道:“你、你好。”   她对脸总是很难分辨,觉得全天下人都是一个样子。不过,旁边女生有点耳熟,她听见对面女生喊她的名字了,舒盏。   “我叫郑芷,不要发错音哦,”郑芷笑,“你叫什么呀?”   跟这样的女孩子说话,语气总会不由自主地放软一些。   “宁见薇。”   名字也好可爱啊!   “瞧你那变态的样子,”舒盏摇摇头,“她是从外地转来的,人生地不熟,别两眼放光了,拐不走。”   郑芷咧嘴:“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薇薇薇薇,你来自哪儿啊?”   她这人很自来熟,女生的活力与明媚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宁见薇羡慕地看了她一眼,微微脸红:“g市。”   除了爸爸妈妈,还没有人这么亲密地叫过她呢。   “我去那里旅游过!”她立刻说道,“很漂亮的江南小镇,怪不得有你这样的软妹子。”   宁见薇不敢看她,小声地说道:“没有的。”   女生之间建立友谊也是很快的。   郑芷神经大条,像女汉子,为人大大咧咧的,跟谁都好相处,喜欢叽叽喳喳个不停,很难冷场。舒盏偶尔接话两句,都在回怼,说完后两个人共同笑了。   这样的气氛轻松愉快,宁见薇再如何排斥,也不由自主地多说了几句话,嘴上挂着一点点笑容。   饭后,舒盏和郑芷习惯性地绕着操场散步。宁见薇要去洗饭盒,没有参与,直接上楼了。   操场上放着轻快明丽的情歌,刚过六点,天还没有完全黑去,可以看见黄昏的晚霞。   绕着跑道散步的人不少,三五成群,篮球场、乒乓球桌以及可以打羽毛球的空地都围满了人。   “快看,”郑芷忽然拉住舒盏,“那不是王可心吗?”   想来王可心是利用自习课在走廊上转了一圈,也宣传到一班去了。   舒盏“嗯”了一声,刚要走过去,却发现王可心的身边有熟悉的人。   那几个跟江远汀走在一块的男生还在,王可心身边也有两个女生,一堆人站在一起,尤为显目。   她皱皱眉,没控制住自己,往那边走了过去。   恰好江远汀要走,王可心拉住他的校服一角,“我喜欢你半年了……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就算、就算来艺术社也可以的……”   可她才刚刚碰着那一角,男生便已走开了。   他没回头,声音浅淡:“哦,那真不好意思,我只会跟考得过我的人谈恋爱。”   他的音量不小,不但周围的人听见了,还传入了郑芷耳内。   沉默半晌,郑芷笑出声:“你跟江远汀……你跟江远汀不在一起真可惜哈哈哈哈……”   舒盏也黑了脸,趁着江远汀没注意到自己,拉着郑芷就走。   什么跟什么啊。   身边那几个跟着江远汀走在一块的男生背过身,似乎也在笑。   独留王可心和她的同伴尴尬地站在原地。   王可心咬着下唇,脸色苍白。   她想了很多种被拒绝的方式,可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毒。   还没开始月考,光荣榜上挂的排名依然是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   江远汀是妥妥的总榜第一。   考得过他?整个学校都没有人能考过他好吗?   更别说像她这种待在平行班,迟早转文走艺术的了…… 第9章   郑芷这边,一直到回班,她还在笑。   初中三年、高中一年,彼此知根知底,舒盏和江远汀那点事,她还是知道的。   终于,舒盏忍无可忍:“够了,不要再乱点鸳鸯谱了,想想该怎么让你在零班不垫底吧!”   一下子戳了郑芷的痛处。   她哭丧着脸:“没想到我跟你缘浅情深……”   舒盏轻轻地哼了一声,“江远汀只是懒得想拒绝理由,又要维持他高冷学霸的人设,用我说过的话拒绝人,还能在大庭广众这下装逼,你看,是不是两全其美?”   她没注意到郑芷的笑容僵了一下。   “快回班吧,一直在班门口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舒盏又说。   “那个,盏盏,”郑芷伸出手,小心地戳了戳她,“刚刚他走过去了。”   舒盏:“啊?”   “江远汀……”   没等舒盏变脸,她已飞快地进了后门,“先走一步哟~”   舒盏抬头,果然看见跟江远汀走在一块的几个男生走进前门,他大概已经走过转角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说出真相了!   *   回到教室刚好是六点二十八,晚自习预备铃。舒盏坐下的那一刻,上课铃打响,班主任走进教室。   学校有读书制度,早读半个小时,晚读二十分钟,英语语文轮流来。   不过考虑到文科班要记要背的东西很多,晚读变成了一门学科论一天,英语两天。   今早第一节课就是英语课,此后舒盏再也没有把英语书拿出来过,一时之间不记得放在哪里了,在抽屉里翻了好一会儿。   身旁,有人轻轻把一本书推过来。   舒盏翻开,赫然是英语书,扉页上写着她的名字。   她飞快地道了声谢,抓着英语书就去讲台了。   班主任叫了她很久,一副将怒未怒的样子。   江远汀倚着椅子背,手中的笔慢悠悠地晃着,低低地嗤笑了声。   这傻子,英语书就压在她桌上一沓书下面,他一眼就看见了,她非要在抽屉里找半天。   怎么可能找到嘛。   二十分钟的晚读很快过去。   今晚并非是班主任的晚自习,他强调了几句纪律问题便走了。班里闹了会儿,就开始各自写各自的作业。   舒盏在做今天数学作业的最后一道题。   可她眼睛一睁一闭,一会儿想到的是王可心给江远汀告白的场面,一会儿是江远汀说的那句“我只跟考得过我的人谈恋爱”,一会儿又回到了初中,当时她被表白,用着非常天真、单纯、纯粹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   正好历史老师走进来。   历史老师三十多岁,圆脸,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头发总保持在两毫米左右,远远看着像一颗又黄又亮的光头,于是人送外号卤蛋哥。   此时他捧着一沓A4大小的打印纸,笑眯眯地招呼道,“同学们,我看你们作业不是很多,上节自习课应该快写完了吧?”   下面的回答是整齐划一的“没有”。   “没有也不要紧,等下还有时间,”他丝毫不觉得尴尬,依然和蔼地说道,“先把作业收一收啊,我们做个摸底小测试,都是基础题,看你们暑假回来还能捡多少。”   所谓历史基础题——就是书上的死知识点了。   但这种常识性的填空,可能比做活题还要痛苦……   在一片哀嚎声中,历史老师面带笑容地把测试纸发下来。舒盏扫了一眼,试卷一共两张,十道选择、三道主观大题,还有五道问答题。答题卡在第二张的后面。   果然都是基础。   但考核内容是两本必修,没有重复的知识点。还好舒盏自己在暑假复习过这些誊写的笔记,答出来也不算难事。   她瞅了一眼江远汀,对方面色不改,已经动了笔,似乎胸有成竹。   ——当然,如果她再仔细看,会发现他只是在写名字。   舒盏是提前十五分钟写完的,把卷子搁在一边开始写作业,历史老师走过来时,直接收走了她的卷子拿去改。   这种待遇在初中她和江远汀都有,早已习惯了。   测试一直到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准时收卷。   铃一打,就有女生拉着舒盏去对答案了。   江远汀靠着椅子,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一张原卷。   不远处,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第五题吗?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那几个改革的内容了……”   第五题。   他低下头。   “他消除了过分专横的寡头政治,解放平民,使其免于奴役,并建立了雅典‘平民政治的祖制’。”这里的“他”所采取的措施不包括?   哦,好的,他也没有做出来。   他的脸色略白,翻到雅典政治,答案呼之欲出。   舒盏回到座位,见江远汀在看书,便问道:“第五题选什么?”   “A,”他的回答迅速,“梭伦。”   舒盏恍然大悟,懊恼道,“这么基础的知识……我居然没有想出来!”   江远汀瞥她一眼,语气散漫,“你怎么考到第一的?”   “是是是,马上就让位给你,”她毫不犹豫地接话,随后小声嘟囔,“注孤生。”   他说只跟成绩比他好的人谈恋爱,当了年级第一,不就是没人比他好了?   妥妥的注孤生。   江远汀笑了声,没接话。   漫不经心的笑声如挠痒痒般,分明没有看过去一眼,却叫舒盏耳根发热。   *   九点半放学的时候,窗外下了场雨。   雨势很足,还伴随着雷声,估计是沿海地区又来台风了,影响到他们这边。   这种天气舒盏有带伞的习惯,可以遮阳,一般用于遮阳,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于是在同学们的哭丧中,她先走出了教室。   舒盏去了一趟洗手间,耽误了些时间,出来的时候,教学楼前已经站满学生了。   不少家长撑着伞走进校门。   少年依然单肩背着书包——书包里大概只有一个文具盒,松松垮垮,看着就没重量。校服外套已经脱了,衬衫的袖口向内折叠,露出一小节手腕。他抱着校服外套,犹豫很久,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舒盏哪里看不出江远汀在想什么。   淋雨淋湿了有损形象,拿校服蒙着头也有损形象,所以是走还是不走呢?   这话可是当年他亲口对她说的。   斟酌片刻,舒盏拎着伞朝江远汀走去,把伞塞到他手里,“你撑,走。”   对于她的出现,他似乎略有诧异,却也只是稍皱眉,披上校服,然后撑起了伞。   “真小。”   他“啧”了声。   还是碎花的。   “遮阳伞,有就不错了,”舒盏瞪他,“又没打算带你。”   她现在后悔了。撑伞走过去的女同学不少,江远汀稍微抛个媚眼过去,人家排队来带他,还需要她去自讨没趣?   江远汀没说什么。   伞的确很小,他稍稍把伞倾过去一些,几乎半边胳膊都在雨中了。   学校排水系统不太好,遇上这种暴雨天气,操场旁边的走道上就会积一层水。水刚刚没过鞋底,想要打湿鞋子是完全可以的。   舒盏穿的还是凉鞋,没走几步,鞋子就全湿了。   “啊……我以后还是不在这种天气穿凉鞋了……”她低声抱怨。   江远汀忽然推了她一下。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绕到她另一边,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转过身来。   电动车飞驰而过,溅起的水打湿了江远汀的裤腿。浸湿了的校服贴着小腿,鞋子也是湿的,真叫人不舒服。   而且……如果不是他,遭罪的就是她了。   他皱了皱眉,把手拿开,淡淡道,“走吧。”   她虽长得高,只是腿比较长,人是很瘦的。   大概,揽在怀里的时候,可以轻松不费力。   “……嗯。”   舒盏没敢抬头。   他刚才凑过来,呼吸挨得很近,轻微却灼热。   很痒。   很麻。   ……啊啊啊你在想什么!   舒盏闭了闭眼,甩开那些纷乱的念头,跟着他走出了校门口。   雨没有停的骤势,反而下的更大。这会儿舒盏收到了舒父的短信,说还是在老地方等她,会往前开一点。   接送孩子的家长把校门口围满了,车更是堵得水泄不通,警察都没法管,拿着喇叭一直在喊让大家让一让,校门口乱作一团。   “我爸爸在路口,”关上手机屏幕,舒盏往前看了看,“你怎么走?”   她记得他是骑自行车上下学的吧?这雨天自然没法骑车了。   用的还是初中那辆,后座是她的常驻位置。   “走路,坐公交。”他看过来,语气淡淡的。   以一种……关爱智障的目光。   舒盏面无表情地闭了嘴。   撑着她的伞还要得罪她? 第10章   这条路不长,没一会儿,舒父就看见了他们,将车开过来,打开了一点车窗。   “咦……远汀你也在啊,一块进来,这雨多大呢。”   江远汀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下。   于是,舒盏与他一前一后进了车门。   舒盏正在系安全带,便听见舒父乐呵呵地问后座的江远汀,“远汀,你家住哪?我送你过去吧。雨这么大,你妈妈没来接你吗?”   又来了。   这种抱错了孩子的感觉。:)   江远汀报了个地址,又将打湿了的校服外套脱下,漫不经心地说道,“她出差了,月底回来。”   车里的气氛僵了僵。   也是。从前江远汀的父母就忙,隔三差五出差的。现在离婚了,差还是得出,频率一点也没减少。   猜到这似乎是江远汀的伤心事,舒父打着哈哈转移话题,“这地方有点眼熟,离舒盏她妈妈的高中蛮近的,刚好刚好,一块儿接了。她妈妈今天有晚自习,估计又要等学生走……”   以前每逢下雨天,舒母都很晚才会回家。   她是班主任,更像是一个班的母亲。   舒盏没哼声,拍了拍书包上的水渍。   她身上没淋着雨,书包却是全湿了。不过,那么小一把伞,能撑两个人就不错了,管什么书包呢。   “谢谢叔叔。”江远汀轻声说道。   他的手不自禁地抓住了衣角。   两个都要见?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江远汀一面平静地维持着人设,一面与舒父聊天。   他的话真的少了不少,对于自己的事情,总是一两笔轻描淡写地带过。不过,他对时政的关心却没断过,一下子又跟舒父聊上了。   舒盏靠着背听他们两个聊天。   少年人的声音低哑,轻轻的,绵绵的,听得她控制不住自己的上眼皮和下眼皮。   其实他的声音是很好听的,轻柔舒缓,似是午夜的乐曲。   是自己太困了。   舒盏这么想着,头已经歪了下去。   后来他们在说些什么,就没有注意了。   雨天路堵,又一连碰上几个红灯,舒父开得很慢,到江远汀住的地方时,已经很晚了。   彼时雨还没停,舒父便说道,“你把小盏的伞拿去吧,还有一段路呢,我看你校服都湿了,赶快回家洗个澡,免得生病了。”   他偏头去看舒盏,笑了一声,“这姑娘,睡着了都。”   “谢谢。”江远汀垂眼,拿起那把碎花的小伞。这把伞他没有见过,高一新买的吗?   也是,这都……一年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不用跟我道谢,”舒父笑笑,“我家姑娘的性子,你也知道。看着好脾气,其实特别倔。我知道你们闹不愉快,她都一年没跟我提过你了,不过,青少年之间嘛,小摩擦什么的难免,你看她现在不还是在关心你吗?”   江远汀点头,翘了翘唇。   “说句实话,小盏她被她妈妈养的啊,好强,压力很大,最开始就是那种不折不扣的好学生。只有跟你一块啊,才有了点少年人该有的青春活力,”他眨了眨眼,“不过,你那点小心思啊,还得先收收,不要影响到成绩。”   当年在初中,舒盏和江远汀因为疑似早恋被叫了家长,来学校的就是舒父。   在办公室外,舒父和江远汀进行了一场漫长的谈话。   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在这之后,老师们再也没因为这件事情找过他们。   “我知道,”他说着,已经撑开了伞,“叔叔再见,早点去接阿姨吧。”   背影高大修长,似苍松修竹。   “等有时间别忘了来我家陪叔叔下下棋啊!”   补充完,舒父摸了摸下巴。   舒盏没注意,可他看到了哦。   之前撑伞走过来的时候,江远汀一直在偷偷看她,好控制着伞,以免她淋到雨。   至于自己,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其实他身上早湿了。   哎……一想到他家姑娘被这么光明正大的觊觎着,他的心还是有点不爽的。   罢了罢了,开车,找自个儿老婆去。   *   舒盏依然跟着预备铃声走进教室,不偏不差,堪称踩点狂魔。   她边走边打呵欠,不时揉了揉脑袋。昨夜睡着睡着舒父一个急转弯,叫她头直接撞车玻璃上,把她给磕醒了,她一睁眼只觉得脖子快断,脑袋要炸,哪儿都疼。   她回头去看,后座的舒母在打电话,似乎是学生家长,没有江远汀。   他回去了啊。   江远汀来教室,依旧比她早一点点——只是一点点。   见她坐下,江远汀从抽屉里抽出了那把伞,说:“给你。”   舒盏还没有睡醒,“哦”了一声,没太在意他的表情。   伞叠得很好,平平整整,跟新买回来似的。   她实在困,翻开语文课本,盯着上面的《逍遥游》就开始发呆。   耗了几个晚自习才背下来,一直没复习,现在估计又忘了。但她不想背啊……她想睡……   这样昏昏欲睡的状态一直到第三节课,历史。   历史老师的表情挺一言难尽的。   他自嘲似的说:“我真是谢谢你们给我留了点面子,没全忘。”   班上人自然哈哈大笑。   历史老师年轻,很皮,从头到脚都是怼点,生气的时候都惹人发笑,大家在他面前也没什么拘束。   “一晚上没睡,唉,还给你们统计了一下,”他挠头,“又该掉头发了。”   历史课代表的声音幽幽的:“老师,没头发的人别这么说话。统计分数的是我。”   又一阵哄堂大笑。   历史老师很懒,很懒,做他的课代表也是天天翻白眼。   笑够了,正式进入课堂,他便说道:“第一名舒盏,八十八,勉勉强强吧。连个九十分都没有,太让我失望了!”   八十八……   好吧,的确有点令人失望。   舒盏下位去拿卷子。   等会儿免不了点她提问,她一下子来了点精神。   不久,江远汀也发到了卷子,六十一分,刚刚好。   他面无表情地把这张卷子压在了历史书下面。   等下了这节课,他就会忘记它的。   于是舒盏就发现,在课堂上,江远汀居然在做试卷的批注。   他的试卷上本来就一片红,用红笔批注上去,更是显得触目惊心了。   恰巧几个女生在商量一块去五班交申请表。舒盏想起昨天看见的情况,便问:“江远汀。”   “嗯?”   对方懒洋洋地应了句,没抬眼,好像是还在补笔记。   “你要加什么社团吗?”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无聊。”   去社团当社员的确是一件没有逼格的事情,舒盏想。   结果等过了教师节,各个社团在公告栏上张贴出面试通过名单时,学生会里赫然列着江远汀的名字。   纪检部的部长。   每到新一届就换得勤,社团几乎清空,从头开始。部长一般由高二同学担任,因为有在学校的一定经验,所以可以直接竞选。   舒盏还真是……无话可说。   让一个天天不穿校裤、校服外套拎在手里的学生当纪检部部长?政教处的老师真的没有在开玩笑吗?   尤其是等舒盏看着江远汀手戴“执勤”的红袖章走进教室时,心中想吐槽的欲//望更强烈了。   但倒是没有什么违和感。   他拿着考勤表,往每个班门口一站,一句话不说,却有几分无声的气势来。   果然还是因为那张脸长得标致啊。   *   新学期的第一个月,以一场月考结束。   这次月考的数学卷偏难,就算分了文理卷,舒盏做起来还有点吃力,更别说理科班那群人了。   理科考场排完了以后才轮到文科考场,因此郑芷与舒盏隔了好几层楼。   她在考场里等了一会儿,就看见郑芷哭丧着脸跑过来,“盏盏救命……我要死了!”   考场不在他们的教学楼,两人边说边往教室走。   “没事,”舒盏安慰,“月考成绩不计入考评标准,你暂时滚不出零班。”   郑芷:“……”   这朋友真是没法当。   宁见薇刚好也从考场里走出来,她急忙抱住宁见薇的胳膊,“薇薇,感觉怎么样呀?”   小姑娘腼腆地笑了一下:“一般般吧。”   “这才是客观的回答嘛,”说完,郑芷又忍不住去戳了戳宁见薇的酒窝,“薇薇你笑起来真好看,都快把我融化了,来来来抱抱~”   舒盏云淡风轻地走在前面。   是么,宁见薇的考场座位跟她一列,年级前八的水平,所谓“一般般”,应该跟她的正常水平差不多吧。   起步点本来就高,差不多就是很好了。   看郑芷这么好骗的份上,她就好心一把,不去拆穿这个残忍的真相了。 第11章   同宁见薇有了交集之后,两人行偶尔会变成三人行。   郑芷是很喜欢宁见薇的,不管是颜还是性格,小姑娘软软的,跟仓鼠似的,一逗就脸红,特别可爱。   她抱住宁见薇,满足地嗅了嗅,“薇薇你身上好香啊。”   宁见薇红着脸不说话。   这个女生短发,声音清脆,性格很活泼,叫郑芷,嗯,像政治。   前面的女生高高瘦瘦,长发低马尾,发圈总在换,都是很暖的颜色,她的眼睛很好看。   她叫舒盏。   一如眼眸带来的,温暖灯光。   她记人很困难,却用这一个月,慢慢地记下这两个人身上可辨认的细节。   她们很暖啊。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你身上,也很暖,是太阳的味道。”   郑芷满脸通红,“知道你是情话girl了,不要那样对我笑,我会被你迷倒的。”   宁见薇笑起来是很好看的。   就算她一直都是一张面瘫脸待人,也让人觉得这种样子非常萌。   只是宁见薇太过内向,走路都是低着头的,看背影只觉得是个娇小的女生,很少有人发现正脸的美。   “你们两个,”舒盏叹了口气,“有没有看见我头上的青青草原?”   郑芷哈哈大笑:“这叫择优。”   转角与郑芷分别,舒盏和宁见薇一块进了教室。   江远汀早早到了座位,试卷摊开铺在桌上,他一手提笔,另一只手高调地举着手机,页面是小猿搜题。   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职位叫纪检部部长?   舒盏瞅了一眼,考的是政治,他大概已经把选择题的答案拍完了,错的用黑笔勾出了题号,很大一个圈,数目还不少。   “试卷。”他忽然说。   舒盏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于是拿出自己的试卷给他。   她也有边考试边分析试卷并记下答案的习惯,不确定的题目会用铅笔勾出,待考完着重去查。   自己是什么水平,舒盏是清楚的。只是文科的答案不确定性很强,因而江远汀拿她试卷对答案,她心中还略是紧张。   二十五道选择题,占了两张试卷四分之三的版面,要对起来还是很快的。   江远汀捻着手中那张试卷,沉默片刻,把试卷还给了舒盏。   “错了几个?”舒盏边问边去翻。   很好,三道,正常水平,这次政治估计有望上八十。   她瞥见江远汀一直在盯着试卷发呆,唇边那抹笑意也不见了,表情是难得的严肃。   “国庆你有空吗?”他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先前一闪而过的正经不过是错觉。   舒盏迟疑:“有啊。”   江远汀抿了抿唇,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需要补数学吗?”   舒盏愣了会儿,见鬼了似的看着他,弄得他不得不别开脸单手撑着下颌,不再说话。   几个想法在脑海里转了一道,舒盏明白了他的意思,笑容从眼中闪过,“好像不需要啊。”   江远汀啊江远汀。   她和他认识六年了,他的那点小心思,舒盏哪里不清楚。   一年没怎么交流,他还是没变啊。   他“哦”了一声,低头继续跟试卷纠结去了,但到底在想什么,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不过,我还有些不懂的东西,这次考试都考到了,没有做出来,”舒盏忍着笑,故作正经地说道,“如果你有空,可以帮我讲讲吗?当然,你对文科有什么不懂,我也可以帮你。”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   她果然还是了解自己的。   江远汀的唇角轻轻勾了勾,连带手中自己写错的哲学题都显得顺眼不少了。   小青梅这么善解人意,他是不是也该表现表现一下自己的好呢?   可他觉得自己哪里都好,不需要表现,就可以看得出来啊。   “可以,”于是,他说,“我可以再带一份手写字帖过去。”   舒盏冷漠:“谢谢您,我很喜欢我的字,不劳您费心。”   随后就开始整理书包去了。   再次被嫌弃的江远汀懒洋洋靠着窗,一手转着笔,悄悄去瞧她的眉眼。   他很喜欢靠窗靠墙的位置,倚着会很惬意。一个月过去,座位轮了一圈,又回到了刚开始那个地方。   舒盏的五官很精致,有一对杏眼,线条柔和,水汪汪的,像是淬了露水的黑葡萄。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星星点点的金色,让她的侧脸看上去更为温柔。   他看了她很多次,对她的长相再了解不过了。就算高一在学校,两人没有正式打过照面,她可能不知道,他……暗暗观察她很久了。   看着她从班上垫底爬上光荣榜。   每一次他都希望啊,如果有一天,他们两个的名字能紧挨着出现在光荣榜里,该是多美妙的事情。   只是去年暑假,家里变故突发,他要安抚母亲,要对抗父亲,心情压抑,觉得自己太无能,无能到没有脸去见她。他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该怎么面对,家里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处理好,该怎么去坦然地站在她面前呢?   高一来了一个学校,他怕她不理他,也没主动跟她打过招呼。   毕竟她每次看他时,都是淡漠的,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他们两个人就是这样,没有谁愿意率先迈开一步,从见面的第一刻开始,一直吵吵闹闹,持续了六年。到现在,要不是这一次有了这个关系,可能要继续冷淡下去。   还好、还好——   在过去一年僵化的关系,正逐渐消融。   但江远汀知道,就算不是因为同在文科班,忍了一年,他也不会再跟她冷战下去。   他熬不住。   *   不久班主任进教室草草说了几句,便宣布放学,顺便强调让他们不要忘记回来上课。   这时候放假前考试的好处就显露出来了——作业量明显变少,因为第一次月考已经过去了。   这会儿还是下午四点,大家有说有笑地出了教室,舒盏挽着宁见薇,问道:“薇薇,要跟我和郑芷一块去玩吗?”   最近又是雷雨天气,地上一直是湿漉漉的,户外行动不太方便,室内活动里,逛街和看电影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今天是周五,新上映的电影不少,吃完晚饭还能顺便看场电影,这才是生活啊。   宁见薇犹豫了会儿,摇摇头:“不了,我爸爸妈妈要回来。”   “那真好,”舒盏笑了笑,“你都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们了吧?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宁见薇点点头,眼中的喜悦和希冀几乎溢出。   两人在转角告别,而后,跑出来的郑芷给了舒盏一个熊抱,“恭喜女王殿下解脱!小舒子我们去坐地铁吧。接下来有七天假,你想怎么过?要不要来个省内两日游?”   舒盏言简意赅:“没有人能打扰我对学习的爱。”   郑芷:“……滚吧你。”   男生四人组这边,也收到了同样的回答。   “读书,不去。”少年语气懒散,桃花眼微微弯着,漂亮得很。   “不是吧——”猴子大跌眼镜,“江总,别吓我!周行你快给江总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周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思考:“跟小青梅一块学习?”   一下子说到江远汀心坎里。   他淡淡地点头。   三个男生立刻明白了。   “这也太重色轻友了吧……”猴子哭丧着脸,“江总,我是年级第二啊,年级第二,这学期你不在理科班我可能就是第一了,我居然还没有跟你一起玩的资格?”   此话一出,还没等江远汀开口,就遭到了身边两个男生的暴打。   “上学期期末年级第二怎么了,有本事你这次月考考第一啊!”   “成绩没出BB什么,大家都是文明人以事实说话好吗?”   江远汀倚着墙,桃花眼中泛着笑,“猴子,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关系是什么?”   猴子:“哈?你在说啥?”   他口吻浅淡:“那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一起学习。”   那么变态的选择题,他的青梅只错了三道,三道啊……   自己都错一大半了,真不好意思拿出去。   猴子:“……”   江远汀又补充,“我的名字在光荣榜上没有靠近舒舒前,任何活动请都不要找我。谢谢。”   剩下那个男生轻声问:“江哥,你的目标是年级第二?这么甘心被小青梅压一头啊,不考虑再拼一把?”   他轻描淡写地说:“压了她六年,是要让她压一次了。”   三人:“……”   为什么看见了不同寻常的颜色。   社会主义接班人胸前飘扬的红领巾去哪了?说好的公平竞争、互当对手、共同进步呢? 第12章   最近的天气很是阴晴不定。阳光不毒,舒盏也就不再带伞,结果晚上从商场出来,还是碰上了雨。   雨不算大,淋一淋也就过去了。舒盏回家得挤公交,站在靠窗的地方,窗户开了点儿,风一吹,冷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于是当天晚上舒盏一直在吸鼻子。   第二天上午醒来,她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一摸额头,体温还算正常。只是头钝痛,像是每隔一阵就有尖锐的物体在撞击着她的神经。   胃也一抽一抽的。   ……假期的第一天生病,这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此时是十点,舒母教研组需要到外地开会,一出差就是三天。舒父最近比较忙,已经好几天没有接送过她了,国庆节也加班去了,手机里还躺着让她自己一个人解决午饭晚饭的短信。   更悲伤了。   舒盏扶着墙,去卫生间洗漱。热毛巾敷在脸上,不适的感觉稍微消散了些。她又去翻药箱,摸出一支体温计来,而后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刚刚看过冰箱,有菜,不过她现在应该是不愿动的,看来得叫外卖。这弄一下已经十点多了,她不愿出门,再吃早餐也来不及,干脆把早饭午饭一顿解决了吧。   她瘫了一会儿,算算时间到了,抽出体温计来。还没注意去看,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轻轻敲击了三下,很有节奏感。   舒盏去开门,手里还拿着体温计。   江远汀赫然站在门口。   他穿着浅灰色的卫衣,皮肤在衬托下透着白皙,一手懒懒地揣在口袋里,依然单肩背着他那个平时什么都没有装的书包——现在好像鼓了点儿。   “一直没回我消息,以为你睡死了,”他的语气依然不客气,瞥到她手上的体温计,怔了下,“病了?”   舒盏这会儿拿着体温计看了眼。   37.2,还不算发烧。   手机应该搁在床头柜上,醒来后整个人晕晕乎乎地走来走去,哪里会想那么多,一阵烦躁袭来,舒盏往客厅里走,口吻淡淡的,“头疼。”   就这样两个字,软软的,传入耳内愣是多了几分撒娇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撞进心脏。   江远汀顺手带上门,动作不自禁地轻下来。   他不是第一次来舒盏家了。初中三年,尤其是初二那一年经常过来,光明正大地蹭饭。   舒母与他的母亲性格截然不同,偏严肃,可私底下也会露出温柔风趣的一面。舒父温文尔雅,谈吐有致,是个很好的忘年交对象。   这才是一个家该有的样子,不像他那支离破碎的家庭。本就聚少离多,还有外人来掺和,他的母亲,现在已经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一年没有走进这个家,它并没有什么变化。墙纸是橘黄的蒲公英,连灯光打下来的时候,都会柔和很多。电视机柜上摆着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上的舒盏还很稚嫩,扎着俏皮的双马尾,背后是湛蓝的天空与大海。   此时,照片上的小姑娘拿着手机走过来,裹着件毛茸茸的睡衣外套,耷拉着脑袋,没什么力气。她靠在沙发上,捞过那只仓鼠娃娃抱在怀里,声音平淡,“做不了数学题。”   多说了几个字,她的声音有不自然的沙哑,还有鼻音。   “来都来了,”江远汀挑眉,“要赶我走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桃花眼微微翘着,略是轻佻,似有水波荡漾,漾开一圈圈水纹。   舒盏现在并没有力气跟他斗嘴,慢慢地说道:“随你。”   困倒是不困了——只是她的头依然一阵一阵地疼,走路总觉得很不舒服,只想找一个暖和又舒适的地方,然后躺上一整天。   “你爸妈呢?”江远汀打开冰箱,里面放着点新鲜食材,而后又问道,“吃早饭了吗?”   答案显而易见。   “上班。不想吃。”舒盏已经抱起膝盖,在沙发上蜷成一个小团团。可惜她的腿比较长,这样违和的动作,落在他眼里,有种异样的……萌。   这会儿,江远汀久久都没有回应。   舒盏一直抱着发呆,少年修长漂亮的手伸过来,将盛有热水的碗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先把药吃了,去房间睡觉。”   很小的时候,江远汀就已经独立了,若比起自理能力,舒盏是远不如他的。   碗里是药汁,刚泡好,深褐色的,散发着一点点中草药的味道。   舒盏乖乖地点头。   她实在是不想动脑子了,于是江远汀说什么,她都会照着做的。   药里还有丝甘甜,喝完后舒盏本打算去洗碗,被他拿走去洗碗池了,她便扁扁嘴,“你怎么凶巴巴的。”   她真的觉得今天的他……莫名的凶啊。   江远汀一滞,果然生病伤脑子,什么话她都说得出来了。   凶?   他哪里凶了。   “快去睡觉。”他强调。   舒盏“哦”了一声,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去房间了。   沙发上有东西还亮着光,江远汀走过去看,原来是她把手机落在这儿了。   舒盏没有提,他也并不想把手机给她送进去——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玩什么手机嘛!   反正他凶。   手机屏幕亮着,是个未接来电,没一分钟,新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来电显示郑芷。   卧室的门已经被关上,江远汀偏头看了一眼,手却已快速地滑动接听。   “盏盏你终于接我电话了呜呜呜为什么不回消息,你是不是有别的狗了!”   舒盏的闺蜜?   江远汀回忆了一下。哦,那个从初中开始就一直跟舒盏走一块的女生,很聒噪。   他没接话,感觉这女的应该还有戏。   果然,便听见郑芷说道:“下午要不要来KTV呀,我还喊了几个咱们初中的同学,已经订包厢了,两点。”   KTV,啧。   江远汀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手机背面。   “盏盏你倒是说句话啊!!”郑芷应该在外面,背景声很吵闹。   沉默片刻,江远汀挑了挑唇,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没空。”   “有什么比浪更重要……等等你谁?”   似乎觉得电话那边人的声音有点熟悉,想到那个可能,郑芷完全懵掉了。   “她要休息,还要读书。”说完这句话,江远汀利落地挂断电话。至于电话那边怎么想,就不是他的事情了。反正她骂完他就回房间睡觉了,自己落下把柄在这里,由不得她左右。   可怜的被剥削的他,还要去做午饭。   江远汀面无表情地走进厨房淘米煮粥。   她这样子肯定不愿意吃饭,煮点粥让她喝好了。至于自己中午,可以炒两个菜凑合一下。   他明明是来读书的,为什么做起了保姆?   愤愤不平的江远汀感觉胸前的红领巾又在飘扬了,他果然是个合格的接班人。   *   许是药起了点作用,舒盏本是不困的,一沾着床,困意袭来,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有饭香飘进卧室。舒盏好奇地翻身下床,却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本想寻着饭香,走着走着,就换了个方向。   她去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看见她醒来准备端碗粥过去的江远汀:“……”   他淡然地把碗放回餐桌,坐在一旁玩手机去了。   舒盏吐完,感觉身体上的不适感一下子散去不少,虽然还有点感冒的迹象,但已经没有早上起床那么难受了。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这一吐。   下午两点,桌上摆着两个装着剩菜的盘子,还有盛了粥的碗,叫她诧异的是坐在沙发上的江远汀:“你还在这里啊?”   江远汀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看上去十分恶劣,“看来还没有病倒啊?”   刚才那一幕对他打击甚大,他本打算十分钟之内都不要理她的。   怕她生病了胃口不好,喝粥又干巴巴的,他熬的是皮蛋瘦肉粥。不敢放很多皮蛋,但总体的味道却很足。   真是白费了一番好心。   舒盏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劳烦您。”   说罢端起桌上的粥,拿了勺子来舀。   从前在家里做饭,江远汀经常给舒母打下手。舒母厨艺很好,作为亲传弟子,江远汀也学到了精髓。   只是他实在是太懒,宁愿过来蹭饭也不自己下厨,除非在他爸妈不在的时候去他家里,否则舒盏能吃到他的饭屈指可数。   没想到熬出来的粥,啊,是妈妈的味道了。   她本就感到一点饥饿,一碗粥下肚,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回头就对靠着沙发玩手机的少年说道:“江远汀,你太贤惠了。”   江远汀手一抖,手机差点没掉下来。   这个词能用在他身上? 第13章   似乎是可以想象他的表情,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又问,“我的手机呢?”   不那么难受后她猛地想起来,自己的手机都不知道丢到家的某个角落里了。   “清醒了?”江远汀瞅了她一眼,“清醒了就自己找。”   ……过分。   舒盏撇嘴,解决掉完里的粥后,才去找手机。   手机被压在一个抱枕下面,只露出半截,难怪第一眼没有发现了。   屏幕还锁着,一些App发来的消息占了满满一页,夹杂着两个来自郑芷的未接电话,时间显示三小时前。   舒盏看了一眼,又进入Q/Q,消息页面上有两个联系人的消息。   一个是郑芷,她的闺蜜戏惯来很多,五分钟没回她电话就满屏的“啊啊啊啊啊啊”……咦?她“啊”的好像不是不接电话这件事。   【为什么是江远汀接的电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果然在外面有了别的狗!】   【读书?你真的不要骗我,去玩难道有读书重要吗?是因为跟江某人在一起吧:)】   三个小时,舒盏已经想到她脑补出了一部多么百转千回的大戏了。   这种天赋不去某J文学城写小说真可惜。   舒盏想了想,把这件事情简明扼要地概括一下,随后着重强调她病了。不要老是关注江远汀,她才是那个需要慰问的病人啊!   以及,还有几条消息是来自江远汀的,从九点半开始。   【起了?】   【我现在过去。】   【快十一点了还在睡觉?你是猪吗?】   【开门。】   然后就没了下文,他已经敲门了。   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去年暑假——舒盏那会儿很生气,就算今年江远汀过生日,群发祝福里她也把江远汀去掉了。   这人惯来不发动态的,在她有意无意的忽略下,她的生命中当真隔绝了他整整一年。   不过如今,他倚在沙发上,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长腿懒洋洋架着,眼睛似乎没离开过手机屏幕。   墙上的挂钟显示下午三点半。   “你还坐在那做什么?”舒盏摁掉手机屏幕。   他没急着回答,眼神不紧不慢地在她身上晃了圈,轻笑:“感觉怎样?”   舒盏顿了下,如实回答:“好点儿了,不过头还有点疼。”   她的嗓子依然微微沙哑着,因此惯来高冷的语气放在今天,就显得软绵绵了。   江远汀又看了她一眼,把手机随意丢进口袋,起身,去拎起自己的书包,“走了。”   ……所以你存在的意义就是来我家做了顿饭煲了锅粥蹭了下WiFi顺带耍了下帅?   舒盏脸上染起一点愤懑的红,拳头痒痒得很。   “过几天来,”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等你病好点,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不适合学数学。”   舒盏:“那请你自己回家领悟哲学去吧。学好数学的人学不好哲学,怪我还以为你聪明。”   他略微勾了下唇:“彼此。”   跟这人果然没法长时间的好好交流。   舒盏气哄哄的,别过头不去理他。   她从床上爬起来,头发没扎,没过肩膀,松软乌黑,伴随着她的动作,有几缕碎发从肩膀上划过。   江远汀的手指轻轻摩挲。   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他怀着遗憾走出了门。   从楼道里下来,隔壁那一栋就是他的家。曾经,在这个地方,他看着他的父亲、母亲,还有那个小三,三个人站在一起,仪容荡然无存。母亲失望的呐喊,父亲冷漠的回应,小三趾高气昂的示威……   江远汀闭上眼睛。   他以为,他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若无其事地从这里走过。   接受得比他想象中的要快。   也许是因为,要见的人是她。   他想起刚才看见她的样子,咬着唇,眸中还有着尚未睡醒的惺忪,微红,水灵灵的,像是只张牙舞爪的猫。   只要稍微多说几句,就会炸毛,然后跳起赖去挠他。   可惜她的力度太小,这样的挠,只像在挠痒痒。   还,很可爱。   *   留舒盏在家。   她已经睡够了,江远汀给她拿的药就放在茶几上,颗粒,一天三次,她顺手又拿着去泡了。   厨房里有烧好的热水,锅里的粥剩一半,饭也剩了一小碗,他盛出来了。   除了嘴不饶人,什么他都处理好了,说他贤惠绝不是舒盏在开玩笑。   喝完药后,头还在隐隐作痛,只是没中午那么强烈了,于是舒盏再一次扑向了沙发。   她打开电视,调到国际新闻台充当背景音乐,然后刷起了微博。   热搜榜榜首还是#国庆小长假怎么过#。   舒盏刷着关注人列表,随意翻了下自己关注的几个大V的微博。最近有个新人很火,好像叫段君衡,刚成年,大一新生,读的首都电影学院。据说是提刀夜行新书开机,他是男主角,不论颜和演技都惊艳了网友一把。   她点进去,这位小鲜肉好像比较高冷,几乎没有日常微博,全都是一看就是团队打得广告,置顶就是定妆照,@了电影官博以及提刀夜行。   提刀夜行的作品多为几百万字的升级流大长文,要想浓缩成电影,别说,还的确有点困难。如何做到不拖沓,在两个小时之内讲完要讲的,不仅要看编剧的水平,还要看演员。   毕竟,升级流嘛,男主前后差距挺大,这中间本有几十上百万字的过渡,电影贸然剪掉,若演不活,肯定会显得突兀。   娱乐圈的这些事舒盏不太关注,看了几眼评论就掠过了,一不小心跳进提刀夜行的微博。   拖稿大王的日常果然还是晒老婆和晒娃——以各种理由假装自己很忙无心写稿。   这几天,他提到一件事,明年这个时候会举办一场读者见面会,在他们邻省。据说这场读者见面会请了不少知名作家和大V,将会是他所有见面会中最盛大的一场。   舒盏依旧不感兴趣,跳过。   江远汀应该很激动,很可惜明年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高三了,去见面会什么的,还是想想吧。   她就这么瘫在沙发上刷了两个小时微博,玩到双眼酸涩,手臂也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僵了,连忙起身,打算换个姿势。   母亲不在家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舒服了。   舒盏要站起,一下子又觉得有点头晕,扶着茶几跌跌撞撞地去盛粥。   粥还没凉,她放在微波炉里加热,看见桌上的两盘剩菜,犹豫片刻,也拿去热了。   等候的当儿,有人拿钥匙开了门。   进来的是舒父。   他放下手中公文包,嗅了嗅,“什么味儿,好香啊。”   “皮蛋瘦肉粥,”舒盏端了碗,“锅里还有。”   他惊讶:“你熬的?”   舒盏厨艺勉强,吃不死人,填饱肚子没问题,要想给人味蕾上的享受就困难了。   哪像现在,熬一锅粥满屋子都是香味。   舒盏没哼声,叼着勺子,仿佛在咬江远汀。   她怎么都学不好做菜,倒让江远汀给学了去,不怪她为什么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爹妈亲生的了。   还因为这个被江远汀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同时嘲讽。   江远汀江远汀,她上辈子估计得罪了他,所以这辈子他化作祸害来报复她了。   舒父在外忙了一天,回到家早就饥肠辘辘了,迫不及待地去盛了余下的粥,坐在餐桌前,又看见那两盘炒菜,夹了一筷子,赞道:“今天弄得不错啊,比你妈妈做的好像还好吃一点。”   自从舒盏读高中,一日三餐都在学校解决,已经很少吃到家里弄的饭菜了。舒母又经常留在学校,很多时候大家都是在外面吃,使得她疏忽下厨,厨艺自然不如当年。   舒盏继续保持沉默。   舒父大快朵颐完,又说,“看来以后爸爸要让你多下厨几次……”   “江远汀中午来过,都是他弄的,”舒盏语气凉凉,“我病了,头疼。”   舒父的笑容僵在脸上。   难怪他觉得这口感很熟悉,不就是江远汀那小子嘛!   自家闺女和江远汀的表面矛盾他自然知道,于是连忙顺毛:“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疏忽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啊?我的事情差不多忙完了,会在家陪你的。”   陪她什么的……还是不要了。   找回了属于亲生女儿的感觉,舒盏轻轻哼了声,“快好了。”   说完,解决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粥,转身去洗了自己的碗,就回房间去了。   电视里新闻还在播,舒父边听边想:国庆放假了,他上次还邀请江远汀来着,他应该是来赴约的吧?可惜他不在家。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改天再把他叫来?   许久没下棋,他的手可痒着呢! 第14章   十月四日,江远汀的消息又发过来了。   他问她有没有空,舒盏瞅了眼甜甜蜜蜜的父母,回了他消息:你过来吧。   嗯,他倒是选了个好日子。   于是快两点,江远汀敲了舒盏家的门,看见开门的人后——有一瞬间僵着。   客厅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他更僵硬了,脊背挺得笔直,故作矜持地开口:“叔叔阿姨好。”   开门的是舒父,一见江远汀,乐呵呵地迎进来,“哎呀是远汀啊,前两天我还在想着要不要联系你呢,你看咱们这心有灵犀是吧……”   舒母的脸上也挂着温和的笑。   两家从小学五年级相识,换句话说江远汀也算是舒家看着长大的,更别提还蹭过那么久的饭,关系更亲切了。   舒母道:“你是来找盏盏的吗?她在房间里,应该听见动静了,一会儿会过来。远汀呀,真的好久没见了。”   江远汀点头:“嗯。”   背地里咬牙切齿:舒盏一定是故意的。   那次过来她父母不在,他以为这次还能撞撞运气,没想到两个人都在家。   舒盏明知家长都在,却没提醒他。   他还给她做了饭呢!   舒母拉着江远汀坐下,舒父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慈祥,“远汀吧,你看我俩……”   “去去去,”舒母瞥了他一眼,“我看看,一年不见,远汀长高不少了,也更帅了啊。”   江远汀始终挂着散漫的笑,不时应和舒母的话,几句将她哄得心花怒放。   少顷,舒母迟疑片刻,问道,“你家的事情……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离婚了,我妈妈现在很好,”江远汀笑笑,“跟江家没有联系了。”   一下子,家中的气氛凝重不少。   舒母看着他,叹了口气,眸中满是心疼,急忙又关心了几句。   舒盏一出房门看见的就是这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舒父、舒母、江远汀三人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亲切自然。   房门开了一半,她站着没动,低头给郑芷发消息:【每当江远汀出现在我家,我就知道,我一定不是亲生的。】   那边秒回:【那你就把他拐来你家啊!你看,拐过来了,你还能对他圈圈又叉叉……】   舒盏:【滚。】   这姑娘追着她三天,就专门冲着十一那天的事情。舒盏解释了好几遍说只是自己生病,碰巧被江远汀遇见,手机落客厅里了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郑芷捕捉到了重点:江远汀娴熟地进舒盏家,这种事情显然做过不止一次。虽说二人家住得近,但也不至于……随便进家门吧?自己都没怎么邀请邻居来家坐过。   舒盏能说什么呢。   江远汀家里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除了这小区的常住户,估计就只剩下舒盏一个了。他那样的性子,肯定也不会主动说出去的。   因此舒盏只能简单地把江远汀的家世带过了一下,父母常年不在,她爸妈同情心泛滥,会让江远汀过来吃饭。   她和郑芷初中还没这么亲密,都跟江远汀走一块,很多事情没说。   这时候郑芷的戏更多了。   舒盏选择把晋江文学城注册作者的链接发给她,希望她可以用她的脑洞去造福广大网友,而不是祸害她。   气得郑芷两个小时没理她。   即使如此……也无法浇灭人类心头的八卦之火。   “盏盏,怎么还站在那儿玩手机?”舒母笑眯眯地招呼道,“远汀是来找你的吧?”   偏心偏得太过明显,舒盏都无力吐槽了。   她那惯来在学生面前颇有威信的脸,何时这样亲切温柔地对她说过话啊?还不是因为身边的对象不一样了!   江远汀淡淡地勾了下唇,“嗯,我找她补习。”   舒母听着又笑,“你这样还需要补吗?”   “选了文科啊,”江远汀表示出了一点儿头疼,“什么都不会,做不来题。舒盏的文科成绩很好,来找她取取经。”   他毫不吝啬的夸赞让舒母很受用。   舒父则在一旁说道:“你学惯了理科,文科的思维跟理科是有点不一样,但只要掌握了技巧,不难学。你不用担心。”   江远汀的笑容依旧灿烂,“我知道的,谢谢叔叔阿姨,那我过去了?”   两人并未阻拦,只是舒父恋恋不舍地看了江远汀一眼,还是收回了视线。   他真的很想下棋的!   但事关两个孩子的学习,下棋什么的,姑且缓一缓,以后机会多得很嘛。   舒盏还站在卧室门前,没动。   见江远汀过来,她面无表情地把门拉开,等他走进去,便又将门带上,把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光明正大地进女生房间,脸?”   这一下,江远汀也再也不是一副好学生的乖巧样子,吊儿郎当地靠着墙,长臂一伸,拦住她的去路,“需不需要感受一下我脸皮的薄度?”   舒盏“啧”了声,把他的手从自己面前扯开,往书桌那走去。   她的心却跳得飞快。   刚才他的手伸过来,二人贴得极近,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就好像……揽在怀里。   光天化日的又发什么骚,江远汀本性作祟罢了。   她赌气般地扯开椅子坐下。   江远汀已经自然而然地把书搬开,腾出一张空椅子来,坐在她旁边,不紧不慢地拿书包里的东西。   “先讲数学,还是讲政治?”   “数学,再不讲我就把题目忘光了,”说着,她把自己用以验算的草稿纸推给江远汀,“你看看这个,我算了好几遍,答案都不一样,奇不奇怪?”   一提到学习,两人之中的火//药味终于不再那么浓郁,只是你来我往,依然没有人让步。   江远汀接过来,扫了几眼,随口道:“这道题?我算出来了。很可惜,你的几个答案没有一个正确。”   舒盏:“……那你倒是快讲!”   她就知道,她所有的温柔、耐心、好脾气,都不是给江远汀的。那些为人处世的矜持与平和,见了江远汀,都见鬼去吧。   他不配!   *   四道数学题,要讲起来也不简单。   江远汀懂得多,不仅把这几道数学题讲了,还给她补了知识盲区。随后拿出自己带来的习题递给她,翻开一页折角,“把第八、十一、十三和十四题做了,等下我来检查。”   这本书是全新的,看起来还刚刚拆封——买回来果然还都只是心血来潮。   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江远汀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这本书么,我暑假就写完了,这是买给你的。”   ……了不起了不起。   舒盏重重地“哼”了一声,让他滚。   江远汀自然麻溜地滚了。   他去厨房找舒母,舒母正在准备晚餐,见他过来,满脸堆着笑,“远汀,快来帮忙,好久没跟你一块做菜了。”   江远汀轻轻笑着,将袖口往上折,露出白皙的手腕,去接刀,“阿姨,您去那边,藕我来切。”   舒母点头:“好。”   舒父专心看电视。   一个小时后,舒盏把笔丢下,往后一仰,瘫在了床上。   江远汀选了一道选择、一道填空、两道大题,不得不说,难度是循序渐进的,她一下子就掌握了这个方法。   显然他口中“我暑假就写完了”所言非虚。   他是聪明,这些舒盏眼中的难题到了他手上,就变成了通俗易懂的东西。尤其是他讲的时候,口吻散漫轻佻,就像话家常般娓娓道来,可谓轻松。   舒盏羡慕的便是这种轻松。   就算面对他自诩棘手的文科——也没看见他露出多少颓败的神色吧?   哪像她,现在还在因为这最后一道题而苦恼呢。   这会儿江远汀走进来,看她毫无形象地仰面躺在床上,免不了又轻嘲了下。   舒盏懒得理他,继续同这道数学题纠结。   他只过来看了一眼,便发现了端倪,拿着她的铅笔,在坐标轴上着重勾了那条直线,“求不出来C点的坐标?B、C是关于这条直线的对称点。”   几个公式在舒盏脑海里闪过,解不开的那根弦豁然开朗。   “这道题我用了三种方法算。”他平淡地陈述着事实。   舒盏皮笑肉不笑:“那您可真厉害。”   江远汀拍拍她的肩膀,“你不用沮丧,这个智商也够做人了,不至于蠢死。”   舒盏又想让他滚了。   其实有些话,江远汀没说。解这道题,为了寻找三种方法,他跟自己磕上了,一直做到凌晨三点,最后还用了小猿——舒盏做了一个小时,姑且算前三道题四十分钟,她能在短暂的十几二十分钟里找到这道题的思路,已经很不错了。 第15章   可他说这些做什么呢,给她嘲讽他的机会么。   ——想得美。   又挣扎了半个小时,舒盏终于证出来了。   写下最后一个答案,她感动得眼眶一热。这就是文科和理科的区别,解出理科题会觉得很爽,文科么……给答案都不愿抄吧。   窗户尚未关紧,有丝丝的风钻进来。十月秋走了一半,天气一下子降下去,舒盏的鼻子一阵痒,又想打喷嚏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打算去客厅看看。   好几盘菜都端出来了,舒母在洗锅,估计再晚几分钟就能开饭。   江远汀在摆碗筷,腰上的围裙还没解下,舒盏选的,碎花小清新,淑女气质满分,穿在他身上却意外协调。许是人长得好,背影修长,岁月静好。   她注意到他的手,端着盘子,手指也如白玉,节节分明。   就这副好皮囊,不知迷惑了多少人。   “盏盏出来了?”舒母心情好,笑容也是温和的,“来得正巧,可以吃饭了。”   舒盏应了一声,到舒父对面坐好,江远汀坐在她旁边,模样乖巧,十足的好学生。动辄说几句甜言蜜语,把舒父舒母都哄得可开心了。   舒盏夹了一筷子菜,保持沉默。   排骨炸过,满是蒜香,酥软可口,入口即化。见她面露满意之色,舒母接话道,“这排骨可是远汀烧的,来来来,多吃点。”   然后夹了一块排骨,掠过舒盏,放到了江远汀碗里。   江远汀面带微笑,桃花眼微微翘着,“谢谢阿姨。”   收到舒母的眼神暗示,舒盏面不改色地夸赞道,“嗯,是不错。”   私底下却悄悄地“哼”了一声。   她手艺不行,但她会做政治题呀!   舒父、舒母和江远汀在闲聊,提到一点江远汀的事情,在学校的,在家里的,舒盏默默地听。   听他轻描淡写地提到自己父母的事情,无非就是离婚,分财产,江母愣是把他的抚养权抢过来,宁愿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江父多次找他,他索性断了跟江家的联系,与江母一块搬走。   说起来,江父江母也算白手起家,江父创业,年纪轻轻就成了财经精英。这里的房子是两人结婚时候买的,住了快二十年,一直没变过,这么好的感情,没想到会有小三横插一脚。   唏嘘之余,舒父也安慰他,“现在你和小盏又在一个班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不要觉得难为情。”   两家之前关系好,不是白来的。不说江远汀讨舒父舒母喜欢,江父江母也帮过他们不少忙,算是还了他们对江远汀的人情。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碗里香喷喷的饭菜,不知怎的就索然无味了。舒盏咬着筷子,悄悄看他,他仍挂着散漫的笑,提起这些事情,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却知道的。   这一年的冷情与不联系,他的变化,一切的一切都有理由。   高一上学期她远远瞧见他,即便被一群人围着,他也是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似乎厌恶这种被围观的感觉——从前他不会这样,赞美、崇拜……他享受这样的围观。   “嗯,”江远汀笑,“我不会客气的。”   舒父舒母两人又是哈哈大笑。   一顿饭结束,舒盏和江远汀去洗碗筷。舒母往沙发走,拿起手机,家长微信群里新发来了消息。   “小盏,你们考试的排名出来了。”   国庆依然不会耽误老师们改卷的速度。   成绩舒盏自然是清楚的,单科分数在前天就几乎出完,她昨天看见了她的总分,六百五十一。不过,没法跟上个学期对比。   查成绩的App想看排名还得开VIP,她心里大概有个数,就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谁都没说。   不过成绩这档子事,舒母自然是最为上心的。   舒母点开那个文档,念了出来,“总分六百五十一,班级一,年级一。……你语文怎么只考了一百二?第二名都考的比你高。”   舒盏低头专心擦桌子,没哼声。江远汀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将舒母的声音盖住。   “我把成绩转发给你了,你自己看去吧,”舒母看了其余几门,眉头依旧没舒展,“后几名压你分数压得太紧了,不行,还要努力。”   舒盏“嗯”了一声。   成绩她早就看过了,除去语文比平时低了十分,其他学科都是正常水平,起伏在上下十分之内,政治高了点,考了八十九,也是年级单科第一。   但在舒母眼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处处是毛病啊。   往后翻了下,舒母又惊讶,“远汀还没到六百分?”   这可是倒数了排,粗略一算,他文综好像都没及格。   舒盏舒服了。   上学期单按理科排,江远汀超她七八十,这下两人位置反转,她可真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远汀,你也要加油啊,”果然,教育对象变成了江远汀,“现在在学校的考试里都不到六百分,你在班上都是倒数十几名了,你可不是这样的。”   江远汀垂眼,拧上水龙头,神色看不出,只是声音略淡,“我知道的。”   舒母并未唠叨多久,指针指向七点半,江远汀是时候回去了。   他回头跟舒父舒母道了别,一手放在口袋里,一手拎着书包,不紧不慢地走出去。   舒盏跟上,不忘说:“我送他一下。”   他的背影顿了顿,没说话,可动作放慢些许。   两人共同消失在门后。   江远汀走在前面,始终留一个背影给她,却没跟她拉开很大的距离。   电梯在楼梯隔壁,舒盏家住四楼,他走了楼梯。   “江远汀。”   舒盏叫住他。   刚下了楼,她的声音还带着喘息,软软的,猫儿挠似的。   手指捏着衣服的一角,江远汀轻哼,语调平静不变,“怎么了,第一名。”   之前在房间里嘲笑她,现在成绩排名出来,五六十分的差距,简直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他不知道……他们的差距可以这么大。   这才是刚开始。   “你闹什么啊,”舒盏的语气沉下来,“上个学年我落你七八十分,怎么不见我去你面前闹?”   ——他倒是希望。   “你也没有帮我,”她说,“你不理我,看谁都跟看陌生人似的,整天摆着张臭脸。”   江远汀木着脸向前走,却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汹涌澎湃,几乎炸开。   他不理她,她又何尝理过他?他是根本就不敢去接近她,怕她闹,怕被她说——上个学期他甚至想,就算她忽然冲上来骂他一顿也好,骂醒他,别让他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可她什么都没做,她沉默着离开,回头依然嬉嬉笑笑,好像在告诉他,没有了他她过的一样精彩,甚至更甚。   冷暴力才是最伤心的。   他是多克制,才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啊。   听她还在说:   “你不也是第一名吗?月考理科第一,期中期末总分前三,你什么时候差过?选文科不做好心理不平衡的准备吗?”   他太高傲了。   他有高傲的资本没错,但现在,他的弱势清楚地摆在她的面前。   人生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总占多数,他还不懂。   说到这里,她吸了吸鼻子,眼眶红了大半,声音都带了鼻音,“初三那年暑假……中考成绩出来,我差你十六分,我妈说了我两个小时。你懂那种感觉吗?她不骂我,就是唠叨我,不带脏字,说的我半句话都无从反驳。”   “从小我就跟你比,比成绩,单科,各科,我知道我物理不行,比不上你,我就在其他方面找优势。但……但你也不能在中考成绩出来以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我。”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尤其是在高一遇见了高傲的江远汀后。江远汀看不起她吧——当了五年对手,还不是输给了他。   所以连走都不说一声。   两人走出楼道,“碰”的一声,铁门被带上。江远汀忽然停下脚步,舒盏撞上他的背,他一转身,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摸到一手的滚烫湿润,不断地往下掉。   江远汀轻轻地扯出一个笑容:“还哭了。”   舒盏没理他。   “去年是我不对,原因你也知道了,那段时间我活的很痛苦,我不敢见你……”少年声音低哑,秋夜清风微凉,一如他的尾音。他的手绕到她后颈,穿过她的乌发,微微抚摸着,“我会认真学习的……舒舒,对不起,我们和好,好不好?”   夜色中,他放轻了语气,双眸清亮又迷人。 第16章   又三天,国庆假期落下帷幕,新建的班级群里一片哭声。空间里到处都是“您的假期余额不足”的转发,微博也不例外。   国庆一过,意味着今年所有的法定节假日都过完了。   八号一早,舒盏边看表边走上地铁,今天是周一,月考排名已出,学校会给高二文、理科各前十五名颁奖。所以今天要早到,没法踩点。   到学校是七点一刻。回教室放了书包,舒盏直接往国旗后面走。边上有好些学生,政教处的老师带着,不知在吩咐些什么,只是看见他们的胳膊上都配有“值日”的红袖章。   学生会的啊。   舒盏一眼就看见了江远汀。   他太显眼了,个子最高,长相最出众,气质最不像好学生,不发现都难。   她想起那天晚上他的怀抱,少年人胸膛硬朗,有着一点点薄荷香,声音温柔如水,有距离感,又没有。   舒盏笑笑,走到她应去的地方。几个女生在那,松散地站成一列。她来得还是晚了点,就没挤进队伍,见宁见薇也在,索性站在旁边。   不久又有女生进来,直接站到了她的前面。是个陌生的面孔,舒盏注意到她的左耳有一个小小的耳钉,紫色的,在阳光下泛着光。   她眉头稍皱,她看了一下,这次的年级前十五名,有十三个是他们班的。班级群里讨论说有个平行班的考了过来……是她?   对自己好像不太友好呢。……不对,这种敌意,似乎是对宁见薇的。   舒盏抿抿唇,没说话。她经常吐槽江远汀高傲,其实她自己也差不多。对外人,她比较淡,不看手机的时候就一心扑到学习上,知心好友没几个。这一分班,大家早早抱了团,她却是一个人走到领奖台这边的。   一个人嘛,习惯了。   所以初中的时候,总听见别人在背后议论她,说她清高。她没在意,直接拿成绩说话。   运动会进行曲还在放着,操场上的学生来了七七八八。有老师拿着名单走过来,让他们排好队伍,“文科往这边站,第一名,舒盏……第四名,宁见薇……”   宁见薇第四,舒盏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看来她考得还不错。   至于那个女生,早就站到队伍末端去了。   虽说他们这是最好的公立学校,但真正的优等生,只占了一半。剩下一半,要么靠那五六十分的均衡,拿指标过来的,要么初中部直升,要么家里有点关系。所以后面几个班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也是情理之中。   舒盏总共上过四次领奖台。上学期是颁给年级前三十,月考自然没她的份,靠着期中期末,她才能挤进去。   从前都只有在台下仰望排头江远汀。   现在文科年级第一是自己。   这种感觉舒盏不好形容——也许就是,真特么爽!   拿了奖状下台,江远汀随后上去,接过了话筒,好像是作为学生代表讲话。   他上台演讲向来不带稿子,自己写自己背,神情随意散漫,收放自如,也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舒盏亦然。   她站在队伍中后方,远远地看着国旗下的少年,国旗飞扬,他手臂上的红袖章也明艳惹眼。   不论什么时候,都优秀到令人艳羡。   *   中午,郑芷有事要回家吃饭,留宁见薇和舒盏两个人在食堂。   三人中,舒盏走读,中午留午休房,郑芷中午和下午都回家,宁见薇则是住校生。她父母在外地工作,不常回来,周末从学校出来,就在小姨家住一晚。那次舒盏和郑芷在食堂撞见她带饭盒,是她父母刚好在这边出差,多留了几天,于是天天给她送饭。   她好像有点急事,吃饭吃得很快,不时往食堂外面看,舒盏恰时放下筷子,问道:“我们走吧?”   此举正合宁见薇的意,她感激地笑了出来。   姑娘是聪明的,自己开不了口,却被舒盏发觉。   她真好。   她想。   午休房和学生宿舍不在一栋楼,二人在操场分别。   下午舒盏走下楼,意外地看见几个女生从她面前走过,其中一个女生长发束成马尾,紫色耳钉很显眼,正是早上领奖台上那个第十五名。   和她同行的几个,都是平行班的人,有一个带了个小耳环,还有一个瞧着眼熟,是……王可心?   现在刚分班,她们可能之前就来自同一个班级,这不难猜。   几人有说有笑,不久便走远了。   她默了默,一个人往教学楼走。在楼梯转角时,看见宁见薇走进来。她低着头,瞧着状态不太好,舒盏刚睡醒的时候也这样,就没有叫住她,去了教室。   宁见薇后脚跟着走进教室,从舒盏座位旁走过,趴在桌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动了动,恹恹的。   舒盏忍俊不禁。   起床气这么重?之前可没见过,应当是没注意吧。   不过,她身边这位的起床气也很重。   他在教室里午休,现在还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   到晚上,舒盏打算拉着宁见薇一起去找郑芷,只是她刚要去叫宁见薇,后者已经离开座位,走出教室的门了。   她先过去了吗?   舒盏微微疑惑,随后走向一班。   一班刚刚下课,郑芷从教室里走出,对上舒盏疑惑的目光,便问:“怎么了?”   “薇薇没来找你啊?”   郑芷摇了摇头。   她说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呢。   三人虽说关系改善,也没有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宁见薇时不时离开一下是常事。而且有时候,她还会把舒盏和郑芷认错。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脸盲症?   没来吃饭罢了,两人也没放在心上,些许失落被饥饿感覆盖,许是有什么事呢。   等到食堂,迎面走来几人,郑芷“哎呀”一声,“这不是早上那个,你们文科平行班的黑马?”   学校例行对站在领奖台上的平行班学生都会着重点名表扬,所以那个女生一下子就被学生们记住了。   舒盏点了点头。   “还戴耳钉,真社会,”郑芷摇头,“这样都能考进前十五,我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昨天在社交软件上,郑芷提过她的成绩,没有进步,依然惨不忍睹。舒盏的预言成真——理科零班的垫底。   舒盏歪歪头,认真建议:“要不要你也试一下,嗯……郑姐?”   郑芷拍她:“别别别,承受不起!”   她又说道:“咦,这个孙悦悦还跟王可心是好朋友啊。”   郑芷和王可心好像有点小矛盾,反正自打上个学期,她就一直看王可心不太顺眼。没直面diss,就是偶尔会说几句,语气不太爽。   那几个人组成的小团体,都是舒盏看见过的,人数没变。她们与舒盏郑芷二人擦肩而过,聊天的声音很大,不时有小声。   “你真的打算撕掉啊?”   “为什么不行,你是不知道她中午反应有多大,我就看了一眼,跟护犊子似的,眼睛都红了,白莲花一个。”说话的是孙悦悦。   又听见有人问:“写的太烂没脸给别人看吧?谁不喜欢把自己的东西分享出来让人欣赏啊。”   “就是,”孙悦悦颇为赞同,“还当宝。她上去睡觉后我看了眼,同人文吧,好像还是续写,写我知著大大正在连载的那本文。啧啧,知知说了这本文写完后封笔一年,而且这还是大大的第一本长篇,她算什么,有什么资格模仿我最爱的小说啊?”   几人的声音渐远。   孙悦悦自从拿了年级第十五,光荣榜上挂着名,走路都带着几分傲气。   听她们说着,不知要把谁的作品给撕掉?   郑芷面露厌恶之色:“什么逻辑,还好我没吃饭,不然真得恶心得吐出来。”   “是啊,”舒盏说,“喜欢就没有写同人文的权利了吗?真当全世界就她一个人是那个大大的粉丝一样,搞垄断□□了。随意诋毁、破坏别人的作品,她算哪根葱呢。”   舒盏没追过谁,江远汀却是有过的——他房间里那一柜子提刀夜行的书,精装、典藏、签名版……一应俱全。   但他低调得要命,不冒泡,不加其他粉丝,一个人默默看书买书。   说起来,也没见他写过同人文。他这样的文,连文字估计都挺挑衅的吧?   不管是谁,舒盏还是很讨厌这种行为。   成绩好又如何,人品实在叫人不敢苟同。也不知是哪个姑娘这么倒霉……   打完饭,舒盏和郑芷端着餐盘去找位置,远远地又看见那四人。   舒盏心念一动,对郑芷说道:“帮我拿着下,等我。”   说罢抬步走了。   “哎!你干什么啊!”郑芷在后面追上,见她走的方向……居然是江远汀那桌?   那四个人正在聊天。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架着二郎腿,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们班劳模又是如何花式拖堂……忽然,江远汀的神色淡下来,矜持地把桌上的酸奶推了出去。   “江总江总,这个可不可以……”高高瘦瘦的男生,也就是猴子,挂着一脸讨好的笑。这是新出的味道,在小卖部时看见江远汀拿了,他觊觎老久了。 第17章   他可从来没见江远汀喝过酸奶什么的,而且这是新出的口味啊,百香果,酸酸甜甜,江远汀这样又酷又拽的大佬怎么会对这种小女生的东西感兴趣呢。   于是打从江远汀付钱的那一刻,他就动了歪脑筋了。这下江远汀忽然把酸奶推出去,他还觉得是江远汀给他表演的打赏呢——   然后一只纤细的手腕出现在他面前,先他一步拿走了酸奶。   “百香果味?”女生的声音偏柔,娇娇软软的,“没见过,新出的?”   “嗯,”对面的江远汀神色淡淡,“给你的。”   猴子的心顿时碎了一地。不是说要为小青梅守身如玉吗,怎么在这里撩妹……   而后他转头,看清了来人,蒙了下,那个称呼呼之欲出:“嫂嫂嫂嫂嫂……小姐姐你好!”   难怪江总的心偏到太平洋去了,而且还毫不犹豫。   “谢了,”那个说话的男生一直在看他,舒盏不太自在,“你好。”   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么?他怎么就结巴了?   “那是猴子,”江远汀面无表情,“脑子有点问题。”   舒盏斜了他一眼,“在你的世界里,除了你之外的人脑子都有问题吧?”   其余三人目瞪口呆。   敢这么对江远汀说话的人,这妹子是头一个啊!   江远汀面不改色:“在你的世界里,除了我之外的人都是好人吧。”   “噗——”   三人喷了。   这相处方式,真是……清新脱俗。   “彼此彼此。”舒盏哼了声。   “什么事?”江远汀挑眉,“别编,闲得无聊我不信你会来找我。”   “啊呀呀……”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舒盏干笑了两声,毕竟自己有求于人,就没回怼了,“手机借我一下呗?”   “带点脑子,”江远汀利落地掏出手机丢给她,不忘提醒,“小心教导主任,我的手机放你身上我不放心。”   三人围观了这一五官精致的姑娘是如何变了脸,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我滚了,您用餐愉快。:)”   笑容都快变形了。   当事人矜持地点了点头,“退下吧。”   然后她气冲冲地拿着手机和酸奶走了。   江远汀方才继续吃饭。   只是一不留神,与三人好奇打量的目光对视。   青梅人美声甜又优秀,有这样一个暗恋对象,被人羡慕也在常理之中,江远汀不觉得奇怪,淡淡道:“不吃饭?警告你们,打招呼就算了,不准多看,不然天台见。”   “不、不是……”周行若有所思地说道,“江总,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单身了。”   较瘦弱些的男生举起手:“附议。”   江远汀:“早恋影响她学习。”   他不为所动,说得大义凛然,跟真的似的。   然而猴子已经道出了真相:“就你那态度,跟对仇人似的,谁知道是你暗恋对象啊!要我我能忍受你就是你上辈子积德了!”   凭本事单的身,不得不叫人佩服。   江远汀:“……”   他微笑:“你们最近很闲?”   “小姐姐长得真好看啊,”猴子嘿嘿一笑,今早他就注意到了,那三十个人,往领奖台上一站,排头的舒盏气质最出众,他身边的男生都在讨论这个成绩好又漂亮的女生呢,“江总,我觉得你很不适合谈恋爱,要不然……”   江远汀“呵”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要因为我现在不想跟你动手,就得寸进尺。”   猴子才不怕:“我们不在一个班,你学文我学理,你想怎样打我,来做物理题吗?电磁学了解一下!”   周围的两人默默为这二货点蜡。   这种事情,他们还是不掺和了。   *   舒盏笑眯眯地带着战利品回来,对上郑芷的冷漠脸,她摸了摸鼻子,“你怎么不过来?”   “看你秀恩爱?”   “别这样,我们是很正常的关系。”舒盏义正辞严。   郑芷才不信,“你干嘛去了?”   舒盏拿着手机晃了晃:“喏。”   手机这种事情,舒母管得不算严,只要求她除周末不能动。舒盏自然不会那么乖,趁着舒母不在还是照样玩的,不时也会在舒父的默认下捎到学校里,只要避开舒母。   不过,不是今天。   江远汀么,校规之类的东西,他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   “江远汀的?”郑芷挑眼。   “嗯。”舒盏点头。   与郑芷找了地方坐下,舒盏打开了江远汀的手机,进入浏览器。郑芷啧啧几声,“你连他手机密码都知道啊,生日?”   “没想到他一年都没换手机密码,”舒盏说道,“不知道,一个像日期的数字。”   0915,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她的。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舒盏的目光停留在搜索页面上,输入“知著”两个字。   根据那个女生的发音,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两个字。知著,见微知著。   果然,查到了。   浏览器自动跳出来的介绍,有百度百科。   个人介绍很简单,知著,来自南方,头像是一只猫,《怪谈》杂志签约写手。第一篇作品发表于前年夏天,专注于写一万字以下的小短篇,刊登于杂志,故事天马行空,思路大胆,风格多变,却不时令人毛骨悚然。   今年三月份,知著开始连载了写作生涯中第一本长篇,并且告知大家这是封笔之作,完本以后休整一年再写。   舒盏对恐怖类的小说并不感兴趣,初中时,《怪谈》在他们班上火过一段时间,不过跟她无关。提刀夜行曾经也写悬疑推理,后来转战无限流,现在只写男频大长文,说是烧脑,心里只有家人。   百度百科上没提知著的年龄性别,只说了TA的写作生涯,包括拿下多少个新人王奖、人气奖。   舒盏顺着找到了TA的微博。   微博头像与百度百科上的头像一致,性别填的男。   最后一条微博是两个月前,说长篇年底出书,稿子已完成一半。现在的热评已经变成了“大大失踪的第六十二天,想他”。   舒盏看了一下,他发博不多,却是个很温柔的人,字里行间都透露着细腻。   还以为有什么样的粉丝就有什么样的作者,没想到是粉丝败坏了对作者的印象。有这样的粉丝,还真是写作生涯的不幸。   舒盏关注了他——用了江远汀的微博号。   做完这些,舒盏关掉手机放回口袋,脑海里浮现江远汀的话,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老师在。   ……老师就算看见也不会怎么样,再者自己情商哪有这么低!   都是因人而异的!   *   隔日。   舒盏难得早起,闹钟还没响就醒来了,索性不赖床,起来去学校。因为早起了几分钟,刚好撞上地铁首班车,一路畅通无阻。   到校时候是七点零五,离她平日踩点的时间还有整整二十分钟,还能顺便去学校门口打包个小笼包。   教室里几乎没有人。   当然,还是有的。   灯开了一盏,右前方的小姑娘趴在桌上,压抑着什么。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周身的低气压叫人喘不过气来。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绝不是起床气。   “薇薇?”她进教室的时候有声音,宁见薇大抵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只是没抬头,也不知道是谁。   她尝试着轻轻唤了一声,宁见薇茫然地抬了抬头,双目红肿,眼底尽是血丝。   手上被她压着的,是几沓被撕碎的纸。几滴泪珠落下来,纸上晕开一圈一圈的墨痕。   昨日那几个女生的话,犹在耳畔。   ——“你真的要撕掉?”   ——“她不配喜欢我们大大。”   可,宁见薇。   见微知著。   知著啊。   她伸出手,轻轻地环住宁见薇。   宁见薇的身体僵了僵,茫然的瞳孔里有她的倒影,迟滞片刻,她似乎认出了什么来,低下了头,完全埋在她的怀里。   她认识她的。   长发,低马尾,眼睛很漂亮。   “周五要交稿,我拖了一个多月了,修了五遍,最后敲定了最终版本……我想、我想等哪天晚上熬夜打一下电子稿……”   “写文很累的……很累的,我知道,所以我只写这一本,高三我就不写了……我喜欢写东西,好喜欢、好喜欢,也喜欢大家喜欢我的作品,讨论我的作品……”   她头一回说这么长的话,呜咽着,抽泣着,如幼兽失去庇护的双翼,在迷茫中匍匐前进。脆弱的,易碎的,一颗心脏摇摇欲坠。   “可是,可是她们凭什么……她们说我不配写……不配跟她最爱的大大扯上关系……她可以不喜欢我,可凭什么翻我的柜子,凭什么撕我的稿子……”   断断续续的,她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那些话。黑暗的,肮脏的,像是那个女孩子耀武扬威般的笑。   宁见薇新转来,性格软,不爱跟人说话,似乎没有任何爱好,不论说什么都无法跟人聊到一块去。舒盏听见过他们议论她,说她很奇怪,像是跟他们不属于一个次元。都是一个多月的同学了,连续两天跟宁见薇打招呼,她居然问:“你是谁?”   包括室友。   共处一个月,不说记得名字,总要记得那张脸吧?   可她做不到。 第18章   认不清人的脸,这是宁见薇自小就有的缺陷。旁人轻易可以记住一个班的同学,她却需要两个月,三个月……甚至更久。   为了避免见面人家认得她她却不认识别人,她选择沉默,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减少与人交流。   她越来越喜欢那个虚幻的世界,那个由她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她不需要交流,她可以记住她笔下人物的每一个细节,她所埋下的每一个伏笔。   曾经有读者写长评给她,说最喜欢她笔下的人物,因为每一个角色,好像有血有肉一般,是鲜活的,生动的。于是她问她,是不是大大平时观察人特别仔细呢?   其实不是的。   她认不出来,最简单的都做不到。   从前在学校,因为不合群,不是第一次被当做怪人,被冷待了。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暴力,可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视如珍宝的作品下手!   她们凭什么!   “她们不配。”   摸了摸宁见薇的脸,舒盏低声说道。   宁见薇抬起了头,脸上有清晰的泪珠。   “她们不配,你的作品,是写给懂你的人看的,她们不知道,”她伸手抹去了她眼下的泪痕,“被破坏了是吗,那就做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薇薇,你很棒,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真的。”   哭声渐小,只有眼泪还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女生拥着她,如早晨八点的朝阳,与和煦的微风一并入怀,“还有三天不是吗?你还有时间,你可以做到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调整好自己,用最好的状态去对待你的作品。等你更新的人还有很多,不要辜负了她们。”   很温暖。   这个怀抱,这个声音,真的……很温暖啊。   “她们就是仗势欺人,”舒盏笑笑,“可她们有什么能跟你比的呢?成绩?才华?脸?”   宁见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们笑不了多久的。但你可以。”   她呢喃了声:“嗯。”   “好了好了,把眼泪擦一下,吃了早饭吗?我的小笼包都要凉了,”舒盏递了纸巾给她,“我好不容易起早一次才排上的队呢!”   接过那张纸,宁见薇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一直看着她,眸色柔和。   真好啊……   *   “别再看我了,”大课间,江远汀放下手中的笔,语气不咸不淡,“暗恋就直说。”   那样的眼神看得他心烦意乱,题都没心思做下去了。   “想太多,”舒盏轻哼了声,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优秀的人也容易被欺负?”   这一回,江远汀停止了翻试卷的动作。   他的目光沉沉,黑眸如浓墨,揉成不明的情绪,“遭人嫉妒吧。”   ……回答了跟没回答似的。   舒盏撇撇嘴,懒得理他。   “知道当时小三找上门的时候为什么趾高气昂吗?”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她有孩子,读初中,姓江的孩子。”   什么概念?   他今年十七岁,同父异母的弟弟十四岁。那对夫妻,从创业开始,共度二十年,却在母亲生下他的第三年,他父亲就出意外了。   “江桓说刚开始是意外,没想到小三会把孩子生下来。也是之前相认的,不过我觉得假。”   舒盏沉默。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轻柔,又莫名阴鸷,“那小子被宠坏了,好的没学到,破毛病一大堆。中考成绩出来后,我七百多分,有个创办不久的私立学校出大价钱挖我,对,江桓投资的,那小子在那读初中。”   “我没去。为什么?那小子花大价钱、走了不知多少层关系,才勉强混了个次重点。我不用花精力,他们送钱给我,拉横幅欢迎我,跟在我后面三番五次打电话给我妈推销他们自己,就是想请我过去,我轻易地拒绝了。”   “我妈跟我说,那小子现在读书特别认真,扬言要考一中,”他“啧”了一声,“他当然能进。我也什么都没做,把我这一年每次考试拿到的奖状整理了一下挂起来,他来跟我示威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   舒盏笑了下。   什么不小心,他一定是故意给他看的,不然,那小子能进他家门?   “你别看现在私立学校横行,一中慌过吗?没有。一中上百年历史,自有一套教育方法,老师挖走又如何,学了去又如何,第一中学的名头不是白打的。因为足够优秀,根本不怕别人来挑衅,”江远汀扯扯嘴角,“今年高考,所有人都在看一中的笑话,然后一中出了双状元。”   “你也可以,我也可以,”他又拿起笔,漫不经心地在卷子上描着,“优秀就是资本。被欺负,说白了就是还不够优秀。硬气,也是优秀的一种。”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说得口干舌燥,不由得拧开水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唇上水渍未干,光泽柔润。本是极其诱人的一幕,却听见舒盏说:“你在纠结第十三题?其实我觉得,第十三题的答案有问题。”   江远汀差点喷出来。   他又输给了学习。   舒盏满脸无辜:她可认真了呢!“昨天老师讲题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④跟概念是对不上的,这四个组合中,只有②的说法正确,所以我觉得这道题没有正确答案。”   多数政治题为概念糅合的四句话,进行不同的排列组合,弄成ABCD来选,俗称伪多选。   这题纠结了舒盏很久,她犹豫片刻,抽出政治书来,“还有十五分钟上课,我去一趟办公室。”   本来她就在想要不要找老师,今早因为宁见薇把这事忘了,现在想起来,趁着有时间还是赶快去吧。   江远汀眸色淡淡:“去吧。”   *   办公室里,政治老师在喝茶,面前摆着几张答题卡,一脸深思。   舒盏看见了孙悦悦的名字,眉毛稍稍挑了挑。   “有什么事吗?”   一见她在这里停下,政治老师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   舒盏拿出卷子:“这个第十三题的第四句……”   政治老师“啊”了一声,“是说它是错的吧?我们今天早上研讨了一下,认为这道题是没有正确答案的,等下我会在班里说。标准答案给的是B选项,但④是错的。”   他叹了一声,“这次我们月考的卷子,是拿给高一的老师出的。高一的老师偷了下懒,直接把人家学校的月考卷子套过来了。我问了对方学校的老师,他们当时是改正过来再考试的。”   他又指了指最后五道题:“还有这五道,那张卷子的标准答案和题号完全反的。标答是BBABC,正确答案是ACABB,我们改卷子的时候发现了。那张卷子听说是实习老师出的,太不靠谱了……”   那老师已经被骂过了,本想偷个懒,没想到拿了张漏洞百出的卷子。审题老师也根本就没在意,好像不出点瑕疵这个考试就不完整了似的。   他一抬手,压着的答题卡就露了出来,孙悦悦的。舒盏看过去,第十三题,她选的是B,最后五题,她写的是BBABC。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升起。   “老师,”她好奇,“孙悦悦的答题卡……”   “你也看出来了吧?”政治老师摇了摇头,“这也太巧了点。孙悦悦这次的政治是82分,我改她卷子的时候发现了,主观题很多答案她都是和着那套参考答案来的。”   一般来说,答文科卷子,很难跟参考答案撞上。核心思想大体相同,可因为是默写,每个人的表述方式不一样。   孙悦悦这样的,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啊,一眼就看得出来,是看了标答后先入为主的。   “这样,舒盏,你帮我个忙,路过十班的时候让孙悦悦过来。”   他本来就是十班的班主任。   舒盏点头。   她不太想跟孙悦悦这种人打交道,不过,如果顺便的话,倒也无所谓。   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一直纠结的疙瘩也没有了,舒盏便拿着卷子离开办公室。   孙悦悦的嗓门很大,刚走到十班门口,她就听见了孙悦悦在跟其他人聊天:   “可别说,我看了下,她模仿我大大挺像的……但那又如何。……对,一碰就哭,她水做的吗?矫情死了。”   “还有那个舒盏,我经常看见她跟舒盏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作,清高得要死,看人都自带滤镜的。不就考个年级第一,以为自己是谁了?下次我也考个年级第一给她看看!”   舒盏温和地对进门的男生笑笑:“帮我叫一下孙悦悦。”   她完全可以让男生带话,避开与孙悦悦的接触,但她不想了。   男生脸一红,飞快地叫了她。孙悦悦不耐烦地回头,刚好对上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   女生素面朝天,不涂口红唇色也鲜亮,微微弯了弯,声音清冽,“孙悦悦,你班主任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她的眸子懒散,抱着肩膀,给了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下次就是期中考了,十一月中旬,我们颁奖台上见。——期待你在我旁边。”   说完,她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第19章   周遭人的议论声渐远,有不屑有惊艳也有崇拜。   当事人的脸色自然是难看到了极点。   舒盏沉思,倒是终于知道江远汀为什么喜欢装了。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而且能站在这个位置,与外界无关,与旁人无关,每一分,都是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   *   随后,舒盏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她忽然对十一月中旬的期中考试期待起来。   今天是周三,一天中的最后一节课例行他们在班自习,老师们到大礼堂开教工大会。   宁见薇抓紧时间改文,没和舒盏和郑芷走一块,三人行又变成两人行。   两人下了楼,教学楼的公告栏前又围满了人——上一次这么热闹,似乎还是开学社团招新那会儿?   郑芷好奇:“我去看看?”   舒盏颔首,跟了上去。   她还算有身高优势,踮起脚,目光穿透人群,看清楚了墙上的字。   高二(10)班孙悦悦期中考试作弊,所有成绩视为无效,望全校同学引以为戒。   还真是作弊啊……   学校可没有客气,所有成绩归零,全校通报批评……名字挂在教学楼的公告栏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看得见。这可比广播一下残忍多了。   作弊这种事情,明面上学校向来是深恶痛疾的。舒盏早听说后面几个考场监考老师几乎都不管,松懈一下,就有人脱颖而出了。   一想到这两天孙悦悦春风得意的样子,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下别说颁奖台见了,孙悦悦可能根本就上不去,可惜可惜,还以为能碰上个对手呢——平行班的黑马啊,多么诱人的称号。   郑芷“嘁”了一声,“孙悦悦?那个十五名?自称是知著的粉丝就要仲裁别人?还以为她有多厉害,没想到是个冒牌货啊。拿着这个成绩在外面吹她不觉得心虚吗,脸真是大。”   舒盏深以为然,对郑芷说道,“被欺负的那个女生就是薇薇。”   “什么?!”郑芷反应极大,“什么东西居然欺负我薇薇?就她那样子,被记过都算便宜她了……”   两人是在去食堂的路上被拦下的。   女生的长发散下,双眼肿的跟桃子似的,显然哭过。唇上的口红已经花了,露出原本干涩苍白的颜色来。   她恶狠狠地看着舒盏,扬起手就要抓她衣服,“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这种事情,你不说我不说,她就不会被老师发现,也不会被通报批评了!今天的教工大会上被重点点名的就是她,脸都丢到全校去了,父母差点没有把她骂死!   听说舒盏特别喜欢往办公室跑,跟办公室里的几个任课老师关系都很好,一定是她到老师那里去打小报告,说了她作弊的事情……   身高优势在这个时候又体现出来了。   舒盏侧身躲过,压下眸中的厌恶,“跟我有什么关系?”   “宁见薇……宁见薇!”孙悦悦喃喃几声,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你不是跟宁见薇关系好吗,我就撕了她几张稿子,又不是不能再写,可你凭什么要到老师那去打我的小报告!”   敢情说是她认为这些事是她做的?   她又说道:“你是不是怕了,是不是嫉妒我是十班学生也能靠近前十五……我就知道的,你这年级第一也当得不光彩吧!”   这下郑芷忍不住了。   她是听过孙悦悦说话的人,这人三观相当奇葩,跟她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   “我说同学,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欺负人家薇薇你还有理了?什么叫几张稿子,几张稿子不是心血?你知道写一点东西有多么不容易吗?”虽然她不太清楚稿子这件事情,但舒盏都说了主角是宁见薇,那就是宁见薇的,“盏盏还需要打小报告来考年级第一吗?你上个学期是不是没在这读过书啊,看看每次考试文科排名前几的那个是谁!”   舒盏的成绩是万众瞩目的,从第一个学期一路优秀下来,哪能骗得了人?   见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舒盏嗤笑一声,“孙悦悦,不是说了下次颁奖台见吗?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孙悦悦强辩:“谁知道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会举报我,肯定也有什么法子吧……”   “你当老师都是傻子吗?”这下她真的被孙悦悦逗乐了,“教了几十年书的老师,会看不出来你是自己写的还是抄的?我去办公室之前老师就在怀疑你了。”   其实孙悦悦会有这种迷之自信,与她浅薄的知识面息息相关。上一个学年,大家对文科了解不深,上课当自习,期中期末考试前两天狂补,哪会像舒盏这样一开始就把文科当做未来目标去刷题?   只要多花一点心思到文科上面,就会发现主观题的答题特征,自然也会对怎么去抄答案有一定的了解。   孙悦悦还以为能像做别的一样蒙混过关。   怎么可能。   孙悦悦狠狠地咬着下唇,强硬道,“别为自己狡辩,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下课等着!”   说完便气哄哄地走了。   舒盏若有所思:“她让我放学别走,告诉我什么叫做校园暴力?”   郑芷先笑了,抱了个拳,说道:“社会社会,不愧是社会人。”   “无聊。”舒盏摇摇头。   又听见郑芷说道:“盏盏,你还是小心点吧。我听同学说这孙悦悦可牛逼了,男朋友是高三的,不读书的那种,跟外面好几个职高都有关系……”   舒盏“嗯”了一声。   她没有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过路过宿舍楼,看见上面贴着的派出所警察电话,还是顺便存了下来。   *   晚自习的时候,舒盏收到了舒父的短信。   这两天比较忙,晚上可能很晚回家,让她跟江远汀一块走,注意安全。   两人住的地方虽然不一样了,但如果乘公交车,还是同一路,不过是下车的站牌不同,挺方便的。   舒盏上次研究过,地铁不直达江远汀的家,最方便的就是坐公交车。   她扫了一眼就把手机放回书包了。   舒母带的是毕业班,两个,从高一一路带下来的,这一年都会很忙。这几天又要加班加点给他们改卷子,晚上索性就在学校住了,给了舒盏把手机带出来的机会。   今晚家里估计又是在她睡着之前不会有人了。   舒盏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江远汀啊……”身旁的人又做起了英语,一手托着下颌,将睡未睡的样子,半天没有反应。舒盏这一句话直接把他惊醒了。   他揉了下眼睛,不悦道:“干嘛。”   差点就要睡着了,扰人清梦。   “晚上一起走?”   “哦。”回答完,他又继续睡了。   ——据他自己所说,他现在每天都是两点睡的,深夜刷题使他清醒。   一个人在家里,根本就睡不着,在教室里补觉会有一种犯罪的快感。   舒盏很服气这个逻辑,一面又为他的身体担心。高二就熬到那么晚,他有没有关心过自己啊?   可惜身边的人不会给他回答。   一直到最后半个小时老师准备讲课,他才幽幽转醒,时间还卡得挺准。   舒盏已经困了,喝下几口水让自己清醒些,强撑着听完,又听见英语老师说今天周五英语要周测,在晚自习。   ……真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她一下子被震醒了。   下课铃响起,英语老师拖了整整三分钟,才放下手中的教案,离开了教室。江远汀已经站起来,拎着包,垂眼看她:“走吧。”   舒盏迅速把桌上的书塞进抽屉里,拉上书包拉链,起身离开座位。   学校位于新的开发区,两边还没有完全建起来,路灯很少,灯光昏暗,如果是碰上下雨天,还要打个手电才放心。   高一、高二、高三下晚自习是三个时间点,且在平时,部分学生住校,因此这个时间点走在路上,从校门口出来的学生并不多。   红绿灯处是岔路口,四个路口通向的路各有一个公交车站。坐那一班车的车站位置还比较偏,而且是总体行程的第二站。   舒盏走路的时候看了下手机,不一会儿便与江远汀拉开了距离。等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江远汀在后面,遇上了红灯。   这条路上有好几条小巷子,尽头是没有拆迁的老房子,合着一股不知名的味儿,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晚上走在这里,怪阴森的。   舒盏迟疑了下,停下步伐,回头等江远汀过来。   原来这边是没有这一站的,一中把学校迁过来,为了方便学生上下学,这才在这里设立了招呼站。连站牌都很小,两边是绿化带,后面的路黑漆漆的。   漫长的红灯转为绿灯。   不知怎的,看见江远汀走过来,舒盏的心里松了松。   只是他的脸色突变——   旋即,舒盏的后背一痛。   有人打上来,捶在她肩膀上,被迫她转身。   “舒舒!”   他喊了一声。   舒盏吃痛,后退几步。   几个高大的男生,有的头发上染了色,穿着铆钉的牛仔衣,表情危险。   公交再往前坐几站,有个职高。 第20章   “男朋友是高三的,不读书的那种,跟外面好几个职高的人都有关系……”   郑芷的话在脑海里闪过,她听见刚刚动手的那个男生笑了下,“你就是舒盏?长的还不错。”   他旁边的男生笑声更刺耳了。   舒盏捂着肩膀不说话。   手机在她的左边口袋。   身后是路灯,昏黄的灯光打下来,她的手被人拉住。   她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   “哟,”有男生吹了声口哨,“还有护花使者?”   少年挑了下眉,“你是我们学校?高三的?”   他在纪检部,查班级情况,经常出入高三的那栋楼。最差的那个班,有些男男女女很张扬。违反校规,公然旷课。   他们进来的时候,虽说拿了均衡指标,走了关系,可也算是初中班上的优秀生。   没到三年,就自甘堕落,成了这个样子。   一中的人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那几个职高的略沉不住气:“废话什么。”   直接上了。   霎时,两三个男生围住了江远汀。   舒盏的神情紧绷。   男生下手不轻,她的肩膀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听说这群人打架向来不要规矩的,很难保证他们身上会不会有武器……   她扫视一眼。   江远汀怎么会打架呢?   他虽然长得高些,可印象里,他一直是瘦弱的……   舒盏咬着唇,后退几步,飞快地拿手机拨出下午存下的电话,低声:“我是一中的学生,校园暴力,这里是公交站,站名XX路……”   身后还有一个男生,笑嘻嘻地看着她,“听说你惹了我们大哥的女人,胆子不小嘛……哎呀呀,长得真漂亮……”   他一巴掌拍下来,舒盏来不及躲闪,挨了一下,手机被甩飞出去,屏幕瞬间碎裂。   手机还保持着“正在通话中”。   肩膀和脸都火辣辣地疼。   她步步后退,男生步步紧逼,那边的江远汀也被人围住,一拳又一拳打下。   怎么办,怎么办。   她身上有什么可以用的武器?   舒盏强迫自己冷静:“你们大哥的女人?孙悦悦?你们是职高的?”   杯子,对,她有个保温杯,不锈钢的。   男生抓住她的手,啐了口:“你管我们是哪的——”   舒盏闭上眼睛,用力狠狠一砸。保温杯掉落在地,男生吃痛惊呼,那瓶子不偏不倚,砸到他胸口。   水是晚自习前新装的,没喝几口,说起来保温杯的重量还不低。   舒盏的预料不错。   他们身上有刀。   江远汀扶着胳膊,目光沉沉,如兽般凶狠。   小刀扎在他胳膊上,他一手握着刀柄,不知从哪来的劲儿踢开那人,抽出刀子。   舒舒……   舒舒在被人欺负。   他不能被困在这里!   “你、你别过来!”   小刀被抢走,看见少年手上汩汩而流的鲜血,孙悦悦的男朋友吓得脸色惨白。   听说对象是女生,他本来就没打算怎么动手,带几个人吓唬她一下,给个教训,这刀子也是他用来吓唬人的。要不是这少年太猛,打起架来跟不要命似的,他根本就不会想到把刀拿出来!   现在刀落在了他的手上,饶是他再怎么见过大场面,也不过是个高三的学生,没经历过所谓生死。   刀子捅进去的那一刻,他怕了,怕得要死。   江远汀没有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在那里,男生逼着舒盏,离路灯越来越近。   他能活动的那只手握着刀,伤口的疼远不及心上的疼,眸中有黑暗在翻滚,男生只觉得周围气氛不对,一回头,被突如其来的寒光吓得步伐趔趄,连嘴上的骂都顾不得了。   “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杀人犯法的……!”   “做出这样的事,你也知道杀人犯法?”少年嘴角噙笑,语气温和。他看见了紧紧靠着路灯的舒盏。   她被吓坏了,慢慢地蹲下去,蜷成小小的一团。   他们怎么能欺负舒盏呢。   怎么能呢。   他只觉得,埋藏在心底最负面的、恶劣的、黑暗的情绪,一波又一波往上涌,而他什么都没有做,放任这些情绪控制着他,让他举着小刀,步步走向那个男生。   “我的青梅。”   他的声音喑哑,气势逼迫。   “只有我能欺负。”   他已经失去她一次了,怎么可以失去第二次?   舒盏的耳朵嗡嗡的,听不清江远汀在说什么,只是看见他把那几个男生吓得要死,手臂上血流不止,拿着刀——   拿着刀?!   “江远汀!”   她喊了一声。   “江远汀……”   那道声音钻入心里,他蓦地一愣。   刀已经架在了男生的肩膀上。   最终没有落下来。   警笛声四起。下来的警察打着手电,走到了先前那几个学生身边。   手电筒白寥寥的光芒下,男生抱着女生,侧脸不掩精致,手臂上的伤口处血还在流,他却恍若未觉,语气柔和:“不怕的,不怕的,我不怕,我不会,我不疼……”   被他抱着的女生脸埋在他怀里,身体微微颤抖。   两人皆穿着一中的校服,书包丢在地上,除此之外,地上还有一个被摔破了的保温杯,黑了屏的手机,和一把小刀。   这是一场斗殴事件,显而易见。   可作为罪魁祸首的那几个小混混,却跟蔫了气似的,无精打采地站在一旁,让警察都出现了怀疑:打方和挨打方是不是反了?   *   是夜。   医院的人不少,不时有护士走来,走廊上夹杂着大人用方言的怒骂声、婴儿的啼哭声,吵吵闹闹,叫人耳朵疼。   陪他们过来的警方是个很温柔的小姐姐,略高,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说话却细声细气,很有耐心。   做完了笔录,警察到病房外面去打电话。舒盏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机,放在一旁。   还好手机够坚强,换个屏修一下就好,能用。   她的另一只手一直被拉着。   江远汀垂着眼,右手还缠着绷带,舒盏见了便轻笑一声,“你还有力气抓着我啊?不怕右手废了?”   “不是没废么。”他的语气淡淡,目光再次落在舒盏的脸上。   舒盏当然知道他在看什么,然脸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红,低声道,“上了药了,估计明早就能消肿……都不是什么重伤。”   哪里像江远汀。   那一刀直接捅进去,校服袖子都染红了。   那都是他的血啊。   当时的他,真的一点都不疼吗?可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他的伤,而是……她啊。   她又说道:“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他往后一靠,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眸中的痛意一闪而过,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如果不是我,现在躺在这的可是你了。”   “……谢谢。”   所以她才对他说对不起啊。   承受了这些伤。   江远汀并不想跟她扯这些,只是看见她难得露出乖巧温顺的一面,想逗逗她罢了。   他问:“什么事情?”   刚才舒盏和女警察是在外面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他那时候又打了麻醉,很困,什么都没往心里去。   “孙悦悦。”舒盏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把自己和孙悦悦之间的那点事简单地叙述了一下,听得江远汀嗤笑一声。   舒盏压下了心里的不爽,催眠自己要好脾气地对待病人,好脾气好脾气好脾气。   “他们不会得意太久的。”   舒盏轻轻地说:“嗯。”   那几个学生已经被带到局子去了,警方与两方的学校都联系过,想来明天就能看见消息了。   *   当天夜里,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舒父来到了医院。   一同过来的,是舒母和江母。   别说舒家与江家一年没见过面,就连江远汀自己,都没有想到母亲会在这个时候赶过来。   舒盏悄悄地看了一眼那个女人,离开了病房。   江远汀能长成这样,父母的基因功不可没。江母是美人,典型的美人,南方女子的温婉与北方女子的大气在她身上交替得淋漓尽致。江远汀继承了他母亲的桃花眼,还未笑,便已觉软上三分。   “明天我给你们都请了假,”舒父的手里拿着一根烟,迟迟没有点,又放回了口袋,“这件事情,我们要学校给一个交代。”   一中是第一的公立学校,也会发生这种事情,实在叫人心悸。   “嗯。”舒盏的声音依旧很轻。   舒母都没有计较她偷偷带手机去学校的事情了,看见女儿依旧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她心头一热,抱住了她。   来的时候她听见警察说,舒盏身上的伤很少,都被江远汀挡下了。   特别是那一刀子。   “没事就好,”她喃喃道,“没事就好……”   随后,双方家长各自把孩子领回了家。   舒盏什么也没有做,在床上躺了一天,班群的消息都爆了,私聊也不少,她一条都没有回,只跟郑芷聊了几句。   她和江远汀双双请假,又是同桌,那一排空缺的位置很是显眼。紧接着在大课间学校召开大会,让孙悦悦和她男朋友做深度检讨,男朋友被劝退,孙悦悦给了严重的处分。   又有人传出看见孙悦悦堵舒盏的这件事。   一桩桩一件件联系在一起,不多想都难。   可,怎么江远汀也没来? 第21章   没有人知道答案。   过了一天,舒盏回到学校。一落座,班上好几个同学都过来问候她。   开学已经一个多月,大家原本就来自同一个年级,只能说是没有交情,成为同班同学后,或多或少都会有印象。何况舒盏的名字高调,光荣榜上摆着,班上没人不认识她的。   舒盏边收拾边回答他们的问题。   “他受了点伤,估计过两天就过来了。”   “嗯,一起走的,去公交站顺路,伤是保护我受的,江同学是好人。”   “初中是同学。”   在他们暧昧的“哇”声中,舒盏的神色淡淡的,“我的心里只有学习。”   大家立刻嫌弃地别开了脸,不久上课铃响起,便陆续离开了。   舒盏低头看书。   昨天没来上课,错过了一天的新课,她看了一下,还不算太难搞懂,等下了课去办公室问下老师好了。   身边的座位空空荡荡,桌子上堆着两沓练习册,江远汀不在,舒盏很不客气地霸占了他的桌子。   一个人坐固然舒服,可又感觉……少了些什么。   她请了晚自习的假,直接去医院看江远汀,顺带给他补课。   离开的时候,宁见薇跟她走在一起,眼睛亮亮的,有光在浮动,“我把稿子交上去了。孙悦悦被退了宿。”   孙悦悦违反了学校的规定受到处分,也无法住宿,昨天她的家长就来搬东西了。   舒盏笑笑,“那真是太好了。”   说到底,做出那些事都是有孙悦悦的带头。孙悦悦一走,暂时自然不会有人来欺负宁见薇。   “薇薇,”她不忘补充道,“今后如果你有什么委屈,不要不说,别被别人白白欺负了。我们都是你的后台。”   宁见薇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轻轻地点了下头。   *   舒盏坐公交去医院,恰逢六点晚高峰期,路上耽搁了近一个小时,到医院已经快七点了。   她没来得及吃晚饭,包里有一包饼干,在车上吃完了。下车后,舒盏犹豫了一下,打算先去医院再吃饭。   于是她直奔住院部去。   刚打开病房的门,便有飘香袭来,少年在最旁边那张床上,靠着床头,悠悠闲闲地喝着汤。   床头柜上放着保温桶,里面的碗拿出来摆了一排。   舒盏听见了肚子挣扎的声音。   她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口水,而后淡定地走过去,“你妈妈不在?”   “刚走的,上班走不开,”他的神色还是懒懒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怎么这么晚。”   “……你知道挤公交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吗:)”舒盏对他微笑。   “没吃饭?”   舒盏懒得理他,把书包放下,开始一本一本把书抽出来。   江远汀接话,“我妈做了两人份的晚饭,再看口水就要掉下来了。”   舒盏:“……”   下半句让她内心那仅有的一点点感动荡然无存。   床头柜上果然还摆着一双筷子和一碗没动过的饭,她拿了筷子,毫不客气地去抢他汤碗里的排骨,“你在这躺着玩玩手机,我可上了一天课,还挤了一小时公交。”   “脑力和体力并行,这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江远汀振振有词,“而我,已经足够优秀了。”   舒盏:“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三大形成条件是什么?”   江远汀沉默,犹豫片刻,居然磕磕巴巴地把答案说出来了。   倒是旁边病床上的老奶奶“噗嗤”一声笑出来,“年轻真好啊。”   舒盏臊得慌。   有什么好的,她现在可没精力跟江远汀吵架。   不过看来他最近是有认真在背书的。   舒盏对江家父母印象都不深,也很少去他们家,要不然就是他们不在的时候跟江远汀在房子里。江母的手艺倒是不错,尤其是在她非常饥饿的情况下,面前的饭菜简直就是世间美味。   江远汀慢条斯理的,没一会儿便把碗放下,收拾好放回了保温桶,随后又低头看手机。   不过他心不在焉,到底在看些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舒盏是真的饿了。   快速解决完剩下的菜后,她简单地把桌面收拾了一下,擦了擦嘴回归正题。   “今天政史地都讲了新课,作业和书我都给你带来了。我带了我的书,你先把笔记补了,然后做题,不懂可以问我,”说到这里,舒盏看了一眼表,对懒洋洋的他说道,“动作快点。我先写作业。”   她的计划是九点半之前回家,争取不要脱离原来的时间轨道呢。   然而等了一会儿都不见江远汀有动静,一抬头,发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挑挑眉,“小舒同学,你认为我有左手抄笔记的能力吗?”   那个略带蔑视的表情,宛若看待一个智障。   舒盏的目光在他缠满绷带的右胳膊上停留片刻,非常尴尬地别过了头。   她忘了他伤的是右手了……   没有伤着手指,但写字和挪动手都会用力,一不小心就会牵扯了伤口。医生说过,这两天这只手最好不要动。   亏她还细心地把要带的东西整理给他!   “给我看一下吧,”江远汀伸手,“我伤到了手,你却伤到脑子……看来你比我更严重。”   舒盏的历史书毫不客气地拍在他的手背:“快走!”   她就不该出于内疚跑到医院来陪他!   *   虽说心中极其不愿意,但江远汀到底是因为她而受伤的,余下的几天,舒盏的晚自习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   到了周末,江远汀的手顺利拆了厚厚的绷带,留下一块贴在伤口上。   那几个小混混都不过是在成年与未成年之间徘徊的年纪,拿刀的初衷只是吓唬人,哪想过真的要伤人?所以刀子是扎进去了,但伤口不算太深,处理的也算及时,没有进一步恶化。   江远汀是在下周一回到学校的。   他在十二班很低调,平时几乎不离开座位,亲近的人也是原先一班的。许是因为班上女生多男生少,再者,花了更多的心思在学习上。   不过即使如此,班上对他有兴趣的女生却不少。想想当时的王可心,社团一般不会去高二宣传,针对的都是高一初一,但她却特意跑来十班一趟,心思昭然若揭。   可惜被拒绝了。   她们不好意思直接去问江远汀的情况,但这不要紧。大课间的时候,江远汀趴在桌上补觉,舒盏被围住了。   女生们叽叽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红着脸,声音怯怯的,心如小鹿乱撞。   “他好点了没有啊?”   “他是怎么受伤了?都住院了啊……”   诸如此类的句子不胜枚举。   学校并未公布这件事情的实情,只笼统地概括,所以除了舒盏江远汀、双方父母以及当事人,没有人知道江远汀是被捅了刀子。何况他的伤口掩藏在衣服下,乍一看,好像也瞧不出端倪。   看着这些女生,舒盏的心头烦躁莫名。   不可以等她不在的时候自己去问吗!非要问她!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她如此表示,“这几天晚自习请假是因为我不太敢很晚回家,心里压抑了很久,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几个女生只好悻悻而归。等上课铃一响,江远汀几乎在同时睁开了眼睛,舒盏可不信这短短十分钟他能睡着,分明是听见了那些话但不说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见这么多女生关心自己,捂脸偷着乐呢。   装!   他嗅了嗅,意味深长道,“有点酸。”   舒盏翻开书,不想理他。   “虽然我知道我受欢迎……”他半开玩笑,语气依然散漫高傲,“不过,舒舒,我对她们都不感兴趣。”   舒盏敷衍地回:“是是是,你只会跟考得过你的人谈恋爱……”   说完她又反应过来,江远汀现在沦落全班倒数,大半个班考的都比他高啊!   “话是这么说,”他支着下颌,眸子还没全睁开,桃花眼弯弯,嗓音随性,“还是要看人的。”   “与我何干。”舒盏表情不变。   她又不想跟他谈恋爱!   她的回答很干脆,倒叫江远汀不自在地僵了僵,一抹失望飞快划过。他低垂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书上的字迹看不太清。   *   到晚自习,班长进来说了一下运动会的事情。   早在国庆放假前,班主任就提过运动会将在十月与十一月交际处召开的消息,还让大家准备一下,最好能在国庆练一练。但那时候大家满脑子都是七天的假期,一放假连作业都抛之脑后了,哪里会想着运动会呢。   如今回到教室学习,两天的运动会倒成了大家的兴奋点了。   只是报名成了难事。   班上女生多男生少,江远汀不参加,剩下十几个男生得身兼数个项目,结果还是没有报满。   谁愿意去跑两千米啊!   女生这边同样不顺利。   本来每次上体育课,大家都是能翘则翘,更别提主动去进行体育活动了。   班长在上面苦口婆心地说了很久,半是劝半是强制,总算是填了大半的表。   舒盏自然也被拉进来,参加四百米的跑步,理由是她长得高,腿比较长。 第22章   ——这算是什么理由。长得高不见得就跑得快好吗!   不过,理由牵强是一回事,舒盏得参加运动会,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彼时江远汀转着笔,对上舒盏哀怨的目光,也不过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哦,我不用参加。”   相当之欠扁。   舒盏自诩有满腔的好脾气,一遇到江远汀啊,都是渣渣。   *   自从上周出了那档子事情,舒父就再也不放心舒盏单独回家了,就算是挤也要挤出时间来接她。他们进行了一场漫长的谈话,若是舒父实在没有时间,就让她跟江远汀一块走,不要走那个车站。   至于手机的事情,被舒母发现之后,她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叫舒盏放好。   如果没有手机,报警也不会及时。   她提出给舒盏换老人机,但舒盏还是拒绝了。   于是两人再次约法三章:一切以读书为重。   现在距离运动会开始还有半个月。   想到自己的四百米,舒盏就一阵头疼,最后发了短信给舒父让他等一会儿,晚自习后,到初中部操场上跑步去了。   初中部和高中部仅一墙之隔,门是开着的。初中生不用上晚自习,偌大的操场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她在这里跑步可以不担心会遇上人。   舒盏在跑步的时候,江远汀便拎着书包站在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舒盏一开始没有注意,跑完两圈下来,她一边喘气一边问:“你还不走?”   说是如果舒父不接她,便跟江远汀一块走,可这段时间舒父都在的。   “等你啊。”他随意答道。   “可不是……”   “我怕别人欺负你,”他似笑非笑的,“还有,都为你受伤了,你得陪我走。”   舒盏一下子笑出来。   他这么一说,倒有几分无理取闹之意了。   走就走吧,反正两个人话也不多,说多了也是吵,左右不过身边多了个人。   舒盏没有什么运动细胞,那年体育考试,在一众满分或接近满分里,她那扣了几分的成绩算是中下了。   等上了高一,体育老师是个二十来岁的女生,刚大学毕业,脾气很好也好说话,她就跟着同学们一块逃课。   体育老师只有无奈,但即使他们不跑步,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又是两个月的暑假过去,舒盏几乎是在家两个月不曾出门,走路都嫌累,更别提跑步了。   所以,心里虽然想着多加练习,可没跑几天她就坚持不住了。   还是江远汀每天晚上都陪她去操场,面对他这样,又被激将,舒盏咬咬牙,还是坚持了下来。   运动会如期而至。   按照以往的惯例,开一天半,还有半天可以自由活动。   早上的开幕式无非就是每个班走队列,有些高一的班级进行了表演活动,各个社团也有所行动,倒是把开幕式办的有声有色。   等开幕式一结束,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了。运动员去比赛,非运动员呢,自然是各做各的事情。   舒盏抱着作业在写。老师发了几张卷子下来,不要求全部写完,但她看了一下上面的题,都与这两年最新的思想接轨了,不做又有些可惜,干脆带过来。   在一众玩手机的人群里,作为唯一一个写作业的人,她被毫不留情地赶到了最上面。   不知是谁先提了议,班上一些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居然开始开房间打起了扑克,舒盏看着都哭笑不得。   她是有点羡慕他们,交友一事她至今是力不从心的。她这样的人,看似跟谁关系都好,可跟谁又都是点头之交的关系,达不到那么深的层次。数来数去,初高中最好的朋友,不过是一个郑芷。   现在,身边多了个宁见薇。   小姑娘抱着书包,很自觉地坐到她身边,拿起了手机开始码字。   说是打算年末完稿,写完这本之后专心读书。杂志社那边催得紧,她得趁着这两天集中精力写一点。   舒盏和宁见薇聊过,写小说的确容易让人分心。等成了习惯以后,有时候灵光一闪,就会情不自禁地被带走。然而他们现在在学校,灵光一闪的时候往往在课上,这样上课很容易走神。   而且宁见薇写的是出版书,悬疑推理类,对逻辑要求很严格,必须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现在还好,再过一会儿,她真的受不了。   学校按班级来排位置,一班和十二班差了整整一轮,舒盏和郑芷,一个在正门,一个在侧门,体育场太大,隔空对视都看不见彼此,想走过来也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在所有学生都到场的情况下。   她是中午学校宣布休息的时候,才看见郑芷发过来的消息的,说是跟同学一块去吃饭了。   郑芷的性格很容易交到朋友,人好相处,就算她不在,她身边也有不少人。   舒盏自嘲地笑了笑,而她呢,一旦郑芷不在了,就不知道该找谁了——然后就是一个人。   “薇薇,”她侧身问道,“你中午去哪里?”   “我小姨家离这里不远,”说这话时,宁见薇皱着眉头,已经因为一个情节纠结很久了,“回去吃。”   啊……这样。   宁见薇放下手机,背着包站起身,“我、我先回去了……”   她需要对着电脑把思维图理出来才能有灵感。   只是这么做像是放了人鸽子,她的脸有着不好意思的红。   “没事,”舒盏摆了摆手,“那再见啦~”   学生的动作很快,她稍微耽误了点时间,周围的人就走得七七八八,舒盏环视一周,居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该跟着谁走呢?   有人敲了下她的头。   少年毫不客气的声音响起:“还站在这做什么?仰望天空?”   一如既往的,不给面子。   他逆着光,半边脸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这张脸,早已深深地印在她的心里。   她不自禁地咧开了嘴,还在问:“你没跟一班的人走?”   他很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跟他们?而且隔那么远,他们估计早走了。你走不走?我很饿。”   “走走走。”   舒盏笑眯眯地背上包,今天的江远汀很顺眼,作为回报,她可以一整天都不跟他吵架。   江远汀耸耸肩,转身走在了前面,边走边看了眼手机。   周行:我们去吃海底捞,猴子一个小时前溜出去叫的号,江总来不来?   猴子:江总,怎么没看见你?我们等你好久了!   ——不去。   周行:哈??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吗?   ——陪人。   周行:[拜拜][拜拜]知道您重色轻友了下一个。   ——那是。   *   体育馆的位置较偏僻,对面是省图书馆,旁边只有一家迪欧咖啡厅。   舒盏对这一带还算熟,当下回头问江远汀:“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江远汀语气平静:“随你。”   她自然就是等这句话,“那我们去时代广场吃肉蟹煲啊。”   刚才看见微博的推送,一下子把她的馋虫勾出来了。   他点了点头,没什么多大的反应。   时代广场离体育馆有点距离,但附近有共享单车,骑车过去也就十五分钟。舒盏认识路,这样就方便很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身旁都是穿着相同校服的学生,倒是难得的惬意。   肉蟹煲的店非常好找,就在广场入口的右手边,连楼都不用上。不少学生已经到了这儿,他们来得还算晚,店里都快坐满了。不过,多数是好几个人围了张桌子,像他们这样两个人的并不多。   两人被领着去了靠中间的位置,服务员拿了菜单上来,江远汀直接丢给舒盏了。   其实他挺少来这种地方,因为经常一个人——这种地方并不适合一个人来。   舒盏毫不介意,熟练地勾下一串,在辣度选择上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微辣。   江远汀不太常吃辣,但是能吃,她没跟他一块吃过肉蟹煲,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住。   “你要喝点什么?”   江远汀斟酌:“旁边有饮品店?”   过来的时候,舒盏好像多看了几眼。   他的观察没有错,舒盏等的的确就是这句话。她笑嘻嘻地推了推江远汀的手,“北海道布丁奶茶加红豆,温,好人一生平安。”   江远汀:“……”   信了你的邪。   然面对这少见的明媚亲切笑容,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面无表情地掰开她的手,认命去买奶茶了。   他走后,隔壁一桌的一个女生举着手机,翻看刚才拍到的照片:“哇啊啊他们好甜!”   旁边的女生凑上来:“男生那个宠溺又无奈的小表情QAQ苏到我了!”   “他们是高二的学姐学长吗?”拍照的女生将照片放大,“学长好帅!!那个学姐看着有点眼熟哎,她是不是上次高二月考文科的那个年级第一啊?”   晨会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当无聊到了极致,很多人会左看看右看看。   领奖学生的颜值也成为了一个关注点。   舒盏颜值出众,上去的时候,不管高一高二,都谈论了她好一阵,让他们的印象很是深刻,过后还有在表白墙上在线求联系方式的——当然她看不到。 第23章   男生她们倒是没在领奖台上见到,只是他天天在食堂吃饭,学校就这么大,高一高二一栋楼,每天来去也有一点印象。   总归是长得太出众了,足够引人注目。   “我记得的我记得的……”对面的女生絮絮叨叨了一阵,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放到几人中间,“看这个!”   表白墙九月初的说说——   [图片]表白这个小哥哥!!看上去好帅啊!可不可以悄悄的求一个名字qwq   配图是傍晚的操场,半边天空一点金红,少年侧着身跟人说话,嘴角轻轻勾着,不知在看谁。目光所及之处,学生一大片,却好像没有一个回头跟他对视的人。   下面一众回复也相当有个性:   高二十二班江总了解一下。   学妹对不起我江总只跟考得过他的人谈恋爱。   学妹你知道你拍的是什么吗?江总被表白现场,江总:不考年级第一别表白我:)   高二十二班江远汀,一个去学文科的理科神[再见]   看来认识他的不少,这条说说的点赞量也惊人。   “所以他去跟年级第一谈恋爱了?”拍照的女生猜测,忍不住捂着脸,“啊啊啊好甜好甜!”   两人互动太亲密了,况且一对男女单独过来,要说不是情侣,她们没法用其他关系来解释他们两个。   她点开校群搜索,“我也要去投稿……不是有一个校内的情侣墙?”   这张照片,她真是舍不得删呀。   却说这边江远汀拎着奶茶回来,一杯丢给舒盏,另外一杯居然是粉红色的。   舒盏咬着吸管沉吟了好一会儿:“江同学,你怎么突然重拾了少女心?”   “……”江远汀捏着筷子,他只是想给自己也点一杯,不想喝寻常的奶茶,这款新上市,上面还标了个强推,椰果奶,看着名字还很正常,就点了。   哪想到名字里还缺了一个“草莓”的前缀!   他是很想跟舒盏交换的,奈何她已经快速地插着吸管喝了好几口,总不能硬抢吧?   “我没有那种东西,”他淡淡地说道,“给你下午喝的。”   舒盏挑挑眉,“那我可喝不下,你可以帮我喝掉吗?”   他方才轻轻地“哼”了一声,专注于眼前的肉蟹煲。   平心而论,江远汀吃辣不多,口味偏清淡。但这样程度的辣,不是不能吃。只是咬了几口以后,他脸上的神色稍有些不自然,而后开了饮料。   甜腻腻的味道在舌尖漾开,这种口味舒盏估计会很喜欢。他没有这么大的感触,但如果是用以解辣,还是……挺管用的。   所以,在这顿一个半小时的饭里,舒盏的奶茶剩下一半,他那杯已经见了底,只剩下透明的椰果堆积在一起,夹杂着少许剩余的草莓奶。   舒盏的目光在他与自己之间徘徊,若有所思。江远汀被这样看着已经忍无可忍,声音都沉了几分:   “我不喜欢吃甜的。”   好的,喝草莓味也果奶的不是他,以前天天跟她抢巧克力的也不是他。   “我能吃辣的。”   好的,一口蟹肉一口奶茶的不是他。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奶茶量又不多,点的中杯。”   其实她喝掉的奶茶还不足中杯的量。   他辩解一句,舒盏就相当乖巧地点一下头,表情诚恳,看上去对他的说辞已经信以为真。   只是嘴角略有抽搐——忍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舒盏!”   舒盏“哎”了一声,“在看呢,请继续表演,很精彩哦。”   江远汀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自己仿佛三岁孩童,舒盏大姐姐脸上挂着亲切的笑,身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张口闭口就是“你说的什么都对”。   这分明是一句很纵容的话,但在此情此景,被她以这种语气说出来——就非常的耐人寻味了。   他起身,斜了她一眼,拿着账单付钱去了,留给她一个冷淡的背影。   等他一走,舒盏便不再维持表情,没敢在店里大笑出声,只是灿烂的笑容怎么都挂不住。   她记得账单上的价格,于是将一半的钱转给江远汀,附上【精神损失费】几个大字。然后就见到对方走过来,表情冷淡,拎起包就走,“回去了。”   舒盏笑着跟上:“好好好。”   从前怎么没发现江远汀这么好玩呢!   这可比单纯的跟他吵架有意思多了!   *   回到运动场是下午两点,烈日当头。虽是在秋冬之际,但这边气候普遍暖和,这种时候的日光依然是灼热的。   还有学生捧着加了冰的饮料走来。   舒盏坐下没一会儿,就被叫走了。   她的项目马上就要开始。   四百米并不长,不过是绕操场跑一圈,只是看着同期对手胸有成竹、云淡风轻地做着热身运动,舒盏没来由地觉得脚下一软。   他们学校初中部的操场,一圈是两百米。她每天跑两三圈,跑了差不多有两个星期,从不追求速度,向来都是慢悠悠的,闲庭信步一般,不然她根本就受不了。   舒盏心知自己的运动细胞并不发达,又不愿意去训练。只是如果在这种比赛上跑了最后一名……好像会很丢脸。   广播上还在传来播音同学甜美的声音,那句自小学到高中一成不变的“运动健儿们,加油!”似乎被无限放大。   舒盏的神情略为恍惚,以至于发令枪响的那一刻,她脚下趔趄,差一点摔倒。失去平衡的感觉把她拽回现实,急忙稳住身形,踉跄了两步,跟上了队伍。   这样一个小小的失误,让她马上被甩到几十米开外,和最后两名几乎保持在同一条线上。   舒盏的心中警铃大作,咬着下唇,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压了大半的力气向前冲去。   这不同于八百米,第一圈可以酝酿,最后半圈再冲刺。跑在前面的两个女生耐力很好,一直保持着很快的速度向前,眨眼就过了半圈。   一行八人,舒盏眼见自己落在第六名,无力感如潮水翻涌。   她心中着急,看台上的同学亦是如此。部分人依然低头做自己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有的则一直看着舒盏,叫舒盏觉得背后火辣辣,似乎听见有人的心声:考试考得高,跑步却不怎么样嘛,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她不敢再向前看,头微微低下来,把全身的力气都加在了脚上。   好像每一次落步,都是被人强行推着一样。   明明从前在晚自习后跑步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舒盏加油!”   她跑过十二班所在的看台,眼前视线稍稍模糊,她不敢在这里停留,加把劲将自己甩出去,少年清冷且磁的声音撞入她的脑海。   半个小时前,这人还冷哼着走到看台的最上面,与她保持距离。   “舒盏,加油!”   他又喊了一声,少有的放开嗓门吼,尾音略沙哑,却掷地有声。   有同学被带动,几人跟着他一起,逐渐的,从单独的声音演变为合声:   “第一名加油!”   “高二十二班奋起!”   “舒盏加油!舒盏加油!”   在呐喊加油的班级不止一个,几乎只要有运动会路过自己班级所在的看台,欢呼声便一阵盖过一阵。   但属于高二十二班、属于江远汀的声音——   清晰的,传递给她。   前两名的女生很稳,领先一众人小半圈,率先抵达终点。   紧接着是第三个。   舒盏将第五名取而代之,紧随着第四名的步伐。那个女生也很卖力,手都握成了拳头。   一步,两步,三步……   她与第四名不相上下,两人总是保持着几步的短暂距离,似乎在拼谁还有剩余的力气。   她看见郑芷站在终点对她招手,宁见薇在她旁边,冲着她笑得温暖。   她还看见从看台处跑来的江远汀,一步一步,靠近她。   舒盏越过终点线,下一刻,原先的第四名紧随其后。   可惜还是被她超过。   停止的那一刹那,舒盏扑向郑芷,用力地抱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先别急着夸我,我好累我要断气了我的腿要断了……”   郑芷:“……”   现在用不着舒盏说,她已经没有要夸她的欲望了。   “您老八百年没有跑过步了吗?”她很是怀疑。   舒盏上体育课向来是要死要活的,初三那时候,他们学校管的比较松,想加强训练的学生可以直接周天来学校,有教练在等。舒盏只来了前两次,后面再也没有去过了,当然,中考体育成绩比起旁人也惨不忍睹。   到了高中有盟友,自然是大家一起愉快地翘掉跑步。   “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舒盏扶着她,慢慢地稳定下来。宁见薇在一旁递水过来,不忘提醒她不要急着喝。   郑芷带她往看台那边走,腹诽,“还有力气说话,我看你挺精神。”   跑一圈就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去了呢。   舒盏:“我快走不动了……”   郑芷半开玩笑地说,“盏盏,你现在是不是要个人公主抱你回去啊?来来来薇薇,你去抱她的脚,我们把她抬上去……”   她的声音止于此。   江远汀站在她面前。 第24章   哟,可以公主抱舒盏的人来了。   舒盏有气无力:“少说两句风凉话好吗……”   然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半个月果然是白跑了。”   这样不客气的语气,她都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   毕竟刚才她在跑步的时候,是他带头为她打气的。   那一丁点儿感激因为他这句话已经烟消云散了。   郑芷与宁见薇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松开了手,不再扶着舒盏,笑眯眯地说:“那我跟薇薇先回班上了,一会儿我还有项目,记得给我加油啊!”   舒盏:“郑芷——”   她没有把人叫住,郑芷拉着宁见薇已经飞快地走了。   她真是谢谢这个中国好闺蜜了!没看见人家宁见薇都没反应过来吗!   她只有跟江远汀大眼瞪小眼。   江远汀抱着手臂,声音淡淡的:“要扶吗?”   “能走,”舒盏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小声为自己辩解,“没白跑,好歹没跑最后一名。”   换来一声嗤笑。   舒盏捏着瓶身,哼声不说话,跟在他后面。   知道他中考体育满分好了吧,手因为她受伤参加不了运动会,不然又要引得小女生一阵尖叫了是吧!   江远汀在学校参加过一场篮球赛,那一次,操场上人满为患,初中部的高中部的全来了,不吃饭也要跑过来围观。   不过也只是那一次。到了后面,他都是以观众的身份,或者干脆都不会出现。   那时候舒盏还有点惊讶。   初中他过得向来高调,到了高中,这种出风头的机会,说不要就不要了?   大概是因为——那些事情,对他的影响实在不小吧。   *   运动会两天就结束了,休息的时光短暂,大家又回到了教室。   舒盏这个第四名居然还拿了张奖状,不过大概是学校为了鼓励参加一定会的同学,给名次不算太难看的选手都准备了奖状吧……   奖状到手,舒盏的心情还挺复杂的,仿佛一个偌大的嘲讽。   不过,能够摆脱放学后天天去初中部小操场跑步的日子,也算是可喜可贺了吧。   她乐观地想。   转入十一月,寒气更甚。教室里人多,在秋冬之际便成了最好的取暖之地。舒盏本就不太常往教室外面跑,天气转凉,她更不愿意去走廊吹冷风了。   这是节数学课,下课后,江远汀似乎是一觉睡醒,漫不经心地揉了下眼睛,目光瞥向她抽屉里的奖状,神色淡淡,“还有奖状?”   舒盏:“……你早读课都在做梦吗?”   “差不多吧,”江远汀“唔”了一声,“好像醒了。”   接下来一节历史一节政治,这可都是要认真听讲的课。历史的必修三已经讲了一半,老师说过等讲完就从必修一开始从头讲,那时候,他辛辛苦苦补下的笔记就派上用处了。   “你就这样去期中考吗?”舒盏托着下颌。先前还那么发愤图强……他比自己还要三分钟热度。   江远汀:“不会差的。”   他的语气自若,看不出任何紧张之感。   期中考试定在下周末,考两天,学校并不想浪费一点上课的时间。如果不是条件限制,舒盏都怀疑他们只打算用周日一天来考试。   她丢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比起嘲笑她的运动细胞如何差——他还是想想自己该怎么度过这次期中考试吧。   作为倒数。   上午的课不难熬,舒盏今天精神尚可,连做笔记时的字都是轻快的。   一晃到了中午,她跟宁见薇一块去找郑芷。宁见薇打着呵欠,看上去很困,耷拉着脑袋,一直默默地牵着舒盏。   舒盏的心都要被软化了,问她:“昨晚几点睡的?”   “还有最后一个案子就写到结局了,昨天晚上在做上一个案子的收尾……”宁见薇轻声说着,语气软软的,颇带怨念,“写到很晚,想太多事情了,吓得睡不着。”   他们写悬疑的,有时候深夜查资料,看见那些图片心有余悸,一直到睡觉时闭上眼睛画面都没散去。   这种题材很考验逻辑性,她躺在床上想剧情,思路一复杂,整个人就兴奋了。身体累得不行,却怎么都睡不着,失眠是常有的事情。   “中午好好休息一下吧。”舒盏揉揉她的脑袋。   一边上学一边写小说,确实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啊。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郑芷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一见到舒盏,先是拉着她进食堂,找了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调给舒盏看,“你看这个。”   是个Q号,网名叫【一中情侣墙】。   往前翻了两天,有一条说说点赞和转发量都很高。   [照片]#一中最美情侣#肉蟹煲店看到的小哥哥和小姐姐,超级甜~   看见这个肉蟹煲店,舒盏立刻想起来。   当时她跟江远汀坐在店里居中的位置,确实挺显眼的,估计是被春心萌动的学妹拍了……?   她推开郑芷的手机,口吻浅淡,“运动会大家的作业都挺少的。”   “你别这么不解风情啊,”郑芷冲她挤眉弄眼,“看照片了没,我觉得你跟江远汀挺配的,你真对他没感觉?薇薇你觉得是不是啊?”   她把手机给宁见薇看,出乎意料的是,宁见薇居然点了点头。   ……她一定是跟着郑芷学坏了!   照片什么的舒盏根本就没仔细看,在觉得配字好笑之余,她的脸上有一点点烫,“开什么玩笑,我跟江远汀认识六年了,要有点什么早在一起了好吗?”   “说不定他想养成你哦,”郑芷的语气贼兮兮,“等十八岁以后再谈恋爱——这样就不算早恋了。先让你习惯他,然后温水煮青蛙,煮煮煮……”   舒盏打断她的话:“不,我们只是冰释前嫌的仇敌。现在依然互看都不顺眼。”   虽说前段时间江远汀主动提出要跟她和好,但两人吵了六年,相处模式哪是轻易能改的呢?   要是哪天江远汀心平气和、温声细语地待她……舒盏都会觉得奇怪呢。   “你对他真没感觉?”郑芷狐疑。   舒盏语气强硬:“没有!”   郑芷所说的种种,她代入不来江远汀的脸。   “好吧好吧,”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问下去可能真就是尴尬了。郑芷深谙此理,换了个话题,“走走走,我们打饭去。”   舒盏被她拉着,神情有点恍惚,稍稍慢了一步,垂着眼跟上。   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的。   江远汀那么恶劣谁想喜欢他啊!追他的那些女生都是冲着脸去的!   *   晚上周测,这件事情很快就被舒盏置之脑后,她继续一心投进学习里。   直到两天后,即将上晚自习,舒盏和郑芷上楼,碰见了他们班的班主任。班主任似乎就在找她,见到她便说道:“舒盏,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他的表情还挺严肃,叫舒盏迟疑了一下,这三天在学校的种种表现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认真学习、遵守纪律、没玩手机没看小说偶尔上课打下瞌睡作业完成的质量也挺高……难道这也是被叫去办公室的理由吗?   郑芷丢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给她,回自己的班上了。   舒盏跟在班主任的后面走。   与此同时,走廊上响起了晚自习的铃声。   办公室里空荡,没有晚自习的老师早就回去了,剩下的也去了各自的班。   班主任的电脑开着。   他蹲下身点开了什么,转过头来问舒盏:“这是你跟江远汀?”   这是Q/Q空间是网页版,凌晨一点,班上某位女生的转发说说。   内容赫然是前两天郑芷给她看的——情侣墙上的那张照片。   当时舒盏没有仔细看,又是手机,屏幕很小。现在呈现在班主任的电脑里,图片被放大,她清晰地看见她们拍着了什么。   她抱着江远汀的手臂,像在撒娇。   江远汀侧着脸,表情有点无奈,似笑非笑的。   舒盏抬起手,状若无意地扶了下额头。   ——难怪会被误会成情侣!   舒盏低下头,“是啊。”   她的内心已经闪过无数种解释的说辞,可惜在照片面前,好像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现在她有一种全网寻找投稿人的冲动——哪有这样玩的!还有评论里那些帮忙解码的,也要一个一个拎出来!   “你跟江远汀放学后好像也是一块回家的?”班主任皱了皱眉,问道。   他想起开学之初,江远汀给他提的建议——为了提高成绩,他想跟年级第一名做同桌。   结合他现在看见的事情,怎么看都觉得有猫腻。   上次江远汀受伤,不就是因为保护舒盏吗?总不可能是江同学碰见被堵的舒同学见义勇为吧?   “我们没有在谈恋爱。”舒盏急忙说道。   班主任神色平静,“我没问这个。”   舒盏:“……”   显得她好心虚。   她回答道:“嗯,是一起走的。他家里离我妈妈上班的地方比较近,我爸有时候去接我妈,会顺便送一下他回家。”   班主任点了一下头。   他是那种比较正经的人,平时笑容不多,说话中规中矩,上课也是按照刻板的模式来的。   不过,私底下——朋友圈里全是他家爱狗的表情包。 第25章   还会暗中观察学生们的Q/Q空间和朋友圈动态。   所以班主任的形象在舒盏心中早已崩塌。   只是他现在这副样子,叫舒盏感到非常紧张。——这种紧张,她只在小学的时候被叫到办公室训话时有过。   “不是在谈恋爱,看来你们关系很好?”   班主任的问题又来了。   他的语气很正经,公事公办的态度。可惜眼中跃跃欲试的光彩……有点明显。   舒盏想捂脸。   “我们是邻居,认识好多年了。”她如此表示。   班主任点点头,就当舒盏以为风雨欲来之时,他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舒盏:“???”   这跟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她蒙了下,依言回到教室。今天晚上是班主任的晚自习,他一直没来,大家就没在读书,班里闹哄哄的,舒盏一进门,还吓得他们安静了好一会儿。   江远汀在做数学题,见她走过来,笔在指尖转了个圈,“今天踩点踩错了?迟到十分钟了。”   舒盏瞅了他一眼,不理他。   后脚班主任走进来,全班寂静,又听见他说道:“江远汀出来一下。”   江远汀露出了跟舒盏略有相似的表情,放下笔走了出去。   显然也在思考自己做了些什么。   班主任说的不止局限于此,点了那个发说说同学的名字,“涂诗雅,凌晨一点的时候怎么还在发说说?晚上都不睡觉的?”   大家顿时哄笑一阵。   “老师你怎么知道她凌晨一点发说说啊,你两点在线吗?”   “涂诗雅又发了什么东西啊?”   倒是有看见她说说内容的同学立刻反应过来舒盏迟到以及江远汀被叫出去的理由——   怕不是因为这件事被谈话了!   果然,待班主任一走,舒盏的目光也幽幽的:“涂诗雅同学,高一的学妹调皮,你不要在加了老张的情况下也跟着他们玩。”   涂诗雅心虚地打着哈哈,她没有加舒盏的Q/Q,昨晚只是看见情侣墙一时兴起——转发这种东西又无法屏蔽老师的,哪知道他真的无时无刻都在窥屏啊!   况且在照片上他们真的挺配的嘛!   现在班上都在传他们是一对,表现得那么明显,被误会也怪不得谁啊。   *   江远汀这一去,就是足足半个小时。   班上逐渐安静下来,各写各的作业,待班主任进教室,对大家的乖巧还算是满意。   江远汀走进来,一手插在校服口袋,神情懒懒的,没怎么说话。   舒盏等到了下课铃响,才按捺住好奇的心情,“老张跟你说了什么?”   江远汀瞅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舒盏:“……”   她耳垂一热,别过脸去,淡淡地说道,“我觉得你很喜欢我的分数。”   “嗯,我就是这么回答他的。”他平静地说,眼角的余光却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似乎不为所动。   “不过,在不久的将来,我不需要喜欢这个分,因为我也可以考到。”他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道。   舒盏:“江同学,你忘了老师经常对你说的那句话吗?”   江远汀的眼皮一跳。   “戒骄戒躁。”她叹了口气。   那一点小小的悸动,被更多情绪盖住,最后压在了心底。   所以说,喜欢什么的……都是因为分数。   她和江远汀能有什么关系呢,太熟了反而不好有关系。   江远汀以手掩唇,压下了那一丝笑意——难道他还看不出来这一点点心情不好是因为自己吗?   看来也不是全然没有感觉。   “有没有兴趣,打个赌?”   “嗯?”舒盏抬起头。   “期中考试,”他挑挑眉,“领奖台见?”   领奖台见就是前十五名——江远汀上次月考,是班级倒数前十五名。   舒盏骇然:“你在开玩笑吗?赌注是什么?”   “唔,没想好,”笔在空气中划过弧度,稳稳地落入了他的掌心之中,他的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随性和散漫,“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好了。反正输了你也不吃亏。”   不就是要督促他学习吗?   舒盏想笑,但还是给足了他面子,点了点头,认真道:“可以啊,但是你可不要反悔。”   文综想要考高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家的分数多是一分一分压得很紧。像舒盏这样的,文综稳定了分,基本每次的浮动都在上下五分之内。   江远汀的起步低,进步空间是很大,但是想要直接冲到前十五名,难度还是挺大的。毕竟能够为他撑面子的语文数学英语已经足够高了,他要考,就是尽可能的让这三门做到超高分,文综往上提。   他的口气向来狂妄,能说出这个目标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一次,舒盏不大相信他可以一步登天。   她还是那种心态——他要玩就陪他玩好了。   反正她也不亏。   还能顺带打击他呢!   *   学校在考前一周总是不安分的。   从宣布期末考试到周三,这七天里,除了语文之外的五门课统统进行了一次模拟周测,卷子更是一张又一张不要钱似的发。   紧接着学校宣布一则消息——周四,也就是明天举行社会实践。   高一去本省某个名人故居进行文化熏陶,高二去的地方差不多,不过,致家长一封信里写到,还有一个别的项目。   烧烤。   舒盏在吃午饭的时候跟郑芷讨论起这件事情,目光还很迟疑:“后天就考试了,学校认真的吗?”   到时候岂不是又多了个没考好的理由——玩物丧志?   “社会实践是教育局规定的,学校一拖再拖,估计想着再拖下去天气就很冷了,”郑芷猜测道,她倒是很抵触,“你不知道我都快被那些卷子埋没了……老师听见要去社会实践,又多发了几套。我们是放一天假,可白天都在外面啊啊啊!不如不放。”   理科在做题这一方面向来比文科要累。他们文科班也只是在考前一星期有这样大的考试量,比不得他们三天一小考七天一大考,平时加课加作业的次数更是数不清了。   “就当去放松一下吧。”宁见薇轻轻地笑了笑,说道。   “话是这样说——”郑芷愤愤地咬了一口红烧肉,“学校真是会玩……阿姨是怎么打饭的,那么一大勺红烧肉居然都是肥肉?”   舒盏淡定:“大概看脸吧。”   她碗里就都是瘦肉呢。   于是郑芷又闹着要跟她绝交了。   舒盏可不怕,她握着宁见薇白嫩的手,语气从容,“薇薇,我们不要她了,我们走吧。”   郑芷:“……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宁见薇都跟着她一块欺负人了!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薇薇比你好多了。”舒盏笑着说。   “我们不会绝交的,”唯一一个正经人宁见薇温声细语地说道,“盏盏也是在跟你开玩笑。”   可惜郑芷并未被这句话安慰到。   迎面走来的男生觉得背后仿佛有冷风吹过。   这就是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吗……   他已经围观了好几分钟,她们居然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郑芷郑芷,”他叫住郑芷,“今晚英语要听写吗?”   有声音传出,舒盏这才发觉餐桌旁边站着两个人。   说话的那个男生瞧着有点眼熟,好像是经常跟江远汀走在一起的那三个之一。   同样疑惑的还有郑芷,“当然要啊。猴子,你今天怎么没跟你江总混了?你不是江总最忠实的小跟班?”   江远汀虽然不在一班,却仍然是一班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一班和十二班是同一个英语老师,英语老师上课造句,偶尔也会提到他——然后大家就跟着笑。   “别提了,”猴子愤愤不平,“这人心眼比女人还小!我不想跟他玩了!”   舒盏开了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心眼小你第一天知道吗?”   她以为跟江远汀走得近的几个男生都知道他本性的。   猴子:“……”   的确不是第一天知道。   他错了,还妄想在舒盏这里博取一点同情,这两人的性格根本就是一样的!   “可他这次太过分了!”猴子嗷嗷几声,“我上次不小心得罪了他,上个星期不是运动会吗,我爸来送我,见到了他。我今天才知道他跟我爸说了些什么……他推荐了几个老师给我爸,我爸已经给我去报补习班了!”   一个星期本来只有星期天一天休息,还要被四个小时的补习班占掉……还能停吗他?   郑芷哈哈大笑,就连舒盏也忍俊不禁。   这是很江远汀的作风。   “同学,你是江远汀班上的吧,你要给我评评理啊!”——他当然知道这是江远汀暗恋已久的小青梅,但猴子相信他就算这么在舒盏目前说了,她也不会相信的,于是唯有这样来套近乎。   舒盏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你可把他得罪狠了。他一般不会做的这么重。”   猴子欲哭无泪。   他做了什么,他不就是说了句想追舒盏吗!至于吗!   “你不是说要取代江远汀当理科第一吗?”郑芷挑挑眉,“你们江总可是好心在帮你提升成绩,连自己的独门名师都推荐出来了,还不良心?” 第26章   猴子冷脸:“那我真是谢谢他老人家了!”   时间就是金钱,谋财害命之仇不共戴天,他要跟江远汀绝交一个星期!   不知刚刚是谁在那感叹三个女人一台戏。   这只是个小插曲,猴子来闹了两下就走了,说那些话跟刻意在舒盏面前刷存在感似的,舒盏也权当是戏来听。郑芷听了猴子的绝交宣言,忍不住感慨道:“这是年级第二?智商三岁不能再多了吧。”   “跟你差不多,”舒盏幽幽补充道,“刚刚你也闹着跟我绝交。”   郑芷:“……薇薇留下,你快走!”   舒盏的心很痛,她最好的朋友每天都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   学校选的日子还不错,周五早上出门时一改乌压压的阴云,艳阳高照。只是这太阳效果不大,空气依然是冷的。   舒盏这回提前了五分钟到教室,大家情绪高涨,通常这个时间能碰见的一块踩点的同学都早早地到了,有一半人还先跑楼下集合去了——江远汀的座位是空的。   她把东西收拾了下,两分钟又过去,江远汀姗姗来迟。   他的眸子半阖着,走路也慢悠悠,看上去尚未睡醒。此时舒盏已经跟同班的几个女同学一块走出教室,与他擦肩而过。   “你怎么带着伞?今天天气会很好吧,遮太阳吗?”   聊着聊着,女生瞥见舒盏包侧放着的伞,好奇道。   她们有的带了饮料牛奶,两边都装不下。   “习惯了,”舒盏说道,“也不重。”   话是这么说,但这种一年四季都在下雨的地方,常备把雨伞总是方便的。   女生只是随口一提,这个话题马上就被带过,说起了其他的东西。   “你们有没有看最新的那期真人秀啊,请了一个小鲜肉,小哥哥长得超级帅!!”   “听说是在给提刀夜行的书拍电影,明年估计就能看了,好期待啊。”   好吧,其实说来说去,又扯到了娱乐圈上。   那个挑起话题的拿手机出来给她们看照片,舒盏也瞥了一眼过去,照片背景是练习室,几个男生背对着镜子,穿着统一的衣服。看这些娱乐圈的人,她都觉得长得差不多,只是其中一张脸很有辨识度。   “那个最帅的就是他了!小哥哥人超努力的!”   舒盏也见过这张脸。   好像是叫……段君珩?   不过她没有放在心上。   高一和高二集合的操场是错开的,高一去了初中部,操场上只有高二十二个班。人头攒动,将跑道中央站满。   教务处主任在国旗下训话,舒盏一眼就看见了他右手边那一排戴着红袖章的学生会成员——江远汀也在其中。他依然没有拉校服拉链,露出里面的黑色卫衣,不过难得规矩地穿了校裤。   果然听见教务处主任说道:“我们这一次社会实践,严禁带手机!学生会和带队老师都会检查,一旦发现直接收缴!”   诸如此类的话说了很多。   训话时间略长,舒盏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后排几个女生自顾自地说着话,讨论的核心还是那个名叫段君珩的小鲜肉。   实在是因为这样的话次次说,年年说,不管是社会实践还是运动会,教导主任强调过那么多次,学校的执行力度大过吗?并没有。今年的运动会,学生会主席坐在校长身边,光明正大地玩着手机。   也就只能唬唬新来的高一生,以及部分中规中矩的家长。   校门口陆续来了车,漫长的训话终于步入尾声,还要根据班级的安静程度来走,这种小学生式的管纪律方法……舒盏也是无力吐槽了。   他们班还算是安静,窃窃私语的人不多,不一会儿便先上了车。江远汀没跟他们一块,学生会好像跟政教处老师单独一辆车,这样的待遇可不是旁人能拥有的。   果不其然,等大家一上了车,就有人陆续掏出手机戴上耳机了,听歌看剧打游戏的,哪儿都有。   舒盏闭上眼,闭目养神。   班主任站在前方,语气颇为无奈,“手机手机,不要带手机,把手机都收起来!”   好在他的威严还是有点效果的,玩游戏的看了几眼屏幕就把手机放回包里了,听歌的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该做什么照样做什么。   宁见薇坐在舒盏旁边,捧着本本子在写东西。她写大纲和细节的时候习惯于用纸笔,想要做思维导图,最方便的还是拿一支笔一张纸。   车上一直保持着安静。   过了一段时间,教官先是坐不住了,“同学们,车程两个多小时,大家不要光顾着写作业了,我们来做点游戏吧——”   是的。班主任强调不能玩手机后,班上的同学把手机收起来了,换成了作业。   调皮一点的男生指着班主任:“教官,让他少布置一点作业,我们就做游戏。”   班主任一本正经:“期中考试不想考了?一码归一码。”   又换来一阵大笑。   教官很年轻,班主任的年纪大概是他的两倍,他便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看来大家都很爱学习。”   “是的是的,我们的心里只有学习。”   “学校考前带我们放风耽误我们考试!”   “老师在休息日布置这么多作业没人权!不利于构建和谐社会!”   “我们要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树立正确的世界观和使用正确的方法论,不能脱离实际布置这些作业……”   种种话压下来,说得班主任都无奈了。   “你们晚上回去写作业,如果没有写完……那就算了。”   “万岁!”   “还是老张最好了!”   车里的吵闹一阵又一阵,吵得舒盏头疼,不得以睁开了眼睛。宁见薇早已写不下去,把纸笔放回包里,看着窗外发呆。   既然敞开了话匣子,教官便开始跟大家唠嗑了。   说是他今年大学毕业,出来跟大家一块体验生活。要去的地方靠近他的家乡,是个农村。   有感兴趣的,便跟教官聊着天。老师和教官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大胆的就又拿出了手机。   舒盏也是这样。   她登了Q,未读的消息里躺着几条来自江远汀的,拍了一道历史作业题,问她什么意思。   文综三门,他的地理倒是学得最好的,很快就追上来。历史和政治一直平平,尤其是政治,想法总跟命题人有出入。   舒盏翻书查了下,很快发了个答案过去,又问他:你不是跟校领导一辆车?让你玩手机?   对方秒回:我在玩手机?我在写作业。   舒盏:……   好像没毛病。   只是这个厚颜无耻的程度,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   目的地是个村落,说是曾经市长的老家,现在发展成了一个小小的旅游景点。   现在还没有到十一点,有几辆车已经停下,学生会的成员早早到了,站在原地等着,自己的班级来了便归队。   江远汀便是在这时候过来的。   “作业写得怎么样?”舒盏问他,“看你在车上还不忘学习,我都快被感动了。”   她的语气轻快,话中的轻讽很明显。   江远汀挑了下眉,淡淡地说道,“比你好。在补觉吧?”   舒盏:“……”   他又没在她身上装摄像头……   “早上看见你就没睡醒。”   舒盏也不是很想这样。只是昨夜不知怎的睡不着,到凌晨两三点都辗转未眠,今早起来整个人都是飘的。   不过,比起她,江远汀不该是更睡不醒的那个吗?   论上课恍恍惚惚的程度,他可比她高多了。   不久,一个年级的人到齐。   班上的教官领着他们来到空旷的场地,先是做了一些大脚板、舞龙的体验活动。大家闹得很,即使在这种天气,也出了一身薄汗。   许是十二班女生多,这边倒是挺安静,没有在疯玩的。江远汀跟着纪检部的成员一直在巡逻,这里走走那里走走,半天没见着人影。舒盏对这些活动不感兴趣,跟着相熟的老师去散步。   场地旁边就是湖,湖面清澈,空气很好。   到中午十二点多,大家合了照,便要去吃午饭了。   社会实践的重头戏,在这时候才开始。   烧烤的场地另有一片,露天的,摆了两排。教官领路的同时,不忘提醒大家自由分组,十人左右一桌。   江远汀这才又出现在了队伍里,跟班里几个男生走在一起。   舒盏不太清楚他们的友谊是什么时候建立的,不过江远汀从小人缘就不错,就算站在那一句话都不说,也有人自愿凑上来。   到了分组的时候,他却离开了男生的队伍,向舒盏走来。   舒盏与他对视,迟疑片刻:“啊?”   他们现在还是班主任重点观察的疑似早恋对象,这样是不是太张扬了点?   显然她会错了意,江远汀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你会烧烤吗?”   面对面前这冒着白烟的烧烤架,摆成一排的调料罐,以及处理好串成串的食物——   舒盏陷入了沉默。   她回头,环视一周:“你们会烧烤吗?”   “……去过烤肉店,但都是有人帮忙烤的。”   “看视频里烤过……算吗?” 第27章   说话的人不靠谱,剩下的……连话都没有说,默默地别开了头。   江远汀的视线略是微妙。   这样的局面非常尴尬。   他转身走了,舒盏依稀能听见一声低喃:   “我怎么就信了邪去问她……”   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   说这话到底几个意思!   一班在的地方离十二班很远,舒盏气冲冲地给郑芷发消息:江远汀那种人是怎么评上级草的?   郑芷不明所以:?   舒盏:脾气差,盲目自大,性格坏的要死。   郑芷:大概……现代人都比较肤浅,只看脸?   舒盏:……。   舒盏:祝他单身一辈子。   郑芷:呵[微笑]   这个微笑也挺耐人寻味的。   发几条消息的空隙,小组里的人已经手忙脚乱地开始动手烤了。   木炭滋滋作响,滚滚白烟一阵一阵往上冒,舒盏刚走近,便被呛得咳嗽了几下。她拿着一把小肉,架在烤架上,学着几个同学的模样开始烤。   烤架不大,十个人并排站着,挤得都没了位置。那边刷油的刷油,撒调料的撒调料,什么孜然、胡椒粉、盐,装模作样地乱撒了一气,有的全都弄到木炭上去了,一下子化作烟尘消散。   舒盏边扇烟边擦眼睛,熏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学校居然不弄无烟烧烤,实在是不道德。她只见过群魔乱舞,然这场面……大概是群魔乱烤吧。   刷了油又撒了调料,几人面面相觑,便把食物丢烤架上,转身聊天去了。舒盏亦然。从前大家沉浸在学习里,都很少有这样亲密的交流时刻,各自寻找分班前的熟人凝聚成小团体。如今站在一块,发现居然有很多话题可以说。   还有人自己带了零食、水果和卤菜,大家分着吃,边吃边聊,真是忘了今夕是何年。   正聊得欢,不知谁喊了句:“再不来东西就要糊了!”   聊天的几人惊觉跑去。   烧烤架上简直就是车祸现场。   鸡翅过分熟了,早就出现了焦黑,忽略周围的哀嚎声,舒盏想去拯救自己的小酥肉——焦黑色一直蔓延到木棍上。   大概是……能吃的吧。   她犹豫着,把几串烤焦了的拎出来丢了,剩下没焦的,咬了一口。   咦。   味道还是可以的。   就是咸了点,似乎是撒盐的时候同学手一抖,全撒烤串上了……   她一下子来了兴趣,一手握着小酥肉,又去拿鸡翅来。   烧烤并不是一件难事,虽说身边没有任何人指导,但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自己的相关经验,不一会儿便上了手。比起先前的狼狈,舒盏已经可以自如地调味了。   一群纪检部的成员戴着红袖章,在烧烤摊上巡逻,检查两边的卫生。看上去他们并没有享受到烧烤的乐趣,但是……看着迎面走来,两手拿满烤串的江远汀,舒盏再一次沉默了。   高一与高二分布在道路两侧。他刚从高一那边巡查完,现在去往高二。   就在这时,又有女生走过来,笑容羞涩:“学长学长,你尝尝这个呗。”   江远汀眸色淡淡的,低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个女生没把东西送出去,却分外雀跃地走了,忙不迭地与她们分享自己刚才的经历——   舒盏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女生很久,然后冷着脸偏头应了同学的话,留了个背影给江远汀。   “舒舒。”   他刚好走来,声音清浅,懒洋洋地睨着她。手中烤串金黄锃亮,一看就出自有经验人之手精挑细选出来的成功品,还都是舒盏比较喜欢的——她反观自己手上的作品,简直不要太有对比感。   凭什么他靠着一张脸去高一那走一圈就能收获一众学妹的爱心小礼物啊!   而且都是高二这边没有的品种。   他们只有清一色的肉肉肉……   “你们学生会还要收保护费吗?”她轻哼了一声,把余下的小酥肉塞到他手里,“不好意思,手残,只能烤成这样了,比不得那些小学妹。”   “……”江远汀的语气有一丝奇怪,“你在说什么?这是我自己烤的。老师那边自带了很多,我们这只有肉,我去拿了点金针菇、藕片什么的来。我记得你挺喜欢吃这些。”   可是他不久之前还在问自己怎么烧烤!   舒盏这下真是把白眼翻到了天上,抿着唇,轻嗤:“刚才不是还有学妹拦着你给你送礼物?你跟她说什么了?”   这下,他的表情真的有点微妙了:“我告诉她不要乱丢垃圾。”   舒盏:“……”   她不信。   这种话能让新生开心成那样?   这届新生不行!   “你要不要,”他本想抱起手臂,奈何手上拿满了东西,只得作罢,“不吃我送人去了。”   舒盏到底还是接了他的烤串,并补充:“这是交换,礼尚往来,我们各不相欠。”   同样是第一次,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会这样大呢……   江远汀嫌弃地皱了下眉头:“烤成这样也敢拿出来见人。”   “物质是不依赖人的意识并为人的意识所反映的客观实在,”舒盏已经淡定多了,“你再怎么想,它也没法改变它现在的样子。”   哲学一直是江远汀的痛处。   他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真是再见了——他怎么就愿意花时间从一堆失败品中挑选出卖相最好的给她了呢?   还要被泼冷水!   *   烧烤刚刚结束,男同学们忙着收拾残局,摆桌子、摆凳子、整理餐具,女同学们则帮忙扫地。   舒盏打点完自己的位置,闲来无事,坐下来跟旁边的女生聊天。   她们坐在棚子外面,天略凉,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烧烤的香气还在,热气却散了。   “呀,”女生摘下眼镜,用手指擦了一下,“好像下雨了。”   说完不久,舒盏也感受到了。   雨点打在眼睫上,一丝丝、一点点。   周围人忙着起身,“这才两点哎……我们等下还有场外活动吧?”   本该是艳阳高照的时候,天虽阴沉沉,可遮不住阳光的暖意,怎么就下起雨了呢?   舒盏站在场外,自如地撑起了伞。   那女生正是早上笑舒盏带伞多此一举的,见此忙跑到她伞下,笑嘻嘻地说道:“不愧是大佬,天气都能算到。”   舒盏矜持:“低调。”   其实她只是忘了把伞拿下来。   换种说法就可以不动声色地装——这是她跟江远汀学的。   雨并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下大了,学校只好喊学生先上车,载着他们离开这里。   车上余兴未过,大家还沉浸在先前烧烤的快活中,眼见这才刚到下午,不由得很是失望:   “学校不会直接送我们回家吧?”   “距离计划规定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哎……”   “好好的雨怎么说下就下,天气预报果然没有靠谱过。我还以为今天天气会很好呢!”   “唉……我没有带伞……”   被围住的班主任不停地安慰大家,“学校还有通知……”   户外的活动取消了,但是户内的活动还在。他们去参观了博物馆,到差不多三点半,外面雨还在下,老师便宣布送他们回去。   舒盏看了下表,看来余下的作业有时间完成了。   当然,这个说法一经传出,便得到了一众的抗议。   *   这场雨,一直下到晚上。   江远汀跟舒盏不在一辆车,比他们先走一步,回学校的时候,她已经找不到他了,发了消息去问,也没有得到回复。   大概是自己回去了吧。   也不知他带伞了没有。他这样的从来不看天气预报的,几乎没带过伞,以前都是跟她共一把,毕竟她天天都带……   她撑着伞,独自一人去了地铁站。   即使碰见了一些不太如意的事情,社会实践到底还是在欢声笑语中愉快地结束了。   准备的食材被扫荡一空,等第二天早上,迟到率大大上升,不少同学纷纷表示昨天吃太猛吃到一觉醒来拉肚子……   弄得班主任哭笑不得。   可惜,社会实践过后,便是一点也不愉快的期中考试了。   舒盏晚上失眠了。   到现在,每一次考试,她都紧张的不行——偶尔观察同班同学,大家总是特别认真,桌上的课外习题堆积成山,周末向来是用于补课的。   而自己,题刷的不多,课余时间抄抄笔记,周末也是玩和学习对半分,好像没有过多紧张的感觉。   小学初中那股子学习的狠劲儿,早在成长中散去不少。因为她的生活,还可以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像江远汀一样。   早晨,舒盏踩着考试的铃声走进教室。默认提前五分钟发试卷,来的时候,三张卷子已经放在桌上了。   虽说她没有超过学校规定的那个时间点,可考场里的人都来齐了,她这样过来,已经算是半个迟到。以前她考试踩点,都是踩提前五分钟的那个点,这样迟到还是头一回。   她昏昏沉沉地坐下来,先趴在桌上,把姓名班级和考号填涂好,方才喝了口水,打起精神来答题。   她曾在孙悦悦面前夸下海口,说得那样自信张扬。   领奖台上见。   怎么会输呢。 第28章   考试持续两天。   周一一早,政治和历史成绩已经出来了。   这两门舒盏还是很有把握的。趁着老师没来,她悄悄用手机查了分,都在八十五分上下,班上的讨论声中似乎还没有多少超过这个分的,她放下心来。   至少开头可看,后面估计也不会太惨。   早读一直到第一节课,都是江远汀与起床气挣扎的时间,舒盏通常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搅他,于是下课铃一响,率先站起身。   几个同学已经拿着其他卷子来跟她对答案了。   作为第一名,不论是平时作业还是周测月考,她做出的题目向来都被大家当做参考答案传看,好像大家在心目中也认定了她的地位一样。   这种待遇自初中起就有了,舒盏早已习惯,因此并不见外,把自己的卷子交出去后直接讨论起来。   “广西是西南地区,有一部分是喀斯特地貌……我写的是水土流失。嗯,因为亚热带季风气候,高温多雨,石质化的地表很脆弱,一冲就冲走了。”   “你说那道?地图册上有的,长江上游植被破坏严重,导致下游河床抬高……易引发洪涝。”   这样的讨论,一直到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   天色已晚,高一的早就离开,不远处高三的那栋楼灯还亮着。对于他们而言,还有无尽的漫长时间。   “走吧?”舒盏拎起包,偏头看江远汀。   今天的他比较沉默。不过,平时他的话都不多,而且已经形成规律了——早、下午第一节课醒瞌睡,接下来三节听听课,写写题,课间偶尔会说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   哦,还有练字。   他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少顷,才“嗯”了一声。   舒盏心中想着排名的事情,心不在焉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江远汀的前面。   江远汀一直很沉默地跟着她,一路无话,她也没有发觉。   今天舒父并没有来接她,两人照例是坐公交车回去。不过,这回是宁愿走大路转车,也不去小的车站了。   车站在对面,这条路很宽,等待红绿灯的时间漫长。有几辆车停在路边,其中一个打着双闪灯,车窗拉下一半,似乎不是在等红绿灯,而是接人。   绿灯。   她的手被人抓住。   他没有抓到手腕,仅仅只是拉了下校服的袖子,舒盏怔神之际,少年已经拎着包走在了她的前面,“走。”   他的速度忽然加快,叫舒盏小跑了几步才追上他的步伐,边跑边不忘说道:“江远汀你赶着去投胎吗——”   然后,他停了下来。   右侧是排成长队的车辆,左侧大道的尽头,公交车的标识鲜亮却模糊。   少年低下头,声音微哑:“舒舒,不要离开我。”   绿灯的最后一秒过去,红灯亮起,车辆重新驱动,刺耳的名声将他微弱的声音遮盖,舒盏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改变主意了,我们坐地铁吧。”江远汀懒懒地说道。   舒盏:“……”   地铁站离这里有几百米,要一直向前,走到第一个路口。   而且靠着她学校那边,属于马路的对岸。   他们才刚刚过马路。   为什么不早说!   “你在开玩笑吗?”她抬头看他。   “今天天气不错,散散步挺好,”江远汀面色不改,“可以当成减肥。”   舒盏真的没脾气。   大部分坐公交车的人都集中在这个车站,穿过人潮,行人又少了。   “那是江桓的车。”她听见江远汀说道。   耳边寂静下来。   他走在她前面,依然单肩挎着包,不紧不慢的,闲庭信步般。有路灯照过来,拉长了他的影子。   “昨天江桓回来了,来找我,要带我走,”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脚踩在台阶上,走下去,“我拒绝他了,让他滚。没想到他不死心,今天又来找我。跟小三生的儿子不争气,所以想到我了吗?”   江远汀的眸中是少见的戾色。   难怪……   难怪他的反应这么大,宁愿绕路。   舒盏想起刚才看见的那辆停在路口的车,说道:“他看见你了吧。”   “嗯,”他又恢复了以往漫不经心的样子,刷卡进闸门,“就是要让他知道,我不会跟他走。”   身上流着那个男人的血……   真令他恶心。   所以,他所珍惜的人,千万,不要再离开他了啊。   舒盏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曾经提起他的父母,他的口吻浅淡,可若有若无间,总透露着对亲情的渴望。   现在,是一丝都没有了吧。   想到在红绿灯口他转瞬即逝的动作,舒盏抿了下唇,牵住了他的手。   不过,她牵着的是他的手腕,与他的手指依然保持着距离——却握得很紧。   且,坚定不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笑容从他眼底漾开。   江远汀不敢多动,怕破坏了两人的距离,可那一点令他贪恋的温暖,他却总贪婪的想要抓住。   “嗯。”   *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例行班会,班主任把期中考试的总排名逐一念了出来。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当听见“班级第一,年级第一:舒盏”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忍不住狠狠地跳了跳。   初中的时候,这种名次很少落在她头上,不是江远汀就是别人——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就是第一。   江远汀十八名,她还记得两人的赌约,江远汀说他这一次要考年级前十五,可惜还差了一小截。   舒盏挑了下眉,“江同学,出师不利啊。”   江远汀神色淡淡的,没什么过多的表情,“还有两次考试。”   总有一次,他会上去的。   舒盏便笑了笑。   江远汀能爬上来其实很不容易了,这些天他付出的,她都看在眼里,这一次考试,他无疑在进步最大之列。   文科的确难考高分,可若一个人的发展潜力很大,还没有达到足够高的分呢?   那就有很强的提升空间了。   他回到那个位置,不过是时间问题。   离高考,可还有将近两年呢。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远汀头也不抬,懒洋洋地架着脚,“说。”   这样的态度总是很讨打的,弄得跟她逼良为x一样……   舒盏哼了哼,“政治哲学小题狂做的基础篇,全是选择题的那一版,下一次月考之前都做完。”   她记得他最讨厌哲学了。   没想到她提出的是这样的要求,江远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得到了她转头离开的回应。   这姑娘……   表面上说着不希望他来到颁奖台跟她抢排名,对他学习的关心却一点都没有少啊。   舒盏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帮竞争对手嘛。她有一种很强烈的危机感——不到高三,江远汀迟早要追上她。   但她难道能因为这个否认江远汀的天赋?只能说明,她还不够优秀。   所以她不惧怕来自江远汀的威胁。两次的第一,已经给了她学文科的自信。   晚饭时,舒盏和郑芷聊起了这件事。   这两天宁见薇没有来学校,好像是有什么事,郑芷的心情也不太好,没有打饭,买了两块黄金糕在啃,边啃边捂着小腹,“姑娘我今天衰死了,又是痛经又是听他们报成绩,身和心一起疼,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她在理科零班依然稳定倒数十名,跟上次的排名相比没什么变化。   “不舒服?”舒盏关切地问,“你打了热水吗?学校饮水机的水不要喝,去办公室问老师要。”   郑芷无力地趴在桌上:“打了,没用……一定是我最近学习太努力,熬夜熬多了……”   “学习可不是这样学的,身体最重要。”舒盏无奈地叹气。   “没办法啊……”郑芷嘟囔了声,“别人都这样。你不这样,就要被甩到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了。”   似一记警钟敲在舒盏心上。   她的睫毛闪了闪,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别人都这样——难道她也不是吗?   连江远汀都变了,她以前从来没有看见江远汀认真地写完一整本练习题过。   只有她,是在朝不好的方向变化啊。   “实在不行你就请假吧,”舒盏还是这么说道,“适当的休息也是需要的。”   这一次郑芷没有接话,应当是也认同了她的说法。   回教室后,舒盏心中挂念,总想着郑芷的事情,下了第一节晚自习忙去教室找她。   她趴在桌上,脸色苍白,半阖着眼睛,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舒盏顾不得其他,直接走进他们教室,拍了拍郑芷,“郑芷?”   郑芷无力地“嗯”了一声。   “我去帮你请假,你把东西收一下,”她转身就走,“待在这也是折磨自己,回去泡点姜糖水吧。”   她点点头,“好。”   说明了郑芷的情况后,舒盏顺利地拿了假条回到一班。郑芷抱着书包在等她,弓着腰,步子都是虚浮的,“盏盏,谢谢,我刚刚跟我妈妈打电话了,她马上过来……”   “那我送你去校门口。”她接过郑芷的书包,扶着她走出教室。   还好一班的楼层不高,两人走捷径,直接去了天台的楼梯。 第29章   临近八点,夜色已深,操场上零星几个散步的学生,不远处高三的教学楼亮着灯,打在跑道的白线上。   舒盏扶着郑芷走下楼。楼梯狭窄,台阶也很小,她挨着墙,边走边说,“芷芷,不要太难过,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咱们又是一条好汉。”   郑芷的声音略闷,“我知道。”   舒盏又说:“离高考还有一年半,急什么呢,你看江远汀不也是从年级第一掉到连声音都没有了吗?”   “你这样说他真的好吗?”郑芷忍不住笑了出声。   “又没什么,”舒盏也跟着笑,“但他在默默地追呀——”   “盏盏?!”   身上一轻,郑芷慌忙抓住扶手,舒盏却是踩空了两级台阶,直接踏到平台上,扶着墙壁慢慢地稳住身形。她没摔倒,只是脚因为要固定身体扭转了一个弧度,疼得她龇牙咧嘴,在墙上靠了好一会儿:“没、没事……”   “你要不要紧啊?不然你先回班上,我自己过去?”   郑芷蹲下身扶她,被这么一吓,疼痛的感觉似乎没之前那么强烈了,有的更多是担忧。   “还能走,”舒盏蹲了一会儿,尝试着慢慢地站起身,牵住她的手,又走了几步,“可以的,我送你过去吧。”   郑芷只好不与她争执,变成了扶着她。   上课铃已经打响,灯光下,可以看见郑芷的母亲在门口等着。舒盏点点头算作告别,转身往回走了。   走过来的时候腿部的疼痛感没有先前那般强烈了,可没想到刚站一会儿,疼痛感不仅袭来,且比先前更甚,她刚走没两步,便倒吸一口凉气。   四处是空旷的操场,没有可以搀扶的地方,舒盏只好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方才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每走一下,疼痛便增添一分,仿佛有火烧灼,又烫又辣,让她整个人重心不稳。   从操场到教学楼,走过来几分钟,走过去……却觉得距离无比之长。   舒盏很绝望。   此时早已上课,四处无人,连散步的老师都没有。她一个人走在漆黑又空旷的操场,只有风声作伴,叫人莫名心生寒意。   她怎么就遇见了这么倒霉的事情呢……   舒盏重重地叹了声,认命艰难前行。眼见离上去的楼梯近了,竟给她一种走完两万五千里长征之感。   上楼梯又成了件麻烦事。   她连走平地都疼得要命,何况走台阶呢!   就在舒盏于走与不走之间徘徊不定时,教学楼的大门后,走出来一个人。   少年眉头紧皱着,似乎正是为了寻她而来,见了她,语气更为复杂了:“你去送人?”   舒盏要请假条的时候他在办公室请教老师,听见了她跟一班班主任的对话。   舒盏:“……”   他看着她,居高临下的,“是被人扶着去送的吗?”   从楼梯到校门口的那一段路,的确是郑芷扶着她走的……   “怎么把自己的脑子送出去了?”他叹了一声,听上去恨铁不成钢。   舒盏:“江远汀。”   看见自己的同桌成这样,伸手扶一下应该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善意吧?我泱泱华夏五千年助人为乐的传统美德去哪了?   他问:“你要回班上?能走吗?”   “你不出现在这里,我的路大概会更好走一点。”舒盏冷着脸。   江远汀就是江远汀,他怎么会变得温柔又善解人意呢,那都是见了鬼了才会发生的事情。   “扭到脚了?”他的神色罕见的缓了缓。   舒盏:“你瞎?”   “怎么能回班上?”江远汀蹙眉,“去校医室,伤口我看看,现在不处理明天你就走不了了。”   校医室……   舒盏真的不耐烦了:“走不动。”   她的作业还没有写完,去什么校医室,回家找药膏涂一下好了……   然后她看见面前的少年步步靠近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良心发现要扶自己——怎知他的手直接绕到她后颈,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下,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江江江江远汀你干嘛——”   他的手微凉,呼吸不似以往的平缓,一下一下,贴着她的发梢。舒盏吓了一跳,挣扎了几下,差点没滑下来,便听见他冷淡的声音:“你想再摔一次就直说。”   她只有抓着他的肩膀借力,稳住身形。   他又说:“你想掐死我么?”   “那你想怎么样啊!”舒盏咬着唇,对上他迥然的目光,脸上没来由的一热,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手指慢慢放平,抱住了他的肩膀,稍稍向上聚拢了一点,没敢直接搂住他脖子。   那样……太暧昧了。   “去校医室。”江远汀的语气不容反驳。   “我……”   “没让你走,”说完,他不忘补上另外一句,“你是没控制住饮食吗?我觉得我的手臂要断。重死了。”   舒盏:“……你以前抱过我?”   “以前,”他好像是笑了下,“没看出来你这么重。”   舒盏咬了咬牙,按捺住一脚踢过去的冲动,调整自己的呼吸。   总归走路的不是自己,她不亏。   果然,江远汀如果要做一件好事,后面跟着的代价是巨大的。   什么暧昧的气氛……呵,一点都没有。   *   操场无人,夜色便成了最好的掩护。   走到校医室门口,江远汀才把舒盏放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年纪较大的女医生,舒盏简单几句说明情况后,她便让舒盏在这边坐下。   看了伤口才知道,左脚脚踝肿了一大片,还积了几块淤血。难怪她感到很疼,脚肿起来,根本不合鞋子的尺寸,被挤着能不疼吗?   江远汀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女医生为舒盏按摩。   现在他们的座位靠窗,外面便是操场。他见打了铃她还久久未归,便往窗外看。   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在操场上一瘸一拐的身影。   送人还把自己摔了,这该是怎样蠢才能达到的境界啊?   女医生手劲很大,舒盏疼得把校服衣角攥得很紧,额头冷汗沁出,“轻点轻点轻点……”   她倒吸着凉气,声音变成了咿咿呀呀的,毫无说服力。   江远汀抱着手臂嗤笑一声,“疼才让你长点记性。”   舒盏:“没让你说话,快闭嘴!”   一说她就心痛,她还惦记着那桌上那一堆没有写完的作业呢!   “你在这待着,”他的眉毛稍稍弯了弯,转身往门外走,“好晚了,老师得以为我俩失踪,我去请个假。”   她在这受苦受痛,他尽说风凉话也就算了,现在还要丢下自己去写作业了?   舒盏摆摆手,没有力气再说下一句,只是哼了一声。   等江远汀走了,女医生露出了个神秘兮兮的微笑,“那是你男朋友?同学,我也在政教处兼职老师哦。”   舒盏很淡定,神色泰然:“您在开玩笑吗?您要计较的不应该是那位道德缺失的同学是如何摧残祖国的花骨朵吗?学校有没有道德分,我觉得他可以考虑一下扣分。”   女医生笑了一声,“那男生是学生会纪检部的部长,负责扣分的是他,你可以找他。”   舒盏:“……”   啧,底层人民没人权。   *   去教室之前,江远汀先去了办公室要请假条。   班主任签好字,脸上有调笑之意,“江同学,你不是说你对舒同学有着如流水般滔滔不绝的仰慕之情,她就是你学文科的奋斗目标吗?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分外关心你的奋斗目标?”   还说没在谈恋爱,真以为他二十年班主任是白当了!   江远汀神色不变,语气正经:“老师,你看不出来吗?”   班主任不理解:“什么?”   “我这是见义勇为乐于帮助同学,”他拿着请假条,折了两下丢进口袋,“学校不考虑给我搬个奖?有道德分的话,给我加两分吧,我觉得我可以评上我们班的模范好人了。”   他口吻淡淡的,秉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真的在说一件非常正经的事情一样。   ——如果对象不是他和舒盏的话。   班主任:“……赶快去上晚自习吧。”   见义勇为都出来了。   勇到人家漂亮的女同学身上去了,有这样的福利,他也想见义勇为呀。   呵!   江远汀当然是走了。   他推开教室门的那一刹那,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晚自习是地理老师的,他坐在讲台上,没什么表情,“上个厕所上了十五分钟,小江同学,你是去时尚广场找厕所了吗?”   那是离学校最近的购物广场。   江远汀便不紧不慢地走上讲台,把手中的请假条递过去,顺便回到座位,收拾了一下舒盏的东西,继续往外走,“老师,请假原因已经说明了,我们明天见。”   地理老师当真是哭笑不得。   请假条上有班主任的签名,班主任都批准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便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谢谢老师。”   他很给面子地道了声谢。   江远汀关上了门,留下一脸懵逼的全班同学。   地理老师斥道:“安静安静,别关注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你们写你们的作业!” 第30章   舒盏正靠在窗户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按摩过后,脚还是疼得受不了,女医生给涂了药,现在稍稍有所缓和,她想再坐一会儿就回教室写作业。   现在还没有到九点,离下晚自习早得很,她还是有时间写作业的。   她心中再度将江远汀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他可真是中国好竹马啊!   女医生已经坐在一旁玩起了手机,并未看向舒盏那边。舒盏只好低下头,缠着头发丝玩儿。   这时,有人敲了校医室的门。   江远汀是背着书包进来的。   舒盏的书包。   收拾书的时候,他嫌太麻烦,文具盒和水杯又不好拿,索性把书包一块带过来,这下方便多了。   对上她欣喜的目光,他的嘴角扯了下,不咸不淡地说道,“你的作业。”   舒盏差点不顾脚伤扑上去,身体的疼痛阻止了她的冲动,她唯有等着江远汀把书包送过来,模样分外乖巧。   “我觉得你可以加道德分。”   女医生手一滑,关掉了网络页面。   她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忒有趣了。   “日行一善,”这样的夸奖,江远汀十分淡定地照单全收了,又说道,“假条我拿了,你现在回家么?”   “我爸妈都没下班呢……”舒盏叹气,她也想回家,但是没人来接她呀。现在这个样子,她怎么愿意去挤公交坐地铁呢?   “打车吧,”他淡淡地说,“我送你过去,这是明天行的善。”   舒盏:“……??”   事实证明,江远汀是真的敢当着女医生的面拿出手机用滴滴叫了出租车,然后扶着舒盏去了校门口,一路跟着她回家。   纪检部部长?不,他自己就是天天违反校规的那个:)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两侧路灯微弱,偶尔有车呼啸而过,留下几簇残影。这个时间点,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保安在值班室里昏昏欲睡。   舒盏刷卡进去,江远汀帮她拎书包,两人一同上了电梯。   他没有进她家门,沉默了一下,说道:“明天早上在楼下等我,我骑车送你。”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看来未来的日子有的她受了。   “你这是要把从前没行过的善都做一遍吗?”舒盏撇撇嘴,问他。   “你就这么认为吧。”他点头,“明早六点四十五,别忘了。”   舒盏嗯了声。   “走了。”   他又说道,半边脸在阴影下,楼道里灯光黑暗,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是总觉得,在外表下,有着说不出的孤独感。   “江远汀……”她叫了一声。   “说。”   他不知道他这种语气很讨打吗?   舒盏憋了一口气,沉淀下来,平静地说道:“谢了。”   “嗯。”   这一回,他没有在楼道处停留。电梯的门恰时打开,他走进,没入黑暗里。   *   从这边骑自行车去学校,大概半小时。   江远汀有两辆自行车,一个有后座一个没后座。有后座的那个,是初中特意买的,偶尔用来载她,不常骑。再后来上高中,两人没联系,也有地铁直达,这辆自行车就没有再拿出来过。   地铁去学校不过十五分钟,只是要花一点时间走路。舒盏从前踩点,每一分都掐死了,如今要早起整整十分钟,感觉整个人都不太精神。   她的脚,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依然肿大,弄得她不敢再穿昨天那双鞋,换了宽松的鞋穿。早上过来走路仍是一瘸一拐,很是别扭。   许是太久没有坐过他自行车的后座,在路上,舒盏总觉得心中感觉微妙,只好转过头,把注意力放在道路两侧的香樟树上。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他这样接近过了。   舒盏伸手去捋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垂眼凝神。   到学校时,离早读开始还有八分钟。江远汀去停车,舒盏往教学楼里走。不少同学都集中在这个点过来,有跟舒盏相熟的,见到她还很诧异,“第一名今天不踩点了?”   舒盏的踩点在大部分时候还是完美的,当然偶尔也会出现一些翻车现象,一个月总要迟到那么几天……但她还是在踩点的路上乐此不疲。   舒盏伸出手,“来个好心人扶一下,谢谢。”   于是大家明白了。   “怪不得你昨晚没来哈哈哈哈哈。”   “江远汀昨天去哪了?”   江远汀出去又回来,进出几次,虽说老师不让他们关注,他们心中还是有留意江远汀的动静的。   又是为了舒盏吗?   “啊,不知道,”舒盏装傻,“关注他做什么,你们不应该可怜一下摔伤的我吗?”   “难道你有什么值得我们关注的地方?”   “没摔坏脑子就好,第一名今天没迟到老张会很欣慰的。”   种种说法,真是要把舒盏气哭。   江远汀紧随其后,来到了教室。没过一会儿,早读铃打响。   舒盏今天是没法走上讲台带早读了,收作业也比较麻烦,还好英语课代表还有一个,只是她要辛苦一会儿了。   宁见薇回来上课了,没等舒盏找她,中午放学以后,她已经主动过来,仰起脸,笑得很灿烂,“我完稿啦。”   难怪今天这样开心,连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舒盏也笑:“恭喜了,签名书记得给我留一份啊。”   宁见薇的短篇作品上过杂志很多次,但是长篇出版还是第一回。她的心情是说不出的欢悦,如此便连忙点头,“嗯嗯,会的。”   作为作者,最为自豪的,就是将自己的作品捧在手上吧。   *   宁见薇扶着舒盏去一班找郑芷。   小姑娘的性格果然比那些只会哈哈哈的损友们好太多,见她摔了,满脸都是关切,询问她伤口怎么样了。   不像郑芷,已经恢复元气而活蹦乱跳的郑芷见到她第一眼,就笑喷了。   “盏盏你真的……你真的牛逼哈哈哈哈哈哈……”   舒盏忽然后悔来找她。   她冷眼看她,“还没让你跪下来给我磕头道歉呢,看看我的脚是为了谁!”   “是是是……”郑芷边笑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不知道你瞎到这种程度,最后居然被我扶过去了哈哈哈哈不行我要笑一年……”   舒盏更不想说话了。   这个世界上果然只有薇薇是好人。   “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做朋友,”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芷芷,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郑芷忙道:“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盏盏,我给你磕头道歉!”   舒盏:“好。”   郑芷:“……”   剧本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嗯?”舒盏挑了挑眉,“你不是说要磕头道歉吗?苍天为证,大地为鉴,磕啊。”   郑芷:“你这是在为难我。”   “忍笑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舒盏一本正经。   这回,换做郑芷不想跟她说话了。   于是郑芷和宁见薇一人一边,扶着舒盏艰难地下了楼梯,来到食堂。   路上耽误了点时间,打饭窗口的队伍排得很长,等轮到她们时,菜几乎所剩无几了。   郑芷嘤嘤嘤:“都怪你让我磕什么头,现在都没饭吃了。”   “不是没磕吗?”舒盏道,“这可是你欠我的,别忘了啊。”   郑芷不理她。   宁见薇便在一旁跟着笑几声,面对郑芷求助的撒娇,她不好偏袒某一方,就说道:“芷芷,盏盏是在开玩笑的。”   “你应该帮助我的,不要向着那个女人!”郑芷搂着她,“你再也不是我最开始认识的那个薇薇了!”   宁见薇红着脸。   舒盏白了一眼,“你就欺负薇薇吧。”   “人瘸话还多。”郑芷不以为然。   她这样闹腾,昨天那个萎靡而黯然神伤的郑芷,似乎只是幻觉。   舒盏压下了眼中的笑意,没有接话。   这样就很好——所有的悲伤都是暂时的,只是暂时的。一切的一切,都会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   一整个十一月,舒盏都是在属于瘸子的生活中度过的。   这样有一个好处,她可以顺利逃过所有的跑操和体育课。当别人在那气喘吁吁地跑了一圈又一圈时,舒盏便抱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跑——特别是经常跟她开玩笑的那几个女生。   江远汀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她家门口载她上学,等到进了校门,两人这才一前一后离去。天气也很给力,早晨几乎没有下过雨,使去学校的路畅通无阻。   与此同时,一些谣言不胫而走,却又消散的很快,刚起了苗头,就被人掐灭了。   十二月,舒盏的脚伤好了大半,不说完全好,可至少能走能慢跑,不会像以前这样受影响了。   一到年底,温度便又往下低了几分,起床更是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当舒盏出门,看见家楼下靠着自行车玩手机、一脸云淡风轻的江远汀之后——“你到底是怎么做到每天准时起来的?”   “我早上晨跑。”   对方淡定回答。   “可你上课还在补觉。”   “不,我一直有听课,那是在边听课边思考,”他皱了皱眉,“倒是你,一个月没跑操,胖了几斤?”   舒盏:“……”   不要总是这么执着于体重! 第31章   “又没吃你家米。”她转身上车,别过脸,不想理他。   她今天扎高了头发,马尾顺着肩膀垂下,乌黑如丝绸。江远汀的余光停留几秒,轻轻地嗤了一声,抓住了自行车的把手。   舒盏则抱着书包,低垂着眼,将下巴稍稍搁在书包上,补瞌睡。   进入十二月之后,天气更冷了,还好自行车骑得慢,若是电动车摩托车,她还真的受不了。等再过些时候,她要跟江远汀江她去坐地铁……   比起露天还颠簸的自行车,冬暖夏凉的地铁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还可以多睡十分钟呢!   今早的语文早读,语文老师临时有事没有来,安排大家自由读书。   自由读书当然是不可能的,这篇课文读完以后,班上便接连趴倒一片,不一会儿就没声音了,场面堪称壮观。   刚走上讲台的文艺委员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大家可以醒一醒,听我说两句吗?”   陆陆续续有人睁开眼睛,半支着脸,等待她的下文。   舒盏也抬起了头。   部分同学自然是不会有反应的,该睡的照样睡,比如她身边那位,对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都没有兴趣。   “马上就要元旦联欢了,我想问问大家有没有什么准备的节目?”看着大家还算给面子,文艺委员长话短说。   她没有抱太大希望,果然如她所料,下方马上便传来了声音:   “没有没有,下一个。”   “睡了,好心人老张来的时候帮忙叫一声。”   “开什么元旦联欢啊,过完元旦还要月考呢。”   显然大家的情绪都不算高涨,刚抬起头的那几个,听了她的话马上就趴下去了。   文艺委员也算是有经验,面对过不止一次这样的场面了。在班上说自然没什么人会主动,不过,她还可以私聊。   舒盏就是这个下课后被找上的人。   “出节目?”她皱了下眉,语气为难,“可是我没有什么特长啊。”   别人的小学生涯丰富多彩,各种兴趣班如潮水,恨不得把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全都学一遍。舒盏在学英语作文奥数,背着论语道德经,远离艺术。   到现在,偶尔会因为被说声音好听唱歌应该不错,乐器她不会,画画也不擅长。   “你擅长什么?”文艺委员不太相信,“你是第一名哎,不应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吗?”   舒盏寻思,不太确定地说道:“哲学?”   文艺委员:“???”   “朗诵可以吗?”她的目光深沉,“我可以表演一段《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   文艺委员:“……”   她气冲冲地走了,衬得舒盏的表情很无辜,她认真地自省:“我刚刚说错话了吗?”   “没,”接话的是江远汀,他趴在桌上,表情懒洋洋的,声音是将醒未醒的沙哑,“你干脆号召大家一起在联欢会上学习吧。”   舒盏:“……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元旦联欢本就是难得的放送时间,全民学习?她可能会被从这栋楼上丢下去吧。   唉,人间不直。   她想到什么,又去问他,“让你做的小题狂做写完了么?还有半个月就月考了。”   一提到这个,江远汀的神色稍有不自然。他沉默了下,唇微抿:“知道。”   写是快写完了,不过略惨,不太适合拿给她看。   好在舒盏并未执着于这个话题,起身收作业去了。   *   一直到周五下午。   他们下午的课表不算轻松,一节数学加上英语连堂,最后是例行的班会课,曾经有人调侃说一觉睡到吃饭绝对没问题。 第二节英语课叫人昏昏欲睡,下课后是眼保健操,有人敲门走进了教室。   还是熟人。   舒盏都快忘记这个人了——仔细看了几眼,才想起她的名字来。毕竟她为人高调,好像是最近谈了个男朋友,把恩爱都快秀到天生去了,整天跟人出入成双的。   正是王可心。   “最后一节课,音乐社、舞蹈社和话剧社联合办了一个年末活动,每个班邀请十位同学,下面我报一下名单。”   一听到活动,一下子激起了大家的兴趣。谁喜欢在教室听班主任唠唠叨叨呢?还是看小姐姐唱歌跳舞比较有趣。   不过,一个班选十名同学,一个年级区区百人,名额太少了,概率不高。   舒盏的兴趣没多大,可没想到在王可心那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紧随其后的,是江远汀。   她不由得看了身旁的江远汀一眼。   这妹子可是跟他表白过呢。   他显然全然忘记了王可心的存在,低声对她说道:“可以不去吗?”   声音不大,但不知是否有意,王可心人还没走,这句话还是传入了她的耳内。她的笑容明显变得尴尬了几分,快步离开了这里。   “你问问班上有没有愿意跟你交换名额的,”舒盏挑了下眉,“反正不是实名制,大概可以?”   此话一出,前排两个人迅速回过头,眼中的渴望显而易见。   舒盏立刻捍卫自己的权利:“我想去。”   前排两人对视一眼,火药味蔓延开。至于最终是谁去……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坐在舒盏前方的女生取得了这场眼神较量的胜利。   下了第三节课,她迫不及待地拉着舒盏往外走,边走边念叨:“我闺蜜是舞蹈社的,他们上个月就开始排练了,我一定要过去给她打call!”   闺蜜……舒盏想起了郑芷。   郑芷的钢琴弹得不错,原本是打算加入音乐社的,犹豫了一下,没进,说是上了高中要好好学习,不做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   至于舒盏,对这些社团都不是很感兴趣。   她比较喜欢围观,看别人做,自己则从不参与。   礼堂沸反盈天,舒盏根据校徽辨认了一下,除了初三高三没来,其他的全到场了,怪不得每个班只选一小部分人,这样的小礼堂根本就坐不下嘛。   以前这种活动,要么初中部高中部分开办两场,要么大家集体去操场。   但对于社团的汇报演出,以上两种自然都不太现实。   开场介绍里,校领导几乎都来了,他们班主任是教务处主任,也在场。   开场舞名叫《Why》,领舞是王可心,身后一排穿着卫衣的年轻女生。她剪了头发,不到肩,带着点波浪似的卷,甩头发时很是流畅。   王可心是艺术社的社长,不过,艺术社是表演社、舞蹈社和话剧社的总称。这其中弯弯绕绕舒盏不太清楚,她跟着看表演就好了。   坐在她身旁的女生已经双手作喇叭状疯狂尖叫了。   还有高二的举着立牌,弄得跟明星演唱会现场似的,一边大喊王可心的名字,一边拍掌。   舒盏起初还觉得蛮好玩,过一阵子就没有兴趣了,场上都没有她的熟人,她难以融入现场的气氛。   表演形式有唱歌跳舞和课本剧,从流行音乐到国风一应俱全,虽说都是业余的排演,但也足够用心了。   最后,校长和教务处主任——也就是他们的班主任轮番作社团报告总结。两个人即兴发言,一个人讲话十分钟,台下的人快要睡到一片,终于宣布了闭幕。   此刻距离最后一节课放学已经过了十五分钟,郑芷和宁见薇都不在,舒盏看了下表,认命去食堂。   这个时间饭都能吃一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们。   人流很大,礼堂两个门都被挤满了。初中生急着往外冲,高中生一脸无奈地跟在后面,舒盏索性又等了一会儿,打算等人散了些再走,省得被挤死。   社团的表演成员也在后台换衣服、卸妆,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   舒盏出来的时候,黄昏已深,天色介于在晚霞的红与夜幕的黑之间,形成一种两色分明的过渡感,很是漂亮。她一时多停留了一下,如果有手机该多好,可以把这天空拍下来了。   跟她一块来的女生早就去找她闺蜜了,没有拉着舒盏,舒盏也不太介意,她们不算太熟,前后桌的关系罢了。   身旁有几个女生走来,舒盏瞥过去一眼,就看见了两个熟人。   王可心和孙悦悦。   如果她没记错,王可心领了两场舞,孙悦悦好像在音乐社唱歌?   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她可不想主动招惹她们,可惜去食堂就一条路,几人难免走到一块去。王可心开口叫了她:“舒盏。”   她的步子慢下来,转头看了她们一眼。   她们一共四个人,还有两个舒盏不认识,但看着有点眼熟,毕竟她们天天走在一起。   孙悦悦见了她似乎心有余悸,目光有所躲闪,往边上走了走。   “我没跟你抢江远汀了,你没必要这样警惕我吧,”王可心笑了笑,“学霸心眼都这么小?”   意有所指似的。   这样的语气让舒盏感到厌恶,她皱了下眉,口吻冷了些,“抢?”   王可心反唇相讥:“难道不是?”   她自认为算是看透了舒盏,表面上装着漠不关心,可她都不知看见江远汀载她多少回了。   “是我的就是,不是我的就不是,”舒盏淡淡地说道,口气像足了江远汀那会儿的傲慢,“我还需要抢?” 第32章   她垂着眉,口吻是随意的,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分明没有与王可心对视,可有种自上而下的压迫感,逼得王可心抬不起头来。   王可心脸一热,咬了咬下唇,颇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没有说话,快步从舒盏身边掠过了。   就当她刚才那句话没有说过般。   舒盏不以为意地抿抿唇,在骨子里,她脾气不好,也没耐心,平生做过最大的善事就是忍受江远汀六年。对待其他人?六年的交情都没让她善良起来好吗?   那些乖巧啊温柔啊,不过是不耐烦的表象罢了。   她特意放缓了步伐,不想再跟王可心几人正面接触。怎知几人停在了前头,表情变了变。   舒盏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   天边的残霞被浅黑色取代,终是进入夜晚。少年一手随意插在兜里,校服拉链敞开着,衣襟在风下飞扬。   没有阳光,他自己便是阳光。   “你在等我?”这样事情的发生似乎有点出人意料,舒盏呆了下,情不自禁地问出声。   “郑芷知道你去看表演,就先吃饭去了,”他抱着臂,声音淡淡的,“我怕你一个人吃饭孤独。”   舒盏有点想笑:“你又来送温暖?今日份的行善?”   他不置可否,瞥了她一眼,“知道就好。没看见我身上的金色?那是太阳的光辉,优秀而善良的人才会有。”   “你的脸不去修长城真可惜。”   “啧。你还不跟上来?再不去食堂就没菜了。”   一语成谶。   食堂打饭的窗口的确没菜了,过来的时候,都有陆续的人放完盘子从食堂里走出来。   最后两人一人买了个手抓饼,排队又是十多分钟,几乎是踩着晚读的铃声到教室的。   舒盏咬着热乎乎的手抓饼,眼角的余光悄悄落在身旁的人身上。   有句话他说对了。   他身上有光。   在那个时候。   瞧,她的确什么都不用做,是她的,终归是她的。   有些事情啊……都不需要明说,细微的小细节早已让心思昭然若揭了。   舒盏眨了下眼睛。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跳得很急促,像一池湖水,被一场雨搅乱了平静。可这雨是春雨,是细细的、棉棉的,轻柔而温暖。   *   渐入年底。   元旦前一周,同样也是月考前一周。   文科班没理科班那么大的作业量,都能在晚自习以内完成,快一些甚至有时间多。因而,人人都备有大量要刷的辅导书。   待在班上,很容易给人一种感觉——前后左右的人不是在写作业就是在刷题,你若不多做一些,再做一些,就马上要被甩到九霄云外去了。   舒盏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她不太喜欢刷题,尤其是数学这门头疼又麻烦的科目。放下笔后,她靠在椅子上发呆。   自习课的下课铃一打,班上氛围顿时轻松不少,有的前后左右桌都开始讨论元旦该去哪了。   明明离元旦,还有好几天呢。   窗外是红绿色剪纸的倒影。前两天过圣诞节,整个走廊都被装饰了一番,新年的气氛不足,圣诞节的味道却是浓了。   她再次叹了口气,抱怨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数学这门科目啊——”   刷题,她只喜欢做文综的选择题,尤其是历史。   看着脑海里那些系统化的知识逐渐成型,一目了然,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   换来前桌两个人的白眼。   “天天考一百二三十的人好意思说?”   “我也很痛恨数学,为什么我每次只有一百零几分,甚至九十几分呢?”   那是因为你们身边没有一个天天考满分的人啊!   这样一比,一百二三十,真的一点也不高。   年级里排在前面的人,至少都是这个分呢。   舒盏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她一说,定要助长某人的气焰了。   他一定会说,数学?其实我很不明白,大家都是学一样的东西,做一样的题,你怎么会错呢?   天生就是擅长吸引人打架的,他玩游戏一定是T吧。   又两天,十二月三十一日,全校举行元旦联欢。   在这一天,就连素来与世无争、封闭在一隅的高三那栋楼,也沾染了些快活的气息。   冬日里猎猎的寒风,皆融化在迎面的初阳下。   舒盏自然是没有报名活动的。   文艺委员又来找过她一次,她学得很聪明,咬定了一句话——“要我表演可以,我的节目就是朗诵马克思哲学,我不介意上台的,只要大家愿意听。”   后来文艺委员在班上见到她都避而远之了。   本来高二学了哲学,大家都觉得自己的思想观念变奇怪了,连说话的口气都不太一样。至于这位年级第一,大抵是学习学疯了。   别看前段时间报名,文艺委员在班上喊了好多回,大家都沉寂得不得了,在联欢会上的节目却是一点也不少。女孩子们说说笑笑,唱唱跳跳,表演形式差不多,却胜在别出心裁,五花八门,弄得一场联欢热热闹闹。   到最后,便连老师们也蠢蠢欲动,接连加入联欢会,跟着大家一块玩闹起来。   联欢会毕竟只有短暂的一个上午,区区几个小时。值日的小组留下扫地,剩下的跑得飞快。   郑芷在教室门口等她。   “你怎么出来得这么晚?”她嚷嚷道,“我看之前你们班好多人都出来了。”   舒盏笑笑:“帮他们摆桌子。”   班主任自费给大家准备了零食,什么瓜子花生糖,一离开,食物残渣落了一桌一地,值日生哭着说要把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往后一个一个报复回来,瞧着怪可怜的。   反正她又不赶时间,就跟几个自愿留下来的同学一块帮忙摆桌子搬凳子,将这教室复原,不知不觉就过去很久了。   “舒同学真是道德模范。”郑芷捏着腔调,怪滑稽的。   “哪里哪里,”舒盏很谦虚,“跟那位江优秀学的。”   这是舒盏新起的昵称,江远汀总说自己很优秀,不叫江优秀叫什么呢?   “走了啦!”郑芷一把搂过她肩膀,“说好了去吃铁板烧,现在过去也许还有位置。”   舒盏打趣:“你一点也不心疼我的钱包。”   换来郑芷的斜眼,“钱放在钱包里会寂寞,还是花出去比较好。”   两人走出去,气氛很轻松愉快。可惜宁见薇回家去了,今天就没来,就算来了,也不会跟她们一块出去吧。   她说过的,她不喜欢去外面逛街,人多的地方都不喜欢。   这种东西她们也无法强求,毕竟她的性子累积了十六七年,怎会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呢?只能拜托她可以慢慢地多与外界接触吧。   舒盏郑芷两人渐行渐远。   走廊上,男生们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少年走在他们前面,手指懒懒地划过屏幕,目光却是没从前方离开过。   身后男生跟着笑:“江总,你的小青梅跟别人跑了,这下总可以跟我们一块吃饭了吧?”   “看你怎么见色忘友哈哈哈哈哈。”   江远汀侧过头,语气云淡风轻,“补课没补够?”   猴子脸色顿时垮下来——这笔账他还没跟姓江的算呢!   哪知江远汀自顾自地说着,“我觉得吧,不止数理化,你语文英语也不太好。要考第一的人,那样的英语能看?其实我还有认识的老师……”   猴子:“求求您快闭嘴!我认输行不行!”   剩下几个哈哈大笑,纷纷嘲笑猴子太怂。然而换成是他们,他们也不敢去轻易招惹江远汀啊。   这家伙报复心太强,小心眼还记仇,猴子的惨状不就是个典型例子吗?元旦放假三天,他补两天,留一天用来写作业。   江远汀那“我这是为你好”的语气,配合上一脸的慈祥,就差头顶装个圣母光环了。   真是让人不笑都不行。   *   对于逛街,舒盏倒没那么热衷。   平时她出门出的少,需要用的东西能上淘宝绝不离开房间,到暑假就是在家里宅两个月,这也是有点好处的,养了一身白嫩的皮肤出来。   但郑芷不同。据郑芷自己说,她家里光是在一家店买的衣服就有二十多件了……   对比自己的衣柜,舒盏不知道是该笑她败家还是该心疼自己。   看见郑芷在衣架前徘徊比划,舒盏放下手机,问道:“你还要买?”   她左手拿着风衣右手拿着针织衫,这种衣服她不是一周换一件不重样吗?   舒盏劝:“省省吧,在学校穿校服,穿这种长风衣校服罩不住还要被扣班级分,有这钱去买点题来做……”   哪知道她把衣架伸到自己面前。   “你去试试。”   舒盏:“??”   “你都多久没有买过新衣服了?”郑芷皱着眉头,“请善待你的脸和身材,不用的话给我好吗?”   不得不说这个理由十分见效。   她又选了一条深色牛仔裤给舒盏。   两人身高体重差不多,她照着自己的尺码算,放在舒盏身上刚刚好。   “我觉得……”她还在犹豫。   “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哎!!”郑芷不依,“你要穿着去年的衣服去走亲戚?” 第33章   舒盏很想说,其实过年前她也会买衣服的,只是买的不多,但抵不过郑芷的强烈需求,只好去了试衣间。   一会儿后,她从试衣间走出。   郑芷抱着她的手臂领着她去镜子前,“哇啊啊盏盏你好美!我要爱上你了!”   舒盏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肤白,米色大衣与卡其色针织衫同肤色相称,又是高瘦型,牛仔裤贴着腿,笔直又修长。双手揣在兜里,慵懒随性,猫儿似的。   郑芷给她算着价,“买吧买吧,双旦的活动真的好划算。里面的针织衫和牛仔裤在学校都可以穿的!”   他们有的时候,不穿校裤,就只套个校服外套。学校看监控不过粗略一扫,哪会仔细看穿不穿校裤,班主任也不明说。   江远汀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舒盏的确心动了,心动之余又在犹豫。衣服折后是便宜不少,可整个一套并不是个小数目。   钱舒盏并非没有,她很怕家里母亲会说。舒母过日子称不上精打细算,却也不是那么随意,一直以来奉行的观念很简单:衣服不在多,有几件可以穿的就行了。   但冬装今年还没有买呢。   舒母带的学生升高三,现在比她还忙,元旦都没得休息,怕是等到高考前都没有心情逛街,到时候买衣服还得自己来。   想到这里,舒盏的手伸向了钱包,在导购小姐灿烂的笑容下递了过去。   买买买!   *   衣服舒盏没换下来,郑芷嚷嚷了很久校服太难看不约,不准她换。她自己本来就只套了件校服外套,早在出门就把外套脱掉丢包里去了。   两人在购物广场呆了一下午,结果呢,口口声声说要剁手的郑芷,还是买了一件衣服。   女人啊……   她去结账,舒盏摇摇头看手机。   屏幕上有几条信息,都是几个小时之前了。她下午把手机放在包里,一直没有拿出来。   消息来自江远汀。   “才五点,盏盏你晚上几点回家啊?要不要去看电影?”郑芷拎着购物袋,边看手表边说道,“我刚刚看见电影的宣传海报啦,今天下午两点刚上映的,好像是个很有名的作者写的小说改编的。”   舒盏问:“《第三界》?提刀夜行?”   郑芷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你也知道?这作者好像是江远汀真爱?”   “看不了。”舒盏摇摇头,把手机屏幕转过来给她看。   两条短信,一个是购票后系统自动发来的消息的转发,一个是内容,都来自江远汀。   【7:35,万达广场五楼。票买好了。】   满屏幕都是一副“我已经买好票了你爱来就来不来票作废”的高傲口气。   地址是万达广场,有地铁直达,离这不远,也就两三站。   郑芷表情冷漠:“垃圾江远汀!!”   居然抢先一步把票给订好了,还是正中间的座位!这是首映,提刀夜行太火,又请了流量明星,怕是场场爆满,想要买到这样的票得提前很久预订吧。   肯定是早就买好了,今天才发给舒盏,就等着她来呢。   江远汀这个心机婊。   “我以前是答应过他要跟他来看这场的,”舒盏安慰她,“还有两个小时,我们还能吃顿饭的啦,下次还有机会,爱你。”   郑芷这才气冲冲地点了下头。   她应该一早就知道江远汀这货不是什么好东西的。   郑芷这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在串串店吃得满脸通红,辣得尽兴后,什么气都没了。舒盏穿着新衣服,大衣放在一边,吃的时候还是非常心疼,生怕辣油沾在针织衫上。   走时郑芷又买了个冰淇淋,朝舒盏挥了挥手,说是一定要想她。   这些话她都不知道说过多少回,每次舒盏都是无可奈何地笑笑,随她吧随她吧,反正她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当然是想啦。   七点一十五,舒盏赶到电影院,顺便嗅了嗅手臂。走了这么久,衣服上的味道应该散了些,没那么重了。   江远汀已经在那等了,《第三者》的电影宣传海报旁边,他倚在那玩手机,随性慵懒,走过去的女孩子都要瞥上几眼。   穿校服都优秀的人,校服脱下,光芒便更甚了。   “票取了吗?”她走过去便问道。   他便放下手机,抬头,抬脚便往取票机走,“现在取,来得及。”   目光扫过她的时候,他微微诧异,停留了好几秒。   是他没有见过的衣服,她手上还拿着购物袋,新买的吗?   她穿这种颜色很好看。   人长得好看,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好看。   舒盏“唔”了一声,“等了很久?其实你可以先去取票的。”   现在人多,几个取票机前都排着队。   “来得及。”他还是那句话。   舒盏不好多说,便随了他,“我记得你还买了爆米花?我去拿。”   她喜欢甜食,这家影院的爆米花是她去过很多个地方中最好吃的,最甜最脆,每次都要点上一大桶。现在刚吃饱,虽说没什么胃口,但捧着闻闻香味也是好的啊。   今天是贴心周到的江优秀同学了,都懂得照顾她的口味,开心。   江远汀颔首:“好。”   为什么不提前去取票?   怕她不来,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电影院,多难受。   队伍逐渐向前。   取票其实很快,二维码一扫就出来了,排一个人不过几秒钟。   刚打印的电影票放在手中尚有余温,恰时舒盏捧着饮料和爆米花过来,塞了一杯给他,“拿好。”   大冬天喝不了加冰的肥宅快乐水很可惜,不过,有杯热腾腾的拿铁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临近电影开场,入场的队伍又排到了很远的地方。   江远汀和舒盏站在队伍的最末。   她望着攒动的人群,再次叹息:“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   这里是市中心,舒盏家不住这边,坐地铁来的。以后啊,还是少来这里好了。   “我的消息,”前面的江远汀忽然开口,“为什么不回?”   他等了一个下午,出发前心理也挣扎许久,生怕她没有看见,怕她不会来——不管以什么理由。   票是两周前买的,挑了几家影院才选到这个时间段的最佳视觉,他都算好了,七点多,刚好吃过饭,电影散场也不会太晚。   只要她愿意过来。   陪他看完提刀夜行的电影,她说过的。   舒盏呆了一下:“我没回你?”   她明明记得她看完之后就回了啊……   原来她自己都不知道。少年的眉目舒展不少,语气依然淡淡的,“没回,你这个下午是进异空间了吗?Q也没有看。”   舒盏自省:“我是用意念回的你,你居然没有感应到?看来还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太浅了。”   她总能轻易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江远汀偏头过来,黝黑的眸子像一碟墨,浓意化不开。   舒盏被看得不自在,脸上一热,转头轻声道:“你看什么……”   这种眼神。   既深邃,又浓烈,似是能吸去人的所有注意。   “你又去撸串了?”他皱着眉,“味道真重。”   舒盏:“……与你何干。:)”   重点不应该是她这身新衣服么,她不是已经走了这么久来散散味吗,这人属狗的,鼻子这么灵?!   江远汀只适合待在小黑屋,不适合任何属于这个世界上的美好形容词!!   *   进电影院的时候,里面已经放起了广告。   《第三界》是提刀夜行早年的封神作之一,属于悬疑。   世人皆知世间划分为阴阳两界,却无人知晓还有第三界的存在。第三界被排斥在阴阳两界之外,这是一些无法投胎转世或罪大恶极、连地狱都不愿意收下的鬼魂聚集之地。而男主,正是被选中的下一任第三界管理者。   通篇更像是一本成长史。男主从普通高中生到成为叱咤风云的第三界管理者,诡谲多变的笔法、百转千回的剧情,都令人无法自拔。   虽然是一贯的男频套路,可作者的文风独特,叫人难以模仿,成了男频中独树一帜的存在。   这也是引领江远汀入坑的那一本书。看着作者从悬疑到玄幻仙侠到都市,再到现在在家专心晒娃……这个作者陪他走过太多岁月。   舒盏是看过这本书的。   当年她胆子很小,书中的一些描述吓得她整夜都睡不着,回去控诉江远汀,江远汀就嘲笑她。   更有一次,还带着她去鬼屋,在她耳边模仿各种声音变着花样吓她。   “你又在想什么?”江远汀挑挑眉,“怎么总看我。”   他才不相信是他的小青梅对他动心了呢。   “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舒盏没隐瞒。   江远汀:“……”   听口气,似乎跟他有关。   “这回你还会带我去鬼屋吗?”   ……他就知道。   江远汀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他咬着吸管,热乎乎的拿铁在舌尖融化,“你怎么不说为了补偿你,我那次还被你诓了只一米二的熊。”   “那不是你早说要送给我做生日礼物的?”舒盏不承认。   “可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又送了别的。你觉得你亏还是我亏?”   舒盏:“……” 第34章   真叫人难以反驳。   她和江远汀的相处模式便是这样,没有客气,打打闹闹的。并非她脸皮厚不矜持,实在是江远汀这人太欠打,聊天沉寂不过三句话,让人提不起对他客气的心思。   现在还好些,懂得不显山不露水地装逼了,换做从前,特别是小学的时候——扯着一张脸,抬起下巴,远远地看便觉得高傲。   她记得她以前评价过。   那叫扑面而来的王八之气。   正想着,广告结束,周边的灯全灭。伴随着影院陷入黑暗,电影开场了。   这片子说是悬疑,但灵异的成分更多,差不多就是个恐怖片。黑森森的影院,简直是纯天然的特效。   不过现在的舒盏,已然可以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看这部电影了。   *   电影时长两个小时。   作者亲自做编剧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在原著的基础上设计了一些改动情节,通常这样的情节会被骂得很惨,然在这部电影里,这些情节更像是完善了电影,为其锦上添花。   整整两个小时,故事一环扣一环,看到最后一切谜团解开,水到渠成,叫人酐畅淋漓。   悬疑的神秘色彩,遮去了原本的恐怖灵异。   走出电影院时舒盏还在回味电影里的那些情节,“我知道往往最意想不到的那个人才是真相,可在一贯套路里最意想不到的那个人其实很明显,找最朴实、最平常的就可以了,刀哥明显不按这个心思走,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看原著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情节她记不太清。虽说悬疑小说看了一遍再看第二遍,就没有那种期待感了。然而这部电影显然不是这样——它在原有的结局上,加了新的结局。   江远汀道:“他在开头就有交代了。”   舒盏诧异:“啊?”   “开头那个情节,你还记得吗?”他问,“那段钢琴曲。”   钢琴曲是电影的片头曲,纯音乐。有的电影的确会用片头曲记叙一些引子之类的情节,舒盏也把它当作前传看了。可仔细一想想,分明就是江远汀说的那样啊!   她都跪服了,不得不佩服编剧的脑洞,她那点浅薄的智商真是不够用。   “真看不出来。”舒盏说。   她在公众平台上见到过这个作者的。   长得很帅,带着点病态的苍白——这是宅惯了的人独有的特色。   不过这几年,越来越有生气了,且没有再写过悬疑,专攻男频大长文,不过是带了些悬疑色彩。   网上一度有人批判提刀夜行江郎才尽,说他早年的作品,二十来岁时写的那些悬疑文,才是他人生的顶峰,现在不过是借着名气,写商业文,赚黑心钱。   哪知作者给出了相当耿直的回复——写悬疑文太费脑子了,他要多花点心思在家人身上。   真是不得不服。   也就只有站在神坛上的人,才有说出那种话的语气吧。   江远汀的口吻淡淡的,可飞扬的神采任谁都看得出,“这部电影比上部优秀。他果然最擅长的还是悬疑。”   定档明年暑假、由小鲜肉段君珩主演的新电影——   他更期待了。   出商场已经过了十点,夜风微凉,钻进舒盏的衣领子里。她不由得搓了搓手,把手伸进口袋。   这座南方城市终年气温暖湿,一年四季都在下雨。冬雨无疑是令人心烦的,风一吹,那股寒意伴随着水汽向四方渗透,无孔不入,提笔写字都成了难事。奈何每天的书写量巨大,手总僵硬地像个机器。   那旁江远汀投来了眼神,转身又收回去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他说道。   舒盏不明所以,点了下头,低头看手表:“最多二十分钟,不来我就走,别想玩花样。”   江远汀:“……你这是在诋毁我的名誉谢谢。”   “啊,原来你有这东西吗?”舒盏诧异地挑了下眉。   江远汀懒得跟她争辩这些,扭头便走。   舒盏摸着自己嘴唇上的弧度,弯了弯眉毛。   元旦的市中心没有夜晚。   两侧的高楼大厦,有霓虹灯炫彩夺目。步行街上人山人海,充满西式风情的建筑在灯光下愈加动人。远处是湖,灯洒下一湖的星光,仿佛囊括整个宇宙。   行人穿梭,洋溢着温暖与幸福。   她没有拿起手机,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人来人往。有携手的情侣,十指相扣;有一家人出行,孩子充满好奇的双目明媚亮眼;销售员站在店门口,举着喇叭喊“九十九元两件”;也有衣衫褴褛的乞讨者、流浪者,渐隐于黑暗之中。   不远处有家奶茶店。以粉为主,以蓝装饰,勾勒着萌系的英文字母:Hotpink。   江远汀就是从那里走来的。   他捧着杯奶茶,穿过行人,在灯光的簇拥下,靠近她。   一步,又一步,踩在心上。   奶茶的杯子是粉色的,用白色的字印着土味情话:   “你以后走路能不能看着点啊。”   “非要撞在我心上。”   滚烫的奶茶捧在手里,连心都沾着暖意。舒盏低着头,默念着:是啊,非要撞在她心上。   江远汀蹙眉:“你说什么?又说我坏话?”   舒盏笑眯眯的,“我在夸你,你超优秀。”   “嗯。”他矜持地点头。   “你没有给自己买吗?”她问道,“这家店如此粉嫩少女心,草莓奶做的也应该很好吧?”   “……”江远汀冷嗤,“我不喜欢草莓奶。”   可惜这样的话,当事人怎么会相信。   她只是笑着,顺着人流,一路向前。   这条步行街的两端,各有一个地铁站。   这样明亮的夜晚,让她怎么舍得离开。   江远汀与她并肩走着,始终保持着一致的步调。她在看两边的建筑,他在看她。   “初中的时候啊,每次节假日,看他们在空间上晒美食晒自拍晒风景,我好羡慕的,”女孩的声音轻轻的,如这夜间风,“就是这条街。我一直想来,不过我妈妈从不让我八点以后回家。”   初中没有晚自习,五点半放学,回家十五分钟,然后再也不用出去。   偶尔有机会吧,她也……找不到可以一起出来的人。   后来她终于如愿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就算是某些科目差了一点点,她的分也稳稳地超过一中的录取分数线。   只不过,这个如愿,不知是如她的愿,还是如家里的愿。   “我也很少。”江远汀接话。   “那不一样,”舒盏斜他,“你是懒得来。我记得你初中可高傲,跟小学时候一样,看人都抬着下巴的。”   得,又一口锅从天降。   江远汀无从反驳,随了她:“你说得对。”   不就是仗着他喜欢她么,她说的都对好了。   “你别不承认啊!”舒盏不乐意了,“你知道我初中的压力怎么来的吗?校外我妈对我说,你看隔壁家的江远汀,天天打篮球考得都比你高,你怎么学的?校内你对我说,为什么学一样的东西,人与人的智商总有差距呢?”   江远汀不敢说,他觉得他说得挺对。   舒盏又说:“不过,也只有你敢带着我打网游打电玩,去尝试那些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一句话,心中积累的一点点怨气顿时烟消云散。   江远汀轻轻地哼了一声,什么也不说。   谁让他这样容易被哄。   这条街不到两公里。   一条路走下来,奶茶喝完了,舒盏的手中多了很多东西——装有小彩灯会发亮的气球、毛茸茸的兔子玩偶、撒满自然胡椒粉的烤串……   “江同学,为什么你还空着手?”舒盏回头看他。   江远汀:“因为我无欲无求。”   然而剧情并不是这样发展的。   “资源浪费太可惜,”她笑得不变,“那边娃娃机里的龙猫好可爱啊,你再去抓一个呗?”   江远汀是抓娃娃的好手,曾带她洗劫过购物中心的娃娃机,抓到她都抱不下了才停手。   有的人好像天生就在这种事情上有天赋。   江远汀:“我不想沾染人间烟火。”   舒盏:“……”   他又问:“你妈妈不在家?”   短短的一句话,已经将舒盏打入谷底——她为什么这么嚣张,不就是仗着舒母忙着管高三,每天都在和时间赛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吗!   她要是再抱一手娃娃回去,又要被斥是“浪费钱而无用的东西了”。   可女孩子啊,总是喜欢这种漂亮可爱的小东西嘛。不让养活的,抱假的不行吗?   江远汀这么说,却已经朝着娃娃机走去,是舒盏叫住了他:“算了,走吧。”   其实也没什么,她就是觉得好玩。   物尽其用嘛。   步行街的尽头,是本市的东湖公园。   湖岸是石砌的围栏,再往前走,建了小桥,灯光一打,颇有点诗情画意的味道。夜里现代化浓,这里白天人更多,尤其是在夏季,浓绿的垂柳、静谧的睡莲,像是城市之中的独一方宁静。   不过此时,桥的两侧挤满了人,放眼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   地铁站就在不远处,舒盏却是被这一幕吸引,改变了走路的方向,“去看看?”   她自诩长得在女生中算高了,可在这么庞大的人群面前,还是挺无能为力的。 第35章   江远汀点点头,跟了上去。   走近了,才知道是什么事情。   暖绒的橘色灯光下,女人穿着素净的立领袄裙,小巧的云兔刺绣精致独立。人群分局两侧,留出大片空地,她专心抚筝,轻轻哼唱,如涓涓细流。   闪光灯与快门声不时响起。   不仅围观的路人认识女人,江远汀与舒盏也认识。   这是提刀夜行的妻子,走上月坛的原创弹唱古风歌手郁筝。   舒盏停下,静静地听了听。   难怪这边安静到与步行街形成截然不同的两片天地。郁筝唱的这首歌清新活泼,像是三月上巳天,草长莺飞,充满着少女的生气。   成为这样现代化的大都市中,难得的心灵归宿。   唱闭,女人款款而拜,“今天是《第三界》首映的日子,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下方一片直喊女神的人,她也不多说,唇角挂着淡笑,不紧不慢地收琴、卸假甲、跟着工作人员离去。   看来他们已经来晚了,但也来得巧,刚好撞上结束。   舒盏在这停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了。   再不走,要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了。   江远汀的家离这边近,用不着坐地铁,走路就可以回去。在地铁站门口,他沉默了下,说道:“新的一年,要更开心一点。”   很古老、听着也很敷衍的祝福。   然而这样的话能从他身上听见,舒盏知道是有多么不容易。   她笑了笑,说:“我每天都很开心。这句话,应该送给你。”   说完,不等他回答,便转身下了台阶。   江远汀站在原地,驻足了许久。   开心。   当然开心。   每天都可以见到她,他怎么会不开心呢。   *   腊八之前,高二的第一个学期在一场期末考试中落下帷幕。   舒盏已经得心应手,这样的卷子做下来一点都不紧张。   学校里四处都是学生,走路的,骑电动车骑自行车的,急匆匆地往外赶。有的连规矩都不顾了,脱校服外套的,光明正大拿出手机来玩的,说说笑笑,似是鸟出笼,平时的规矩全都抛之脑后了。   舒盏和宁见薇走在一起。   郑芷人不知道去了哪,去考场没找到她,打电话也没接,估计是手机塞包里没注意看。她打算在校门口等一会儿,等不到就算了。   反正她跟郑芷也住的不是一个地方,同路不过是同这一段。   宁见薇跟舒盏告别,眸子水汪汪的,回头了好几次,“开学见。”   “嗯,”舒盏笑着看向她,“回家快乐。网上聊。”   小姑娘挥挥手上了车。   舒父也来接她,待她一上车就叨道:“过几天你妈妈也该放假了,唉,下半年你就高三了……”   是啊。   还有半年,她也高三了。   舒盏到底没有等到郑芷。   回头收到她的消息,说是爸妈来接,没法跟她一块走。她又接连发了一长串的对不起,一贯的郑芷作风。   舒盏便回:原谅你了,跪安吧。   惹得她笑了好久。   元旦那天买回去的衣服,舒母看了眼,说了几句就没有再停在这个话题上。   许是舒盏成绩稳定,这衣服衬得她又确实不错。   回到家里,舒盏又想起了新年的事情。   新年意味着压岁钱,压岁钱意味着走亲戚。舒盏最讨厌的就是回老家去面对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那些质问犀利刻薄,一声声像刀子剜着心,压着人难受。或是炫耀或是交锋的话,小孩子的哭哭闹闹,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以及,她不会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   江远汀的生日在新年,大年初五,他是水瓶座。   过了这个年,他就是个虚的十八岁。   她还要给江远汀准备礼物!   舒盏不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什么父亲节母亲节生日,就一句话,快乐。父亲节快乐,母亲节快乐,生日快乐……   因为她实在是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好。   从前送江远汀礼物还是比较简单的,送书。签名版珍藏版典藏版,别看江远汀有一柜子提刀夜行的书,舒盏也出了一份力呢。   可这一年提刀夜行的书没有完结,现在连载的江远汀都买了,他也没有出新书啊!   舒盏真想实名diss这个作者。   不要天天顾着家庭不更新,会被刀片淹没的!   过两天,她跟郑芷聊天聊到了这个话题。   郑芷:要不我帮你问问江远汀那几个关系好的男生?   舒盏:也行。   虽然说她对江远汀已经够了解,可她缺了他高中一年,万一人家改变了些口味呢。   郑芷去私聊了猴子。   得到回复以后,她看着屏幕,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郑芷:你们江总过生日,送什么?   猴子:送一颗我真诚又热切的心。   郑芷:……他平时喜欢什么?   猴子:你问这个干吗,你暗恋他啊?好端端的送他礼物。   郑芷:不是,帮盏盏问的。   猴子:江总的小青梅?开玩笑,她还需要准备礼物?把自己送过去就好了,这比送什么都强。   郑芷:……   她也想这么说啊。   他们这一圈人,对江远汀和舒盏那点事,基本心知肚明。江远汀对熟人心思根本没藏,就算不藏,猜都能猜出来。   江远汀喜欢舒盏,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除了舒盏。   真是令人切齿拊心。   这样的话她怎么敢截图发给舒盏呢?舒盏要么不承认,要么回避话题,搞不好还要把她骂一顿,她才不想自讨没趣。   有时候她真摸不准舒盏的心思,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啊?   郑芷:他们说不知道,祝你好运。   她只有这样回。   盯着屏幕良久,舒盏发消息过去:送一套题给他怎么样?   郑芷:???你嫌寒假作业不够多还是嫌命太长?   舒盏:我觉得这个对学习很有帮助。   郑芷:要是谁送我一套题,呵,拼了命我也要跟她绝交。   舒盏:……是吗,我打算你过生日的时候送你题来着,版本我都选好了。   郑芷:黑名单见谢谢。   话到这个份上,这天自然是聊不下去了,郑芷还气得要命,没有搭理她。舒盏只好自己去想。   送给江远汀礼物啊……   这题好难,可以不解吗?   *   要买礼物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   现在不下单,过会儿快递都不会发货了,再要等就是年后,舒盏等不起。   她的心思只有跟学习有关的东西,想了想,决定买一套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给他。   这可是历史题的高概率材料,她这都是为了他好!   她真伟大,她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这件事情在几天后就被舒盏抛之脑后了。   腊八一过,接着就是除夕。   舒母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放松的情绪,瘫在家里的沙发上,一边看春晚一边嗑瓜子:“那帮学生都不是让我省心的,每天愁白了头啊……高三班主任真不好当。再过几年我就教高一去,不当班主任了。”   舒盏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不说话,只是给自己点蜡。   “不过,看着那帮小兔崽子成长,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她又说道,“小盏,你要加把劲,保持住你的第一啊。”   舒盏跟着点了点头。   她又何尝不想呢。   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江远汀顺利杀进前十五。   文科就是这样,考不高也考不低,一分一分压得很紧,包括前十名,几分就是一个人。因此江远汀虽然是前十五,分数却离她差不了多少,不过就是个文综。   文综后续要提分是很难的,每一分都要扣出来,因而大家平时刷的最多的,就是数学题。   按照这样的趋势,在未来的一年半,江远汀重拾学理科的辉煌指日可待。   她当然知道江远汀有多努力——缺下的笔记他已经补完了,她分享过去的那些题他也都写完了。   所有的轻松,不过是做出来的表象。   而她,一直在原地止步不前。   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度,保持都是难事,何谈突破呢。   春晚的小品叫人捧腹大笑,舒盏刷着微博,看广大网友如何吐槽春晚,不愉快的心情顿时散去很多。   舒母后面也没提这件事情,这段时间她太忙,连舒盏的成绩都很少看,难得闲下来,她也不想说这些耽误自己的好心情吧。   春晚播到最后,响起了《难忘今宵》的乐声。零点钟声敲响,舒盏手机的屏幕卡了一下,无数QQ消息、微信消息、短信飞入手机。   有现在的同学,高一的小学妹,初中小学同学,各式各样认识的人……   感谢这个群发祝福功能,舒盏现在还记得,当时守零点发新年祝福,列表里一个一个好友发过去,一直发到近凌晨一点,双眼酸涩。   而现在,只要轻轻一点就好了。   她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人。   【新年快乐,多多开心。——江远汀】   他还是那句话,令舒盏失笑,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副忧郁的样子吗?   她遂回:【新年快乐,明年九月B大见。】   这是江远汀初中起就念着的目标。   舒盏亦然。   也是在江远汀的十七岁、在他们认识的第七年——   她送上的,简单却真挚的祝愿。 第36章   大年初五。   今天是个阴天,略凉,舒盏从地铁站走下来,还觉得有点冷。   像她这种人,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春秋易犯困,晴天晒雨天打伞麻烦……也许不适合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又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衣袖,把手藏起来,好驱散冷意。   地址她记在备忘录里,在地铁上看了很多遍。手指就搁在联系人上,犹豫许久,她才把电话拨过去。   有阵风吹来,舒盏伸手去抚碎发,一个电话没打通,她又拨出去一个,响了好几下忙音才接通,少年略带懒散与浓浓不满的沙哑嗓音传来:“才几点,大早上你催命?”   舒盏看了眼表,皮笑肉不笑:“十点三十九,您的大早上真长。”   “寒假的十点三十九不叫大早上?”那边问得理直气壮,“三十秒,有话快说没话快挂。”   舒盏现在就想把手伸进屏幕打一拳过去让他好好清醒一下。   “你家哪栋楼,哪个门?”   想到今天是他生日,她按捺住情绪。   江远汀飞快地报了出来,没等舒盏把话说完他就挂了电话,估计又扭头睡回笼觉去了。   电话里的“嘟嘟”声一下接一下,舒盏拿着手机抿唇笑着。   江远汀啊,江远汀。   呵呵你全家。   *   江远汀以前的起床气的确没这么大。   只是在过去一年经历的事情多,梦魇缠身,时常整夜望着天花板合不上眼,快速入眠就成了件奢侈的事情。每次一觉醒来想睡饱都很难得。   那段时间他性格阴晴不定,一会儿冷一会儿暴躁。他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脏字没用过,讽刺人的话却说了不少,江桓好几次早上给他打电话没被气晕过去。   分科后才稍有好转。   只是昨天家里来了强行拜访的亲戚,带着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双胞胎,长得粉雕玉琢可爱得紧。江母母爱泛滥,留下他们吃晚饭,俩熊孩子跑江远汀房间玩,把他一柜子书丢了一地。   把那俩熊孩子赶出门,他一回房就锁了门,一册一册捡起来,折角捋平,擦破的地方用透明胶粘好,掸了灰尘,再一本本按编号年份摆着。   一收拾就到大半夜,这些书有不少是舒盏送他的,扉页上还有祝福。她送东西喜欢留痕迹,写句非主流的话,落款必然是签名加时间。这些勾起了他很多回忆,躺在床上也难抚情绪,于是就失眠了。   今早罪魁祸首还打电话吵醒他,能不烦?   然后门外就响起了疯狂的按门铃声。   江远汀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床头柜的闹钟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足足过去一百二十五秒,铃声还在响。   再响下去,他的拳头大概要砸向闹钟了——   而后他翻身下床,披外套,去了浴室。   舒盏按门铃按了一阵子,按到手指抽搐,皱着眉正准备打电话过去,门开了。   穿戴整齐的少年站在门口,眸子黑沉沉,压着的情绪在翻涌。   “我都快把你家门铃戳爆了……”舒盏换下鞋走在他后面,见他一身的低气压,语气不由得放缓了些,“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她是不是做错了?   不,是江远汀挂她电话在先!   这房子还是舒盏第一次进,室内装饰偏冷色调,以白蓝为主,像江远汀的风格。   前头的江远汀没回答。舒盏又说了两句,怎知他停下脚步,手扣上她的手腕,猛地一拉——   猝不及防的,舒盏栽在沙发上。少年压上来,手贴着她的侧脸撑着,唇抿着,眸子像浸了墨,黑压压,幽幽然。   舒盏与之对视,甚至可以看见他细长的睫毛,唇与唇不过一指之距,还有点淡淡的薄荷香。   ……   “你闭眼睛期待什么?”阴影散去,江远汀毫不客气的声音响起,“又长痘了,年过得很逍遥?”   “江、远、汀,”舒盏木着脸,指关节嘎吱嘎吱响,字几乎是从牙缝中一个一个蹦出,“你生吞□□了?今早一来就针对我?”   刚刚……她是真的以为,他要亲上来了。   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的颜面被人丢在地上,无情地、狠狠地碾压,碾成了玻璃渣。   她越想越气,起身转头就走。那旁江远汀微微凝滞了下,似乎是想伸手拉她,扑了个空:“……你拎着什么?”   哦,还有给他的生日礼物。   舒盏把装着书的帆布袋拍在沙发上,“生日不快乐,祝你未来都能平安活下去。今天来这算我脑子有问题!”   好像真的生气了。   江远汀靠着茶几,“我家没人,中午留下吃个饭?”   “滚。”   “我做。”   “不。”   “你想吃点什么,”他的语气轻快了些,“水煮肉片,水煮鱼,炒花甲?”   舒盏慢慢地回头:“你家里有这些?”   “昨天那亲戚拿来的,厨房里养着呢。”江远汀说道。   “不吃了,”她蹙眉,“长痘。”   “……”这仇怕是记上了,“我瞎,我嫉妒你天生丽质,你脸上没有痘。”   *   舒盏觉得,自己其实挺好哄的。   只要面前这三个菜。   她兴致勃勃地调滤镜拍照。   不枉她等了许久,闻着香味儿馋虫被勾了一地,终于等上了。   见江远汀在她对面坐下,舒盏低头看了眼餐桌,问:“你不给自己煮碗长寿面?”   蛋糕不订就算了,长寿面都不煮一碗,这生日过得也太没有仪式感了吧?   江远汀的口吻清淡:“每一年,只有你会送我生日礼物。”   又没有人陪他过生日,他做这些吃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描述是轻描淡写的,却像是有什么重物撞击了一下舒盏的心脏。她敛眉,搁下筷子,“我去煮。”   遂去冰箱拿鸡蛋。   的确,自己给自己煮长寿面有什么意思。   江远汀没有说话,注视着她进厨房的背影,末了,轻轻地勾了下嘴角。   有点开心。   送的礼物他看见了,《全球通史》。他不在乎她送什么,他在意的是,每一年他的生日,她都记着。   他可以再等一等的。   还有一年,他才十八岁啊。   没过多久舒盏便端着面走出来,放在江远汀面前,“来来来,寿星请。”   她站在他身后,乍一看,像贴着他的背般,距离十分亲密。   江远汀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些,嘴上还是说着淡淡的话:“往年没见你这么热情。”   “这不一样啊!”舒盏为自己辩解,“明年你就十八岁了,没有点仪式感,难道你想成人礼也这么过?”   江远汀问:“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舒盏:“……”   说不过他,说不过他。   她回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心满意足地挑着水煮鱼。   要江远汀下厨一次可困难,他平时在学校吃,回家都是点外卖的。也不知道不经常下厨是如何维持厨艺的。   别跟她说又是天赋。   刚做好的水煮鱼略烫,舒盏吃了几小口,打算先放着凉一凉,又刷起了空间。   自从那次被人拍到,她特意加了一中的表白墙,有时候的一些单子还挺好玩的。   表白墙不仅用于表白,什么失物招领啊、道歉信啊,杂七杂八的公告也做一些。最有趣的是后面的评论,堆起队形来,时常叫人捧腹。   只是偶尔单子多了,空间时常容易被刷屏。   比如说现在。   舒盏点开了其中一条说说,脸色沉了沉,又看了接连几条,内容如出一辙——祝江总生日快乐。   江远汀的Q/Q没几个人,生日填的九月十五日,不知道什么意义,但并不是真的。怎么一下子全校都知道了他的真实生日?   “怎么?”   见她情绪不对,江远汀抬头看她。   舒盏翻转手机屏幕:“你要火。”   入眼是满屏的生日祝福。   “祝江总生日快乐!!任性不码,求江总看见我。”   “超帅的小哥哥生日快乐qvq默默看着你的迷妹一枚。”   “跟风来一波,祝江学长生日快乐~打码谢谢。”   江远汀自己都沉默了下。   他是不是该考虑改个生日,从明年开始不过农历过公历?   这样的话,就只有舒盏一个人知道了。   舒盏兴致缺缺,很快就掠过了这一环,去看别的了。   江远汀建了个讨论组,把几个人拉进来,发去截图。   江远汀:哪个,自己站出来。[图片]   寒假的时候大家怎么会不在线,没两分钟就有了消息。   猴子:不要太感谢我哈哈哈哈哈哈   周兴:老大对不起我是被逼的……   徐书洋:+1,跟我们没关系,都是@猴子的主意。   猴子:……等等我也不知道会闹得这么大,江哥,这是因为你魅力太大了不能怪我啊!   江远汀:你嫌补习班不够多?   猴子:江哥我没有我不是我错了我我我我我……我真的只是……   江远汀:知道了。   他的手机通讯录可存着猴子爸爸的电话号码。   是时候再联系一下了。   猴子那边还在挣扎,但江远汀已经关上了手机屏幕,专心偷瞄舒盏吃饭了。   让他挣扎去吧,有时候啊,人不挣扎一下,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第37章   舒盏饭量不大,食物再美味,胃也装不下了,只好看着这一桌子菜作罢。   江远汀见不得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笑地嗤了声,“给你打包带走。”   “算了算了,”舒盏摇头,“进地铁不方便。”   他便“嗯”了声。   舒盏的目光又落到了房间上。   这间房子三室两厅,也不大,两个人住着,一间腾出来做书房,设计有点类似于她的家,不过很多细节还是不一样的。   她向前走,一眼就看见了江远汀那个大书架,不由得笑:“你还真是走到哪把这些书带到哪。”   专门准备了一个书架来装喜欢的作者的书,她要是那个作者,准开心坏了吧?   而且他的强迫症也够严重了,书排列整齐,叫人一眼看上去便觉得舒服。   舒盏抽出一本,翻开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舒”   标明的日期是初二。   每一年送他的书,她都会写上一句话。她以前有摘抄的习惯,不仅是好词好句,什么歌词情话伤感签名说说……有段时间连空间都是这个调调,她还乐在其中,没少被江远汀笑。   今年送的《全球通史》呢,比较庄重,非主流的话她没有写,却写了一句别的。   “受光于隙见一床,受光于牖见室央,受光于庭户见一堂,受光于天下照四方。”   出自崔敦礼的《刍言》,有一年全国高考卷的作文题,她前两天写寒假作业的时候摘录的。   她去网上查了翻译,特别喜欢最后一句——   如果走出黑暗,沐浴在阳光下,你会发现整个世界都是光明的。   *   这个寒假,舒盏自诩过得还挺轻松。   她在初七前写完了作业,之后还剩下一个星期,跟郑芷出去玩了三天。就在邻省的城市,由她妈妈带着,开车自驾去。   期间……她又被郑芷说服,买了套春装回来。   假期还没有结束,她已经期待起三月春天来临,可以穿上新衣服出门了。   舒盏早上依旧踩点来学校。   教室里来了不少人,聚在一起,似乎都在讨论某个话题。   “你们知道吗,等下我们班要来一个新同学!”   “我住校的,昨晚在学校看见她爸爸领着她来了呢!一副老干部的样子……感觉新同学是个读书人。”   “开玩笑,在座的哪个不是读书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奶奶认识她,她是附中文科零班的……”   舒盏的眸子眯了下。   那个附中,就是江父投资,花大价钱想要挖走江远汀的私立高中。实力可以与一中媲美,打出的名号甚至更甚。   女生间消息传得快,没一会儿,全班都知道了班上会来个转学生。   转学生果真跟着班主任过来了。   是个女生,马尾黑框眼镜,背着帆布的书包,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介绍自己时也带着点温柔的笑意。   班上因为江远汀的到来本来就多了一个人,这下那人终于有了同桌,开心不已。   不过,班主任提出会重新排位置,一下子又让那人蔫了下去。   舒盏握笔的手一顿,偏头看了身旁人一眼。   他正垂头看书,双指夹着课本的一页,不紧不慢地翻过去,发出一点点声音,似乎没放在心上。   ——她也不稀罕跟他同桌,哼!   *   舒盏所料不错,三天后,新的座位表放在PPT上,她的同桌赫然是转来的新同学。   江远汀坐她后面,同桌是个男生。   她又扫了眼,这个学期班上人凑成了双数,没有男女同桌,都是同性坐一排。   新同学看上去挺和气,打开不锈钢饭盒的盖子,拿出一颗脆枣来,“要不要吃?这个可甜了。”   舒盏对她笑了一下,“不用,谢谢。”   她便“哦”了一声,一副困恹恹的样子,啃完几个脆枣后,见还有时间,干脆趴在桌上睡觉了。   就连上课铃打了都没有抬起头来的意思。   舒盏的眼皮跳了下。   江远汀坐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转着笔。那笔在指尖跳了下,跌在地上,响声轻微,却叫舒盏听见了。   她弯腰捡起来放在他桌上,没说话,听自己的课去了。   江远汀的新同桌非常兴奋,老师还在讲课,他已经忍不住小声说话了:“江大佬江大佬,我知道你,我在理科班就以你为idol呢。大佬要多多照应我啊,我数学英语都不好嘿嘿嘿……”   江远汀:“吵。”   学霸总是有点自傲,男生并不在意,厚着脸皮又贴上来,“大佬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咱们可以聊聊天促进下感情呸革命友谊呢,指不定咱们这一学期都要做同桌了。”   上个学期就是这样,整整一学期都没有换过座位。这个学期照常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笔“啪嗒”一声又掉在地上,江远汀还没说话呢,舒盏就已经捡起笔拍在他面前,没回头看他,“江同学,请你安静一点,吵死了。”   江远汀不应声。   倒是那作为新同桌的男生嚷嚷了句:“第一都这么高傲的吗?大佬你没说话吧,不就掉了两下笔……”   这回,少年的眸子终于幽幽转过来,看着他。   莫名压着人。   “安静,”他冷冷道,“吵死了。”   男生:“……”   这不是刚刚第一名跟他说的话吗?   江远汀好像才是被骂的那个……吧?   *   女生之间那点小关系,建立起来也快。   新同学叫黄佳妮,不太难相处,偶尔还有点呆呆的。   这姑娘比江远汀还能睡,从早读到晚自习都是蒙的。舒盏问她缘由,她说他们那晚自习上到十一点,现在九点半下晚自习她无法进入状态。   她能说什么,她也很无奈啊。   一来二去,舒盏又跟她聊上了几句。   她说附中管得严,她压力太大,受不了那边的教学,就转来一中了。   附中为了赶进度,寒暑假都在补课,零班集体补,从早上八点上到下午五点半,一天八节课,按学校正常的作息时间来。寒假上了半个月,暑假上了一个月,因此他们高二上学期就开始一轮复习了。   那边的学习就跟打仗一样,兵荒马乱,每个人杀红了眼,除了题还是题,根本不敢说一个累字。老师恨不得无时无刻都要他们学习,一有不好吗谈话。   班里课间都是安安静静,监控开在那,高清的摄像头,时不时会有老师过来突击检查,或是直接截图录屏,让班主任发到家长群;学校强制住宿,实行军事化管理,十几个生活教官整天在学校巡逻;教学楼、综合楼、操场……处处贴满了“告别智能手机,不负青春岁月”“痴迷智能手机,自毁美好前程”的横幅。   高一高二高三皆是如此。   难以想象高三的生活。   舒盏听了咂舌:“这跟传/销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黄佳妮有气无力地回答,“附中以前是补习班,后来办了学校,收的前两届学生,要么补习班走内部,要么就是从外省挖来的,分都不高。我们是附中第一次砸钱向全省招的生,必须要打出声源来。”   “我不是这儿的人,住在邻市新区,是个新建设的村。那边教育不太好,我爸本来没打算让我上那边的高中。中考后这所私立学校找到我,为我安排住宿,把我请到这里来……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这话,晚上放学后,舒盏跟江远汀说了。   “还好你没答应去那上高中……”舒盏叹了口气,说道,“我看你待不了一个星期就也得出来吧?”   江远汀那样性子的人,好事坏事对等。初中年年拿奖,也年年扣纪律分,敢公然翘课去网吧,跟老师叫板,被逼着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上午。   那是什么事来着?舒盏仔细回忆,好像是因为她吧。舒盏的物理相对很差,撑死七十分,平时就六十几,不及格也考过。初三一模,新换的物理老师当着全班的面念舒盏的名字:“舒盏,六十三分。我看过你以前的成绩,年级前三是吗?你知道你为什么掉第八吗?没天赋就多花点心思行不行,别天天做题跟做梦似的,你这一年白活的吧!”   物理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话多,喜欢骂人,学生暗地里叫她长舌妇。   初三七门课,舒盏门门拔尖,物理最差。她特别针对舒盏,总觉得舒盏看不起她这个新来的老师,故意不学物理,上课经常点她的名。这样一来舒盏怎么会喜欢她,另请了家教老师,每天都在说服自己不要跟她对着干,不要拿自己的学习赌气。   那天话不止这句,说了一大堆,又讽刺又难听,说得舒盏满脸通红。下课后她把头埋在手臂里哭了很久。   是江远汀,第二天成了全班唯一一个没交物理作业的人。物理老师对不交作业这等事深恶痛绝,当即打断别人老师上课走进教室,把江远汀叫出去,整个走廊几乎都能听见她的尖声——   “为什么不交作业?你知道你在自毁前程吗?”   “写你的作业才是自毁前程。” 第38章   教室门没关,他的声音很淡,却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内。物理老师似乎是拉着江远汀往办公室走,边走边骂:   “你这什么青春期的毛病?年级第一很了不起?”   “了不起。”   “你不知道我儿子XX大的?你跟那个舒盏一样,清高得要死,看不起我就不学物理?”   “是看不起你,但,没学物理?”他笑了声,嗓音淡淡的,冷得人发颤,“你可以说她天赋不好,却不能否认她的努力。你有什么资格这样骂她?”   “物理不是人人能学的科目吗?学物理的门槛就要这么高,必须得有天赋?”   “偏科怎么了,谁不能有点力不从心的短处?身为老师,你不仅不鼓励她反而讽刺她,压制她的学习兴趣,师德呢?”   这话一放出来,后果显而易见,物理老师当时就炸了,抓着江远汀的手臂,长指甲几乎刺破他的校服——   “你敢这样对你老师说话?为舒盏出头?好啊,你们早恋?把你家长电话给我!”   “你不配称为老师,”他的目光慢慢地从物理老师身上挪开,一手揣在兜里,不紧不慢,“不就是XX大?市一中我能考。信不信我去读文科,考B大,让一中为我拉横幅庆祝?”   *   “你又在想什么?”   舒盏的额头被敲了下,她吃痛抬头去瞪他。她还没回想起来呢,当年江远汀跟一个物理老师叫板,后续怎么样了来着?一模在一月份,三月开学那老师就没来学校了。其实舒盏和江远汀读的初中不差,只是按地段招生,没有好班差班之分,一个班两极分化,老师也如此。   他们还被刚实习的大学生教过,什么都不会,拿着教案在黑板上写板书,写完了就干站在那尬笑,也是没待多久就走了。   再后来,初三下学期,江远汀要求舒盏停掉物理的大课小课,每周末来她的家,一天三个小时,不做别的事,专门做题讲题,愣是把舒盏的中考物理提到八十分。   八十分啊。   学物理两年,她都没考过八十分。   “一点别的事。”见他没回答她的问题,舒盏也懒得跟他解释,随口带过。   “不会。”   江远汀突然说。   舒盏:“……读了一天书,没脑子跟你打哑谜。”   “没什么,”他轻描淡写,“你的脑容量装不下谜底。”   舒盏:“……我走了。”   她气冲冲地拉开车门,督促舒父赶紧开走。舒父还没来得及跟江远汀打招呼呢,就被舒盏催着离开了,只好万般不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说好的来下棋,你小子几个月了都没找过我呢!   彼时江远汀站在路口,瞧着那辆车,轻轻地笑了出来。   他们是不是想到一件事情上了?   一定是。   *   开学一个月,第一次月考。   舒盏跟班上人对了下答案,感觉还可以。她又去跟新同学对,大部分一致,一张卷子总有那么几个选择题不一样,这很正常。   不愧是魔鬼训练出来的人,这次前十肯定有她。   她这样想着。   老师改卷的效率向来高,没两天总分就出全了。舒盏晚上回家,天气终于允许她穿寒假买的新衣服,顺带别上蝴蝶结发卡——   客厅的灯开着,舒父没回来,舒母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她看向舒盏,打量的视线如毒蛇般吸附着,让舒盏无处遁形。她听见母亲嗤笑一声:“这才到四月份,新衣服买了不少,发绳发卡也换了一堆,舒盏,你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   舒盏的第一反应就是否认:“我没有……”   当母亲叫了你全名,她此刻的心情一定非常不好。舒盏实在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惹到她的事情了。   “那你成绩为什么会下降?”舒母看过来,眼神犀利得像刀子。   舒盏不明所以:“下降?我比上一次期末考试的分高了啊。”   她的心“咯噔”一下。   “分数有什么用?大家的分数都高,说明试卷简单,录取分数线自然也会提升,”舒母冷着脸,“黄佳妮是谁?新转来那个?这次年级第一是她,你第二。”   舒盏想起早上大家讨论分数。   她早就看到总分了,一早来学校被人团团围住,比较自己与她的距离。这种事情在上个学期发生了无数次,舒盏早已习以为常,对自己的第一也习以为常——   她报出了自己的分数,甚至去问黄佳妮。黄佳妮半梦半醒地说自己没看分,又说感觉考得不太好,有好多选择题都不确定……   她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怎么会考过她呢。   怎么会。   舒盏便说:“这些东西她上个学期就学完了,妈,他们上学期已经一轮复习,做了比我们不知道多少套练习……”   “你还在为自己找理由!”这下,舒母完全被点燃,狠厉的话连珠炮弹似的砸下来,“已经学完了又怎样?人家上补习班提前学了那么多东西,都能考名校?难道说提前学一下成绩就会提升?”   舒盏:“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舒母打断她的话,“跟你说了多少次,考了几次第一又怎样?你有把握说你就是学得好,能一直考下去,一直比别人优秀?天天带手机去学校,动不动就买衣服买饰品,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学生?”   “我看你现在是连初中的努力程度都不如。考了一个学期第一就飘飘然了?骄兵必败,老道理说了多少回,怎么就不理解呢?”   舒盏:“我没有骄傲,手机我没完,衣服发饰我觉得是我需要的。人家女生懂服装化妆品,牌子能叫出一大堆,我一个也没有听过,我今年十七了,衣柜都没挂满,是不是该有点自己买衣服的权利了?”   “别人懂服装懂化妆品,懂这个能考B大?”舒母笑了声,“高中是学习的时候,你晚接触几年上大学再去了解,不一样可以知道吗?衣服有几件能穿的就行了,你天天穿校服,买那么多漂亮衣服给谁看?放在衣柜里占空间又浪费钱。还有,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你果然天天拿着手机逛淘宝去了吧?”   舒盏:“我——”   舒母不容置疑地拉开她的房门,伸出手:“手机给我,电脑也没收,这段时间你不准碰电子产品。发绳发卡没收,只准用黑色,新衣服不能穿,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你不能这样!”舒盏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几分。   “我是你妈妈,”她神色未变,“东西么,考一次第一还你一件。等下就去买老人机换卡,要想联系还不简单?要是这个学期结束你还没把东西全要回来,就不要拿了。”   说罢,她关上门,留给舒盏一个冷漠的背影。   房间没开灯,完全转为黑暗的那一刻,湿热的眼泪掉下来。   *   第二天,舒盏提前十五分钟来到教室。   班上有几个在的,见她来,打趣了句:“舒盏,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舒盏“嗯”了一声,声音哑哑的,没什么精神。   同学只当她没睡醒,不再问下去。   黄佳妮早来了,安静地看着书。见舒盏过来,还友好地冲她一笑,并说:“来得真早啊。”   舒盏放下书包,“你看了成绩吗?”   “嗯,”她点点头,报了一个分数,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真的好惊讶啊。这次选择题很多不确定,跟大家对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选这种答案,没想到是我对了。不过你真厉害啊!没看你怎么刷题,却是第二名呢!”   她的语气无害,听不出任何讽刺与刻薄。   说出的话,却让舒盏心寒。   没看你怎么刷题。   原来在同桌眼里,她也是这样不够努力吗?   可黄佳妮呢?她也不是天天上课打瞌睡,晚自习睡觉睡到被老师拍醒?   “还好。”她说。   黄佳妮又说:“我有几道题想不通,你可以帮我讲一下吗?”   “我有点困,补个觉,”舒盏的口吻淡淡的,“你找找其他同学?应该有做对的。”   黄佳妮没执着下去,很自觉地说,“好,一会儿老师来了我叫你。”   舒盏趴下来,陷入沉默。   黄佳妮么,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心机,心里只有学习的学霸。   舒盏加了她的Q//Q,空间很干净,签名都是摘抄的励志句子,说话的语气都太正常,跟这个网络根本沾不上边,一看便是中规中矩的人。   她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她,难道只允许自己考第一,不允许别人考了?这又不是她舒盏的专属位置,是她太没用。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想着舒母昨夜的话。   那时她根本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不争气的流出——她一点也不想让舒母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   可是啊可是,为什么不能允许她犯一次错呢?   她考了几次第一,就必须一辈子都考第一,否则就是她错了吗?   这个问题,舒盏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想明白。 第39章   她见过舒母对待学生的样子。   那是真的温和啊。柔声细语,循循善诱,谆谆教导,好像那个学生才是她的亲生孩子一样——   对待自己,她太少太少那样了。向来都是强势的,不容置疑的。   *   舒盏心情不太好,江远汀看出来了。   那是晚上放学后,她背起书包就走,没像往常一样喊他。却放慢了步子,好让他能追上来。   江远汀懂了她的意思,跟她并肩走着。   他看见她上午的眼睛是红肿的,结合今天老师报排名时她那绷紧的脊背,他大概能猜出来是为什么。   江远汀问:“没考好?”   舒盏沉默了一下:“差十二分。”   她把黄佳妮的答题卡拿过来,晚自习的时候,好好地比对了一下二人的差距。   黄佳妮语文不及她,数学稍微好点,两门学科刚好抵消,没有分数差距。只是,她的英语一百四十六,比舒盏足足高出八分。   接下来问题就多了。   黄佳妮的文综,门门选择题都高的吓人,接近满分——这样一来,她不论怎么答大题,成绩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舒盏的文综是班上最好的,这一次也不敌黄佳妮,一下子便落了下风。   老师今天在课上表扬了舒盏答题打得漂亮,跟参考答案几乎一模一样,抓住了出题老师的心思。   可选择题做的实在有些惨。   舒盏自己都不愿意看了。   “十二分,三道文综选择题,”他瞥了她一眼,“唉声叹气做什么?考一次第二罢了,我也考过。”   舒盏:“我知道。”   原来她是没有这么大压力的。   舒母那一声声,刺着她的心,弄得她找不到任何安慰自己的理由。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努力?”她问道。   这一回,江远汀有一刻的沉默。   舒盏想笑。   却听见他说道:“不,每个人的学习方法不一样。有人课上学不通,课后需要花大量时间来补。我有一段时间上课不愿意听讲,语文课上学英语,英语课上写数学,放学回家就要做更多的题把少听的知识点巩固。你不同,你可以在课上就把该学的知识吸收掉,然后独立完成作业。”   在文科零班提独立完成作业这种事情,听着有点荒谬,其实不然。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是借着传抄的。——比如说周测,反复的题实在是不愿意写,套路都知道了,哪想动笔啊?   舒盏没有。   老师所布置下来的一切东西,她都会完成,无一缺漏。   “刷题不在量多,懂了才叫学进去,不然就是骗自己,”他投来目光,“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舒盏苦笑:“你是在安慰我吗?”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但我也认为,我这段时间是放松了……”舒盏说,“我周日去图书馆做点题吧。在家根本静不下心。”   江远汀点头:“好,我也去。”   两人的对话止步于此。   舒父的车开过来,舒盏挥手与他作别。上车后,舒父几次偷偷看过来,欲言又止。   舒盏没注意,闭上眼补眠。   说实话,她不太想回到家,不太想面对舒母。   但江远汀的话,又给了她一些勇气。   可以被理解的吧?   舒父终是组织好了语言,说道:“小盏,昨天你跟你妈妈……闹了点不愉快吧?”   舒盏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抬眼。   “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你妈妈她压力真是大,全校的人都在盯着高三,领导那边也在施压,”舒父叹了口气,“那帮学生真是不省心。前段时间有个学生跟家里吵架,闹离家出走,你妈妈跟他们家长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他,都报警了,前几天才刚做完心理工作。”   “不只是这样。学生们也是可怜,压力太大了,家人又不理解,叛逆期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妈这星期还从网吧抓到两个呢,年级前十的人。   “她之前跟我说吧,准备过段时间去搞个家访,好好跟这些学生和家长谈一谈。高考不足百天,有什么比这个重要呢?你要理解下她。”   舒盏继续“嗯”着,也没有发表自己的言论。   舒父只当她听进去了,见她如此,便不多说。   “她说的一些话,很多都是气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等高考完,会好起来的。手机和其他电子产品可能有点困难,发绳发卡我帮你拿回来了,放你桌上,你小心点藏着,别被你妈看见了,她现在就是个定时//炸弹。”   舒父不自禁的吐槽令舒盏莞尔,她摇头,终于说了句话:“不用了。”   也没什么必要。   *   周日,江远汀又骑着自行车来,在楼下等她。   上一年,他十二月以后就没再骑过车,嫌太冷,还要早起,不如坐公交。   舒盏骂了他一声矫情。   眼下舒盏没了手机,只好跟郑芷发短信,边走边聊。   这一次她倒是考得不错,进了全班二十,跟开了挂似的,离年级十五已经很近了。   江远汀也是,已经到了年级第五。而且分压得紧,说是说第五,左右不过那么点分。   这次考试两极分化比较严重,第一名黄佳妮一个人高高在上,甩了后面十几分,接下来都是小几分一名压着的。   舒盏想着,把手机放回兜里,坐上车。   “你妈妈给你换老年机是没有用的。”见状,江远汀摇了摇头。   舒盏嗤笑了声,“是啊。高一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换了老年机,老年机多好玩,贪吃蛇和俄罗斯方块,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玩这个多厉害。”   江远汀:“我不想知道。”   车子过了个坡,略颠,舒盏只好虚虚地抱了下他,“怎么,怕你自己心里不平衡?”   “不是,”他语气平淡,“怕伤你自尊。”   舒盏:“……”   别秀了,求您了。用不着伤自尊,她想先自戳双目。   见她不说话,江远汀低低地笑了下,笑声很轻,舒盏坐在后面没有看见。   微风拂过,看来今天有个好天气。   *   图书馆的自习室人很多。   两人找了许久,好不容易找了两个位置,并排的。   舒盏这一次带了英语的专项训练与数学,先做这个,以后每周来一次,慢慢来。   在图书馆的自习室自习是什么感觉呢?   没有老师的晚自习。   ——意味着可以肆无忌惮的听歌、睡觉、发呆、玩手机,只要不发出声音破坏秩序。   闲暇时,舒盏就往四处瞄。看着隔一张桌的人怎么写着写着就趴下了再也没起来过。   那边还有戴着耳机看电影的,架着iPad,不知看了什么,嘴角的微笑就没消失过。   不知有多少打着去图书馆的幌子来玩的人。   当然,更多的,还是在低头读书。   到下午,舒盏的对面换成了女人。好像是老师,拿着高中的教案,抱着一摞借来的书,估计是在备课,教的历史。   舒盏很感兴趣,多看了几眼,随后又被眼前的数学题给绕进去了。   这道题她苦思冥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来,情不自禁地偷偷瞄身旁的江远汀。   他垂眼,手中的笔轻轻敲击着书面,一看就是在思考。   舒盏碰了下他,用铅笔在书上写下几个字:这题怎么写?   江远汀拿过来,看了一会儿,脑海里大概有了思路。   “去年国庆跟你讲过的题,怎么就忘了?”   他的声音太轻,舒盏没听清,做口型问他:你说什么?   作势把耳朵凑过去。   江远汀俯下身来,轻柔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传进来:说你笨。   舒盏:“……”   他的声音哑哑的,热气扑面而来,可结合话的内容,一点暧昧的气氛都荡然无存了。   江远汀只适合关在小黑屋里。   对面的女老师皱起了眉头。   她依然拿着手机,不过不再是资料的页面,而是切换到了微信联系人。   找到熟悉的名字,她进入了那人的朋友圈。   那人的朋友圈大多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想要翻私人照还真难找。不过,还是让女老师翻到了。   照片上的女生容颜过人,跟对面坐着的女生完美重合。   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该不该去提醒一下呢?   他们老师,大多对早恋可都是深恶痛绝的。   要不……再等等?   女教师犹豫着,说不定人家父母早就知道了,自己干涉别人的事情做什么呢?到时候平白闹得尴尬。   她记得面前这女生,很优秀的孩子,成绩单晒过来,她都觉得这女生一定是考状元的料。   跟她妈妈一样出色。   再等等吧。   这样的来图书馆打卡,持续了三个星期。   这三个星期,舒盏也一直在跟舒母冷战——或许只是单方面的。   舒母早出晚归,舒盏便每天早早离开学校,赶在舒母回家之前洗漱好进房门,再也不出来。早上再提前十来分钟离开,错开与舒母的接触时间。   舒父那思想工作没少做,一会儿又叹叹气,说舒盏这倔脾气跟舒母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舒盏什么也没说。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主动道歉吗,还是,等待对方?   要不然——等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她带着成绩去妈妈那说说? 第40章   舒盏没能等来这一天。   每一次大考的分数都可以直接下载学习App查,现在舒盏没了手机,查不了,就在课间用了班上的电脑。   好几个同学围在她身边,说要见证奇迹的诞生。   分数一出来,果然引起一阵“哇”的惊呼,还有不满:   “每次都考这么高!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人比人气死人,舒盏同学我们还是绝交吧……”   “黄佳妮同学考多少啊?还有平时那几个高分的呢?”   舒盏的心,却在看见成绩的那一刻沉了下去。   平心而论,这次试卷不算难,可——怎么比预估的成绩少了几十分?!   *   完了。   这下完了。   舒盏问了江远汀的分数,又问了黄佳妮的分数,努力维持着平静走上车门。   上楼的时候,她的双腿颤抖不已,内心仍然无法相信自己听见的回答——   都考得比她高。   江远汀上次考第五名啊……   跟着她一起去图书馆,他也得到了提高吗?   那她呢?她呢?   舒盏不敢去看排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跌到了什么地步。   明明、明明这一个月来,她都在像别人那样,刷题、熬夜、成倍的努力,平时书不离手,硬着头皮啃……   为什么成绩不上反掉?   她看了自己的数学卷子,简单的题算错了,就连她最引以为傲的历史和政治——都比上次还要惨。   现在是综合考试,考的是整个高一高二学的东西,也就是复习考。   那些久远的知识点,不是已经在复习中捡回来了吗?   舒盏失魂落魄地开了房间的灯,只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煎熬得很。   舒母没回来。   没回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舒盏去洗了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书桌前看自己的答题卡。   她需要好好地分析一下卷子,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找不回做题的状态?   十一点半。   做完数学题,舒盏停了笔,靠在椅子上小憩。   还有点时间,她想再看一会儿。现在让她睡,她也睡不着——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打开的。   舒母“碰”地一声关上门,手劲大得惊人,蹬蹬蹬的脚步声离舒盏渐近。   “你是想气死我?”   声音尖锐不复从前。   舒盏闭上了眼睛,背后冷汗涔涔,手背也是粘稠的。   该怎么辩解呢?“我其实很努力,但就是没有考好,下次一定可以”——   这样苍白无力的话,在现在的舒母面前,能起到什么效果?   “你知道你考了第几名吗?”   这回,已经不是“你考了第二名”,而是“你考了第几名”。   几。   学文科以来,舒盏就没听见过这个字。因为,她一直是“一”啊!   “不知道。”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第六!”舒母毫不留情地揭了她的痛处,“第一名是远汀。人远汀刚来的时候考第几?考三十多,名次都没有!你呢,从第一到第二到第六,考不过转校生也就罢了,连远汀你都考不过?”   她把什么东西扔了出去。   是舒盏的手机。   “啪嗒”一声,屏幕再度四分五裂。   这手机受到过一次摧残,花了点钱修了修,修好了。   不过这一次,估计没办法修好了吧。   “以后你别碰这玩意了!没资格!”   舒盏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刷”地一下站起来,“我没有,我这个月一直都在努力学习——”   “你说的努力学习,就是跟远汀去图书馆约会?”舒母眯着眼,眸子里有着冷冽的光。   舒盏愕然:“您怎么知道?不是约会,我们是去做题……”   “做题做的跟小情侣似的?”舒母沉着脸,“你当我二十年书白教了?”   前天她去上班,办公室里的老师聊起自己的孩子,她提了一下自己最近在跟女儿冷战的事情,甚至寻求老师们的帮助,想办法与舒盏和解。   结果今天,舒盏的成绩就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那天有位跟她带一个班的历史老师说——   “这是你女儿吧?我去图书馆碰到了她几次,她跟一个男生在一起,我看她挺开心的……”   附带一张照片。   偷拍的,只有背影。   可舒母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历史老师忧心忡忡:“我有点怀疑他们两个在谈恋爱,之前没跟你提,怕不了解你们家的家世闹笑话。”   “邻居家的小孩,他们从小就玩得很好,是朋友,”舒母笑了笑,“谢谢,我回去会跟她好好沟通的。”   沟通着沟通着,就成了这样。   “你为什么要跟远汀谈恋爱?”舒母质问,“远汀那样优秀一个孩子,学理科是前几,学文科也能考前几。你理科学不进去就算了,我不怪你,可你文科也要掉成这样?”   那一刻,所有的黑暗与矛盾,在一瞬间爆发。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做你的孩子?”   舒盏咬着下唇,问道。   舒母眉一挑:“你说的什么话?”   “难道不是?”舒盏忽然站起来,手撑着椅子,差点没站稳,脚又扭了下,拉到了之前的伤口,有点疼,“江远汀,你的每一个学生……所有人都比我优秀,所有人都比我更值得你关心。你可以夸江远汀,对江远汀好,可以给学生家访,和他们谈心,带着他们学习……父母不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吗?”   舒母:“我把你交给了老师,你的老师更应该关你——”   “可你不仅是我的老师,你还是我的妈妈啊!”舒盏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你怎么不想想我?怎么不想想我这个亲生女儿?”   “你不会的。你连对学生十分之一的耐心都不肯施舍给我……像这样,你学生的成绩退步了,你会跟他们谈心,帮他们分析问题,帮他们介绍专业,指导他们选择未来……而我呢?除了骂我,你还会说什么?   “你考几次第一,一辈子就天天考第一了?谁没有几次失误?你跟男同学走得近一点,就是谈恋爱了?我跟江远汀六年多,被误会了几次,你难道还不知道我跟他到底什么关系,还要怀疑我?   “我有点自己的想法怎么了,我打扮一下怎么了,非要让我每天穿着校服,像个书呆子一样走?你不知道他们怎么说我的?说我清高,说我长得好看却没品味,说我作……我敢找你谈心吗?你只会说你忙。”   只要舒母一带高三,就会像是变了个人。   舒盏知道自己必须理解——   可她不想理解啊。   她是她的孩子,她可不可以有一点任性的权利呢?   “你走,”她推着舒母,力气却大得惊人,眼泪一串串往下掉,滚烫又灼热,灼着二人的心——“你走,不要让我看见你,我不想看见你!”   *   舒盏很清楚她做了什么。   她和舒母彻底闹矛盾了。   这个家的气氛进入白热化。   离高考不过一个多月,舒母干脆住进了学校,几天几天都不回家了。   舒父忙着在两边辗转,这边说说那边劝劝,母女两个谁也不肯低头。   不仅是在家,在学校也是如此。   舒盏向班主任请求换了位置。   她的同桌变成了宁见薇。   小姑娘笨拙地安慰着人,弄得她都不忍心板着一张脸,柔声说了几句,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   对江远汀,她也没有理。   她可以收敛住自己的脾气,不对外人撒气——可是,人对亲密的人,总是任性的。   从很多细节上。   她没有等江远汀回家了。   晚上放学,她直接拎着包快速走。早上提前半小时出门,江远汀都踩不到她的点。   偶尔几次她发现他跟在她身后,眸子深得很,一个字也不说。   舒盏没管。   江远汀不是厉害吗?那就厉害吧。   他们都在进步,除了她,除了她。   郑芷考了年级第十五,没有跟舒盏提,怕影响她情绪。那天学校颁奖,她上了领奖台,听见郑芷的名字后,舒盏愣了愣。   吃午饭的时候郑芷还很犹豫:“对不起盏盏,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怕你伤心……”   “我有什么好伤心的?”舒盏勾了下嘴角,完全看不出情绪,“我很开心,替你高兴。你进步了,你很棒。”   这是真心话,她由衷地祝福郑芷。   只是恨自己不争气。   郑芷还是觉得她的情绪不对劲:“盏盏,你不要赌气了……”   她知道在舒盏身上发生的事。   舒盏其实不太喜欢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事情,倒豆子一样,把别人当垃圾桶。她只草草提了几句,可这几年朋友,结合她的家庭情况,郑芷怎么会猜不出来呢。   “我没有,”舒盏摇头,“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帮我个忙吧。”   郑芷问是什么。   “找一群人,在表白墙上帮我扩列。不一定你班上的,你认识就行。说我征对象,175+,要长得帅会打篮球的,成绩不是重点,有意加我Q。”   手机摔了,她有电脑。她已经不怕舒母了,她不在家,那她就用电脑。   郑芷:“???”   “她不是说我在谈恋爱吗?”舒盏靠着后背,气定神闲,“那我就谈给她看!” 第41章   郑芷:“?????”   她左看看右看看,又伸出手,去摸舒盏的额头——舒盏当然知道这动作是什么意思,一把拍掉她的手,轻哼了声,“没发烧。”   “不是,你……”郑芷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谈过恋爱了吗?”   舒盏:“没有啊。”   她的口气理直气壮。   “……那你突然征什么对象?”   “以前没谈过恋爱,现在不能谈了?”舒盏语气淡淡,“帮不帮?不帮我找其他人去了。”   “哎哎哎——”郑芷连忙接话,“好啦好啦,会帮你去办的。不过盏盏,你别冲动啊,冲动是魔鬼,第一次是宝贵的,还是留给合适真心的人……”   舒盏脸红了下,“什么第一次?你别乱说话。”   郑芷:“第一次恋爱啊……”   舒盏:“快点回去发说说!”   “我也想回去,可还有晚自习呢,”郑芷满脸委屈,“你不能压榨底层人民呀。”   她耍宝的样子令气氛缓和不少,舒盏轻轻地笑了下,没接话怼她,而是低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   她在想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   一中高中部的表白墙再一次被刷屏。   郑芷的办事效率很高。   短短两天之内,上至高三下至高一,还有几个初中部的跑过来凑热闹,发的说说内容都惊人的统一:   帮征对象,高二(12)班舒盏。要求175+长得帅会打篮球,颜值高优先,同龄优先。小姐姐人美可甜可盐了解一下谢谢。   不仅爆出她的Q/Q号,还附了一张她的照片。   那是元旦时候跟郑芷去逛街,换上新衣服后郑芷偷偷拍的。   拍的是侧脸,霓虹灯绚烂的大街上,她低头看手机,身形窈窕,气质娴静,说不出的好看。   舒盏自己都不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   看完表白墙后,她果断把这张照片保存。   她不太喜欢拍照,他拍都很抗拒,自拍更不会有,这下手机又多了张能拿得出手的照片了。   说起这事,郑芷咬着勺子,一脸美滋滋,“哎呀呀,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太好看了,没忍住拍了嘛。你可别气,这不是派上用场了吗?你要感谢我帮你宣传了你的盛世美颜啊!”   舒盏挑了下眉,轻笑:“那谢谢你。”   “盏盏……”郑芷咽了口唾沫,略有点不自在,“我觉得你这几天都怪怪的。”   “我早就不正常了。”她的口吻平和。   郑芷:“……”   “一天比一天更不爱学习。”   郑芷:“快滚。”   表白墙的效果是惊人的。   不仅是表白墙发了,认识的不认识的,感兴趣都帮忙转发扩散了,只单纯地因为那张照片好看。   舒盏这边已经有几十个人来添加新好友,男女都有,高一高二高三,说是想认识下她。   女生张口闭口就是“小姐姐”,比男生还会撩,骚话一说一长串,舒盏觉得还蛮有意思的,跟几个小妹妹聊到深夜。   聊着聊着就乱扯,一会儿说学习,一会儿说感情。这是高一的女生,高一全民重理,文科只在期中期末考,偶尔会被理科老师占掉,作业不怎么布置,他们课后也没多花心思。眼下学妹期中考试文科考得一塌糊涂,她是要学文的,着急得很。   舒盏便让她把题目拍过来。其实他们的卷子,在舒盏眼中已经算简单了。地理学到必修三,考的是区域自然人文的综合,刚开始做——特别是没有基础,一窍不通也正常。   再然后就是感情。小学妹提到去年运动会被拍那件事,还觉得很遗憾:学姐,你跟江学长是分手了吗?江学长那么好的人,我班上都有女生偷偷崇拜着他呢!你再想想啊!   舒盏直接回:没在一起过。   她跟江远汀?   火花都没擦出来,谈什么感情,别人眼中的罢了。   别人眼中……   舒盏咬了下唇。   反正,她只要等着别人的回复就好了。   彼时深夜十二点半,舒盏合上电脑,摸着黑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客厅的灯亮了。   舒父赫然坐在沙发上,似乎是已经等了她许久。   舒盏低着头,一半的脸遮掩在阴影里,淡淡地喊了声“爸”。   听不出什么做错了事的心虚感。   “嗯,”舒父也避重就轻,“这么晚还不睡?”   “准备睡。”舒盏并未说她刚刚做了什么,其实她完全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她在看书,因为要查资料才去了书房,可她不想说谎,就这么含含糊糊地应着。   舒父一定猜得到她在做什么。   只是,两人都跳过了这点。   “我知道你现在压力很大,”难得的,他居然只字不提舒母,而是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什么事情,不要太逼着自己,好吗?我们是你的家人……不论你是什么样子,都是我们的女儿。”   舒盏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她伸手遮住半边眼睛,拉开房门走进去,“我睡了,爸你也早点睡,晚安。”   对舒父说的事,半点也没有提。   房间又渐渐陷入黑暗,舒父叹了口气。   *   舒盏又被找了。   这是这周的第五个,比前面四个更大胆,直接跑到门口对着教室里喊“舒盏,我喜欢你!”然后又羞得飞快躲在一边。   这是大课间,没下去做操,班里同学本来昏昏欲睡,被这声告白震惊了,纷纷朝舒盏看。   换位置以后,舒盏直接从这个组挪开,到另外一边,与江远汀也隔得很远。因而她晚上走得快些,江远汀也追不上。   刚开始是在追的。   估计追了一次贴了她的冷板凳,就放弃了吧。   当事人不紧不慢地拉开窗帘,往窗外看了一眼,口吻温凉:“同学,你可以回去了。”   男生不肯,舒盏又补了句,音量很小,几乎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他陡然瞪大眼,一张脸涨得通红,便如泄了气般,耷拉着脑袋回班上了。   郑芷听了都咂舌:“难得来了个胆子大到敢直接在班门口喊的,你好歹也正式跟人家见上一面啊!”   舒盏百无聊赖地舀着酸奶,咬了咬塑料勺子,含糊地说道:“我跟他说话了啊,我问他是不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郑芷:“……”   “只敢喊不敢直视我,”她嘟囔了声,“我只有玩大冒险的时候才有说的胆子。”   “那前面四个呢?”郑芷不甘心。   “第一个写的情书,找同学交过来,就写了一行字,没诚意,”舒盏直皱眉头,“第二个文笔不错,我算了下,八百字出头,作文写多了吧?这散文化的句子用得可顺手。但我觉得文艺男一般都很渣。”   “可还有两个啊!有个不是约你去吃饭吗?”   郑芷记得那天舒盏都抛弃她走了呢!   她们一年多的饭友情谊,居然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毛头小子给打破了!   “嗯,”舒盏的口吻听不出喜怒,“长得还行。可他数学只有八十分!江远汀闭着眼睛都考的比他高好么?”   郑芷:“……”   说好的不看成绩呢。   “还有最后一个,”舒盏道,“他一直在跟我聊学习,那ok,我就问他以后想考哪个大学。他居然说‘我愿意追随你的脚步,去你的城市’。”   郑芷头疼:“这个回答有什么奇怪的吗?”   这才是正常的情话模式吧!一般的女生不都喜欢听这样的?看来这男生没少做功课。   哪知舒盏讶异地看她,“你不觉得他没主见?”   郑芷懂了:“江远汀一般怎么说?”   “让我别拖他后腿,能走多远走多远,”舒盏回忆了一下,眉头又皱起来,“你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样子有多欠打。”   郑芷:“……”   得了,还征什么对象啊,直接跟江远汀在一起算了!凡事都以他为标准,把这学校翻一遍都找不到第二个江远汀好吗?   “你别这样看我,”舒盏大致猜到她的想法,矢口否认,“江远汀性格太差了,我是要谈恋爱的,是要去当小公主的,不想我未来男朋友是个祖宗。”   郑芷决定把这句话记下,回头就发给江远汀,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暗恋人家好几年人家始终对他没有感情。   凭实力单的身,她也是服气的啊。   “那线上呢?”她又问。   舒盏摇头:“来聊天的有不少,女生居多,男生的说话语气我都不舒服。而且一个一个聊天回去,好累啊……明明就在一个学校,我不想搞得跟网恋似的。”   郑芷听得真是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征对象啊,皇帝选秀都没有这么高的要求吧?   她的目光深沉,“盏盏,你改天去请教一下薇薇吧。”   舒盏不明所以,“薇薇?薇薇现在很用功读书,你别打扰她。”   “那你就自学,”郑芷说得恳切,“给你的理想型男友写个人设,编个小说,女主就写你自己,要什么有什么,不需要跟现实的人叽叽歪歪,城市套路太深了。”   舒盏:“……”   她伸出手,搭在郑芷的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谢谢您。”   “您真是中国好闺蜜。”   郑芷笑眯眯:“一般一般。” 第42章   舒盏被人打趣,在江远汀这边,情况差不了多少。   晚上吃饭,三个一班的男生围在一起,互相交换了个视线,选出了最有勇气脸皮最厚的猴子作为代表问对面的江远汀:“江总,您最近安好啊?”   少年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全身却散发着冷气,一连好几天,他都没怎么开过口。   江远汀可不是什么高冷的人,平时话少是因为懒,跟熟人一块,话还是很多的,偶尔还会骚一下。   现在这状态肯定不对啊!   江远汀低着头,“安静。”   三人再次大眼瞪小眼。   依然由勇士猴子起头:“那什么,江总,我不是住宿的吗?这几天回宿舍,听见二班那几个男生在说你家小青梅,二班你知道吧?你家小青梅分班前就是二班的。说是有个暗恋她很久的男的趁这机会去表白,已经跟她约了一次饭呢!”   江远汀狠狠地咬了一口排骨,语气淡淡,“哦。”   周行没忍住,开了口,“江哥,你能不能别这么怂?”   这是说出了一桌人的心声。   江远汀的动作顿了下。   “舒盏现在全网征对象,新来的高一学弟去表白,认识的高二去表白,连高三都去表白了,”他恨铁不成钢,“人家之前跟舒盏面都没见过。你呢?暗恋这么多年,她至今都不知道你喜欢她,你就不能有点勇气,坦然面对下自己?”   “你要是还沉寂,过不久她就真只是你的暗恋对象了!”   “不可能。”   说完后,江远汀自己都沉默了。   底气小的他都不信。   他的眸子幽深,手指悄然攥紧。   “怎么就不可能了?”猴子接话,“你说你不影响她学习,等高三毕业再表白。行。但现在人家都全校征对象了,她都不介意早恋,你好歹表个态吧?”   本身话不多的徐书洋也没忍住开了口,“江哥,我知道你有自信的资本……但你也别总这么自信,有些事情,真不是你能把握的。尤其是人。”   一字字,一句句,一声声。   残忍地掀开那层纱。   可没人知道江远汀怎么想的。   他急吗?   他当然着急。   舒盏跟那男生吃饭的时候,他就坐在不远处一个人待着,目光死死地锁定那个男生。看着舒盏堆起一脸虚伪的假笑,却让那个男生害羞的很,差点没克制住自己冲上去把那男生丢出去的冲动……   可他这几天,在忙什么呢?   忙着跟舒盏的父母沟通。   她爸妈的联系方式他都有。那天深夜里跟舒父打电话,江远汀这才知道舒盏家发生了些什么,也知道了她全网征对象的缘由。   是赌气。   这事儿舒父自然不知道,江远汀也不敢说,他只是问了舒母晚归的时间。   他住的地方离舒母的学校近。   昨天是周日,晚上有晚自习。他守在舒母的学校门口等她,跟她谈到很晚,   不找到缘由,江远汀根本不敢多对舒盏说话,怕他口气重了些,会伤害她。   现在他有底气了。   但……   有没有晚?   *   整个晚自习,舒盏都察觉有人在看自己。   尤其是当她屡屡回头,总能不经意间与一个人的视线对上时——   舒盏轻轻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迁怒么,她知道。   可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不过是几次没有等他……他就要这样轻易地放弃了吗?   江远汀啊江远汀,如果真如传言中的一般,他这样的态度,是要单身一辈子的。   舒盏低下头来,把这件事情甩在脑后。   手中的作业却是一道题都写不下去。   一个星期都是如此,好像突然没有了学习的欲望,宁愿发着呆,也不想多做一道题。   她不知道自己在赌气什么——偶尔一下,甚至在怪自己拿前途开玩笑——可,就这样轻易认输,她不甘心。   一直到晚自习结束。   舒盏早在下课五分钟前收拾好书包,铃声一响便走出教室。   随后,江远汀跟着出了门。   他的步子很快,没一下就追上了她。舒盏也没管,权当没看见,走着自己的路。   等到走出学校这条小路,两边的路灯愈亮,听见他沙哑的声音:“舒舒。”   夜色中,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增添了几分撩人,心颤得像是弦几欲断裂。   舒盏没有回头,径自走,“有事?”   现在算算,他们好像有一个星期没有走一条路了。放学后,舒盏走得飞快,第一时间跑出教室的学生不多,熟人都走在她后面。   舒父的车就停在不远处,江远汀垂着眼,伸手拉住她,叫她被迫停下步子回头看她。   女生的手腕纤细,隔着两层衣服,都带着软意。   “舒舒,我知道你最近跟家里不太好……”   他斟酌着开口,可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无力。江远汀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的用词如此匮乏,他太少安慰过人了,有的只是那些自傲的话——   可是,不要不理他。   他什么都不怕,只怕这样的冷战。   每天,每次,每一眼,都像是有刀子在心上扎。   怎知这话像是戳中了舒盏心中的某处痛,她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你懂什么!”   “我又不是自信能上B大、学文科也能考第一的江优秀同学。”   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凉意从脚趾,一直渗透到了心脏。   这称呼他听过。   当时她说起来,是带着调侃的笑容,俏皮得很,明媚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闪着灵动的光,叫他很想近距离地瞧瞧。   是不是,很甜。   但绝对不是这样的,微微勾着嘴角,三分散漫七分讽刺,说着反话,看着笑话,眸中的厌恶不加掩饰。   厌恶。   是厌恶吧?   心狠狠地抽着,江远汀听见自己的声音喑哑得吓人:   “舒舒,你并不差——”   “但是我天赋不如江同学呀,”舒盏笑了,笑着笑着,不知名的委屈往心上撞,“江同学身边也不缺我这样一个人。不用天天等我,一个人也很自在吧?终于不用跟我捆绑了。”   她只是冷了他两天,他却没有再追上来过,毫无毅力可言。   灯光下的少年脸色惨白,他伸手又要去拉她,她却收回了手,如蝶消散。再回头,已经上了车,黑色的车身折射出冰冷的光,刺得人眼睛酸涩。   不是的、不是的——   江远汀抬脚去追,车子扬长而去,连尾气都消散了。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这样的。   每天她离开教室之后,他都悄悄跟在后面。怕她看见他生气,便不敢暴露自己,她一回头,他就往树后藏,多一点路都不敢走。   江远汀这辈子,都没有为一个人让步至此。   可他让得心甘情愿。   他是不敢说话,他平时的语气总会引起争吵,这样的小打小闹放在平常是习惯,可在这种情况——就是引战了。   他低下头,目光一直在手机屏幕上停留。眸色如这夜般漆黑,却在翻涌下,变得隐忍又偏执。   舒舒。   舒舒。   *   一上车,舒盏便趴下来,头靠在肩膀上小憩。   她用手遮着脸,在舒父看不见的地方,眼泪湿濡了衣袖。   怎么就不能多说一句呢。   只要江远汀再多说一句——自己可能就维持不住形象,毫不争气地心软了。   可是他没有。   他肯定是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吧。   也是,江远汀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依他的性子,这个成绩才到了他正常的实力,自己这样小小的退步,就跟生活中的小插曲似的。   如果这件事情放到江远汀身上呢?   他一定会说,不就是一次考试,下一次可不是这个成绩。   不过这种事情,鲜少在他身上发生。他考得最差的那一次在初中,还是因为考试中发烧,考完就差点晕倒,最后还是舒盏扶着他去了医院——可也是年级前五。   江远汀总是这样自信。好像什么都不要做,同龄人做的事情他都会做,也可以得到她所拥有的一切。   自己就没有这样的自信。   她总是懦弱的,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自己。成绩是这样,生活是这样。一学期的第一蒙蔽了她的双眼,认为生活本该如此,现实却狠狠打了她的脸——   舒父开了门,家里有人。   舒母今晚居然在家。   舒盏变了脸色,飞快地拿着书包走进卧室,带上门以后,怕舒母进来,还特意将门反锁。   今晚要等舒母睡下以后再去洗澡了,舒盏看着表想。   电脑也用不了了,昨天那个二班的男生又联系了她,问可不可以相处着试试看。   那就明天说好了。   自己的确一点也不厉害,没那么好的天赋,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小时候付出了过多的努力——舒盏扯出一丝冷笑。那就看看,没有了努力光环加持的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吧。   如果她是舒母的学生,她在走下坡路,舒母会怎么对待呢?   是不是把他们叫到办公室去,帮助他们分析自己的短处,鼓励他们发展自己的长处,以一个亲切、慈祥的班主任形象,将这些青春期的少年们拉出沼泽? 第43章   客厅里,舒母和舒父相对无言。   “你看看,”舒父叹了口气,手里夹着一根烟,没点,就这样捻着,半晌又摁在茶几上,“小盏是有不对的地方,可你也是,怎么就不能拿出一点耐心对她呢?”   他是没有烟瘾的,烟是人情上往来的,只是烦躁的时候,总忍不住想抽。   舒母捏着衣角,低声道:“是我急切了。我对她要求太高,现在她忽然掉下来,我以为这样激励一下能让她变得更好……我怕她当久了第一,会代入自己,遇到一点挫折都受不了。”   女儿在家里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模样,就是话少了些,对他们都很顺从,她一开始也没有想那么多。   总以为这一次可以像往常一样。说两句,吵一架,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会有。   ——她甚至忽略了,所有青少年都有青春期,女儿不是没有,不过是蛰伏在沉默中,摇摇欲坠。   昨天江远汀找上她,跟她说起这件事,舒母忽然发现,她了解女儿,居然没有江远汀了解得深。   她从小就对女儿高要求,她很明白,没有什么智商高下之分,赶不上的,就课后花多倍的时间,一定要让女儿变得优秀。   她很少夸她,只怕她飘飘然,还好身边有一个江远汀可以作为激励对象,她就经常拿江远汀举例。   女儿每次也都默默地承受了。   一度让她以为,她的教育方式是正确的。   却忽略了每一次她的黯然与恳求。   舒母自己也低不下这个头,去低声下气地求着女儿跟她聊聊。   面对这后退的一切,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总觉得,女儿应该是最优秀的。   “唉……”舒父又长叹一声,握住舒母的手,“现在我跟她说话都不敢提你,我觉得吧,她已经不肯跟你正面交谈了,面对面说话可能还要崩。来,我们用古老一点的方式吧。”   舒母看着他,慢慢地启唇:“好。”   *   一早,舒盏去上学。   她只在家里吃早饭,舒母带高一高二的时候就舒母做,带高三是舒父做早饭,偶尔两个人都不在,她就自己起早点,或者直接到外面随便吃。   走之前,舒父端着个饭盒给她:“尝尝这个,庐山的小茶饼,带到学校去吃着玩儿吧。”   茶饼真的小巧,每个也就两个拇指差不多大,一口一个刚刚好。舒盏犹豫了下,接过饭盒装进书包,没多说便走了。   舒父这几天闲在家,哪有心思买什么茶饼?怕是舒母办公室那些老师带过来的。   以前好像也是这样,有什么吃的她第一时间都是留给自己,她呢,都不会碰一下。   舒盏心不在焉地进了校门。   到中午放学,她正打算去一班找郑芷,门口却有个男生迎面走来,两手不自在地搓了搓,对她笑了下,“我带你去外面吃吧?”   是原来二班的一个男生。她恍然想起来,自己前几天好像答应过他今天中午一块去吃饭。   “行。”舒盏点头。   两人本来关系还不错,表白之后就尴尬不少了,男生总是欲言又止,一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样子。舒盏本就不是真心想谈恋爱,只是看男生长得可以,能说得上几句,相处一下也不是不行。   “你比较喜欢吃点什么?”男生边走边问,“辣的还是清淡的?我知道那边有条欢乐街,串串麻辣烫过桥米线什么的都有,也可以炒菜……再远点,可以去广场那边……”   舒盏保持笑容:“我都可以的。我没有去过那边,要不你推荐?”   男生只好点了下头。见她还淡淡地走在后面,一副不太爱说话的样子,怕气氛尴尬,又说起了自己班上,“你不知道吧,XXX和XXX已经在一起了……”   他有优势。   他和舒盏可当过一年的同学呢。   舒盏惊讶了下,“他们?看着不像。”   “是啊,我刚开始也这样想,”男生忙道,“可昨天他们都被班主任找去谈话了,我也是才知道,难怪最近他们两个都不跟我们一块吃饭了……”   说着说着,走到了后面的车棚。   男生是开电动车来的,他让舒盏在原地等一下他,不久便骑着电动车过来,示意舒盏上车。   车棚里有不少学生,成对的,单一的,不过没有相识的。   舒盏抿抿唇,坐了上去。   电动车小小的,男生快速开过去,风擦着耳而过,偶尔有遇见的,冲着男生吹一声口哨,催促舒盏去搂她的腰,男生便羞得满脸通红。   舒盏却没有什么表情,垂眉看着两侧的风景。   同样的事情,江远汀也载过她。只是跟江远汀在一起,她觉得很自然,跟面前的男生……便有点尴尬了。   不过,舒盏中午的确没有离开过学校。   他们校园卡将学生划分为好几类,分得很细,走读分中午在教室午休或午休房午休或回家午休,晚上回家,不同权限的人在相应的时段校园卡才能刷开校门,平时都有保安和值日老师守着。   要混出去也不难,趁着前面人打卡时假装跟着刷一下,在规定时间内提前回来就好了,老师就算点名也不会发现。   但他们学校这边是新校区,附近一切才刚刚建设,没什么可以去的地方,最近的所谓欢乐街,走过去要十五分钟。舒盏在校午休,要查房,学校十二点四十门禁,舒盏就算有心出去,也没法准点回来。   这次中午溜出去还是头一回。   欢乐街不大,两侧都是普通的小吃店,没有大饭店,走在这儿的大多是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初中高中不等,偶尔夹杂着几个附近学校的,校服不同,但也都是学生。   舒盏最后选择了过桥米线。   时间有限,男生赶着送舒盏在十二点四十前回校,没有多余的聊天时间。何况两人真没有什么志同道合的地方,又不在一个班,自己班上的八卦说尽了,就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变成了全程是男生在说,舒盏静静地听,没什么表情,连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郑芷评价:“像相亲。”   “……”舒盏本想反驳上几句,但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好歹都曾经是一个班同学啊,他怎么就这么怂?以前没发觉他这样,果然爱情使人弱智?”郑芷好奇。   舒盏:“……”   这话说出去是要挨打的,不能乱说啊。   “那盏盏,他明天还约你了吗?”   那是当然的。   舒盏想起中午回校的时候,男生撑着电动车站着,笑容小心翼翼,“我晚上可以送你回家吗?就送到门口,不会让你家长看见的。嗯……明天要不要我也来等你?”   “我拒绝了。”她说道。   她本身不是什么擅长聊天的人,男生找话题,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如果这样的事情往后要天天发生,她会受不了的。   说到底还是没有来电。   “不喜欢?”郑芷问得一针见血。   舒盏点点头,“不喜欢。谈恋爱好累。”   郑芷:“……你是在蔑视我这条单身狗吗?”   “我不是单身?”舒盏反问。   “要是你愿意,男朋友都排长队了好吗?”郑芷瞪她。   舒盏迟疑了一下。   虽然来找她的人多,但其中不乏跟风者,聊了一次天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还不如女生相处起来舒服呢。   沉默半晌,她说:“我觉得,我还是更适合百合。”   郑芷:“…………”   这个笑话不好笑。   *   晚自习,舒盏收拾了一下抽屉,翻出来一个饭盒。   她忽然想起来这是早上舒父塞给她的。   饭盒打开,淡淡茶香扑鼻,莫名勾起了她的馋虫。   她咬了一个,茶饼清脆醇香,味道很好,于是便偏头问了宁见薇。   小姑娘这两天状态不太好,现在已经撑着脑袋昏昏欲睡了,被舒盏这么一叫,瞌睡醒了大半,揉着眸子说了声谢谢。   她吃了两个,茶饼味道很好,在这边都很少吃得到,出于礼貌没有多拿,不过没有之前那般困了。   这一次放学,舒盏稍微晚了几分钟,男生果然已经出现在门口等她。   二班离十二班可隔了几层楼,他要想及时出现,估计是连走带跑,还在喘着气呢。   舒盏背着包,对他笑了一下,“走吧?”   男生连忙点头。   江远汀从后门走出。   少年的半边脸都在黑暗里,莫名觉得阴沉,单肩拎着包,背影孤寂又傲然。   他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目光紧紧地锁在两个人身上,手指悄无声息地攥紧。   他在教学楼门口遇见了周行。   周行跟他一块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就看见了舒盏。   她跟男生在校门口分别,两人走上了两条路。   周行补充:“我今天中午看见他们两个出去了。”   江远汀:“哦。”   他的目光追着那个男生不放,眼神阴鸷。   “那个二班的男生已经在追她了。我看你青梅的态度不错,都愿意让他送了。”   江远汀转身往前走,没什么表情,“被她喜欢?真倒霉。”   声音淡淡的,冷得吓人。 第44章   周行莫名觉得背后很凉。   江远汀的状态非常不对,没人清楚他内心究竟在想什么。他并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舒盏说的不错,跟他相处的确要忍受许多,但是——   “江哥?”   没人回答他。   江远汀已经走远了。   江远汀并没有看错,舒盏的确一直在跟那个男生聊天。   不过,她说的是:   “我们还是不要走在一起了,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还是像以前那样,做个熟人吧,偶尔碰面打声招呼,遇见了就聊聊天,我觉得挺好的。   “明天你也不要来了,以后我还是自己走吧。”   男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目光涣散,喃喃了声:“其实你本来就不打算谈恋爱吧?”   舒盏:“我……”   谈恋爱吗?   她不知道。   当初让郑芷做这些,就是想跟舒母赌气。想一周之内找到男朋友,去约会,去被叫家长,去在舒母面前居高临下地告诉她——“你不是说我在谈恋爱吗?对,我是在谈恋爱,不过我不会祸害你的好儿子江远汀。”   但随着跟这几个男生相处,她逐渐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有一个人,早已在点点滴滴中,逐渐渗透了她的生活。   让她就连看人,都不自禁地,戴上了有色眼镜,想要去寻找他的影子。   他走过来了。   舒盏正走着神,却发现令她走神的对象,正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浓黑的眸子逼着她,像是有火在燃烧,“舒舒,你就这么想谈恋爱?”   从前那些说着要考B大、高三不毕业不找对象的话——都可以为争吵而轻易打破吗?   现在,承诺不要了,目标不要了,努力不要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舒盏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变得尖酸刻薄,反正优秀的江同学身边不缺女学生,也不过是不屑于谈,“江同学不去争取下次也考年级第一,跑来关心我的感情生活?”   “可曾经的第一是你!”他看着她,“你要为了这些自己不喜欢的人——”   “那又怎样!”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总比跟祖宗相处好吧!”   此话说完,舒盏就愣住了。   她曾对郑芷说过,江远汀性格太差了,她要当小公主,而不是照顾祖宗。如今叫江远汀听见了,会不会误以为她觉得他喜欢她?   果然吧,什么和好是假的,什么江远汀喜欢她的传闻也是假的,冷战这么久,他连哄都不哄一下她,不是说原则在喜欢的人面前统统都不作数吗?   江远汀太坏了。   太坏了!   这句话,就在前两天,曾被郑芷转发给了江远汀。   江远汀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他的语气几不可见地柔和了不少,“舒舒,你是不是——”   是不是知道。   我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守了你多少年。   回应他的,是舒盏的背影。   *   第二天中午,舒盏和郑芷一块吃饭。   这个学期,宁见薇的母亲回到了本市上班,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请了个阿姨负责一日三餐,母亲便每天都住在这里。   于是宁见薇成了走读生,三餐都不在学校,一块吃饭的又只剩下舒盏郑芷两人。   但是两人由衷地为她高兴。   “哎,你真的拒绝他了?”郑芷惋惜,“多可惜啊,有这样一个追求者,当跑腿的也不错啊……”   舒盏斜她,“万人迷小说看多了吧你。”   郑芷不置可否。   迎面走来猴子三人,郑芷跟猴子打了声招呼顺便取笑他这副又因为补课掏空了身体的鬼样子,惊觉铁四角里少了个人——怎么变成铁三角了?江远汀去哪了?   “江远汀中午没跟你们一起吃饭?”她很惊讶。   舒盏目不斜视地挑着餐盘里的鱼刺。   学校的红烧鲫鱼很好吃,但鱼刺太多了,每次她都因为嫌麻烦只吃鱼肚子。   “江总啊,啊,呵呵……”猴子的回答莫名其妙,不忘看了眼舒盏。   有些话当然是不能当着舒盏的面说的——   大课间的时候,江远汀来找他们,脸色是冷的,但语气是说不出的荡漾柔和,“中午不去吃饭了,我要把我的舒舒抢回来。”   但那副样子……   很像杀人前的磨刀霍霍好么??   在没搞懂情况面前,他们是万万不敢说的。   *   男生今天中午没骑电动车,走路出去了。   学校这边并不是没有吃的,有家炒饭店的味道就不错,不过,他觉得带女生吃炒饭很没档次,才骑电动车载她去欢乐街。   意外的是,他在炒粉店里遇见了江远汀。   少年比他晚来一步,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动作慵懒,惹得好几个女生都在偷偷看。   男生的心情还挺激动的,曾经在理科班,江远汀就是不灭的辉煌,是他们心目中的偶像,他是不是该向江远汀讨论讨论题目?   但他又觉得很危险——他不在十二班,只听人说了情况,而且他自己也看见了,舒盏放学经常跟江远汀走在一起。   听说他们很熟。   同桌,同路,江远汀还为舒盏进过医院。   没错,舒盏虽然明着拒绝了他,但他怎么会放弃?   吃完炒饭后,男生走出小店。   追舒盏这件事情需要从长计议,他看得出来舒盏无心谈恋爱,否则她向表白墙发出去这么多消息,要有男朋友,早就有了吧?   “同学,”少年长腿一迈,站在他面前,语气温和又无害,“有个问题,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江远汀哪这样对待过一个人。   男生受宠若惊,怀着就算是情敌也要先探探口风的心情答应了。   大道上小巷密布,随便拐个弯就进去了,两旁都是村里的平房,大中午的,上班的上班吃饭的吃饭,路上根本没几个人。   “江同学,有什么事情吗?”他不解地问道。   江远汀笑了一下,懒懒地把校服的衣袖向上翻折,一步一步接近他:“你听说过校园暴力吗?”   背后是破旧的墙,一块块砖瓦已经上了年代,男生向后退,手心沁出冷汗,“你什么意思?”   “就想让你体验一下,”他的语气轻快,声音却凉薄而危险,“然后告诉你,她是我的。”   一拳砸上去,他听见一声吃痛的闷哼,还有男生逐渐上升的愤怒。   “舒舒是我的。”   *   江远汀下午没来学校。   起初舒盏是没有注意的。   两人座位隔得远,江远汀又坐在后面,舒盏戴着表,又不开时间,有事没事怎么会往后面瞥。   她才不是上课百无聊赖就喜欢东张西望的那种人呢。   然后就是下了第一节课,班主任来教室里寻,来回望了一番,皱着眉头,问江远汀的同桌:“江远汀下午没有来?”   舒盏蹙了蹙眉,听见他同桌的回答:“没啊。他中午也不在教室。”   江远汀的手环开了权限,大部分时间回家,偶尔几天会留在教室里午休,所以就算中午没有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班主任没多问,走了。   舒盏有点心神不宁。   江远汀生病了?可班主任都过来找了,如果是生病,他肯定会向班主任请假啊。   又不是没有班主任的电话。   那他突然失踪,不会是逃课去了吧?   这个可能不是没有。   舒盏又等了一节课,跑去了一班,把那三个男生叫出来问。   那三个男生很惊讶:“江哥下午没来?”   他们相互对视,交换了一个舒盏看不懂的眼神,几分佩服,几分同情。   “你们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么?”舒盏问。   猴子摇摇头,摆手,“我们中午又没跟他在一块,哪会知道他老人家在哪啊。”   如此一来,舒盏只有放弃。   关系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他的去向,那江远汀会去哪里?   舒盏想,自己应该不要管那么多。   江远汀来不来,跟她有什么关系。人家有妈妈管着,自己又算是他的谁呢?   关系好一点的朋友——也许他都没有把她当过朋友。她可是对他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换做自己,早跟那人绝交了吧。   舒盏情不自禁地咬着下唇,还是狠不下心,在第三节课的课间离开教室,去了天台给江远汀打电话。   带老人机还是有点好处,起码在学校不用藏了,打个电话也不会被缴。   只是还是处处不方便。   “嘟嘟嘟嘟——”   意料之中的忙音。   舒盏扯扯嘴角,没拨第二个,发了条短信给江远汀。   反正也是她在自作多情。   天台靠近办公室,舒盏一进来,就听见班主任跟两个老师从办公室里走出,边走边聊。   老师们的表情都不太好,沉着脸,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沉沉的。   “你说江远汀这孩子,平时也算乖巧,怎么会跟别人打架?”   “这下好了,两个人都进了医院,还好伤得不算重,可人家家长都过来闹了……”   “我是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肝火旺?”   江远汀?   跟别人打架?   舒盏心一沉,快步追上几个老师的步伐,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下问出声:   “江远汀受伤了?在哪个医院?”   ——就当她自作多情,然后一作到底吧。 第45章   还好今天是周三,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接着就是晚自习。   舒盏软磨硬泡,使出浑身解数,差点连“我可以代表江远汀的家人”这句话都说出来了。   初中的时候她爸妈的确帮江远汀开过家长会呢!   结局是皆大欢喜的,班主任同意带舒盏去医院了。   班主任开车过去,舒盏在车上,又拨了一个电话。   许是那条短信见了效,这回,电话接通了。   电话那边的背景很嘈杂,舒盏先开的口:“江远汀你能耐啊,都打架进医院了?还活着?”   江远汀:“舒舒……”   “我跟张老师一块,”舒盏向前扫了眼,“还有余老师。”   余老师是他们年级主任,教地理。   没错,就是他们班那个地理老师。   江远汀:“……”   “活着就好,你跟你妈妈打过电话了吗?”她又问道。   两个老师竖着耳朵悄悄地听。   他们怎么觉得这俩学生的相处模式才像母子(?)啊!   江同学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   “打过了。”他回答,声音软了几分,乖巧莫名。   “那等着,”老师在这里,舒盏不好多说,“见面再说。”   然后急忙挂掉了电话。   迎上的是余老师笑眯眯的目光:“舒盏同学,和小江同学很熟啊——”   舒盏:“不,我们不熟,我刚刚在代表他妈妈教育他。”   余老师:“……”   都能代表家长了,说什么不熟?跟他开玩笑的吗?   现在的小姑娘真幽默。   *   临近晚高峰,路上已经有了堵的趋势。   江远汀在本区的医院,规模不算大,人也不多,开过去倒是很快。   舒盏过来的时候,江远汀像上次一样,不过,不仅是手臂上缠着纱布,额头也有。   隔壁床那男生就更惨了,裸露的皮肤上青青紫紫的,没有严重的伤,但小伤有不少。   他床边站着一男一女,中年人,怕是父母。那女人一边摸眼泪,见了老师就说道:“现在的学生教养真是差,还年级第一嘞!都敢打架了!”   男生道:“妈……”   “你别说话!”女人瞪了他一眼,“我一定要向学校讨个说法!”   像极了那次舒盏和江远汀被堵,二人父母的模样。   舒盏站在病房门口,两个人齐齐看过来。   当她看见那个男生正是二班的章子文,昨天刚被舒盏拒绝。   她好像懂了点什么。   又不想懂。   班主任已经走到了两张病床之间,直接问江远汀:“江同学,你来解释一下吧。”   舒盏自觉地后退几步,退到了病床之外。   她还能听见余老师在那半开玩笑:“江同学事情真多,上个学期舒同学进医务室请了假,这回你自己进医院了,你们两个都这么多灾多难的吗?”   她也有点想笑。   刚走出病房的门,老人机的屏幕亮了亮,躺着一条短信。   发信人正是一门之隔后被教训的那位。   【我敢说,你敢应么?】   舒盏想起自己在学校发的那条短信。   【敢做不敢说,江远汀,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   应么……   他想让她应什么?   舒盏到底还是没忍住,偷偷地在外面听着。   江远汀和章子文倒是默契地统一说法,两人本来就彼此互看不顺眼,今天在外面碰上,说了几句吵了架,就动手了。   绝口不提舒盏。   江远汀也很大方地承认是自己先动的手,愿意赔偿一切医药费,接受学校的处罚。   认错的态度诚恳又真切,让几个老师哭笑不得。   这哪里像是打了人的,比谁都淡定,根本就不像是不良少年啊!   处罚是政教处的事情,估计最晚明天早上就会下达通知。学校本就对校园暴力抓得很严,就算是从轻处理,也不会轻到哪里去。   至少,在晨会上写检讨认错是免不了了的。   江远汀的态度很好,叫女人都没法不依不饶下去,只好说要等江远汀的母亲过来详谈。   哪知道他冷冷地笑了一下,语气意味不明,“我也想等。”   ……   后面他们在说什么,舒盏听得不是很真切。   她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觉得有些累了。   这段时间,她经历过太多事情。   在家跟舒母吵,在外跟江远汀吵,不面对任何人的时候,就跟自己吵。   好像一直都活在生气与让别人生气之中。   那她自己呢?   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再过两个星期又是下一次月考,然后期末考,这个学期就结束了。暑假一个月,开学她就是高三,离高考只有不到一年……   可她在虚度自己的时间。   舒盏慢慢地蹲下来,抱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好累啊。   为什么就不能有人理解她一次呢。   好想有一个,不会跟她吵架,不会与她置气,她想什么,都会被解读并且包容。   也许郑芷说的没错,她的确该尝试下去写小说,写那种又苏又爽的傻白甜言情,这样的话,自己想什么,都能在笔下呈现了。   不知过去多久,病房的门缓缓推开。   几个老师依次走出来,后面跟着章子文的家长,说是要去转病房。   舒盏马上站起来,短暂的低血糖令她头晕目眩,差点没站稳。她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跑进病房,房间里只剩下江远汀和章子文两个,江远汀低头目不转睛地看手机,章子文靠着墙,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发愣。   她靠着墙稳定身形,扯了下嘴角,“你们两个,能耐啊。”   章子文不敢看她。   江远汀抬起头,眼神示意,“过来坐。”   舒盏也没客气,到他床边坐下,他又摸出什么塞到她掌心。   是块糖。   包扎的时候见他长得好看,护士爱心大发给他的。   江远汀又不喜欢甜食,所有的糖都是买给舒盏的,有什么甜的也都丢给她。   舒盏捏着糖,没有动,放到口袋里,“所以真相是什么?”   章子文:“舒盏,我本来什么都没有做的——”   江远汀轻笑:“没错,我动的手。”   平心而论,江远汀是个笑容很少的人。   当一个笑容很少的人轻轻地“呵”了声,语气温凉而平和时,态度就很不对了。   轻描淡写的,又有点轻蔑的高傲。   舒盏直视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看他不爽,”他关掉手机屏幕,“你又不是不知道。”   章子文“呵”了一声,“被第一名看不顺眼,那我也挺荣幸的。”   得了,这下两人是彻底不对盘了。   任谁被莫名其妙打了一顿,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舒盏头疼。   “江远汀——”她叫了声,“行了,接下来的话你听不听随意,就当我自作多情吧。我昨天就拒绝过他了,我不想找男朋友,这次上表白墙是因为跟我妈吵架了,我跟她赌气,你懂吗?”   江远汀的眸子沉了下,抿着唇,不说话。   舒盏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转头又看向章子文:“这段时间是我的不对,对不起章子文,欺骗了你的感情,我自己想了很久,发现我不想谈恋爱,谈恋爱没有学习重要。也希望你可以好好学习,不要被这些事情蒙蔽。”   她的手被抓住。   少年的手冰凉,裹着一层薄汗,“舒舒。”   舒盏还在说:“但这件事情是江远汀的不对,事情可能是因我而起,所以我再次向你道歉。江远汀做人太张扬了,马上你就会看见他付出代价了,不要因此影响了自己,好吗?”   章子文靠着床头,收敛了眸。   她代江远汀向自己道歉啊。   代江远汀道歉。   这样的,亲密。   江远汀垂着眉:“舒舒,不要再说了。”   “你以为我想说?”舒盏皱眉瞪他,“早知这样为什么还要去打人?这事可是你的错,江远汀,道歉。”   江远汀便看向章子文,语气淡淡的,却真的说了:“对不起。”   章子文闭上了眼。   他还能说什么呢?   那是江远汀啊——   永远都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江远汀,能因为一个女生的一句话,甚至是语气很不好的话,轻易地抛弃了自己的高傲。   这道歉,他一点也不想要。   一点也不想。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清楚这是违反校规的事情,明明知道做出这种事的后果有多严重,江远汀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上来。   他们啊,根本就不容许旁人介入。   气氛就这样一直僵着。   直到章子文的父母带着章子文转病房,期间又将江远汀狠狠教训了一顿过足了嘴瘾后,才离开。   六点四十五。   舒盏向江远汀借手机叫外卖,问他,“你妈呢?”   “走了,”江远汀靠着枕头,“她就那样,一经刺激就想逃避。”   对那个女人,他的感情其实挺淡的。   他感谢她,她的确强势而勇敢地取得了他的抚养权——   也仅仅是那一次。   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而在这之后,在江桓,在小三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下,她已经快丧失自己的理智了。   “啊?”   就这样丢下自己的儿子不管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江远汀耸肩,“丢下我,她第一次干这事么?” 第46章   离婚前就工作忙,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事,离婚后工作更忙,整月见不到人影。   江远汀学习也忙,家,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什么都算不上,还没有学校带来的温暖多。   这两个星期的周日,他都是去学校自习的。   舒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特别是当她发现她的手还被他握着——   “舒舒,”两人僵持不下。察觉到舒盏想抽离,他倏尔握紧了她的手,“你还不明白么?我的意思。”   他的目光,灼热又逼人。   江远汀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外卖来了。   舒盏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接通电话,自动避开了江远汀耐人寻味的视线。电话挂断后,她冷着一张脸,道:“放开,我要去拿外卖了。”   江远汀有点舍不得。   他连话都没有说完。   莹白的手指在他的视线下晃悠着,他低下头,在指尖上落下一吻,嗓音低哑:“其实,我……”   我喜欢你。   很久很久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黄色的外卖服很是显眼,外卖小哥拎着东西,“是舒女士吗?刚刚打你电话你没接,我就直接送上来了,记得给好评哦谢谢。”   热流从指尖蔓延至心间,舒盏猛地抽回手,接过外卖放在床头柜上,跟外卖小哥道了声谢。自己却没有再坐下,说道:“走了,照顾好自己,以后别做傻事。”   她没有回头,但病房里也没有第三个人。   她更不会指望江远汀会回应。   而是快速地离开了这个令她尴尬的地方,顺带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   江远汀的目光落在门上。   手中余温尚在,唇角触碰到的皮肤冰凉细腻,他摇了摇头,“我就知道……”   他的舒舒啊,是个小骗子。   *   舒盏回到教室还不到八点。   没少被班主任教训了一顿,她好声好气地道了歉,在门口特意守到下课铃响,这才敢走进教室。   班上同学好奇的人倒是不多,舒盏随便编了个理由忽悠过去了,任谁也不会把她跟江远汀联系在一块。   舒盏也没法集中精神做手头上的事,在心里再次把江远汀狠狠骂了一顿之后,她深呼吸,开始写起了作业。   谈恋爱什么的,就别想了。   谈恋爱哪里有学习重要。   学习学习,从现在开始,她的心里只有学习。   让江远汀见鬼去吧。   晚上回去,舒父对这件事情显然不知情,舒盏一直有观察他的表情,他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好几次两人都对上,然后又匆忙分开。   这样的状态伴随着舒盏到家。   舒母不在,她就先去洗了澡,再回房间写作业。   一拉开抽屉,舒盏似乎明白了怪异感的来源——   她的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吾爱小盏:   见字如面。   这个字,她当然认识。   在幼年的时候,她曾偷偷把写字人的本子拿出来,照着模仿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还是没能练成,却也学了七八分像,她的字要更中规中矩一些,写得工工整整,排版清晰明朗。   信的落款,是“爱你的妈妈”。   舒母是一名优秀的语文老师。   她或许不擅长向家人表达爱,不擅长与舒盏沟通,可所有的不足,都在文字的构造上弥补。   她写到幼时带舒盏去她班上玩,和一群高中生打成一片,像个小大人;写到舒盏不止一次哭闹,半夜三更里爬起来要找妈妈。   那时候她刚带高三,年轻气盛,一带就是连带三届。为了拼成绩,学生不睡觉,她也跟着不睡觉。试卷亲自出,搜罗天南地北的题,帮着分析,增添学生记忆,添加课堂的趣味性。   她说她很内疚,时常在工作与家庭之中犹豫。   一面是她的学生,一面是她的女儿,他们都是她的孩子,她却常常无法割舍。   曾经一度,她不知该怎么面对舒盏,面对这个她认为亏欠太多的女儿。   她说她见过太多太多孩子,哭着跑到她的面前,对她说“如果当年……”   如果当年,我能多背一点书,多听一点课,少抄几次作业,少去几次网吧就好了;   如果当年,我能戒掉游戏,少熬夜,不戴眼镜就好了;   如果当年,我能学一门艺术,抱有一腔热枕,就好了;   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冲动选择了这条路,就好了;   如果……能多考一分,就好了。   高考是一座独木桥,千军万马要从独木桥上过。提升一分,干掉千人,这不是游戏。   她带过太多失败的学生,因此,她一点也不希望这一幕会在女儿身上发生—— 舒盏幼年的启蒙读物,便是诗词。   从《诗经》到《唐诗宋词》到《楚辞》,从《论语》到《道德经》……每天两小时,反反复复的背,背不出就关房间。   她提前学完了大家要学的东西,读过大家可能至今都没有碰过的书,所以她产生了对文科的兴趣。   舒母以这样的女儿为骄傲。   却忘了,当女儿逐渐长大,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人牵着手引路的小女孩。   人非圣贤。   所有人都应该有犯错的机会。   信上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可以想象,这封信应是写写改改,最终誊写,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舒盏的眼中。   眼泪将信纸打湿,模糊了上面的字迹,黑黑的一团,有浓有淡,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抽出一张纸,提笔,写起了回信。   *   第二天早上,教学楼门口的交通再度陷入瘫痪——比上次孙悦悦和她男朋友全校通报批评还要猛。   因为这次,通报批评的主角是江远汀。   江远汀是谁啊。   那个蝉联两届校草,理科第一文科也排到第一的纪检部部长——   哦,现在不是了,现在只能说是一中的风云人物。   因为教务处的内容,便是因为江远汀与学生发生斗殴,学校撤除其纪检部部长职位,于全校通报批评,并罚打扫教学楼一周,下周一在晨会上自我检讨。   居然没有给处分。   学校还挺仁慈。   “你们说的那个高二(12)班的江远汀?他怎么会跟人打架?”   “呜呜呜我也好想被江学长打,不知道江学长打人的样子会不会也很帅啊。”   “我们都没看过江学长打篮球哎。”   “下周晨会上有江学长,终于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欣赏江学长美颜了!”   过路的舒盏:“……”   现在的高一新生怎么了。   三观都去哪了?   这是打架斗殴的江同学,是不良少年啊!   对此,郑芷回以不屑的微笑:“你知道什么叫做颜值即正义吗?”   舒盏不想给予评价。   可她是真的惊讶,“江远汀怎么会跟人打架?”   江远汀初中的前科累累,作为初中同学,郑芷也了解一二,但还不至于严重到这种程度。   最重的一次,不过是跟物理老师起了口角冲突,还是物理老师不讲道理在先,大家都站在江远汀这边。   舒盏冷眼,“脑子有问题。”   郑芷:“???你去看他了吗,你知道他打的是谁吗?”   一想到这里,舒盏脸一热,却是更生气了,“不知道!”   郑芷:“……”   这欲盖弥彰……分明就是知道的好吗。   她更好奇了。   舒盏才不想说话。   她在想的,是昨天江远汀没有说完的话。   “其实,我……”   我什么?   我看见你马尾都扎歪了?   我觉得你没必要这样大动干戈?   我只是随便打打?   还是,我……喜欢你?   他亲吻了自己的指尖。   那一下,像是漫天的蒲公英,轻轻一吹,飘散去无垠的旷野。   *   今天的江远汀没有来上课。   不过,到教室的都是从教学楼大门走来的人,就算没看见公告,也肯定听说了江远汀的光荣事迹。   已经有女生在讨论了:“你觉得江远汀为什么没来?没脸来吗?”   “江远汀才不像是那样的人呢,我看是打架伤没好,住院去了吧。”   舒盏在心里点头,妹子很真相。   他现在可能还在梦里吧。   “哎,可江远汀为什么要打架啊?”那女生还在问,“小道消息,有人猜江远汀打得是二班的章子文……这两人都不认识吧?打什么架?”   班上有不少人正竖着耳朵默默听八卦,此话一出,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舒盏身上。   章子文,不就是这两天经常出现在班门口等舒盏放学的那个吗?   于是她们又叫住了舒盏。   “舒盏,章子文是你男朋友?”   舒盏矢口否认:“不是。”   “那你跟江远汀有什么关系?”女生的八卦样大有不问出问题不罢休的架势,“可别骗我,你们以前经常走一起的。”   舒盏的确走得早,可高二学生那么多,江远汀又太显眼,总会被那么一些人看见。   “关系比较好。”她模棱两可地回答。   “那江远汀是你男朋友?!”她更惊讶,好像也不无可能。   男朋友……   舒盏的心“咯噔”一下,似是漏了一拍,嗫嚅道:“你想什么呢。我跟江远汀认识六年了,他以前住我家对面,两家熟罢了。”   女生:“??!”   青、青梅竹马?? 第47章   这段话显然比江远汀跟人打架更能勾起大家的好奇心。   话题一下子调转了方向,大家纷纷看向舒盏:   “那你不就跟江远汀天天见?”   “江远汀的父母怎么样啊,好奇。”   “感觉他好高冷,都不爱说话的,不知道私底下是怎么样一个人。”   舒盏只回答了第三个问题。   “他这个人……呵。”   一个意味不明的语气词。   江远汀这人啊——   是舒盏这辈子碰见的,脾气最差的人。:)   *   过一天,就是五一假期。   说是小长假,高二只放两天,作业翻倍,代价可谓惨重。   而且本身五一就在周末。   回到家后,毫无例外的,舒盏又在抽屉里看见了一封信。   这两天,舒母每天给她写一封,她也就回一封。   舒母说,青春是肆意的、洒脱的,是明艳、张扬的火焰。所以她不怪舒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因为这是每个人必然走过的人生。   家里的气氛似乎有所松动,至少,在舒母在客厅的时候,舒盏不会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甚至还会轻轻地点一点头。   五一两天,舒母自然还是忙着备课,离高考将近一个月,时间越来越紧,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   舒父又被剥削了假期,要去出差,估计要五月四号五号才能回来。   家里剩下舒盏一个人。   她乐得清闲,早上醒得早,自己动手做了个午饭,打算吃完后再睡个午觉,舒舒服服地去写作业。   江远汀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舒盏两天没有跟江远汀联系,虽然生活中时时刻刻都有他的存在,但她还是刻意地回避了他。   每每面对他,面前总会浮现医院里的场景——   他低下头,虔诚地亲吻着她的指尖,说着未尽的话。   犹豫片刻,舒盏接了电话,等他说出第一句。   “舒舒,”他的声音沙哑,放得很轻,“我好冷……”   说完便挂了电话。   舒盏瞅着外面明晃晃的艳阳天——五月春天过半,教室里开着二十度的空调,外面已经有大胆爱美的女生穿上了裙子,他对她说好冷?   他们活在一个世界吗?   她笑了一声,转眼就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可等回到房间的时候,又走不动了——   江远汀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   舒盏默了默,回拨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   他到底什么意思,打个电话过来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就挂掉,现在回拨又没声音了?   上次好像也是这样,然后呢?然后江远汀就进医院了。   舒盏心中不祥的预感很强烈。   她皱着眉走到挂衣橱前,挑了一套衣服换上。   在这个美好的午后,她美妙的午觉注定是没有了。   江远汀要赔她!   *   江远汀家地铁没法直达,得坐公交车过去。她运气不太好,错过了一班公交,又等了十五分钟才上车。   舒盏已经去过他家一次,不过几号楼记得不太清楚了。   走进那栋楼时,她还纠结了一下——最后鼓起勇气敲了门。   错了就敲另外一扇,如果两边都不是江远汀,那她就回家。   怪就怪江远汀运气不好,以及不接她的电话!   这门舒盏敲了许久。   敲得她不耐烦了,正要打算敲另外一家时——门开了。   热气扑面而来,摇摇欲坠的少年扑过来,头搁在她颈窝上,边把她拉进来边关上门,“你怎么才来……”   嗓音粘腻,像是呜咽。   舒盏整个人都僵住了:这这这这是江远汀?   被盗号了吧……?   他身上烫得吓人,像是块烙铁,舒盏都不敢去碰他,怕把火点着自己身上,沉着脸问:“你发烧了?”   江远汀“唔”了一声,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像只收了利爪的猫,乖乖地露出自己的肚皮。   “你等下……”他急促的呼吸叫舒盏无法静心思考,颈窝处痒得她忍不住要笑,“我还没有换鞋,快放开我。”   他偏不撒手,这回换成了直接抱着她的腰,嗅了一下,呢喃般地说道:“好香。”   舒盏的脸开始红,又听见他说:“哪个牌子的洗发水?我也要去买。”   舒盏:“……”   要不是江远汀现在这副样子明显不正常,她太想一个过肩摔把他丢出去了。   他几乎挂在她身上,舒盏只脱了鞋,连鞋都没能来得及穿,穿着袜子走在冰凉的地板上,被他往客厅里拉。   也许这个时候的江远汀还有一点神智在,居然松开了手,去鞋架上拿了一双拖鞋给她。   拖鞋是粉色的,有两个兔子图案,很可爱,与舒盏的鞋码刚刚好。   她惊讶:“江同学,你的少女心已经无处不在了吗?”   “这是给你买的。”他哼了一声。   ……还会给她准备一双鞋?   那还真是有心了。   舒盏的心软了几分,他却又在她旁边坐下,靠过来,“舒舒,我真的好冷。”   舒盏:“……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冷自己不会加衣服?”   害得她还以为江远汀被人打劫或者绑架,等公交车的时候急得要死差点就上出租车了。   被他当成抱枕一顿扑不说,他居然说的还是这句话?   他居然还委屈上了,低声说道,“那样好热。”   舒盏头疼:“江同学,你是祖宗吧。”   哪知他对这个词反应颇大:“我不是!”   舒舒说过,不会跟祖宗一样的男生谈恋爱,要把她宠成小公主的……   于是他勾着嘴角笑了一下,“你是公主。”   舒盏:“……”   这哪里是江远汀啊。   他是跟哪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互换了身体吧。   他还在蹭,舒盏伸手推开他,碰到了他的脸。   果然很烫。   她又碰了碰他的额头。   他的脸上还有伤,刚拆了纱布,青了一块,她初一碰到,就听见他轻轻地“嘶”了一声。   “怎么打架的?”舒盏皱着眉头,“不知道打架不能打脸吗?你的脸这么好看,毁掉了怎么办?”   她可惋惜了。   江远汀小朋友便拉着她的手,晃了晃,“你说得对,我回学校就让他毁容。”   舒盏:“……”   江同学,你的思想很危险,真的。   “你别拉着我,我去拿温度计,生病了自己不知道么,怎么只打电话给我?”   江远汀垂着眼不说话,像是个犯了错的小朋友,“没有人管我。”   舒盏:“……”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是在跟自己赌气吧?   江母都不知道回来一下吗?还是说,他们吵架了?   “你等等我,好不好?”对这个模样的江远汀,舒盏承认自己根本无法发脾气——他乖巧粘人,也不会惹人生气,除了保留了一点清醒时候的坏脾气,但还是可以接受的。   江小朋友摇头:“我松手了,你会不会走?”   舒盏:“我就在你家。”   “不,”他态度强硬,“你走了,三次。”   两次是上了舒父的车,只给他看车的尾气,还有一次是在病房,他都没有把藏了多年的话说出来,她就跑了。   丢下他走了。   再也没有出现过。   舒盏还能说些什么呢。   算了算了。   她只好由江远汀拉着,翻箱倒柜找温度计。   医药箱还算放在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舒盏没费什么功夫就摸到了,拿了体温计给他量。   江远汀耷拉着脑袋,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任由着她撩起他的衣服。   手臂上也有伤。   手扭着了,没有骨折,但也好让他受的。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舒盏坐在他旁边,“有没有吃午饭?”   江远汀两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刚睡醒,好难受。”   看来这几天他都在家……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下来的。   两人一时无言。   “学校已经对你通报批评了,”舒盏尝试着找话题,“要你扫教学楼一个星期。”   江远汀:“哦。”   舒盏:“扫教学楼对优秀的江同学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吧?”   “是因为舒舒而扫的,”他咧嘴笑了一下,“我好开心。”   笑容暖洋洋的,快把舒盏融化了。   舒盏的心跳又在加速了。   某些话放开以后,再有发烧的加持,江同学好像已经控制不住他自己了。   “下周一还要作检讨,”她下意识伸手去遮住自己通红的脸,“你不要乱说话啊。”   为情打架可不是什么值得讨论的话题。   如果这件事情暴露出去,那可不是扫一周教学楼这么简单了。   “我不会。”江远汀摇摇头。   “你打他……”舒盏叹气,“其实那天,我已经告诉过他我对他没有感觉,那是最后一次他送我的……”   “可是舒舒是我的啊,”他看向她,漆黑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是奔跑在蒲公英中的小鹿,“我告诉他,舒舒是我的,不要跟我抢舒舒。”   少年卸下锋芒,声音软得像一汪水,在心灵深处奏出乐章。   舒盏咬着唇,声线颤抖:“江远汀……”   他的气息温热,呼吸声低沉,一颤一颤,眸子氲着墨,眼底透着几分红,拉着她,手中全是汗。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舒盏挣扎了一下,奈何他攥得这般紧,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离开似的。这番模样,也实在让舒盏狠不下这个心来。 第48章   “没有。”她放软了语气。   江小朋友从小缺乏母爱,她扮演一下妈妈也不是不可以的。   “你有。”江远汀的目光沉沉。   舒盏:“……”不讲道理。   “我要是不要你,怎么会因为你一个电话跑过来?你在浪费我美好的假期知道吗?”   “你让我等了好久。”他咬咬唇,似乎还委屈上了。   舒盏:“……那是客观原因,我不能瞬移,耽误了十几分钟而已。”   “三年啊……”他的声音沙哑,低下头,到她脖颈处轻轻蹭了蹭,“还有一年多,我好害怕……等着等着,等不到你了怎么办?”   他的手浸了汗,每一下呼吸都似是点着火。他的靠近让舒盏颤得厉害,却又偏偏伸手禁锢住她,拦截她的下一步动作。   舒盏根本不敢有大动作,他身上有伤,碰着了怎么办?可她的退让,造就了少年的得寸进尺。   就快要说出来了吧。   江远汀不知自己是清醒还是昏沉,却只想这样、这样的放纵一次——   “我喜欢你。”   他舔舔唇,一只手从她腰后绕过去,靠着她,轻轻地蹭,“我好喜欢舒舒。”   “好喜欢。”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开花了。   他看着她,声音轻柔到前所未有,少女柔软的唇近在咫尺,柔和的唇色如同淬了蜜,透着甜味。芳香触手可及,只要近些,再近些……   仅仅一碰,刚刚触及,身下的少女似乎猛地醒悟过来,手上加了劲,抽出身来,沉着脸:“江远汀,温度计。”   其实江远汀根本就没用多少力气,能顺利制服住她,不过是因为她舍不得用力。因而舒盏没费什么力气就从中挣脱,翻身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美好太快,江远汀怅然若失,只有乖乖地把温度计给了她,“舒舒……”   此刻舒盏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哪里敢看他一眼,匆忙别过头,语速飞快:“不行,都过十分钟了,你重新量。”   “疼,”他靠着沙发,“你帮我。”   舒盏丢了个抱枕过去。   还知道疼?刚才怎么不叫疼?故意成分实在太明显了!   江远汀伸手去接,把抱枕搁在一边,灼灼地看着她。   “江远汀,”舒盏下意识伸手挡住半边脸,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口吻平静,“你烧糊涂了。”   “我没有。”   “那你在装?”   “我好难受……”他垂着眼睫,“你刚刚压着我伤口了,疼。”   舒盏:“……”   无法交流。   她一手撑着墙,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江远汀,我希望你清醒一点——”   “为什么?”少年抬头,几分委屈几分脆弱,“你想谈恋爱就向全校征对象,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向你表白,跟你一起吃饭,送你回家,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是我?”   “你明明说过你只会跟成绩比你好的人在一起——”   “但不是现在。”舒盏接了他的话。   为什么?   她可以对任何一个人开玩笑,但对江远汀不可以——   他与旁人是不同的。   舒盏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段关系,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只怕他们会因此产生隔阂。   她知道江远汀这人的性格,他不喜欢往外面说,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爆发。隐忍,却又偏执,只认定自己认定的理。   所以她不敢,更不愿去试探江远汀。难道她心里还不清楚吗?只要她走到江远汀面前问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可她做得出来?   她害怕失去。   所有人都可以,他不行。   “江远汀,”舒盏拿着温度计,忍不住说道,“不要闹了,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你不要再折腾自己了。”   她不想……再面对这个问题了。   保持这个关系不好吗?   有这样的距离不好吗?   “那你答应我,”江远汀避开她的话,“高考前不谈恋爱。”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紧紧地抓着衣服角,在手指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不谈,”舒盏点头,“我不打算谈恋爱,这次是冲动,对不起,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   “这是你说的,不论是跟谁——”他补充,眼神灼热,似是要将她的模样镌刻在心上,“你要等我。”   舒盏回避了后面一句,接了话,“不论跟谁都不谈。好了,现在可以量体温了吗?我宝贵的假期所剩无几了。”   他的心情这才好了些,配合地接过她手中的温度计,然后一直看着她。   舒盏转过头,心知只要转去一定会跟他的视线对上,因此她只敢低头看手机。   手机是前天晚上舒母放在她抽屉里的,包装刚拆,跟她原来的是一个牌子,不过是新款。   唇上似乎有刚刚的触感,他炙热汹涌的目光,像是海浪呼啸而下,遮去所有缝隙,叫她无处可躲。   江远汀向她表白了……   只怕是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   她心乱如麻,根本不敢迎上他的目光,生怕会因为这目光而心软。   当向来固执又高傲的江远汀卸下一身防备,哪怕是借着生病的由头在她这服软时——她怎么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又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病,没烧坏脑袋也没喝醉,一个人怎么会转变成这样呢?   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放纵自己的内心,任其发展下去罢了。   她为何迟迟不敢向前一步?因为太熟、太熟了。一旦这种关系变得不再单纯……舒盏不敢想象等待她的该是什么。   手机里是郑芷的聊天窗口。一会儿说到前两天班上某某某又怎么怎么样,一会儿提到江远汀和章子文,发了一大堆[/抱拳]以表敬佩。   郑芷:以后江远汀就是我江哥了,NB![/抱拳]他不会等下真去扫一个星期教学楼吧?   被谈论的对象就乖巧地坐在她旁边。舒盏根本不想抬头看一眼,回:不知道。   郑芷:江哥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太man了,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他吗舒舒~~   舒盏:安静,以后江远汀在我的聊天窗口是禁词。:)   郑芷:我没说江远汀,我指的是江哥[/笑哭]   舒盏:姓江的都不行!!   对,姓江的很讨厌!   浪费她宝贵的假期还做出那么多过分的事情!!   郑芷回了个[真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包,又开始说别的事情。   舒盏还没来得及看,江远汀已经把温度计递给她。蹭了他身上的温度,便连温度计也是烫的。   她仔细地辨认数值,待看清楚之后吓了一跳,怎么这么高?   当事人似乎并没有这个意识,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像生怕自己一挪开视线,她就会离开这里一样。   这下舒盏也顾不得刚才发生了什么,沉着脸问他:“你睡了一觉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江远汀不说话,看表情却很无辜,像个做错了事的小朋友。   “走吧,”舒盏叹气,“我们去医院。”   他没动,看上去不太想走。舒盏哪里看不出他的意图,内心挣扎了一下,终究是拉起了他的手腕。   这一下,便连周围的氛围都宛如冰雪消融。   江远汀垂着眉,保持着被她拉着的姿势,没有挪动手。   如果不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怎么有理由骗她过来、哄她心软呢?   他成功了。   *   两人去的是附近的区医院。   想想这段日子,江远汀也挺多灾多难,都不知道进了几次医院了,大伤小伤无数。   液室里,两个小孩子又哭又闹,哭声穿透走廊,老人闭目养神,大人百无聊赖地低头玩着手机,时不时看看瓶内液体的余留。   区医院规模很小,人也不多,就这么不到十个人,也占了大半的位置。   墙头挂着小电视,里面是不知哪里的新闻在回播。小孩子哭闹了一阵子之后停下来,护士边哄边把台调到少儿频道,放动画片给他看,这才让大家的耳朵得到了解放。   两人坐下来,舒盏便坐在江远汀旁边,登录了考试网APP看卷子。   这段时间生活跟过山车似的,起起落落。经历了这些事后,她终于可以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面对她的卷子了。   闹也闹过了,还把江远汀闹到进医院了,她也不想再这样下去。   什么都没有学习重要。   江远汀倒是一直没有反应,舒盏偶然抬头,发现他靠着椅子睡着了。   输液的那只手袖口向上翻折,露出一截手腕。来的时候舒盏就是这样拉着他的,现在才发现,那节手腕是带了伤的。   难怪江远汀一路显得很沉默,皱着眉头……难道是疼?   舒盏忽然内疚了。   一瓶点滴见了底,她唤来护士,示意她动作小一点。   护士看着还挺年轻,不知道是不是实习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半晌还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自己是单身狗被他们虐了一样。   舒盏唯有忽略这些奇奇怪怪的表情,等护士弄完,继续看卷子去了。   她的解读确实没有错,护士离开以后就去找姐妹聊天:“看到输液室那对小情侣了吗?没想到节假日在这值班都能遇见赏心悦目的人,我还以为必须要跟小孩子待一天……那多可怕。”   旁边的姐妹附和地点点头。 第49章   这些,舒盏听不见。   旁边人的呼吸声微弱且均匀。少年的眼睫垂下,安静乖巧得像只漂亮的猫,收敛了锋芒。   叫人有一种……想揉一揉的冲动。   舒盏也没想到会在今天见到这副模样的江远汀。   她支着下巴,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虽然这人性格不怎么样,可颜值实在养眼,再者他现在不知情,她悄悄地看一看,又不会怎么样。   他的睫毛颤了颤,有要醒的趋势,舒盏急忙别过头看手机,假装这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远汀歪着头,保持着小憩的姿势,目光涣散了一会儿渐渐回神。护士过来拔了针管,他刚要起身,久坐的麻木叫他一不留神往舒盏这边帅去。   这可吓了舒盏一跳,她一边扶住他,一边说道:“你是傻子吗?睡蒙了?”   对方皱着眉头:“我睡着了?”   他略为怅然若失,原来刚刚都是梦啊……   舒盏:“……”   那个说一句话能气倒一片的江远汀,好像又回来了。   也许是,清醒之后就不愿意再装下去了。   那先前说的那些呢?   她有点心烦,往后退了两步,“那就走吧。”   “脚麻,”江远汀松了手,把袖子翻下来,回头看她,“舒舒,你再扶我一下。”   他看上去正常多了,舒盏犹豫片刻,走了过来。她本还想牵他手腕,想到他腕上的伤口,便作罢了。   他的手却是牵了上来,拉住了她的手指。   江远汀的手很凉,力气也很轻,似乎不用力便会从手中挣脱似的。可他却分外执着,紧紧地拉着舒盏的手不放,不愿意移开。   两人并肩走出区医院。   到了江远汀家门口,他准备拿钥匙开门,舒盏站在门前,没有进去,把袋子递给他:“药一天三次,怎么吃说明书上有写,明天再去医院挂一次水。很晚了,我要走了。”   他没接,跟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打开了门。   舒盏咬着唇:“江远汀——”   “再陪我一下,”少年回过头来,黑眸沉静如深潭,“舒舒,吃了晚饭再走。”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恍然间,舒盏想到高二刚刚开学时,他懒懒散散地走进教室,也是这样看着她。只是一瞬,却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   “……好。”   许是身体虚弱,他的脸色还很苍白,步子很慢,却已经全然没有了先前的任性和无理取闹。他看上去冷静了许多,却也仅仅只是冷静。   江远汀刚要走进厨房,被舒盏拦下:“你去那边淘米,菜我来做。”   让病人做饭?   这个责任她可承担不起。   江远汀经常一个人,家里的冰箱常常备着菜,舒盏看了下,能炒两个家常素菜,不管水平如何,填饱肚子就可以了。   他要是嫌弃她就走人!   厨房里很快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江远汀靠着沙发坐下,他伸手,果然摸到了嘴角上扬的那一点点弧度。   好像先前发生的那些不受控制的事情,也不觉得羞赧了。   也许,他在网上看见的那些没有错——   矜持地追女生受害的是自己。   他又多刷了下空间,列表里有些许先前一班的好友,十二班的人他没有加过,也不常看空间这种东西。   但上次无意中看到的那些被转发的攻略,给了他很大的启迪。   是不是该转变一下方向了视力好?   不久,菜端上了桌。   饭刚刚煮好,一开盖热气扑面而来。   舒盏去洗手,喊江远汀过来吃饭,对方放下手机,直勾勾地看着她:“舒舒,你想好了吗?”   舒盏不明所以。   “之前,我没有在开玩笑。”他的神情专注,视线不移半分。舒盏沉默了下,种种记忆闯入脑海,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快点吃饭。”舒盏蹙眉。   他却没有动静。   “……我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舒盏只好解释,“你吃不吃?再闹我不管你了。”   他的眸子亮了亮,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   他本不该这样着急……   都怪现在出了太多事情。   两人相对无言。   舒盏吃饭吃得很快,只觉得这样坐在这,连肌肤都是热的,恨不得马上从这个家离开。   也许今天她来到这里就是个错误。但她如果不来,江远汀估计就真不用去上课,而是在医院躺几天了。   果然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她因自己的心软郁郁,感觉自己仿佛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任何情绪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果然还是对彼此太过了解……   放下筷子后,舒盏去洗碗池洗碗,关掉水龙头不忘叮嘱,“明天记得去打针。”   她总觉得江远汀不会去。   这人根本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在家都能折腾成这样,他怕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倒是她跟个什么似的忙前忙后的。   少年抬了下眼,云淡风轻:“你陪我我就过去。”   “你知道老师布置了多少作业吗?”舒盏想也没想就拒绝,“不行,我要写作业。”   “那就不去。”他回答得果决。   “身体是你自己的,你爱折腾你自己就折腾去!”他这样懒懒散散的态度让舒盏心中怒火没来由地烧起来,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医药费我付的,还钱,不去就不要浪费我的钱。”   口吻也不太好。   他就是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又是打架又是感冒发烧的,他以为自己是什么,铁人吗?   就像初中的时候体育中考,自己中了暑还要陪着她跑,跑完差点晕倒在操场上。   又没有那么好的免疫力,逞什么能呢?   舒盏本以为会得到一系列回怼的话,却只听见他说:“一个人去好冷。”   冷清。   他的语气轻飘飘,是淡漠的,可这样的服软,反而让舒盏说不出话来。   他的手支着下颌,声音轻轻的,“我已经一个人在家太久了,我不想去医院也一个人。”   像叶片尖的露珠,颤巍巍,折射着浅淡的光芒,那样的,转瞬即逝的脆弱。   舒盏抿唇:“明天几点?”   *   假期第二天,美好的晚起计划以陪江远汀打针泡汤。   早上输液室里的人更少,小孩子都没有了,电视机关着,放眼很空荡。   坐在冰凉的塑料椅子上,舒盏抽了张历史卷子出来写。   在大量作业布置下来之后,该做什么作业就得有取舍,根据不同情况来下定论。现在书写条件有限,写文综选择题正好。   舒盏在做题的时候,江远汀闲来无事,便看着她做,不时问两句:“你确定选枢密院?不是参知政事?”   虽然总是被嘲:“参知政事是副宰相,枢密院才是掌管军政的,你的记忆出现混乱了吗?”   然后他便“噢”了一声,“不知道,没有记过,有点印象。”   舒盏很惊讶:“你的第一怎么考来的?”   “我的能力不在这方面,”话说到这里,他反应过来之后又立刻改口,“也许是碰巧考到我会的。”   ……这么谦虚,这一定不是她认识的江远汀。   舒盏当真无言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好情绪继续冷静地写历史。   她的确不能把现在这个江远汀和以前那个江远汀相提并论。   说起来,舒盏以为在江远汀表白之后,两人的相处会变得很尴尬——现在看上去似乎并不是这样。   在她想退一步之前,江远汀做出改变了。   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流经身体。江远汀就这样看着舒盏做作业,也不开口,竟是没有觉察到时间的流逝。   什么时候他们也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块,不说话也不吵架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江远汀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一直是开静音的,但今天舒盏要来,他守着舒盏的电话,不敢关掉手机声音,而后就一直没有调回来。   舒盏瞥了一眼过去,看见江远汀在看到来电显示之后,周边的气压明显低了低。   她把试卷挪开了点,低头写着作业。   少年浅淡的声音响起来:“嗯,在医院。”   “不知道。”   “会的。”   “怎么?”   “……区医院,输液室。”   对面的人说了很多,他的回答始终是平淡的几个字,最后不情不愿地说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舒盏的眉头皱了下:“你妈妈?”   她欲起身,少年的手压过来,轻轻按住她的手。手指温凉,轻微颤抖,“不要走。”   ……警惕心真强。   舒盏刚刚的确打了这个念头,然与他的目光对上,这个念头便烟消云散了。   算了……陪他就陪他吧。   又不是没有见过。   最近江远汀的情绪不太稳定,和父母之间的矛盾,她也挺感同身受的。   既然如此,她便留下吧。   江母是在不久之后急匆匆地赶过来的。   舒盏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这个女人了——她变了不少,长发盘在脑后,周身气质似乎变得更为紧绷和凌厉了。兴许是这样的生活,将她打磨得更加坚硬,也更为敏感。   “对不起,刚刚下飞机……你伤着哪里了?同学那边怎么样了?” 第50章   她张口提的便是前两天江远汀和章子文打架一事。   “都处理好了。”江远汀的眉目清冷,好像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懒懒的,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处理好了就好,赔偿的医药费我会给的……”江母欲言又止,看见江远汀的表情之后,千言万语到嘴边又变成了别的话,“是妈妈不好,没有及时赶回来,实在是太忙了……”   “没关系。”江远汀说道。   舒盏在旁边感到坐卧不安。   现在开口似乎有点不合时宜。   好在江母马上注意到了她,对她笑了下,“这是小盏吧?好久没见,小盏更漂亮了。”   “阿姨好。”舒盏乖乖地应了一声。   “那行,小盏你和远汀在这里有个照应,我就放心了。远汀,妈妈现在去你们张老师家里跟他聊聊,中午的话——”   江远汀打断她:“我跟舒舒出去解决。”   “那好吧,”江母的神色黯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初,“那妈妈先走了,照顾好自己。”   “嗯。”   于是,江母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去了。   比水还淡的母子关系。   舒盏在旁边看着,着实有些惊讶。   她知道对自己的父母,江远汀没有什么感觉。任凭谁从小生活在一个家庭关系就淡泊、父亲还出轨了的家中,都不会有多好的感觉吧?   江远汀这样的性格,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家庭。   “江远汀?”   她唤了一声。   江远汀在望着窗外发呆,好像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就是这副模样才让人担心。   “怎么了?”听到她的声音,他立刻回了头。   “要不你中午……去我家吃吧?”舒盏犹豫了一下,开了口。   舒父今天在家,她说好中午回去吃饭的,可她如果走了,又留下江远汀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她有点不忍心。   他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勾起了嘴角,“好。”   江远汀很少笑,这难得的笑容似初阳,注入进心中,微暖,让舒盏的心情一下子就跟着好了起来。   ——虽然她总觉得她忽略了什么。   事情好像以她无法想象的速度脱离了原有的轨道……   不是说要跟江远汀少接触的吗?   *   舒盏发了微信给舒父,通知他多炒几个菜,不过要清淡些的。   等走进家后看见舒父一脸殷切的样子——舒盏又后悔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种自己不是亲生的不平衡感。   她又想把江远汀赶出去了。   可惜事与愿违,她能做的只是回到自己房间后狠狠关门表达自己的愤怒。   舒父拉着江远汀往书房走,“远汀啊,来来来,别急着走,吃完饭我们下棋啊,下棋——”   “好的,”江远汀跟着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可以先去隔壁吗?舒舒她生气了。”   ——隔壁就是舒盏的房间。   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舒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有加以阻拦。   这臭小子,他还在这呢,能不能收一收那想把他女儿拐走的心思!   江远汀来的时候,舒盏正拿着答案批改她的历史作业。   做的还不错,普遍没错几道题,她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在看见江远汀之前。   “舒舒。”   她拿着笔,没回头,“出去,不想看见你。”   “你不要回头,就看不见我了。”他的语气坦然。   舒盏赌气,真的没有回头,哪知却被人从后面轻轻地拥住。   少年温凉的体温传递过来,惊得她手一抖,笔跌落在脚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你别闹……”距离太近,他的呼吸就在耳边,舒盏整个人都要凝固了,“江远汀,这是在我家,你别想乱来。”   许是她的反应太大,她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嗤笑,紧接着就是少年微哑的声音:“不闹,我就抱一下。”   “你身上很暖。”   他微微低下头,靠着她的颈窝,像极了昨天在他家里的那种姿势——下一刻发生了什么?   江远汀想闭上眼,可感受到她的颤抖,只有先松开了。   太胆小了。   他是隔着椅子抱的,都能让她紧张成这样,往后该怎么办?   难道他要永远都这样矜持?   怎么可以。   “你怎么赖在我家了?”舒盏撇嘴,“一过来就抢走我家里人的注意。”   真讨厌。   “舒舒,是你邀请我过来的。”他的语气显得分外无辜。   舒盏:“……”   那是她引狼入室了。   “那你到客厅里去,到厨房帮忙也行,”她往门外指了指,“不要动手动脚,赖在我这里。还没有毕业呢。”   谁知却被江远汀抓住了关键词,“你也在期待毕业吗?”   舒盏:“……”   跟这样的人说话好累,无心一句都会被误解。   “没有。”她果决地回答。   江远汀显然不把她这句话放在心上,转身走了出去。   在饭桌上,舒父显得很热情,各种嘘寒问暖。   不过这一次,他在跟江远汀聊天的同时,也不忘带上舒盏几句。   舒盏忽然觉得从前江远汀在时她没有存在感也挺好的。   自己的父母热情起来,她都要承受不了了,江远汀是如何每一次在她父母的热切关怀下都能不动如山面不改色的?   难道这也是一门学问?   饭后,舒父拉着江远汀去书房下棋,舒盏继续留在卧室里写作业。   她当然没有这么快进入状态,而是拿手机刷了会儿空间。   舒母的转变实在是太大了——舒盏还记得自己前两天看见这部手机时的样子,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家门。低头服软怎么会是向来强势的舒母做得出来的事情呢?她总是在家里做主,不容许任何人忤逆她,便连舒父也由着她。   手机被摔了,舒盏本做好到毕业都一直用老人机的准备,她也赌气着,闹掰了就闹掰了,大不了就这样僵化下去,等到舒母愿意退让再说。怎知这件事情的反转来得这么快——   好像自己根本就没有介入,而是有人推波助澜了一样。   可怎么会呢?   她的置顶聊天是郑芷,两人早已习惯了有什么事情都互发消息,因此等她看手机后,已经躺着好几条来自郑芷的未读消息了。   凌晨两点,内容是她看得那些不符合核心价值观的小漫画,边看还边吐槽:我觉得这个跟XXX好像,简直难以代入……   郑芷还算乖巧,她说不提江远汀,真没在聊天记录里看见半个江字了。   可奇怪的是,舒盏居然刷到了江远汀的个性签名更新。   他的签名用的至今是初中那一个——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李白的诗,还被舒盏私底下嘲笑口吻狂妄了很久。   然而就在昨天,他的签名变成了:转什么能倒霉?   ……他果然是生病烧坏了脑子吧。   舒盏心想。   现在的Q/Q空间的确都是满屏的杨x越信x呆,可那是锦鲤,转发好运的,哪来的转发霉运?   江远汀的脑回路总是叫人不能理解。   他几年发一条说说的性子,致使一发说说,便有大量评论涌入。舒盏点开看了几眼,果然,都是问他受了什么刺激不要想不开之类的,还有嘲讽他的——江同学觉得自己考了文科第一很倒霉?   然而让她不理解的是,有一个人评论了【真香】。   这是网上的一个梗,舒盏是知道的,讲的就是先前搁下狠话后期又被啪啪打脸。江远汀做了什么啪啪打脸的事情,能引起这位同学的评论?   不过是一年没跟他做同学,她连他的Q/Q空间都看不懂了吗?   简直有毒。   舒盏又翻了翻空间,没有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干脆关了手机搁在一边,写起了数学。   没写多久,外面有人敲门,打开来,是江远汀。   “你怎么又进来了?”舒盏皱着眉,一脸不悦。   “写作业,”江远汀道,“问你借书写工具。”   舒盏:“……你什么都没带,写什么作业?隔空写?”   她很想问问他那个签名是什么意思,可当对上他的脸,她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如果真是八卦,早晚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入她的耳内的。   江远汀:“检讨。”   想到这件事,他的心情也烦躁得很。   检讨?怎么写?他可没有什么可检讨的。真是无聊又没有意义的事情。   比起扫教学楼,他更宁愿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站一星期。   ……好像都不是什么好惩罚。   他不说这个,舒盏还没反应过来。她慢了半拍,忽然笑出声,转头干脆地撕下了两张草稿纸,“你也有今天。”   差点忘了明天就是周一,江远汀要在全校作检讨,并且打扫教学楼一个星期。   “你可以把这些都当做体验生活,”她没忍住,又笑了下,“这是很难得的素材。”   “……”江远汀好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顿了顿,问,“你晚上跟谁一起回去?”   “我自己走。”   舒盏想了想,如是道。   他的神色这才放缓些许,又不容置疑地叮嘱:“等过了下周,不准先走。”   舒盏气笑:“你是我家长?要垄断我放学和别人一起走的权利吗?”   他点头:“嗯。”   这样理直气壮的语气……真的很讨打啊! 第51章   周一的晨会为人津津乐道了一整天。   无他,那位本次文科期中考试全年级第一、学生会纪检部部长、内定校草的人选江远汀同学,在国旗下进行了长达五分钟的自我反省。   在晨会上,江同学脱稿演讲,引经据典,博采众长,把时事与哲学与生活结合,比教导主任还要会说教。   迷妹们如此说:“江同学太优秀了啊啊啊啊!我男神作检讨都这么棒!!”   “好想看他打架的样子,不知道男神有没有腹肌啊QWQ”   “好奇男神为什么打架,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个说法认真的?”   “啊啊啊男神不是纪检部部长了,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来得及吗,再也没法在广播操眼保健操社会实践运动会看到男神了……”   以上,就是郑芷今天一天的所见所闻。   “挺好的,”舒盏不咸不淡地舀着酸奶,“这回装到全校面前去了。”   她是不是又忘了现在姓江的在她面前是禁词!   “我只是没想到江远汀真会做这个检讨,”郑芷托腮,“我以为他从来不屑于做这种事情,宁愿扫两周教学楼呢!”   舒盏忽然问:“你听了他的演讲吗?”   郑芷:“当然听了啊。”   就是哲学原理什么的听不懂而已,政治东西非常无聊,听得她也快要睡着了……   “他下次政治大概能考七十五分吧。”舒盏说。   郑芷:“……认真的?”   舒盏一拍桌子:“昨天我把我家里所有的政治书和政治辅导书都翻出来了,陪他写了一个下午,知识点全复习了一遍,你说呢?”   江远汀怎么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上去自我检讨,当然是因为这次检讨既能复习政治又能装逼啊!   郑芷:“……”   她好像捕捉到了舒盏说话的重点,“他,在你家?”   不是说不提姓江的?舒盏这是什么意思?嗯?   “意外。”舒盏舀了一勺酸奶,含糊不清地说道。   郑芷可不信。   对上她怀疑的眼神,舒盏只好又解释,“真意外,我就收留了他下而已。”   郑芷:“呵呵。”   世界那么大,哪需要专门赖在舒盏家啊。   看来她不需要操心他们两个了,感情好得很呢~   舒盏才不管郑芷想表达些什么呢。   她只做她自己的。   *   今晚下了晚自习,舒盏没有急着走。   然而不仅是她,很多同学也没有急着走——   都纷纷在围观。   围观江远汀同学在线打扫教学楼。   站在班级门口,舒盏都在怀疑,如果不是碍于教学楼处处都是监控摄像头,蠢蠢欲动的同学们早就把手机拿出来直播了。   #性感高二学长在线打扫教学楼   #震惊!校草为何深夜独自对教学楼做出这种事情!   ……她这种想法似乎有点丧心病狂。   当事人被围观多年,早已心态坦然,从最顶层的走廊开始扫。   两侧的学生们非常乖巧自觉地让开道,还有主动把垃圾丢到垃圾桶里的,生怕给江同学增加负担。   看得舒盏很是嫉妒。现代人都怎么了,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吗!   显而易见,现实再一次给予了她肯定的答案。   郑芷从一班走出来,刚好听见江远汀的狐朋狗友们在聊天。   猴子叽叽喳喳的:“你们看见江总说说了吗?他五一受什么刺激了?被他的青梅甩了?”   也不至于吧,被甩应该是走霉运,转发锦鲤才对啊,拜什么衰神?   周行“呵”了一声。   一看就是知道内幕的。   其余二人马上把头转过去,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比上物理课还要求知若渴。   “之前我问江哥,”周行抱着手臂,“他对我说,谁跟舒盏谈恋爱谁倒霉。”   他特意放淡了语气,装作不屑的模样,把江远汀那种样子学了个九成九,惹得猴子两人哈哈大笑:“江哥的精髓都被你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一点,我觉得我们青梅小姐姐说的没错,”周行语气深沉,“他就是太作。”   猴子二人深有同感。   谁跟舒盏谈恋爱谁倒霉。   所以他来求该怎么倒霉了咯。   郑芷跟着笑个不停,恰逢舒盏走上楼,隐约间听见了“青梅”的字眼,周行几人又把目光投过来,让她不自在地皱了下眉:“怎么了?”   周行几人交换了个眼神,由郑芷笑眯眯地说道:“没什么没什么,走,不去围观江同学扫地吗,我可要看看一向优秀的江同学是如何完成扫教学楼的伟业的。”   然后急匆匆地推着舒盏走。   舒盏不明所以,却也由着她推。甭管他们刚才在讨论什么事情,跟自己又没有关系。   舒盏到的时候,江远汀拎着扫把站在旁边,等一群同学下楼。他冷着脸,“可以离开吗?”   那边高一的小迷妹的脸都红了:“好的学长我们马上就走!”   连半分挣扎都没有,干干脆脆地下去了。   于是他继续把楼道打扫干净。   舒盏站在窗边,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扯了下嘴角,跟身旁的郑芷讨论,“难怪这层楼这么干净,江远汀清场也有一手。”   郑芷哈哈大笑,“我江哥是谁啊,是优秀啊,无所不能的江同学啊。”   哪知道当事人就这样走过来,扫把杵在手中,淡淡地看着舒盏:“你怎么上来了?”   舒盏坦然:“我来见证历史。”   “……”江远汀的耳垂不可思议地红了下,“不早了,快回家。”   “然后留你跟你的小迷妹们一起?”舒盏挑起眉毛,学着那群女生的语气,“江同学好帅是我男神,我要围观男神扫地,如果能帮他就更好啦~”   江远汀:“……你从哪学来的这些?”   都是什么跟什么,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些话?   郑芷吐了吐舌,不顾舒盏的挣扎,松开挽着她手臂的手就下楼,把空间留给江远汀和舒盏二人。   她才不掺和他们两个的事情呢。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舒盏耸了耸肩。   她走上来的时候,大家好像都很热衷于讨论这件事呢。   哪知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落下来,“所以,你在吃醋?”   舒盏别开脸,“开什么玩笑……我走了。”   别总是用这种戏谑的眼神看着她。   “你都上来了,还走?”江远汀长腿一迈,拦在她面前,“不准走。”   现在这层楼只有他一个,他却是不愿意让她离开了。   两个人独处,多难得啊。   “不是你让我走的?”舒盏看他,“江同学不是要拿道德分吗?好好帮忙扫地吧,相信你可以让你的形象更加高大的。”   这样阴阳怪气的语调,让江远汀皱起眉毛,他干脆放下扫把,一手撑着墙,拦下她的去路,“一个人拿道德分没有意思……”   他与她对视,声音渐渐低下来。   清洁工拖着垃圾桶缓慢地走来,垃圾桶摩挲着地面,响声划破走廊的寂静,两人俱是被吓了一跳,舒盏趁机往后退了两步,对他摆了摆手,“走了,你加油。”   倘若不去提五一那天的事情——他们的相处模式,跟平常好像又没有什么差别。   可舒盏心里清楚,有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她只有竭力地去维持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去破坏那根摇摇欲坠的弦。   她离开得很快,留江远汀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终究是无可奈何地弯了下嘴角。   *   学校很双标,全然就是形式主义。   江远汀扫教学楼的第二天,清洁工以“太多同学围观严重影响她扫地”为由,把江远汀赶走了。   接着第三天、第四天,江远汀去医院换药,教导主任又觉得他身上还受着伤,每天扫地不方便,就没管得那么严。再后来,干脆就让他不扫了,理由是他认错的态度诚恳,表现也很乖巧,可以从轻处理。   得了消息的舒盏真是遗憾。   “你还希望我多扫几天?”   江远汀的语气淡淡。   “为学校做贡献,这才是模范学生该做的事情。”舒盏笑眯眯的,步伐都跟着轻快了不少。   “……”江远汀便没再说话。   “你后悔吗?”舒盏问。   他的回答毫不犹豫:“不。”   他认错得坦然,做事也做得光明正大,当时的救护车还是他叫的——他是错了。   他违反了校规伤害了同窗是事实,但在另一件事上,他不会认输。   他的目光炙热,舒盏无法回应,也不敢在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只好望向两侧。   视线所及之处,夜空辽阔,大道上的车来车往成为夜色中唯一的点缀。   伴着他们,回到自己的归处。   *   本学期的第三次考试,在五月中旬进行。   期间进行过周测无数次,舒盏自诩成绩还算稳定,可临近月考,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应该说是,之前的每一次考试,她就没有不紧张的时候。   她有观察过黄佳妮的学习状态,这个女生一直都是慢悠悠的,自己独立成一方小天地,好像不为人打扰似的。对谁都会笑,却一直都没有交到关系很亲密的朋友。   现在想想自己之前所做的种种,她觉得还有点可笑。   第一场考试是语文。 第52章   语文向来没有什么区分度,舒盏做起来还算轻松。她的速度一般在交卷前半小时写完卷子,停笔后,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考场上的其余人身上。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停了笔。大部分人已经写到作文,快的写了一半,慢的还停留在标题上。江远汀写了一列,拧着眉,神态十分专注。   一场场考试如此一晃而过。   这次理综出得偏难,郑芷哭丧着脸出来,说他们那层楼哀嚎四起。舒盏却觉得,考试好像都没有过简单的理综卷子。   郑芷被她话中的有理有据惊呆了,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于是悲伤的情绪不是那么浓重了。   她没有问舒盏的情况。舒盏觉得每次考试都还好,她对文综的掌握让分数始终稳定在一个数值上,前两次略有失控,又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轨道上。   但是她的心还是悬着的。   考试考两天,第二天就出了两门成绩,到第三天夜里,除了最后一门英语,所有的成绩都已经出完了。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舒盏躺在床上睡不着,又去摸手机找江远汀。   对方直接把自己的成绩截图给了她。   看到分数的那一刹那,舒盏的心又提了起来——江远汀的数学比她高了近二十分,这是能把所有差距都拉平的分数。   接着就是看英语。   她却是清楚两个人的英语水平,左右不会差距太多,看谁高,仅仅是一分都可以决定一个排名。   比对完分数,舒盏对着App里的试卷原卷发了会儿呆,没有及时回复江远汀,再回过头看,Q/Q里面已经躺着好几条他的消息了。   江远汀:我觉得你就是数学落了一点,但是也别太担心。   江远汀:这次文综在线了。   江远汀:?还在看分数?   然后又隔了十分钟,他发了一个“在吗?”过来。   舒盏回了句抱歉,把原因解释了一下。   他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接通以后,电话两端的两个人都有所沉默。   还是舒盏笑着问道:“怎么了啊,感觉你比我还紧张我的成绩。”   她躺在床上,声音软绵绵的,倒是有几分在撒娇的感觉。   “……怕你紧张得睡不着。”少年的语气平静。   她听出几分沙哑来。她戴着耳机接的电话,侧卧着,仿佛他靠在自己身边说话似的。   “我像是心态那么脆弱的人?”舒盏半开玩笑,“你还是担心下你自己吧,看了黄佳妮的成绩吗?”   分数出来后,家长群那边会陆陆续续把全班排名统计出来,舒盏记得江远汀是以自己家长的身份进的家长微信群。   不过,江远汀说对了。   她今天晚上的确不容易睡着。   11:33,她的思维却是意外地清醒。以往失眠的种种经验告诉她,不到两点,怕是难以平息心情合上眼睛。   “没看,”他淡淡地说道,“一次月考罢了。”   是啊——一次月考罢了。   他迟疑了一下,方才又问道:“你妈妈那边?”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舒盏听到了脚步声,他那边还有点吵,许是房子隔音不好,楼道里来了声音。   她还听出了几分小心翼翼,也终于知道了他的担心在何处。   “我不知道,”她没有说谎,“还要等成绩出来再说。”   找江远汀对成绩,其实就像给自己吃一颗定心丸。如果跟江远汀的成绩差不多,那她这一次的排名也不会下多少。   初中的时候她一直如此。   只是万万没想到,一直以来她以文科嘲笑江远汀,如今还是落得跟江远汀考得差不多的地步……   舒盏的数学一百二十六,这次数学难了些,总体水平都有所下滑,后果就是一分一分排名压得很紧,区分度少了。江远汀遥遥领先第一,她在班上前八名,其实考得不算差,奈何江远汀考得太高了,拉掉了所有文综带来的差距。   舒盏自己也清楚,要想考上B大,一百三左右的数学,还是差了点。历来进B大的学生,数学都是动辄一百四十分的。   “嗯。”   电话那头,江远汀欲言又止。他是想安慰她的,话到嘴边,说什么似乎都显得笨拙无力了。   “你睡了吗?”   他问了一个更加笨的问题。   “没,”舒盏坐起来,抱着娃娃。她没有把窗户关全,一缕浅淡的灯光照进来,夹杂着少许车鸣,窗帘那一端的外面世界,热闹似乎还在,“有点想吃烧烤,唔,还想看电影。”   睡不着的夜晚,只有美食才是最好的治愈。   江远汀:“少吃垃圾食品。”   “只是想吃,”舒盏想瞪他,“怎么教育起我来了。”   他轻嗤了声,“你爸妈睡了?”   “我爸又开始忙,早睡了,我妈没回来,高考前她估计都会住在学校,周末回家住。”舒盏如是回答。   不过,这并不会影响她妈妈对于她成绩的上心。   他就“哦”了一下,没有多大的表示,舒盏等着他的下句,却发现他把电话挂了。   挂了……   舒盏哭笑不得,连句“晚安”都不说吗?   有的时候她真不觉得江远汀喜欢自己,他是不是想追到自己再甩了自己以报复从前种种不愉快的过往啊?   都是江远汀的错!   电话挂了以后,舒盏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刷了两下空间,全是转发好运的说说,要么就是说自己月考全爆炸,现场烟花表演……最重要的是,说这种话的人考得一般都不差。   她觉得无聊,把手机放在一边,走下床,拉开了窗帘。   小区外的道路新装了不少路灯,灯光不再是星星点点了。   今天是星期天,路上有人,穿着日常装,匆匆归家,比以往冷冷清清的夜晚多了几丝人气。   也不知道这个城市的市中心,十一点半的夜晚会是什么样子。   而后,她的手机屏幕再次亮了。   江远汀的电话。   又打过来?   舒盏接通,听见他说道:“下楼。”   “啊?”舒盏吓了一跳,一点点疲倦荡然无存,“你开玩笑?”   “换衣服,下楼,我在小区门口。”他说。   舒盏急忙跑出房间,来到最大的阳台,向远处眺望。   小区外,少年站在风中,抬头仰望过来——她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她却又完全不用看,因为这张脸,早已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房间外家里一片漆黑,她小心翼翼地带上门,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快步跑下去。   舒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或许酸涩或许感动,因为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三更半夜跑到她家楼下等她。   在这之后,大概也不会有了。   已经快六月,春末夏初,夜里的风不再凉,街道上穿裙子的姑娘太多了。就连他们开晨会,有的女生都穿上了夏季的裙装校服。   值夜的保安在打瞌睡,舒盏刷卡出去,他开窗看了眼,弄得舒盏很不好意思——跟深夜偷偷幽会的小情侣似的。   江远汀站在门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揣在口袋里,神态懒懒的,不见倦意。   舒盏开口:“江远汀……”   “嗯,”他的神色淡淡,却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吧。”   “……你的举动很危险你知道吗,”少年腿长,舒盏心思不在走路上,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拉着走,不由得快跑了几步,“不怕等会儿我家里人发现?”   “那就不要回去了,”江远汀懒懒道,“住我家吧。”   舒盏:“……”   看这神情,她肯定江远汀一定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可不可以不要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这是跟谁学坏了啊!   两人渐渐的就走远了。   舒盏不是会主动开口的人,江远汀不说话,她也不说,可就这样走着,却也不觉得尴尬。仿佛有无声的温馨笼罩着这样的默契,让抑郁的心情也放了晴。   离这边最近的商业区已经打烊了,路上还亮着灯的,便是各种烧烤、烤生蚝、烤鱼店,以及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越是往广场走,两侧道路作为绿化的树干上点缀着一串串金色小彩灯,远远望去,倒真有几分火树银花的感觉来。   上一次来这里可能都是几个月前了,好像已经全然变了副模样。城市的白天、夜晚与深夜也是三种不同的样子,白天是熙熙攘攘的拥挤,夜晚是五光十色的辉煌,深夜,当人群散去之后,当灯熄灭大半、只留下几盏之后,便是沉默中的永恒。   是江远汀先推开了一家烧烤店的门。   烧烤店里几乎坐满了,大多是男人,操着本地的方言大声聊天,喝酒划拳,烟味很浓。老板娘忙得很,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帮忙端菜,也扯着嗓子在喊。   舒盏眉头皱起,后退几步,没有再向前走,轻轻说:“走吧。”   江远汀挑了下眉:“不是说要吃烧烤?”   她摇头:“不想了。”   好像从这一段路走来,她已经逐步平静下来,没有刚开始那样心烦意乱了。   “那走。”他点点头,不再多言,带着她走了出去。 第53章   舒盏好奇他要往哪里走,却见他一直向前,停在了购物商城前。   此刻购物商城早已熄了灯,到处都收了货拉上帘,不见一人。几个小时之前这里灯光璀璨,闪耀着的商场标识分外显眼。   稀稀拉拉几个行人从电梯里走出,有说有笑,意犹未尽,想来是看得夜场电影。   偶尔有几个穿工作服的人一晃而过,也因这夜而放慢了脚步。   江远汀是在这时回过头来的。   他把手机递过来,“选一下?”   其实没得选。   深夜有场次的电影太少了,除却热映的两三部,零点首映的,可供选择的还真没多少。   舒盏低头看了眼手表,思忖间已经做了决定。   她选的是一部记录片,说来也巧,离开场不过五分钟,买了票后两人上楼,等取票检票进场,电影已经开始了。   这是部讲述二战的历史记录片,买票的时候舒盏看见只售出了三个座位,小小的放映厅里空空荡荡,两人坐在最中间,环顾四周,果然只有两个人。   灯光已经全部熄了,舒盏看不见那两个人的模样,依稀判断得出是一男一女,有了一定的年纪,模样很是严肃。   还有一个座位,也不知是谁。   两人是两手空空进来的,售卖爆米花、奶茶饮料的店早就关了门,徘徊在电影院里做补习广告的人也早早回去了,只有零丁几个工作人员和自动取票机还在工作着。   江远汀坐在旁边,脸上始终面无表情,怕是也没有料到舒盏会在深夜选择来电影院看记录片……   她是喜欢历史的。   历史选修教材有一本叫《战争与和平》,但他们省不考,连教材都没有发,让舒盏还叹息了很久。   记录片讲述的是二战期间一位老兵的故事,以小人物的视觉为切入点,还原度却是极高的。战争的触目惊心,双方的疯狂,尸横遍野,血肉横飞……银幕上的一幅幅画面无不震撼着人的双眼。   舒盏于心不忍,看到高//潮处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眼睛,别过头不去看。   她对这一段历史有所了解,记录片中很多事件都与所学过的对的上号,看的时候忍不住会评论一二。她低头跟江远汀说,声音很轻,只是影厅里实在没人,即使压了声音,也能传过去。   那边看电影的一对男女似乎因为舒盏的声音偏头看了下她,不过舒盏没有发觉。   电影长达两个小时,等放完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饶是电影的剧情再惊心动魄,舒盏还是熬不住困意,未放到尾声,枕着江远汀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江远汀正跟着剧情走,肩膀上一重,回头看去,身边人的呼吸均匀,似乎是睡过去了。   他抿了抿唇,目光柔和下来,轻轻拨弄开散在肩膀上的长发。   最后的片尾曲响起,影厅的灯光依次亮起,那边的一对男女已经起了身。   江远汀看清了他们,似乎是对中年夫妻,离开的时候手牵着手,挨得很近。   后面有个人跟了上去,背影有点眼熟,江远汀皱了下眉,没关注。   这个时候,舒盏睁开了眼睛。   她揉着眼睛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文字,“啊”了一声,“已经结束了?……”   其实后面的剧情,即便错过了,也知道发展。历史是已经发生过的过去的事情,再怎么演,也不会改变事实。   江远汀淡淡地“嗯”了下,“回去吧。”   实在是太晚了。   都快忘了明天要上课。   他也像那对夫妻一样,牵过她的手,却见她轻轻地靠过来,挨着他的手臂,眸中满是湿漉漉的困意:“好困。”   “我明天上课要睡觉了呜呜……”   半梦半醒时抱怨的话,明明很正常,落在他耳里却像娇嗔,使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颤了颤。   他停下步子,下了一个台阶,背对着她,道:“上来。”   舒盏蒙了:“嗯?”   “我背你回去。”   到她家要走十多分钟的路,江远汀真不知道她这样睡意朦胧的该怎么爬回去。   这一回,舒盏是真的怔了,睡意都散了三分,似乎不该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她认识的江远汀。   她自语:“我已经睡着了吗?”   “……”江远汀抽了抽嘴角,语气淡淡的,“那你自己走回去吧。”   最后她自然是很不争气地妥协了。   舒盏在同龄女生中算高,但比起江远汀还是有差距。她靠过来,双手缠在他的脖子上,微微凉,却又是热的。   这一段路,江远汀走了很久。   起初她还会说两句调侃的话,就像往常他们开玩笑吵架一样,到舒盏家楼下的时候,身后的人已经完全没有声音了。   这回是真的睡了。   江远汀把她放下来,转背为抱着,从她口袋里摸出钥匙,轻手轻脚地上了电梯,开门。   伴随着他的动作,她似乎醒了,不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没有正眼,好像是转头又睡了过去。   客厅里一片黑暗。   江远汀没敢开灯,走过走廊时,往舒父的房间多看了几眼,听见里面浅浅的呼噜声后,才放心地推开了舒盏房间的门,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窗帘开了一点,昏暗的灯光打进来,却是将她的侧脸映得额外清晰。   睡着时的她是安静的,睫毛柔和地垂下,周身浮动着温和的气息。   他站在床边,俯下身,拨开她额头的少许碎发,唇轻轻地碰了一下。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他飞快地离开,关上门,背靠着捂着心口站定。   这里在怦怦狂跳不止。   唇上发着热,分明只是碰了额头,却叫他的脸都快烧起来。   况且她家人就在旁边,他偷偷把她带出来,在她熟睡之际偷亲她,不论哪件事被发现,都能让他被赶出去了。   他抚摸着唇,漾开一点弧度来,快步走了。   *   早上醒来,下了一点小雨。   这雨似乎是日出前下的,浸湿了地面,却不足以构成水洼。只是一点点,将城市笼罩在蒙蒙的雾气之中,便连空气也泛着雨珠的味道。   于是晨会取消了。   迟到了五分钟的舒盏欣慰地走进了教室。   没有老师来占早读,班主任也没到,班上闹哄哄的,收作业的聊天的补作业的,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过会儿班主任进来,说了句自习,便坐在讲台前开电脑去了。   舒盏自然是把书立挪了挪,趴下来开始补觉。   补觉的不止她一个。   下早读后有一个十分钟的课间。   舒盏没有睡着,却比早上刚来时清醒了不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大半个教室的同学都是趴着的,班主任多看了一眼,却也只有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旁边几个女生在讨论成绩的事情,见舒盏走过来,立刻去问她。她便笑了笑,谦虚地说着“考得不行”,笼统地报了分数就走过去,收英语作业去了。   意料之外的,江远汀没有睡,支着下巴趴在桌上,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笔,思绪却是到了窗外去。   舒盏走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桌子,“交作业。”   从来都是最后一个交作业或者干脆不交的就是他了。   她有时真不能理解,这种人是怎么混到现在的,每天不被催一下就不行,以后怕是会被拖延症拖死。   他便抬头看了她一下,从书袋里抽出几本作业来,“其他的也帮我交一下,谢谢。”   舒盏真是没脾气,抽走他的英语作业,回了句:“做梦。”   却又隐隐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她醒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昨晚出门的衣服,差点没有被吓一跳。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江远汀好像说要背她?   可再回想,脑海里只有电影里那些叫人印象深刻的情节,满屏幕鲜艳的血色,以及两边道路的火树银花中,少年清晰的背影。   她低下头,悄声说道:“昨晚你几点回去的?碰见雨了吗?”   “三点。”江远汀回答了前面那个问题。   到家躺下后,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几乎整夜没合上眼。早上醒来,意识却是分外的清明。   “……我的错。”舒盏自省。   “嗯,”他道,“把我的作业交了就算了。”   这下舒盏不得不乖乖地点头。   昨晚两人说了不少,舒盏其实记得不太清楚,只想起他难得地说了几句类似心灵鸡汤的句子,告诉她面对排名要坦然一点。   他们在考场上是对手,可这样的对手,是值得尊敬的。   舒盏没有再想下去。   大部分同学在补觉,收作业这种事情沦落到少数清醒人的手里。舒盏帮着组长收了全班的作业,分两次抱去了办公室,第二次时,英语老师开着电脑,让她过来。   第一句话是:“英语成绩出来了,你过来看一下。”   舒盏低头去看电脑屏幕。   老师这边的后台直接按学生成绩排名来的,最前面就能看见她的名字,第二,137.5,第一是江远汀,139。   黄佳妮这一次排到了第五。   放作业的手微微颤抖,她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第54章   英语老师说了她几句丢分的地方,她已经听不太清,胡乱地“嗯”着,匆忙地回了班,在草稿纸上写下自己的分数算总分。   又去算江远汀的分。   结果出来,她又去借了计算器再算一遍,毫无例外的,她没有算错——   江远汀的总分比她高二点五分。   二点五啊——   她闷闷地把计算器还给了同学,回头去看江远汀的脸。对方依然望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样子。   有时候她在想,要是她也能像江远汀一样多好啊——   对成绩的在意不深,却次次都能考得好,也很少有外界带来的压力。这样的话,就会减少很多烦恼和感伤吧?   *   班主任的语文课在下午,最后两节连堂。   早在早晨消息就传飞了,英语分数出来了,总分也出来了,排名出来了……于是每个课间办公室都人满为患。   毕竟,比起去手机App上花钱买VIP看排名,还是直接去办公室来得方便。   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时候如此期待这两节语文课的到来。   果真,班主任拿着一张成绩表进来。   教室门口两侧的墙壁贴满了各式纸张,每一次考试的排名都完整地贴在上面,标有各科细分、班级排名、年级排名、与上次相比的进退步情况,林林总总罗列了一大堆数据出来。   早在上课之前,舒盏早就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排名。   班主任已经报了出来——   “第一名,江远汀,六百四十七分。第二名,舒盏,六百四十四点五分,第三名,黄佳妮……”   舒盏略有哭笑不得。   离第一名真的只差一点点啊。   这个学期只剩下最后一次期末考试,她居然都没有考过一次第一名,说来也是心酸。   上个学期次次第一的成绩,就跟做了一场梦似的。   她转念又想,转来的黄佳妮似乎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了。   其实她并不差的。   班主任陆陆续续地报排名,后面的,舒盏没有再关注过。她素来只看比自己高,以前是没有,因此一心关注自己——以及江远汀。   紧接着班主任又例行说了一大堆说教的话。   这回,他把班上前十名一个一个拎出来,当着全班的面进行成绩分析。第一个说的就是江远汀——“你知道你的文综是前十名里面最差的吗?如果没有数学英语,你马上就会掉出前十名。”   又点名了舒盏的数学。说既然是前三名,那应该每一门都保持在前五名以上,舒盏这个第七名的数学也拖了很大的后腿。   这都是老生常谈的话,舒盏听了无数遍,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弱势,没有多说什么。   班主任的声音偏低沉,一长串话说下来没有任何语调起伏,舒盏听着他长篇大论,没忍住又犯了困。   周围同学很多都没有在听,小声讨论的,直接做其他作业的,总之非常的不给面子。   这样的场面,班主任习以为常。他讲着他的话,丝毫不因为这死寂的局面而停下,一直论到了下课才肯放过他们。   宁见薇拉了拉舒盏的袖子,“盏盏,你看一下这道题?”   她推过来一张历史卷子。   舒盏瞥了一眼,她的脸色不太好,班主任报前十名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听见宁见薇的名字……舒盏忽然明白了什么,换上温和的笑容,给她讲题。   其实排名的起伏,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   这回郑芷没进年级前二十,很可惜,吃饭的时候她拉着舒盏说了好些话,什么“待我学成归来,一定要脚踩XXX头顶XXX手擒XXX我自己当第一”。   舒盏便跟着笑笑,照例打趣了她几句。   晚上的历史晚自习,最后半个小时讲卷子,历史老师例行考后发一场火,“这道题的准确率——你们真是把学过的东西全还给我了!今天凌晨上映了一部关于二战的记录片,我建议你们周末有空去看看……”   正是凌晨舒盏和江远汀看的那一部。   他又点江远汀起来回答,让他来讲这道题。   因为刚好看过,江远汀很顺利地说出了这段历史,历史老师多看了他一眼,神色有点不明。   舒盏心不在焉地想,今天江远汀好像发了一天呆啊……   再晚一点,就放学了。   舒盏收东西慢了些,江远汀坐在座位上,等她一走,就跟着一块往外走。   这时候已经放学十分钟,教室里去了大半人。   夜色已深,下过雨,连夜幕都浮着薄雾。学校在郊区,远离市中心与工业区,大片大片无污染的天空低垂,看得见朝霞与黄昏,到夜里,似乎伸手便能将星辰笼在手心。   两人就这样走着。   江远汀忽然道:“你妈妈会说什么吗?”   舒盏还没反应过来,意识到他在提成绩,点点头,“先把你夸一通,再把我损一顿,然后明天早上我就要找你打一架了。”   “……”听她语调轻快,心中酝酿的无数安慰话似乎都已失去了说出的价值,江远汀冷淡地说道,“你知道昨天晚上我把你背回家有多不容易吗?”   舒盏:“……”   “你快把我勒死了,”他语调平静,“还流口水。”   舒盏:“……江远汀!”   她那时候又睡得不是很熟,模模糊糊感觉到他在走路,又怎么会流口水!   她踮脚要去敲他,见他轻轻地笑了下,反抓住了她的手腕,“你看,从哪里去找第二个像我这样耐心又优秀的人。”   ……更想打他了。   周围一身轻咳吸引了舒盏的注意。   历史老师拎着公文包,睨着两人,“你们当学校不存在?”   舒盏几乎是下意识地站直,江远汀倒是没什么感觉,一手懒洋洋地揣在口袋里。   也是,他从来没有把校规放在眼里过。   他又道,“舒盏这次考得不错,前两次真不知道你怎么考的,学的东西都还给我了?还有江远汀,你的历史——文综三门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下历史考得最差,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江远汀道:“可能跟出题老师不在一个频道。”   这个理由真叫历史老师无法反驳。   他哼了声,问江远汀,“你是不是看过那部记录片?”   “怎么?”江远汀没有直接回答。   历史老师报了个地址。   正是那个购物广场。   “你们昨晚在那里?两点半?”   这一下,江远汀和舒盏几乎同时别开了视线。   这个反应落入历史老师眼里,就是坐实了罪名了:“还真是你们啊!昨晚我跟我哥和嫂子去看那部记录片的首映,看你们两个很眼熟。”   不过当时舒盏和江远汀来得很晚,电影院黑了,历史老师又走得早,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学校的老师普遍都住在这一带,整个区最大的购物广场就那一个,放夜场的估计也就那家大电影院,不去那儿看去哪里。   舒盏惊讶:“老师,买了票的那第三个座位是你?”   历史老师:“怎么?”   “你们三个是一家人,你为什么……要买隔得那么远的票?”她好奇。   三个座位都在他们上面,舒盏买电影票习惯买第六七排,坐正中间。   历史老师:“……为什么不行?”   让他一个老婆在外地出差的人跟哥嫂坐一块看他们秀恩爱?别吧。   结果转头又看见自己的学生在秀恩爱:)   他觉得这老师真是没法当。   “一个人寂寞吧。”江远汀不置可否地嗤了一声。   “别以为我昨天瞎了,”历史老师瞪他,“偷偷谈恋爱是吧?明天我就让老张把你们家长叫过来。”   江远汀比了个手势,“请。”   倒是默认了历史老师的话。   舒盏很想否认,但事情太暧昧,就算她解释历史老师也不会信。正常的男女三更半夜跑出来看电影?   况且她也很害怕。昨天的事情是瞒着家里人的,如果历史老师说出去,那她就完了。   历史老师到底也只是开开玩笑,说了几句之后就道,“你们注意点分寸,江远汀,你跟舒盏谈恋爱,怎么不学学人家历史考八十八?真是白浪费了资源。”   这种事情他不太在意,两个学生平时都安分得很,在学校还真看不出来两人有什么关系,一般人见了还以为他们是仇人。   毕竟,连上课都能互相怼起来。   江远汀颔首:“以后会的。”   不知不觉走到了校门口。   历史老师跟他们走的不是一个方向,没再多说,转身就走了,不忘叮嘱江远汀以后他上课就是重点回答问题对象。   舒盏的心情很复杂。   方才历史老师走的时候,看他们二人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下是洗都洗不清。   “不走?”江远汀看她。   舒盏小声地说:“你怎么不解释一下……就挣扎一下……”   “高考之前不谈恋爱,是吗?”江远汀挑挑眉,“跟他解释不清,我们心里有数就好,我知道。”   反正总会被他追到的。   舒盏:“……”   面对他的理直气壮,她实在是想不到可以反驳的话了。 第55章   第二天来到学校,令舒盏诧异的是,不同于以往全体趴下睡觉,班上闹哄哄的,似乎还有争执声。   一进教室她就明白原因了。   投影上是最新的座位表。   舒盏瞅了眼就不感兴趣了,她的座位没变,同桌也还是宁见薇。宁见薇很乖,上课都不说话的,做自己的事情,因此不吵。然而除了他们几个,全班的座位总体变化很大。   然而诸多同学对新的座位表很不满意,女生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商量着要联合换位置。   下课后,舒盏抱作业去办公室,班主任面前果然围满了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看了一眼便走了。   晚上是班主任的晚自习。   最后半个小时学校本要求老师上课,班主任却开了电脑,打出一张空表格来:“作业我们明天早读讲,早上的座位表作废,下面按照排名来选座位,下晚自习就换。”   全班哗然,紧接着私语声此起彼伏。   这不就意味着,运气好的话可以选到心仪的同桌?   舒盏看向宁见薇。   第一个被叫到的就是江远汀。   对方没动,语气清冷,懒洋洋地抬了眼:“我可以等会儿选吗?还没有想好。”   班主任同意了,又去叫舒盏的名字。   舒盏走上讲台,低头注视着表格,犹豫了会儿,选了第二排中间的位置——这里视觉最好,也方便同老师交流。她并不愿意坐在第一排吃粉笔灰。   接下来黄佳妮。   黄佳妮选了第三排,与她隔了三列。   一直到第五名,江远汀方才起了身,在舒盏旁边打上了他的名字。   一时之间,班上唏嘘声四起,众人看向二人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包括班主任。   这样有点张扬吧?   舒盏后知后觉地想。   她皱了下眉,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装作在看书的样子,翻了一页教材。   五十来个人,吵吵闹闹,学习不好的眼睛也不好,一会儿不愿坐最后一排,一会儿不想坐第一排,又想跟自己关系好的人坐在一块,这场座位愣是选到了下课铃打响才结束。   舒盏这边,二三排八个人,前十名占了六个,所有人都盯着这两大组的位置看,谁不愿意挨着学霸坐?   于是几番争执,有情绪激动些的女生,竟是直接气冲冲地红了眼睛。   班主任沉了脸,多说了几句便走了,让他们自己换位置。舒盏就选在自己前排,把桌子往前挪一下就好,宁见薇偏远了些,坐在第四排,跟另外一个女生坐。   而后江远汀不紧不慢地把桌子拖过来。   舒盏敲了敲他的桌子,“昨天被杨老师找,你不怕老张再找我们一次?”   他泰然自若:“不是高考后?”   舒盏会意他说了什么事情,一下子连瞪他都不想了,自己拿着书包走在前头,与他拉开距离。   身后的少年好像笑了一下,声音轻轻的,散在风中,她没有听见。   只是觉得,今夜的他额外张扬了些。   无理取闹!   *   到六月,日子过得便快了。   ——然而这对准高三来说果然不存在。   他们的暑假是三个星期,夹在七月与八月之间,七月中下旬放假,八月十五就要开学。   因而这个六月,来上课的学生哀声叹气——尤其是见证了六月初高三高考前集体撕卷子,高考后组团回来看老师,六月底高一期末考之后——   高一放假了,高三毕业了,整个学校只有准高三还在学习。   舒盏这段时间过得很微妙。   舒母带的高三学生毕业了,他们组织毕业旅行,舒母跟着一块出去,玩了五天回来的。   现在她正式放暑假,闲在家里没事了,终于开始正式操心起舒盏来。   可这种操心,跟舒盏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开始做饭了。   从前舒盏一日三餐都在学校吃,现在舒母早起做早饭,中午给她送饭,舒盏只在晚上吃食堂。   郑芷抱着她的手臂,就差整个人贴在她身上了,天天求着阿姨多做点菜。   舒母厨艺实在很好,这一点舒盏不得不承认。学校食堂的菜不错,花样繁多,可尝过舒母做的菜之后,偶尔会吃出头发丝大肥虫的学校食堂……就没有那么诱人了。   有时候舒母会做双份,特别叮嘱舒盏要带给江远汀,闹得舒盏又被郑芷打趣了很久。   问的最多的就是一句“他表白了没有啊?”。   每每舒盏都会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   真正的心思,想来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当然表白了。   只是那天的事情太久远,事后两人又像以往一样相处,除了偶尔的越界,看上去与之前没什么差别——到她都快被假象蒙骗,以为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了。   周边却有人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这是事实。   于是舒盏又不肯面对江远汀了。   就连放学两个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沉默地背着书包,很久才说一句话。   六月没有月考,学校抽了最后一个星期出来,一个晚自习考一门,作为周测。   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测验,班主任偏偏要把总分统计出来又排了名。   舒盏考英语的时候,听见听力,没忍住睡下了。   于是分数自然很惨,又掉到第五。   舒母没明说,可她进家门的时候,总觉得空气是浮动着□□味的。   不过,令她诧异的是,舒母忍住了。   她告诉舒盏,不要着急,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理解,反而让舒盏的心酸酸的。   从前舒母说的那些“其他人都很好为什么你不好”的话,为的是激励她,却引不起她的内疚感,只会让她生出一种“就是要考差给你看”的反感。   如今,才让她深切地反省自己。   像石头一样,沉沉地压在心上。   *   期末考试在七月二十四日公布所有成绩。   舒盏以一分扳回一局,取得了年级第一,以报上次两点五分之仇——江远汀稳居第二,黄佳妮第三。   她无以形容自己看到成绩后的心情。   她骄傲的资本又回来了。   终于不用再看旁人的眼光,去揣测旁人的心思,也有底气了。   舒盏知道这不过是开始。   未来,她将会有更多的时间,去证明她自己。   七月二十五日需要上一天课以讲卷子,不上晚自习。之后,准高三放假。   班上女生多,感性的女生们都快哭出来了。   比往年多熬将近一个月,终于等到了放假这一天——虽然这放假也是缩水一大半的。   好歹比寒假长,他们想。   更夸张的,舒盏同郑芷一块下楼,居然在楼道里听见了“Freedom”的大喊。   跟什么农民起义革命胜利了似的……   真让人哭笑不得。   这一次,舒盏没有跟郑芷选择逛街看电影,而是打算先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   她太久太久没有拥有好睡眠了。   早上起来翻手机,初中的同学群有了点动静。   她收到了初中班长的私信,说是要举行一个聚会,备战高三,给大家打气,老师也会来。   说起来,跟初中同学已经有两年没见了——除了郑芷与江远汀。舒盏不太喜欢在闲暇时出门,更多的会选择在家里,出门也是一个人,因而没有这样的小聚过。   大家在不同的学校,高三放假时段不同,综合考虑,聚会的时间定在七月二十九日。   舒盏看了眼日历,答应了。   见一见也好,现在不见,以后可能真的没有机会了。   订的是酒店包间,大家AA制,各自掏腰包。   班长办事效率很高,不久就把名单统计出来,舒盏跟着交了钱。   老师请来了语数外三门,这三个老师是从初一开始教他们到初三的,感情最深。   江远汀和郑芷都在名单之列。   七月底是三伏天,之前是梅雨时节,雨下了快一个月,现在忽然燥热起来,舒盏走在外面还有点不习惯。   自从二十五号放假,她就没有出过门,昨夜特意在挂衣橱前精挑细选了很久,才穿了一条白裙子。   裙子是六月份舒母买的,绣着兰草,有点汉元素的点缀,倒是很衬她的肤色。   聚会地点在市中心,舒盏坐地铁过去。   她难得来早了一回,半数人都没有到,班长在跟其他同学聊天,见了她还打趣,“舒同学今天没有踩点?”   初中时候也是这样,她跟江远汀两个踩点大王,不打上课铃不进教室。   但是上课铃有两道,两分钟前会有预备铃,所以舒盏来的时候,任课老师常常是在的,少不了一顿眼神责备。   屡教不改是这样了。   舒盏微赧,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班长“喔”了一声,往包间里看,“那就是江同学要踩点了。”   舒盏跟着笑。   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周边有几个女生围上来,说着甜甜的赞美话,又聊起自己学校的事情。   只要是说起在学习上的事情,无非就是说“我压力很大,大家都很厉害”“又考差了”“最近好丧啊”这样的内容。   没有人会说自己好的。   可除了学习,舒盏跟她们好像又没有什么话题了。 第56章   她便静静地听着她们聊天,偶尔点点头,跟着笑,像个装饰品,全程都挂着标准的笑容。   不久郑芷便来了。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迎着郑芷,去拉她的手。   郑芷人缘比她好太多,不比跟她没有话题,女生们见了郑芷,更是叽叽喳喳了——特别是在听了郑芷选理科之后。   当年大家跟她一样,所有人都认为郑芷会选文科,毕竟郑芷的理科成绩不比舒盏好多岁。   还顶着个“政治”的名字。   其中一个女生最为显眼。   女生叫宣思梦,长相高挑,身形细长,有一对弯弯的凤眼,天生的精致容颜。   初中时候就与舒盏并称为两朵金花。   不过,舒盏一头埋在书本里,不太在意打扮,素面朝天,清清秀秀。宣思梦则早早化妆,每日出门必涂口红,小男友换了一个又一个。   后面舒盏去了一中,她去了二中的艺术班。   宣思梦是学舞蹈出身的,播音主持也有所涉猎。初中时候,几乎所有的演讲、主持,都是她上台,什么文艺表演领舞也是她。   她文化成绩属于中等,学艺术是大家都料得到的事情。她有一个舞蹈专业的姐姐,听说还小有名气,家里本身就有这样的例子。   两年不见,宣思梦妆容精致,长发散下,发尾卷起小小波浪,掩唇娇笑着:“还真是想不到,郑芷你学理感觉怎么样了?”   郑芷不太喜欢她,以前私底下跟舒盏咬耳朵很多次,还曾为舒盏打抱不平——宣思梦追过江远汀。   自然是被江远汀拒绝了。   此刻好歹也是两年不见的老同学,郑芷抿了抿唇,声音如常:“感觉比学文要好一点。”   宣思梦便又笑了,“选择合适的路才是好的。虽然我学艺术,但我还是想以文化分为重。可能文科是挺适合我的,我都分到二中的文科零班了。”   周围有人听见了她的话惊讶了下:“二中的文科零班?好厉害!”   “没想到啊……”   十年前,市里流传着一句话,“一中的草,二中的花”,指的是一中理科与二中的文科。因为历年来,市状元省状元大多出自这两个高中,且一中以理科居多,二中以文科居多。   不过后面市里重理轻文的风气中了,二中文科班的名声慢慢地就弱了下来,但在大家普遍的观念里,二中的文科班依旧强大,乃至甚于一中。   宣思梦身为艺术生能进二中的文科零班,的确非常了不起。   她谦虚道,“没有啦,二中今年文科不行,也许是我运气比较好吧。艺术生沾了光,分没到,但文化分在艺术生中出色也可以分到零班的。”   这里在二中的还真没几个,大家表面上并不会怀疑她话的真实性,她一下子又成了人群的焦点。   彼时郑芷在跟其他几个女生聊天。   舒盏坐在旁边听着她们聊,好像也插不进去。郑芷倒是想引话题,可大多都是舒盏不感兴趣的,她便跟着说了几句,总是没有那个氛围来。   其实舒盏都习惯了这样。她人缘是一般的,看似跟每个人关系都不错,但能聊到一块去的真不多,都是泛泛之交。   想当年郑芷也努力过,但舒盏实在是不爱看电视剧不爱看动漫不追明星……共同话题还真是少。   于是,舒盏拉了拉郑芷的袖子,对她温温和和地笑了笑。   同学陆陆续续地进来。   江远汀还没来。   宣思梦和班长是这次聚会的发起者,两个人在菜单面前斟酌点菜。   点菜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众口难调,要让每个人做到百分百满意还真不容易。   只是大家来这聚会,为的是叙一叙同学情,对于吃什么,倒也没多大在意了。   侍者走来,说是到场的每人都会有小菜赠送,这是他们这的特色。   问到葱和香菜,宣思梦想了想,多说了几句:“都准备一点吧,要不然单独拿出来让我们添?有的人是不要葱的。我记得江远汀是这样。”   听到江远汀的名字,舒盏不由得往宣思梦那边看去了一眼。   也不知对方有没有觉察到她的视线。   因为新一轮八卦又起来了。   趁着现在老师还不在,大家都是放开了话匣子,怎么放飞自我怎么聊。   “哎哎,江远汀不能吃葱吗?”   “好像是喜欢香菜吧……”宣思梦抿唇笑了笑,“有一次去吃饭,我记得他没点葱,要了香菜。”   “思梦你心好细啊,这个都记得……去吃饭?你跟江远汀单独去吃饭?”   “不得了不得了,这都跨校了还追到江同学了吗?”   当年在初中,江远汀一直是他们全校的神话。   帅气而高傲的男生,成绩出色,人人都会喜欢的。   那会儿,江远汀女生之间的热度不亚于在高中。   宣思梦追过江远汀这档子事,作为同班同学,大家也是清楚的。   “没有啦,就是个聚会,很多人都在的,舒盏也在啊,”说着,宣思梦又去看向舒盏,“舒盏,江同学没有跟你一起来吗?我看你们初中一直是一起的。”   当时江远汀和舒盏是他们看着天天一块上下学的,两家住对门的事情,班上人也知道。   只是调侃归调侃,真把他们想到一块去的还真不多。舒盏成天捧着史书看,连跟班里人出去玩都很少,谈恋爱?怕是比不上学习的分量。   她是亲口说过“只跟比她成绩好的谈恋爱”的人。   郑芷悄悄看舒盏,给她使眼色,舒盏神色不动,淡淡道:“没有。”   聚会?   她不记得有什么聚会了。初中的确有几次小聚,宣思梦在同学之间周转自如,几乎所有的小团体活动她都有参加的。   可能是某一次,但是不重要,她没放在心上。   至于江远汀喜欢香菜不喜欢葱?   这舒盏还真不知道,印象里,不喜欢葱而喜欢香菜的人是她,江远汀向来是挑葱的那一个……   她没说话。   “哎呀,我觉得你跟江远汀挺郎才女貌的,没在一起真是可惜,”有同学唏嘘,“江同学真是谁都拒绝,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   “谁跟江同学一个学校啊?知不知道江同学现在谈恋爱了吗?”   郑芷第一个否认:“没有没有!江同学一心要考B大,怎么会在高考前谈恋爱呢?”   这时候,江远汀进来了。   他是跟三个老师一块进来的,似乎是一路聊着天,老师表情轻松愉快,他的脸上也挂着笑。   当年江远汀在老师之中印象是极好的,因为这点还被舒盏讽刺过很多次。   于是大家马上中止了这个话题,跟老师问好。   似乎一毕业,跟老师之间的拘束也少了很多,什么话都敢说了。老师挺欣慰,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就差一个一个去拥抱了。   江远汀大抵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老师去了专门留好的三个主位,而舒盏的两边已经坐了人,位置是空了一个,在宣思梦旁边。   一下子,刚刚熄了一点的火苗又燃起来了。   江远汀皱了下眉,站在门口,没有动,只是瞥向郑芷。郑芷“哎呀”了一声,说道,“这里开着空调有点冷……我坐宣思梦那边去不要紧吧?”   老师笑着说道,“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拘束什么,冷就坐过去吧。”   宣思梦也带着笑,表示没有意见。   郑芷便拎着包去了那个座位,不忘回头对舒盏挤眼睛。   舒盏的笑容无奈,心中有点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江远汀得以在她身边坐下,“有点巧,路上碰见了老师,来晚了吗?”   “没有没有,”班长笑得爽朗,“谁不知道你江同学是踩点王啊,聚会也踩点。下回迟到要惩罚啊!”   江远汀颔首:“好。”   “你这臭屁的语气倒是没变。”班长扬眉。   便有人哈哈笑:“江同学是自傲,不跟我等凡人为伍。”   老师知道他们是开玩笑,跟着打趣,“说的什么话!大家可都是一个仙班毕业的!”   舒盏在旁边跟着笑。   江远汀这性格树敌无数,都是表面上的,大家喜欢跟他闹着玩。   聚会的氛围似乎又热闹上不少。   菜端上来,接着又有服务员端着送的小菜,一小碟凉皮。   聚会来了约莫三十个,当年班上四十几个人,有一小半缺了席。   侍者是一个一个发过去的,到江远汀那里,江远汀道:“换个只放了香菜的可以吗?不要葱。”   有心人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然侍者把那一碟递给江远汀,江远汀却是放在了舒盏的面前,自己拿了有葱的那一份。   这一幕是大家都看见的,一时之间,餐桌上的气氛略有微妙。   ——说好的江远汀不吃葱?   好像搞错了对象吧?   郑芷差点笑出声来,眼角的余光一直在打量宣思梦的脸色。她果真白了白,露出一点点刻薄来,还保持着微笑。   江远汀是不知道她先前说了什么话,可这么多同学都听着,特别是舒盏本人——就显得她很尴尬了。   不知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舒盏怎么想? 第57章   舒盏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当眼神稍稍扫过宣思梦的时候,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充斥着她的脑海。   ——也许这就是所谓“占有欲”。   旁人再怎么想要占他的便宜,他依然坚定不移地守在原地。   舒盏忽然就沉默地低下了头。   她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耍流氓——占着这份感情,不给出回应却也不放手。   是不放手吗?   不想放手。   包间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微妙,老师们不明所以,只是见气氛不对,便跟着引新的话题来调节。   一说自己现在在哪里,教了什么新的学生;二说往年的趣事,学生们有什么变化……左右都是些损人的话,什么“学生们一届比一届优秀”,更多的是调侃。   不过,比起郑芷学理科,更叫人惊讶的还是江远汀选了文——当年班上五十个人,在前十五名里,学文科的不过舒盏、江远汀和另外一个同学,而且三个人有两个高分进了一中。便是很多初中理科稍差些的,都纷纷选了理。二中号称文科最强,今年开设的文科班不到总班级的三分之一。江远汀这样三门主课分数极高的,选文科听着似乎很亏。   同样的问题,在江远汀踏入文科班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听过太多遍,且回答了太多次。他的眉头皱了下,直说:“喜欢。”   “哎呀呀,江同学选文科也是年级第二呢!”郑芷插话,“我之前经常垫底,差点被踢出零班,江同学的优秀我还真学不来。”   “年级第二?”宣思梦接了一句话,“江同学真厉害啊,学霸不愧是学霸,让我这个艺术生自愧不如。我想多在文化分上下心思的,也不过考了年级二十多……你们的年级第一是很厉害吧?我听说这次期末你们年级第一有六百六十多分啊!”   这回试卷放低了难度,比上回不知简单多少,舒盏数学罕见地考了一百三十九分,文综更是近两百六十。要知道,今年的高考卷子号称简单,B大的分数线跟她的分也相差无几,甚至不及了。   数学老师好奇地问了一句:“那年级第一是谁?连江同学都考过了?”   有几双眼睛往舒盏这边瞥过来。   其实当年在初中,舒盏成绩好是好,但人们关注的更多是年级第一,像她这样稳定年级前五的,在江远汀这种人面前就略显平庸了。   因而很少有人把她往更高处去想。   况且舒盏本人也不太爱把分数往外头说,跟大多数同学一样,遇到问分的都以“一般般”“还好”“不太理想“带过——其实这也是矛盾的。在她眼里考差了的时候,因为起步高,还是在前几名,到其他排名不如这个的同学面前说这话就像在炫耀了。   她的参照物是自己。   于是,舒盏低着头,淡淡地说道:“我。”   她的声音略小,包间吵闹,宣思梦大概没有听清,又问了一句:“什么?”   舒盏喝了一口橙汁:“年级第一是我。”   她还真想低调一点,宣思梦炫耀归炫耀,只是若想嘲到她头上来,她就不会客气了。   她才不好惹呢。   此话一出,当真引起了大家的关注,热烈而崇拜的目光都快要把舒盏淹没了。   英语老师鼓掌道:“六百六十多啊!这得赶上状元了吧?舒盏,我敬你一杯,指不定一年后我也是教过状元的老师了!”   今年的文科状元似乎是六百七十八十分,因为卷子偏简单,整体分数都往上升了,分数线也高得惊人。   状元什么的,舒盏还当真没有想过。从前总觉得这个词离自己远了些,她想做的不过是离江远汀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是今天有人告诉她,她是有可能的。   这并不远。   舒盏有些心潮澎湃,谦虚地向英语老师道了谢,又要承受多数同学的商业互吹。舒盏当是习惯这些了的,可每一次都不是像这样的情况,故而还觉得有点别扭。   好几个人在调侃江远汀,江远汀不紧不慢地把杯子斟满椰奶,“不是还有一年么,高考才知道。舒盏同学跟我一样优秀。”   听得舒盏失笑——江远汀这人,明确说过喜欢她了,却还是不肯让别人高与他。说句“比我优秀”很难吗?   唔,好像是很难的。   在饭桌上聊学习是件伤感情的事情,这个短暂的风波过去之后,大家转向了别的,三五成群各聊各的。   时间推移,到了下午,饭桌上差不多扫荡完,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   活动当然不止这些,等下还要去KTV。不过三个老师没有去,几个同学也没来,剩下不到二十个人。   高二升高三正是过渡期,大家都各有各的安排,时间紧迫得很,想要全面地聚一次还真是有点困难。   依然由班长和宣思梦领着大家去KTV。   江远汀跟几个男生走在一起,舒盏记得他们关系很好,初中时经常勾肩搭臂的。只是上高中以后,江远汀冷了些,再好的关系也不过是走在一块,他的手始终放在外套口袋。   郑芷拉着她的手,低声对她说道:“你那句第一真的解气!嗨呀,你是不知道宣思梦说自己二十多名的时候那个神气样子。二中这是完了吗?她那样的艺术生都能考前二十?”   不是郑芷怀疑,她提到过宣思梦的Q/Q空间,隔三差五就有一条“定期计划“的说说,写的头头是道,然而每每都要配上自拍和手写。再者去图书馆,要拍出那厚厚一沓书的面貌来,配上自拍加定位,底下必然有一片人喊“女神”“爱学习”的,仿佛不是这样说说就失去了灵魂。   舒盏耸耸肩,不置可否,“说不定她真的逆袭了。”   因为他们初中按地段分,不允许设零班,舒盏当年在的班差距还挺大的。好的有几个上一中,差的有几个去职高,宣思梦这中等还真难以看出水平。   但高中与初中完全不同,要说高中逆袭,也不无可能。   郑芷不以为然,却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若不是因为宣思梦今天张扬表现,她可能都不会说这些话吧。   宣思梦与班长选的这家KTV的价格不高,顶级的包间人均费用摊下来也花不了太多钱。   大部分人留了下来,点歌的点歌,有的兼职做了灯光师和小粉丝,一手摇铃一手摇巴掌拍,玩得不亦乐乎。   两张桌子还配有玻璃杯和骰子。   不一会儿,负责去买酒水饮料的班长等人回来了。带来的不单是饮料,还有各色的鸡尾酒与啤酒,弄得有人啧啧出声:“这是离开了老师就放飞自我了吗?”   可不是,一群未成年人在这喝酒开party,真不是社会主义好青年的作风。   当然没人真那么乖巧,几个拎着酒来的男生开了瓶盖,给一杯杯斟满,边倒边说“别告诉我你没喝过”,那边的人马上就不说话了,拿杯子的动作一个比一个热情。   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倒在玻璃杯里,KTV的灯光一照,显得流光溢彩,十分漂亮。舒盏没忍住,也拿了一杯。   她只在吃自助餐的时候见到过鸡尾酒,小小的一杯,各种色彩分明,颜值相当诱人。只是一直没有尝试。   这种鸡尾酒则是纯色的,像是果汁。她抿了一口,有果味,但不是很浓,更多的味道她不知该怎么形容——比起酒,更甜。   包间里很热闹,几个同学推来推去,两个麦克风最终落到了最爱闹腾的两个男生手上。于是大家吹口哨的吹口哨、尖叫的尖叫,还有拿着摇铃边摇边喊唱歌者名字的,别提有多欢乐了。   舒盏在旁边看着,不时跟着笑,然后又往杯子里倒酒。不知不觉,一瓶鸡尾酒已经下肚了。   她没有什么感觉,忽然看见酒瓶见了底,连忙放下玻璃杯不再喝了,靠着沙发看他们玩。   江远汀那边,七八个男生围在一块玩真心话大冒险。以最简单的剪刀石头布选出人,掷骰子看点数。他被一群男生簇拥着,一手托着玻璃杯,骨节分明的五指在透明与五色的光芒下更衬得漂亮,啜饮的动作也是漫不经心的,垂着眼,似乎没把这一切放在心上。   他的运气也好得出奇,一连四轮居然都没有中奖,看着人家玩。   男生们大概觉得单以唱歌来玩大冒险实在是没有意思,等前几个接受惩罚唱完歌后,便有人笑着说道:“这次的大冒险就设定跟我们班花宣思梦一块唱好了。”   他是点了名字的。   虽说初中时候,大家都默认舒盏和宣思梦是两朵班花,但舒盏太冷淡了,又颇傲气,远不如宣思梦那样平易近人。宣思梦的男生缘和女生缘则都不错。   这话舒盏听到了,她往那边看了一眼,说话的男生嬉皮笑脸的。   宣思梦闻声抬起头来,在众男生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好啊。”   郑芷走到舒盏旁边,偷偷对她说道:“眼睛都要粘在你家江远汀身上了。”   舒盏道:“江远汀玩剪刀石头布很厉害。” 第58章   郑芷蒙了下,而后“噗嗤”一声笑出来,一副“我懂了我懂了”般耐人寻味的表情。这笑声令舒盏微微别过头,感到双颊略烫。   也不知是不是酒精起了作用,她的脑袋有点昏沉,便连说的话也大胆了些。   “别打趣我了,”她轻声说道,“你不去唱歌?”   郑芷勾着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虚抱,就去那边跟别的女生玩去了。   舒盏是觉得头有点晕,靠在沙发上休息,一面又去倒水喝。后果就是跑了几趟洗手间,等回来的时候,男生那边已经选出唱歌的人了。   是班长。   班长是个长相斯文的男生,戴着副黑色框的眼镜,身材高大,曾一度是篮球队的主力。不过熟了之后会发现他这个人比表面不正经多了,骚话一串连一串的。   此刻班长挠挠头,难得露出点见到梦中初恋的羞赧来,“唱什么?”   宣思梦微笑道:“随便啦。”   她倒是没有班长那样扭捏,态度大方的很,在一群男男女女的起哄中不动如山。   既然是男女对唱,那还真没有什么不是情歌的歌。而且要两个人会唱,这概率就不高了。   一群起哄的人争了半天,最后点了一首《有点甜》。不过,让一米八的壮汉班长唱这种甜甜的小情歌,实在是太有画面感了。   同学们是一边听一边笑,闹得班长满脸通红。宣思梦心不在焉的,唱的时候都错了几个调,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她也在紧张?   舒盏不知道。她的困意上来了,一手撑着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生怕一不小心就睡了。   没想到自己的酒量这么不好,也才几杯鸡尾酒而已,后劲就上来了。   江远汀走到她身边来,俯下身低声问道:“不舒服?”   舒盏摇了摇头,“有点头晕,我出去透透气。”   江远汀颔首,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   包间连着阳台,外边还有个小花园,放着白色的藤椅和玻璃茶几,大概是用来喝下午茶的。   下了点小雨,堪堪淋湿了地面,有水汽浮上来,日光白寥寥,亮得有些刺眼。   舒盏眯着眼睛,伸手去遮了一下。指缝中的少年懒洋洋地倚着栏杆,看着她失神。   “你怎么不去唱歌?”舒盏找话题,“来KTV不唱歌多没意思。一直在那玩真心话大冒险。”   “无聊,”江远汀淡淡道,“不去玩他们得闹,反正被选中的不会是我。剪刀石头布罢了。”   跟江远汀玩剪刀石头布,舒盏还真是深有体会。这人似乎有透视眼似的,总能洞察她的想法,导致她都对这个游戏充满了阴影,一度认为自己跟它八字不合的。   后来才知道是看人,玩这东西可有技巧。   舒盏便“哦”了一声。也是,对江远汀来说,去KTV估计还没在家看小说有意思。   “你不去点歌吗?”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   舒盏是有好几次跃跃欲试。她的歌排在最后,前面的歌有七八十首,人家都唱不完,哪轮得到她。麦克风只有两个,若是遇上会唱的歌,好不容易抢到了麦,没唱两句就又到别人手上了,总归是抢不过麦霸的。   于是舒盏再次摇头:“我要与世无争。”   江远汀嗤笑:“这就是你喝闷酒的理由?”   舒盏:“……小说看多了吧你。我把鸡尾酒当饮料喝的,喝闷酒是什么话。”   他蹙了下眉,“好喝?”   “甜的,“舒盏道,“想喝你自己去尝。”   他便“唔”了一声,没了下文。   吹了会儿风,舒盏当真是清醒不少。这一点点雨好像让空气更加燥热了,再这样待下去她还真受不了,赶快回包间吹空调了。   众人好像守着似的,江远汀一进来,便把他团团围住:“来来来江哥,怎么不唱歌?”   “这里这么多人就你没唱了,这回你可别想跑。”   江远汀:“五音不全。”   “五音不全我们也不介意!”开玩笑那男主一脸笃定,把麦塞到江远汀手里,“必须唱!”   麦克风经了很多人的手,还热乎着,江远汀只犹豫了一下,迅速丢给了舒盏,“让党代表来。”   舒盏:“……”   “喂喂喂,推脱责任给女生算什么男人!”男生不服气,作势要拉他。   江远汀才不在乎这些,语气依然淡淡的,“优秀的人总是与众不同。”   这下没人想让他唱歌了,只想打他。   舒盏看着手中的话筒,笑得有些无奈。她是挺想唱歌的,这样说来还要感谢江远汀?   众人的注意一时都被江远汀吸引了去,舒盏走到点歌机前把自己点的歌提前,拿着话筒轻轻地唱了起来。   她点了一首古风歌,很舒缓的调子,节奏轻快明丽,有点少女的俏皮感,唱出来也是甜暖的。舒盏会唱的歌还真不多,小学基本没接触过,就是对音乐课上那些儿歌、民歌有所了解。到初中,才开始跟着同学听一点流行歌,不过都没有什么感觉。   高中在路上的时间长了,挤地铁坐公交的时候,就习惯于戴耳机。她也没有什么偏好,随便点开了电台来听,只听听歌曲的调子。偶尔有一首喜欢的,才会下意识地去记歌词。   所以要选出一首她会唱整首不跑调不错词的,还真有点难。   跟着他们来KTV,纯粹是为了……想聚一聚吧。   一首歌唱完,舒盏马上把话筒还给了麦霸同学。有女生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道:“感觉你唱歌还蛮好听的哎!”   舒盏摇头,“比五音不全好一点。”   她不懂什么唱歌的技巧,好听什么的,也就声音上有点优势吧。小学初中有好几次差点进合唱团广播站了,在课外活动与学习的权衡下,她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然后远远地就听见一声轻蔑的“哼”。   到四五点,唱了三四个小时,大家都有点乏了,连麦霸都换了人,独留宣思梦和另外一个男生还在唱着,一首接一首。   舒盏注意到,班长的目光似乎就没有从宣思梦身上离开过。   桌上的酒瓶子都空了,江远汀在男生那边更为壮观,连啤酒都喝完了。那些个男生还学的有模有样,各种“一杯敬江神佑我成绩不朽”。   他倚着沙发,眼神懒散,脸微微红,不知是不是热的,衬衫的扣子解了两颗,露出一点点锁骨的轮廓来。   郑芷也不唱了,跑过来跟舒盏聊天。她中途跑出去一趟,带来了一堆零食来,同学还去买了新的酒。两人就这样一口接一口的,面前一下子多了不少包装袋。   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舒盏的头是真的在晕,可是却又是这种眩晕让她尤其清醒。   “我不该来的,”她对郑芷说,“下次要唱歌,我们两个单独开个包间,没人抢麦,唱到天荒地老。”   郑芷不如她自矜,有什么不满倒豆子似的说出来。她也想唱,不过没抢过那些男生,正跟舒盏抱怨着呢。   闻言她把头点得如捣蒜:“说的对!我们下次就这么干!高三什么的都滚一边去!”   舒盏笑了一声。   过会儿,郑芷也该回去了。她明天还要去补习班,三个星期的暑假都睡不了几天懒觉,理科的作业负担远比文科重。   留在包间内的一下子不足十人。   班长和宣思梦在点人算账,把花的钱统出来,多退少补。   五点半,包间里剩下最后四个人。   “我该走了,”宣思梦道,“你们不走?”   终于轮到舒盏点的歌,舒盏摇了摇头,“晚点。”   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留在最后把微唱的歌唱完。   班长急忙跟上:“我跟你一起出去。”   宣思梦也没多大表现,又看了江远汀一眼,“江同学不走吗?”   江远汀言简意赅:“陪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什么好继续下去的了。   舒盏的心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不知是否是鸡尾酒壮了胆,面对江远汀这样的话,她居然脸上一片坦然。   班长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非常识趣地走出去了。宣思梦无心他的示好,那他还是走吧。他又不是傻白甜,不过是因为那首歌,觉得这个女生忽然明媚了。   这下宣思梦当真是沉着一张脸走了。   同学不在,伪装好像也没有了必要,当身边的所有人都离开后,她的表情立即变得狰狞了起来。   这些,都与舒盏没有关系。   她不知哪来的胆子,江远汀沉默,她也跟着不说话,拿过久违的麦克风,一首一首将自己点的歌唱了下去。   江远汀便倚着沙发,慵懒地看着她,时不时拿着杯子抿一口。   如此过去了一个小时,被他灼热的视线注视着,舒盏终于唱不下去,把话筒一搁,“江远汀——不是说高考前不谈恋爱吗?你这是在追我?”   她口干舌燥,声音略有嘶哑。   她分明没有答应他,他却变本加厉地对她好,这样的好让舒盏认为自己很渣。   特别是今天,当江远汀对着班长和宣思梦说出那句“陪她”。热气灼烧着她的理智,说不清的情绪肆意向上翻涌着。 第59章   她觉得自己像个渣女。   江远汀看着她,眼睫垂着,唇抿成一道弧。   执着杯子的手却是渐渐地放下来。   “这件事情我们放一放好不好?就不能回到像以前那样吗?”她的眼眶微微红,大抵是情绪激动,连双颊也是粉的,“可以互怼,可以……”   “不能。”他松了手,玻璃杯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声音却是清冷的。   他的眸子漆黑,像是猎人,不动声色地伪装出表面,把最深的危险藏在眼眸深处。   背后的音乐还在继续,开了原唱,略沙哑的女声温柔又低缓。   有什么撞击着舒盏的心——那样百感交集,似是要把她往深渊里拽去。   却又见江远汀起身了。   “放学与我同走、深夜与我打电话、那天晚上看电影抱着我的手臂不放、跟我单独留在这KTV里的人是谁?”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好像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可目光却是不容置疑,逼得舒盏不得不与他对视,被他的眼神拦在逼仄的转角。   “舒盏,”时隔许久,他终于喊了她的全名,似是把每一个字都含在唇齿之间,“你问你自己,你不喜欢我?”   最后一层保护罩被掀开。   舒盏骇然,步步向后退去,双手颤抖着,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似要隔着衣角以指甲留下深深的长痕。   不喜欢他?   不、不、怎么可能——   她是不敢去想他会喜欢她,所以那一点点好感,也不过是被她以“他是她最亲近的异性”为由,牢牢锁在了“朋友”的这条界线里。   直到那次江远汀对她表白,她都不敢去想自己。她真怕她放柔了心,就再也狠不起来了。   舒盏知道,有什么东西是真的要改变了。   就像她很想像机器一样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但总会看着窗外的蓝天幻想高考后的暑假,总会在不经意间暴露伪装,露出那一点点渴望放松、渴望得到一点快乐的小心思。   只是因为这样的快乐,在年少时光是很少有过的。   她知道她身上被给予厚望,好像教师子女的成绩不好就是教师人生的败笔。   所以,谈恋爱——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何况去喜欢。   舒盏没有说一句话。   江远汀却是不依不饶的,似乎是要在今天得到结果来。她向后退,他就步步紧逼,不让她再去逃避这些问题。   “你在害怕什么?”他问她。   心中有声音在唾弃自己——就像是无耻之辈一样,明明她不愿说,却也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其实她表现的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但不够,还不够。   他不满足于这些。   舒盏低着头,不去看他,目光四下扫荡,意图寻找可以脱离的夹缝。   可惜他越来越近。   “你不回答我,”少年伸出手来,拉住了她捏着衣领的手,“我会着急的。”   好像又回到了那天的江远汀,有一点点任性,一点点的不讲道理。   江远汀低声道:“我这人很不要脸。”   “不回答我我就亲你了。”   舒盏陡然瞪大了眼,少年已经凑上来,一手捏着她的下巴,那一点点酒香与果香的味道也随之覆上来。   撬开她紧抿的唇线,也闯进她坚硬的心。   *   开学之前,舒盏都没有跟江远汀联系过。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他。那天不过是狠狠地咬回去,可除了留下一道牙印后,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更像是嗔怪般。   于是她只有推开他,自己跑走,连包都顾不上拿,还是路走到一半折回,看见他拎着跟过来的。   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自那之后舒盏克制自己不去关注他,好在江远汀的社交软件几乎不更新,用不着每天刷空间都会看见某个人的影子。三个星期的暑假,他总共更新了一次动态,把个性签名给改了——   20XX.6.7。   他们高考的那一天。   接受到其中的暗示后舒盏毫不犹豫地屏蔽了他。   过两天,又忍不住去翻他的动态,删掉访问记录再把屏蔽解除。   江远汀的说说实在少得可怜,一拉就能翻到底,真没什么好看的。   跟他这个人的皮囊完全不一样。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江远汀的舒盏一手扶住额头,手指在课桌上挠啊挠,可惜没能把课桌挠出痕迹,反倒是制造了一大堆令自己不舒服的声音。   她今天来得真是太早了些。   门外有同学眯着眼睛进来,还是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似乎没从短暂的暑假中缓过神来,还不愿意接受七月二十五日放假八月十五日开学这个惨淡的事实。   她注意到舒盏,惊讶,“今天来的这么早啊?”   舒盏每天可真是生死一线,在迟到与不迟到之间徘徊。从前班里还设置了一段时间的扣分制,迟到一次扣一分,考一次年级前十加十分,因此一个学期下来舒盏的分数还是正的……   考一次年级前十能迟十次到,这笔买卖可真不亏。   “不表扬一下我?”舒盏跟着笑了下,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她的平易近人令女生的好感都上升不少,揉了下眼睛,笑眯眯地说道,“那你很棒棒哦。”   舒盏不过早来了十五分钟,说早也不算太早。   只不过大部分同学集中在最后五分钟成群结队到达教室,能够做到五分钟前空空如也五分钟后满满当当,这才造成了早十五分钟到校教室里只有零丁两三个的凄凉。   班主任在上课铃前就到了,抱着文件夹,还是那副严肃的模样。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踏入这个教室起,他们已经不在是高二——这是高三(12)班。   高三意味着什么。   结束,开始。   许是语文老师都有这个功能,开口就是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估计不说上两个小时就没个尽头。舒盏回头看了眼,宁见薇的座位是空的,人没来。   身旁的江远汀倒是来了,阖着眼,脑袋懒洋洋地靠在手肘上,将醒未醒。他早上一般都是这个样子,一直到大课间才会完全清醒过来,然后就有脑子开始刷题了。   舒盏别过头。   看到他就火大。   十点半左右放的学,部分同学留下来扫地,学号按上学期轮,刚好江远汀也在其中,舒盏拎起书包就走了,走得快点估计能找到郑芷。   果然,郑芷在楼道口,“啊”了一声,“我的薇薇宝贝儿呢?”   舒盏瞪她:“我在你心里没有一点分量?”   “天天都看你,哪需要关注这么多,”郑芷满不在乎,又往教室里头探了两眼,“哎,薇薇呢?”   舒盏道:“没来。”   也许在外地没赶回来?   两人边聊边下楼。   郑芷说着对悲惨未来的预想,话里话外都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情,舒盏听着发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上忽然跳出来个电话。   本地的号码,一串陌生的数字。   “您好?”   对方语速很快:“高三(12)班舒盏同学吗?快递拿一下,在学校门口。”   快递小哥的部分声音传入郑芷耳内,郑芷看向她,挑了下眉毛。   舒盏更疑惑,她没有买过东西啊。就算买了东西,她也不会寄到学校来,学校拿手机不方便,老接不到电话,保安室那边都不会帮忙收的。   也不会完完整整填这个名字。   她都不填全名的。   她加快了步伐往大门赶,快递小哥递了个箱子给她,沉甸甸的,还挺有分量,不知道是什么。   寄信人是外省的一个地址,什么写字楼XX室,寄件人一看就是网上的那种圈名。   “帮我拿下剪刀。”舒盏低头对郑芷说道,顺手拿钥匙出来划快递箱子。   里面的东西包得很严实,一层又一层,两人站在垃圾桶边上,拆了一会儿,才看见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四本书,分上下册,两本两本是一套,难怪这么重。   书名叫《西陆》,作者知著。   名字舒盏很熟悉——这不就是宁见薇的笔名吗!   “薇薇的签名书啊?”郑芷激动了,“两份啊啊啊!她果然是爱我的!!”   舒盏不理她,翻开第一页,扉页上有寄语和签名,写的是“TO舒盏”,再往后翻,掉出一封薄薄的信来。   舒盏低头去捡。   的确是信封,跟书封是一个画风,应该是随书附赠周边什么的,但是里面写了字。   她重新夹在书中。   郑芷也发现了一封信,美滋滋的,“这是薇薇写给我的信,我一定要拿回去好好欣赏,好了我走了!”   她与舒盏走的反方向。   舒盏招招手与她分别,也是欢喜的。   这本书宁见薇准备了多久,她当然知道。偶尔有几次她小声地对自己说话,说修文修得太痛苦,还好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西陆指秋。最早出自于《左传?昭公四年》:“古者日在北陆而藏冰,西陆朝觌而出之,其藏之也,深山穷谷,涸阴互寒。”起初解释是春天,到了《隋书?天文志》里,就有秋天的意思了。   大概是个发生在秋天的故事。   现在也快入秋了。   秋天啊……是个容易伤感的季节呢。 第60章   舒盏把书放回了书包,边走边想着。她拿出一只耳机戴,电台里播放起歌来,很轻快的女声,可听着歌词,油然透露出一点伤感的调调来。   结合经历过的种种,这份礼物好像不是个好寓意。   十点多的地铁人并不多,找到位置后,她拿出了这封信。   信很长,满满地写了一大张纸,却也如舒盏所料,是一封道别信。   宁见薇的文笔很美,字字句句大段的抒情文字,中心思想其实很简单。   她的父母意识到孩子的高三必须重视。   于是母亲狠心辞了职,他们回到了g市那个家,不再有一年仅仅几次见面的分离,共同度过高三。   她不擅长说话,写起信来却是洋洋洒洒几千字毫不含糊,字句流畅,看得很舒服。   看完信,舒盏在微博上搜索了“知著”这个名字,点进了宁见薇的微博。   一条一条翻回去,网上的她与现实的她当真判若两人。   没有怯弱与小心翼翼,她大方大胆,每一条微博下都有小粉丝激动的呼声。   耳边电台的歌还在放着:   “年年的燕子柳絮总被收去从来没逾期   诗人游子天涯愁绪还不够年纪   长亭只在书里把折柳听了又听   总学不会别离   ……”   是吧。   没有预兆的别离。   *   第二天见郑芷,她的眼眶红红的,心情不太好。   中午吃饭,两人也罕见地一直保持沉默。   舒盏一勺一勺舀着盘子里的水蒸蛋,迟迟没下口,忽然听见郑芷闷闷不乐地说了句:“薇薇的书太虐了,我昨天看到半夜,哭了一晚上。”   小说舒盏自然是看了的。   悬疑故事,却没有那种恐怖的调调,带着一点青春风。像是雨后的土地,满满的都是清新与春风拂面的感觉。   好像不需要多想,一字字一句句,已经把生动的画面描摹在脑海里。   女主在秋天出生,男女主的相逢是在秋天,命案的发生在秋天,真相大白,也在秋天。   结尾,女主亲手将她最敬重的导师送上警车,男主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指间夹着一根烟,将点未点。   女主说:“有点冷。”   “入秋了,”男主将烟放回口袋,“回家吧。”   其实是个大团圆结局。   真相水落石出,男女主走在一起。   她的男女主,没有过多的亲吻与拥抱,描写很平淡,像一捧清水,可字里行间都是默契。   就是能戳进人的心里。   舒盏笑了一下:“我以为导师是好人。”   推理小说有这样一个定律——你最意想不到的那个人,往往就是坏人。   于是看多了推理小说的读者第一时间就去关注那种意想不到的、平淡的角色。   导师却不同,一开始就很高调,一路高调到了结尾,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让读者在几个怀疑对象中踌躇犹豫,结尾真相大白,似乎又处处合理。   难怪雕琢了那么多个日夜。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得心不在焉。   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到别人身上。   “班长在追宣思梦哎——”郑芷说着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八卦,“宣思梦也真是的,不喜欢人家又吊着人家,现在班长天天在她后面跑来跑去,两个人还以好朋友相称呢。”   舒盏:“……”   这个剧本有点眼熟。   她想起那一双乌黑的眸子,盛着漫天的星光,星光下只有她。   他笃定地说:“你喜欢我。”   “盏盏?盏盏?”郑芷伸手在她面前晃,“你怀念暑假呢?老走神。”   “啊,没有,”舒盏的语气平淡,“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吧,别人的事情,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郑芷点头:“从现在开始,我的心里只有学习!”   于是舒盏伸出手,说了两个字:“手机。”   郑芷护犊子似的捂住口袋,一把拍开她的手,“那是我学习的快乐源泉,也是学习,恶毒的女人你快走!”   舒盏嗤了声,“真虚伪。”   *   班上走的人不止宁见薇一个。   学校实行滚班制,最后两名去了下面的班,多了一个新同学过来,是女生,刚好填了宁见薇的空缺。   本身文科零班是单数,因为走了三个进来一个,班级人数依然单数,还是有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单人单座。   不过,这是出于他的自己要求。   宁见薇在班上没有什么朋友,她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大家过多的关注,偶尔聊天时提到几句,他们“啊”了一声想起班上还有这个人来过,又很快淹没了。   八月底零模,全市第一次统考。   试卷难度真是让人泣不成声。   假期自然是没有的,学生回班上自习,老师不在,讨论声就没断过,叹气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都凉了半截。   舒盏正拿着江远汀的卷子对答案。   她能作为参考的对象还真没几个,因而即使万般不情愿,也只有妥协了。   身旁的少年侧着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拿红笔圈圈画画。   舒盏回头看了眼监控摄像头,又拿手机拍了不确定的题目,一道一道把答案写下来,自己再慢慢推。   数学这种东西,急不得,急不得。   成绩差不多是两三天后出来的。   又等了几天,排名才完整地统计出来。周五班会课上班主任讲这一次的考试,宣布了下排名。   “市前十我们班有三个,咱们班的前三名。”他低头看手中表格。   舒盏排第三,第一名是曾经小县城现在归为市里的某一一中学生,第二名来自那位私立高中。   接着就是第六、八名。   第六名是个女生,之前班上成绩一直是十名左右,舒盏没关注过她,没想到这一次零模窜到了年级第二。   其次就是江远汀了。   这次试卷总体偏难,舒盏自己的文综都只在两百四十的边界,地理下了八十分,历史八十一,总分还是靠着语数英撑上去的。   前十的学生也变化很大,往日成绩好的下去好几个,倒是像第三名那样平时不太高调的上来了。   譬如黄佳妮,年级排第九,市里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说了一大堆,班主任又讲了很多勉励的话,左右不过还有近一年,大家不要灰心。   ——“高考还有三年”的声音似乎还在昨天。   时间过得是真的很快啊。   高三的生活也是这样。   每天复习,做题,考试,讲卷子,再考试,再讲卷子,恨不得将每一个知识点都往心里嵌。   这样埋头的日子是很快的,都不是以月考可以衡量的了。   家中气氛很紧张,舒盏时常回家都不愿说一句话,成日不是看书就是发呆。   有时候半夜梦见自己坐在高考考场,白寥寥的光晕在视线内浮动着,笔下的字一个也看不清,然后惊醒,摸到一手的冷汗。   一如压抑着的、紧绷的心情。   陆续有同学请假,去医院打了针马上跑来学校,似乎连错过在学校的一秒,都会掉下几名。   往日的欢声笑语还是有的,不过少了些,很久很久才能听见全班的一阵哄堂大笑。   这样的状态一直到国庆。   高三第一次大型月考结束,紧接着是十一黄金周,高三放假三天。   一下子,全班跟疯了似的欢呼,兴奋程度丝毫不亚于放暑假。   老师也很兴奋,布置下去的作业写了满满两个黑板。   这并不会浇灭大家对于放假的热情。   舒盏在家里写了三天作业。   她出去了一次,郑芷约她去看电影,本来是不愿意的,可经不住郑芷的软磨硬泡,再者她对待在家里学习……也有一点点受不住,就同意了。   可三天的假期实在是太短暂了。   好像还没有仔仔细细地体会假期,就到了尾声。   三号晚上,家里只有舒盏和舒母在。舒母在厨房洗碗,舒盏招呼了一声出了门。   家里屯粮不够,她得去小区外的超市买点东西,也许路过报刊亭还能看看新一期的《看天下》有没有到。   从超市出来后已经快八点了。   舒盏拎着东西,站在报刊亭前挑书,看日期好像都是之前的……   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杂志,她欣喜地掏出手机扫码付钱,拿着东西回头,却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人。   八点的灯光很亮。   街边两侧的店都开着,吆喝声不绝。   少年站在灯光下,肤色很白,始终微微抬起头凝视着前方。   那是她家的方向。   他好像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小区是有后门的,往反方向走,还能绕过江远汀。   犹豫片刻,舒盏走过去,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是她的步伐太轻还是江远汀完全不在状态,他这回被吓了一跳,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轻轻颤抖。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她皱了下眉,未等他说话,已经替他想好了理由,“饭后消食散步,散到我家楼下?”   对面的人却没有笑——连轻蔑的嗤笑都没有。   近看,舒盏才发现他脸色苍白,血丝攀着眼白,眼底甚至有点红。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没有血色。   吓了一跳的换成了她。   “江远汀?”   他缓慢地抬起了头,道,“我还没有吃饭。” 第61章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了路一侧的面包店里。   江远汀挖了一勺蛋糕,低声道:“好甜。”   舒盏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果汁,“心情不好的人吃点甜的更好点。”   真是白废了她一番好心。   这一回,他终于轻轻地笑了一下,半晌却是道:“谢谢。”   舒盏看着他,“你就是过来跟我说谢谢的?”   江远汀又不说话了。   他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压在心里,让人看不出喜怒。   真难判断出来他是怎么了。   这样的交流很累,但他明显是心情不好的样子,舒盏不忍心说出些不好听的话,也不敢不耐烦。   于是两人相对无言。   小蛋糕吃了一半,江远汀问她,“你觉得我差劲吗?”   舒盏张开了眼睛,“你?”   江远汀在……自我怀疑?!   他是被人附身了吧,今天这么谦虚……   “江桓来了,”江远汀低着头,语气淡淡,“他说,我连附中的人都考不过,有什么资格与他斗。”   他的父亲,当真是一个冷情冷心的男人。   有时候江远汀在想,他就没有心?   当年和他的母亲结婚,大概也是他认为自己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母亲又比较适合他,才同意了吧。   这样的婚姻,没有爱。   舒盏却是懂了。   他还在为零模耿耿于怀。   那次试卷偏难,江远汀语文作文走了题,文综也考得不尽人意。   可文综是大家都降了分,作文走题就不是大家都做的事情了。   他这才比旁人少了十几分。   够拉开很大距离了。   “他还说,我盲目自信,以为说着几句B大就真的能考B大了,这只是市里,省里优秀的学生太多。”   江远汀记得他说话时的模样。   男人有着与他相似的侧脸,线条冷硬,说出的话毫不留情,却也不过是平静地阐述着这样一个事实。   他想一拳砸过去。   却在事实面前,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就算发泄了心中的怒火,他也无法更改自己的分数。   江远汀自嘲地笑了下:“他说得好像也没错。我说我优秀,第一没考过几次,说你喜欢我,到现在你都不愿面对我。”   ……其实第二个例子可以免了的。   舒盏脸上赧色闪过,避开他的举例,驳道:“有什么?”   江远汀发出了一个疑问的语气词。   “你不是瞧不起他吗?”她问,“瞧不起的人,也能动摇你?”   江远汀哑然。   她却步步剖析:“或者说,你很在乎他的看法吧。”   表面上毫不在意,可内心却轻易能为他的话动摇。   有时候江远汀也挺矫情的。   “为什么你以前会有自信,现在就没有了呢?”舒盏说,“不过是高三第一次考试。别人吹冷风,你为什么没考好心里没点数吗?下一次就再谨慎些吧。”   江远汀说他不会安慰别人,舒盏觉得自己也半斤八两。   可能因为面对的是江远汀。   说完后,她见江远汀不说话,回顾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语气,又补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觉得你照着自己的节奏来就很好。他又没关心过你的学习,只看你成绩,懂你什么?”   江远汀轻轻地说:“没人关心过我的学习。”   “我啊!”舒盏的音量都跟着拔高了几分,“我把你当劲敌……你以为我每次都在跟你比什么?好玩吗?”   否则她为什么去对江远汀的答案,关心江远汀的分数?   江远汀怔了怔。   她便说了很多话,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我看不惯你很久了……可我更看不惯这样的你。”   然后又低头搅着果汁去了。   她觉得自己说的语气大抵是有点重了,否则江远汀怎么会一直沉默着?   可这不应该。   他可以有失落有颓废……却决不能因为这样一个所谓的“父亲”而影响到自己。   这不值得。   托盘里的小蛋糕见了底,江远汀放下叉子,低低地说:“我不想回家,想离开这里。”   高考快点来就好了。   走远一点,再远一点。   舒盏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却觉得心有点疼。   他很少说出这样堪称任性的话。   “我……”   “随口一提,”少年淡淡地说道,已经起了身,“走了,谢谢。”   他还是说了一句“谢谢”,先前那种颓然似乎不复存在了,又回到了以往的江远汀。   可有什么还是不一样的——江远汀不会这样,眸中是深灰色,压抑着深沉的悲寂。   然后他被一只手拉住。   女孩子的手,柔柔的,软软的。   她问:“六号是不是提刀夜行的签售会?”   *   虽说他们四号开学,但四号至七号上四天自习课,作息时间照常,偶尔会有老师巡逻。   五号的夜晚,舒母在洗澡,舒父有事出门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舒盏若无其事地来到客厅,找到了舒母的手机。   舒母的手机有密码,但是舒盏记得,舒母告诉过她一次,她自己估计早不记得这件事情了,密码却一直被舒盏放在备忘录里。   她很轻松地解了锁,进入微信家长群。   家长群里很安静,偶尔有几条家长发来的请假消息,很简单,@班主任说明请假事件和事由,班主任一般在固定时间统一回复“收到”。   最新一条消息是三个小时前的请假条,班主任还没有回。   天时地利人和。   舒盏飞快地打下【老师您好,舒盏有点发热,明天请假,谢谢】发送出去,然后删除了消息,把手机放回原位,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房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舒母不会知道的,她想。   她早上去晚上回来,不过一天,很快的。   反正待在学校一天是自习,看着一样的书做着差不多的题……她也很痛苦,她知道。   她的内心也太渴望离开一下了。   夜晚平静地过去。   早上七点,舒盏离开家门。   江远汀在楼下等她。   她在楼道里把校服脱下丢进书包,走出去说道:“走吧。”   江远汀“嗯”了一声。   提刀夜行的签售会在邻省的省会城市举行,从他们这边过去,高铁不到两个小时。   地铁往学校的反方向,转两趟,直达高铁站。   这个时候的地铁已经隐隐有了点挤的趋势。   虽说国庆小长假过了一半,旅游回家的人不是那么多,可去往高铁站的这一趟地铁总不会缺人的。   江远汀还是那副表情,舒盏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我觉得我每天都在刀尖上。”   江远汀:“嗯?”   她比了个手指,“第二次了,每次都是只要暴露我就会死无全尸的事情。”   他最近情绪是真的不对,居然连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说,抿了抿唇,道:“舒舒,谢谢你。”   语气和表情都足够真挚。   可这才是最不正常的。   舒盏到底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江远汀。”她叫了他的名字。见他望过来,便看了他一眼,对视过后,没有了下文。   大抵是因为紧张,舒盏昨夜睡得晚,上高铁后又有点困了,趴着睡了一觉。   像睡着了,又不像。浅眠着,好像还能听见旁边人的说话声,画面却已经不是眼前的了。   高铁即将到站,少年拍了拍她,低垂着眼,“舒舒?”   “唔。”舒盏揉了揉眼睛,“好快。”   趴着睡什么的,果然还是没有躺着睡舒服,她的肩膀真是酸。   出站才十点,他们是来早了。   签售会在会展中心举行,下午两点,两人先坐地铁到了,在附近的咖啡厅找了位置坐下,舒盏已经拿出书开始看了。   江远汀撑着下巴,手边是历史资料,眸子懒洋洋的,不知是在看资料还是在看她。   可已经有人排起了队,搬个小板凳坐在路边的,人群熙熙攘攘,一眼望不到尽头。   “还是他的粉丝多啊,”舒盏感慨道,“一年没出一部新作品,热度一点也没减。”   段君珩演的那部电影年底好像也要上映了吧,元旦可以去看。   不知道有没有这样一天,她可以去参加宁见薇的签售会呢?   “因为足够优秀。”她是在自言自语,江远汀却是接了话。   舒盏“噗嗤”一声笑了,“你要是弄个见面会,我估计也有很多人愿意参加的。”   不用做什么学习经验交流,他人站在那里,冲着颜去的也有不少了。   他居然真的在听这个异想天开的假设:“那你会去吗?”   舒盏:“……我天天见到你,用不着去见面会看你。”   她回答得不假思索。回头再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他问:“你也会被我吸引吗?”   “……”舒盏一时无话,“你最近怎么老想些这种问题。”   考差了一次,连人生都开始怀疑了吗?难道他不记得他刚刚进文科班的时候,名次可都是倒着来的啊。   人果然是这样,永远都是向上看的,也永远不会满足。一旦达到了一个高度,再下去,就很难去适应了。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没事,”他皱了皱眉,“我是不是有点多愁善感。”   何止有一点,舒盏想。   就差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了。 第62章   中午的时候,队伍开始长了。   与舒盏抱有相同想法的不止一个,咖啡厅人满为患,两边的店也跟着受了益,坐满了人。   两人的午餐是在咖啡厅里解决的,算算时间,是时候可以离开了。   舒盏终于远远地见到了提刀夜行。   这是个很受造物主偏爱的男人,已经三十多岁,却依然有着一张魅力十足的脸,应当是小女生最爱的大叔款。   不过,人都做了丈夫与父亲,小女生们也只能尖叫几声,欣赏颜值了。   他说话很有一套,寥寥数语就把现场的气氛调动起来,连舒盏这样不太看提刀夜行的书的,也有一种想在现场买一本的冲动。   今天他的妻子没来,他说话的时候也流露出了一种被抛弃的哀伤,说是他妻子有访谈,居然为此抛弃了她,抱怨的语气真像个讨不着糖的孩子。   他们真是恩爱,舒盏想。   队伍一直排到展厅外,舒盏和江远汀来得还算早,两人站在队伍中间,比那些排不进去只能站在外面的好太多了。   江远汀虽然不似那些女生见到提刀夜行后那样激动,视线却没有从那边挪开过,也算是小小地暴露了他的心情。   拿着书的时候,他是紧张的,手心薄薄的汗印在书页上。   排了大概有两个小时的队伍,终于轮到了舒盏。   她没有看手机,注视着这边人来人往,好像也有点意思。   这个城市舒盏第一次来,只不过这一次太匆匆,还没有好好看清楚她的模样,就该离开这里了。   “签什么?”男人握着笔问她,见她手上拿着的是好几年前典藏版的书,有点惊讶,“小姑娘是个资深粉?”   舒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书是自然是从江远汀那要的,她家里又没有提刀夜行的书。   她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翻开书的首页,指着空白处说道,“写‘江远汀高考加油’吧,江湖河海的江,远方的远,岸芷汀兰的汀,谢谢。”   身后有炙热的目光投过来,她把脊背挺得笔直。   提刀夜行依言签了,末了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对着她打趣似的笑了,“男生?”   舒盏的脸微微红,应了一声,赶快离开队伍等江远汀。   她走出了队伍,自然没有听见身后少年说的话。   “舒盏高考加油。”江远汀的嘴角轻轻地勾了一下。   这一下提刀夜行完全明白了,笑得有些促狭,“你们都欺负我老婆不在身边是吧?”   “没有的,”他道,“谢先生,谢谢您创作出的作品。”   提刀夜行自然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称呼,也回了一句谢谢,把签好的书给他。   是经典版的书,现在的市场上已经买不到了。   书的封面,除了提刀夜行的签名,还有一句话。   To江远汀,落款舒盏。   难怪他秒懂。   *   舒盏和江远汀随意在展厅里逛了逛。   都是提刀夜行以前的作品,以及排成的电影电视剧宣传海报,人物立体像,陆续有人上去合影。   舒盏自然是没有兴趣的,但看看这些看看那些,总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下来。   而后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展厅外有人进来,紧接着人群爆发出一阵唏嘘的欢呼声。   女人还穿着访谈时的衣服,却因自身的气质而不显得风尘仆仆,走过来时嘴角带着一点笑意。很多人都往她那边看,提刀夜行更是差点丢了手中的笔,“筝筝!”   郁筝道:“好好签,过来看看你。”   身侧有人笑:“小姐姐,你要是再不过来,刀哥都快成怨妇了。”   被调侃的人反以为荣,“你们都是嫉妒我有老婆。”   这人就是这样有趣,一旦遇上自己的妻子,脸皮好像都跟着翻了几番了。   他是很想嘘寒问暖的,但奈何手上还有一堆书要签,好几次投去恋恋不舍的目光。   可惜郁筝还是忙的,好像是准备要走了。再晚点,舒盏和江远汀也要离开了。   舒盏忍不住说道:“这是嫁给爱情的样子吧?关注一个这样天天秀恩爱的作者,你也不嫌腻。”   “看作品,不看人。”江远汀很是坦然。   舒盏却觉得这样真好。   七点的高铁票,到目前为止,现在一切都很顺利。   两人沿着大道走,城市慢慢进入夜晚,灯已经开了,绚丽得很。   舒盏有点舍不得离开。能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匆匆一眼就要走,真是可惜。   但是她知道,只要熬过了这一年,她的未来有太多机会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难得静谧,路走到尽头,准备进地铁站,江远汀忽然把手中的书递给了她,“送给你。”   翻开第一页,很容易就看见提刀夜行下午签的名,还有舒盏赠书时写的话。   她果断地也把自己签了的书给他,“你的。”   高考加油,这样的祝福再简单不过了。   却承载了满满的情绪。   高铁上,舒盏又睡着了。   早上是睡眠不足,现在却是真的累了,她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样匆忙的旅行——中途还排了长队,几乎没有坐下来休息过。   趴着硬硬的小桌子睡实在是不舒服,舒盏感觉到自己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再醒来,触及一片柔软,她是枕着江远汀的大腿睡的。   她差一点弹坐起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压下自己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打了一个呵欠,“快到站了?”   她醒的比预料之中的早一点,江远汀还有点诧异,“还差一点,到站会叫你。”   “不困了。”舒盏摇摇头。   她没敢去往他腿上看,又摸了摸嘴角,还好没流口水……   夜里,江远汀还是习惯性地送她回家。   到学校差不多是十点钟,跟下晚自习的时间差不多,舒盏匆忙穿上校服,从学校门前路过,装作自己刚刚下课的样子,跟江远汀走在一起。   江远汀一般不穿校服,偶尔披下外套,因此倒没有那么麻烦。   “好了,下一次这样就要等高考后了,”舒盏伸了个懒腰,露出几分惬意来,“未来还是很美好的!不要再因为那个人难过了。”   他点了点头。   “年末还要去看电影呢。”她笑。   江远汀垂着眼,想去拉她的手,又怕自己舍不得松开。   舒父的车停在路口的老位置。   接下来,该是舒盏上车,江远汀则过马路去坐公交了。   舒盏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忽然转过身,跑过来,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江远汀。”   江远汀站在原地,不动,“我在。”   “其实我……”她摩挲着手指,“我是有一点喜欢你的!”   说完这话,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飞快地跑开,拉开车门,只留给看他书包的一角。   是个挂件,很可爱的毛绒兔子,摸上去软软的。   周围人有不少,车鸣声很杂,江远汀却什么也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耳边只有她刚才说的那句话。   他舔了舔唇,伸手去碰嘴角,回味起先前那个吻,好像还能感觉到一点点甜味蔓延开来。   是甜的。   她的声音也是甜的。   *   坐在车上,舒盏的心情很忐忑。   这个时候舒父很少跟她聊太多,让她补一会儿瞌睡,偶尔才会说上几句话。   今天也如往常一样。   舒盏照着前两天的记忆回答了他的话,逻辑上应该是滴水不漏的。她侧过头,也看不出什么纰漏来。   若说唯一不同寻常的……   应该是她发热的脸吧。   还好灯光不是那么明显,舒盏想。不然,她脸红的样子一定会被舒父瞧了去的。   到家后,舒母也在。   舒盏像往常一样去洗了澡,边擦头发边走回房间,听见舒母的声音:“小盏。”   她的心沉了沉,应了声。   “早点休息。”舒母欲言又止,到嘴边成了这句话。   舒盏的心终于放下来——看来没什么事。   这件事可不比其他,她人都跑到外省去了,还是冒充母亲的名义给自己请假,性质上比深夜离家看电影还要恶劣些。   但根据她的判断,至少她现在是安全的。   度过就好了。   回到房间,舒盏从书包里翻出了那本书。   她对这一类作品都不太感兴趣,就是跟着江远汀看了些,剧情的确很好,但看多了会觉得很累,心情也会沉重。   她只是一直在注意着这两行字。   这是她送给江远汀的生日礼物,现在又作为礼物,回到了她的手上。   不过,意义不同了。   江远汀也不同了。   合上书后,舒盏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她在笑呢。   笑得有点甜。   *   郑芷对于她前一天请假的事情很不满。   毕竟这件事情,舒盏只告诉了郑芷一个,其他人都以为她真是生病了。   压力大的时候很容易把自己逼病,这段时间班上请假的人不在少数,很少一天全班都来得齐的,所以大家也习惯了这种请假。   “我也想离开这个鬼学校……”郑芷嘤嘤嘤,“怎么我没有人陪着逃课啊!”   “……”舒盏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能安慰她的话,“不要学坏了。这些事情高考完有的是时间。”   郑芷轻轻地哼了声。 第63章   盘中的菜去了大半,舒盏放了筷子,准备把盘子还回去。   放盘子的旁边是小卖部,舒盏照例买了酸奶,拆开包装,低头用勺子轻轻地搅拌着,忽然轻轻地说道:“我跟江远汀告白了。”   郑芷的反应极大:“什么?!”   却对上舒盏的双眸。   她的目光挺平静的,好像在诉说一件如“今天天气很好”般简单的事情。   “怎么是你先告的白?”郑芷啧了声,“我以为他会跟你告白呢,这么沉得住气啊,江远汀真是的……”   “没有,”舒盏摇了摇头,“暑假前他就跟我告白了。”   郑芷沉默。   “然后被我拒绝了。”   “……”   这下她真不知该如何评价,“那他有没有报复回去,也拒绝你一次?”   按照这两人的相处方式,她总觉得发展下去应该是这样的。可舒盏主动告白实在太难得,她又不觉得江远汀会拒绝。   “我不知道,”舒盏诚恳地说,“告白完我就跑了。”   郑芷:“……”   还真是,单纯不做作啊。   *   高三总是不缺考试的。   距离月考刚过两个星期,又来了一次五校联考。   这回跟全省前几的四个高中联考,都是出过省状元的实力派,比那会儿市零模还要紧张些。   不过其实,对于他们来说,考试都要成为一种解脱了——考试那两天最晚考到傍晚五点半,没有晚自习。   算是一个短暂的假。   舒盏一直没有心思去思考跟江远汀的事情,埋头扎进学习里,只有现在考完试了,才稍稍放松一些,等待明天讲卷子。   毕竟,按照网上阅卷这么高的效率,不出两天,所有的成绩和数据都会被统计出来的。   这次考试舒盏依然稳稳居于第一。   江远汀第二,第三又是个不太熟悉的女生。这一回她数学考了139,这才让排名一路直上。   黄佳妮自开学以来就没有进过前三,好像状态不太好,不知是否还没有调整过来,心情也恹恹的。   舒盏没有去问,沉浸在分数里。   这回考第一是险胜。江远汀差她两分,第三名差她五分。   她数学又是一百二十出头,要不是文综给撑着,真要被拽下去了。   ——到底该怎样才能把这门学科学好啊!   舒盏是真的觉得自己还不错,写卷子的时候非常顺畅,一气呵成,答题卡发下来才知道自己这里漏了个条件那里漏了分类讨论,分数就这样一点一点扣没了。   这种郁闷被她宣泄在了江远汀身上。   江远汀给她讲题,一直讲到晚自习结束,舒盏把每道题都推导出来了,两人才准备离开。   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留下几个扫地的还在,也准备走了。   走廊里的灯亮着,只有少许几个人从教室里走出来,差不多都空了。   “还是不行……”舒盏皱着眉,“江远汀,你到底怎么把数学学好的啊!”   两人还在教学楼的楼梯处,舒盏停下来没走,堵着他。   江远汀不太确定:“天命?”   舒盏:“……”   她赌气,“你真当你是天选之子啊!不要跟我说话,你让我感觉在你面前我毫无长处。”   说着快步下楼。   恰时一班有男生走过来,看见舒盏下楼,江远汀追上,拦住了她的去处。   他咂舌:这两位好像是文科的第一和第二?   他好像听班上同学说过,这两人开学第一天就眼神掐架,此后各种看不顺眼,每天为排名挣得你死我活,常年霸占第一第二之位。   其中一位可是个传奇,高一就是年级第一,学了文实力依然强悍。   有人说跟他们一个初中,那会儿他们也是这样子,但关系好像不错,经常看见他们在一块。   男生却嗅到了火//药味——特别是看见高一理科第一的那位大佬长腿一迈,将文科第一围在逼仄的转角,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说起来文科第一长得真不错,清清秀秀一姑娘。   男生悄悄地凑近,在犹豫要不要英雄救美——说不定还能得到文科第一的青昧?这好像不是笔亏本买卖。   走廊里没有第四个人,过度寂静下,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于是,男生清楚地听见大佬的声音传来,幽幽的,有几分半勾半诱的味道:   “没有这回事,你的文科就很好。”   “历史差了你十五分,不如你帮我补补?”   他忽而笑了起来,竟是伸出一只手,压在女生的唇上,低声说道:“乖,你别不答应我。”   “不然我亲到你答应为止。”   这样毫不掩饰、毫不客气的话,一字一句传入男生的耳内,让他的面部表情变得很僵硬。   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处境很尴尬:走还是不走?   等明天他一定要找那个散播谣言的家伙算账。   神tm看不对眼,传言欺单身狗啊!   不过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舒盏捏着他的手指,挪开来,别过头去:“别闹。”   好像听到她的告白以后,他说话更加肆无忌惮了。   江远汀懒懒地笑着,去牵她的手,“有没有心情好一点?”   舒盏:“没有。”   “那我亲了?”   她迅速改口:“还挺好的。”   “唔,我也觉得亲你挺好的。”   看着少年漫不经心的笑意,舒盏真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有哭笑不得地说,“走了。”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全程围观的男生呆若木鸡。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确认自己并非幻听也不在梦里,这才竭力按捺住自己惊愕的表情,待两人完全离开教学楼后,才走下了楼。   *   舒盏正一本正经地说着大道理。   “虽然……虽然我已经表明我的态度了,但是,江远汀,这些都是毕业以后要去想的事情。”   江远汀从善如流:“好。”   他也很想看看她的底线能退到什么地步。   “你不要把我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舒盏强调。   “我有在认真听。”江远汀很无辜。   “那说好了啊,”舒盏边说边往舒父的车那边走,“周日还是去图书馆,我一定要把数学补上来。”   江远汀点了点头,目送着她走远了,方才挎着包,悠悠地过了马路。   时间的确充裕着。   只是到了第二天,猴子他们放学后来找他,几人的表情都挺……恕他想不到其他具有美感的形容词,就是猥琐。   “你们做什么,”江远汀皱着眉头,“不看盘子看我?我不搞基。”   这好像戳中了他们的心思。猴子促狭一笑,比了个抱拳的手势:“还是我江总猛!”   天知道他早上去一班听见那个男生的话,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了——放学后人去楼空的教学楼、半开的灯、一男一女,想想都非常刺激好吗。   提及他们到底有没有亲上,男生挠了挠头,却也没法给出答案。   好像是没有的吧。   “……”江远汀懒得理他们。   “追上她了吗?”猴子的问题连珠炮似的,“你们有没有——”   江远汀的筷子“啪”地一声落在他手上,“读书的时候不要想其他事情。”   猴子:“……”   啧,说得可真冠冕堂皇,差点他就信了。   谁不知道他江远汀的为人。   “这是第一名说的吧?”他的阅读分析能力很强。   江远汀:“……闭嘴。”   猴子嗤笑,“那就是又被拒绝了。”   江远汀才不想跟他们分享这些自己的事情,只是说道,“毕业后你好好看着。”   打脸的机会多得很呢!   他总是这样拥有着迷之自信,猴子等人早已习惯。只是对于他的感情生涯,几人旁观了两年,深知他本性,压根不会想到有什么进展。   毕竟在这之前,江远汀喜欢总给自己加戏,他们看多了。   *   舒盏的生活一直是很规律的。   周一至周六在学校,周日在图书馆,然后又回到学校。   做题,考试,讲题,讲卷子,算排名……周而复始。   枯燥而充实。   十一月底是运动会。   运动会延迟好像都成了一个定律,理由也总是千篇一律的——下雨、联考、运动场没有排期,一推就是一个月。   几乎等全市的学校都开完了,才在十一月的尾声轮到了他们。   不过,快乐都是别人的。   高三党们能参加运动会,还得益于学校组织的宣誓大会。   这是几个校区联合举办的运动会,高三生有一千多名,队伍占了几乎一半的跑道。方针浩浩荡荡,宛如长龙蜿蜒,清一色的蓝色校服似是倒映蓝天。   等誓词结束,各班班主任带领着各班来到看台,到处都是欢呼声。   假装自己还活在高一高二。   运动会向来不是舒盏发挥的平台。她本从小学起再也没有参加过运动会,高二被逼着上了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可能。   她早已带着书过来了。   地理又发了张难度很大的综合卷,光是地图就够她翻的。她带了几本书,想好好了解一下题中所述地方的人文知识。   这边写作业的有不少,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太阳了,因为时间尚早,风吹过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些许凉意。 第64章   吹着冷风露天写作业还真的挺无聊的。   舒盏写了一会儿就有了困意,连连打了几个呵欠,眼睛就有点红了。   前面的同学早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丢下手中作业打游戏去了。   舒盏托着腮。感觉到一丝的无聊。   她把试卷盖上,翻开了一本地图册。   相较于课堂上普遍用的地图册,这本是专题讲解,更为全面具体,是作为旅游手册用的。她逛书店的时候觉得有意思,才买了下来。   翻了一会儿,舒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其他地方所吸引,总想往其他页瞥,看着看着就回不来了。   等江远汀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她捧着铅笔勾勾画画的场面。   翻到的是青海省。   尤其是青藏交界处的地方,“可可西里”被打了一个大圈。   他问:“你在看什么?”   “你觉得像可可西里、三江源这种自然保护区会开放吗?”   她抬起头,风吹着前额的碎发。   “不知道。”江远汀道,“可可西里这种无人区很危险,进去了没有信号,一般游客不能过去吧。”   那真有点扫兴。   舒盏便兴致恹恹,去看别的地方了。   江远汀的嘴角略抽:“你不是在写雅鲁藏布江谷地那道题?”   舒盏:“哦,是吗。”   他就不再说话了,在她的身边坐下来,把历史卷子摊开,“有空吗?讲一下?”   是道大题,还挺有难度的,考出来难倒了一片人。材料是文言文,不算拗口,翻译一下能看懂,但要跟着题答到点就有点难想了。   舒盏合上书,接过他手中的卷子。   *   中午本是要跟他们一块去吃饭的。   舒母恰好在这边,约了舒盏过去,舒盏便拒绝了其他女生的邀请。   她提出让她捎上江远汀。   ……这算什么。   于是中午,三个人共同坐在了西餐厅。   舒盏很是乖巧地低头切着牛排,没有参与这场对话。   舒母化了淡妆,坐姿优雅气质宜人,哪怕是在学校,她也是经常被学生们当作视觉食粮的。   若不去看在家里的那副样子,外面的舒母形象很是完美。   包括在江远汀面前。   她正随意地跟江远汀提起学习上的事情,一面问他高三的感觉怎么样,又问了舒盏。   江远汀一一作答了。   舒母本就是老师,在这种情况下的一问一答,颇有几分跟家长谈话的意味。舒盏却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成了江远汀是家长、她是那个被管着的学生?   她想瞪江远汀。   不久,盘中见了底,眼见距离去运动场的时间近了,两人还没有聊完,舒盏主动提出去买奶茶,离开这诡异的饭桌。   舒母当然同意,江远汀本想跟着一起走的,对上她那双含笑的眸子,就不动了。   待舒盏一走,舒母便开门见山了:“国庆节那天你跟小盏出去了?我记得是十月六号吧。”   她依然是亲切的语气,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无端的却有几分严肃。   江远汀犹豫片刻,没有说话。   “那天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给我,问我小盏的病有没有好点……”舒母笑着说道,“我还在想小盏怎么病了呢,又听见他说你也没去学校。”   舒盏那天早上准点出去晚上准点回来,好像真看不出什么纰漏。   原本是这样的。   她道:“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单独相处,所以让小盏约你来了。估计我问她她也不会告诉我真相。”   江远汀放下刀叉,咬了下唇,声音轻轻的:“阿姨,对不起。”   这回真变成了抓包现场。   “去哪里了?”   “C市,我喜欢的作者的签售会。跟她没有关系,是我求她陪我去的,那几天我……我心情不太好。”   看人总抬高三分下颌的江远汀,说这话时,手中满是冷汗,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舒母的表情。   他还不敢多说,捉摸不透舒母的心思,若是说错了话,不知结果该演变成什么样子。   舒母注视着他,笑容渐渐的就不见了。   *   舒盏点了芋圆烤奶。   店里没有芋圆,她一时之间又不想喝别的,就等店员先煮。   说是说三分钟,一等又是十几分钟过去,奶茶才拿到手里。   她走进店里,远远地看见舒母和江远汀在说些什么,江远汀对舒母倒是乖巧客气,全然没有那副懒洋洋的神情,像个受班主任训的学生。   等她一过来,两人的对话就停止了。   舒盏把手中的奶茶递过去,“你的草莓牛奶。”   江远汀:“……谢谢。”   碍于舒母在这,他真是有话都不敢说。   舒母忍着笑,拎包站起来,“那就说到这里,我回去了,你们该去体育馆了吧?”   舒盏巴不得舒母赶紧走,连忙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舒母听得出来,调笑了她一句,便离开了。   等她一走,江远汀马上变了张脸,转头把草莓牛奶往前一推,“我不喝这个。”   舒盏扬眉,“买都买了。”   “你喝。”   “我不喜欢草莓味,”他强调,“不喝。”   “那就丢了。”舒盏面色不改。   他真作势要拿走。   舒盏急忙拦住他:“算了,不浪费,我拿去给我们班男生……”   江远汀按住了她的手,神色淡淡的,“钱我都转给你了,不送人。”   *   渐转入冬。   市一模在学期末,尽管已经经历过大大小小考试无数,走进考场依然如走进战场。   教室里门窗紧闭着,沉闷的空气侵蚀着人的四肢百骸,厚重的衣服外裹着一件校服,仿佛提笔都被紧绷的衣服抽没了力气。   等收卷铃声一响,门窗俱被推开,外头飒飒的北风吹进来,才知道外面究竟有多冷。   天空飘着小雨,舒盏撑起了伞,听着伞上似豆子倾下来的声音,对郑芷喃喃道:“今年……你觉得可不可能下雪?”   “这是雪籽啊,天气预报都报了呢,”郑芷比她兴奋,睁大了眼睛向前方看,双手合十,“我希望明天一早醒来世界能变得白雪皑皑。”   舒盏笑着推了她一下,“你就想想吧。”   郑芷虽然没有全说对,可第二天来学校,地上凝了层薄薄的碎冰。   许是雪太少,刚落地就化了,根本凝不起来,只有在屋檐上、树枝上,才能看见那么一丁点聚拢的白色。   不过即使只有一点点,也足够让学生们兴奋了。   过来的时候,舒盏经过了初中部,看着几个初中的学生围在盆栽前抖叶子上的雪,玩得不亦乐乎。   谁让这是个几年都不见得降到零度以下的南方城市呢。   下午,结束最后一门英语考试。   但这并不是一天的结束。   晚上要上晚自习,明天继续上课。   抱怨归抱怨,高三生们只能认了——谁让他们是高三呢?   郑芷的父母过来,今晚得跟他们去吃饭,没跟舒盏一块。舒盏犹豫了一下,去问了江远汀——反正他的座位就在自己后面。   江远汀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他们考场在二楼,连着外面的便捷楼梯,一交完卷,整个走廊的人都往这儿挤。舒盏一下子就被推了过去。   这楼梯令舒盏的印象很深刻——当年她就是在这摔了一跤的。   此刻楼梯上冰还未化,看着就很滑,几波人流陆陆续续走过去,江远汀抬眼看她:“还不走?去另外一个?”   走都走到这里了。   舒盏摇摇头,“走吧。”   小心点就行了,应该不会再摔。   踩冰还挺好玩的。   舒盏扶着楼梯,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每一步都能听见冰渣子的碎裂声。   脚下很滑,台阶又窄,她真没敢加速。   江远汀走在她后面,到底还是顺着了她这慢吞吞的速度。   眼见走过了一半,舒盏隐隐放了心——有冰的楼梯她都走过去了,当年到底是怎么在这摔的?   答案自然是得不到了。   然而,并不是舒盏自己走的小心,就代表不会摔跤了。   后头几声喧闹,几个男生大咧咧地走下来,有说有笑,大步向下走。   其中一个,一不小心脚底打了滑,整个人从台阶上滑了下去——连带前面的众人。   等舒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楼梯上三四个人,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伸长了腿,几乎是坐在台阶上被往下推。   她本是扶着扶手的,被强行推开,慌乱之下只来得及抓身后江远汀的手。   对方亦然。   她几乎是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顺着冰渣往台阶下滑。快要栽在地上的时候,江远汀一把拉住她把她往身上带,堪堪稳住身形。   全程不过短短十几秒,却仿佛时间凝固了般。   两侧的人停下了步子,讷讷地看着这突发的一出闹剧。就连刚刚从一楼走出来的学生也不走了,视线跟着这几个滑下来的人一块。   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舒盏的脸红透了,看都不敢看身边的同学,匆忙地朝外跑,都忘了自己正抓着江远汀的手。   几个一班的都在,在他们一脸高深莫测的目光里,江远汀淡定如斯地跟上了她的步子。   ——看什么看。   不就是虚虚地抱了一下吗。 第65章   单身真可怜。   江同学浑然忘记了自己还没有被答应。   舒盏走得很快,后知后觉自己还抓着江远汀的手,可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哪里敢回头看他,匆忙地松开了。   少年站在后面,懒洋洋地笑了一下,声音戏谑:“不敢看我?”   舒盏往后拍了一下,被他躲过了。   “好了好了,”他安慰,“以后都要知道的。”   “……江远汀!”   她龇牙,一时之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有愤愤地一甩袖子,“你自己吃饭去。”   然后往食堂走。   她以后再也不要走那个楼梯了!   江远汀嗤了声,跟在后面,只觉得她这样子异常可爱。   真希望时间能过快一点。   快一点就好了。   *   到高考有多快呢?   被郑芷嘲笑再次从楼梯上滑下好像就是前夜。   一睁眼回到教室,班主任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高考注意事项”写了满满四块黑板。   这是下午放学前夕,接着三天假期,过完就是高考。   “其实啊,高考也就这么回事,高中考试太多了,都熬过去了,何况高考呢?”   “你们回去之后啊,就好好放松一下,该看的都看了,该学的都学了——这几天也不能补回高中三年的东西。不过不要玩疯了啊,别到时候把知识点都忘了。”   接着教室里自然是笑声连连。   笑是笑着,但大家的表情看不出来多少轻松,背上的书包如泰山,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上,似乎肩负着十二年的青春。   高考啊,十八岁啊,成年了——   不能再嬉皮笑脸地说着自己未成年年纪小了。   不能再回到课堂,把书架摆了几个书堆了几层,躲在后面偷偷摸摸地睡觉了。   不会再因为监控因为检测仪查手机上蹿下跳,恨不得把一身才华都用在捉迷藏上了。   不会不穿校裤,等一离开教室马上把外套脱下,以展现自己新买的服装了。   不会在自习课上悄悄戴着蓝牙耳机,注意着老师的一举一动,甚至连那句“老师来了叫我”都不会有了。   渐渐的渐渐的,班上陷入了沉默。到了放学的时候,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有人拿出手机在教学楼拍照,老师在旁边,难得没有缴掉。   舒盏留到很晚才离开。   班主任难得没有最快走,一直站在教室里,等到最后一个同学也离去了,方才把黑板擦去,代之以“严肃考纪”几个大字。   他关了灯,走出教室,缓慢地关上了门。   是不是该……去天台上点一支烟?   烟友好像不在。   还是算了吧。   *   舒盏跟江远汀走在一起,出校门的时候,一直很沉默。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跟我去个地方。”   舒盏迟疑了一下:“还要回家吃饭……”   “打个电话过去,晚点再回去。”   舒盏就没再说话。   收到电话的舒母反应很平静,“知道你会跟同学出去吃饭,没做你的。”   ……真是亲生的。   那群同学的确在聊着吃所谓散伙饭。   不过,舒盏没有去。   两人已经来到了甜品店前。   这是家网红店,粉嫩嫩的装修,少女感似乎要溢出来。   饭点来甜品店的还真不多。   江远汀让她找位置坐下,自己去了前台。   舒盏在刷空间,见他拎着一个蛋糕走过来,大脑再一次有片刻的空白。   黑森林蛋糕。   浓浓的巧克力将蛋糕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看着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甜味。   舒盏喜欢吃甜,吃糖吃的不多,却独爱巧克力。   世界上怎么会有巧克力这么美味的东西呢。   没等江远汀说话,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拿了叉子挖了一块下来。巧克力酱在舌尖漾开,甜味往心坎里去。感想么,大概是幸福的感觉吧。   江远汀一手支着下颌,坐在对面看着她。   舒盏问:“你什么时候订的?”   “没多久,”他轻描淡写,“备注了加巧克力加巧克力加巧克力,不要水果不要奶油。”   舒盏笑出声:“江远汀,你是不是想我牙疼不能去高考,然后你就能考第一了?”   “恶毒。”   “开玩笑,”她又挖一勺,“你怎么不吃?不要太有奉献精神,我心里不平衡。”   江远汀神色如常:“我吃,你喂吗?”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竟是反常地伸了过去,“那你张嘴,啊——”   江远汀照做了。   照做了。   那一小块蛋糕他是一口包下的,却咬着叉子不放,末了还轻笑了声,眸中有促狭,倒是让舒盏闹了个脸红。   真是的,就知道逗她。   吃完蛋糕,两人走出甜品店。   快要入夏,空气中燥热几分。江远汀跟在她身边,忽然开口道:“舒舒,还有三天就高考了。”   舒盏垂下眉,“嗯。”   就拼这一次了。   “我很紧张。”   “……?”她也紧张。   他看过来,目光灼灼,“高考后,你的承诺可以兑现了吗?”   “……”真想把这个不务正业的同学拖走。   虽是红着脸,舒盏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江远汀等了太久,她又何尝不是呢。   “那你不考虑给我一点鼓励?”   舒盏没反应过来:“啊?”   他停下了脚步,说:“你过来。”   舒盏照做了。   猝不及防的,被他抱住——少年身上的皂香钻入鼻尖,唇贴上来,也是温热的、清新的味道。   *   六月七日。   高考。   今天还挺幸运,天气挺好。雨刚下过,没有在高考当天下,只是留下了一点湿气。   语文的作文题依然与浓浓的政治色彩挂钩,文综总有那么几个在二选一之中纠结的选项,英语做出来跟平时差不多,数学题目,好像一眼看过去,都有了思路。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舒盏写完试卷后,还有半个小时。   她没有什么检查的欲望,低头看着选项,英文字母在视线中渐渐模糊,糊着糊着,有什么湿热的液体盈满了眼眶。   尖锐的铃声充斥着耳膜。   漫天都是教学楼的欢呼。   舒盏抬起头,离开座位,慢慢地挪向教室门口。   好像是——   结束了吧。   一切都结束了吧?   她迷茫地走下了楼。   江远汀和她不在一个学校考试,郑芷倒是在。   人群中,郑芷一眼看见了她,拉着她的手走,“啊啊啊我要去看电影看电影看电影!!今天是星期五啊!!好开心好开心!”   舒盏:“……你不会刚才一直在想这个吧?”   郑芷斜了她一眼,“当然啦。我票都买好了,可你又不陪我看。”   舒盏笑了笑。   今天是不行的,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低头看了眼表。   郑芷还在喋喋不休:“我们的化学!难爆!对了诶,盏盏,你还记得语文考试的古诗阅读题吗?你家江远汀啊!”   舒盏当然印象深刻。   林景熙的《溪亭》。   独行穿落叶,闲坐数流萤。   何处渔歌起?孤灯隔远汀。   扑面而来的清新感,连调子都是悠远的。   “也许我们还可以先逛一会儿,回学校吗?”舒盏问。   江远汀应该没有那么快回家。   *   舒盏两人来到学校。   她和郑芷是边逛边过去的,路上耽误了挺久,来的时候有跟他们怀有相同目的的同学,都准备离开了。   江远汀就是在本校考的。考完就来教室这边了,没待多久又离开。   收拾教室的时候,舒盏找到了自己的桌子——她曾在桌子上用吴竹笔写下几句励志的话,辨认起来很方便。   桌子挪动过程中倾倒,掉出来一张纸条。   舒盏的视线停留在纸条上。   她打开看了一眼。   “是什么是什么?”郑芷凑过来。   舒盏将纸条放入口袋,微笑,“不告诉你。”   “真是的……这不该是传的纸条吧?”郑芷还在瞎猜。   舒盏一笑而过。   帮着收拾了教室,又与老师们告了别,两人这才走出来。   郑芷“咦”了一声,“你家不是这边吧?”   “嗯,我去坐公交。”舒盏边说边给江远汀发消息。   ——到家了么?   那边很快回复:到了。   ——我马上过去,你算着时间出来一下。   关上屏幕,舒盏没有再发消息。   公交车在相应的站点停下。   眼见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她的心怦怦直跳,似是要奔涌而出。   是时候了。   她向前走。   还没有走到小区门口,那道身着蓝色校服的身影,已经闯进了舒盏的视线。   他没有玩手机,一直在凝视着从公交车站过来的方向。   一如这些年的每一个早晨,他来到她家楼下。也有很多个夜晚,他站在教室门口,站在走廊的转角。   在等她。   从未改变,也从未离去。   渐入黄昏,红云将蓝色地平线推远。来来往往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夹杂着鼎沸的人声与刺耳的车鸣,皆模糊在舒盏的视线里。   手上是小小的字条,路两侧的火树银花衬得字迹格外清晰。   少年懒懒地倚在树边,飞扬的眉目似火在灼烧。   也像他提起笔,在信纸上写下的潇洒大字:   怜取眼前景,孤灯有远汀。   她抬步,扑向他张开的修长双臂——   “江远汀,”她大声说,“我们恋爱吧。”   【完】 第66章   一、   一直到坐上去兰州的飞机,舒盏都无法想通江远汀究竟是怎么说服她母亲的——   此刻距离高考成绩公布还有不到十天。   她成天不得心安,这人怎么有心思带她出去?   沉吟半天,舒盏还是没有忍住,戳了戳身边打瞌睡的少年,“我们到底去哪儿啊?去多久?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江远汀眼皮都没抬一下,“去你想去的地方。”   兰州——   可她也没说过想去兰州啊!   被她问得瞌睡虫都跑没了,江远汀终于堪堪睁开了眼睛,道:“等会儿转高铁去西宁,飞机没有直达的,有点麻烦。”   西宁是青海的省会城市。   舒盏眨了眨眼。   “团费什么的你妈妈都交了,最远的地方只能去到可可西里,其他的跟团没有这条线。当然如果你受得住,我们可以继续往西藏走……我本来是想到之后在当地包车的,但以私人订制居多,家长们觉得人少不安全,不肯,只让我们跟大巴车。”   他打着呵欠,不紧不慢地将这一长串话说完。恰逢空姐推着车过来,江远汀又说,“水和橙汁,谢谢。”   舒盏:“……其实我想喝可乐。”   怎么有一种全世界都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除了她的感觉?   然后橙汁还是被递了过来。   江远汀还想说什么,却见那边的空姐笑了一下,又倒了一杯可乐,“给。”   舒盏感动地对她扬扬唇。   江远汀嗤了声,不以为然地把她那杯橙汁端走了,“不喝我喝。”   舒盏急忙伸手去抢,“不行,你的最爱不是草莓牛奶吗!”   江远汀:“……”   非要跟草莓味过不去了是吗……   二、   下飞机又辗转去高铁站,有人来接,中途在车上,舒盏再一次狠狠地把江远汀训了一通。   现在是六月中下旬,他们城市的温度往三十度逼,兰州不到二十度。   不过沿海台风来袭,过两天要下暴雨,不知温度会不会降下。   “你怎么不早跟我讲去青海啊?你知道我带的都是些什么吗?裙子!一箱子裙子!”舒盏真是欲哭无泪,“长袖长裤就带了一套,十天啊……”   江远汀扶额。   舒盏再一次斥:“你地理白学的吧!青藏高原海拔高气温低不知道吗!”   江远汀:“……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有点委屈。   听得舒盏忽然就没了脾气。   衣服什么的,到时候就现买吧,也许运气好不碰上下雨天,温度不低呢。   司机师傅在那边乐呵呵地直笑,“小伙子下次想讨女朋友开心啊,办事得考虑周到……”   下高铁已经晚上九点多。   西北的天黑得晚,九点不过刚刚日落,开阔的天空尽是一层层过渡的红橙黄色。   导游在车站外面等着,是个年轻女人,看上去二三十岁,头发刚刚到肩膀。   她的衣服倒是穿的少,薄薄的一层雪纺,外面套了件外套,露出一点锁骨。   舒盏认出来她戴的是施华洛世奇的吊坠,恶魔之眼。   到近十点,一车的人基本才来齐了。   舒盏昏昏欲睡,把江远汀的手臂当枕头,靠着玩手机,看江远汀发给她的行程。   很常规的甘青环线,网上一搜基本都是这样走,青海湖、茶卡盐湖再到莫高窟、张掖七彩丹霞……然后回到兰州。   不过这条线走的更远,往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   等团里的人终于来齐了,导游拿了话筒,开始了例行的自我介绍。   舒盏扫过一眼。   车里二十七个人,来了好几个家庭,父母带着女儿,母亲带着女儿,看上去都是成年人。   还有几个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组合,身上还有老年证,却依旧有勇气跑这里来,似乎身子骨和心态都很硬朗。   导游是按报团的名字编号的,轮到舒盏,导游喊了一声“江远汀的家庭是三号家庭”,闹得她耳垂一阵发热。   虽说这是跟团的例行编号,都是为了方便,可当把她的名字和江远汀的名字与“家庭”联系上,想想还是觉得很羞耻。   当事人倒是接受的很快,应了一声,面色如常。   “你害羞什么?”   舒盏不说话。   “迟早的事。”   “……”   什么脸皮啊。   三、   旅程很漫长。   西北地广人稀,去这儿旅游,一天中有三分之二都在路上。   特别是在青海省内的时候。   又因西北的夜来得晚,直到九点天边还是亮的,总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好像还有用不完的精力。   青海最火的景点当属青海湖和茶卡盐湖。   还好现在不是旅游旺季,前来旅游的要么是他们这种高三生,要么就是成年人,没有那种高峰期人头攒动的景象。   然后就是去可可西里。   舒盏念了许久的地方。   无人区是不能进的,他们沿着国道走,一路都可以远远地瞧见青藏铁路,如云梯向地平线蔓延。   地势开阔,根本没有行人,只有少许自驾游或者包团的私家车在路上行驶,更多的都是货车与后八轮。   茫茫戈壁中,衬得他们是如此渺小。   舒盏甚至看见了一队骑行的。   几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戴着厚重的头盔,全副武装,似是骑累了,站在路边休息。   前面的座位坐着一队中老年人,好像是大哥带着三个姐妹花,都是五六十岁。老大哥为人热心,又是四人行中唯一的男人,自然成了家庭担当,还被戏称为“党代表”。   此刻听着老大哥说:“前几年吧,我有个小辈,也是骑摩托车进藏,骑一半就受不了了,后来把摩托车卖了。”   青藏高原总是充满着神秘与惊险而令人神往的。   不过,大巴车刚开过四千六百多米的昆仑山口,舒盏就觉得有点不大舒服了。   他们的终点只是索南达杰保护站,到了这里便原路折返,舒盏的头一直在疼,脑袋嗡嗡叫,不用想也知道是高原反应。   车上年纪大些的人已经有点受不住,抱着氧气瓶,舒盏自己也吸了一点,没有什么感觉,该晕的似乎还是继续晕。   等到中途可以休息的地方,她急忙下车,吐了个昏天黑地。   江远汀在后面扶着她,“你怎么样?等我们晚上回格尔木,我记得旅馆旁边有药店……说了让你好好锻炼身体,天天逃体育课……”   舒盏有气无力,都不想跟他争了,“你别说话,我现在没力气打你,存档。”   江远汀:“……”   “我觉得你还挺精神的,还会发脾气。”   舒盏懒得斜他。   晚上回去,在药师的推荐下买了点止痛片,第二天早上醒来果然感觉好了不少,似乎又充满着用不完的劲儿。   只不过,舒盏还是打消了从甘肃结束直接进藏的心思。   “等我在大学好好上一年体育课吧……”她表示,“我怕我会死在那里。”   江远汀耸耸肩。   都是自己造下的孽啊。   四、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刚好是散团日。   最后一天在祁连山。   苍茫的大草原一望无际,油菜花、牧草层层过渡向上,由雪峰结尾,构成分界的奇观。   大巴车上停在景区里,有信号。   舒盏两人是全车年纪最小的,十天下来已经有一定的熟悉,大家都知道两人是今年高考。   所有人——包括导游都聚在了一起,看着舒盏和江远汀两人查分。   有个已经大三的小姐姐拧眉:“会不会给你们压力啊?”   “没事,”舒盏举着手机,“服务器都崩了,我们压力再大也大不过服务器。”   这么严肃的时刻还开玩笑,看来压力不是很大。   捣鼓了二十多分钟,总算是登进去了网站,点开的那一刹那,舒盏别过头,有点不忍心看。   大人们有一个物理老师,一个英语老师。   那个热情的英语老师先发出尖叫:“天——六百八十多啊!”   “你也六百八十多?你俩一样的分啊?”   舒盏“啊”了一声。   今年的卷子难度确实没那么大,她没有去对答案,这个分……她也想不到……   “你们是学文科的?我们这回是不是跟双文科状元一起度过了十天啊?”   团友们比他们还要兴奋些,尤其是这些大人,一个个问东问西的,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分享给他们以指导。   舒盏的目标一直是很明确的。   B大。   如果可以,她想报历史系。   江远汀大概是要学法。   “应该没有吧,我没有考过省第一……”问起,她也只有掩唇,轻轻地笑了一下。   然后把屏幕上的分数截图,发给了家里人。   有点可惜,她以为可以摆脱江远汀的——还是考了跟她一样的分数。   看来这样的竞争……   是永远都不会到尽头了。   五、   回家后,舒盏路过了学校。   校门口已经挂上“恭喜我校舒盏、江远汀同学以六百八十四分并列省文科状元”的横幅。   “江远汀,”舒盏回头笑道,“我的名字还是在你前面。”   他嗤了一下,“未来有我在你前面的时候。”   舒盏捋了捋头发,只是笑,“你看啊。”   “我们都成功了。”   不畏过去,不畏将来。   在最好的岁月,证明最好的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