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绝色 作者:三月七夕 文案: 在旁人眼里,贺南征这人寡言冷淡,即便是面对妖娆妩媚的苏拾欢也没有一点兴趣。 有人见过贺南征对苏拾欢的态度,实在是冷淡至极。 闭嘴。 走开。 离我远一点。 可后来,消防大队新来的富二代看上去眉清目秀,苏拾欢见过之后对他有好感。 隔天,贺南征把苏拾欢恶狠狠地摁在墙上。 有好感?他咬着她的嘴唇,有什么样的好感? 老子的女人,敢对谁有好感? 硬汉消防员vs妖娆女记者。 文名出自余光中老先生。 !!男渣女渣,都不是处,洁癖慎!!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贺南征,苏拾欢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第一章   安城临海,近些年修建了一条笔直宽阔的滨海大道,连接市中心和东城区,稍稍缓解了市内拥堵,寸土寸金的困境。   安城广播电视台也在东城区修了新的办公区,终于在今夏把所有东西都搬到新址。   演播室又大又漂亮,就是那股甲醛味有点让人受不了。   下午四点整,演播室灯亮,导播带着耳机,坐在最前面,慎重的看着面前的显示器。   “本台消息,安城今年将进一步加快‘三城联创’的脚步,市.委副书.记刘景云透露,目前已有接近三万商户接受整改……”   苏拾欢一头利落短发,画着淡妆,面无表情的对着镜头流利的说出这段话。   镜头切换,男主播开始读稿,林榕语过来给苏拾欢补妆,苏拾欢扬起脸,眼睛还在看手里的稿件。   “目前,慧妮台风登陆安东半岛,可能会对我市造成影响,本周将有小面积降雨,气温闷热,市民们应做好防暑措施。下周是降雨高发期,安城气象台提醒大家,时刻关注天气,适当增减衣物。”   ……   灯灭,苏拾欢把稿件交给导播,导播摘下耳机:“越来越厉害了啊拾欢。”   镜头前的苏拾欢永远面无表情,穿着小西装,严肃又知性,下了镜才会露出她本来娇俏的模样。   莞尔一笑,“那是自然,导播教的好。”   乌溜溜的眼睛会说话似的。   回到化妆间,苏拾欢照了会儿镜子。   动作熟练的摘掉有点硬的假发,一头黑发如瀑般垂落,带着微微地卷曲落到腰际,苏拾欢随手抓了抓,把头发打散,扑了一点蓬蓬粉。   从化妆台上拿起lunasol大地色眼影,眼尾加重,又用一点点亮粉涂在眼皮上,眼线流畅上挑,带了一款自然版的假睫毛,用天鹅颈把睫毛刷的根根分明。   最后补上迪奥999正红色,那双红唇愈发性感迷人。   苏拾欢的美,是直白的,刺眼的。   勾人的一个眼神,万劫不复。   在更衣室,苏拾欢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她的骨架偏小,身上的一点点肉肉生的恰到好处,前凸后翘,软的不像话。   锁骨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纹身,花体的三个字母,HNZ。   整体看上去像一条小蛇。   从衣柜里拿出那条黑色的长裙,苏拾欢换上,腰部一掐,不盈一握,胸部鼓鼓的两团,一条深深地沟壑蜿蜒到最迷人的位置,不见了。   从更衣室里出来,林榕语刚好进来准备下班。   林榕语是个实习化妆师,没来多久,看到苏拾欢的变装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   谁能想象眼前的这个尤物和之前一本正经,严肃到看上去有点性/冷淡的是同一个女人!   “拾,拾欢姐,”林榕语的眼睛几乎无法从苏拾欢的身上移开。   “准备下班吗?带你一程?”   “我们顺路?我住在西海大路那边。”总觉得一个女生一直往另一个女生的胸部瞟不大好,但是林榕语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苏拾欢却不以为然,点了点头,“顺路。”   林榕语终于找回了自己,赶紧收拾东西,“好,好。”   ……   苏拾欢单手开车,林榕语扭头看着她:“拾欢姐,今天七夕节,你没有约会吗?”   苏拾欢看了林榕语一眼,“你呢?”   “我和我男朋友刚搬过来,还得收拾房子什么的,哪有时间过这个节啊。”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总是忍不住八卦之心:“拾欢姐,你打扮的这么漂亮,晚上一定是和男朋友有约吧?”   林榕语来了几天了,她暂时是苏拾欢的专属化妆师,电台里经常能听到“苏拾欢”这个名字。   女洗手间,食堂,茶水间,大家似乎都很喜欢议论她。   通常这种讨论,没有恶意的贬低居多,但是听在林榕语耳朵里没有那么好听。   苏拾欢却不在意。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要紧。”苏拾欢是这样回答的。   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支细细的烟,“嚓”的一声点了火。   红灯。   一明一灭的光芒闪在苏拾欢的眼睛里,深邃如寒潭,身上的那种妖娆和热情,却始终渗透不进眼睛里。   烟雾缭绕起来,苏拾欢眯起眼睛。   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来自时熙。   ——今晚来吗?有局。   苏拾欢正要回复,绿灯亮了,把手机扔给林榕语,“帮我回个字,去。”   林榕语接过手机,“哦,哦,好。”   林榕语对苏拾欢好奇极了,她是个中规中矩长大的姑娘,苏拾欢离经叛道,似乎过得完全是另一种生活。   她身上有很多故事。   “拾欢姐,你今晚要去哪啊?”   终究是涉世未深的姑娘,苏拾欢瞥了一脸好奇的林榕语一眼,吸了口烟。   “和朋友逛商场。”   ——她身上的故事,并不想对人言说。   到了目的地,苏拾欢下车,风吹过,托起苏拾欢的裙摆,像是夜里悄然绽放的黑色玫瑰。   红唇墨发,令人窒息的美丽。   ……   林榕语租的房子不算偏远,市中心的地界寸土寸金,这就直接导致西海大路以南的地方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像是一把把的尖刀刺向天空。   而西海大路以北发展的时间晚了那么一点儿,房子已经十分老旧,拆迁的消息传了好几年,却依然没有真正落实。   天价房,没有人拆得起。   一条西海大路,分隔开了贫穷与富有,现代与落后,南边的人们西装革履,香车美人,戴着墨镜踩着高跟快步走出去。   北边的人们旧衣褴褛,戴着老花镜穿着破布鞋,每天因为谁多用了谁家外面的水龙头争吵不休。   林榕语租的就是西海大路北边的一栋小楼房,算是这一片最好的一处了。   苏拾欢站在路口,静静的吸了一支烟才走。   ……   开着车绕了很久,最终停在一间商场。   没想好去哪,不如就去之前跟林榕语信口胡诌的地方。   扛了一双鞋子两个包包两条裙子出来,扔到后座。   苏拾欢偏爱长裙,腰线一掐,无论锁骨,翘臀,还是若隐若现的美腿,都无比勾人。   苏拾欢上车,看了眼时间,十点三十,发动起车子,缓缓地朝目的地驶去。   这就是苏拾欢每晚下班后的生活,像一只流浪的孤鬼,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如何浪费这些宝贵的时间。   今晚还好,送了林榕语,还有人约。   “烟色”酒吧地处安城的东城区,距离电台不算远。   那条街道是安城有名的“吃喝嫖赌”一条街,白天一片死寂,到了晚上妖怪苏醒,霓虹闪烁,灯红酒绿。   “烟色”是这边最大的一处酒吧,苏拾欢经常过来,有时是和时熙他们一起,有时自己喝酒。   苏拾欢停好车,跟在年轻帅气的侍应生后面,顺着幽长的走廊走进去,细高跟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消弭了声音。   低沉的音乐震动隔着墙壁传来,声音不大,却敲得苏拾欢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   出了电梯,场景变得光怪陆离。   炫目的灯光,刺耳的音乐,台上比着手势唱着摇滚的歌手,台下肢体放松,摇头甩脑的人们。   给时熙打了电话,扬着嗓子才能听得到,终于在一个隐秘的小角落找到他们。   一行人大约十几个,有男有女,苏拾欢笑着依次打过招呼,最后坐在时熙身边。   都说睡眠不好的人记性都不大好,苏拾欢就是这种人,这些人看上去挺熟悉,经常一起玩,但是真正让苏拾欢一一叫名字,苏拾欢是分不清的。   除了时熙。   认识时熙十几年了,眼看着她从一个小小的侍应生,升级成了烟色的老板娘。   “最近怎么样?”时熙把一杯新调的酒递给苏拾欢。   苏拾欢耸耸肩:“老样子。”   苏拾欢酒量并不好,时熙给她的那杯是特调的伏特加,喝了几口辣的苏拾欢浑身发热。   这是苏拾欢最喜欢的状态了,昏昏沉沉,灯光拉成一条条长线,半眯着眼睛和这一圈人玩着游戏,说着浑话。   一局结束,输了的俩人在众人的起哄下要接吻,恰巧是两个男人,气氛炸裂,大家笑得,闹着,疯的不行。   苏拾欢翘着二郎腿懒懒的坐在角落,看着大家癫狂。   侍者单手托着托盘,放了一杯酒在桌子上,低头对苏拾欢道:“那边的男士为您点的烈焰玫瑰。”   苏拾欢顺着侍者的目光看过去,灯光一晃,苏拾欢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清,笑着收下,然后放到一边。   ——这种事情太常见。   成年人的世界无需解释太多,一杯酒,我送了,你喝了,就表示同意了。   碰到一起,约个时间,一夜有情,之后形同陌路不再联系。   这是酒吧最基本的玩法。   苏拾欢太美,这种邀约不断,可她从没有同意过。   那边亲完了,时熙坐回来,看到桌上苏拾欢没动的酒,“又有人约你。”   苏拾欢点了支烟,“嗯。”   “又守身如玉啊。”时熙调侃她:“为什么?”   苏拾欢单身,漂亮,性感,又经常出入酒吧,偏不喜欢这最后一步。   苏拾欢长长的吐了口烟,“我见过阳春白雪。”   眼高于顶,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下里巴人?   台上的歌手一曲唱毕,高声呼喊:“七夕快乐!”   苏拾欢恍然,又是七夕节,长长的吐了口烟,烟雾缭绕,熏得苏拾欢眼睛有点疼。   十年了。   距离那年的七夕,整整十年。 第 2 章(捉虫)   第二章   音乐未停,舞池里的人疯狂叫喊,似乎要诉尽生活中所有不快,委屈,沧桑。   七夕节特别节目上演,台上的人点燃引线,伴着轻微的“呲呲”声,一路燃上去。   ——刷!   舞台上爆出一簇又一簇的烟花,又大又热烈,火星儿缭绕,台上歌手的脸映得诡异的清亮。   时熙端着酒,看着这些节目,脸上满是自豪。   “还不错吧?”   音乐适时响起,主唱哑着嗓子。   “徘徊着的,在路上的。”   “你要去哪,via,via。”   主唱的嗓音很适合这首歌,带着一点沙哑,像是历尽千帆归来的旅者,平淡说起自己的故事,就已经很动人了。   这首歌戳心窝,到了副歌部分竟成了众人大合唱。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众多声音叠在一起,某道特别的声音并不突出。   有水掉落在脸上,苏拾欢抹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   摇了摇时熙,“时熙,出事了。”   时熙回头,“怎么了?”   “烟雾报警器响。”苏拾欢无比肯定,“着火了。”   “什么?!”   不到半分钟,那首歌还没有唱完,烟雾席卷了整个大堂,醉生梦死的人们才缓慢的反应过来。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的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   台上音乐未停,歌手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是底下已经起了骚乱。   变故来的太突然,有人害怕了,冲过去打开酒吧大门,更多的烟雾涌进来,在变幻的灯光中,像一个张牙舞爪的的怪物,朝这边扑过来。   “不好啦!着火了!”   尖锐的一声喊一语惊醒梦中人。   可是那也只是瞬间,不知道火势究竟蔓延到了哪里,这一声喊之后,灯光忽然熄灭,电吉他,麦克风,音乐,随着电的消失全部停止。   耳朵里只剩下尖叫,哭喊。   光怪陆离的人间天堂,瞬间沦为随时有可能会葬身此处的炼狱。   喝醉的人们也都清醒了,一股脑儿的往门口涌,酒吧是封闭的,窗子缝只有微弱的一点路灯的光芒,眼前漆黑一片,“安全出口”的小绿灯成了最直接的照明。   像是一处灯塔,指引着人们返回人间。   烟雾越来越浓,还没有明火,温度却越来越高,像是上帝开了一个玩笑,下面笼着一团火焰,看着上面的人们摸不清出路,惊慌的一圈一圈寻找着,拥挤着。   门口忽然叫嚷起来,“滚开,让我出去!”   “别他妈挤了后面!”   “走啊!走啊!能不能快点走!”   “让开!”   在大生大死面前,人人都是自私的,谁也别谈高尚。   苏拾欢被人拥着往外推,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温度本来就高,人挤着人,皮肤之间隔着汗水,分开的时候黏糊糊的纠缠,身后的女人一直张着嘴哇哇大哭,妆花了也顾不上了。   就在惊慌之中,苏拾欢的裙子不知被谁踩了一下,她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漆黑,加上呼吸不畅,窒息的恐惧支配着人们,没有人注意到地上躺着的女孩,或者有人注意到了,但是根本没空管她,更有甚者,觉得倒下一个,门口就少一个竞争对手。   不知道多少双皮鞋踩在自己身上,有高跟鞋把她的手踩破了,可是封闭的空间缺少氧气,就连痛觉都有些迟钝了一般。   苏拾欢尝试着站起来,可是每当她一用力,身后总会有人从她身上踏过去。   氧气成了最最奢侈的东西,力气正从她的身体里一点点流走,酒精似乎也在这时发挥了效用,苏拾欢的大脑昏昏沉沉。   “救、救命……”   声音微弱得就连苏拾欢自己都听不清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警笛声响起,红色和蓝色的光芒交叉环绕映在封起来的窗子上。   人们顿时如蒙大赦,那光芒像是暴雨之后最珍贵最绚丽的彩虹。   苏拾欢模糊起来,只觉得眼前光影变幻,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   “小四?小四?”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声线低沉,带着和他人一样的刻板严肃。   “不要睡,醒一醒。”   “苏小四,不许睡。”   梦里的那个人身材高大,眉目硬朗,目光如炬,语气不带一点温柔的命令她。   苏拾欢微微笑着,一丁点力气也没有了:“对不起,做不到……”   ……   烟色酒吧门外停了两辆消防车,贺南征从车上跳下来。   “南征啊。”成志超指导员从另一辆车上下来,和贺南征他们几个中队长汇合,手里拿着酒吧的平面图纸和这一条街的构造图。   “我建议高压水车外部救援。”   “我不同意,现在不知道里面火势如何,人群全都没有疏散,必须先疏散人群。”   “人群已经有人进去疏散了,酒吧的易燃物太多,不能直接救援。”   中队长们讨论纷纷,成志超看着一旁的贺南征,“贺队,你觉得呢?”   贺南征始终皱着眉,沉声道:“一部分疏散人群,另一部分派遣小分队内部救援。”   “什么?”   贺南征说:“酒吧忽燃大火,势必造成恐慌,疏散人群是必要的,恐慌的人群极易造成踩踏事件。”   成志超沉吟片刻,拍了板,“就按照贺队说的办。”   几个中队长敬了礼:“是!”   贺南征快速跑回去,“西海三支队,集合!”   ……   火势越来越猛,外面已经能看到明火,火舌争先恐后的朝天空伸去,映得天空一明一灭,路灯在它面前如同蝼蚁之于巨兽。滚滚黑烟升起,警戒线外面围拢了一层又一层看热闹的人们。   “贺队,让我上吧。”   贺南征正在往身上带消防器材,秦玉明跑过来说。   贺南征看他一眼,“不行。”   “为什么?”   “军令。”   秦玉明还想说什么,可是贺南征已经冲向火场,冲了一段路之后灵巧的抓住楼外的水管,借着空调外机轻松一跃,抓着救援绳索攀爬上去。   酒吧的窗子被砸开,里面一片浓烟什么都看不清楚,高温蒸的人透不过气来。   队员们带着防烟面罩,汗水流淌出来又瞬间蒸发。   “集中精力找人。”贺南征下达命令。   舞台那边起了明火,之前燃过烟花,舞台是木质结构,极易燃烧,贺南征拿着水枪灭了那明火,骂了一句:“他妈的都不要命了,在木头台上玩火。”   外面的明火大概已经灭了,温度下去了一些,贺南征绕过一个桌角往左一瞥,一个细瘦的身躯映入他的眼帘。   那一片有燃烧过的痕迹,大抵是被外面的高压水枪扑灭了火,可是那一层墙板已经只剩下一层脆皮,还不等贺南征走过去,一个细碎的声音响起。   贺南征敏锐的察觉到,趁着这个空隙飞身过去,用自己的身躯挡在那个受难者上面。   就在这个刹那,那层墙板支撑不住,“轰隆隆”的倒了下来,重重的砸在贺南征的背上,贺南征咬死了牙关,闷哼一声。   霎时间,尘土,砂石,瓦砾,雨点一般掉落下来,在地上扬起一阵又一阵的尘土。   “贺队!”队员们纷纷回头,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外面的成志超也听到了这声响,贺南征的对讲机里传出成志超的声音:“贺南征!你那边什么情况!”   贺南征顿了一下,动了动身子,轻微的“嘶”了一声,站了起来。   “我没事。”   声音依然低沉镇定,成志超放下心。   “这有幸存者,快点过来。”   贺南征把人翻过来,就着头顶的手电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整个人僵在那里。   “贺队,我来吧。”刘承宇冲过来,被贺南征一手挡住。   贺南征没说话,自己抱起地上的人。   原本没什么特别的,可是刘承宇总是觉得,贺队在抱起这个幸存者的时候,动作似乎比以前轻柔了那么一点。   可是也只有一点。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   贺南征把苏拾欢抱到救护车上,苏拾欢意识不清,放下来的时候似乎睁开眼睛,手往旁边轻轻一放。   贺南征的目光胶在那张脸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和谁较着劲似的。   车门关上,车已开远,贺南征才缓缓回过头。   目光这么扫,地上的一个什么东西映入他的眼帘。   是一部手机,就在苏拾欢手放下来的时候掉下来的。   原是想交给成指导的,这么一拿起来手机屏幕亮了,屏幕上的女人一身长裙,手里拿着一支烟,眼神迷离的看着镜头,照片精修处理过,特效让她整个人看不大清楚。   偏就是这种朦胧感,让她看上去更加妖娆魅惑。   贺南征顿了一下,把手机揣进裤兜,扭头走回队里。 第 3 章   第三章   “贺队,你没事吧?”   刘承宇从那边跑过来,脸上熏得一块儿一块儿的黑,脱了防护服,身上的短袖湿透了。   “没事儿,”贺南征这才感觉到热,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蹲下来开始收消防器材。   “真没事儿?”成志超走过来:“墙体砸身上一点伤没有?”   “没有。”贺南征不抬头。   成志超一脚踢在贺南征身上,“骗他妈谁呢你,那边救护车还有一辆没走,赶紧跟着,去医院给我检查检查。”   贺南征憋了一会儿,立正站好,“是!”   贺南征一开始进队就跟着成志超了,这个人不爱说话,出任务的时候比谁都拼命,脑子又好使,没几年就升上中队长了。   就是脾气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有的时候连成志超都说不动。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里。   下意识去枕边摸手机,一个软软凉凉的声音响起:“别找了,你那部生活机丢了。”   苏拾欢扭头看着周澹雅,周澹雅挑挑眉:“怎么?要跟我说你忘了发生的事情了?失忆了?”   苏拾欢谄媚的笑了笑:“小护士姐姐,我饿了。”   周澹雅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澹雅生的白,是标准的南方软妹的长相,声音也糯糯的,一颦一笑尽是温婉柔情。   她是军医二院的护士,和苏拾欢认识快十年了,   今天在护士站值班时候,急诊科送来一批患者,周澹雅瞟了一眼,看到了病床上昏着的苏拾欢,吓了一大跳,同僚告诉她,酒吧火灾,苏拾欢是伤者。   “没有了。”苏拾欢好了大半,那种窒息的痛感也没有了,“除了饿。”   周澹雅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苏拾欢一眼,一边从包里拿出给苏拾欢买好的小饼干,“你又去酒吧了?”   “没事做。”   蔓越莓饼干,苏拾欢的最爱。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去那种地方,偏不听,”周澹雅说着说着,想起什么,语气严肃了一些,“是不是又睡不着觉了?”   手指上一个美甲掉了,苏拾欢懒懒的想着什么时候带着澹雅去补个美甲,“嗯。”   苏拾欢抬头就看到了周澹雅忧的表情,目光一转,坏坏的笑了笑:“没有,这次是那方面有需求。”   周澹雅太了解苏拾欢了,明知她是故意逗她,却还是禁不住红了脸。   “别闹,你是不是没有按时吃药。”   “我不能吃太多饼干,导播说我上镜显胖了都有点。”   “苏拾欢。”   苏拾欢投降,“我有按时吃。”   周澹雅揪着两条小眉毛:“可还是睡不着么?”   苏拾欢:“没事儿,习惯了。”   看苏拾欢真的把那盒小饼干放到一边,周澹雅说:“你快吃,胖什么胖,你就是那儿太大了,显的。”   和苏拾欢在一起久了,老老实实的小绵羊周澹雅也学会了说这些话。   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最“黄”的话了。   周澹雅今天夜班,下午苏拾欢就能出院了,急诊科那边忽然忙碌起来,周澹雅没时间陪她,苏拾欢便自己去办手续准备走了。   在一楼排队缴费,深深地走廊那边走出来两个人。   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漆黑的轮廓。   前面那人身材高大,腰杆笔直挺拔,走路姿势板板正正,没有一丁点摇晃。   苏拾欢登时愣在那里。   看着那人分花拂柳而来,一点点的清晰起来,他的身形,他的衣着,他的动作,最后清晰到他的眉眼,他的神情。   俱都清清楚楚,完完整整的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目不斜视,转个弯,出了医院大门。   苏拾欢像是被石化一样立在那里,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想飞奔去找他,可是怎么也动不了。   “姑娘,往前走一走哇。”后面排队的人催着苏拾欢。   苏拾欢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去摸烟,想起来这是医院,便收回了手。   突然没了力气似的,整个人松懈下来,走到一旁,靠着墙,缓缓蹲了下来。   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一周后,西海区消防队。   雨后的晚上带着些许凉意,一队又一队的士兵还穿着夏天的橄榄绿短袖,手肘支撑伏在地上,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咬着牙,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仍然不敢抬头。   贺南征拿着一个白纸板穿梭在士兵中间,走到某行某一个士兵面前,那人身体发抖,腰贴在了地上,贺南征停了一会儿,一脚过去,那人“哎哟”了一声倒在地上。   “谁准你偷懒的?”贺南征沉声道。   秦玉明抬起头,累的一头大汗,被贺南征踢到了肋骨,又是疼,又是气愤,倒在地上之后咬着牙,一动不动。   秦玉明是新兵,刚刚分到消防队,据说家世不错,要的只是消防队的经历,等满一年之后他家里就能给他找个不错的出路。   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哪里受得了军队的苦,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   贺南征挑了挑眉,大声念他的名字,“秦玉明!”   秦玉明依然不动,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也不答话。死死咬着牙关,青筋暴起。   周遭的环境似乎更加安静了,士兵们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新兵敢跟贺队叫板。   “起立!”贺南征厉声命令道。   贺南征身上有一种气场,也许是在军队呆久了,身上也沾染了这种严肃刻板,又不容违背的气质,秦玉明站起身,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   “秦玉明。”   “到!”   “沿着操场跑二十圈,什么时候跑完什么时候睡觉!”   秦玉明高昂着头,不说话,也不看贺南征。   两人之间的对峙无言沉默,针锋相对。   其他士兵胆子大的有偷偷瞄的,胆子小的有竖着耳朵听的。   “其他人,起立!”贺南征回头道。   士兵们齐刷刷的站起身。   “稍息!”   所有人发出同一道声音,纷纷稍息。   “立正!”   众人立正。   “向左转,回宿舍,跑步走!”   贺南征下达了最后的命令,等大家进了宿舍楼,贺南征在秦玉明面前站定,他几乎高出秦玉明一个头,秦玉明目视前方,眼神里满是桀骜与执拗。   “不跑?”   “不跑!”秦玉明大声回答道。   既然都已经反抗了,不如就反抗到底吧。   早就听说过贺队的大名,在队里训练严厉是出了名的,可是严厉又能怎么样?还能杀了他不成?   今天训练强度真的要了他的命了,凭什么稍微抖了一下就要被罚跑?   贺南征轻笑了笑,“原因。”   “凭什么要我跑!”秦玉明扭头看着贺南征,眼眶通红,说:“凭什么要训练!做这些无用功有什么用?在火场会有人让你跑步?跑二十圈难道就……”   “不是为了训练!没有人愿意和你作对。”贺南征打断秦玉明,大声道:“体能,在火场上,是救命的!不光是受难者的命。”贺南征顿了顿,“还有你自己的命!”   秦玉明梗着脖子很久,硬坚持着,一转头,嘟囔着:“就他妈知道欺负新兵,还有什么能耐,那些老兵你特么敢让人家跑?”   “我跟你一起跑。”贺南征说,秦玉明惊讶的抬起头。   “但是我有个要求,二十圈,我只要落下你一圈,你就给我加十圈。全程,只要你超过我一次,我就加二十圈。”贺南征扬了扬下巴,“敢不敢?”   这个赌太狂妄了,秦玉明冷冷笑着,他以前在学校是体育队的,练的虽然不是长跑,但是只要超过贺南征一次就行了。   “行啊。”秦玉明半笑不笑。   “大声点!敢不敢!”   “敢!”秦玉明立正,喊了一声。   “你他妈没吃饭吗?”   “我敢!”秦玉明用尽全身力气回答道。   贺南征脱了自己的外套,把白板纸放在一边。   楼上宿舍的窗前挤满了看热闹的士兵,快要熄灯了,但是谁也不想去洗漱,在部队几年都看不见这种场面,谁他妈还去洗漱。   训练场上路灯明亮,贺南征一身橄榄绿军装,身上的肌肉透过衣服印出来,匀称,健壮。   那是男人最原始的吸引力,最原始的荷尔蒙。   贺南征本就高,宽肩窄腰,齐齐的剃着寸头,皮肤很黑,眉骨和鼻梁都很高,线条硬朗英挺。   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带着鹰一般的锐利。   蓦地,秦玉明冷静了一些,忽然有点后悔方才的冲动。   他有种今天会死的很惨的预感。 第 4 章   第四章   火灾过后苏拾欢照常去电视台上班,林榕语给苏拾欢化妆,苏拾欢趁着这个空当看稿。   接触了一段时间,林榕语也了解苏拾欢一些,她其实很努力。   别人都说她是因为美貌才在电视台一路攀升,但是那些他们插科打诨的零散时间,苏拾欢都在工作,要么是看稿对稿,要么是对着镜子自己练习。   苏拾欢放下稿子,拿起平板看中间的视频,跟着视频的速度小声念着稿子,以确保视频播出的时候声画同步。   “本台消息,29日凌晨一点位于东城区滨海大路的烟色酒吧发生火灾,本次火灾……”   念着念着声音突然就微弱了下去,林榕语正在给苏拾欢画眼妆,她的眼睛很美,黑色的瞳仁又大又明亮,平白看着你的时候,便觉得脉脉含情。   “怎么了?”林榕语低头看去。   苏拾欢盯着平板发呆,平板上的视频出于暂停状态,画面拍摄的是火灾现场的画面,记者在采访受难者。   没有什么特别的。   苏拾欢顿了一会儿之后关了平板,云淡风轻的抬头看向镜子,“没什么。”   下班之后苏拾欢开车回家。   三年前她在西海大路南侧买了房子,建造在市中心的高层花园景观楼房,寸土寸金。和北侧那一片贫困的老旧楼房只隔了一条街道。   进小区的时候保安大哥笑眯眯的和苏拾欢打招呼,“苏主播今天很早啊。”   苏拾欢笑着点了点头示意。   把车停到地下车库,苏拾欢坐在车里良久未动,拿出那部工作机按下一串号码。   这串号码今天已经按下过无数次,可是没有一次拨出。   长而黑的睫毛动了动,补好了美甲的手指点了拨出键。   “嘟——”   心脏几乎要挑出胸膛。   “嘟——”   他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   “嘟——”   “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   苏拾欢把手机扔到包里,下了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苏拾欢光着脚走进屋,坐在地毯上,看了眼时间。   现在她手里只有这部工作机,只要手机一响就一定是工作上的事,扳下侧面的小按钮,手机静音,苏拾欢仰着头,点了根烟。   七点钟,音响里放着舒缓音乐,苏拾欢倒在书房的椅子上看一本讲述新闻历史的书。   八点钟,外卖到了,苏拾欢吃了一点披萨,两个藤椒鸡块,喝了一点点红酒。   九点,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出来之后吃了药,敷个面膜,看了会儿电视,婆媳大战的苦情剧,很无聊。   十点钟,苏拾欢准时熄灯,躺在床上,坚信自己能够睡着。   今天这一切都做得很好。   音乐舒缓,灯光温柔,枯燥的书本和电视剧,还乖乖吃了药,从下班到现在,没有一丁点刺激,更没有强烈的情绪波动。   全都按照医生说的,苏拾欢相信今天一定能睡个好觉。   眼睛闭了接近四十五分钟,苏拾欢睁开眼睛。   窗帘很厚很厚,外面几乎透过不过光来,房间里一片漆黑,可是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梳妆台,衣柜,甚至连她放在一旁的衣服都看的一清二楚。   黑暗中摸到烟盒,打火机上的一小簇火苗刺眼的明亮,吸了几口,烟雾缭绕开来。   一支烟燃尽,苏拾欢给周澹雅打了个电话,她今天夜班,在值班室里敲病历。   “还是睡不着么?”   “嗯。”苏拾欢哑着嗓子,心里堵着一口闷气,难受极了。   “想来医院吗?”   “好。”   把车开出小区的时候,那个保安刚好换岗,苏拾欢脸色不好,不知道再生在生谁的气,保安大哥没敢跟她打招呼。   万万没想到这个时间段还能堵车,苏拾欢烦躁的拿起手机,想给周澹雅打个电话让她等一会儿,结果在最近通话里点错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点错的。   电话拨通的时候,苏拾欢终是没舍得挂断。   响了两声居然接了起来。   “喂?”   一个字,苏拾欢就知道,不是他。   “你是找贺队吗?贺队在下面跑步。”那个人说。   苏拾欢皱皱眉,挂了电话,既然不是他,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刘承宇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什么人啊……这么没有礼貌。”   正要放下手机,挂电话的界面变成锁屏界面,是一个妖娆的女人屏保,刘承宇吓得手机差点没弹出去。   “这这这……这他妈不是贺队的手机啊!这谁啊!”   ……   苏拾欢车上的的音响品质非常好,她喜欢听歌,耳朵非常挑剔,这个音响是她后来重新换的。   “愿我如烟还怨我曼丽又懒倦。”   “看我痴狂还看我风趣又端庄。”   磁性的女声泉水一般流淌出来,苏拾欢目视前方,眼眸里满是慵懒。   风托起苏拾欢的发丝,美如蛇蝎的脸在路灯下一明一暗。   “要我美艳还要我杀人不眨眼。”   “祝我从此幸福还祝我枯萎不渡。”   红灯变绿灯,再转个弯就到军医二院,苏拾欢刚换了前进挡,前方突然冲过来一辆轿车,开的很快,似乎不受控制了一样,旁边车道一辆白色小型货车直行,那辆轿车直直的朝着小货车冲过去。   一道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咣——!”   “咔擦咔擦——!”   小轿车狠狠撞向货车,货车超载,被这个巨大的冲击力一撞,重心不稳,车上拉的货开始摇晃起来,紧接着,那辆货车也跟着晃了起来。   小轿车还没有停下来,玻璃碎了一地。   眼看着,货车右边的轮子缓缓抬起,整个车身缓缓往小轿车的方向倒去!   又是巨大的声响。   周围车辆谁也不敢动。   苏拾欢在震惊中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陡然反应过来,拿起手机冲下车。   不出一分钟的时间,看热闹的行人纷纷聚拢过来。   车祸现场一片狼藉,保险杠,车灯,碎了一地,有血从两车之间的缝隙之间流出来,苏拾欢退却了一下,才咬了牙冲进去。   “我是记者,麻烦让一下,”苏拾欢推开人群,打开手机的摄像功能,拉开小轿车的门,里面坐着三个人,前面一男一女,后面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那女人还有知觉,看到苏拾欢的那一刻轻微的说了一句“救命”,男人和小女孩已经昏死过去。   “让一下,麻烦让下一下。”   一个男人拨开重重人群,“我是医生。”   他冲到苏拾欢身边,“麻烦你叫下120,谢谢。”   苏拾欢抬起头,那男人穿着西装,眉清目秀,可是眼神里有一种力量,让人信服。   “好。”苏拾欢点点头。   生命急救永远都在倒计时,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苏拾欢知道这一点,正要往货车那边跑。   身后的男人突然高声喊道:“快叫119!患者压住了!需要抬车!”   苏拾欢脚步猛地一顿,一个激灵,仿佛大梦初醒。她拿出手机,站在一边把车祸救人的那一幕拍了下来。   ……   消防大队操场。   第十圈了,秦玉明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秦玉明腾出手来狠狠一抹。   那个高大的身影再一次超越自己,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甚至还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气息依然很匀,速度依然很快。   秦玉明很想追上。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前几圈秦玉明玩命似的往前跑,到了现在,他的体能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以为前面只是贺南征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才跑那么快的,没有想到,他竟一直都在匀速跑,很明显也没有使出全力。   ——你妈的体能怪物。   第十一圈的时候,一声警哨忽然响起,贺南征立马停下来,双手直直的垂下来,两脚分开六十度,军姿站好。   原本阳台那里闹哄哄的,这声之后,也全都停下手上所有的动作。   笑容消失,表情消失,一瞬间安静,士兵们的状态和方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像是一棵棵白杨树,安静的等待着命令。   秦玉明见状,也停了下来,站好。   成志超指导员的声音自广播中响起,“消防三支队,三分钟之后,接警!”   广播关闭,众人行动起来,动作快速又有秩序,沉默而熟练地换衣服,跑到楼下,拿消防器材,到操场站定。   秦玉明也换好了衣服,跑到贺南征面前,“贺队!”   贺南征扭头看了他一眼,“留守部队。”   秦玉明跟上贺南征的步伐:“贺队,我……”   贺南征猛地停下来:“留守部队!”   声音骤然狠厉,秦玉明一下就被震慑住了。   他明白,这次是来真的,贺南征的态度已经算是惯着他了。   秦玉明不敢动了。   两分钟,三支队全员集合完毕,夜已深,可是每一个人脸上都严肃又从容,没有半分困倦与怠慢,秦玉明的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别样的感觉。   那是每一个男人心中,都会有的“军人情结”。   秦玉明站在宿舍门口,他们已经走远,可是他没有回去,站着军姿,一动不动。   他想,对于贺队的那句“不仅仅是受难者的命”,对于他之前恨之入骨严厉刻板的军规,好像明白了一点点。 第 5 章   第五章   那名男伤者喝了酒,呼吸骤停,医生手在他的胸前做心肺复苏,每隔几秒就要进行人工呼吸。   外面聚集过来一圈又一圈的人们,把这里围堵的水泄不通,大家对着这一地的车灯碎片和血迹啧啧感叹,有惋惜的,有害怕的,有赞叹医生的,喧闹一片。   风一吹,裹挟着浓浓的血腥味,今夜无星无月,只有路灯悲悯的看着这出闹剧。   军医二院的救护车来的很快,周澹雅从车上跳下来,跟苏拾欢点了头,一转头就看到路灯下面在给一名伤者做急救的人。   “聂大夫?你怎么在这?”   “伤者左膝受伤,头部重创,有生命征兆。”聂清尘快速的说。   周澹雅点点头:“好。”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在医院附近,虽然是晚上,车流量依然不少,交警过来了,外面穿着亮色的警服,警车的车灯和救护车灯交相辉映。   “后退后退,无关人员后退。”   交警拉起警戒线,对现场进行拍照,到了苏拾欢这里,苏拾欢从包里拿出记者证:“您好我是安城卫视苏拾欢。”   交警犹豫了一下,说了一句“注意一点,不要妨碍公务。”之后便放她进去了。   “三个伤者。”有医生过来帮助抬伤者。   聂清尘低低的说:“不是,四个。”   医生顺着聂清尘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女伤者小腹微隆,裙边一滩血迹。   远处响起警笛声,苏拾欢下意识的看过去。   心里在和自己打一个赌,这次来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那辆红色的大车由远及近,到了路口停下来,任务不同,他们没有穿橙色的救援衣。   大小伙子们一个一个从车上跳下来,成志超先去和医生了解了一下情况。   苏拾欢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辆车,最后一个,贺南征跳了下来。   他穿着橄榄绿的短袖和迷彩长裤,裤脚掖进军靴里,肩宽,腿长,齐刷刷的寸头,他的头发本来就硬,剪得这么短更是硬的扎手。   眉宇之间一团正气,有一种当兵的独有的震慑力。   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成指导跟他们说了什么,贺南征开始调配组员,苏拾欢透过镜头看着贺南征的背影,眸光深深。   “其他人,跟我走!”   “是!”   一转头,就看到了警戒线旁边的苏拾欢,晚风托起她的裙摆,红唇妖冶,身段窈窕,像只妖精。   也就顿了那么一下,贺南征头也不回的往事故车辆走去。   消防队全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车辆一侧站了一排,贺南征喊着口令,每个人缓缓蓄力。   “一、二、三!”   车子动了一下。   “一、二、三!”   车子稍稍立起来一些了。   现场因为他们的到来似乎热闹了一点,忙忙碌碌,路灯下的蚊蝇都被惊扰。   医生救援的声音,警笛声,交警维护秩序的声音,拍照的“咔擦”声。   还有消防员们低吼着抬车的声音,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为了这四条人命努力着。   有条不紊,拼尽全力。   风停,终究是夏天的尾巴,还是比较炎热的,单单拍了这么一会儿,苏拾欢身上就已经沁着一层薄汗。   那些消防官兵们更是汗流浃背,后背短袖的颜色从中间开始一点点变深。   因为一直在用力,个个青筋暴起,汗水顺着额角流下,他们紧紧咬着齿关,跟着贺南征的口令使劲往上推。   苏拾欢过去拍摄,俏生生的站在贺南征身边。   风起,顺着苏拾欢的方向吹过来,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是很干净的刚沐浴过后的香味。   冰肌玉骨,像是冰水里捞出来的美人,柔软,白嫩,想让人咬上一口。   站在一群黝黑黝黑的士兵面前,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贺南征紧紧皱着眉,没抬头,“走开。”   苏拾欢拿着相机,嫣然一笑,极抱歉极无辜的样子,“啊,我打扰到你们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是动作上“特别好意思”——她往旁边稍微挪了挪,刚刚好站在贺南征的视线里。   黑色细带高跟鞋,露出的脚背和脚趾白玉似的。   贺南征咬了咬牙,移开目光。   扶着车顶的铁臂青筋暴起,肌肉绷的紧紧的,猛地用力。   “一、二、三!”   “一、二、三!”   倏地发出低吼,车子抬起来了,医护人员赶忙抬来担架,把伤者抬走。   消防官兵集合,贺南征刚要转身,裤兜被人揪住,回头,顺着细白的手臂看过去,是一张浅笑盈盈的脸庞。   “贺队,能采访你一下吗?”苏拾欢说:“请问这次的任务你们……”   “不能。”   苏拾欢收起手机,“为什么?”   “没有时间。”   贺南征转身要走,可是苏拾欢拽着他裤兜的手还没松。   “还有什么事?”   “贺队,我想问一下,我的手机您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取一下?”   贺南征习惯性皱眉,往后撤了一步,苏拾欢松了手,“周末吧,我给你送过来。”   “你知道我住哪?”   贺南征不说话。   苏拾欢拿出笔,捞起贺南征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写下她的地址。   笔尖触在皮肤上,有点痒,有点麻。   苏拾欢睫毛非常漂亮,低下头来的时候两小片,像扇子,忽闪忽闪的,在眼底投下阴影。   “西海南大街,乾景花园。”苏拾欢一边念一边写,写完地址之后画了一个破折号,小四。   “好啦。”   抬眸,贺南征不自然的撇过头去。   这个小动作落在苏拾欢眼底,她浅淡一笑,“周末我起床了,会给你打电话。”   贺南征点点头,转身回队里了。   周澹雅他们很忙,跟车回了医院,苏拾欢便没有跟去,拍下救护车离去的一幕,苏拾欢准备开车回家。   “你是记者?”   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在用湿纸巾擦手,苏拾欢想起来,周澹雅好像叫他“聂大夫”。   “是。”   聂清尘朝苏拾欢伸出手:“你好,聂清尘。”   “苏拾欢。”苏拾欢握住他的手。   “介意留个联系方式吗?”   苏拾欢顿了一下,消防车刚好从她身边开过去,窗开着,贺南征高高的坐在上面,心无旁骛,目视前方。   苏拾欢莞尔:“好啊。”   ……   贺南征上了车,刘承宇跳上车,“贺队,那女的谁啊?”   “之前救下来的伤者。”   刘承宇想起来了,“酒吧那个吧?”   贺南征:“嗯。”低头,目光胶在自己手背上娟秀的小字上。   她写“四”字和别人不一样,总是不好好写出棱角,偏画一个椭圆,里面是两条囧状的眉毛。   像个古灵精怪的小人儿。   “那部手机是她的吧?那天她给你打电话来着。”   贺南征抬起头,“什么电话?什么时候?”   刘承宇一愣,“……贺队你这么高兴?”   贺南征撇过头,目光刚好扫到苏拾欢正和聂清尘握手。   “别他妈瞎说。”   刘承宇:“……她打电话说……”   “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   ……   苏拾欢把今天车祸的一切都拍了下来,晚上用笔记本电脑传给高传博,高传博给苏拾欢发来微信:做得很好!这次的视频能剪成一段接近一分钟的独家新闻。   正要回复,高传博又一条消息进来:有跟救护车回去吗?后续有没有拍。   苏拾欢:没有,时间太晚了。   一开始来电视台苏拾欢就被分到高传博的组,高传博是出了名的严厉,大家私下里都叫他的绰号——高铁。   高传博对于新闻主播的素质要求非常高,他说新闻主播不是照着稿子念的花瓶,而是新闻工作者,需要和组内工作人员一起策划,寻找新闻亮点,甚至稿子上的很多句子需要主播来修改。   所以高传博组的新闻主播基本都需要从记者做起,从第一手新闻开始,到后期的修改,剪辑,策划,全都了解了之后才有可能成为一名新闻主播。   这次高传博隔了很久才回微信:我知道了,我把一份新闻求真的文件传给你,是这次考核的主要题目,给我找到新闻亮点并且写成新闻稿。   快到年中考核了,苏拾欢是这次晋升高级主播的人选之一,每次考核都会发放题目,根据主播的表现进行评比,台里很重视这次评比,很多领导都会参加。   苏拾欢回复:好的。   收到的是一份关于校园暴力的新闻,被欺凌的女孩名字叫梁月,报警的时候女孩被打个半死,检查发现身上有很多很多旧伤,可见被暴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看到这,苏拾欢合上笔电,摸到烟,站到窗边点燃,吸了一口。   几片白云被风吹成丝絮,粘在漆黑漆黑的天空上。   打电话给周澹雅:“我考核的题目下来了。”   “是什么?”   苏拾欢吐了一个烟圈:“校园暴力。”   周澹雅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软糯:“别想那么多。好好做。”   苏拾欢笑了一下:“我怕其他选手说我不公平。”   周澹雅:“为什么?”   苏拾欢:“因为我会做的很完美。”   ……   周末。   早上六点苏拾欢就醒了,难得没有赖床,摁开音乐,哼着歌儿光着脚去厨房做早饭。   这还是苏拾欢第一次做早饭,完全按照手机app上写的做,结果没掌握好火候,糊味儿把苏拾欢呛得直咳嗽。   赶忙倒掉那些糊掉的鸡蛋香肠,拿起手机点了一份外卖,点的时候还特意照着那种能自己做出来的点。   外卖到了,扔掉包装盒,放在自己的盘子里,苏拾欢满意的去洗了个澡,化了妆。   “为你撩人也为你双眸失神。”   “为你情真也为你眼波销魂。”   一边化妆,苏拾欢一边跟着音乐轻声哼唱着。   穿的是新买的裙子,裙摆开叉,走路的时候会若隐若现的露出长腿,苏拾欢一眼就看中了这条,飞速付款。   苏拾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把胸口的衣服往下扯了扯。   红唇弯起,勾人一笑。   贺南征,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   ——你还想跑么?   “与你私奔还与你做不贰臣,”   “为你含苞待放还为你欲盖弥彰。”   ——你还跑得了么?   ……   九点一刻,一切准备妥当。   苏拾欢拿起手机,往自己的那部生活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苏拾欢。”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在电话里就显得更加低沉,唤她名字的时候震得苏拾欢心头一颤。   “贺队,我已经起了,你可以送手机过来了。”   贺南征那边顿了一下,“我要出任务。”   苏拾欢没答,俩人停滞了一会儿。   贺南征可能是觉得有点尴尬,补充了一句,“抱歉。”   “没关系,”苏拾欢声音温柔,手指在裙边紧握成拳,“我可以自己去拿,你们是第三支队是吧?”   “……是。”   苏拾欢莞尔一笑,声音是从齿缝里传出来的:“等着吧。” 第 6 章   第六章   这次的任务不算重,一个孩子在楼上玩,突然掉了下来卡在大树上,有人打了119寻求帮助。   集合报数的时候,秦玉明喊得很大声,贺南征看了秦玉明一眼,默许。   “全体,向左转!齐步走!”   赶到任务现场,贺南征对现场的方位进行了快速的判断。给队员们布置了几个点,虽然下面布置了充气垫,为确保安全,还是需要消防员爬上去把孩子抱下来。   “刘承宇。”   “到!”   “出列!”   “是!”   刘承宇正要准备,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贺队,让我上吧。”   贺南征看了秦玉明一眼,后者眼神晶亮,满心期待,贺南征挑眉:“什么时候跑过我了,什么时候再说吧。”   “贺队!”秦玉明又唤了一声,“让我来吧,求你了。”   贺南征走到秦玉明面前,秦玉明没动,贺南征说:“你来军队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在部队里面,命令大于天,不管什么情况,‘听指挥’三个字都应该刻在你的骨子里。”   “我知道!”秦玉明往大树上面瞟了一眼,那孩子吓坏了,颤颤巍巍的扶着大树张着大嘴哭,秦玉明收回目光,大声回答:“我知道现在情势紧急,必须派人上去,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贺南征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刘承宇!”   秦玉明闭了闭眼,极失望的叹了口气。   “协助秦玉明,上树营救!”   峰回路转,秦玉明猛地抬头,贺南征转身去安排其他任务,刘承宇狠拍了秦玉明一下:“想什么呢?抓紧啊!”   秦玉明的身体素质并没有刘承宇的底子厚,刘承宇来了多久,他秦玉明来了多久。   爬上去的过程还算顺利,秦玉明的动作又快又稳,可是上面的树枝比较细,抓着上面的枝干往上爬的时候连带着树叶一起跟着摇晃。   孩子吓坏了,以为自己要掉下去,哭的更大声了,不管下面的消防官兵和老百姓怎么逗都不管用。   孩子一哭,秦玉明也有些紧张,站在中间的树梢上缓了缓。   贺南征在一旁看着,走到树下,秦玉明看到了贺南征,镇定了一下,重新勾起上面的树枝。   “小朋友,叔叔是来救你的,你不要哭。”秦玉明一个大当兵的,长这么大还没用这么温柔地语气说过话。   这时小朋友的爷爷奶奶从外面买完菜回来,看到人群聚了一圈,消防员都来了,还以为怎么回事,冲到人群里一看,竟是自家孙子卡在了大树上。   这下好了,老两口放下菜篮子,蹲坐在地上大叫起来。   “欢欢,你怎么跑到那上去了!这可怎么办啊,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啊。”   贺南征使了个眼色,陈曦立马跑过去安抚老人家,老人家像是得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陈曦的衣服不放:“小伙子,救救我孙子。”   “好好好,我们过来就是救人来的,你放心。”   贺南征的目光重新落回树上,秦玉明把树下的一幕尽收眼底,这下好了,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站在树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放轻松。”   一个低沉响起,平平静静,没有什么波澜,也没有什么感情。   可是那种浑厚笃定,无端叫人安心。   秦玉明没再看贺南征,长舒一口气,一鼓作气爬到树梢,马上就要抱到孩子的时候,孩子忽然一动,那截树枝“咔擦”一声断裂,孩子笔直的朝后仰了过去!   清晰的听到人群倒吸了一口气,心弦瞬间绷紧。   正是千钧一发之时,一个橄榄绿的身影忽然冲了过来,风一样跑到树的另一边,孩子直直的掉到了他的怀里。   人们提着的心终于落下,孩子的爷爷奶奶顿时哭了出来,人群中不约而同的响起掌声。   贺南征抱着孩子交给他的爷爷奶奶,沉声嘱咐了几句。   “小伙子,太敏锐了!厉害!”一个大爷竖起大拇指。   贺南征浅浅的笑了笑,没答话。   小跑回到队伍里,秦玉明从底下的枝干上跳下来,跑了几步跟着大部队一起上了车。   刘承宇跟秦玉明一辆车,秦玉明看着窗外快速略过的风景沉默不言,刘承宇说:“你别看老大总是很严厉的样子,他就这样,实际上对手底下的人好着呢。就刚刚,他知道你不行还是派你上了,他自己一直在底下护着,出了意外好第一时间冲上去。”   秦玉明看了刘承宇一眼,秦玉明在队里人缘不算太好,大家都不喜欢他的脾气,也就刘承宇偶尔能和他说上几句。   可是也仅限于“偶尔”。   秦玉明没答话,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   苏拾欢确认了一下地址,把车停在巷子里,拉手刹,下车。   刚下过雨,这一条青石板小路有些滑,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味。   这一片都是老旧的小楼,唯独东南角是几栋新盖起来的小洋房,这些老旧楼房的墙体上也写着“拆”字,可是据说开发商因为债务问题跑了,扔下这些烂摊子没有人管。   这个“拆”也写了很多年,却始终没有人施行。   住在这里的多数都是儿女已经成家的老年人,有的是因为固守着本家不愿意走,有的则是因为子女不愿意照料一直住在这里。   还有一部分就是像梁月这样的,家境贫困的人了。   苏拾欢的高跟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现在是早上,巷口的早餐店里,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徒手把一条白面扔到油锅,用旁边的漏勺搅了搅,捞上来就是香喷喷的油条。   苏拾欢路过的时候,男人眯缝着眼睛朝苏拾欢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大哥,我问一下啊,百花巷45号怎么走啊?”   大哥一看美女竟然主动跟他说话了,兴奋地不行,“45号,老梁家啊,往前走看到那个商店之后往右一拐就是了。”   苏拾欢认了认路,大哥补充道:“要不我带你过去吧。”   苏拾欢回过头,“不用了,谢谢。”   苏拾欢往前走了好久也没遇到大哥说的那个小商店,心下一横,随便挑了个路口往右拐去。   苏拾欢认路的本领,堪称一绝。   和周澹雅逛街,从一家店出来就往来的方向走,不管什么时候,永远分不清东南西北,周澹雅总结过,她说当你找不到路的时候,所有苏拾欢认为的正确的方向,直接排除,然后就能找到正确的路线了。   在小巷子里绕来绕去,苏拾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这些老旧的楼房墙体都快脱落没了,哪还有什么楼号。   不过没关系,苏拾欢很是洒脱,这一片就这么大个地儿,能丢哪去。   结果越往里走越冷清,苏拾欢这才发现,巷口的那些楼房还算是好的,这一片的全都已经破破烂烂,没有人住了,有的连玻璃都没有了,风吹过时徒有蛛丝摇摇晃晃。   苏拾欢缓缓停下脚步,高跟鞋的声音停止,里面若有似无的吵闹声就清晰了起来。   苏拾欢拿出手机,摁开摄像功能,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寻着声音到了一处楼房后面,苏拾欢找了个隐蔽的角落。   那是一群穿着校服的女生,看不出是初中还是高中,很凶的样子,为首的女孩竟还染了头发。   “你是不是报警了?嗯?”黄毛女朝着某一个方向狠狠地踹了一脚,“你居然还有狗胆报警?不想活了?”   中间被围攻的人没承受得住这一脚,似乎倒在了地上。   人群这么一动,透过缝隙苏拾欢看到了地上的那个女孩。   那就是梁月!   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这件事情已经被电视台知道了,就证明闹得不小,竟然在这样的角落里,梁月依然被欺凌着!听着他们的谈话,这种欺凌似乎变本加厉了!   苏拾欢的手微微地颤抖。   她举着手机,站在一名记者的角度,她不应该冲过去,而是拍下这一幕,还原事情的真相,让人们看到社会百态,引起足够的重视。   可是良知告诉她,如果现在不去救人,这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女孩,心灵会受到极大的创伤,也许以后她也再不会相信警方,不会相信电台了。   那些人像是在玩着有趣的游戏一样,一边嬉笑怒骂,一边对着梁月瘦弱的身躯拳打脚踢。   苏拾欢咬了咬牙,收起手机,脱了碍事的高跟鞋,悄悄地过去,举起包包,照着为首女生的头狠狠地砸下去。   苏拾欢有点庆幸,今天带的这款包包以边角硬朗著称,包里尽是她的化妆品,还有一个充电宝,这么狠狠一砸,也够那个女生受的。   这一砸,砸伤了为首的女孩,砸开了原本围了一圈的女学生,也砸怒了除梁月以外的所有人。   苏拾欢成了众矢之的。   一不做二不休,苏拾欢冲到人堆里,像是老鹰一样,张开手臂把梁月护在身后。   “谁准你们欺负梁月的?”   黄毛女揉着自己的头,嘴里骂骂咧咧,“你他妈谁啊?”   “我是天王老子。”   “卧槽?”   旁边的女生怒了,抡圆了手臂,一巴掌就要打下来。苏拾欢也不是吃素的,抬手,一下捉住了她的手腕。   可是终究他们人多,她只有两个人,身后的梁月却是一言不发,好像压根儿就没看见苏拾欢一样,又好像被打的也不是她一样。   完完全全处在另一个世界。   苏拾欢捉住那女生的手腕之后,被那女生狠狠往后一拽,另一个女生上前,随手揪起苏拾欢的长发,眼看着就要狠往地上抡去。   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有人一脚踹过来,直接把那个女生踹到在地。   苏拾欢一头乱发,抬头。   看清楚来人之后,嘴都不会说话了似的,“贺……南征?” 第 7 章   第七章   苏拾欢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贺南征。   他来这里做什么?找人?家就在这?找的人是这群女生里的?   可是这些问题苏拾欢都没有时间想。   因为为首的女生被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人给惹毛了,冲过来就要扯苏拾欢的头发。   可是她实在太低估贺南征了,她以为贺南征没有注意,能够攻其不备。   终究还是太嫩,想要在一个经验丰富的军人手底下抢人,实在是异想天开。   还不等她冲过来,就被贺南征给揪住了,一只手,几乎把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不要欺负同学,不要随便打人,不准染头发。”   拎起来之后,贺南征一字一顿的教育她,像一位老师教育不懂事的毛孩子,语气认真又严厉。   苏拾欢下意识有些心虚。   ——这该死的下意识。   是的,年少的时候苏拾欢没少被贺南征这么教育。   贺南征说完放下黄毛女,那些女孩人虽多,可是看到黄毛女这个光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上了。   “还有不懂的么?”贺南征没有穿他们消防队的橄榄绿军装,干干净净一件白色T,黑色长裤,可是正常站立的时候依然习惯腰杆挺直,目视前方,平白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那些女生都散了之后,贺南征转过头来把苏拾欢扶起来。   “没伤着吧?”贺南征低声问,苏拾欢摇了摇头,赶忙回过身,去查看梁月的伤势。   梁月的额头上有一道划痕,殷出了一点血迹,头发全都乱了,皮筋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她穿着长袖的校服,裹得严严实实,苏拾欢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还不等伸手梁月就单手撑地,自己站了起来。   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往家走。   苏拾欢追上去:“梁月,我是安城卫视的记者,今天是特意过来看看你的。”   梁月不矮,到苏拾欢鼻子的位置,大约一米六五,可是她非常非常瘦,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体重顶多七十五斤。   梁月不理苏拾欢,兀自在前面走,倔强的像一头受了伤的小兽。   苏拾欢太明白这种感觉,没有贸然上前。   “过来,”贺南征在后面叫了苏拾欢一声,“先把鞋穿上。”   苏拾欢过去救梁月的时候,害怕高跟鞋的声音会打草惊蛇,便脱在了一边。   他的手指非常漂亮,修长,骨节分明,手掌宽大粗粝,因为常年训练磨出了老茧,手背晒得黝黑,握着拳头的时候青筋暴起,令人胆寒。   很男人的一双手,此刻拎着一双无比精致无比女人的裸色细带高跟鞋。   这种反差感让苏拾欢眸光一滞。   她还光着脚,刚走了一步,“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习惯性的皱眉。   “有点疼。”苏拾欢稍稍弯腰,衣领因为她的动作垂下来,胸前饱满诱人的春光若隐若现,几乎能看到黑色蕾丝的边缘。   “你起来。”   苏拾欢恍若不知,“嗯?”   贺南征皱着眉移开目光,手往前一递,“穿上。”   苏拾欢坐在一块大石上,“我……手有点疼。”   不能自己穿鞋。   贺南征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苏拾欢,苏拾欢也不惧,直白的和他对视。   大约三秒钟,贺南征把手里的高跟鞋往地上一扔,“那就别穿了。”   苏拾欢:“……”   自己悻悻的把鞋穿好,哒哒哒的追过去。   苏拾欢原本就高,又喜欢穿高跟鞋,在电台里几乎能够平视大部分男性,但是贺南征这里不行,穿上高跟鞋还是比他矮了近一头。   “梁月走远了。”苏拾欢追到贺南征身边,仰头看着他:“你对这一片熟吗?”   贺南征明白她的意思,“我带你过去。”   苏拾欢乐不得:“好。”   苏拾欢也不看路,反正跟在贺南征身边就行了。   苏拾欢:“你来这边做什么?”   贺南征:“住这附近。”   苏拾欢:“你今天休息?”   贺南征:“嗯。”   贺南征似乎并不想和她多聊,走了这么远也没看她一眼。   “贺队是调到安城来的么?”   “嗯。”   “什么时候调过来的?”   贺南征带着苏拾欢转了一个弯,前面的楼房算是这些老旧楼房里最完好的一栋了,楼牌号居然还保留着——79号。   所以贺南征自然而然的就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到了。”   苏拾欢还想说什么,可是贺南征明显并不想和她说太多。   苏拾欢也不想再自讨没趣,转身上楼,比他都决绝。   苏拾欢进了楼道没有看到,贺南征一直在她的身后没有走,背靠着那棵大树吸了一支烟,听了一会儿楼上没什么异样的动静,贺南征才离开。   ……   梁月家在五楼,一楼和二楼都已经没有人住了,三楼住着一对情侣,这种楼房的楼道里有扔垃圾的口,顺着那个口把垃圾扔下去就能直接落到一楼的垃圾回收处。   老旧楼房的便民设计,却因为年头太久,扔垃圾的通道脏乱不堪,长年累月的气味令人作呕。   苏拾欢上到五楼,一共三户,梁月家是最左边的一户——唯一贴着春联的一扇门。   没有门铃,苏拾欢敲了敲门,很快门就开了。   梁月站在门口,笔直的看着苏拾欢,眼神里带着讥讽和无所谓。   “又是你。”   苏拾欢友好的笑了笑,“梁月。”   梁月手从门把手上耷拉下来,人转身往里走——这是让苏拾欢进来的意思。   苏拾欢站在门口,虽然知道穿鞋进去梁月也不会在意,可是苏拾欢还是脱了高跟鞋,光脚踩了进去。   “随便坐吧。”梁月依然穿着校服,正常尺寸的校服对于她来说都太大了,像是搭在一个衣服架子上,空荡荡的。   “没有茶喝。”   梁月重新梳理了头发,全都扎上去,一张小脸整个露出来。   其实仔细看去梁月长得很标致,眼睛又大又圆,嘴角微微上翘,一直以来的校园欺凌使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很冷淡,说任何话都像是带着嘲讽的情绪。   “我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苏拾欢不想跟这个孩子绕弯子。   这样的女孩心思细腻又敏感,越是跟她绕弯子越会起到反作用,还不如直接一些。   “你愿意回答我吗?”   梁月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神情,无所谓的,讥讽的,嘲弄的。   “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当然有。”   梁月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你不愿意回答是吗?”梁月不说,苏拾欢便开始反问,“为什么?”   梁月依然无言,看着茶几上破损的那个边角不说话。   “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苏拾欢拉起梁月的手,无论梁月怎么反抗她也不松开。   苏拾欢刚才没有和贺南征说谎,救梁月的那一下她是扑到梁月身边,地面上有一个石子,把她的手掌从无名指到手腕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苏拾欢其实也没有什么力气,梁月却始终没有挣开。   不是她不想挣脱,而是苏拾欢用那只伤了的手握着她,她只要力气稍微大一些,苏拾欢的伤处就会裂开。   苏拾欢赌的就是梁月心底的那份纯善。   事实证明,梁月终究没有舍得尽全力挣脱。   “你要知道,”苏拾欢拉着梁月,强迫她看着她的眼睛:“我是想要帮助你的。”   “帮助我?”梁月终于开口,冷笑着说:“把我的事拍成视频,告诉全世界的人,看啊,有这样一个可怜虫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你还是要热爱生活啊,因为有这么多更惨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梁月,不是这样的……”   “你出去。”梁月冷冷的说。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梁月忽然起身,抓起苏拾欢的包往她身上狠狠一扔,“带着你们高贵的优越感和怜悯心,给我滚。”   梁月红着眼眶,情绪激动,苏拾欢叹了口气,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毫无益处,便住了口。   ……   贺南征回到家,已是中午时分,到市场上买了一点菜,烧了两个家常菜,靠着灶台等着焖饭的时候,贺南征点燃一支烟。   从兜里拿出一部手机,拿起来的时候屏幕亮了,那张照片放大在眼前。   想了想,贺南征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把苏拾欢的手机放在灶台上,用自己的手机对着它,找了好一会儿光线,拍了一张照片。   贺南征的手机里就只有这一张照片。   看到那双迷离的眼睛,贺南征又想起她光着脚,坐在石头上,风情的弯下腰露出那片美妙春光。   一样的眼睛,里面写满了狡黠。   小狐狸。   贺南征皱起眉,那时刚好一个男人从后面走过,贺南征往旁边侧了一下,挡住那男人的视线。   心中无端燃起怒火,把鞋子扔给她,爱穿不穿。   一支烟燃尽,贺南征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电饭锅咕嘟了一会儿,“哒”的一声跳了。   贺南征正要往厨房走,猛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想到了什么,贺南征拔了电源,飞速换了鞋跑了出去。   在巷口,苏拾欢对面围着一群女生,有穿校服的,又没穿的,比刚才人数多了很多。   苏拾欢是美丽的,尤其是站在一圈女生中间,她身上的锋芒根本掩饰不住。   一袭长裙,五官无比精致,耀眼如明珠,稚嫩的学生在她面前直接被秒成渣,甚至所谓的校花也不能与之媲美。   骨子里的妖冶美艳,一抬手,一投足,尽是性感风情,像一只会勾人魂魄的妖精。   不单单是美貌,更是灵魂。   “呵,你以为你们这么做别人不知道?你们的录像全都在我手机里,等我回去,所有的视频都会出现在网络上,安城卫视会播报你们的新闻,所有的家人,朋友,全都看到你们丑陋的样子。”   “怎么?不高兴?”苏拾欢抱起手臂,胸前的沟壑更加明显,她的语气懒懒的,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妩媚。   “那就一起上啊。”   那一刻,贺南征简直想飙脏话。   苏拾欢,究竟谁他妈给你的胆子。 第 8 章   第八章   苏拾欢从梁月家里出来,站在楼梯口点了支烟。   来找梁月之前苏拾欢犹豫了很久,她在过她自己那关。   高传博给她的资料里,有梁月家大致的介绍,有她受欺凌时的照片,那张照片是偷拍的,像素不高,角度也不好,只能看到梁月的半张脸。   可就是在那半张脸里,苏拾欢已经能够看到全部。   梁月眼神里的倔强与黑暗,彷徨与孤单,似乎在以一己之力与整个世界为敌。   这种感觉,苏拾欢实在是太了解了,所以她不敢轻易触碰,她怕她自己会溃不成军。   现实和她想象的一样,梁月根本不想理会她,不管她是记者,亦或是警察,梁月都不再相信。   苏拾欢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摁灭在垃圾箱盖上,最后看了一眼五楼的那个小窗子,转身离开。   苏拾欢凭直觉在巷子里七拐八拐,走到一个巷口的时候意识到了不对劲。   高跟鞋在青石板路面停了停。   苏拾欢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从包包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手机放到耳边。   “喂?”苏拾欢继续大步往前走,“你说你已经看见我了?”   苏拾欢佯装回头看,没有人,巷子里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   “你在哪呢?”   话音还未落地,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苏拾欢心道不好,可是跑已经来不及了,耳边一阵风,手机“啪嗒”一声摔到地上,屏幕碎成蜘蛛网。   “你他妈装什么逼!”为首的依然是黄毛女,但是显然人数比刚才多了很多,那些人有男有女,十七八岁的样子,都没有穿校服。   ——黄毛女这是把她在校外那些杂七杂八的混子朋友们找过来了。   苏拾欢心中厌烦至极——小小年纪,在本该纯净的校园里搞社会上的这一套,不好的东西学的有模有样。   苏拾欢顿了一秒,勾起红唇,冷冷一笑,“找帮手了?”   “你是梁月的什么人啊?”黄毛女讥讽道:“她小妈?”   说完身后那帮人夸张又大声的笑开来,苏拾欢笑容一收,声音狠厉,“注意一下你的措辞。”   苏拾欢到底是比他们年长几岁,这么一吼,唬住了黄毛女几秒。   就在这几秒钟里,苏拾欢的脑海里快速的搜索对策。   常言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苏拾欢可不想栽在这群小鬼身上。   他们现在气势汹汹的过来,一则是去找了帮手,二则应该是看到贺南征已经走了,只剩下苏拾欢单枪匹马,他们才敢贸然上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   就在苏拾欢眼珠这么一动的时候,街边的一道身影被她瞥到。   心放回到肚子里,苏拾欢直了直腰杆,倾城一笑:“你以为你们这么做别人不知道?”   “不高兴,就一起上啊。”   苏拾欢又往那边瞟了一眼。   贺南征,我可不信你不会冲过来。   果然,那群小喽啰被苏拾欢激怒,黄毛女扬手就要打,苏拾欢懒懒的往旁边一躲,那边忽然冲过来一个人,狠狠抓住黄毛女的手腕,反手就是一巴掌。   黄毛女摔倒在地,所有人都傻眼了。   贺南征高高的站在苏拾欢前面,显得苏拾欢娇小美艳。   贺南征的这一巴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黄毛女的脸一下就肿了起来。   贺南征打过她一次,她不知悔改变本加厉,那么就要加重手笔,打到她记住为止。——这是贺南征的想法。   “你他妈是不是男人啊?你居然打女人?”   “人心腐朽,不分什么男人女人,”贺南征指着黄毛女的鼻子看着其他人,“再有动手欺负人的,和她,一样的下场。”   一句话,小喽啰们连吵闹都不敢了。   只剩下苏拾欢轻轻的笑,贺南征回头看了欠揍的苏拾欢一眼,恨得牙痒痒。   “跟我走。”   贺南征拉起苏拾欢的手腕走出人群。   这一路贺南征都没说一句话,也不管苏拾欢穿着高跟鞋是否方便,他大步迈着走的飞快。   幸好苏拾欢穿高跟鞋的功夫惊人,也迈开大步,一扭一扭,妖精似的跟着。   “我还以为,能有幸看到贺队一挑多打一场群架呢。”   这句话说完,贺南征更加生气了,牙根的肌肉都看的清清楚楚。   苏拾欢笑起来,加了一句:“不管怎么说,贺队专程过来救我,我还是很感激的。”   贺南征听完这话再忍不住,狠狠把苏拾欢的手腕一甩,“苏拾欢,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好歹?”   一大块乌云被风吹过来,天阴了下来,身后是灰色的楼房,脚下是青色的石板,苏拾欢的红唇成了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苏拾欢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有一道红红的印子,“原来贺队知道我的名字呀。”   贺南征拧着眉看着苏拾欢。   苏拾欢笑的愈发放肆,凑近贺南征,踮起脚尖轻声道:“贺队是怎么知道的呀?”   不等贺南征发火,苏拾欢转身往前走,回头看着他,笑容消失,眼眸深深,“不过我还真的以为,像贺队这种正人君子,断不会为了我这样的祸水,动手打女人呢。”   贺南征的目光胶在那道窈窕的背影上,良久都没有动。   很多年前,贺南征没有现在这么成熟,声音也不像现在这么低沉,他还记得那次他被苏拾欢气的狠了,用尚还稚嫩的声音骂了苏拾欢一句“祸水”。   她居然记仇记到现在,小心眼……   有雨点落在身上,贺南征回过神,叹了口气追过去。   苏拾欢不认路,走了几步又丢了,手机被黄毛女摔碎,连导航都导不了,这一片的楼房都是按照同一规格建造的,长得一模一样,苏拾欢第一次来,能分清就怪了。   走到半路下雨了,苏拾欢和贺南征说完那句话之后本就心烦意乱,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这雨无疑相当于火上浇油,苏拾欢干脆不走了,下意识去摸烟。   “走反了。”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苏拾欢缓缓闭上眼睛。   逼是装完了,人他妈的也丢光了!   苏拾欢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嫣然一笑:“还得麻烦贺队,送我出去呢。”   贺南征没忍住,低低一笑。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可是苏拾欢感觉全辞海羞辱人的词儿都朝她劈面而来。   修炼了这么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还是可以。   苏拾欢的面上没有什么变化。   笑容美艳,声音却是咬牙切齿的,“贺队笑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雨越下越大,绿豆大的雨点密集的打在两人身上,贺南征笑意更深,一手遮着头,说:“跟我走吧。”   苏拾欢如蒙大赦,跟在贺南征身后,用包挡在头顶。   她的包挺沉的,要不然打黄毛女那一下不能那么疼,举了一会儿胳膊就酸了。   头顶传来低沉的一声笑,在雨声中显得十分突兀。   ——这已经是贺南征第三次笑了。   苏拾欢自然知道贺南征在笑什么,心里堵着一口气,不能出也不敢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拾欢心中暗暗发誓,贺南征你给我等着,总有你哭的一天。   这么想着,手上陡然一轻——苏拾欢疑惑的抬头。   她的包轻松的攥在某人的手上,遮在她的头顶,贺南征轻描淡写的看了她一眼:“走吧。”   紧接着他又问了一句:“带的什么东西这么沉。”   “充电宝。”苏拾欢答。   提到充电宝,苏拾欢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雾蒙蒙的眼珠转了转,坏坏的笑起来。   “贺队,我的手机好像在你身上吧?”   下着雨,苏拾欢不得不加大了音量问道。   贺南征一愣,眼睛漫无目的的瞟了一圈,“嗯……但是现在不在我身上。”   “在哪?”   苏拾欢又解释了一下:“因为我的工作机被那个小黄毛给砸坏了。”   “着急用吗?”   贺南征看了苏拾欢一眼,扶额。   ——再怎么用漫不经心掩饰,也藏不住那双大黑眼睛里的狡黠和得意。   笑容更是连藏都懒得藏了,苏拾欢停下脚步:“在哪?现在过去拿吧。”   贺南征:“改天我给你送过去。”   苏拾欢;“着急用。”   贺南征往前走了几步,头上遮雨的包走了,雨点又落到了她的身上,苏拾欢赶忙跟着过去。   雨天路滑,更何况是这青石板路。   苏拾欢的高跟鞋全是水,脚板往前走的时候滑了一下,脚腕狠狠一崴。   贺南征反应速度极快——快到什么程度呢,很久以前苏拾欢去采访一位军人,他们有一种训练方式是杯子从桌上落下,要求这名军人在不注意的情况下,在杯子落地之前接起来。   接住苏拾欢是小事一桩,可是苏拾欢不是杯子,她前凸后翘,美艳不可方物,当贺南征的手下意识的扶住苏拾欢后腰的一刹那。   俩人都顿了一下,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苏拾欢不沉,可是贺南征的铁臂无比坚硬,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就连雨都小了似的。   直到苏拾欢的眼珠转了转,贺南征才反应过来,草,中计了。 第 9 章   第九章   等贺南征反应过来,扶着苏拾欢站稳,手臂从她的纤腰上抽回。   速度之迅速,就跟触电了一样。   苏拾欢隐着笑意,心里开了花儿,走起路来愈发妩媚。   “贺队说过,家就在这附近是吧?”苏拾欢整理了一下衣裳,继续规规矩矩的跟在贺南征身后。   贺南征没答。   “那现在刚好回家取吧。”   贺南征停下脚步,回过头,“不在我家,在队里。”   苏拾欢:“……”   雨越下越大,地上冒起一层白烟,苏拾欢早已经全身湿透,长裙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很难受。   “那贺队能否让我去避一避雨呢?”   贺南征顿了顿,“马上就能出去了。”   一股无名火自心底盘旋而上,苏拾欢也不说话了,高跟鞋跺的响,走的竟比贺南征还要快。   出了巷子,苏拾欢站在自己的车前,扭头看向贺南征。   冷冷一笑:“贺队这是怕什么呢?难道贺队忘了,一间屋子没一起呆过?一张床没一起睡过?一床被子没一起……”   “够了。”贺南征打断苏拾欢。   “一床被子一起盖过,”苏拾欢不依不饶,“贺南征,别他妈装了,除了爱,还有什么没一起做过?嗯?”   贺南征依然是那副表情,皱着眉,眼睛里面是深深的,清澈的责备。   不知道是在责备苏拾欢,还是责备他自己。   说完这番话,苏拾欢的怒气才终于散了一些,一手夺过自己的包,扔进车后座,矮身坐进车里。   贺南征往回走去,苏拾欢按下车窗,叫他,“哎。”   贺南征回头。   ——他就不该回头。   苏拾欢美得不像话的脸露出来,笑容放肆,红唇轻启撂下一句话。   “贺南征,总有一天,最后一项也会一起做的。”   贺南征:“……”   不想再理会她,扭头就走。   苏拾欢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他走路的姿势和他这个人一样,腰杆挺拔,板板正正,从不左摇右晃,分分钟踢正步的感觉。   执拗,一根筋,驴一样。   苏拾欢轻笑一声,拿出车上的干毛巾把自己稍微擦了一下。   脸上的妆容掉的差不多了,露出她本来的面容。   苏拾欢白,涂不涂粉底看不大出来,眉峰很漂亮,眼睛大而黑,眼尾微微上挑,瑶鼻之下的嘴唇有一点厚度,立体有型,恰到好处的性感。   “啪”的一声扣上镜子,苏拾欢从包里摸到烟盒。   烟已经全都淋湿了,幸好车里还有别的烟。   青烟缭绕起来,苏拾欢靠着椅背,缓缓眯长了眼睛。   似在回味,又不知在回味些什么。   一支烟尽,雨稍微小了一些,苏拾欢打着火,那辆白色轿车转了个弯,消失了。   ……   周末,苏拾欢约了周澹雅去商场买手机,周澹雅听了苏拾欢跟她说的梁月的事情,吓了一跳。   “他们也太粗鲁了!你就这么让他们把你手机弄坏了?”周澹雅咬着奶茶的管,不可置信:“这不像你性格啊。”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跟他们磨蹭。”   提到“做”字,苏拾欢莫名顿了一下,眼中的笑意摇摇晃晃,水波潋滟。   “什么事情啊?”周澹雅长得软软嫩嫩的,皱着眉不解的样子尤其可爱。   “采访梁月啊。”苏拾欢大言不惭。   周澹雅点点头,“哦”了一声。   两人吃过午饭,在商场挑了一款手机,又买了一些化妆品,裙子一类。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呢。”   苏拾欢正在试一双鞋:“说。”   “你还记得那次车祸的聂大夫吗?你们见过的。”   这款高跟鞋的跟大约十厘米,比苏拾欢平时习惯穿的那些高一点,苏拾欢站在镜子前比量了一下。   这样——差不多就能到贺南征的耳朵的位置了?   “聂大夫?”苏拾欢漫不经心的说,“不记得。”   “就是那天那个挺高挺帅的大夫啊。没穿白大褂的那个。”   那天苏拾欢就只记得贺南征了,他和他手下的兵青筋暴起抬车的样子简直帅爆了。   哪里有心思注意什么大夫。   “他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苏拾欢把那双高跟鞋拎给售货员,“麻烦帮我包起来谢谢。”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周澹雅八卦兮兮的凑过来。   苏拾欢一下就明白了周澹雅的目的,笑了一下说,“我觉得他跟你挺合适的。”   “瞎说。”周澹雅白她一眼,“今天聂大夫问起你来着,我觉得你们俩有戏。”   苏拾欢拎着新买的鞋子出了店门,周澹雅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   “你们俩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新闻主播,一个呢比较清冷一点,一个比较出格,般配死了知道么。”   “嗯,”苏拾欢点点头,“我也觉得我比较清冷。”   周澹雅拍了苏拾欢一下:“我是说你出格……你到底上没上心啊!”   “心是谁?为什么要上她?”   周澹雅看着苏拾欢这个态度,明白了:“我说苏小四,你不会是还想着那个某某吧?”   “哪个某某啊?”   周澹雅严肃起来,拉过苏拾欢的手,“你跟我说实话。”   “听不懂听不懂。”苏拾欢摆摆手就要往前走。   “苏拾欢。”   苏拾欢看了周澹雅一眼,投降,“雅雅,我跟他……年头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不是一下就能忘记的。我没想过会重逢,从来没有,分开了十年,我以为我会就这么孑然一身过一辈子。”   周澹雅眼圈红了,这十年,她知道苏拾欢是怎么过来的。   “你放心,我不是十八岁了,我不会那么傻,可是有一些东西我需要他贺南征还给我,那是他欠我的。”   苏拾欢眼神淡漠,笑容清浅,看上去有点冷血,有点狠辣。   周澹雅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苏拾欢,没有一点伪装的苏拾欢。   她轻飘飘的说,“哪能就这么算了呢,你都说了,这根本不是我性格。”   周澹雅轻轻拍了拍苏拾欢的手,没再说话。   走在步行街上,前面突然一阵喧闹,人群都往前走,周澹雅好奇:“前面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苏拾欢一惊,下意识拿出手机准备拍摄。   两人跟着人群一起往前走,步行街中间的圆形花坛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顺着众人的视线往上看,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正坐在楼顶上!小脚一晃一晃的,摇摇欲坠的样子。   “报警啊!赶紧报警!”   “那是谁啊,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   “这可怎么办啊。”   ……   …………   人们指着楼上的女孩议论纷纷,周澹雅算是冷静的,“这种情况报什么警,先打119啊!”   苏拾欢反应过来,她的新手机打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119的,跟接线员说明了情况之后,苏拾欢挂断电话。   仰头看着那个小女孩。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背景是湛蓝的天空,一群白鸟在天空飞过,小女孩看着鸟儿,诡异的笑了起来。   “快看微博!她在直播自杀!”   人群中有年轻人这样喊道,周澹雅打开手机,找到他们说的小女孩的微博,果然,上一条说的是:我就像一只飞鸟,从这里飞过,你们看不到我。   大家都看到了她的微博,人群一片唏嘘。   苏拾欢也叹了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周澹雅把她的微博一条条翻下去,基本都是这种既文艺又伤感的句子。   看上去跳楼似乎是因为家庭。   她有一条是这么写的:你是不是不想见我啊?你们都不想见我啊?那我就让其他人都看见,让全世界都看见!   小女孩的微博迅速被顶上热搜,引来很多人的关注,也许真的就会达到她所说的“全世界都看见”的目的。   微博一出,有想要帮助她的网友开始搜罗,她的家世,她的经历,跳楼的原因,似乎搞清楚这一切,舌灿莲花这么一劝慰就能够治好小女孩似的。   人们总是以这样的面目对待别人,却不会真正站在她的角度思考,就好像人们总是觉得抑郁症患者,劝一劝就能开心起来,一切不开心都是因为他们矫情一样。   “啊,我看到了,”周澹雅举着手机给苏拾欢看。   “她是因为父母再婚,她成了多余的那一个,生了病去找父亲,父亲没有理会,又去找母亲,母亲也没管。”   “那可以找领养家庭啊。”这句话出自人群,不知道是谁说的。   周澹雅一愣,迅速看向苏拾欢。   苏拾欢表情淡淡的,一直看着楼顶的小女孩,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句话。   “咱们走吧。”良久,苏拾欢说。   周澹雅理解她,点了点头。   正要转身,身后的消防车开过来了,周澹雅听到一个声音,喊得很大声,一字一句都很有力。   “西海大路三中队秦玉明,请求归队,协助救援!” 第 10 章   第十章   西海区三支队?苏拾欢回过头去。   周澹雅顺着苏拾欢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人穿着便装,依然掩盖不住身上的军人气质,眉目英挺,表情严肃,此时敬着军礼,请求加入队伍协助。   “怎么了?”周澹雅看向苏拾欢。   苏拾欢手里还拿着新买的手机,眼眸一垂:“没什么,走吧。”   “等等!”周澹雅忽然大喊一声:“那女孩的状态不对!”   苏拾欢顺着周澹雅的目光看过去,果然,那女孩对着天空唱着歌,忽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这厢,消防官兵已经做好了准备,警察也来了,圈起了警戒线,消防员们迅速拉好充气垫。   苏拾欢终是没忍住,视线落在一个又一个的消防官兵身上寻着   ——可都不是他。   有警察带着谈判专家上了楼,成效平平,女孩真的就像飞鸟一般,躲在另一个世界,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这个世界啊,弱肉强食,民不聊生。”   这是女孩新发的一条微博,下面的评论刷新一下就已上千,无数人围观着这场自杀。   这就是她的目的吧,世界不爱我,我又何苦深爱着世界。   “别傻,死都不怕了,还在乎什么苦难呢?”   “你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助你,这是我电话136****0415。”   “别闹了好不好,你还这么年轻啊。”   底下一水这样的评论,周澹雅刷了一下,对苏拾欢说:“还真有狠心的人,还在骂她。”   苏拾欢看了一眼,周澹雅说的那条苏拾欢倒是没有看到,她看到了下面的一条:姐姐你好勇敢,我也想这么做。   苏拾欢心一惊,刚想点开那个头像去主页看看,可是评论是在太多,稍微动一下就找不到了。   楼上起了冲突,苏拾欢赶忙抬头看去。   谈判专家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女孩大怒,她失控的朝专家怒吼,手臂一甩手机差一点甩出去。   就在这时,人们倒吸一口凉气。   ——一列消防员顺着楼下的一层通道,猫着腰,趁女孩不注意的时候快速小跑过去。   苏拾欢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是轻轻的,仿佛这么一动就会被女孩察觉似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人看我!”女孩的声音很大,飘散在风里,她的发丝随风飘着,带着决绝的味道:“全世界都在看我的自杀!谁说的,谁说没有人看的!”   这句话喊得太大声,楼下的人群也都听到了,开始对着女孩指指点点,说她心理病态的,怜悯她说她可怜的。   女孩终于察觉到不对,猛地回过头:“你们知道什么!”   眼泪还来不及落下,她就看到了消防员。   “滚,你们给我滚!谁让你们上来的。”女孩哭着吵着,头发全都飞起来,真的像是疯了一样。   “你别激动别激动!”谈判专家说,“你冷静一点,我们已经把你的父母找过来了,他们没有忘记你,全都记得你关心你,你要不要见他们一面?”   “找他们干什么呀!”女孩还在后退!她距离楼边仅有一步之遥!   “反正你都要走了对不对,临走之前再见他们一面,再、再骂他们一通,把你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好不好?”专家一点点劝诱着。   女孩似乎动心了,她停住了后退的脚步,专家正要找来她的父母,头顶忽然有飞机飞过,声音吓了女孩一跳,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仰去!   “别!”   就在这危急时刻,下面的一名消防官兵眼疾手快的拉住女孩的胳膊。   周澹雅抬起手臂眯起眼睛,认出来那名消防官兵就是刚才请求归队的那一位。   电视里演的都是骗人的,怎么可能以一臂之力把一个成年人拉上来呢。   真正掉下来女孩才知道害怕,死死地抓着消防官兵的手臂,泪眼婆娑,“求求你,救救我。”   那名官兵咬着牙,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手臂上,队友们全都过来帮助,一人拉她的另一只手,一人拉她的肩膀,就这么一点点,一点点的,把小女孩拉了上来。   呼——   苏拾欢和周澹雅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走的时候周澹雅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已经送上救护车,最先拉她的那名官兵坐在地上,揉着手臂看着救护车远去。   “小四,我忽然有点同意你了。”周澹雅说。   “什么?”   “消防员,”周澹雅回味了一下,“真的太帅了。”   ……   苏拾欢并没有放弃梁月,她总觉得这个小女孩遭受欺凌的原因远没有高传博给她的资料上写的“女生之间的妒忌”那么简单。   首先梁月家境一般,那次苏拾欢去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家里的环境。收拾的干干净净没错,可是喝水的杯子已经用过很多年,杯沿处磕掉了一个碴都没有换。   而且苏拾欢没有见过她的父母,可能是在上班,或者干脆是在里屋没有出来。   他们欺负她,不是为财。   第二梁月虽然长相清秀,但是绝不至于倾国倾城,女孩之间的妒忌一定有,但不会这么严重。   也不是为色。   那么就一定还有第三个原因。   记者的直觉告诉苏拾欢,这第三个原因一定是这个新闻最大的亮点,也是伤害梁月最直接的原因。   她必须找到。   苏拾欢对于梁月的事情格外上心,几次和周澹雅聊天都谈起她,不单单是因为这次考核,更多的是因为梁月本人。   她眼睛里的绝望和孤独,让苏拾欢看着太心疼,她想帮她。   那样的眼神,苏拾欢十年前就见过,在镜子里。   背负着与全世界为敌的压力与勇气,承受着来自各处的打击和谩骂,苏拾欢总是在想,如果那个时候能有一个人,像她现在这样成熟的人,过来帮帮她,教会她那些事情都不应该成为桎梏,不应该让她那么痛苦。   苏拾欢想,那么结局一定会不同。   所以她很想帮助梁月,用她自己的方式。   最近台里年庆,苏拾欢始终没有抽出空来去找梁月谈,过了大约一个星期,苏拾欢才终于能喘口气儿。   又是那条熟悉的青石板路,这次苏拾欢带了手机导航,沿着导航的路线和上次模模糊糊的记忆,走错了几段路之后,苏拾欢终于看到楼上熟悉的79号字样。   站在梁月家门前,屋子里似乎有动静,有人说话的声音,苏拾欢抬手敲了敲。   依然是梁月开的门。   入秋了,她换了一件长袖的衣裳,不知道是衣服不合身,还是她又瘦了,上衣袖子长出一大截,卷了五六道才勉强露出手腕。   对于苏拾欢的到来她有一瞬间的惊诧、之后变得惶恐,凌乱了一瞬之后,恢复到从前的淡漠,漫不经心。   “谁让你又过来的?”梁月很不客气,“出去。”   “梁月,我……”   “上次我家茶几上那些钱是你放的吧?”梁月说:“谁要你的怜悯!”   “不是我。”   “什么?”   苏拾欢趁着这个空当进了屋,梁月看到她这个动作之后更加慌乱了。   刚一进屋苏拾欢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梁月,我说,不是我放的。”苏拾欢直白的盯着梁月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要用你的主观想法去衡量别人,你不了解我,所以不要妄图揣测我是怎么想的。”   梁月还想说什么,卧室里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   梁月一惊,顾不上苏拾欢了,赶忙跑向卧室,苏拾欢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   甫一进去,就闻到一股——该怎么形容呢——似乎整个房间捂了很久没有通风,不新鲜的空气了还夹杂着一点点的腥臭味道。   苏拾欢站在门口缓了一会儿。   房间很凌乱,不像梁月家客厅那样整齐,这个房间好像很久都没有收拾过了一样,被子褥子全都胡乱的卷成一团。   方才发出尖叫声的女人在床上蜷缩着,长发全部垂在脸前,发丝上还沾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粘成一绺一绺。   她的嘴里还在尖叫着,类似于不会说话的“哦哦”声,口涎顺着嘴角垂下,手脚的关节不正常的蜷着,看上去十分可怖。   梁月上前去,先是把女人扶坐起来,在抽屉里快速翻找出药丸,拿起床头的水杯,把药给女人灌下,拍着她的背,一点点的给她顺着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苏拾欢站在门口,总觉得梁月在这个角度看上去更加瘦小了,宽大的衣摆垂到大腿,肩膀像是空空的架子撑起这件衣服。   “咔擦——”   苏拾欢把这个场景拍了下来,女人好了一点,梁月感觉到苏拾欢的动作,冷冷一笑,“怎么?找到新闻爆点了?终于找到我最可怜的地方了?”   “你别这么敏感,梁月,”苏拾欢说。   女人平复下来,梁月站起身,带着苏拾欢往客厅走,“你要东西都已经拍到了,我,这么可怜,被学校同学欺负着,妈妈生着病,老师不待见,是不是会成为很棒的社会热点呢?”   苏拾欢看着梁月良久,梁月终究是个孩子,被她看了一会儿就呆不住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看你可爱。”苏拾欢笑了笑,这次她没来得及换鞋,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声响,“梁月,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吗?呵,在这个世界,比你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谁会注意你这个小人物?谁会费时间去看你的同学是如何欺负你,你的妈妈是如何病重,你又是多么不可一世的?”   梁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可是眼圈儿渐渐地红了。   苏拾欢有点心疼,可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我说过,我来你这里,不是为了所谓新闻爆点,我是为了帮你。”   梁月转过身去,小小的肩膀笔直的挺着,像是一棵小树,在风雨飘摇的天气里执拗的站立。   她松动一些了,苏拾欢也在心里松了口气,踱步到沙发前坐下来。   她这才察觉出不对劲,也终于明白刚一进门是那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来源于哪里。   “梁月,为什么——你家买了这么多烟花啊?”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问完这一句,梁月突然紧张起来。   “你走!”   苏拾欢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从厨房的方向传出来的,苏拾欢寻着味道看过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你赶紧走听到没有!我家不欢迎你!”梁月见说不动苏拾欢,开始上去拉扯她,力气大得很,推着苏拾欢往外走。   “到底怎么回……”   梁月一把拉开家门,往苏拾欢推了出去。   苏拾欢站在门外,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没有看到,梁月把她推出去之后,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   苏拾欢隐隐猜到是什么事情,赶紧下了楼,站在楼下的大树旁给贺南征打了个电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居然是找贺南征。   她打的依然是她的那部生活机的号码,响了两声之后接通,贺南征低沉的声音自电话那端响起。   “怎么了?”   原本苏拾欢心中有某种猜想,那个猜想十分可怕,她不敢相信梁月会做出这么决绝的事情,她紧张了,心脏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可是,在听到他波澜不惊的声音的那一瞬,苏拾欢一下就平静了。   把事情的原委跟贺南征描述了一遍。   “她家有种奇怪的味道,一开始我就闻到了,我后来才想起来那是煤气的味道。”苏拾欢快速的说着,她是新闻主播,靠嘴皮子功夫吃饭,把这点事情迅速整理逻辑挑出重点说明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听完之后贺南征沉默了一会儿,苏拾欢说:“我总觉得,她是想要……自杀。”   苏拾欢犹豫了一段时间才说出来,她终究还是不相信。   “你觉得呢?”   “苏拾欢你听我说,你现在立马走,离那栋楼远一点,越远越好,听到没?”   “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你觉得!”   贺南征突然而来的一声怒吼把苏拾欢吓到了,她不敢说话,贺南征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缓了缓,“苏小四,乖,走远一点。”   那三个字经常出现在苏拾欢的梦里。   低沉的声音,温柔的,轻轻的唤她,苏小四。   苏小四,我背着妈妈偷偷买了一串糖葫芦,呐,给你。   苏小四,哥哥给你买的新鞋子,喜欢吗?   苏小四,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是谁,告诉哥,哥去把他剁了。   醒来之后,房间里空空荡荡,苏拾欢冷笑,苏小四,你他妈的还是清醒一点。   所以贺南征叫了这个名字之后,苏拾欢没话说了。   “你也觉得她是要……”   贺南征沉沉的出了口气,“嗯。”   “好,我知道了。”苏拾欢说,“我这边会尽量拖住她的,你们快来。”   “我让你……”   “再见。”   贺南征的倔是谁都知道的,或许一眼就能看出来,贺南征自己也知道,可是对于另一个人,贺南征只能说自己甘拜下风。   那个人就是苏拾欢。   不光倔,而且谁也不能奈她何,根本说不通。   ……   苏拾欢走后,梁月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像一座雕像一般,良久未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卧室里的妈妈忽然发出一声呜咽,梁月才猛地回过神来。   愣了一会儿,豆大的眼泪无声滚落,她缓缓,缓缓的蹲下身,把自己抱成一团。   大约是一个月以前吧,梁月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只要一闭眼,就是黄毛女他们变成了妖魔鬼怪的可怖模样出现在她眼前。   他们叫着,喊着,像是被火烧软了的塑料,扭曲,缠绕,最后变成坚不可摧的枷锁,套牢她,把她拖向沉沉的深渊。   后来这种噩梦愈演愈烈,那些妖魔换着人扮演,有的时候甚至还是……她的妈妈。   到了深渊总会有一面色苍白的人过来迎接他,像是巴不得她掉入深渊,有一天梁月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容颜,那是她的爸爸。   梁月由一开始无声的落泪变成了低声呜咽。   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远不止校园暴力那么简单,噩梦影响着梁月的正常生活,她的情绪开始极度不稳定,常常会想要放声大哭,这种强烈感伤的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有的时候坐在教室里,听着听着课,突然就落泪了,等到下课同桌发现她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发现她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儿。   呜咽声一点点变大,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梁月像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孩童,伸腿坐在地上,张着大嘴,哭的不成样子。   可即使这样,依然无法表达更无法释放她心中那种黑暗的情绪。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她想,面色苍白迎接她的爸爸会不会在给她什么暗示,也许跳下那个深渊真的就一切全都解脱了。   就在这时,一道重重的砸门声响起,梁月一惊,哭声猛地一收。   “梁月,你给我出来!”是苏拾欢。   咣——又是一声。   梁月不知道苏拾欢是用什么东西在砸门,她机械的站起身,打开门,苏拾欢见到她的一脸泪痕并没有感到惊讶,她快速走向厨房,梁月惨淡的,缓缓的转过身。   “没用的,”她用气声说,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自愿回来的——回来陪葬。”   “什么?”   ……   “轰隆——”   消防车还没有开进巷子,就听到震耳欲聋的这一声响。   气浪波及到这边,车上的消防官兵全都感受到了。   贺南征坐在前面,目光沉沉,手指抚着某只手机的边缘。   下车,成志超飞快的跑过来,手里拿着这一带的平面图纸。   “初步判断是瓦斯爆炸,这一片居民楼大多采用木质结构,而且老旧严重,爆炸之后火势迅速蔓延,现在五楼六楼全都燃烧起来了,四楼马上也要沦陷,但是,更恐怖的事情还在后面。”   成志超严肃的表情告诉众人,事情不妙。   贺南征转了转身,皱起眉头:“刮的是南风。”   成志超点了点头,“不错,北区是大片大片的老旧小区,一旦南风刮起来,那些小区全部面临危险。”   另一名中队长也十分凝重,“这种老旧小区全都用的瓦斯气罐,一旦火势真的蔓延,爆炸的可能性将成倍增长。”   “不过好在跟贺队报案的人员已经提前把人员能疏散的都疏散开了,现在被困人员应该没有几个。”成志超说。   贺南征死死地盯着小区平面图,苏拾欢的一颦一笑还都在他的心里。   给他打那通电话的时候,她说,你就别管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所以急匆匆挂断电话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疏散群众,不然这场巨大的灾难真的不知道会有多么大的威力。   可是从冲进巷子到现在,始终没有看到苏拾欢的身影。   “我提议,外部高压水枪救援,内部分派小分队救援。”旁边一支队的中队长说。   成志超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分派五组小分队,分别在这个点,这个点,”成志超的手指指在平面图的几个位置,“还有这个点进入,这边有出口,方便进出。”   “可是,巷子太窄,高压水车进的来吗?”另一中队长担忧的说道。   成志超笔直的看着他的眼睛,“清理障碍,进不来也得进来。”   “不能派小分队救援。”贺南征突然打断。   “什么?”成志超皱着眉,“为什么?”   “只能先上去几个人打探,”贺南征说,“因为瓦斯罐太多,如果不摸清楚,队员上去就相当于送死。”   成志超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谁去合适。”   贺南征忽然狂妄一笑,“呵,你说呢。”   成志超:“……”   ……   贺南征始终咬着牙,声音沉闷,总觉得和以前出任务时的状态不一样。   刘承宇感觉到了,拿消防器材的间隙,问他,“贺队,你怎么了?有心事啊?”   以前出更加重大的任务的时候,也没见贺队这副神情啊。   谁知贺南征想没听见似的,理都没理,抱着消防器材往前冲,那种速度,根本不是平常人追得上的。   “贺队到底怎么了?”   到了火场前面,“你们几个,沿着楼梯间巡视,你们,跟着刘承宇到三单元。”   “那贺队,你呢?”   “我去里面。”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贺南征背着消防器材,火场浓烟滚滚,只有头上的投射光照到的地方才能看得清楚,防护服又厚又重,高温下的汗水流淌了一波又一波,流出来的瞬间又被高温蒸发。   爆炸波及的范围不小,玻璃碎了一地,贺南征顺着楼梯往上走,楼梯间有消防官兵正在搜救伤员。   贺南征大步上楼,现在楼梯间高温,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刷着绿漆的扶手是金属制的,现在烧的高温,越往上走,扶手越摇摇欲坠。   “三楼救下一名老人,需要支援,位置在一单元三楼九点钟方向。”   “二楼位置还有一名儿童,轻度缺氧窒息。”   “二楼二楼,一名被困群众被房梁压住,请求支援。”   对讲机里不断发出这样的声音,成志超在火场外面,一边踱步一边研究平面图纸。   “四楼五楼的救援兵到了没有?”成志超对着对讲机说。   “我已到达五楼位置,暂时不要派遣增援,火场发现大量□□。”贺南征把某处的一块布一掀,全都是烟花。   成志超惊了,对着对讲机大喊:“贺南征!”   来不及回答,引线点燃的“呲呲”声传入贺南征的耳朵,贺南征快速辨别方位,对着引线已燃的烟花用水枪灭掉。   “成指导,这边人家发现大量煤气罐,很可能会发生二次爆炸!”二中队的中队长在对讲机中说。   情况比想象中还要复杂,成志超等在火场外面,沉声下了指令:“现在,所有人,先集中精力寻找煤气罐,找到之后报告,重复。”   这次的火情太严重,惊动了省.公.安厅,消防委.员会等多个部门,上头给成志超的压力也非常大。   煤气罐的问题处理完了,成志超还有更加头疼的问题,逼得他脏字都飙出来了。   “贺南征,你那边他妈的到底什么情况?□□是什么?”   “……”   “贺南征?……贺南征?”   ……   那声巨响似乎就在耳边,在看到梁月那张满布泪痕的脸,哭着说:“已经晚了,来不及了”的时候。   她站的离厨房很近很近,可她早想到了梁月的计划,不可能没有准备。   ——梁月说完那句话,苏拾欢忽然转身就往屋外面跑,经过梁月身边的时候恶狠狠的拉过梁月的手。   “你他妈疯就疯,别带着别人一起死。”   “轰隆——”   俩人齐齐被气浪冲走,眼看着就要跌下楼梯,苏拾欢反应奇快,把手里的梁月狠狠一推,自己跌了下去。   后腰重重的磕在扶手上,痛得苏拾欢几乎失去知觉。   苏拾欢也不是什么好人,她一直都在帮梁月,是因为她总是觉得,那是在帮助年少的自己。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又回到了初次见到梁月的那天,毛毛细雨,她站在众人中间,肩膀瘦削,衣衫褴褛,却,满眼鄙夷,一身戾气。   仿佛那个受难者不是她,她只是流浪人间的侠客一般。   这种姿态,与年少时的苏拾欢一般无二。   只是她的倔强更加锋利,更加叛逆,更加为世人所不容一些而已。   救了梁月,苏拾欢闭上眼睛。   嘴角抿着淡淡的笑容。   ……   “三楼到四楼的楼梯被阻断,”说这话的时候,又一处墙板被烧断,笔直的砸下来,刘承宇往后撤了一步,“暂时不知道贺队的方位。”   成志超在场外气急败坏,“其他人呢?”   贺南征因为战绩优秀,在部队就是精英,进入消防大队担任中队长这段时间又是战功赫赫,很受上面的重视。   成志超不忍,亦不敢让这样的人出事。   毕竟这样好的苗子现在已经越来越少见了。   “我们也没有看到贺队。”   现在外部的火大部分已经被扑灭,可是顺着四楼的窗子能看到小范围的爆炸。   整栋楼像是被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四楼五楼是人间炼狱,三楼以下即将成为废墟。   “我现在在四楼五楼中间的位置。”   声音熟悉且低沉,声线平稳,即使身在火海依然镇定自若。   听到这个声音成志超激动地想要跳起来。   要知道,损失这么一个精英兵,比指挥失误还要严重。   “贺南征,你那边什么情况?”   “火场存在大量烟花等□□,不是观赏性烟花,全部都是爆竹,四楼五楼中间发现一名女伤者,需要云梯车支援。”   成志超叫来小陈:“云梯车支援,前去营救贺南征!”   都是贺南征手下的兵,对他忠心不二,都知道贺队出事了,立马军礼:“是!”   成志超盯着火场,“贺南征,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烟花爆竹已经损毁,”贺南征的语气急了一些:“云梯车到了没有?”   “小陈!”   小陈从巷子那头跑过来:“成指导,巷子太窄,云梯车开不过来啊!”   成志超揪紧了眉毛:“贺南征,现在命令你,立即撤退!在你的东南方向有一窗口,没有护栏。”   “……”   “贺南征?听得到吗?贺南征!”说到最后,成指导声音都是大喊出去的。   派去救援的小分队都已经安全撤退了,士兵们累坏了,脱了防护服,头发都是湿淋淋的。   他们脸上却没有任何懈怠,因为贺南征还没有出来,焦急的看着四楼五楼的窗口,只能从成指导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一些情况。   “我这里有一名伤员,我不能撤退。”贺南征说。   成志超咬咬牙,知道这个时候根本犟不过贺南征,心里想着等他出来直接军法处置丫的。   “请求在东南向的窗边双绳救援!”   成志超放下对讲,对刚从火场退出来的士兵说:“胡正涛,魏金栋!”   两个原本歪歪扭扭站着休息的人立马站正:“到!”   “戴上设备,双绳救援!”   “是!”   成志超跟着一起爬上楼顶,安好设备胡正涛先下去,在窗口看到贺南征时愣了一瞬。   “贺队,你……”   “伤员在这。”贺南征怀里抱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女人意识残存,手指抓着贺南征的衣服。   安全绳装在女人身上,贺南征忽然拉住胡正涛,正色道:“护好她。”   胡正涛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可是贺队,你把氧气面罩给了她,小心成指导知道了处分你。”   这时成志超亲自从安全绳上降下:“贺南征,给我撤退!”   贺南征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还有伤员。”   “贺南征!”成志超怒吼,“你他妈胆肥了是不是!”   贺南征没说话。   什么东西从外面丢进来,贺南征回头,是一副氧气面罩。   贺南征把氧气面罩戴好,朝成志超眨了眨眼。   成志超依然拧着眉毛:“五分钟。”   贺南征:“足够。”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现在火灭的差不多了,可是四楼五楼爆炸波及的位置还有少量明火,四楼五楼之间的楼梯烧毁,贺南征只能攀着废墟,一点点的爬上去。   他的身高这时候就起了作用。   “啊……”   一声呜咽传入贺南征的耳朵,他跳了一下,双手勾着上面的墙板,身体往上一撑,一只脚搭在墙板上,灵巧的爬了上去。   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倒在一堆杂物旁边,整个下身被倒下的门板砸到,血肉模糊。   贺南征扶着她的肩膀喊了几声,小女孩都没有反应,贺南征推了一下压在她身上的门板,很重。   贺南征站起身,稍微比量了一下。   “你忍着点啊。”   说完,贺南征双手擎在门板上,缓缓发力。   “啊——”贺南征低吼了一声,门板微微地动了一下。   他狠狠咬着牙关,持续发力,抬起来一些之后又拖着门板,缓缓地拖到一边。   等到门板完全离开了小女孩的身体,贺南征重重一放,整个人都脱力了一般。   “你没事吧?”他冲过去把小女孩翻过来,“来。”   避免碰到她的伤口,把她抱到背上背起来。   贺南征到了楼下,把小女孩放到救护车上,现在危险基本已经排除,成志超又分派了几组分队进去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然后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这场救援进行了很久,士兵们累的不行,有的直接倒在地上休息,脸上的汗滴和灰尘泥土混在一起,一道道的黑色。   贺南征脱了防护服,拿起一瓶矿泉水就往脑袋顶上倒,这才终于凉快一点。   甩了甩头,目光扫到成志超正往这边走,贺南征的大掌抹了把脸,拉着扶手跃上车,帽子遮住脸。   成志超过来拿平面图,扫到贺南征坐在车里,踱步过来,贺南征没动,成志超看了车上其他人一眼,转身走了。   “贺队,贺队?成指导走啦。”魏楠拍了拍贺南征的肩膀。   贺南征拿下帽子,往那边看了一眼,“谁说我躲成指导呢。”   魏楠憨憨的笑了笑,挠挠头,“那你躲谁呢?躲俺呢?”   贺南征瞥了魏楠一眼,没说话。   ……   齐北路火灾的新闻一出,引起巨大反响,台里领导都很重视,下了班,高传博带着一众同僚过来看望苏拾欢。   苏拾欢脚踝骨折,身上多处烧伤,大的毛病没有,只是脚踝的伤,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估计要养很久才能好了。   同组的都对苏拾欢表示出极大的赞许和对她伤处的同情不忍,有真情,也有假意,苏拾欢都没有当回事。   高传博居然亲自来了苏拾欢还是比较意外的,高传博这个人一向不苟言笑,传说在他大学的时候曾在特种部队呆过一段时间。   “伤还好吗?”   高传博一来,苏拾欢莫名有点紧张,手撑着自己往后坐直了一些。   这段日子不光是新闻报道满天飞,各种新闻自媒体,公众号,更是层出不穷。   为了博人眼球,这件事情被写的五花八门,火灾原因是煤气罐使用不甚,导致爆炸不假,但是伤者也被扒了出来——那个为了查证新闻冲进火场救人的女主播更是被吹捧上天。   搞得苏拾欢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她不自然的咳了几声:“还好还好,大夫说我命大,只伤到了脚踝。”   高传博也实在不适合这种温情路线,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退到一边,后面的女同事继续过来嘘寒问暖。   他们大约逗留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有要走的意思,苏拾欢微笑着送走他们,一大堆人哗啦啦走后,病房显得有些空旷。   苏拾欢长舒一口气。   “笃笃笃。”   又有敲门声,苏拾欢扬声道:“进。”   林榕语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   “怎么又回来了?”   林榕语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高组长在,我不大敢说话。”   苏拾欢没忍住,笑着摸了摸林榕语的头发。   林榕语过去把桌上散乱放着的花找了个瓶子插好:“怎么就又冲进去了呢!拾欢姐你怎么那么傻呀。”   说着说着都要哭了似的,苏拾欢挑挑眉:“你是怎么知道我重新冲进去了?”   “公众号上看到的啊,你第一次出来疏散群众的时候,有个人拍到了,之后你又进去了。到底为什么呀?”   苏拾欢明白了,点点头,“救我的那个消防员没事吧?”   “消防员?”林榕语挑挑眉,“不知道诶,什么消防员啊?”   苏拾欢皱了皱眉,“没有报道写他吗?”   “没有啊。”   苏拾欢:“火灾原因查清楚了吗?”   林榕语:“好像有人去采访了,说是公安部门正在调查起火原因,但是现在还没有结果。”   苏拾欢心“咯噔”一下落下来,“我知道了。”   林榕语一直呆到中午,周澹雅过来给苏拾欢送饭才走,周澹雅看着林榕语年纪小,想留她一起吃饭来着,可是林榕语害羞极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走了。   “小孩儿真有意思。”周澹雅笑着说,把外卖盒子打开,猪蹄汤的香味扑鼻而来。   “可不,年纪小真好。”   周澹雅细眉一挑,“可是我觉得你更有意思。”   话头一出,苏拾欢就知道周澹雅要说什么了。   于是及时闭上嘴,等待领导训斥。   整个午餐时间,苏拾欢吃快了会被说,吃慢了也不行,说话就被反驳,一言不发也不对,最后苏拾欢索性放宽了心,随她怎么说吧,反正冲回梁月家的时候,苏拾欢什么心理准备都做好了。   可是林榕语说公安部门正在调查起火原因这件事情让苏拾欢有点害怕。   据周澹雅说梁月被重物压伤了腿,到现在还在抢救,具体能不能保住这两条腿得看具体情况。   如果,公安部门知道了梁月是放火的人,会不会追究梁月的刑事责任呢。   苏拾欢有点担心。   “你救不了她的。”周澹雅看着目光沉沉的苏拾欢,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周澹雅瞥了一眼苏拾欢,笑了笑,“我还不了解你。”   “是啊,我特别想救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她在做出那样的举动的时候,心存把整栋楼的人都带走这样的恶念的时候,报应就已经潜伏在她的身边了。”周澹雅细声细气,可能是从小家庭幸福,没有什么大风大浪,看问题反倒更加客观,更加透彻,“世界的确对不起她,可是楼里的其他人是无辜的,他们没有恶意,甚至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跟着她一起送命呢。”   苏拾欢点了点头,周澹雅道:“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的任务啊,就是安心把你的脚伤养好,知道了吗?”   周澹雅把那个大猪蹄放到苏拾欢的碗里,“吃啥补啥。”   苏拾欢感激的看着周澹雅,半晌,想起什么,“澹雅,你能帮我个忙吗?”   周澹雅挑挑眉:“什么忙?”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苏拾欢不大习惯用轮椅,下午的时候周澹雅去忙了,来了一个小护士教她怎么用,教完之后苏拾欢朝她笑了笑,“谢谢啊。”   阳光顺着窗棂洒在走廊上,苏拾欢的长发蒙上薄薄一层金色,此时她素面朝天,冰肌玉骨,眼瞳里是闪闪发光的笑意。   这样的美丽简单且直白,能够轻易触动人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小护士看的有点呆了,愣愣的点头,“没、没事的。”   护士走后,苏拾欢在病房里练了两圈,看着走廊外面没什么人,苏拾欢把轮椅转了个弯,缓缓滑了出去。   电梯里,苏拾欢拜托电梯员:“十九楼,谢谢。”   十九楼是重症监护病房,电梯员看了苏拾欢一眼,按下19这个数字。   苏拾欢想起方才跟周澹雅说起这件事时。   ……   苏拾欢:“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周澹雅:“什么忙?”   苏拾欢:“帮我查一下梁月在哪个病房。”   周澹雅皱眉:“你要干什么?”   苏拾欢:“完成我的使命。”   ……   重症监护这边十分安静,走廊里坐着一些家属,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气氛沉闷压抑,满眼的灰白萧索。   梁月所在的病房在最里面,她和他们不同。   周澹雅说过,梁月会康复的,只不过康复之后会不会为之前的罪过负责就说不准了。   梁月的病房门口很安静,没有什么人来——确切的说,是根本没有人来。   除了苏拾欢,整个世界几乎都已经忘记了梁月这个人的存在。   她已经醒了,手臂上插着各种管子,截肢已经完成,被子的下半部分空空如也。   梁月的脖子上戴着厚重的矫正器,不能动,只有眼珠能够转动,看到苏拾欢进来,她的眼珠转向一旁。   苏拾欢坐在轮椅上,她的一只脚裹着厚厚的石膏,另一只是正常的。   她停在梁月的床边,拿起床头的一只苹果削了起来。   空气安静,只能听到苏拾欢削苹果的沙沙声。   一只削完,苏拾欢咬了一口,又脆又甜。   “我是过来接受你的感谢的。”苏拾欢把那只没有受伤的腿交叠搭在另一条腿上,悠闲地一晃一晃,“如果没有我,咱们现在应该在你的坟前聊天了。”   梁月抿着嘴,不说话。   “我知道你后悔了,”苏拾欢缓缓地说起,“我之前在广田大厦楼下看到一个小女孩跳楼,后来我们电台有记者过去采访,她说她在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反悔了。那时候她命大,被消防员给救了上来。你也一样。”   梁月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可是眼圈儿却红了。   苏拾欢轻轻笑了笑,“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也和你一样。”   梁月看向苏拾欢,眼珠漆黑,带着一丝探寻。   “是真的,不然我不会在你这么抗拒的情况下,还在坚持救你。”苏拾欢放下苹果,看向窗外——外面阳光正好,天空湛蓝,有飞机飞过,留下一条淡淡的痕迹。   “我小的时候因为家庭的一些原因,我不爱说话,胆子小,也没有人管我,有一次啊,班级里一个挺厉害的女同学——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厉害是哪一种厉害吧,就是黄毛女那样的——她逗了我一下,我害怕啊,就跑掉了,她觉得好玩,自打那一次,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梁月的眼泪顺着鬓角滑落到枕头上,消失了。   “所以我能明白你的感受,我的养母是一个非常非常严厉的人,我曾经跟她说过这件事情,可是她只说我软弱,没有管我,只有……我的哥哥,可是后来他去当兵了,那些人就变本加厉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他们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只有我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以蜉蝣之躯抵挡他们奔雷之势,我当时也选择了极端的方式去解决这件事情,不是自杀,我离家出走了。   我迫切的想要离开那里,可是你知道吗?我不后悔,我那时大约十七岁,孤身在外,吃的苦头是你想象不到的,可是我依然庆幸当时的那个决定。”   苏拾欢声音是哽咽的,可是始终没有落下泪了。   身披战甲在外闯荡这么多年,苏拾欢早已经失去了在人前流泪的能力。   “我、我也是啊。”梁月终于开口,泣不成声,“他们欺负我,骂我,过年的时候敲我家的门,把鞭炮扔进我家客厅,吓得我妈妈大叫,又犯病了,我一边哭一边给妈妈拿药,擦地,把鞭炮扔掉。你问我是哪一刻想到去死的吗?我告诉你,是每一刻。”   梁月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那些悲伤、无助、崩溃在这一刻爆发,止都止不住。   “我爸爸去世了,他被评为烈士,我中考的时候加了很多分,考上了他们没考上的学校,他们嫉妒我,说我用我爸的死换来这些,我反驳他们,他们就开始打我。”   像是一个响雷劈面而来,苏拾欢被一声巨响震得定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校园暴力,烈士,欺凌,与全世界为敌……   这些词语带着回音,在苏拾欢的脑海里循环播放,她耳蜗轰鸣,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被拨的颤动。   “我真的好难过啊,烈士的家属,不是应该被保护吗?烈士,不是应该被赞颂吗?为什么我会经受这些?”   苏拾欢手脚冰凉,整个人都像是从凉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汗涔涔,冷冰冰。   她多想告诉她,这么多年,她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苏拾欢也不记得是怎么从梁月的房间里走出去的,似乎看到了周澹雅,又似乎没有看到。   吃了药,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之后,苏拾欢才终于清醒一些。   有护士推她出去晒太阳,和煦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晒得她全身都暖暖的,绿茸茸的草坪上有小孩子在玩球嬉闹,苏拾欢看得呆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苏拾欢对护士说。   “好,五点的时候我来给你送药。”   苏拾欢点点头。   护士走后,苏拾欢又晒了会儿太阳,看眼时间,周澹雅快要来上班了。   苏拾欢用手推动轮椅进了楼,上台阶旁的小矮坡的时候有些吃力,苏拾欢缓了好一会儿。   周澹雅的急诊科在另一栋楼,需要穿过连廊过去,一楼人很多,苏拾欢也不着急,轮椅慢慢滑,不少人看到轮椅还会主动让路。   到了外伤门诊,前面就是急诊科了,似乎有救护车刚到,一批患者被抬进来,人太多了暂时过不去,苏拾欢便把轮椅停到一边等。   就在这时,一两句对话传入苏拾欢的耳朵。   “伤口又裂开了,要注意保养。”   “嗯。”   “行了,下周过来换药。”   “下周……可能不行。”   这个声音苏拾欢实在太熟悉了,寻着声音望去,就在外伤科,医生坐在座位上低头开药,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在穿衣服。   苏拾欢瞄过去的时候他的上衣还没有穿好,缠在腰间,白色的绷带缠在他的背上,衬得他的肤色更加黝黑。   那一瞬间,苏拾欢呼吸一窒。   她在想,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描绘这样一副身体。   他生的高大,肌肉线条饱满紧实,肩膀又宽又厚,一道深深的性感的背沟,手臂上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看上去充满力量感。   背上的男人疤更是迷人到极致。   迷彩外套原本缠在腰间,他这么一动,露出精瘦的腰腹,手臂往后一伸,衣服穿好了,那些令人着魔的风景悉数挡在了衣服下面。   苏拾欢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指攥拳,指尖都微微有些泛白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也是一身迷彩,苏拾欢把轮椅挪到门前,他们转过身来准备按照处方去取药,看到苏拾欢倚在轮椅上。   “贺队长,”苏拾欢笑容浅淡,红唇微微勾起。   明明没有化妆,却依然有着撩人心魄的美丽。   “这么巧,你也在医院啊。”   贺南征垂眸看着她的轮椅,表情微微有些不忍,“你没事吧?”   “有事。”苏拾欢笑着说,“贺队长能帮帮我吗?”   贺南征习惯性皱眉,声音低沉,“怎么了?”   苏拾欢朝贺南征勾勾手指,示意贺南征离她近一些。   贺南征看了眼一旁的刘承宇,刘承宇一愣,贺南征往前走了一步,稍微俯下身,苏拾欢直起身子,高高的仰起头,声音轻轻,“我想去洗手间,贺队能帮我一下吗?”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话音刚落,苏拾欢满意的欣赏着贺南征的脸色由白变红又变黑,最后变得铁青。   轻飘飘的解释了一句,“你也知道啊,我现在这个样子,很麻烦的。”   “……别得寸进尺。”闷了半天,贺南征憋出这么一句。   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苏拾欢早有准备。   “哎呀……”苏拾欢凉凉的“嘶”了口气。   贺南征往门外走了一半,皱眉,“怎么了?”   “脚……脚突然好痛。”苏拾欢状似痛苦的说道。   “怎么弄的?”贺南征退回来,查看她脚的伤势。   “不知道,”苏拾欢俯身去看,病号服的领子耷拉下来,精致漂亮的锁骨隐隐可见。   “我给你去叫护士。”   门诊门口还有病人在排队,贺南征回头叫了刘承宇一声,把苏拾欢从门口推到外面人少的地方。   “不用了。”   做完这一切贺南征转身要走,情急之下苏拾欢一把拉住贺南征的手。   男人的手粗粝,黝黑,手心里有常年训练留下来的老茧。   女人的手细嫩,白皙,柔柔软软仿佛能捏出水来。   就那样缠绕在一起,贺南征锋利的眼神稍稍柔软了一些,苏拾欢敏锐的捕捉到,轻笑了笑。   “我想去洗手间,你只要把我推过去就行了。”   手还牵在一起,他掌心那种微微粗粝的摩擦感觉有点刺手,像是羽毛,轻轻地在她的心上搔动,很痒。   现在门诊人满为患,哪里有护士能过来照顾苏拾欢呢,贺南征斟酌了一下,“我推你过去,你自己可以吗?”   苏拾欢点点头。   贺南征转头跟刘承宇说,“你先等我一下。”   刘承宇:“是,贺队我到车上等你。”   贺南征点点头。   “哎!贺队,”刘承宇叫了他一声,贺南征转过头,刘承宇嘿嘿的笑了一下,说话的时候脸有点红,“贺队,我不着急昂,你……慢慢的,没事儿。”   贺南征没答言,朝刘承宇摆摆手之后朝苏拾欢那边走去。   苏拾欢舒舒服服的倚在轮椅上,一边哼着歌儿一边看着自己的指甲,悠闲极了。   后面推着的人一脸严肃,小心翼翼的躲闪着走廊里的患者。   路牌指示洗手间就在前面一拐的地方,刚到路口就闻到了洗手间浓重的味道,苏拾欢在鼻尖摆了摆手。   到了门口,贺南征说:“到了,你去吧。”   “哎等一下,扶我起来。”苏拾欢伸出手臂等扶。   贺南征站着没动。   苏拾欢耐心的解释道:“我一条腿根本使不上力,自己站不起来,你就扶我一下就行了。”   女洗手间向来抢手,队伍排到了门外去,苏拾欢催他:“你再不过来,我就要去楼上排队了。”   贺南征:“……”   贺南征走过去,刚搀起苏拾欢的手臂,苏拾欢就整个人贴过来,很吃力的样子,眼看着摇摇晃晃就要倒,贺南征眼疾手快的用另一只手扶住了她。   苏拾欢就势倚到他的怀里。   这一瞬,俩人俱是一怔。   贺南征的怀抱和苏拾欢想象中的一样,温暖,宽厚,也许是刚刚包扎完的缘故,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药味,不重,很好闻。   他的两只手臂都扶着她,姿势像是把她整个揽在怀里,他生的又高又大,把苏拾欢显得尤其娇小可人。   苏拾欢就着贺南征的手臂单腿站起来,到了队伍里,一跳一跳的走进洗手间。   状若平常对贺南征道:“谢谢了啊。”   原是想把手收走,但是她单腿蹦,很不稳的样子,贺南征手就在她的身边,稍稍护着她,“嗯,不客气。”   苏拾欢站在洗手间门口,回头看向贺南征,“帮我看一下轮椅哦,我马上就出来。”   洗手间有病人专用的坐便,人比较少,苏拾欢蹦着进去,贺南征靠着墙边,医院不能吸烟,他的手指轻轻摩擦着裤兜里烟盒尖锐的边缘,脸庞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   大约五分钟,苏拾欢从里面又蹦着出来,到了贺南征这边,贺南征扶了她一下。   “多久能痊愈?医生说了吗?”贺南征问。   “三个月吧?不知道。”苏拾欢坐回到轮椅上,长舒一口气,问道,“你呢?”   贺南征顿了顿,“不知道。”   “医生让你下周过来换药,你为什么说不能来啊?”   “队里集训,没有假了。”   苏拾欢点了点头,“有伤也不让出来?”   “嗯。”   “不人道。”   贺南征笑了笑,“当兵了,和老百姓不一样,谈不上人道不人道。”   “你们也是血肉之躯啊。”   贺南征向来说不过她,便没有答言。   他推着她往病房那边走,夕阳西下,天边大片的云彩被染成紫红色,霞光满天,美丽异常。   病房走廊幽长,非常安静,偶尔有一两名护士走过,霞光顺着窗棂洒进来,地上一格又一个的光亮。   “你之前认识梁月吗?”沉默良久,苏拾欢忽而轻声问道。   贺南征顿了顿,“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苏拾欢尾音上扬,听到她这么问,贺南征就知道苏拾欢已经查到些什么了。   “嗯。”   “我跟梁月聊过了,”苏拾欢声音放平,语气里还带着一丝轻飘飘的笑意,“她被人欺凌的原因是因为她爸爸是烈士。”   贺南征依然在她身后推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脚步也依然平稳,可是苏拾欢还是能感觉到贺南征听了这话之后狠狠一怔。   “是不是很讽刺啊?英雄逝去之后的结局,换来的是家人被人欺凌无人管。”   “这种事情毕竟还是少数,不代表社会上的大多数,而且梁月的母亲也病着,这种情况就属于无法预料的了。”贺南征沉声说。   贺南征向来话少,对于苏拾欢话更是少得可怜,这次居然说了这么多,苏拾欢只觉得更加讽刺。   “是吗?”苏拾欢笑呵呵的,“贺队不是说不认识梁月吗?还知道梁月母亲的事情呢?”   贺南征叹了口气,停下轮椅站到苏拾欢面前,苏拾欢仰头看他,这种角度让苏拾欢看上去有些卑微,于是贺南征弯了条腿,蹲了下来。   “你听我说拾欢,你别因为你自己主观的一些想法影响了对这件事情的判断。”贺南征平视苏拾欢的眼睛,两个人谁都没动,像是一场对弈,谁先转开谁就输了。   最后苏拾欢轻笑了一声,“主观想法?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苏拾欢。”贺南征的语气里已经有警告的成分。   “怎么,贺队之前认识我啊?知道我的经历?那为什么之前不说?苏拾欢根本不给贺南征说话的机会,“怕什么?怕我重新缠上你?”   她又开始了。   贺南征没再说话,站起身,“走了。”   苏拾欢紧紧盯着贺南征的背影,目光说不出的绝望阴沉。   走了几步贺南征停了下来,“别又变成满身是刺的样子。”   之后,大步离开,苏拾欢在原地很久很久,拉着轮椅转这个圈——之前告诉贺南征的病房号是假的,她住的病房早就走过了。   ……   回到病房,小护士刚好过来给苏拾欢送药,苏拾欢乖乖吃了药,对小护士说,“麻烦把门带上。”   小护士回过头,“嗯。”   “谢谢。”苏拾欢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不用。”   门关上,苏拾欢逐渐收起笑容。   冷眼看着天花板,夕阳已经落山,屋子里面没有开灯,死寂一片,苏拾欢保持那个姿势很久很久,床头的粥早已经凉了。   良久,天已黑透,苏拾欢动了动,把脸,缓缓缓缓地埋到手心。   肩膀一耸一耸。   忽然想起在医院门诊黑暗的小走廊,她故意没有站稳,贺南征扶她时那个可怜兮兮的“拥抱”。   她不是一个温暖的人,可是贺南征是。   他坚强,刚毅,刻板,甚至有点较真,他的心和他的救援服一样,燃着一团火焰,对于正义有着近乎执着的追求。   那些年她深爱他,迎合着他的点点滴滴,对于他身上无论优点缺点都近乎痴迷。   没有人教导过她什么是正义。   他就是她的正义。   所以在她绷起全身的刺,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时候,他的一句话,就让她溃不成军。   可是现在不同了。   苏拾欢逐渐抬起头来,她是一名新闻工作者,她心疼梁月,心疼弱势的一方。   她必须帮她,必须为她发声,这种欺凌与压迫应该得到重视,不能在含糊其辞了。   青少年时期在心中造成的创伤,这一辈子都医不好。   “笃笃笃——”   门敲了几下,苏拾欢疑惑,“进?”   周澹雅开门进来,苏拾欢看到周澹雅身后的人时,稍稍有些好奇。   “怎么是你?”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周澹雅皱着眉,把灯打开,看到苏拾欢摆在床头柜上一点都没动的白粥,“怎么没吃饭?”   苏拾欢在脑子里迅速寻找理由:“啊……刚刚睡着了,就忘记了。”   而后朝周澹雅身后的人打了声招呼,聂清尘点了点头:“听周护士说你伤到了,刚好下班过来看看。”   之前加了聂清尘的联系方式,只有第一天聊过两句,苏拾欢记得他是因为聂清尘在朋友圈很有存在感,像是新闻联播一样,每天七点钟准时发朋友圈,要么是健身,要么是游泳,要么是值班,要么医药学知识科普,都是文字从来不附照片,生活之健康规律简直堪比老年人。   一度苏拾欢都有点怀疑,微信朋友圈是不是还有定时发送功能。   所以像苏拾欢这种不怎么记人的,也对这位聂大夫有印象。   不过他为什么还记得她,这一点苏拾欢就不得而知了。   “幸亏我和聂大夫有默契,一个带了粥,一个带了猪蹄汤。”周澹雅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苏拾欢床头。   苏拾欢现在听到“猪蹄”两个字就脑仁儿疼——这段时间周澹雅秉持着“吃什么补什么”的理念,变着法儿的给苏拾欢买猪蹄,其中炖猪蹄是最多的,因为周小姐坚信烤的或者炒的都没有炖的有营养。   苏拾欢欲哭无泪,可是猪蹄汤毕竟是人家聂清尘买的,她也不好抱怨,只要忍气吞声。   “你先放在这吧,我和你们聊会儿天再吃。”   周澹雅多精啊,岂能不知道苏拾欢的那点心眼,连忙说:“那怎么行,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来,我喂你。”   苏拾欢挑了个聂清尘看不到的角度,怒目瞪着周澹雅,周澹雅微微笑起来,举在苏拾欢嘴边的手不变。   那个微笑啊,那个狠毒啊,堪比商纣王的苏妲己,周幽王的褒姒,红颜祸水,蛇蝎美人。   苏拾欢咬咬牙,“我自己喝。”   “几天不见,苏小姐清减了不少。”   之前见面的时候是在车祸现场,没什么精力仔细听他说话,现在这么一听,竟觉得这位聂医生声音低沉,普通话标准,惊艳中有一点耳熟。   苏拾欢笑了笑,“直接叫我苏拾欢就行,不过清减这一说可是开玩笑了,雅雅天天给我喝猪蹄汤,我去哪清减啊。”   聂清尘被她逗笑,“拾欢你真幽默。”   这种声音叫出“拾欢”两个字,听上去无端就觉得苏苏的。   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直到苏拾欢一口一口的把猪蹄汤都喝完他们才走。   聂清尘是个挺幽默的人,看得出来他在专业领域十分优秀,大抵从小家庭教育就很好,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这种气质是由内而外的,相信在整个军医二院,他都会是焦点。   可是苏拾欢总觉得周澹雅带聂清尘过来目的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周澹雅和苏拾欢太熟悉了,她眼珠一转她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苏拾欢肉星儿不沾十年了,尼姑似的过了十年,周澹雅总是希望她能走出来。   果然,他们走后没多久,苏拾欢的手机响了,微信来自周澹雅。   雅雅:【怎么样怎么样,聂医生人怎么样。】   苏拾欢想了想,手指飞快的敲击在键盘上:【挺好。】   雅雅:【印象不错?聂医生对你也印象不错哦~】   苏拾欢微微笑起来:【所以呢?】   雅雅:【你说所以什么啊!试试看啊!!】   苏拾欢:【雅雅,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   雅雅:【什么年纪啊?】   苏拾欢想了会儿,找不到比这更准确的句子了:【看到个长得差不多的就想日的年纪。】   周澹雅隔了好久才回复:【……】   周澹雅的软糯性子,必定在电话那头看着这个句子脸红了好久好久。   苏拾欢本来睡眠就不好,再加上在医院比较认床,一条腿打着石膏吊着,动都动不了,一直到凌晨两点多,依然睡不着。   下意识的想要摸烟,可这是医院里,烦躁感一跃而生。   苏拾欢坐起身,索性打开灯,拿出电脑,又把梁月的事情看了一遍。   梁月这件事本身就很受瞩目,热度根本就不用炒,这样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可能会在考核中比较占便宜,可是真正懂新闻的人才会知道,这样的社会热点话题更加考验新闻工作者的笔力。   因为有太多人注视着,新闻的效应会对于关注者的态度起到主宰的作用,一旦有所偏颇,遣词不当,关注者情绪高涨,会对于新闻本身十分不利。   所以那天在医院的走廊里,贺南征才会跟苏拾欢说那些话吧。   他不希望她因为自身的情绪把这件事情写的太过黑暗,有一些社会底线是不能触碰的,他是个当兵的,太了解这一点了。   又想起了贺南征,苏拾欢停下在键盘上不断敲击的手指,长舒一口气。   这几天做梦总是能梦见他。   反反复复都是他在门诊室里的那个背影。   一块一块的肌肉,深深的背沟,后背上有一条很深很长的疤痕,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边腋下,伤疤还是红色的,应该是最近造成的。   在她的梦里,他的背影被她无限美化,他身上的肌肉泛着光芒,周遭一片黑暗,只有他是光明的,肩宽腿长,手臂上的肱二头肌给人无尽的安全感。   她不断地在想象,被这样的一副躯体紧紧拥抱,会是多么温暖,多么幸福。   她开始幻想,也开始期待,他转过身来的模样,更有甚者……她开始期待他人鱼线下面的风景。   忽然想起之前跟周澹雅说的那句话:我已经过了看到长得差不多的就想日的年纪。   苏拾欢想,这句话她没有说完整,下一句是:我现在是看到男人味爆棚的就想日的年纪了。   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苏拾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十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一看到他就会栽进去,心甘情愿的灭顶,半分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身体发热,喉咙有些干涩,苏拾欢拿起床头的水杯,猛地灌了一口凉水。   清醒了一些,思绪回到电脑上,继续工作。   就这样一直到六点,太阳升起来了,苏拾欢揉了揉太阳穴,又是一夜未眠,头痛得要死。   等出院的,出院一定要再去卓医生那看一下,再多开一点药。   可是莫名其妙的,在医院的工作效率很高,住院的这几天苏拾欢就把梁月整件事情的脉络理清楚,证据罗列,稿件撰写全都完成了。   距离考核还有三天,刚好出院可以去卓医生那里开点药。   出院这一天聂清尘也来了,那次之后好像和苏拾欢熟络不少,偶尔会在微信上问苏拾欢一些有关新闻方面的专业知识,苏拾欢原没想理,周澹雅提了想牵他们红线的事情之后,苏拾欢就准备和他断了联系了。   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她便不想给他什么希望。   因为一旦给了希望却没有结果,只会伤人更深。   可是这几次聂清尘似乎都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单纯的咨询苏拾欢一些问题,如果这样苏拾欢再不答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聂清尘和周澹雅一道送苏拾欢回家,苏拾欢拄着拐,她的东西被聂清尘自然而然的接在手里拎着,到了家,周澹雅帮她稍微收拾了一下,在厨房煮了点粥。   聂清尘环视苏拾欢的房子,和她本人的风格很不一样,她像是一朵玫瑰,娇艳俏丽,可是带着刺,总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黑白灰是她家里的主色调,走性/冷淡风的意思,谈不上温馨,可看上去又很舒服,飘窗,墙角都有精心的设计,摆一个木制的小桌子,旁边放上软软的舒舒服服的垫子,上面放着茶盏,一瓶鲜花和几本书,金色的阳光洒进来,可以想象坐在上面该有多么惬意。   聂清尘第一次看到苏拾欢就觉得她不简单,快三十岁了,网上,现实生活中也见过太多美人,可是苏拾欢的美却是不同的,有内涵,有灵魂的美人并不多见。   “你们随便坐一下,中午我下厨。”苏拾欢笑着说。   周澹雅连忙摆手:“快饶了我吧,”转头对聂清尘笑道:“你不知道,有一次拾欢下厨,我在客厅看电视,看着看着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我跑到厨房一看,你猜怎么着。”   聂清尘捧场:“怎么着。”   “小家伙正在烧一锅糊了的菜,糊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如果不是我买的菜,我根本看不出来她烧的是什么的那种程度。但是人家特别淡定,我问她你闻到糊味了吗?她说,我还以为就是这个味道。”   聂清尘正在喝水,听完差点呛到,一边笑一边说,“拾欢啊,真的假的。”   他俩都在笑,苏拾欢显得尤为平静,“是真的。”   “那你还是不要烧了,中午我来做饭吧,”聂清尘刚刚笑过,眼睛里泛着水一般的亮光,“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周澹雅挑眉:“你会做饭?”   “一点点。”   最终决定自然是聂清尘下厨,苏拾欢被强行拉出厨房,她也不在乎,随手抽出一本杂志悠悠闲闲的靠在飘窗上,一边吃水果一边随手翻看。   苏拾欢很喜欢晒太阳,她生的很白,而且是不怎么会晒黑的那种白净,很让女生羡慕嫉妒。   周澹雅也会做饭,在厨房给聂清尘打下手,他们的对话苏拾欢偶尔能听一耳朵。   “这个加盐了吗?”   “加过了,你可以再淋上一点糖。”   “好的,这些行吗?”   “行了。”   “蚝油你看到了吗?”   “柜子里没有吗?”   “没有。”   周澹雅声音扬了扬,“拾欢啊,你家的蚝油在哪里啊?”   苏拾欢想了想,“我下去买吧。”   聂清尘从厨房里出来,他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里面的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来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十分漂亮。外面套着苏拾欢的黑色围裙,倒也不显突兀,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模样。   “不用了,你拄拐不方便。”   苏拾欢放下杂志站起身,“没关系的。反正也是电梯,你们忙着吧。”   锅还烧着,聂清尘只好回了厨房,“那你小心点哦。”   周澹雅说:“要不我陪你去吧。”   苏拾欢拿起拐杖,“不用了。”   苏拾欢打开门,外面吵吵嚷嚷的,原来是对门正在搬家,门开着,东西大包小包的摆了一走廊。   苏拾欢家住十八楼,一梯两户,对面似乎空很久了,这才有人住过来。   苏拾欢的好奇心向来不重,原本没想往里看,可是一道声音传来似乎有些耳熟。   这种粗犷的大嗓门几乎是军队里的特产。   “贺队!这包东西放哪?”   “放门口就行。”   “是!”   苏拾欢一愣,想起什么,正要走,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门口晃出来,看到苏拾欢竟有些慌张。   ……慌张?   劈面相逢,不得不说话了,苏拾欢迎上贺南征的目光,“你……”   正说着,聂清尘感觉到苏拾欢开着门很久没有下楼,以为有什么事情,“拾欢,怎么了吗?”   围着围裙的男人,轻轻地叫她拾欢。   贺南征把目光移回到苏拾欢脸上,不说话。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场面变得稍微有些尴尬, 苏拾欢洒脱一笑,“贺队搬到这来了?我家对面?”   苏拾欢的意思是想让贺南征给她一个解释,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可是贺南征似乎有些别扭,并不想解释。   贺南征转头就走, 苏拾欢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头看向一头雾水的聂清尘, “没有办法,我朋友是个哑巴。”   而后拄着拐, 一瘸一拐的去摁电梯了。   “叮——”   电梯到了, 电梯里走出一个人来,黑衣黑裤, 头发理的极短, 浓眉大眼, 薄唇微抿,和苏拾欢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可也没有多想,直接下楼了。   秦玉明按照贺南征给的地址找到那一间, 先看到了刘承宇,“来了?过来给我把这个搬过去。”   秦玉明看到房间里忙碌的贺南征, 笑道:“贺队,你这东西不少啊。”   贺南征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秦玉明接过刘承宇手里的东西, 小声说:“贺队情绪不对啊,怎么了?谁又惹他了?”   刘承宇看了贺南征一眼,贺南征没往这边看,他才敢说:“还能是谁,病西施。”   秦玉明恍然,“哦对,我刚刚在电梯上还看到病西施了。”   这是他们队员们之间给苏拾欢取的外号,第一次刘承宇见到苏拾欢是酒吧大火那一次,她受了伤,消防队一群壮实的小伙子,怎么可能没注意到这么一个大美人,宿舍里大家对苏拾欢的美貌进行了探讨,觉得她躺在救护车上奄奄一息的样子让人又怜又爱,病西施这个称号由此而生。   病西施和贺队关系不简单谁都看得出来,贺队不是一个擅长把情绪表露在外的人,可是每次见完病西施,贺队都被气的够呛。   可见病西施不是一个好惹的,外号已经传开了,大家就这么叫着,也就没改。   “病西施就住贺队家对面。”刘承宇说。   秦玉明惊讶:“冤家路窄啊。”   “可不!”   正说着,对面的门忽然开了,俩人吓了一跳,里面走出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弯腰把一袋垃圾放在门外。   一抬头,就看到了他们。   秦玉明辨认了一番,笑起来:“怎么是你啊!”   有一次出任务秦玉明收了点小伤,是周澹雅给他包扎的,周澹雅认出秦玉明就是那次小女孩跳楼,第一个抓住小女孩的人。   俩人就这么混了个脸熟,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境遇下相遇。   周澹雅也认出他来:“是你啊,你怎么在这?”   “我在给我们队长搬家。”难得见到秦玉明感到有些害羞,他嘿嘿笑了笑,搔了搔后脑。   周澹雅皱了皱眉:“你们队长?”   “是啊,你应该没见过吧,我们贺队。”   贺南征属于典型的面冷心热,他看上去对手下的队员残酷严苛,但其实对他们非常非常好,有一次秦玉明在出任务的时候腿上受了点小伤,回队里也没说,晚上跑步的时候落下队伍,贺南征训斥了他一顿,队伍散去之后给了他一管药膏,秦玉明还一愣。   贺南征训斥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告诉贺南征他受了伤,是贺南征自己看出来了。   那时刘承宇跟他说:“你别看咱们贺队那么严肃,其实他人好着呢,出任务的时候他永远都在保护着队员们,一点伤一点痛他都能注意到,贺队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咱们年纪小,他得对咱们的生命负责。”   自打那时开始,秦玉明对贺南征的态度就变了,刘承宇没有说慌,每一次出任务,贺南征都在尽可能的护着他们,那些危险的事情,都是他来做的。   “贺队?”周澹雅一惊:“贺南征?”   “哎?你认识啊?”   周澹雅没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转身进了屋。   “哎!哎!”秦玉明又叫了两声,周澹雅都没理,一旁的刘承宇看到了,笑着推了秦玉明一下,“干嘛呢?”   “啊?没干嘛。”   “那是谁啊?”刘承宇往对门看了一眼,“你认识?”   “认识,军医二院的小护士。”   “消防员和护士,”刘承宇坏笑着,“很配哦。”   “胡说什么呢。”秦玉明说,“走了走了搬东西了。”   回到房间,聂清尘坐在煎牛排,看到周澹雅,“怎么了?对面的人你们认识?”   周澹雅点点头,“嗯,认识。”   “他是谁啊?”聂清尘把牛排装盘。   “一个渣男。”周澹雅狠狠地说,“拾欢之前认识的一个渣男。”   聂清尘轻笑了笑,不置可否。   周澹雅帮聂清尘把牛排端到桌子上,问:“聂医生,我想问你个问题。”   聂清尘把筷子拿过来,低眉垂目的时候看上去格外清秀,温柔。   “说。”   周澹雅想了想,“算了,没事。以后再说吧。”   聂清尘也不追问,始终轻轻笑着,两人一道坐在餐厅等苏拾欢归来。   只是以周澹雅的段位,还看不出聂清尘深深地眸色下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暗涌。   ……   中午吃的很饱,聂清尘的手艺的确不错,晚上六点多苏拾欢都没觉得饿。   他们下午就走了,房间安静下来,夕阳西沉,天空中铺满大片大片的金光,苏拾欢站在落地窗前,沉默的吸了支烟。   音响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苏拾欢莫名心情很好,踮着脚尖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跟着音乐的节拍转了几个圈,经过大门口的时候,下意识的走过去,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看,对面的门安静的关着,没有什么人出入。   苏拾欢侧耳听了听,也没有什么动静。   苏拾欢扁扁嘴,拿出手机,准备往自己那只落在贺南征手里的生活机打个电话。   忽而想起了什么,苏拾欢点开“设置”页面,找到无线局域网那一项,点开,自己家的信号是最强的,名字是“buyaolian”,下面第二强的是另一家,没有改名字,还是那串数字。   盯着那串数字看久了,都觉得跟它的主人一样,刻板又无趣。   可是光是看着就觉得开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心。   门口似乎有动静,苏拾欢扔了手机,踮起脚,尽量轻盈,尽量快速的跑到门口,猫眼里面,贺南征开了门,弯腰把收拾房间的一部分垃圾放到门外。   苏拾欢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这一次,他又没有穿上衣。   苏拾欢几乎是下意识的呼吸一滞。   只露出半个身子,若隐若现,苏拾欢咬了咬牙,心底里骂了一句。   转身回到衣帽间,对着镜子补了个妆,站在衣柜前挑裙子。   苏拾欢钟爱长裙,各种款式各种颜色都有,鲜艳的,庄重的,华丽的,性感的,苏拾欢修长的手指在各色裙摆前滑过。   看了一圈之后,苏拾欢脚步一停,踮脚取下衣架上的一件长裙。   这条裙子其实买了很久,可是总共也没穿过几次,因为实在是太性感了。   裙子依然是长裙设计,领口的设计非常巧妙,暗理花纹显得神秘低调,淡淡的一小圈珍珠莹白圆润,加上整条裙子暗黑色的设计,衬得人的皮肤就如同这珍珠一般。   最巧妙的是裙摆,虽然是长裙,可是每当轻风浮动不规则的设计在一动一静之间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长腿,隐在裙摆的轻纱里,看不真切,有种欲拒还迎的撩人。   没受伤的那只脚踩了一只十二厘米的银色细带高跟鞋,医生说过她不能穿高跟鞋,可是苏拾欢没放在心上,早就抛之脑后。   最后把一头长发披散下来,苏拾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浅浅的勾起一抹笑容。   美艳张扬,洒脱放肆,嚣张跋扈。   拿了手包,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把手包里的一串东西拿了出来。   苏拾欢“砰”的一声关上自己家的门,站在对面按了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门才开,“谁啊?”是贺南征低沉的声音。   苏拾欢没说话,贺南征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皱着眉把门打开。   苏拾欢懒懒的倚着门框,架着拐杖,风情万种,贺南征还保持着方才没有穿上衣的模样。   和苏拾欢想象的一模一样,八块腹肌整整齐齐,两条迷人的人鱼线消失在裤子里,肩膀宽厚,眉目俊朗英挺。   男人味爆棚。   目光肆意在扫在贺南征身上,一点也没有掩饰的垂涎欲滴。   “你怎么来了?”贺南征皱着眉。   “我……过来借瓶酱油。”红唇勾起,苏拾欢抱臂,胸前的沟壑更加明显了。   一波一波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像是要把人溺毙在这波涛汹涌里。   贺南征从她的身上移开目光,喉结上下动了动,“怎么穿成这样?”   “贺队,谁啊?”   “贺队?快一点啊!再慢要罚酒了!”   方才被贺南征的男色迷惑了心智,苏拾欢回过神来才闻到房间里浓浓的火锅味道,和一股酒味儿。   苏拾欢一愣。   “刚搬完家,请这帮小子们吃火锅。”贺南征解释道。   全都是消防队的小伙子,吃的热了,俱都脱了上衣,脚踩在垫子上,吆五喝六的。   “你要来吗?”   看着苏拾欢的表情一点一点的凝结成块儿,贺南征强忍着笑意。   不等苏拾欢拒绝,里面一个小伙子迫不及待的冲出来,赤着上身,光着脚板踩在地上。   “贺队……”看到门口的美得像一只妖精似的苏拾欢,直了眼睛,目光再也移不开了。   一个不留神,在队里和他们开玩笑的一句称呼顺嘴说出去。   “嫂、嫂子啊?”   一句话,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苏拾欢的心顿时晴朗无比。   她轻轻笑了笑,倾国倾城,年轻的小伙子更加移不开目光了。   “那就一起吧。”苏拾欢愉快的说。   贺南征皱眉,一巴掌搂在孙志鹏的后脑,“看他妈什么看,去拿碗筷!”   正要往里进,贺南征回过头来,俊眉紧紧地拧着,“回去换件衣服再来。”   苏拾欢也觉得,如果除了贺南征还有外人在,还是一群正值壮年的小伙子,这件衣服实在有些不大合适。   正要回家,忽然想起什么,苏拾欢从手包里抬起头,“我没带钥匙! ” 第18章(二更)   第十八章(二更)   说完那句话, 贺南征的眼睛里面已经翻涌起怒气,他就要发火了, 苏拾欢知道。   但是没有办法,鬼知道他家里面居然还有这么一大群人,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 他生再大的气也没有用。   “等着。”贺南征丢下这句话,苏拾欢乖乖的继续倚着门框等。   里面喝的很嗨, 似乎是在划拳,声音越来越大, 贺南征不在的这点时间, 房盖儿差点儿要掀了。   苏拾欢听到里面贺南征的声音,有点严厉:“都他妈小点声。”   这句话的分量就是, 房间里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 弱到能听见火锅咕嘟咕嘟开起来的声音。   苏拾欢忽然想起以前贺南征说过的一句话, 在军队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一切服从命令”,无论任何场合, 任何条件下。   说完这句话贺南征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啊你, 什么时候能学会这一点该有多好。   “我带了一个人过来,跟你们一起吃。”因为周遭的声音弱了下去, 贺南征的声音清晰了一些,“没有意见吧。”   “没有!”声音洪亮,整齐划一。   苏拾欢:“……”   她现在有点害怕, 贺南征这种变态会不会在吃饭之前要求她唱一遍军歌。   说完,有胆子大又好奇的这样问道:“贺队,带谁过来啊?”   苏拾欢内心里也有点期待贺南征的答案。   贺南征顿了一下,沉声道:“我妹妹。”   苏拾欢眸色冷了几分,没说话。   半分钟左右贺南征回到门口,扔了一件外套给苏拾欢,“穿上。”   那是贺南征的一件衣服,白色的一件衬衫,似乎新买没多久,很干净,一丝褶皱都没有。苏拾欢接过来穿了一下。   贺南征又高又壮,衣服穿在苏拾欢身上,下摆一直耷拉到大腿。   苏拾欢闻了闻,干净的洗衣粉味道。   抬腿就要往里走,贺南征说:“扣子扣上。”   苏拾欢扁扁嘴,从最下面一颗开始扣,一点点往上,还剩三个的时候停下来,眼睛看着贺南征。   贺南征皱皱眉:“扣好。”   看着她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贺南征才终于满意的点点头,“跟我进来吧。”   苏拾欢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造型,一条美丽的长裙外面罩着一件不合身的白色衬衫,长长的袖子甩来甩去,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   人在屋檐下啊。   跟着贺南征走进去,那群小伙子都在客厅,地板中间一个电磁炉,上面咕嘟着锅子,里面的肥牛,青菜,大虾,午餐肉等翻滚着,一团团的白气升起,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众人的目光悉数聚集在贺南征身后的美丽女人身上。   穿着贺队大大的衬衫,依然遮挡不住前凸后翘的身形,那张美丽迷人的脸庞像是一朵玫瑰,鲜艳欲滴,摇曳生姿。   苏拾欢笑着打了声招呼,“大家好,我叫苏拾欢。”   大家半天没说话,有人反应过来,“你是?那个新闻主持人吧!”   其实在生活中很少有人能认出她来,因为她平时的装扮和播新闻时的装扮实在是大不相同,可是军人的眼力总是不同,孙志鹏一眼就认出了苏拾欢。   她点点头,“对,是我。”   这下大家都看出来了,纷纷讨论起来,贺南征带着苏拾欢落座,就在他的身边,陈波拿了碗筷过来,放在苏拾欢面前。   苏拾欢笑了笑:“谢谢。”   陈波还有点不好意思了,“没事没事。”   苏拾欢来了,大家都有收敛了,就连喝酒都没有方才那么大声。   都对苏拾欢很好奇,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贺南征镇在那里,大家又不敢放肆的问。   苏拾欢不想气氛变成这样,吃了几口之后,对孙志鹏说,“来,把酒拿过来。”   一道火辣辣的目光从自己身边的位置射过来,苏拾欢激灵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把酒瓶接过来。   人太多了,贺南征不会说她,会给她面子的。   “这么喝酒没有意思,”苏拾欢说,“咱们也吃的差不多了,玩儿点游戏,输了的罚酒,或者再想点别的惩罚措施。”   都是军营出身的兵蛋子,哪里见过什么新奇的玩儿法,一听玩游戏俱都提起了兴致,瞪圆了眼睛看着苏拾欢,等着她说点好玩的东西。   苏拾欢玩的就多了,随口说了几种游戏的玩法,让众人挑选,贺南征看大伙儿兴致高涨,便也没出言阻止。   “那咱们就选躲七的游戏好了,”刘承宇喝的脸庞通红,“简单好玩。”   “你个傻叉就这个能听懂这个吧?”有人戳穿他,众人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刘承宇作势去打说话的人,俩人扭成一团,其他人在一旁起哄。   最后刘承宇被人反杀,压在下面动弹不得,嗷嗷叫唤,“贺队,快救我啊。”   贺南征安静的夹菜吃菜,难得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等闹够了,大家开始玩游戏,有人问贺南征,“贺队,你玩不玩?”   “我就不……”   “玩儿啊,”苏拾欢响亮的打断贺南征的话,“这有什么可问的。”   贺南征笔直的看着苏拾欢完美的侧脸。   苏拾欢回过头来,“你不是说过么,你们是一个集体。”   苏拾欢喝过一点酒,明亮眼睛里面透着潋滟波光,很美。   贺南征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   躲七的游戏规则其实很简单,大家一起数数,遇到带“七”的数字或者是七的倍数,就不能说出来,用拍手代替。   “开始之前咱们定一下惩罚吧,不能光喝酒吧?”苏拾欢说。   “那就俯卧撑,输的一百个。”有人提议说。   “你他么要死啊!”说话的人被搂了一巴掌。   “惩罚咱们也玩儿个大的吧,”苏拾欢想了想,“真心话和大冒险,选一种,大冒险的惩罚呢,手机app上有,咱们随便抽,这样也能公平一点。”   “这样好这样好。”兵蛋子们很适合也很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游戏惩罚方式。   游戏开始了,从贺南征开始,贺南征也喝了酒,眼睛格外亮,“一。”   到苏拾欢:“二。”   第一轮大家都很谨慎,而且前面的数字都很简单,再轮到贺南征这边,贺南征沉声道,“一百零四。”   没轮到他的时候他都在一口吃菜一口喝酒,这么一圈下来,已经酒过三巡,脸有些泛红,眼睛里面也有些红血丝,酒水下肚,看着你的时候无端就显得含情。   贺南征棱角锋利,很少会有这么温柔的眼神。   苏拾欢一个没有留神,脱口而出:“一百零五。”   “错了!拾欢姐说错了!”   苏拾欢反应过来,一百零五是七的十五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想出来的游戏,第一个下场的居然是自己。   因为是游戏,大家跟苏拾欢的距离也像是拉近了似的,有人喊道:“那按照咱们之前定下来的惩罚措施,是不是最后赢了的那个人可以惩罚拾欢姐啊?”   “哦!对啊。”   小伙子们摩拳擦掌,干劲儿更足了。   苏拾欢:“……”   下场了,就不用那么紧张,大脑飞速的想究竟七的倍数都有什么了,懒懒的往后倚了倚。   人很多,大家又吃的火锅,游戏玩起来就会很热,这么一会儿苏拾欢已经冒汗了,眼神示意了贺南征一下,手拉了拉自己衬衫的领子。   意思是“我能不能解开几个扣子。”   贺南征淡淡笑了笑,“解开吧。”   苏拾欢解开了五个扣子,领子一扯,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半的香肩。   美人半酣,肤若凝脂,美艳不可方物。   刚解开不久,一只大手伸过来,粗鲁的把垂到香肩下的衣领提了上去。   苏拾欢:“……”   游戏越往后越火热,下场的人越来越多,后面的数字都很大,算来算去越来越紧张。   苏拾欢悠闲极了,翘着二郎腿,没伤的那条腿搭在伤着的腿上面,一晃一晃的。   下面长长的裙摆一下一下搔着贺南征的脚踝。   很痒,很坏。   半晌,贺南征终于忍不住了,皱皱眉:“好好坐着。”   苏拾欢状似无辜,美眸一瞪,“怎么了贺队长?”   贺南征没再答言,腿往那边一侧,苏拾欢怎么也够不到了。   苏拾欢:“……”   “八百八十一。”   几轮之后,只剩下秦玉明和贺南征的对决,贺南征始终都很淡然,手里还拿着筷子,轻轻拍了下手。   “哎?为什么拍手啊!”秦玉明喊道。   贺南征抬眸看着他,眼睛里含着笑意。   “你傻啊!八百八十二是七的一百二十六倍啊!”拿着手机计算器的刘承宇说道。   “秦玉明你下场吧你。”孙志鹏很激动,“贺队是最后的赢家啊!”   “贺队你这数学可以啊!”   大家对贺南征祝贺了一番之后,众人想起什么,“那也就是说贺队可以惩罚拾欢姐啊?”   贺队和病西施之间的对决啊!气氛诡异的微妙起来。   众人把目光投在苏拾欢身上,后者端着一瓶啤酒喝了一口,看向贺南征,下巴一扬。   “说吧,罚什么?” 第19章(一更)   第十九章(一更)   贺南征温和的眯着眼睛笑, “你自己选吧,真心话, 大冒险。”   苏拾欢明媚一笑,“真心话有什么好玩儿,大冒险吧。”   众人发出一阵起哄的声音。   苏拾欢脸蛋儿红红的, “搜吧贺队。”   贺南征拿出手机,一边拿一边念叨:“我找找啊……”   贺南征有点醉意了, 他喝了太多酒,不醉是不可能的。   “这, 找到了。”   兵蛋子们好奇的凑过去看:“什么?什么?”   贺南征的手指在手机上一点一点:“输了的人, 和在场年纪最小的人一起出一片菠菜叶,一直到吃完为止。”   这个太劲爆了, 兵蛋子们兴奋极了, 纷纷问道:“谁是最小的?我97年的你呢?”   一时间大家都在问年纪, 声音之大震的苏拾欢头都有点疼了。   他们讨论,苏拾欢有点饿了,挽起袖子准备上桌再吃点什么, 垂眸一看,桌上一片狼藉, 早已经不知道哪个碟子,哪双筷子是她的了。   苏拾欢皱皱眉, 这一方面她有轻微洁癖。   上学的时候关系好的女生之间经常喝对方的水,或者直接用对方的水杯,可是苏拾欢从来没有, 到后来和周澹雅关系这么好,苏拾欢也是她自己的。   倒也不是嫌弃,她就是觉得那样很不卫生。   可是她一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后来又闹了一阵,现在是真的有些饿了,苏拾欢眼珠一转,趁着贺南征看他们闹的时候,拿起他的碗盘还有筷子过来。   贺南征一直在吃东西,所以他的餐具并没有和别人混用,苏拾欢用起来也比较放心。   没吃几口,他们就选出了最小的。   就是刚刚耐不住性子在门口看到苏拾欢的陈波。   他被人们推着站出来,极扭捏的样子,脸红的能滴出血来。   “拾、拾欢姐……”陈波看看苏拾欢,又看看贺南征。   贺南征低垂着眼眸,始终没说话,看不清他的神情。   苏拾欢说,“行,来吧。”放下筷子,手指点了点被人蹭到一旁的拐杖,刘承宇眼疾手快的给她拿过来。   苏拾欢朝刘承宇笑了笑,“乖。”   不问不知道,原来这群兵年纪都不大,一时之间苏拾欢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她二十八岁了,也算是他们的老姐姐了。   苏拾欢拄着拐杖站起来,对陈波说,“你挑一片菠菜叶吧。”   陈波紧张的手足无措,都不敢正眼瞧苏拾欢,“拾欢姐,你挑,你挑。”   苏拾欢不是什么玩不起的人,她有底线,在底线之上可以肆意妄为。   “好。”苏拾欢清脆的回答道,低头真的开始在菜篮子中找菠菜叶。   “就它吧。”苏拾欢伸手拿起一片,翠绿翠绿的,叶片也很完整对称。   陈波自然是没的说,连连点头,“好,好好。”   苏拾欢红唇轻启,把那片叶子叼在嘴里,“来吧。”   陈波正要张嘴,忽听闻角落处一道低沉至极的声音。   “把嘴给我闭上。”   陈波下意识的执行命令,大伙儿安静了一些,俱都朝贺南征那边看过去。   贺南征靠墙坐着,支着一条腿,手肘放松的搭在膝盖上。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苏拾欢嘴上的那篇菠菜叶皱了皱眉。   “我才是全场年纪最小的。”   苏拾欢:“……”   刘承宇:“……”   秦玉明:“……”   陈波:“……”   一阵沉默之后,众人发出爆笑,“贺队,你是在开玩笑嘛?”   贺南征认真的回答:“没错我最小,”目光转向陈波,“你多大。”   陈波被他看的有些害怕了,小声答道:“我是00年的,十八岁。”   贺南征点点头,“哦,我是01年的,十七岁。”   “贺队,你别闹了……”刘承宇笑着说。   “没闹,”贺南征挑挑眉,“我不像十七岁吗?”   贺南征这是打算放赖到死了,众人没再说话,苏拾欢笑的肚子都有点疼了。   “过来。”   贺南征看着苏拾欢,朝她摆摆手。   苏拾欢乖乖过去,贺南征拿起刚才的那片菠菜,“来吧。”   这种场面比陈波那次更加劲爆了,贺南征平时多威严,多骄傲啊,居然就要和病西施同吃一根菠菜叶?   这可比苏拾欢和陈波同吃一片更加令人期待。   于是大家都忘了贺南征年纪的事情,开始起哄苏拾欢和贺南征俩人。   其实苏拾欢自己也没有料到贺南征会这么说,一方面有点想笑,另一方面又有些期待。   贺南征站起身,一下就比苏拾欢高出接近一头,他叼着菠菜叶,苏拾欢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把另一头拾起来放到嘴里。   长长的睫毛往上一抬,贺南征的俊脸近在眼前。   贺南征的眼睛是那种狭长型的,眉骨很高,眼眸稍稍的有些往里凹陷,整个人看上去线条十分硬朗,鼻梁很高,苏拾欢曾经听过,鼻梁高的男人那方面的欲望很强烈,能力也很强。   苏拾欢脸一红,贺南征的嘴唇往前抿了一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贺南征不是薄唇,他的嘴唇带着一点点厚度,唇下一小点阴影,很立体,也很性感。   苏拾欢也抿了一口,两人近了一些。   苏拾欢能清楚的看到贺南征根根分明的睫毛。   众人欢呼了一声,贺南征似乎微微笑了一下,笑容有些迷离,他好像真的有些醉了。   不然清醒着的贺南征怎么可能会和苏拾欢玩这样的游戏,躲她都来不及吧。   苏拾欢迎上贺南征的目光,又往前吃了一口。   苏拾欢本不喜欢菠菜,可是今天的这一片,似乎有些苦涩,细细品来,又有些甜蜜。   就好像她爱了他这么多年,他逃避,他拒绝,少女的心事那般苦涩,可他的一个眼神又会让她沦陷下去。   近到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听到他的心跳。   已经……这么近了吗?   他的呼吸带着酒气,似乎把苏拾欢也醺醉了,她的感官都变得迟钝,不知道自己感觉得究竟对不对,也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往前!往前!往前!”大家的起哄声居然变成了口号,三三两两的站着,看着贺南征和苏拾欢越来越近。   贺南征又往前动了一下,可能他也感觉到了苏拾欢的呼吸,这一次他只挪动了一小点。   苏拾欢却大胆了起来。   想念了那么久,也怨恨了那么久,心中压抑了十年的感情在这一刻,泛滥成灾。   苏拾欢盯着贺南征的俊脸,眼眸里全是不加掩饰的爱意。   她往前吃了一大口,菠菜杆含在她的嘴里,连咀嚼都忘记,都舍不得。   贺南征猛地清醒。   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两人之间的距离只余咫尺。   大家起哄的喊声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快,“往前!往前!往前!”   可是苏拾欢几乎听不到这些声音,她沉浸在她和他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贺南征看着苏拾欢,她此时像是一只拔下身上所有的刺,脱下一身锋利铠甲,露出满是温柔女儿身的女将军。   完好的,全部的,摊开在他面前。   任君索求。   贺南征往前咬了一小点,往后轻轻一扯。   苏拾欢口中含着的菠菜杆断了。   她几乎能听到“叮”的一声,心中的某根弦跟着一起断裂。   她看着贺南征把带着她咬痕的那一小点菠菜吃进嘴里,避开她的目光,回头看着众人,“好了吃完了。”   也不知道大家在期待什么,总之这样的结局让大家很是失望,可是毕竟是贺队的决定,谁也不敢说什么。   苏拾欢保持那个姿势站在原定,很久很久。   她看着他从那个只有他们的小世界里转身离开,不带丁点留恋。   可能是站着的时间太久了吧,腿有点疼了,欢闹的众人没有一个注意到,角落里的苏拾欢艰难的,扶着墙壁一点点的把拐杖抽走,重新坐下来。   她低头轻轻揩了一下眼睛,再抬起头时,依然是笑意盈然。   只是眼圈被火锅的热气熏得有些红了。   一直闹到五点多,众人才准备散去,散去之前兵蛋子们分工合作,把一片狼藉的贺南征的家收拾了一通。   军人的利索和干净苏拾欢是见识过的,他们恨不能把沙发抱枕也整理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儿。   苏拾欢是跟他们一起走的,那场游戏之后苏拾欢始终笑对贺南征,没有什么异常。   临走时跟贺南征摆手说再见,“有事说话哦邻居先生。”   贺南征笑了笑,点点头,“好。”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句谎话,可是谁都没有拆穿。   平静的河面下隐藏着汹涌的波涛,不是局内人,谁也看不懂。   兵蛋子们下了楼,跟苏拾欢一一道别,送走最后一个,楼道里面安静了下来。   贺南征家门“砰”的一声关上。   苏拾欢猛地吸了口气,在手包里翻找着什么。   找了一圈苏拾欢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为了和贺南征多说几句话,苏拾欢特意把手包里的一串钥匙拿了出去。   现在想想,呵,自己当时多么可笑。   心脏狂跳不止,苏拾欢像是缺氧似的大口大口呼吸,站在安静无比的楼道里,她的手颤抖着,快速的在包里翻找。   口红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苏拾欢翻开另一层格子,里面的眼影盘,腮红盘,气垫,粉饼哗啦啦,一股脑儿的掉了出来。   苏拾欢烦躁无比,一把把手包扔在地上。   蓝色的烟盒从里面掉了出来。   苏拾欢扔了拐杖,蹲下身,迫不及待的从里面拿出一支烟来,来不及点燃,叼在嘴上,心才终于平静了一些。 第20章(二更)   第二十章(二更)   正要点火, 身后的门锁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苏拾欢心一惊,下意识的去收拾这一地的化妆品和手包, 结果太着急了,姿势没有调整好,脚踝狠狠一疼, 拐倒向一边,“咣”的一声砸在地面, 苏拾欢没有站稳,重重的摔倒在地。   门“吱嘎”一声开了, 贺南征露出半张脸来。   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心酸难过的样子, 可是偏偏这最最狼狈的一幕被他尽收眼底。   那一刻,苏拾欢简直想就此死去, 永不再在他眼前出现。   贺南征挑挑眉, “你这是干什么?不过了?”   苏拾欢转过头去, 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不过了,关门, 滚回去。”   贺南征看了看倒在一旁的拐,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开了门走过去,还没等走到她跟前, 苏拾欢厉声道:“停!不准过来”   贺南征没理,过去轻轻拉了她一下,被苏拾欢狠狠甩开, “我说了走开!”   贺南征皱皱眉,发了狠,胳膊一捞便把苏拾欢捞起来。   苏拾欢也倔,下了狠心,非得不让他动,贺南征把她圈在怀里,拳来胸挡,脚来腿受,挣扎间,苏拾欢一拳打在贺南征的胳膊上,贺南征挠痒痒似的没有感觉,肌肉绷紧,硬得跟石头似的,苏拾欢一拳敲上去,自己手疼的要命。   她的这一拳使了力气,一瞬间疼的眼泪的出来了,甩着手倒吸凉气。   趁这个空当,贺南征扶着苏拾欢站稳,俯身把她的拐捡起来夹回到她的胳膊里,又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又都给塞回到她的手包里。   “给。”   贺南征把手包递给苏拾欢,苏拾欢赌气不接,俩人僵持了一会儿,贺南征让步了,把手包拎在另一只手上,从兜里拿出手机。   给开锁的打了电话,苏拾欢只是背对着他,不理他。   “天天拿这么个玩意儿有什么用?”贺南征皱眉看着自己手里那个亮闪闪很精致的小手包,“没有带子,不能拎着,费一只手拿着还装不了什么东西。”   贺南征的声音淡淡的回响在楼道间,带着一点点的试探。   苏拾欢依然赌气的不看他。   贺南征又叹了一口气,从刚开始出来到现在,他自己都数不清自己叹了几口气了,“我搬过来就是要照顾你的。”贺南征说,“我跟妈妈说了你住在安城,妈妈让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这句话说完,苏拾欢的背脊动了动,冷冷一笑,“照顾我?照顾我哪方面啊?”   苏拾欢带着一点点的鼻音,回过头,眼妆有些花了。   “你哪方面需要帮助我都会帮你的。”贺南征说的很诚恳。   苏拾欢莞尔一笑,美艳异常。   她凑近贺南征,踮起脚尖,在贺南征耳边轻轻吐了口气,说,“我性/爱方面有需求,你可以帮帮我吗?”   贺南征后退一步,眉头紧紧皱起,迎上苏拾欢顽劣的目光。   “不知好歹。”   苏拾欢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贺南征气得不行,转身,一把拉开门,进去之后“砰”的一声关上。   苏拾欢却莫名心情轻快了不少,点了支烟,静静的等待开锁的人来。   ……   也许是白天太累了,这一晚苏拾欢竟然睡着了一小会儿,虽然时间不长,可是足以让苏拾欢精神振奋,早早起来化妆选衣服,准备去看望许久未见的卓医生。   卓然是周澹雅介绍给苏拾欢认识的,周澹雅生在医药世家,她的父母都是极有名大夫,介绍的人自然不会出错。   卓然是留美归来的心理学博士,回国之后开了一家心理治疗工作室,国内心理学没有国外那么发达,卓然工作室的定位便是中高端的心理治疗,国内比较少有,可是非常热门。   卓然今年三十出头,人长得非常英俊,身材比例接近完美,穿上白大衣之后更是迷人。   苏拾欢敲了敲门。   “进。”是卓然清澈如流水一般的声音。   苏拾欢走进去,卓然抬起头,“哎哟,这怎么了?”   他问的是苏拾欢的腿,苏拾欢笑了笑,“小伤小伤。”   寒暄几句之后,卓然开始询问苏拾欢的病情。   “最近还是睡不着么?”   “嗯。”   卓然的笔快速的在纸上写着,“一般失眠到几点钟?”   “没看时间。”   “是一种什么感觉,脑子里很乱,还是很干净,什么都没想,但就是睡不着。”   苏拾欢懒懒的往后倚了倚,“都有吧。”   又问了几句之后,卓然明白了,开始给苏拾欢进行催眠治疗。   这是苏拾欢最喜欢的环节,在卓然的催眠中她整个人都很放松,身体有一种轻飘飘的空洞感,醒来之后整个人都是精神的。   之后卓然给苏拾欢换了一种药。   “换药?之前那个加点量不行吗?”   “不行。”卓然说,“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刺激性的事情了?”   苏拾欢迎上卓然的目光,“没有啊。”   卓然推了推眼镜,镜片在阳光的反射下闪了闪光。   “你确定要骗一名心理医生?”   苏拾欢笑了笑,拿起卓然给她新换的药,“没有什么副作用吧?”   “可能会有点晕,”卓然说,“在晕眩的过程中可能会想一些你很期待或者说梦想中的东西,之后你就会睡着。”   “这么神奇呢?”苏拾欢把药瓶在空中抛了一下,“谢了,钱直接从卡里扣吧。”   ……   晚上回家的时候,苏拾欢下意识的往对门看了看,没什么动静。   这次苏拾欢换了个指纹锁,这下就不怕没带钥匙了,正要伸出手指准备开锁,好奇心作祟,苏拾欢轻手轻脚的靠近,侧头听了听。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扇防盗门隔音太好,还是里面真的没有声音,苏拾欢悻悻的直起身,开了自己家的门走了进去。   明天休假就停止了,苏拾欢需要准备好梁月事件的PPT和新闻稿,虽然已经反复确认很多次了,可是苏拾欢还是要再看一次。   她不是科班出身的新闻主播,总要比别人更努力一些才行。   苏拾欢总是这么想。   看完稿子已经接近十点,苏拾欢腰酸背痛,活动了一下之后,苏拾欢准备去泡个澡睡觉。   现在腿伤者站着冲澡很吃力,苏拾欢只能放好水之后直接把自己扔到浴缸里泡着。   洗澡之前吃了卓然新给她开的那瓶药,等热水器的功夫又喝了一点红酒,随手点开朋友圈,七点钟的时候果然聂清尘发了一条状态:   探讨:折磨一个人方式究竟是什么呢?想而不得?   苏拾欢也下意识的想了一下这个问题,折磨一个人的方式,千百万种吧,想而不得,脑海的浮现出贺南征那张皱着眉的,刻刻板板的脸。   呵,并没有很折磨。   又刷了一会儿,把杯子里那点酒喝完,苏拾欢扔下手机,往浴室走。   跳入热水里的那一瞬感觉十分舒服,浑身的毛孔都得到了放松,在水里整个人都舒缓下来。   苏拾欢拿起一片面膜贴到脸上,开了按摩模式,挑了个电视频道,一边敷面膜一边看电视。   电视剧是一部很老套的清宫剧,泡着泡着苏拾欢都快要睡着了,睁开眼睛的时候面膜刚好到时间,苏拾欢把面膜纸揭下来放到一边,身子这么一动,头部剧烈的晕眩感袭来,苏拾欢几乎抵抗不住,手一松,面膜纸掉到了地上。   苏拾欢靠回到水里,死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有一片诗意的朦胧逐渐变得清晰。   清宫戏里刚好演到男一号俯身亲吻女一号,俩人都很害羞,逐渐接近的画面缠绵了很久很久,苏拾欢目光盯在电视屏幕上。   心尖儿都在轻轻颤抖。   她又想起了那天在贺南征家,他们同咬一片菠菜叶,那时他的气息离她很近很近,带着一点点的酒气,他喝了酒,眼神温柔地能拧出水来,深深地看着她,她就已经快要溺毙在他的眼神里了似的。   电视剧里的男一号和女一号在吵架,男一号因为伦理道德不能接受女一号,女一号赌气的把自己的衣服解开逼男一号就犯,男一号有些不能接受,又管不住自己的心。   最后的镜头是两人齐齐倒在床上,镜头移向床头的一抹红烛。   苏拾欢把电视剧暂停,脑子里很混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很多很多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永远的波澜不惊。   这些声音在苏拾欢耳边轻轻唤着,“小四,小四啊……”   带着轻微的喘息,就像吐在苏拾欢的耳边,她有点痒。   她这一动带动了按摩模式的水波,水波摇晃在她的身上,热热的。   不知怎么,苏拾欢全身的温度都好像升高了一样,浴室柔和的灯光映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肤若凝脂,美目盼兮。   手在身体上滑动了两下,那种燥热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心跳都好像加快了速度似的,脑海里那道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仿佛化成了形,苏拾欢的脑海里播放起贺南征赤着上身的画面。   那一块块的肌肉,线条,鎏金似的泛着光芒,上一秒还站在远处,下一秒便出现在她的面前,轻轻地在她耳边亲吻,抚摸。   下腹一热,苏拾欢浑身一紧,手指逐渐向下,苏拾欢咬着嘴唇,却没有抑制住那一声轻/吟。   似痛苦,似愉悦。   那一晚,是苏拾欢睡得最香的一个夜晚。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醒来精神百倍, 拉开窗帘,外面阴云密布, 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苏拾欢关了空调,把窗户打开,雨丝飘进来, 带着一缕缕的凉意,苏拾欢一下子就清醒了。   今天画了个淡妆, 白色的衬衫很有设计感,胸前层层叠叠的褶皱很像花瓣, 外面罩上一件中长款西装, 扣好扣子之后花瓣自然的露在外面,腰际一条细腰带, 下身是修饰腿型的西裤, 一双高跟鞋, 整个人看上去既干练又很有女人味儿。   可是时间还没到,治疗没有结束,拐还是丢不得。   到了安城广播电视台的大楼, 苏拾欢笑着一一跟过往的同事打招呼,新闻组在十三楼, 苏拾欢下了电梯,先去高传博那里抽了个签。   这个签就是今天考核的顺序, 高传博还没来,他的助理在组织抽签,办公室里叽叽喳喳一片, 大家谁也不想抽到第一个,也不想抽到最后一个。   苏拾欢倒淡然,站在最后面,等着他们先抽,抽完她再进去,前面或者后面她都无所谓,反正都已经准备万全。   抽到一半就有人哀嚎,“啊天啊!我是第一个!”   “我是第六个,还好还好。”   “你是几啊?”   “三,有后面的吗?”   他们讨论热烈,苏拾欢融入不进去,抽签之前个个都要心里念一遍佛,应该还要等很久,苏拾欢嫌吵,到外面安静的抽了支烟。   回来的时候高传博的办公室就剩下白助理一个人了。   “我还找你呢,拾欢姐,抽签吧,就剩一个签了。”   苏拾欢笑着点点头,伸手把盒子里的小纸条拿出来。   白助理比她还好奇,“几啊?”   苏拾欢把纸条翻过来给他看,“十一。”   白助理提高了音量:“刚好中间!他们祈求了那么久的中间,可以啊拾欢姐,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苏拾欢笑了笑。   “什么不费工夫啊?”高传博来了,用他那浑厚的,独特的大嗓门说道。   两人俱都回头看去,苏拾欢说:“我抽签抽了个中间。”   “啊?运气这么好呢。”高传博到办公桌后坐下来,把包放在一边。   “可不。”   “好好表现啊苏拾欢,”高传博一双历经世事精明无比的眼睛透过镜片看着苏拾欢。   苏拾欢在电视台里面没有什么怕的人,就连电台领导她也不觉所谓,唯独这个高传博,苏拾欢是打心底的有点怕他。   可能是一开始进组就跟着高传博的缘故,他身上的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让苏拾欢有点胆怵。   “好,我一定努力。”说完,苏拾欢跟高传博打了声招呼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单人考核的时长大约在半小时左右,那些抽到靠后数字的就要等到明天才能考,那一上午苏拾欢都在背稿,反复看着梁月事件,一遍遍看的同时还在找新的亮点。   中午只叫了个外卖,苏拾欢草草吃了一口,吃完竟有点犯困。   卓然给她新换的药的确好使,不光是晚上吃完会晕眩犯困,白天有的时候也会觉得不大精神。   从抽屉里翻出一袋咖啡,苏拾欢胃不好,很少喝咖啡,这一袋还是林榕语男朋友去俄罗斯出差,给她带回来的。   端起杯子准备去茶水间冲泡,中午用热水的人太多了,一时之间没有烧好,苏拾欢便把杯子放下,咖啡放在杯盖上,先去趟洗手间。   “谁抽的中间啊?”   苏拾欢刚要推门出来,听到一道尖利的声音这样说道。   她动作一顿,没有动,站在门口听。   “苏拾欢吧,”另一个人似乎在补口红,说话不大伶俐。   “没抽之前我就知道是她。”尖利声音说,“八成又是靠关系,现在电台是怎么了,搞得乌烟瘴气的。”   “她到底什么背景啊?为什么高总这么重视她?”那人补完口红了,贼兮兮的问道。   “那谁知道了,成天打扮得妖艳的样子,指不定勾搭上哪个领导了。”   “而且你瞧见她的题目没?那个校园欺凌事件,现在社会上热度都炒成这样了,这还能用来考核?明摆着作弊吗!”   “就是!”   “我就觉得……”   “咣——”。   门撞在隔壁的墙上,颤巍巍的弹开了。   两人一惊,猛地回头,谁也没有想到后面会有人。   苏拾欢懒懒的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的看着刚才议论她的两人。   “你觉得什么呀?”苏拾欢问。   尾音稍稍上扬,唇角抿成极美的弧度。   苏拾欢拄着拐,另一只脚上的高跟鞋清脆的踏在地面。   “没、没觉得什么……”   那人的脸红了个透,旁边声音尖利的倒还镇定,硬撑着和苏拾欢对视着。   苏拾欢冷冷一笑,“不满意?要换题目吗?”   “你别得寸进尺啊,自己心里知道得了,还不准别人议论两句了吗?”尖利声音说。   “不准啊。”苏拾欢美丽的眼眸中射出冷箭,“要议论就去高总面前议论,要还是不满意直接联名去找领导提,背后议论这事儿我就是不准,怎么着?”   大家都觉得苏拾欢有背景,这么一说就更加明显了。   一时之间竟谁也不敢说话了。   刚补完口红的那个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拾欢姐,对不起啊……”   苏拾欢瞥了她一眼,“这是第一次,再有下一次,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我说到做到。”   说完,苏拾欢转过身,大步走出洗手间。   ……   大概下午四点钟,白助理过来通知苏拾欢做准备,苏拾欢点点头,“好的。”   白助理走到门边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苏拾欢,“加油啊拾欢姐,高总很看好你。”   苏拾欢温婉的笑了笑,“好的,谢谢你。”   白助理走后,苏拾欢拿出镜子,稍微补了下妆,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会儿,拿起文件袋走了出去。   前面那个人从小会议室走出来,关上门的那一刻被打回原型,手颤颤巍巍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看到苏拾欢等在外面,走过去小声对她说:“台里的领导全都来了,坐在最中间的是台长,看着挺温和的,但是旁边那个新闻部部长就有点可怕了,高总坐在旁边,还能给你点力量。”   苏拾欢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你加油!”她由衷的说道,最后握了握苏拾欢的手。   苏拾欢的手又细又软,她因为方才太紧张,手心里全是汗。   握完她有点抱歉的朝苏拾欢笑了笑,苏拾欢却毫不在意,没有感觉到似的回握了她一下。   “下一位。”白助理出来叫人。   “那我进去了。”苏拾欢说。   “加油。”她又说了一次。   苏拾欢敲了敲门,走进去,前面的确坐着一排领导,对面是一个小桌子后面一张椅子和演播室一样。   领导们正在写着什么,偶尔彼此交流两句。   苏拾欢往旁边看了一眼,高传博正在对着她微笑。   苏拾欢淡淡跟他点点头。   “领导们下午好,我叫苏拾欢。”   台长抬头看了苏拾欢一眼,“开始吧。”   苏拾欢微微笑着:“好的。”   苏拾欢用PPT把梁月事件大体陈述了一遍。   “这次梁月事件的主题是校园欺凌,可是在这场校园欺凌的背后,隐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又有怎样的原因导致这一群花样少女对着一个家境贫困,心地善良的女孩下如此重手的呢?我们的记者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和探究。”   说完这段话,左边传来一道赞许的目光,苏拾欢知道,那是来自高传博。   前面一排领导也都颇有兴趣的看着苏拾欢。   苏拾欢整理了一下稿件,在电脑上播放了一段电话录音。   “我爸爸去世了,他被评为烈士,我中考的时候加了很多分,考上了他们没考上的学校,他们嫉妒我,说我用我爸的死换来这些,我反驳他们,他们就开始打我。”   “你问我是哪一刻想到去死的吗?我告诉你,是每一刻。”   听完这一段录音,每个人脸上都是同一种神情,难过的,爱莫能助的,悲伤的,压抑的。   只有苏拾欢是清醒的,她口齿清晰的继续说;“造成这样一个家庭破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我们了解到,梁月的父亲梁正德生前就任于西梁区交警支队,一次,因为一车辆违章,梁正德执法过程中与车主发生冲突,车主突然拉住梁正德的衣领发动车辆,将其拖行数百米,梁正德被救下来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他的怀中,紧紧地护着一名独自过马路差一点被这辆车压过的小女孩。”   “就是这名小女孩,近些年多次因为盗窃罪名被校方抓获,开除学籍。”   “我们不禁需要思考,烈士,带给我们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社会无私奉献的精神传达?还是他背后的破碎的家庭,亦或是那个因为盗窃被开除学籍的小女孩?一个英雄的陨落,带给这个社会的利弊关系究竟如何,我想比校园欺凌这样一个简单的概念更加值得我们思索。”   苏拾欢说完,领导们俱都变了脸色,高传博更是拧着眉毛,深深地看着苏拾欢。   苏拾欢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说完之后长舒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她必须把这些说出来。   台长放下笔,看着苏拾欢,笑了起来,轻飘飘的说,“这就是你们高总最得意的新闻主播?”   一句话,强撑着的淡然瞬间破碎,一种巨大的羞耻感灭顶而来。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一更)   考核结束之后苏拾欢被高传博叫到办公室, 高传博很生气很生气,资料往桌面上一摔, 回头看着苏拾欢,不说话。   苏拾欢坦然的站着,低垂着眸子, 不知在想什么。   “英雄陨落带给社会的利弊?烈士不应该被追念?”高传博声音洪亮,震得苏拾欢太阳穴直疼。   “苏拾欢, 你是真有想法啊,怎么?想用新闻的力量鼓动大家谁也不要做英雄?”   “我没有这个意思。”苏拾欢淡淡的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高传博大吼着, 办公室不知道隔不隔音, 苏拾欢走神的想着。   “我没有发表任何想法,我只是在单纯的叙述事实, 即使发掘主题也是以提问的方式……”   “别他妈给我钻这些稿件空子!”高传博气的脏字都飙出来了, “这些我比你懂, 苏拾欢啊苏拾欢,我就问问你,你想干什么?”   苏拾欢猛地抬起头, “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情里梁月才是最大的受害者?给她施暴的就只有她的那些同学吗?谁才是最大的施暴者啊?是她的父亲!”   “你终于承认了是不是?”   “我承认什么?”苏拾欢说, “我看到梁月这个案件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三个字, 凭什么。凭什么要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凭什么这十几年缺席女儿的生活,被欺负成那个样子都不敢反抗, 凭什么把照顾妈妈的重任丢在一个小女孩身上,这一切,难道不是他梁正德的错?”   “那是一个警察!”   “警察又怎么样!警察也是人!”   这一句,苏拾欢是吼着说出来的,吼完之后,她的眼圈儿也红了。   高传博沉默了一会儿,两人对视着,不依不饶。   “你可能是对‘新闻工作者’这几个字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你根本不知道新闻会引起多么大的社会反响,”高传博的声音平静了很多,那双精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苏拾欢,仿佛能将人看透,“这件事情你不是在向社会昭告什么,你就是在泄私愤,你也知道这份稿件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必然会被我否掉,可你还是用了。”   一番话,把苏拾欢的想法说了个彻底。   “你把你自己逼得太紧了,苏拾欢,”高传博说,“你必须找一个出口把这些积攒的情感发泄出来,很不幸,梁月事件成了你的突破口。”   苏拾欢扭过头,背脊挺得笔直,脖颈微微仰着,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倔强。   红着眼睛,就是不落泪。   说到最后,高传博竟笑了,“苏拾欢啊苏拾欢,你就是胆子太大了,也太自信了,你想为梁月抱屈,想为她打抱不平?梁月好像并没有买你的账吧?不然就不会出现青巷□□炸这件事情了。”   “我没有为梁月一个人打抱不平。”   高传博轻笑,“还是觉得你自己是对的?”   苏拾欢不说话。   “别做新闻主播了苏拾欢,你不适合,”   苏拾欢猛地回过头。   “重新从记者做起,社会热点也不需要你去做,你去做灾难专栏,你自己去看看为什么要做英雄,去看看英雄都是什么样子的。”   高传博在办公椅上坐下来,十根手指交叉放到桌上,“一年之后再过来找我,如果你还是现在的想法,或者你的想法有什么样子的转变,到时候我们在聊。”   从高传博办公室出去的时候,苏拾欢整个人都是冰凉的,手心沁着的全是汗,滑腻腻的。   之前苏拾欢喝了袋咖啡,现在咖啡的劲儿上来了,她的胃里扎扎的疼起来,开门的那一瞬间,疼痛差一点吞噬她的意志,苏拾欢眼前一黑,手搭在门把手上缓了缓。   高传博疑惑的转过头,正要询问,苏拾欢打开门,笔直的走了出去。   一出门就遇到了考核排在她前一位的女孩,女孩也看到了苏拾欢,笑着和她打招呼,“哎?拾欢姐?”   苏拾欢疼的脸色煞白,微笑还来不及绽开,眼前金光一片,身子一软,就这么倒了下去。   林晓培眼疾手快的冲过去,可是她脚一滑,没有站稳,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林晓培垫在苏拾欢的下面,重重的摔了一跤,可是她来不及收拾自己,赶忙转过身把苏拾欢扶起来。   ……   眼前有些混沌,苏拾欢动了动,努力的睁开眼睛。   林晓培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醒啦?”林晓培说,“你在高总办公室外面昏倒了,本来想送你去医院的,可是你一直揪着我,说‘不去’‘不去’,刚好下班点了嘛,我就带你回家来了。”   苏拾欢尝试着坐起来,“谢谢你啊。”   林晓培笑了笑,“没事儿,你刚刚睡着的时候我刚好把饭做好了,你起来清醒一下吃饭吧。”   苏拾欢皱皱眉:“睡着?”   林晓培点点头,“你刚才就是睡了,我大学是学中医的,生理知识还是知道那么一点的。”   苏拾欢垂下眼睛,“我最近,真的睡得比较少。”   林晓培的厨艺很好,房间里一股暖暖的饭香味道,苏拾欢中午只吃了一点外卖,现在这个时间早就饿了。   一觉昏睡到晚上,房间里满是饭香味的感觉实在是太幸福了。   尤其是苏拾欢今天在外面身披战甲,刀山火海一整天之后。   “我能在你家吃点饭吗?”   苏拾欢是个极少会麻烦别人的人,金钱债好还,人情债不好还的道理苏拾欢还是懂得的。   可是她真的很想享受这一次。   太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平平凡凡的家的温暖了,太多年从噩梦亦或是干脆没有睡着的状态中醒来,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黑暗,弥漫着冷冰冰的香薰味道,遮光窗帘吞噬了所有的光芒。   那一刻,苏拾欢不知道自己是谁,亦不知道身处何方。   胃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熬坏的吧,自己不会烧饭,每次都点外卖,油了腻了,凉了热了都要自己消化。   “行啊,”林晓培眉开眼笑,“我本来就做了两份。”   苏拾欢也笑了笑。   饭桌上菜已经盛好了,饭热腾腾的刚从锅里盛出来,林晓培穿着家居服,在找筷子。   苏拾欢有些手足无措,“我能帮你什么吗?”   “你别动了就,我来就行了,”林晓培给苏拾欢拿的是新买的筷子,放的柜子有点高,林晓培蹦了一下才够到。   “不用这么麻烦的。”苏拾欢看着饭桌上的两双筷子颜色都不一样,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我家很少来客人的,我不是本地人,爸爸妈妈也都在外地,平时朋友什么的也不多,所以你来我还挺高兴的。”   一碟蚝油生菜,一碟蒜薹肉末,一碟白灼菜心,还是一碗素烩汤。   典型的四菜一汤配置,都是平常的菜品,可是苏拾欢不知道是自己饿了还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这顿饭香极了,香到她有些迫不及待的动筷。   林晓培一看就是单身独居的女孩,盛饭盛菜的碟子都很小,看上去平时都是一个人吃饭的。   “别看盘子小,锅里还有呢,菜够吃的你放心。”林晓培看着苏拾欢对着菜盘发呆,这样说道。   苏拾欢拿起筷子,轻松地笑了笑,“那我要开动了哦。”   那一顿苏拾欢真的吃了很多很多,林晓培受到苏拾欢的影响,两个人吃饭更有氛围一些,林晓培也吃了很多,最后锅碗都空了,两个人瘫倒在餐厅的椅子上,谁也不想动了。   最后苏拾欢洗了碗,林晓培一开始不让她动手的,可是苏拾欢执意洗碗,林晓培拗不过她,交代了几句之后在餐厅的椅子上坐着等她。   洗了碗,俩人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苏拾欢这才腾出功夫看了眼手机。   高传博把她拉到了灾难专题的群里,苏拾欢赶忙介绍了一下,“大家好,我是苏拾欢。”   这一条消息发出去,林晓培的手机响了一下,林晓培放下薯片袋,擦了擦手去看手机。   “咦?你也在灾难专题里啊?”林晓培惊喜的看着苏拾欢。   苏拾欢点了点头,“你也是。”   “嗯嗯嗯嗯。”林晓培狂点头,“下周就要去采访了,去哪里啊……”   林晓培一边念叨一边翻看手机,“浚县洪水,我们要去做跟踪报道。”   同一时刻,西城区消防三支队已经整装待发,去往被洪水困住的县城。   贺南征点完名,朝成志超敬了个礼,“三支队集合完毕!”   成志超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的队伍,下达命令,“上车!”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那天晚上苏拾欢吃了药, 很快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 似真似假。   在梦里,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她看到了漫天的大火, 那是苏拾欢见到的最最严重的一场火灾,天空几乎都被烧着了似的。   “人肉被烤焦了之后, 会发出诡异的香味儿”,这是后来苏拾欢在读网上的一篇帖子的时候看到的一句话。   这句话是真的。   那种香味儿令人头皮发麻, 很不舒服。   因为苏拾欢知道, 冲进漫天红光里的,有她的父亲。   ——那是年仅五岁的苏拾欢唯一的亲人了。   1996年2月24日, 苏拾欢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日子。   她五岁的生日。   父亲特意跟队里申请了假回家陪苏拾欢过生日, 那时苏拾欢寄养在邻居张奶奶家, 张奶奶是一位空巢老人,苏拾欢小时候就很懂事,也比一般的孩子聪明不少, 张奶奶很喜欢苏拾欢。   父亲消防员的工作实在是太忙了,鲜少有时间照顾苏拾欢, 张奶奶便闲来无事帮衬一把。   那天父亲从张奶奶家把苏拾欢接回来的时候,苏拾欢高兴极了, 父亲把小拾欢举到头顶上转圈儿,苏拾欢有点害怕,又有点兴奋, 小手臂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开心的大叫。   那天爸爸还给苏拾欢买了一大块蛋糕,上面写着苏拾欢的名字,爸爸给苏拾欢把寿星帽戴好,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苏拾欢闭着眼睛许愿。   “好了吗?”爸爸笑眯眯的问苏拾欢。   苏拾欢睁开眼睛,“好啦。”   “欢欢许的什么愿望啊?”   “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苏拾欢转头去吹蜡烛,同一时间,爸爸的手机响了。   临时出警,着火的小区就在苏拾欢家不远的地方,苏拾欢听到了那个地址,跟在爸爸身后跑了出去。   她希望爸爸完成任务之后能够快一点见到她,她就在门口等啊等,张奶奶过来找她,要带她回家,可是苏拾欢不答应,她平时不是个固执的小孩,可是那一次苏拾欢就是不想走。   她亲眼看到爸爸一身橙衣冲进火场,那时候她也觉得父亲是一个大英雄,是全天下最伟大的人。   可是当父亲被队友抬出来,被诊定为全身重度烧伤的时候,苏拾欢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傻的人。   后来父亲去世了,被父亲救下来的那一家三口收留了她。   从此之后苏拾欢有了两位妈妈,两位爸爸,还多了一个哥哥。   梦境的终点停留在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贺南征比苏拾欢黑很多,也高很多,被大火吓得不大会说话,颤抖着叫苏拾欢的名字,“苏……苏四……欢,你好,妹……妹妹。”   苏拾欢猛地惊醒,一身冷汗。   天还没亮,房间里一片漆黑,“嚓”的一声,苏拾欢点了支烟,烟雾吐出去,一明一暗之间映出苏拾欢一脸淡漠。   英雄,呵。   ……   次日清晨,苏拾欢看着房间里堆了满地的衣服,鞋子,各种用品,大叫了一声。   苏拾欢很懒,很讨厌出门,早年间周澹雅总是带她出去玩,几次之后苏拾欢觉得,所谓出去旅行,最幸福的瞬间就是上回家的飞机那一刻。   之后周澹雅就再也带不走她了。   苏拾欢更讨厌收拾行李,那是一件比旅行还要痛苦的事情。   这次要去的是洪水受灾严重的浚县,苏拾欢根本连一套像样的方便活动的运动服都没有,台里发的那些只是连线时候披上的外套,里面的衣服还是要自己带。   苏拾欢找了一圈,最后恼羞成怒,把衣柜里所有的衣服全都倒腾了出来,倒在一股脑儿的扔在客厅的地上。   现在客厅连块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苏拾欢烦躁极了,脚尖点地,踩着几件衣服的边角跳到阳台上,点了支烟。   玻璃窗上透出苏拾欢的影子,眉眼浅淡冷漠,红唇性感撩人,瞥一眼身后满地的狼藉,有种一烟头全给点了的冲动。   如果真的点着了,某位消防员会过来灭火吗?   消防员应该有很多的吧,他有他管辖的片区,也不一定这里也归他管。   苏拾欢一边抽烟一边胡乱的想着。   一支烟燃尽,苏拾欢又跳了几下到沙发上。   现在她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在家里她不喜欢拄拐,扶着墙跳着走比拄拐更方便一些。   明天就能去拆石膏了,不需要在拄拐杖,有时候苏拾欢会咬牙切齿的想到,这次的“贬谪”来的真他妈及时,再早来几天她都能用身体不好的借口推掉这份苦差事。   正要拿起手机刷朋友圈,一个电话进来,是苏拾欢不熟悉的号码。   苏拾欢接起来,“喂?你好?”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说:“你好,我是聂清尘。”   苏拾欢立马想起来了,他之前来她家的时候给过苏拾欢他的手机号码,可是苏拾欢忘记保存了。   他方才的那一愣大概也是没有想到苏拾欢居然没有保存他的手机号码吧。   苏拾欢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语气都温和了一些,“哦哦哦,聂医生,怎么了?有事情吗?”   聂清尘说:“上一次去你家,有一件外套落在你家里了好像。”   “是吗?”苏拾欢一边说一边往餐厅那边蹦。   聂清尘似乎笑了一下,“是,你别告诉我这都几天了你都没往厨房那边去。”   苏拾欢真是想不好意思的回答,还真就是。   “还好还好。”苏拾欢这样说道。   到了餐厅苏拾欢真的看到一件黑色的休闲西服外套搭在椅子的靠背上,苏拾欢对着电话说,“在呢在呢。你哪天有空我给你送过去吧。”   “不用了,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   “哈??”   苏拾欢回头看着客厅里满地的狼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同一时间单元门的门铃响了,苏拾欢摁开监控,聂清尘的那张脸出现在画质感人的监控器里。   “那个聂大夫……我家现在……有点乱。”   聂清尘一愣,“不方便吗?”   “要不我给送下去吧。”   “你腿脚不好,还是老实呆着吧,”聂清尘把单元门拽开,“帮我摁下电梯。”   苏拾欢叹了口气,随便吧,她自己的生活,就喜欢凌乱,聂清尘又管不着。   电梯门开了,聂清尘依然是一身休闲西服,玉树临风的样子,笑眯眯的和苏拾欢打招呼,“hello。”   苏拾欢笑了笑,“做好心理准备啊,真的很乱。”   聂清尘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了,可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你家这是……被抢劫了?”   苏拾欢摊了摊手,跳了几下靠在墙上,“没有,正在收拾行李。”   聂清尘挑挑眉,“你要去哪?”   苏拾欢并不想让聂清尘知道太多,只含糊地回答,“台里外派采访。”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清晰的回答就代表着隐隐的拒绝,聂清尘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可是,有的时候他并不想明白。   他点点头,“哦,这样,那你要外派去哪啊?”   苏拾欢看着他的目光变了变,聂清尘清楚地知道,他越界了,可是他赌她出于礼貌会跟他说的。   “浚县。”果然,苏拾欢停顿了一下之后,说出了地址。   “洪水?”聂清尘说,“那很危险啊,你的这些裙子……应该都穿不了吧?”   苏拾欢点点头,哭笑不得,“是的。”   “什么时候走?”   “应该快了,等通知吧。”   聂清尘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在那边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最后这句话是聂清尘脱口而出的,说完他就后悔了。   苏拾欢顿了顿,倒也没表示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   苏拾欢的戒备心太强太强,聂清尘在她面前总要很小心才行。   “我女朋友也被医院外派到浚县了,说是那边洪水很大。”聂清尘说。   “你又女朋友了?”   聂清尘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是啊,刚刚交到的。”   苏拾欢放松不少,“没关系的,医院外派的话应该都在安全的地方。”   苏拾欢这样安慰聂清尘。   聂清尘走后,苏拾欢给周澹雅打了个电话,“明天陪我逛个街吧,买点装备。”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二更)   出发那天苏拾欢起了个大早, 八月末的早晨还是有些凉意的,苏拾欢停好车到电台报道, 冻得哆哆嗦嗦的时候看到林晓培裹得厚厚的正站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   当视线定格到苏拾欢身上的时候,林晓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高高举起手臂朝苏拾欢挥手。   苏拾欢摆手示意了一下, 小跑几步过去。   拆了石膏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苏拾欢感觉自己不仅能跑, 还能飞。   “一会儿就要上车了,”林晓培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大巴车, “跟着咱们一起的是陈俊峰。”   “陈总跟我们一起?”   林晓培点点头, “台里挺重视这次连线报道的,据说要成立一个专题节目, 专门播报这次水灾救援。”   苏拾欢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眸。   所以啊, 高传博骂她归骂她, 还是没有忍心把她就此放弃,这样一个专题看似危险又不讨好,实则是在历练苏拾欢, 也是在保她。   很明显考核的那次台长对苏拾欢已经表现出不满,把苏拾欢调走干脆就是做给领导看的。   陈俊峰穿着一身冲锋衣从楼里走出来, 高传博居然也在,跟在陈俊峰身后一起出来, 苏拾欢惊讶的瞪大眼睛。   确定好人数之后大家一一上车。   ——一直到上车,高传博都站在一边,看都没看苏拾欢一眼。   严肃刻板的样子竟然有点眼熟。   明明是个离别的, 危急的时刻,苏拾欢偏偏有点想笑。   这几天一直都是阴沉沉的,偶尔下几场小雨。   惠妮台风登陆,所以安城才会是这种天气,城郊还有一些乡村遭遇水灾,据说局部降水量已经达到30.6mm。   苏拾欢和林晓培坐在大巴车上,苏拾欢靠窗,发呆没多一会儿,一颗头便重重的靠在她的肩膀上。   林晓培睡着了,苏拾欢找了个尽量让林晓培感觉到舒服的姿势,不敢动了。   这一路走过来,窗外的风景从城市变成乡村,刚开始是小雨,后来敲打在车窗上的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伴着逐渐阴沉的天空,车上安静的只能听到雨声的潮湿沉默的气氛,都让苏拾欢的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惧。   肩头那一小点重量成了苏拾欢身上唯一的温暖。   林晓培的呼吸匀称深沉,听得出来睡得很香,苏拾欢不再看窗外,心才终于安静了一些。   一直到下车林晓培才醒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到了啊?”   声音里透着无辜的沙哑,非常可爱。   她起来了,苏拾欢下意识的活动了一下,林晓培才猛地意识到:“压着你了吧?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你一直在点头,后来我才扶过来的。”   小女孩的负罪感减轻了一点,笑起来,“这样啊,快下车吧。”   大巴车停在临时记者站的空地旁,外面的雨下的很大,苏拾欢在狂风中举着伞,只走了这么一小段路,行李箱就已经湿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淋湿了大半。   临时记者站也只是村委会改的,一共五间屋子还有一个小仓库,每间屋子里放着两张床,上下铺,能睡四个人,苏拾欢把行李放下,把衣服上的水稍微掸了掸。   “环境差了一点,大家将就一下,一会儿医疗站的人也会过来和我们汇合,大家先休息一下吃个午餐下午过去郯城。”陈俊峰走进来跟他们说。   “郯城?”林晓培挑挑眉问道:“不是说去浚县吗?”   “今天上午郯城水库水位突然爆表,情况危急,我们先去那边看一下。”   林晓培一边收拾衣服一边点点头,“哦,这样。”   和苏拾欢的“极简主义”相比,林晓培的行李几乎比苏拾欢的多出一倍。   苏拾欢没有看错,这个小女孩真的非常会照顾自己,各项用品带的非常齐全。   “都是在网上搜的功课,很方便的。”林晓培一边收拾一边给苏拾欢一一介绍她带着的这些东西的用处。   苏拾欢听完自己都觉得,自己的那点行李根本无法在这里生存。   “没关系。你要是缺东少西的,直接到我这里拿。”林晓培似乎看穿了苏拾欢的心思,说道:“我带的都是好几人份的。”   这个小姑娘善良又敏感细腻,苏拾欢愈发喜欢她。   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由衷道:“谢谢你啊。”   雨又下大了,医疗站的人比预计的时间要晚来一些,为了不耽误采访任务,陈俊峰提前发放了盒饭,林晓培把饭盒打开,里面是一份木须肉和一份番茄炒蛋。   “唉——”林晓培用筷子拨弄着自己碗里的木须肉,“这么少的肉啊。”   说完,两片肉从上面落到她的碗里,林晓培回过头,苏拾欢笑了笑,“你吃吧,我不喜欢吃肉。”   “真的假的?”   苏拾欢跟林晓培吃过一次饭,知道林晓培对于肉的喜爱程度超乎想象,所以在林晓培抱怨之后,把自己碗里的肉给了她。   “你可真好。”   苏拾欢看了看林晓培,“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对你说这四个字。”   两人都停顿了一下,笑了起来。   吃完饭不久,一辆车开了过来,红色的十字标志十分明显。   “医疗站的来了。”林晓培最先看到,拉着苏拾欢一起迎了出去。   最后一个下车的身影有些眼熟,可是风雨太大,苏拾欢看不清晰,他们一起进了门苏拾欢才看清,惊道:“聂清尘?你怎么来了?”   聂清尘看了看众人,小声道:“还是不放心她。”   苏拾欢坏坏的笑了笑,“聂医生好男人啊。”   聂清尘笑了笑,没说话。   和医疗站的人认识了一下就准备出发了,陈俊峰说晚上还会接他们回到这边睡,可以不用拿行李。   这次采访分了几个小组,所以分派了几辆小车,和医疗站的人一起往郯城走。   苏拾欢和聂清尘还有林晓培在一辆车里。   苏拾欢给林晓培说了聂清尘的事,林晓培很是佩服,“聂医生人太好了,为了女朋友专程请调过来的吗?”   直白的夸奖让聂清尘不大习惯,“不算是专程吧,之前就有这个想法来着,开会的时候刚好提到志愿者这件事了,我就报了个名。”   林晓培点点头,“哦。”   车子开进山里,雨下的很大,拍打着的路面愈发泥泞,车轮在泥土间行驶,颠的人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苏拾欢和聂清尘还有组里的摄影一起坐在后面,颠簸之间难免会有身体上的碰撞,苏拾欢紧紧的把着上面的扶手还是不管用。   “对不起啊。”再一次撞到聂清尘身上,苏拾欢抱歉的说。   “抓稳。”聂清尘说。   他似乎想要轻轻扶苏拾欢一下,可是苏拾欢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林晓培和摄影师陆大哥还在喋喋不休的聊天,聂清尘恍若不觉,依然是那副儒雅内敛的样子。   到了目的地,苏拾欢他们下了车。   苏拾欢穿了厚重的雨衣,可是风一吹,雨水还是刮了她一脸,带着些许泥土的芬芳。   这里是一片黄土地,外面群山环绕,中间有一条河流,原本河水应该安静的躺在沟渠里,可是现在,河水变得浑黄无比,快速的朝前奔去,像是一只失控了的野兽,狂暴,肆虐。   鱼水村就在这山沟沟里,被这条河流阻挡了出路,里面的水已经漫到近膝盖位置,鱼水村住的大都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毫无自救能力。   苏拾欢用手看看挡着雨水举目望去,在湍急冰凉的河水中间,一群身着橙色救援服的人,正在测试器械,以血肉之躯抵挡奔雷之势。   天地一片苍茫,他们成了唯一的亮色,火焰一般,无端看着便觉得温暖又安全。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二更)   陆大哥支好了摄影机, 林晓培拿着架子跟在他后面,剩下苏拾欢和聂清尘落后。   雨水敲打在身上又疼又冷, 苏拾欢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聂清尘敏锐的感觉到了,“很冷吗?”   下着大雨, 聂清尘不得不提高音量。   “还好。”   雨水把泥土拍打得泥泞不已,这里到河道那边又是下坡, 苏拾欢全程像是打横走的螃蟹一般,堪堪抓着仅有的木棍小草一类的东西, 艰难的往下爬。   聂清尘想要伸手帮她, 可是看她坚决的样子,还是放弃了。   到了下面, 苏拾欢小跑几步跟上林晓培他们, “现在消防官兵他们在做什么呀?”林晓培好奇的歪着头问陆大哥。   陆大哥大名叫陆有成, 快要四十岁了,算是台里非常资深的摄影师了,常年在外跟着记者跑专题, 不单单是摄影经验,人生经验也非常丰富。   “河道那边的村庄几乎都被淹没了, 有受灾群众困在那边,消防员在做河道深度和流速测试, 好准备制定营救方案。”   陆大哥一边沉声说,一边下意识的查看这里的地形地势,找到最佳的拍摄角度。   消防员那边似乎有了新的动作, 只见他们中间站出来了一个人,穿着橙色的救援服,身形高大,非常显眼,他正往腰上系安全绳。   “席成旭!你那边准备好了没有!”   席成旭站在救援车辆旁边,大喊,“准备好了!”   “好,三,二,一!放吧。”   绳子一点点放开,系着安全绳的人一点点往河道中间走去,其他消防员也行动起来,河道旁边放着一袋又一袋抗洪物资,他们走到抗洪物资旁边,扛起一袋就往河道中走。   陆大哥支起摄影架记录素材,林晓培正拿着仪器准备和演播室连线,医疗队那边的人则是到了另一边,消防官兵把受灾群众救回来之后交到医疗队的手上。   所有人都在大雨中安静且有序的忙碌着。   苏拾欢仔细观察着,用自己专业的眼光发掘新闻要点,默默在心中生成新闻稿件。   就在这时,雨突然下大,甚至到后来变成了冰雹,在泥土里砸下一个又一个的坑洞,白色的颗粒达到拇指盖大小,砸的那边的车前盖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河水更加湍急了,那人已经走到了河道中央,骤然加速的河水冲得他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   他没有站稳,这边指导员大喊:“席成旭保持警惕!”   “是!”   然而河水中间的人却举起了一只手,摇了摇。   意思是让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看到这一幕,苏拾欢不禁也紧张起来。   河水已经漫到他的大腿部分,整个下半身泡在水里,流速非常非常快,稍有不慎重心不稳就会倒在水中,倒下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就没有人能知道了。   摆完手之后,他缓缓弯下腰,尽量降低自己的重心,稳定了一会儿之后,伸开双臂保持着平衡,缓缓将一只脚往前挪动了一些。   一步,两步……   一寸,两寸……   就这样缓慢,却坚定的走到了河道对面。   爬山去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比了一个可以过来,安全的手势。   就这么一个动作,苏拾欢就知道他是谁了。   心放了下来,还有一种奇妙的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林晓培那边和演播室连了线,苏拾欢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林晓培从包里拿出话筒递给苏拾欢,“三,二,一,开始。”   苏拾欢对着镜头笑了笑,“主播你好,现在我身处鱼水村旁的河道旁边,目前的情况是雨量照比早晨来讲的话并没有减弱的趋势,并且就在刚才呢,雨量有所加大并且下了一小会儿的冰雹。现在消防官兵正在对鱼水村的百姓准备营救。”   陆大哥的画面切换到苏拾欢身后的消防员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已经有消防官兵到达了河对面的鱼水村。那么这边的队员也已经在准备过去营救了,这次降雨量过大所以不允许消防官兵同时下水。”   画面再一次切换,到了抗洪物资这边,“镜头的位置都是抗洪物资,但是据这边的指导员说这些抗洪物资远远不够,新一批的物资晚上就能运到了,现在把这一批下水,把鱼水村里的人先接过河对岸来才是重点要做的事。”   “那么抗洪物资的后面,大家镜头里可以看到的白色房子那边就是我们的医疗站了,现在医疗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以上就是我这边的全部情况了,主播。”   新闻主播:“好的,谢谢苏记者发回来的前线报道。”   连线结束,陆大哥收好了支架,用肩膀扛着摄影机,准备跟苏拾欢他们一起到消防官兵那边去采访一下。   但是现在成指导正在做整个救援工作的部署,非常忙碌,消防员那边也陆陆续续的一个一个进入河道。   于是苏拾欢他们便在一旁等候,陆大哥那边一直拍摄素材。   贺南征第一个到达鱼水村,他的背上背着一个白发老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第二批救援物资已经到了,消防员们充好了汽艇,在河水中一个接着一个的运送到那边,贺南征把孩子和老人小心翼翼的放下来,扶着他们坐上船,再由这些官兵一个一个的运送回来。   等到了这边,消防官兵全都下了水,成指导亲自把老人家和小孩子扶上岸,交给医疗站的交接员。   雨一点点的小了下来,在滂沱大雨中站了接近一个多小时,苏拾欢早已经冻得没有了直觉,这种救援看似繁琐,实际上非常简单,反反复复,无聊又乏味。   那些士兵一直站在水里,木桩一般一动不动,护着来往船只的安全,贺南征始终都在前线,苏拾欢不知道那边是怎样的情形。   趁着成指导看地图的空当,苏拾欢走到他跟前,“成指导。”   成志超看了苏拾欢一眼,认出她来了,“苏记者?”   “我想问一下咱们救援工作什么时候结束啊?我们能不能借一艘船过去拍一下鱼水村现在里面的情况呢。”   成指导皱眉想了一会儿,“一会儿应该还有雨,要不这样,等他们把这一波村□□送出来,你们赶紧过去,快点拍拍完之后再跟船回来。”   “那就先谢谢成指导了。”   坐上船的时候苏拾欢竟然有些心跳加速,莫名的兴奋,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经历洪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毕竟距离上一次见面,又隔了好久好久。   真真正正的坐到船上苏拾欢才知道洪水是多么可怕,可怕到根本无法掌控方向,如果不是水里那些坚定不移的军人,这艘小船刚刚下水就会被浪花吞没。   苏拾欢也终于知道了水中的这些人,抵挡着的是多么湍急的河水,承载的是多么殷切的期盼。   生命之重,重于泰山。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苏拾欢刚进安城电视台,做主播助理的时候,主播采访一位陆军团长,那位年轻的团长说出的一句话。   也许到现在苏拾欢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灾难面前,一切平等,每一条性命,都是最珍贵,最值得守护的。   水中的消防兵有的是贺南征他们队里的,在贺南征家吃火锅的时候见过,到了最后苏拾欢还看到了刘承宇和陈波。   他们看到苏拾欢也非常惊讶,笑着和苏拾欢摆手。   这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是重重的雨水,这副模样还能认出她来,苏拾欢也是比较意外了。   小船没有想象中那么防水,下了船,裤子全都湿了,小船下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雨水,接应的官兵把他们扶上岸,两人一起把小船抬起来,把里面的水放干净,确定安全了才让刚刚就出来的村民登船。   鱼水村比苏拾欢想象的更加贫穷,这里基本都是平房,甚至有的是草房,大水一冲,有的房盖都已经被冲毁,只剩下光秃秃的几根木棍搭成的架子摆在那里,路过某处人家的时候,一波水流涌过来,锅碗瓢盆全都在水上漂着。   跟着前面的消防员转了个一个弯,一个高大的,橙色的身影出现在苏拾欢眼前。   苏拾欢一抬头,愣在那里。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贺南征习惯性的皱皱眉, “你怎么来这了?”   这种情况下苏拾欢也没工夫解释那么多,简短的回答道:“过来采访。”   贺南征没动, 光是皱着眉,也不说话。   那么大一只杵在那里实在是没有办法装作没看见,苏拾欢只好叹了口气, “台里派我过来的,你以为我想来啊?”   贺南征闷了半天, 说:“太危险了。”   和贺南征只说了几句话贺南征就被叫走了,鱼水村还有不少百姓没救出来, 他还得赶回去救援。   苏拾欢也有事情要忙, 陆大哥一边拍摄素材,苏拾欢一边录语音解说。   “这边是鱼水村的西边, 相比之下西边的地势还算高一些, 所以这边还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 我们可以看到这边的水已经没到小腿的位置了,这些老旧平房的地面墙体都被水泡过,很可能会发生危险, 所以现在消防官兵正竭力抢救,希望在意外来临之前把鱼水村的百姓带到安全地带。”   镜头里有老人坐在门口, 头发已经全白,面容凹陷下去, 脸上的重重的褶皱,浑浊的眼睛很平静的看着这场灾难,“你们这些兵啊, 都是好人。”   老人的眼睛不大好了,看到个人就觉得是过来救她的军人。   “老奶奶,我们不是军人,我们是过来采访的记者。”苏拾欢大声说,“您怎么不进屋啊?”   老奶奶年纪太大了,再加上滂沱大雨的声音,老奶奶听不太清楚苏拾欢说的话。   手放在耳朵便摇了摇,“你们也要注意安全呐,都是人命呐。”   老奶奶的口音有点重,早前苏拾欢跟周澹雅学过一段时间的安城话,勉勉强强能听得懂。   也不知怎么,听到老奶奶说这么一句,心里突然感到一暖。   苏拾欢走出来往巷口的方向望了望,看到一个穿橙色衣服的男人,苏拾欢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秦玉明!过来!”   秦玉明听到有人叫他,一愣,回过头来看到苏拾欢,苏拾欢朝他摆了摆手,又说了一遍:“过来,这边有受灾群众。”   秦玉明赶紧小跑几步过来,苏拾欢跟老奶奶解释:“这才是真正的兵,奶奶,你跟着他走就是安全的。”   老奶奶听得稀里糊涂,竖着大拇指,“兵好,兵好!”   秦玉明听到苏拾欢形容他是“真正的兵”的时候,心里有点虚。   他来军队不久,生在商人家庭,自小生活富足,不愁吃喝,秦玉明上学的时候不务正业,成绩不好没考上大学,只得上了一个二流军校,后来被调到消防大队,父亲不希望他从事这么危险的职业,说是做消防一年,攒个经验之后就给他安排工作。   秦玉明吊儿郎当惯了,受不了部队的苦,跟贺南征立了几回棍,都被贺南征给撅了,现在老实了一些,贺南征才终于让他和大部队一起出任务。   这“真正的兵”四个字,秦玉明着实当之有愧。   所以这次的任务也就格外小心。   只见他低低的弯下腰,苏拾欢协助老奶奶趴在秦玉明的背上,老奶奶的体重不算轻,秦玉明站起来有些吃力,苏拾欢想伸手帮他,被秦玉明制止了。   “不用。”   秦玉明因为使力,脸憋得通红。   背上老奶奶之后,秦玉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大队伍那边走去。   回去的时候在巷口遇到了贺南征,两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便各忙各的去了。   可是即便不说话那眼神秦玉明也看懂了。   ——贺南征在表扬他。   心中的自豪与兴奋感油然而生,忽然全身都充满了干劲儿似的。   苏拾欢看着秦玉明不算挺拔的背影,忽然就想起了沙漠中的白杨树。   在没有人的地方默默守护着一方平安。   这一天给苏拾欢的触动,都是那个几十平米的演播室里感受不到的。   当你感觉到生活光明又阳光的时候,就一定有人站在你背对着的方向为你抵挡黑暗。   苏拾欢转过头,继续往鱼水村里面走去。   “西边还好,东边最严重,那边地势太低了,而且后面一座小山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翻过去之后雨水都泛滥成水库了。”陆大哥说,“咱们还是等安全一点再过去看吧。”   “山丘?那不是山丘上就安全了吗?”   “可是山丘上树木稀少,很容易引发泥石流,山丘的另一边是安城到梁城的高速公路,如果真的发生泥石流现象,是非常危险的。”   苏拾欢点了点头,“那就再往那边走一走吧,看看沿途的情况。”   陆大哥同意,扛着机器往前走,“好。”   两人达成一致之后,苏拾欢一路走一路解说见到的东西。   现在救援工作只进行到一半,还有不少受难群众没有安全出去,有的焦急的等在家门口,有的则不当回事儿似的和身边的谈天说地,小孩子们被大人抱在怀里,不明事理的咯咯笑着。   苏拾欢一路走过去,水位越来越高,她淌着水走起来非常吃力。   就在陆有成调整好角度准备拍摄的时候,雨量忽然增加,比下午的那一阵子更加严重,雨下的大到可见度不足十米!   苏拾欢忽然想起之前成志超说的话:下午可能还会有大雨,所以要他们跟着船再回去,可是现在还没有到时间,雨就已经不由分说的下了起来!   苏拾欢的心中升起不大好的预感。   因为雨量太大,苏拾欢和陆有成二人到了一户空房子里,房子早已经漏雨漏的不想话,但终究比外面强一点。   “这不是什么好雨。”陆有成看着天空说,“没有会停的架势。”   不少消防员也因为大雨突致临时停止了救援,岸边的还好说,河道中间的被成志超下了紧急撤退的命令。   苏拾欢看着外面,始终紧紧地拧着眉心。   陆有成还是摄影老手,不管什么紧急情况,第一反应永远拿起摄影机。   只要他拿起摄影机苏拾欢就要开始解说,苏拾欢冻得嘴唇发紫,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正在解说水位的时候,苏拾欢瞟了一眼外面,刚好看到一个小女孩从大人的怀抱中挣脱下来,正要往河道跑去!   苏拾欢大惊,想都没想冲了出去。   没想到现在雨量达到最大,外面的河道已经完全被冲毁,整个河水漫了上来!湍急的朝前方奔去!   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原本的河道,哪里才是村庄。   一个不小心掉了下去,也许尸骨都很难找得到。   苏拾欢也是出去了才意识到危险,水流已经漫过她的膝盖,狠狠冲击着苏拾欢,她一个没注意没有站稳,小女孩没有抱到自己却险些跌倒!现在水流完全冲刷进她的鞋子里,她的脚在鞋子里面打滑,根本连站稳都十分困难。   冰冷的河水顺着自己的腿间滚滚而过,苏拾欢光是看着已经觉得晕眩,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好几次,明明是八月份,贴上身上凉的像冰一样。   这一刻,那种噬人骨血的无助感袭上苏拾欢的心头。   她突然很想哭。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为什么领导派给她任务她就一定要遵从,凭什么不能随自己心意而活,明明原本苏拾欢的梦想就是随心而已。   她想走,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苏拾欢再也不想来了。   眼看着眼泪就要流下来了,鼻子酸酸胀胀难受极了,嗓子眼儿也像是梗着什么东西一样,说不出话来。   就要放弃了,想要跌坐在地上大哭,可是又不能,只能支撑着两条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的细腿站在水里,动都动不得。   苏拾欢近乎绝望。   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哗哗声,苏拾欢以为自己听错了,紧接着一个手臂突然把自己往后一拉,苏拾欢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往后倒的时候落到一条铁臂上,紧接着,腿忽然腾空,她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脱离了湍急的河水,她的裤子鞋子变得很重很重,湿哒哒的往下滴水。   熟悉的味道遮盖住了大雨的潮湿味道,也遮盖住了泥土的芬芳。   满世界就只剩下他身上独有的薄荷味道和现在轻微的汗味。   苏拾欢看着贺南征硬朗的下巴线条,说不出话来。   贺南征紧皱着眉,原本很生气很生气,这个女孩太不懂事,自己一点自救能力都没有还偏要逞强。   这么大的雨居然还敢自己一个人跑出去。   可是,低下头看到她的眼神的时候,心突然一下子就软了。   因为连续十几小时的救援,他累的嗓子有点沙哑,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丝软绵绵的笑意。   “哭鼻子了?”他轻笑着说。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苏拾欢烦死了贺南征这句话里的那一丝笑意, 让她在这冰冷的雨天,恼羞成怒的红了脸颊。   “没有。”声音尽量不颤抖, 牙关咬得紧紧的。   贺南征没说话,但是笑容更加明显了。   轻轻松松的抱着她,在湍急的河流中缓慢的, 安稳的朝高处走去。   “有点瘦了?”贺南征掂了掂苏拾欢。   “没瘦。”苏拾欢还生着气,非得和他反着说。   “一个人在安城不好好吃饭?”   “吃嘛嘛香。”   “那天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他说的是那天在家里看到的聂清尘。   这下苏拾欢不反着说了, 学着他的样子轻蔑一笑,“怎么了?我的私事贺队长也要管?”   “别一谈到这些就开始跟我扯这个。”贺南征说, “你知道我是在关心你。”   “哟, 贺队长还会关心我了?”苏拾欢看着苍茫的大雨,贺南征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胸膛温暖宽厚, 一如她的想象。   她闭上眼睛, 缓缓靠在贺南征的身上,“那我接受贺队长的关心。”   贺南征皱眉看着苏拾欢小猫儿似的蜷起来,想让她好好呆着, 不要往他身上靠,可是苏拾欢的脸看上去苍白又虚弱。   他们消防员每天训练, 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有的在水中救援这么久尚且支撑不住, 苏拾欢只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在雨水里浸泡这么久还活蹦乱跳的。   贺南征把怀抱紧了紧,迈开大步往营地走去。   消防员的临时营地就在那个小山丘上, 现在消防官兵被强制撤离,大队的人们基本都在那。   贺南征抱着苏拾欢回到营地,到了一个简易的帐篷里。   把她放下才发现,苏拾欢已经累得睡着。   事实上,消防救援早在他们这些医生记者赶过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贺南征他们救援的时间远比苏拾欢想象的要长很多,现在没有手表,也没有太阳,贺南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工作了多久,救下来多少人。   看着苏拾欢沉静的睡颜,噬人心骨的疲惫感席卷过来。   现在已经有很多消防员正趁着这个时间补觉,营地里睡得横七竖八,条件十分艰苦,可是官兵们都睡得无比香甜。   贺南征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苏拾欢,站起身,拿起设备准备和成志超尝试着联系一下。   可还是忙线,那边根本联系不上。   贺南征不可以用这段时间休息,因为营地需要保证安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他就必须站岗,这是他作为队长的职责,是不容有失的使命。   他们这边还算好的,好歹还算是有一个小小的山丘,空气潮湿根本晾不干这些湿衣服,可是最起码不用浸泡在水里,贺南征就已经很满足了。   贺南征做消防员的时间挺久的了。   也救过几次洪灾,那时候贺南征做事没日没夜的,总觉得自己动作在迅速一些,在多撑一会儿,也许就能救下来更多的人。   这次却不是,心总是定不下来,觉得洪灾危险,总会在救助灾民的间隙不住寻找。   但是现在,贺南征看着眼前这棵苍翠的松柏,长长的舒了口气。   “贺队?跟这儿干嘛呢?”刘承宇在远处看到贺南征的背影,走过来问道。   “站岗。”贺南征看着刘承宇,“有还能抽的烟吗?”   刘承宇摆摆手,在贺南征身边坐下来,摊了摊手,“哪还有了,全都被水泡了。”   贺南征没说话,安静的坐着。   “贺队,我总感觉你想有心事的似的呢?”刘承宇问道。   刘承宇不算是跟着贺南征时间最长的兵,他到部队还不满一年,可能是因为刘承宇也是临城人吧,总是贺南征感觉更加亲近一些。   “怎么看出来的?”贺南征低沉着声音扭头问他。   “就是,总是一个人发呆,贺队,你在想什么啊?”刘承宇问。   “我在想啊,我们这份工作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意义?”   “嗯,”贺南征点了点头,缓缓开口,“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我们这种人带给社会的全都是很正面很英勇的形象,可是我们真的是好人吗?”   刘承宇不说话。   “对于家人来说,我们是孝顺的儿子,称职的丈夫,负责任的父亲吗?”   一股冷风袭来,刘承宇抱了抱肩膀,“我没想过那么多,我就知道,我是一个兵,我是一个军人,在战场上,在灾难面前,我没有退缩的权利,必须英勇,必须听从指挥往前冲。贺队,这些是你交给我的啊。你怎么反倒……”   “我心中也有正义,也有国家,也有我自己的家,”贺南征说,“前段时间的一件事让我产生这样的想法。”   “哦,”刘承宇明白过来了,“是你妹妹吧?”   贺南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苏拾欢,“嗯。”   “她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吧?”   贺南征定定的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贺南征说,“她只是我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家人。”   “我也很喜欢拾欢姐,不管是电视上的,还是现实生活中的,可是我这么笨都能感觉到,拾欢姐这个人随性洒脱,和咱们不是一类人,想法完全不一样,一个往南一个往北,所以贺队,你不用被拾欢姐影响,只是三观不同,想法不同罢了。”   “是吗?”   “是啊,拾欢姐一看就是那种随性而活的人,不服从组织规定,喜欢出格的事情,不喜欢被拘束着。”   贺南征忽然笑了一下,眼前浮现起苏拾欢那张浅浅微笑的脸,那双明亮的眸子中盛着漫天星子似的,满满都是狡黠。   “可不,就是欠揍。”   刘承宇:“……”   刘承宇也不知道贺队是怎么把他的话理解成这样的,他有点心悸,万一拾欢姐知道这番言论出自他之口,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他给剁了……   讲实话,他刘承宇还是挺怕苏拾欢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怕,可能是气场的缘故吧。   刘承宇问过挺多兄弟的,他们也有同样的感受,莫名其妙的,有点害怕……   ……   那场大雨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减弱的趋势,小山丘树木虽少,但好歹是属于山间,空气潮湿,十分难受。   苏拾欢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醒来的。   刚好这时贺南征掀帘进来。   “我睡着了?”苏拾欢怔怔的问,声音还带着一丝方醒时的沙哑和懵懂。   “嗯。”贺南征浅浅的笑了笑,“不记得了?”   “我没吃药居然就这么睡着了……”苏拾欢嘟囔了一句。   贺南征没听清,“你说什么?”   苏拾欢一愣,“啊?什么?”   贺南征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呆鸟。”   苏拾欢正要骂他,贺南征从怀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递给苏拾欢。   还没打开苏拾欢就已经闻到香味了。   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感觉距离上一次跟林晓培一起吃盒饭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简直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似的。   也不知道林晓培在河对岸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会那个村委会,有没有担心他们。   好在现在他们是安全的,后来消防官兵又过去搜罗了一圈,把陆有成给救了回来。   这么折腾了一天,苏拾欢早就饿了。   只要不是土,苏拾欢什么都吃的下去。   闻到味道之后她便一把接过来,把包装打开,里面是一个还温热的馒头。   摸到是热的苏拾欢还愣了一下,想起来方才贺南征是从自己怀里拿出来的,就明白过来了。   “雨停了吗?”一边吃馒头,苏拾欢一边问。   “没有,但是下的小了点。”贺南征说,“可是现在外面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谁有多深,所以还是不能下去。”   苏拾欢点点头,又咬了一口,“哦,那我们怎么办啊?”   “将就一夜吧,”贺南征说,“明天天亮了下去看一看情况,成指导也会派人过来的。”   苏拾欢咬馒头的动作停了停。   将就一夜啊……   就一夜啊……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渴不渴?”贺南征站起身, 走到简易帐篷的一角,拿起地上的一个小水壶, 递给苏拾欢,“倒着喝吧。”   苏拾欢挑眉,“这是谁的?”   “我的。”   苏拾欢接过来, 又递回去,“拧开。”   贺南征拧好之后还给苏拾欢, 苏拾欢满意的对嘴就喝,“我不会倒着喝。”   贺南征“……”   等苏拾欢一口水一口馒头的把“晚饭”吃完之后, 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问贺南征,“你的馒头呢?”   贺南征移开目光, “早就吃完了。”   苏拾欢点点头:“哦。”   外面雨声下了, 帐篷里便安静下来, 苏拾欢把吃完的馒头外面的塑料袋揉成一小团,“今天晚上你们都住在这边吗?”   “嗯。”贺南征伸出手,苏拾欢把塑料袋递过去。   “那你要睡在哪里?”苏拾欢问。   “外面。”   苏拾欢:“我一个人睡在这个帐篷里吗?”   “嗯。”   “那我会害怕。”   贺南征看了苏拾欢一眼, 没说话。   时光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这段对话也曾发生过。   那时苏拾欢十八岁, 贺南征十九,他们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郊游。   晚上苏拾欢仰着小脸问贺南征, “我一个人睡在帐篷里嘛?”   贺南征低头看她,一副懵懂无知,无比清纯的样子。   贺南征什么人物, 这种伪装岂能骗得住他。   何况苏拾欢的那点小心思,在平时的小事当中表现的太过明显,那时苏拾欢还小,根本不懂的如何伪装自己眼中满溢的爱意。   “那你可以和妈妈一起睡。”贺南征说。   苏拾欢:“……”   可是现在苏拾欢不同了,他只能在她的眸中看到狡黠的光,却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十年了,苏拾欢原本只是一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坏孩儿,现在已经长成了十肚子坏水的小坏孩儿。   惹不起,躲还是躲得起的,给她送完水送完饭,贺南征嘱咐了一声“早点睡觉”,就走出了帐篷。   贺南征走后,苏拾欢懒懒的倚着睡袋,看着门口出神。   苏拾欢看着美艳矜贵,其实她自己心里知道,她的这副身体糙着呢,没有想象中那么娇嫩。   还记得早年间苏拾欢离家出走之后,来到陌生的城市,身上有钱可是根本不敢花,因为总是有一种花完之后就再也没了的感觉。   她睡过银行ATM机下,睡过楼道,睡过花园长椅,也在暖气管道上趴过,跟一群流浪猫一起。   后来打工赚了点钱,苏拾欢才终于租了一个正儿八经的“房子”。   所以现在这个帐篷,对于苏拾欢来说不在话下。   而且刚才的那一觉是在睡得很沉,苏拾欢醒来之后满面红润,浑身轻松,之前疲惫寒冷的感觉全都消失了——她除了在林晓培家的那一晚,再也没有在不吃药的情况下睡得这么好过了。   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外面的雨好像是停了,苏拾欢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衣服还是有个别地方有点潮,贴在身上不大舒服,尤其是内衣,棉质的内衬全都湿乎乎的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苏拾欢瞧了瞧外面没有人,手从衣服下摆伸到后面,两手往前稍一使力,扣子开了,整个身子都松快了。   苏拾欢长长的呼吸了一口。   ——爽!   熟练地分别把左右肩的肩带儿拉下来,手从袖口伸进去,胳膊往后一缩,最后顺着领口伸进去,把内衣拿出来。   就在这时——   不偏不倚的——   一个高高的人影走进来,“苏记者,那个……”   两个人都愣住了。   苏拾欢的内衣刚好从衣服里拿出了一半,露出一只完整的罩杯,白皙的手指捏着纯黑色的内衣带子,惊恐的看着贺南征。   贺南征愣了一瞬,立马转过头去。   可事实上,那个画面早已尽收眼底。   这个罩杯……   这个颜色……   这个动作……   贺南征胡乱的动了动手指,想要忘记那个画面,可是越想忘记就越在脑海里回放,一点点的,由视觉联想到了嗅觉,甚至联想到了触觉……   贺南征暗骂自己龌龊,徒劳的说了一句,“抱、抱歉,我什么都没看到。”   苏拾欢的惊恐只是吓了一跳,很快恢复正常,把内衣完整的拿出来之后扔到自己的包里,走到贺南征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不好意思啊,贺队长。”苏拾欢的声音极尽温柔,极尽缠绵,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画着圈圈,“我湿了……”   很明显的看到贺南征狠狠的咬了咬牙,太阳穴的位置都跟着动了动,他紧握着拳,没再理会苏拾欢,低头走出了帐篷。   苏拾欢静静看着贺南征的背景,冷淡的笑了笑,转身走到睡袋旁边,躺了进去。   也许是今天已经睡过了的缘故,苏拾欢在睡袋里躺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睡着,一丝睡意都没有,索性坐起身,披上衣服,走出了帐篷。   雨已经停了,天空像是清明透亮的葡萄果冻,深深地蓝紫色点缀着几颗星子和一轮朗月。   城市里鲜少见到这么明亮清晰的星月景象,这种大自然的美,总是直击人心,整个人都跟着被暴雨清洗过的天空一样,干净,清透。   山里的空气凉爽清新,苏拾欢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忽然觉得鱼水村这个地方称得上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如果没有见识过白天那么可怕的洪水,苏拾欢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幅美丽到极致的“山林夜景图”会在另一个时间段呈现出那么惨无人道的景象来。   消防员们搭了几个帐篷,在月光下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有的帐篷的帘子也不放下来,抱着手臂睡得很熟很熟。   一个影子忽然动了动,苏拾欢下意识的看过去,原来是贺南征。   苏拾欢走到贺南征身边,坐下来。   “贺队长,没睡觉啊?”贺南征坐在山丘边上,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月色下面波光粼粼的洪水。   “嗯。”贺南征不大想理她。   ——现在一看到她脑海中就会自动播放她脱内衣的那个瞬间,贺南征简直快要疯了。   下意识的甩了甩右手,也不知道是想要甩掉脑海中的景象,还是干脆想要甩掉苏拾欢这个讨厌的人。   可是不管是什么,都是徒劳。   胶皮糖似的,根本甩不掉。   苏拾欢扭头看了看贺南征,问:“有烟吗?”   白天的时候,贺南征和刘承宇也有过这一段对话。   他不禁轻笑,她呀,和他还是一个路子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干嘛?吓傻了吗?”苏拾欢挑挑眉,“问你有没有烟,你笑什么?”   贺南征还没来得及说话,苏拾欢贱兮兮的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没见过女人的内衣啊?”   “!”   贺南征简直要抓狂,刚他妈停止播放了,她又提起来了!!!   没好气的转过脸,“滚回帐篷里去。”   “睡不着嘛。”苏拾欢开始放赖,“这儿是你地盘啊?不准人来?”   “……那我走。”   贺南征转身就走,苏拾欢也没留他,自己也站起身,可是贺南征方才坐的位置是小山丘的边缘,是一个下坡,还挺陡,刚刚下完大雨,草叶间泥土中全都积着水,很滑很滑。   苏拾欢一个没站稳,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快要从坡上滑下去,她下意识的轻轻“啊”了一声。   贺南征回过头,十分迅速的拉过苏拾欢无意扬起的手臂,往后狠狠一拽,苏拾欢的重心迅速前移,脚下却被一个打横躺在地上的树枝狠狠一绊,苏拾欢脚踝受过伤,一时之间脱了力,整个人都背了过去。   贺南征另一只手伸向苏拾欢,狠狠把她勒住,几乎是把她整个人都拎起来了一样给拽到了怀里。   贺南征生气极了,没等苏拾欢站稳就开始训她:“能不能老实一会儿?”   可是苏拾欢却没有反驳他,愣愣的低着头,贺南征疑惑的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   一只粗糙黝黑的大手,正严严实实的包裹在苏拾欢的胸部,不偏不倚……   苏拾欢没有穿内衣,贺南征终于知道了那是怎样的一种触感……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二更)   贺南征的手触电似的迅速收回来, 一米八八的大男人,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苏拾欢好笑的看着贺南征别过脸去, “干嘛啊贺队长?终于肯对自己妹妹下手了?”   贺南征愤愤的回过头,怒目瞪着苏拾欢。   到底还是军人的那种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没一会儿苏拾欢就怂了, 嘿嘿的笑起来,“好了好了, 我原谅你了好不好?”   贺南征不说话。   苏拾欢耐着性子解释:“我乱跑是我的错,你趁机占我便宜就是你的错了, 我们把错误放在一起抵消了好不好?”   贺南征回过头, 俊眉还是紧紧地皱着。   “我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洪水,有点害怕, 睡不着。”   苏拾欢说这话的时候挺诚恳的, 贺南征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重新找了一个相对平缓的地方,垫上两个隔潮的小垫子,坐了下来。   苏拾欢在他身边坐下, 树木之间刚好有一处空隙,皎洁的月光从空隙之间洒下来, 明亮的银色静静的铺在地上。   映落在苏拾欢美丽的眼眸中。   “你之前也见过这么大的洪水吗?”苏拾欢手臂抱着膝盖,扭头问贺南征。   贺南征的声音很沉, 很稳,总是给人一个很厚重的安全感,“嗯, 见过。”   “在哪?”   “临城。”   “临城也发过洪水?”苏拾欢提高了音量,“什么时候?”   “你走之后的那一年。”   对话诡异的停顿了一秒,苏拾欢“哦”了一声。   贺南征的语气却有些急切了,“这就完了?”   苏拾欢挑眉,“还想怎么样?”   贺南征,“你都不问问妈妈有没有事?”   苏拾欢:“有你在还能有事?”   贺南征不说话了,隔了很久他才静静的开口:“妈妈很担心你。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吧。”   “只有妈妈一个人担心我呀?”   苏拾欢摆明了是不想跟他聊妈妈的事情才故意这么说的,贺南征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现在说这件事,他们俩一定又会吵起来。   也不知怎么,贺南征不大希望苏拾欢不开心。   这个孩子看似一身逆鳞不可触碰,实际上内心无比柔软无比脆弱,贺南征不大想伤她。   现在雨停了,虽然空气潮湿,可终究是在山里,这边又有亮光,蚊蝇都飞出来咬人,就坐了这么一小会儿,苏拾欢的腿上就已经被咬了好几个大包了。   “别挠了。”贺南征厉声道。   苏拾欢立马住手,“吓我一跳!”   “我有药膏,等着。”贺南征站起身,苏拾欢看着他走回帐篷里,灯光映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晃动了几下之后走了出来。   扔给苏拾欢一个小包装的纸盒,苏拾欢下意识的接住,拿起来看了看,“你家的‘药膏’就是牙膏啊……”   “涂上能止痒。”   “真的假的?”   “死马当活马医呗。”   苏拾欢白了他一眼,伸手把裤腿挽起来,苏拾欢的皮肤很白,而且是那种晒不黑的白,腿上的皮肤更是好到不行,月光之下蒙着一层莹白的光芒一般。   冰肌玉骨,不过如此。   只不过这“冰肌”之上叠了好几个蚊子包,山里和城市里的蚊子不同,山间的蚊蝇咬出来的包都又红又肿,有两个还是叠在一起咬的。   “好好涂,山里的蚊子有的是有毒的。”贺南征说。   “哈?”苏拾欢挑眉:“真的假的?”   “真的。”   “有一次去北山救援,就被五个蚊子叠起来咬了一个大包。”   “然后呢?”   贺南征理所当然的说,“然后我就觉得我的智商好像下降到和你一个水平了。”   苏拾欢挤牙膏的手停了停:“……你有病吧。”   虽然是开玩笑的,可是苏拾欢还是认认真真的把每一个蚊子包都均匀的涂上一层牙膏,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效果,风一吹感觉凉凉的,苏拾欢一看包装,原来是薄荷味的牙膏。   “你们队里的人也能接受你这种冷幽默吗?”苏拾欢好笑的问。   贺南征顿了一下,“他们都听不懂。”   “……因为你的笑话实在太冷了。”   等牙膏干的差不多了又开始痒起来,苏拾欢把裤腿缓缓放下来,好像自己不看它它就不会痒了似的。   消防员都睡着,山间非常非常安静,一阵风拂过,吹动山间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真好啊。”苏拾欢叹着气发出这样一声感慨。   “什么?”贺南征问。   苏拾欢看着远方,目光平静,睫毛一颤一颤的:“我们还活着。”   贺南征:“每一次灾难之后我都有这样的感慨。”   “你都遇到过什么灾难?”苏拾欢歪着头问。   她突然对于贺南征的工作有些好奇。   “列车脱轨,地震遇到过,可是没有遇到过特大地震,火灾就不用说了,还有就是现在的水灾。再有就不算是灾难了,车祸啊,小孩子爬上了高层啊,或者是有人被什么东西卡住,都遇到过。”   “那你害怕过吗?”   “刚开始的时候是害怕的,后来就不怕了。”   “为什么不怕了?”   贺南征想了想,“经验多了一些吧,而且其实我们的一些保护措施也是很完善的,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危险。”   苏拾欢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小记者发挥天性了?”贺南征淡淡的笑起来。   苏拾欢没有说话。   “想什么呢?”   也许是月色太温柔,连带着人的心都跟着温柔起来,平日里棱角分明的贺南征,现在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无比温柔。   “我在想啊,如果我爸爸生在现在,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贺南征愣了一瞬,不说话了。   苏拾欢也没有说话,后半夜了,林间吹起冷风,苏拾欢下意识的抱着手臂搓了搓。   “冷了吧?”贺南征说,“回去吧。”   “不要。”   “还想在这喂蚊子?”   苏拾欢皱眉看着贺南征:“你为什么不回去?”   “必须有人站岗。”   苏拾欢不动了,“那我陪着你。”   贺南征:“不困吗?”   “睡不着的,”苏拾欢解释说:“我生了一种病,需要吃药才能睡得着。”   贺南征一惊,猛地提高音量,“什么??”   苏拾欢点点头,“以前吃的哪一种药基本上晚上完全睡不着,后来医生给我换了一种,会有副作用,偶尔晕眩,可是会睡着。”   贺南征的目光变得极深沉:“所以你刚刚只睡了那么一会儿就醒了是吗?”   苏拾欢笑了笑,那笑容很美,可是细细品味,里面的苦涩味道太浓,浓到贺南征有些承受不了。   她低头紧了紧鞋带,一片蔫下来的枯叶粘在了鞋子上,苏拾欢翘着兰花指把它拿掉。   “能睡着啊,已经很好了。”她低着头,声音被压抑的发紧。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苏拾欢猛地抬头,她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不着的?”贺南征紧紧盯着苏拾欢的脸颊,目光里似有一股火焰在热烈的燃烧。   “不知道,几年前吧?”苏拾欢说,“原本不严重,我也没在意,后来睡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入眠越来越困难,我才知道不妙,就让周澹雅——就是我一个好朋友,在医院做护士的——帮我打听一下有没有好一点的医生,然后就一直在治疗了。”   苏拾欢笑着摊了摊手,“可是也没有治好。”   贺南征也失眠过,整夜整夜睡不着的感觉实在太难受,早上起来头都是晕眩的,第二天训练的时候根本坚持不下来。   可是也只有一个多月而已,苏拾欢却经历了几年。   贺南征的心骤然一疼,像是被一只苍白冰凉的大手狠狠攥住,心脏跳动不得,更呼吸不得。   “等回到安城,我陪你去看医生。”贺南征沉声说。   苏拾欢没说话。   贺南征的大手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别怕。”   苏拾欢忽然抬起头,天边一抹淡淡的白色光芒逐渐升起。   可苏拾欢心底的那点光亮却逐渐沉溺。   天快亮了,他们快要分开了。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 消防员大都已经醒了,林间偶有鸟鸣, 山丘下面已经开始有吵吵嚷嚷的声音。   贺南征站起身,正要走,回头对苏拾欢说:“照顾好自己。”   苏拾欢点点头。   “走了。”贺南征说。   苏拾欢也准备回帐篷里收拾东西去找陆有成了, 原本河道那边已经有救援的小船过来,苏拾欢莫名心情十分轻快, 大抵是这一早上都没有下雨的缘故。   跟陆有成汇合之后,俩人坐上救援船, 河道对面又新增了很多官兵过来, 苏拾欢他们和几个灾民一起被一个陌生的士兵带着过了河。   成志超看到苏拾欢他们十分抱歉,苏拾欢累的不行, 现在一心只想回到那个小村委会把这身湿衣服换掉, 再和林晓培他们汇合。   “行, 那你们就先忙。”成志超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聊了几句之后说道。   苏拾欢临走的时候叫了成志超一声,“西城区三支队……稍后会去那边救援啊?”   成志超想了一下, “去南城,昨天晚上这边没有下雨, 南城下了一宿,现在灾情非常严重, 需要三支队支援。”   “哦,”苏拾欢点点头,“谢谢成指导。”   成志超笑了笑, “不客气。”   南城,苏拾欢垂下眸子,一会儿他们要去山北那边的医疗站做采访。   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又是背向而行。   ……   到了村委会,林晓培一见他们下车就赶紧冲了过来。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可吓死我了。”林晓培胆子小,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小手冰凉冰凉。   苏拾欢用掌心握了握她的手背,“我们没事儿,就是雨太大了在那边没过来,被困了一夜。”   林晓培还是皱着眉。   凉风一吹,苏拾欢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快进来吧,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不然该感冒了。”   昨天晚上林晓培应该是在村委会的宿舍里睡的,这间屋子原本有四个上下铺,可以睡八个人,可是只有一张床上铺了被褥,其余依然是空的。   “昨天自己睡的?”   说到这儿林晓培的眼圈儿都红了,“这边晚上连盏灯都没有……”   苏拾欢摸了摸林晓培心软的头发,“没事儿了别怕。哎?你昨天给谁做连线去了?”   “陈玉叶啊。”林晓培说,“她去采访那边的医疗站了。”   说到这事儿,林晓培想起来了,“哎!对了!聂医生昨天还问你来着呢,我得给他说一声去。”   村委会的另一排房间是一处综合联络站,负责这一片区的救援联系,林晓培说去告诉聂清尘就可以通过这个联络站传达。   “问我什么呀?”苏拾欢关上门,林晓培便知道苏拾欢这是要换衣服了。   一边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好一边说,“就问你,有没有安全回来,我说没有,他就问是怎么回事,我就解释一下,他很担心,就说如果你回来了一定要告诉他。”   苏拾欢把湿衣服都脱掉,弯腰从包里找出干燥的衣服出来。   林晓培知道这么直白的盯着一个女生的赤/裸/身体看不大礼貌,可是脸红了半天也没舍得移开目光。   苏拾欢的身材曲线太美了,一个女生看着都会喜欢的那种美,该瘦的地方瘦,精致的锁骨,纤细的小臂和腰肢,性感的蝴蝶背,可是该有肉的地方又很有肉,丰满浑圆的胸部,圆润挺翘的臀部。   全身泛着清莹的淡淡光芒,如一块美玉,被上帝精心雕刻,几乎没有一点瑕疵。   “拾欢姐,我真不知道会有一个怎样的男人娶了你。”   苏拾欢笑了笑,把宽松肥大的运动服套在身上,“怎么,那男的倒了八辈子霉吗?”   “当然不是!是积攒了十八辈子的福气!”   苏拾欢换完衣裳,在宿舍小憩了一会儿,林晓培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说着昨天晚上这边发生的事情。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这边山林里面,风吹树叶子的声音就像有人在哭一样!”   “而且一丁点的光亮都没有,我晚上想要上厕所,我都——”   “轰隆隆——”   一个大雷响彻天际,突然而至的声音吓了林晓培一跳,打断了她的声音。   林晓培大叫一声扑到苏拾欢怀里,苏拾欢没接住,两人齐齐倒在床上,苏拾欢的后脑勺重重的磕向床沿。   “咣”的一声,苏拾欢莫名有点想笑。   带动着林晓培也笑出了声。   “完了,我有后遗症了。”苏拾欢一边用手揉着后脑一边笑着说。   林晓培也伸出一只手放到苏拾欢的手上给她揉后脑。   “什么后遗症啊?”   苏拾欢说:“我的智商已经下降到和你一个水平了。”   林晓培停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了,大叫着去哈苏拾欢的痒,苏拾欢这个人看着高冷妖娆,跟个妖精似的,弱点就是特别特别怕痒,林晓培这么一出手,苏拾欢整个人就软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苏拾欢和林晓培闹成一团,等到俩人都闹累了,停下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联络站传来陈俊峰焦急的声音;“所有记者站成员,马上到联络站汇合,重复,所有记者站成员,马上到联络站汇合。”   俩人立马严肃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跑到联络站,彼时联络站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待了。   陈俊峰清点了一下人数,确定人全了之后对大家说:“现在根据气象台报道,新一轮的暴雨即将来袭,所以现在要求我们立即开始之前分配好的采访任务,完成之后迅速赶回联络站,因为这场暴雨情况未名,我们必须根据暴雨的具体情况重新分配后面的任务。”   从联络站回来,苏拾欢和林晓培回到房间迅速收拾了一下行囊,林晓培刚刚还叹着气,现在马上要上战场,就又重新恢复到干劲儿十足的样子了。   这一点和年轻时的苏拾欢很像。   苏拾欢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头疼到炸裂,可是上一秒还在唉声叹气闭目养神,下一秒坐上演播室,对着镜头便又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总会给苏拾欢一种错觉,自己的身体蕴藏着无限的能量,就等着她去开发,源源不断,根本不存在中断或者枯竭这回事。   拎着大小包裹和陆有成汇合之后便坐上了军车。   因为这场暴雨具体情况还没有了解清楚,大巴车很有可能会被困在半路,军车底盘高,不会浸水,所以这一次采访动用了军车。   天空越来越暗,很难相信现在是下午时分,一个又一个的雷响在天空,林晓培一直紧紧攥着苏拾欢的手,一路无话。   路过某处河道的时候,苏拾欢看到一群穿着橙色救援服的人站在边上不知道在做什么,天地苍茫,苏拾欢看不清楚。   可是冥冥之中她总是有那么一种感觉。   ——那群人中就有他。   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那个习惯皱眉的男人。   她的英雄。   可是车子逐渐往前开去,那群人越来越往后,越来越往后,直到树林茂密,完全遮住了苏拾欢的视线,她才终于回过头来。   苏拾欢把右手握紧了一些,里面的一个小东西的棱角稍稍的硌疼了她。   这种轻微的痛感令她清醒,也令她安心。   苏拾欢调整好坐姿,目视前方。   不管前方是什么难关,她都不会害怕。   车停的那一刻,最后一个雷响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不出五秒,大地一片泥泞。   倾盆大雨兜头而下。   苏拾欢穿好雨衣打开车门,把手里小小的薄荷味牙膏管好好地揣进胸前的口袋里。   义无反顾的投身暴雨之中。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二更)   从车上冲到医疗站, 短短几步路,苏拾欢的鞋子就已经湿透了。   医疗站是一处人家临时盖的, 一进去就能闻到刺鼻的药味儿,人很多,外面走廊里有一群等着治疗的患者, 里面的炕上也坐满了人,穿着白大衣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 穿梭忙碌于人群之间。   聂清尘把一个患者的伤口简单处理之后,一抬头, 就看见了苏拾欢他们三人站在门口, 陆有成正举着相机拍医疗站的素材。   “拾欢,”聂清尘轻笑着走过去。   林晓培和他打趣, “聂大夫, 都没看见我的呀?”   聂清尘笑意更深, “晓培,陆大哥。”   陆有成跟他点了点头,聂清尘看着苏拾欢, 说,“你没事吧?”   苏拾欢摇摇头, “没事,就是被困了一夜而已。”   聂清尘皱起眉头, “别再往危险的地方跑了,你又是不是救援官兵,稍微播报一下就可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了这句话苏拾欢莫名有些反感。   “救援官兵怎么了?”   聂清尘明白了苏拾欢的意思,摸了摸鼻子,“拾欢,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拾欢没再说话。   “聂医生,你们这里哪里方便我们拍摄呀?”林晓培问道。   聂清尘把他们带到一个相对人少的角落,站在这里后面能够看到医疗站的全景。   林晓培佩服的朝聂清尘竖起大拇指,苏拾欢依例在采访前问聂清尘几个常规问题。   苏拾欢:“现在咱们这里的患者数大概是多少?”   聂清尘:“其实每天的患者都不一样,这几天稍微多一些,平均下来大概一百五十个左右。”   苏拾欢的笔快速的本子上写着:“患者受伤情况如何?”   聂清尘:“溺水的还是比较少的,通常是一些外伤比较多,现在空气潮湿,伤口很容易感染,必须及时处理,像是外面等着的这些,基本都是过来处理伤口的。”   苏拾欢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等陆有成和林晓培准备好,苏拾欢和主播连线之后简单介绍了一下医疗站这边的情况,聂清尘一直在旁边看着她播报。   收拾东西的时候林晓培说,“聂医生其实不用跟着了,我们已经播完了。”   聂清尘说:“就要走了吗?下一站去哪里?”   林晓培嘴快的回答:“先回联络站,等陈总通知。”   聂清尘点了点头,这时外面响起一个大雷,苏拾欢下意识的手一抖,聂清尘轻声说:“别怕。”   苏拾欢回头的时候才知道聂清尘这句话是跟自己说的,略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谢谢。”   收好仪器之后,苏拾欢往后退了一步,“再见,聂医生。”   聂清尘笑的有些无奈,双手抄在白大衣的兜里,“真希望下一次你看到我,能叫我一声清尘,不要叫我聂医生或者聂大夫。”   苏拾欢也笑了笑,“好,祝你梦想成真。”   外面的雨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倒是风更加肆虐,从医疗站出来,苏拾欢冲锋衣外套上的帽子直接就被风给吹翻了。   苏拾欢把帽子整理好,冰凉的雨点被风吹得拍打在苏拾欢的脸上,林晓培叫了声天,整张脸都被吹得变形了。   苏拾欢刚把帽子整理好就又被风吹起来,她索性把长发挽上去,直接把帽子扣到头上来。   又把雨衣上的帽子也戴上,林晓培看着苏拾欢这么做既保暖又舒服,也照做了,戴好之后和苏拾欢挽着手一起往车上冲。   上了车,林晓培自己都笑了,“从小到大最烦跑步,除了上学的时候体测训练,这几天是我毕业以来跑的最多的了。”   苏拾欢从包里拿出纸巾和小镜子擦脸,因为今天有连线任务,所以苏拾欢上了淡妆,刚才被大雨拍得很惨,只好再用纸巾把妆一点点擦掉。   “还玩什么激流勇进啊,直接过来做个灾难专题的采访,什么刺激的玩意儿都有了。”林晓培一边搓着冰凉的手给自己创造点温暖一边说。   苏拾欢擦完脸,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苏拾欢皱起眉头,不知道现在在大雨中救援的人们是不是还安全,也不知道南城那边下没下这样大的雨。   回到联络站,陈俊峰脸上的表情非常不好。   人到齐之后,陈俊峰说,“现在南城大雨,堤坝全部被冲毁,灾情非常严重,我们这边需要出一名记者前去采访。我知道这是一个苦差事,我准备了几个签,我们听天由命……”   “不用了!”   人群后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众人俱都回过头去,苏拾欢懒懒的靠着墙壁,目光越过众人径直看着陈俊峰。   “我去吧。”苏拾欢声音淡淡,可是无比坚定。   “苏拾欢?”陈俊峰皱着眉。   “我不怕。”苏拾欢笑了笑。   苏拾欢在电视台的风评并不好,太多的流言让不少人由对她“没有印象”变成了“印象不大好”,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真正和苏拾欢接触过。   就好像上学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两个女生生的漂亮,不少人就会在背后说她的一些是非,说一些有的没的,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苏拾欢也没放在心上,她向来不注重别人对于她的看法。   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她自己又不会少块肉。   她总是这么想。   这次也是一样,想去就是想去,别人觉得她爱出风头也好,抢功也罢,苏拾欢不在乎。   “你确定?”陈俊峰最后问她一次。   苏拾欢点点头,“我确定。”   “那我也跟着去!”林晓培突然举起手。   这倒是出乎苏拾欢的意料。   她工作这么多年了,生活经验也还算丰富,说是“阅人无数”有些夸张,可是一点识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林晓培是个什么样的人苏拾欢太清楚了。   她善良,胆子小,规规矩矩的,并不喜欢十分出格的事情。   看外面的大雨就知道南城那边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林晓培竟然也敢公然举手说她也想去。   苏拾欢扭头看向林晓培,她明白了——林晓培是害怕的,可还是想要一试。   规矩久了,也想跟着苏拾欢做一次出格的决定,想跟她一起脱一次缰。   她眼睛里的光亮像是一束火把,温暖且明亮。   “想好了?”苏拾欢小声问道。   林晓培的手举得更高了,大声跟陈俊峰说,“我也愿意去,陈总,让我跟拾欢一起吧。”   陈俊峰低下头略一思索,“行,你们一定一定注意安全,其他人先散会,各自的采访任务按照原计划进行,拾欢,晓培,你们留一下,我跟你们说一下注意事项。”   人群散去的时候,不少人在苏拾欢他们面前经过,偶尔一两句交谈会飘进苏拾欢的耳朵。   “好会出风头的。”   “这种人也不看到底有没有危险的吗?”   “危险算什么,风头,焦点,才是最想要的东西。”   林晓培年纪小,按捺不住性子,“他们在酸什么啊?我们是去采访,危险的事情没有人做,现在我们做了他们却在这酸?”   苏拾欢却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要正面的光荣的那些东西不是他们的,他们就会说三道四。”   林晓培还是很气愤,苏拾欢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就把他们当成网络上的键盘侠吧,听听就算了,不用放在眼前。反正他们都是同样的人。”   林晓培一噘嘴,“现实中都这样了,在网上不一定怎么嚣张,怎么恶意揣测呢。”   人群散的差不多了,苏拾欢和林晓培走上前去,陈俊峰拿着任务单和刚刚前线发回来的南城的基本情况还有地形图皱眉研究着。   苏拾欢他们过来之后,陈俊峰从这些资料中间抬起头,“拾欢,晓培啊,刚才人多,我就没细致的问,现在你们好好回答我,是发自内心想去的吗?如果不是,我们就还是抽签决定。”   林晓培正要说什么,陈俊峰打断他,“你先别急着回答,我给你把现在南城的情况给你说一下。”   “南城在本省属于临海城市,城市这边还好,不少城郊的居民受了灾,这场洪水十分可怕,南城本来昨夜就已经下了一夜的暴雨,今天早上台风来袭,南城的堤坝几乎全部被冲毁,救援工作虽然已经展开,但是因为暴雨和洪水,真正救援起来十分困难。   我已经把这个情况跟领导汇报过了,领导说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你们可以不用站到十分靠前的位置取材,远距离播报一下就可以,连线播报完之后立马回到联络站。”   说完,陈俊峰皱眉看着他们,“现在考虑一下告诉我,真的是自愿要去的吗?”   苏拾欢和林晓培对视了一眼,嘴角翘起来,异口同声,“是的,是自愿想去的。”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苏拾欢他们依然是要跟着军车去南城, 这次的司机不是电视台的,过来了一位救援官兵专门过来接他们。   苏拾欢和林晓培快速的收拾了一下, 摄影是抽签抽中的,也算是台里的老人了,姓张, 苏拾欢他们都管他叫张哥。   张哥比较严肃,不像陆有成那么随和, 所以在车上林晓培也没怎么敢说话。   一路沉默着往南开,风越来越大, 雨越来越大, 道路两旁栽植的树木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路上一辆车都没有, 高速封路, 开车的军人带着他们走的底路, 车辆颠簸,能见度太低,车根本开不快。   为了省时, 他们选择从市内的环路绕,苏拾欢透过被豆大的雨点洗刷的干干净净的车窗往外看去, 只见市内被暴风雨吹得一团乱,树木东倒西歪, 店铺大都关了门,街上行人很少很少,偶尔那么几个也是雨衣雨伞全副武装, 一手抓着伞柄一手扶着固定物稳定自己的身子,雨伞被刮得翻过去,整个都变了形。   “天啊……”林晓培看着外面的情况,惊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在街道上走是很危险的。”开车的军人哥哥说道:“高层的落地窗有很大的几率会被台风吹得整根断裂,如果被风吹断,那么这些碎玻璃,窗棂,全都会掉落到街上来,那个道理都听过吧,一个馒头砸不死人,从三十楼掉下来的一个馒头就能砸死人了。”   林晓培还是呆愣愣的张着嘴,那名解放军透过后视镜看着林晓培的表情,笑了笑,“没关系,这辆车是防弹的。”   “哎?兵哥哥,那咱们去采访的那个地方离这里还有多远啊?”   一看兵哥哥挺健谈,林晓培也打开了话匣子。   “我叫赵俊生,”听到“兵哥哥”这个称呼,赵俊生有些害羞。   “哦,”林晓培竟也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大约还有三十里的路程吧,我们去的是市郊,那边灾情比这边严重,青城高速那边已经发生了泥石流现象。”   林晓培瞪大了眼睛,“那我们去了怎么办啊?找谁呢?”   赵俊生说:“我就还是负责保护你们安全的。”   苏拾欢一听这话起了兴致,“你是解放军吗?还是调过来的消防员?”   赵俊生:“我是一名消防员。”   苏拾欢:“你是西城区的吗?”   赵俊生:“我是西城区二支队的。”   苏拾欢提高音量,“那你认识贺南征吗?”   赵俊生点点头,“那是我们隔壁支队的队长啊!怎么,您也认识?”   苏拾欢笑了笑,“那是我男朋友。”   这话说完,林晓培也愣了一下,拾欢姐有男朋友?什么时候的事?刚刚说……叫什么名字来着?   “真的!”赵俊生惊讶的说,惊讶过后就是啧啧感叹。   “怎么了不像吗?”苏拾欢说。   “啧……贺队不愧是贺队啊,女朋友这么美的,不过也是,没有两把刷子怎么可能收服贺队呢。”   “他在你们队里很厉害吗?”   “很厉害?”赵俊生夸张的反问,“贺队简直可以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了,我当年还是新兵的时候,就是贺队手底下训练出来的。”   苏拾欢笑了笑,像是不小心碰洒了蜂蜜罐子,黏黏腻腻的甜蜜从心底里弥漫开来,被一束阳光照射,慢慢蒸发。   “他真的是……我这么跟你说吧,当年我们训练完之后就要整体练兵,指导员讲话讲了很久——我当时记得能有两个多小时吧——当时别的班很多新兵都不行了,真的,我不夸张,就我们班,站两个多小时跟玩儿似的。因为平时训练的时候,别人都是一个小时起,我们都是一个上午起。”   “没有人敢反抗他?”苏拾欢挑挑眉问,因为这事要是放在她身上,她早就翻天了。   “刚开始有人问过,为什么这么不人道。”赵俊生严肃了一些,说道:“贺队的回答是,他们是一个兵,是人民解放军,不是普通老百姓,没有所谓‘人道’。”   这的确像是从贺南征口中说出来的话。   刻刻板板,不知变通的老顽固。   “他还有什么事情啊?”苏拾欢对贺南征的事很感兴趣,一路上赵俊生挑了几样他们部队里好玩儿给他们讲了,原本林晓培被颠簸的有些晕车,这下跟赵俊生说说笑笑,晕车的症状也缓解了一些。   摄影张哥原来竟也是当兵的,和赵俊生俩人说起部队的事情,无比怀念。   “你们部队有没有小女孩喜欢你们贺队的啊?”最后,苏拾欢这样问道。   赵俊生从后视镜瞄了苏拾欢一眼,跟着林晓培一起叫她拾欢姐,“拾欢姐,你看看,这话你就问的奇怪了,部队里哪有什么女孩子啊。”   苏拾欢的眼睛毒的很,耿直的赵俊生怎么可能骗得了她。   苏拾欢眼珠一转,“怎么没有啊,什么首/长女儿啊,军医啊,部队里的文员啊……之类的。”   说话的时候苏拾欢一直盯着赵俊生的眼神,说到“军医”的时候,赵俊生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苏拾欢心里就明白了,往后坐一倚,懒懒的抱着臂,“说吧,是哪个女军医。”   赵俊生心道不好,连忙求饶,“拾欢姐……这样的话……就不好了吧……”   “放心,我不会告诉贺南征的。”   说话的语气还算正常,心里却早已经把贺南征撕成千万片了。   出息了啊,贺大木头,还知道在外面勾搭女人了,还是个女军医?   还真能有女的能看上这么块破木头??   “贺……贺队就是跟李医生走的近了一点,有一回出任务,贺队受伤了,到李医生那看的病。啥都没有,真的。”   苏拾欢面部表情,句句一针见血,“看病的时候你们过去看到了什么?”   真不愧是贺队的正房啊!什么他妈都能猜到???   赵俊生心里跟贺南征道了个歉,对不住了贺队,我实在有点害怕拾欢姐,只能迫于淫威,坦白从宽了。   “看、看病的时候,我们在外面看到,贺队似乎在……在亲李医生。”   “然后呢。”苏拾欢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有多冷。   林晓培对着后视镜给赵俊生使了八百多个眼色,眼珠子都快要翻飞了,这边苏拾欢脸黑的都能杀人了,她真不知道如果赵俊生再不住嘴,后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可是这一段路路况复杂,赵俊生开车专心,根本没有注意林晓培给他使的眼色,不知不觉把知道的全都给说了出来。   “然后……然后李医生出来的时候,脸红红的,我们还就觉得贺队长和李医生可能是情侣关系。可是后来在观察,他俩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举动了,贺队也一直挺正常的,对这件事情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之后林晓培为了转移话题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可是苏拾欢都没有说过话。   很快到了目的地,陈俊峰没有跟他们说谎,南城的城郊现在的确已经一片狼藉,这边其实比鱼水村那边要富裕很多,不少居民盖起了小洋楼,有二层的,有三层的,有的为了追求城市中的“海景房”,在距离海边很近的地方盖了房子。   这样的房子,是这次受灾最严重的。   有的房盖都被掀起来了,连续的大雨是房屋外层霉霉烂烂,有的水已经漫过膝盖,地毯,沙发,甚至是床垫全都在水上飘着,风狠狠一刮,顺着水流一股脑的冲到海里去。   堤坝已经完全无法阻挡这次的洪水了,滚滚水流有一些浑浊,狂吼着,咆哮着朝前奔去。   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拍打着岸边,随时都有可能会上岸,直接把人吞到肚子里,吞到翻涌的浪花间。   再一回想鱼水村的洪水,和这个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苏拾欢一下车就被大风吹得狠狠撞到车门上,赵俊生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下她才没有摔倒。   苏拾欢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只能把“李医生”的事情暂时放到心底,先放贺南征一条生路,这场灾难之后,再和他好好算一笔账。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一更)   大风把地上的碎石, 沙土,甚至还有树叶, 各种各样的杂物全都吹上了天,苏拾欢只站了那么一会儿,雨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偶有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飞扬起来的碎石割得的生疼。   苏拾欢半低着头,紧紧挽着林晓培, 由赵俊生护着一路走到安全地带。   就在短短几步路中,苏拾欢亲眼看到一棵大树被横空折断, 一截一截吹落, 其中一截掉在停着的一辆车上,“咣当”一声, 砸得苏拾欢的心都跟着狠狠一颤。   后来苏拾欢才知道, 他们过来的时间恰好是风最大的时候, 就连救援人员也撤离到了安全地带,所以赵俊生直接把苏拾欢他们带到了救援兵呆的地方,现在这种情势根本不能出去, 必须等到安全了才可以。   所以苏拾欢一进门,一屋子的大小伙子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风因为对流的关系, 响起极尖锐的,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苏拾欢的头发自下而上被吹起,有人忍着笑拉着苏拾欢一把她才进来。   苏拾欢稍微把自己整理了一下,平复一下心情, 一抬头就到看成指导的笑容。   成指导没有穿救援服,因为距离这场大风过去还有很久,成指导端着一杯水,笑着说:“拾欢来了。”   苏拾欢看到成指导还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又见面了。”   成指导说:“可不是。”   林晓培他们也跟着进来,苏拾欢的目光扫了在座的人一圈儿,有脸熟的,也有她没有见过的,可是没有贺南征。   “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成指导?”林晓培被风吹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成志超从桌子上拎了一张纸递给她。   “哦,谢谢,”林晓培说,“为什么风突然这么大了。”   “惠妮台风登陆了。”成志超叹了口气,踱步至门前,看着外面漫天狂风的景象,“现在无法实施救援,我们这组被分到了城市救援组,等台风稍缓,回到南城城际实施救援,救援相对难度不大,因为城际人口密度小,可是不好的一点就是南城这边的人们安全意识较差,现在外面都已经是这副光景了,还是时不时的有行人穿着雨衣举着伞出来。”   赵俊生听了这话补充了一句,“可不,路上我就看到一个人这么走来着。”   成指导有点恨铁不成钢,“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也不把别的人命当命。”   成指导全程参与救援工作,对于这场洪水的预知和感受十分丰富,苏拾欢从包里拿出小本,问成指导:“我能临时给您做一个采访吗?”   “可以。”成指导微微顿了一下,“要上镜吗?要是想上镜的话我给你叫一个好看点的?”   苏拾欢被成指导逗笑,“不用了吧,现在戒备状态,我们就一切从简,之后会有一个详细的采访,那个时候咱们再上镜。”   成指导说,“什么时候要上镜跟我说,我找人给你答。”   其实苏拾欢十分想问成志超他会找谁,可是这个问题和现在的内容无关,苏拾欢便忍住了没有问。   “介意使用录音笔吗?”苏拾欢问。   “可以可以,”成指导还是很好说话的,“不介意。”   苏拾欢调整好了录音笔还是问成志超,虽然不用上镜,可是成志超还是正了正衣襟,坐得更加端正了。   “这边的台风是从什么时候刮起来的呢?”苏拾欢一边看着成志超,一边在本子上快速的记录着什么。   成志超想了想,“我们是昨天夜里被调遣都这边,那个时候就已经有灾民困在车里出不来了,连夜救援大概到凌晨三点钟吧,风越来越大,总部给出了撤离的命令,我们刚到这边,大风就刮起来了。”   苏拾欢:“南城属于临海城市,您觉得这场台风会造成海啸吗?”   成志超:“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是一定会造成的,所以南城也出了紧急通知,海边一带从昨天就封闭了。”   ……   贺南征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苏拾欢侧身对着她,身上的衣服有一小部分还是湿的,低着头,一边认真的听成志超介绍情况一边在本子上飞快的记录,写字的那只手白的近乎透明,能看到上面的青筋,坐着的时候腰背挺得很直,长腿交叠,半干的长发随意的挽成一个发髻,松松垮垮的,有几绺头发已经掉下来了。   可偏偏这种随性的样子最动人。   苏拾欢的脸型是非常标准的瓜子脸,所以侧颜非常漂亮,眼睛像是深黑的葡萄,又大又圆,睫毛黑而浓密。   素面朝天,脸上还隐隐有些水渍,就这样的一个侧脸,贺南征几乎只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移开视线。   “贺队。”弟兄们在长椅上休整,看到贺南征下来小声的叫了他一下。   贺南征这才回过神来,微微皱眉,也不知道又在不满什么。   “新来的记者,”张晓波不是三支队的,只有这次救援跟着他们一起,所以并不知道苏拾欢这个人物。   贺南征从楼梯上走下来,捡了个隐秘的角落坐下来。   “哦,怎么了。”贺南征声音沉沉的问道。   “漂亮吧?”张晓波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在苏拾欢的身上了。   部队里女人少,总会有那么几个新兵蛋子看到女人就挪不动步子,何况是苏拾欢这样的。   张晓波问完这句话贺南征脸色就变了,可张晓波还没有察觉,继续说道:“这脸蛋儿,这身材,总觉得能掐出水来似的。”   张晓波眼里全是色眯眯的光,贺南征一掌打在贺南征的后脑,这一掌可没跟他闹,打得张晓波的脑瓜仁儿“嗡”的一声。   “干嘛啊!贺队!”张晓波不满的一边揉着后脑一边抬起头。   “要休整就好好休整,不该看的别他妈瞎看。”   张晓波不知道贺南征的火气是从哪里来的,可是贺南征整个人的气场在那里,张晓波也不敢造次了。   苏拾欢这边问完了问题,跟成志超道了声谢,回头把录音笔递给林晓培,林晓培负责把这段对话发回安城电视台。   成志超说,“要么拾欢你们先到楼上休息一下,等到台风稍微小一点的时候出去取一点素材过来。”   苏拾欢想了想,“也行。”   成志超回过头,“贺南征。”   贺南征一愣:“到!”   成志超说:“带媒体朋友们上楼找间房休息一下。”   贺南征:“……是。”   苏拾欢在方才认真工作的时候,眼神是紧绷的,现在一看到贺南征,整个人都懒散了起来。   苏拾欢微微勾起唇角,跟在贺南征身后慢吞吞的上了楼。   “这里一共几层楼啊?”苏拾欢依例问贺南征问题。   明显能听出她声音里的笑意和挑衅,可是记者依例问问题,贺南征又不好不答。   “四层。”贺南征说:“原本是建在这边的办公大楼,后来南城这边又临时取消了搬到新城区的决定,所以这座大楼就空下来了。”   “哦……”苏拾欢点点头,看样子也没有对这个问题多么感兴趣。   贺南征走在苏拾欢前面,本来他就高,这下显得更高了,苏拾欢低头看着他的鞋子,一步一步往上迈,步伐沉稳又坚定。   他个子大,脚也大,要穿44码的鞋子,苏拾欢以前总说,他的鞋子就跟一艘船一样。   相比之下,苏拾欢的就显得无比娇小了,苏拾欢手小脚也小,要穿35码,两双鞋子放到一起看,莫名有些萌。   林晓培静静跟在苏拾欢身后,苏拾欢说过贺南征是她的男朋友,可是现在看来贺队长对拾欢姐还有些冷淡看,也不知道是吵架了还是怎么回事,林晓培心思非常细腻,一到楼上很有默契的拉着摄影张哥,随便胡诌了个借口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去。   给苏拾欢和贺南征单独相处的机会。   贺南征岂会不知,皱眉看着苏拾欢,“没别的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贺队长,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   贺南征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成指导在楼下。”   “贺队长,”苏拾欢又叫了他一声,淡淡笑着,“毕竟你才是全程参与救援的人。”   贺南征没动。   苏拾欢走上前去,伸出一根手指,从贺南征的脖颈处一路抚到腰际,“这场救援困难吗?队员们有没有受过伤?”   苏拾欢看到过,贺南征的背上有一道深深地,长长的疤痕。   触目惊心。   苏拾欢绕了一圈站到贺南征跟前,手还停留在贺南征的腰部,“这次行动有军医参与吗?有没有人为贺队长治治伤呢?”   这句话越说到后面越咬牙切齿,到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苏拾欢放在贺南征腰部的手指狠狠捏起一块皮,用力一拧。   贺南征猛地一疼,往后退了一步,“苏拾欢!”   苏拾欢脖子一梗,“怎么?说到你心尖尖上的人了?”   “你在说什么?”   苏拾欢往前一步,捏着指甲在贺南征胸前捏起一块儿皮又拧了一下。   “疼疼疼疼疼。”贺南征连连后退。   这时一间办公室,贺南征退到最后的桌子上,再也退不了了。   “你还知道疼啊?”   外面狂风大作,几乎看不到天光,房间里面也暗极了。   贺南征抵着桌边,苏拾欢仰着头看他,这个姿势在昏暗的房间里面莫名有些暧昧。   苏拾欢的头发没有干,有一滴细小的水滴从发梢滚落,顺着白皙光滑的脖颈一路滑到胸口。   苏拾欢没有化妆,脸庞格外干净,像是清晨绽放的百合花,沾着露水,花瓣饱满,香气迷人。   “你想说什么?”贺南征不耐烦了,皱眉问道。   苏拾欢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问道,“李医生是谁?”   贺南征眉头皱的更深,“哪个李医生?”   “别他妈跟我装蒜了。”苏拾欢冷笑一声,“别人都看见了,你们在医务室里亲。”   “什么跟什么?”   贺南征完全不知道苏拾欢在说什么,也就没有注意到苏拾欢已经离他很近了。   “你还不承认?”苏拾欢挑挑眉,“贺南征,你堂堂一个汉子,欺负了人家女孩你自己还不敢承认了?”   贺南征:“我什么时候……”   贺南征后面的话直接吞到了苏拾欢的肚子里。   他完全没有料到苏拾欢会趁着这个时候踮起脚尖,突然把嘴唇凑上来,那一瞬间,世界都好像放慢了镜头,一秒拆成一年,贺南征能清楚的看到苏拾欢所有的动作,他几乎看到了在接近他的时候苏拾欢奸计得逞的得意笑容。   可是根本来不及阻止。   苏拾欢就那样堂而皇之,大大方方的吻了上去。   她的嘴唇很软,软到贺南征无法想像,带着一丝烟草的味道,唇瓣相碰,苏拾欢缓缓闭上眼睛。   他看到她长长的,垂下来的睫毛,突然就想到了那一天,他们初吻的那一天。   大约十年前了吧,苏拾欢成年礼生日那天。   妈妈出差开会,完全忘记了苏拾欢的生日,平时苏拾欢是不过生日的,因为她的生日同时也是她父亲的忌日,苏拾欢并不喜欢那一天。   可是那是她的成人礼啊,贺南征还是给她准备了礼物。   他送她的,是一双高跟鞋。   那是苏拾欢人生中的第一双高跟鞋,银色,细跟,不算太高,可却是每一个青春期女孩的梦想。   “试穿一下。”贺南征对她说。   自打看到这份礼物,苏拾欢就一直都很平静,缓缓地拆开来,缓缓地俯下身子去试穿。   很合脚,可是第一次穿高跟,总觉得没有那么舒服。   “喜欢吗?”   苏拾欢猛地抬起头。   这个高度是她没有体验过的,以前都是穿平底鞋,总觉得和贺南征离得好远,总是要仰头看他,现在她穿上了他送她的高跟鞋,苏拾欢总觉得和贺南征的身高差距近了那么一点儿。   “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苏拾欢的眼圈儿红红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什么礼物?”   苏拾欢突然把自己的衣领拉到肩膀下面,露出白皙的,细瘦的肩膀,粉红色的内衣带子落在贺南征的眼睛里。   苏拾欢踩着高跟鞋踮起脚尖,双臂勾住贺南征的脖颈,送上双唇。   “我自己……”   苏拾欢的声音很小很细,带着轻微的气声儿,贺南征还是听到了。   她不会吻,也不知道闭眼,那时贺南征已经学会抽烟,唇齿间有淡淡的烟草味道,似乎还有隐隐的薄荷味,苏拾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存在薄荷味。   可她就是感觉到到了,并且为之上瘾。   本能的去吸吮,轻轻咬噬。   贺南征完全没有想到苏拾欢的这个举动,没有任何防备,甚至她吻上他的第一时间,贺南征都没有反抗。   正值年少的大小伙子,蒙蒙的脑子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原来女孩子的嘴唇这样柔软,这样……甜蜜。   像是加了蜂蜜的水,还带着一定的温度,甜丝丝的味道一直暖到心里去。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惊醒了梦中贺南征。   贺南征反应过来,一把把苏拾欢推开。   男孩子没有控制好手劲儿,苏拾欢没有穿高跟鞋的经验,被他这么一推,脚崴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不、不行,你是我妹妹啊。”说完,贺南征就走了。   你是我的妹妹啊。   自那天起,苏拾欢恨透了“妹妹”这两个字,可是贺南征总会明里暗里提及,他在提醒苏拾欢,亦在提醒自己。   ……   十年了,苏拾欢的吻技进步太多。   贺南征却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男孩,一动不动,苏拾欢轻轻笑着,在他的唇齿之间吸吮掠夺,每一寸都不想放过似的。   吻着吻着,手臂也不老实起来,轻轻抚上那具她梦寐以求的身体,辗转至他的后脑。   吻得更深了一些。   “你说你什么时候欺负小女孩了?”苏拾欢在他的耳边轻轻吐着热气。   像是美女蛇在对着自己的猎物“嘶嘶”的吐着信子。   “我告诉你,现在啊……”   “贺南征,你在吻的你妹妹。”   那两个字像是一个魔咒,贺南征瞬间清醒,可是苏拾欢早有防备,她的手就那么缠着他,两人分开了一些,苏拾欢双颊有些泛红,眼眸明亮,笑容清淡。   外面狂风大作,风雨交加,仿佛有妖精降临人世间。   “还想推开我吗?贺南征?”苏拾欢笑起来,“怎么那么粗鲁啊?”   贺南征生气极了,咬着牙,从自己脖颈把她的手臂拿起来,狠狠一扔。   带着警告意味看了她一眼,低头走出房间。   天色越来越暗,因为台风的关系,这边早就已经断电了。   苏拾欢静静的看着门口,从兜里摸了支烟,“嚓”的一声点了火。   火光映着她的红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眯起眼睛。   谁不知道李医生的事情是假的啊,士兵们外面看到的情景因为角度的关系会有不同,长这么大,喜欢贺南征的人太多太多了,苏拾欢早就见怪不怪。   可是这件事情还有别的用途。   更大的用途。   就比如,打着质问的旗号,让自己放纵一次这样的用途。   一支烟尽,苏拾欢也走了出去,在走廊里听到楼下士兵们大声说话的声音,苏拾欢辨认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贺南征的声音。   转身去了林晓培的房间,帮着她把那些资料整理了一遍。   林晓培观察着苏拾欢的脸色,心里窃笑,果然,让拾欢姐和贺队长单独相处一会儿,拾欢姐高兴了不少。   俩人大概是和好了吧……   大约晚上五点钟,他们正在整理资料,张哥在整理素材的时候,楼下突然响起口哨声。   士兵们齐刷刷的站起身。   成志超按照顺序分配任务。   苏拾欢反应极快,拿起设备就往楼下冲,“走,去拍一下。”   下楼之后刚好听到贺南征这一组负责沿海道路清理以及滨海楼房某一片区的被困人员救援。   分配完任务,成志超来回扫视着队员们,“现在风还在刮,可是,被困人员还在等着我们,现在是人民最需要我们的时刻,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你们,愿意一战吗?”   “愿!意!”   声音洪亮,异口同声,齐刷刷的在空荡的大楼里回响。   苏拾欢的一腔热血似乎也被点燃,就连站姿都更加笔直了一般。 第34章(双更合一)   第三十四章(双更合一)   成志超指定了苏拾欢跟着的一队人马, 这一队的队长叫王毅,之前成志超念队伍任务的时候苏拾欢记得, 王毅这一队和贺南征的一队离得很近,如果苏拾欢没有记错的话,只隔着一条街。   赵俊生也跟着他们, 主要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   准备完毕,苏拾欢拎起东西跟他们一起出发。   风比刚才来的时候小了一点, 可还是吹得人很难受,有的时候刮起龙卷风, 带着一丝丝嗡鸣的声音, 听上去还有些怕人。   这次救援队的主要任务还是清理街道上一些潜在的危险,比如摇摇欲坠的树木, 被风吹落的墙皮, 还有就是一些被困人员的解救。   王毅先是分析了一下地形, 从南到北一整条街都做好了严密的部署,苏拾欢这边也做好了准备工作,只是天公不作美, 苏拾欢刚刚对着镜头开始准备说话,风就又刮了起来, 吹得她的头发全都乱了,雨衣猎猎作响。   不过也恰好能让电视机前的观众看一下这场台风真正的威力, 苏拾欢便随机应变,张开没有拿麦克风的那只手臂,眯着眼睛抵御着狂风, 说:“大家可以看一下我现在的雨衣袖子,看一下现在台风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我身后就是咱们的救援大队正在实施救援,通过镜头我们能够看到,现在救援队长正和队员们协力把这棵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树木做稳固,固定的工作。   因为预报说今天夜间到明天,台风依然不会停止,反而可能会更加剧烈,很有可能会引起海啸,所以现在不仅仅是一种救援工作,更是一种预防,希望在今天夜间的台风天气中能够减少伤亡。”   苏拾欢又对医疗站那边的情况进行了报道,这次工作量比较大,素材也非常珍贵,陆大哥一个人做摄像忙不过来,于是苏拾欢他们单独行动,苏拾欢和林晓培各拿出一个相机来,分头拍摄这次救援的画面素材。   临行的时候陈俊峰强调过,虽然南城这边的灾情严重不好采访,可是这场采访报道却非常重要,特意给他们每人都带好了相机,这些装备还是陈俊峰亲自给他们挑选的,全队里面最好的。   苏拾欢顶着狂风走到王毅身边,王毅正在研究地形图,看到苏拾欢的相机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相机开着呢?”   苏拾欢把相机放下来:“没关系的,你不用紧张,这些素材不会放在新闻里。”   王毅点点头,“哦。”   看完地形图,王毅叫了几个人过来,他的意思是要对这栋滨海大厦进行整栋搜索。   苏拾欢自然跟着他们一起,全区停电,电梯自然是不好用的了,从一层开始,救援官兵一层一层,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搜索,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上到第五层的时候,苏拾欢就已经有些疲惫了,王毅看出苏拾欢的体力不支,对她说:“苏记者,你要是跟不上,就把相机挂我身上,我帮你记录。”   且不说挂一个相机会影响王毅的救援速度,单说挂相机在身上根本找不好角度。   明知道不可行,苏拾欢还是很感激王毅:“没关系,我还能支撑得住。”   王毅没再说别的,投身到救援当中了。   气氛肃穆,士兵的上下楼梯又快又稳,搜寻起来分毫不落,苏拾欢忽然想起在办公大厦里,贺南征上楼时的步伐。   以前苏拾欢就总是觉得,贺南征这个人说话办事总给人一种沉稳又成熟的感觉,就连走路都是。   板板正正,从不左摇右晃。   她突然明白过来了,这不是贺南征木讷,这是一种纪律,也是一种规则,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合格的人民解放军。   才值得受难者托付生命。   找到第一个伤者是在B区的四楼,救援官兵在对讲机里大喊有伤者,需要支援,王毅迅速指派了几个人前去支援,其他人继续前进。   苏拾欢跟着一同过去,受伤的是一个男人,因为外面的一棵树被风吹倒,顺着西南方向直直的砸碎了落地窗的玻璃,横斜在了房间里。   甫一推门进去,便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味,地上全都是玻璃碎片,窗户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房间里灌风。   那男人的一条腿被压在粗壮的树干底下,有一枝断裂的尖锐的树杈,斜着插/进他的大腿里,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不知道他被困了多久,部分血液已经凝固,而男人的眼睛也已经微阖。   “同志?同志?”救援官兵扶着男人的肩膀轻轻推了推,男人没有反应,可是眼睛稍微动了动。   现在医疗队人手紧缺,根本没有随行的医护人员,救援官兵准备先把压在男人腿上的树干抬起来。   前来支援的官兵站成一排,嘴里喊着“一二三”,手上一起使着力。   那截树干非常粗,加上还和外面没有断掉的那一截藕断丝连,想要拉起来非常困难。   苏拾欢拍了一会儿,放下相机,走到树干的最后边,跟着消防官兵一起施力。   苏拾欢真的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一开始因为大风大雨的缘故,这么一起跟着抬了几下之后,苏拾欢汗都下来了。   最后树干被抬了起来,那一瞬间倒在地上的男人发出一声轻哼。   苏拾欢站在一旁,把吹落到脸庞的一绺碎发掖到耳后去,露出一整张清丽无比的面庞。   “行啊苏记者,”有救援官兵过来打趣,“还蛮有力气的。”   苏拾欢爽朗的笑了笑,“非常棒了。”   最后伤者被一个救援官兵背到背上,下了楼,往医疗站的方向去。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王毅收到命令,说是新一轮的大风即将来袭,所有人紧急撤离至办公大厦。   苏拾欢和赵俊生他们几个汇合,林晓培也是第一次全程跟随救援,累得不行,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了,弯腰驼背,能自主站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苏拾欢他们是第二拨到达办公大厦的,随着回来的队员越来越多,大厅里也越来越吵闹,成志超也是一身救援服,站在最前面清点人数,苏拾欢他们站在一边。   贺南征他们是最后一拨归队,也不知道他们救援了什么,贺南征一身的水,就连头发都是湿的。   贺南征的头发很硬,贺南征的妈妈刘芳明曾经说过,头发硬的人心也硬,苏拾欢原本不相信的。   可是看到贺南征她又有些相信这种说法了。   贺南征是典型的硬头发,因为常年在部队,他一直都留着寸头,很短的那种,手轻轻放在头顶会感觉到非常扎人,刚洗完头,头发还是湿着的时候,更是像一根根树立的银针,明亮而倔强的立在头顶。   苏拾欢不相信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她的头发,比贺南征的头发还要硬。   只不过她头发长,没有贺南征那么明显罢了。   贺南征一进屋,目光就和苏拾欢的目光撞上了,只是碰了一下就迅速移开,十分默契。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越来越大,即使两层门板全都关严了也还是能听到外面咆哮的风声。   点名完毕之后成志超对于这场救援进行了简单的总结,说了一下今晚台风的情况,和明天救援的大致部署。   明天他们就要去海边救援了,苏拾欢在旁边听得有些心惊肉跳。   部署完毕之后就是战士们最最期盼的环节了——发盒饭。   这其实也是苏拾欢他们几人最期盼的,从过来到现在,水米未进,苏拾欢不是一个食量很大的人,嘴又刁得很,周澹雅总说苏拾欢,别人轻易养不活她,可是苏拾欢现在觉得这一顿只要给她一片馒头,一点白开水她就能吃的很开心了。   可见周澹雅说的是对的,苏拾欢这么挑嘴,就是因为没饿着,要是真的饿急了,苏拾欢也不会这么挑剔。   苏拾欢他们跟着部队一起吃,全都是大小伙子,热热闹闹的吃起饭来,总觉得比平时自己吃饭更香。   发饭的小伙子先给苏拾欢他们几个送过去,然后才按照顺序一点一点分。   大厅里士兵们有秩序的排成一队打饭,苏拾欢和林晓培拿了饭之后坐在一旁,可是人终究是太多了,大厅又不是一个大开间,相对狭小,还是有打完饭的士兵不小心撞到苏拾欢。   洒了一点点的汤在苏拾欢的袖子上,那个小伙子忙不迭的道歉,苏拾欢摆摆手,转头去管林晓培要纸巾。   这么一回头,和人群中的某一道视线相撞。   苏拾欢没理,甚至还小小的白了贺南征一眼,借着林晓培手里的纸巾把自己袖子上的小小污渍擦干净。   士兵们就连吃饭都是有纪律的。   苏拾欢和林晓培拿到饭盒正要打卡,成志超突然下达命令:“大家都挺累了吧?”   有经验的士兵一听这话就明白成指导的意思了,立马皱眉苦笑起来。   苏拾欢他们不太懂,好奇地看热闹。   贺南征是最后一个打饭的,因为大家都已经站好,所以他就没有在人群中乱晃,打完饭之后捡了一个角落站着。   就在苏拾欢的身边。   成志超坏坏的笑着,“选一个简单的,《团结就是力量》吧,怎么样?”   事实上也并没有争取大家的同意,话音刚落,成志超放下饭盒,笔直的站起身,声音浑厚,“全体起立!”   士兵们的动作齐到苏拾欢似乎只听了一个“刷”的声音。   苏拾欢和林晓培原本是坐在角落里的,饭盒刚打开,筷子还没动一下,尴尬的不知道是该站起来,还是该低头吃饭。   这么多人都不吃,苏拾欢也就没好意思动筷。   贺南征离他们最近,感觉到了苏拾欢的这种尴尬,紧紧地抿着唇,憋着笑。   苏拾欢看着贺南征憋红了的脸庞,就知道他在嘲笑她,索性放下饭盒,和他们一样站起身。   军歌响起的一瞬间,贺南征的后腰出狠狠一疼。   一只小猫儿捏起他的皮肉。   没有拧,不疼,可是。   特!别!的!痒!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天!”   “这力量是钢!”   贺南征唱的很大声,堂堂七尺男儿,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苏拾欢愈发放肆,手指在他的腰间轻轻地勾着,勾着。   感觉着他背上肌肉的凹凸。   “比天还硬!”   “比钢还强!”   很久很久以前,上学的时候军训苏拾欢学过这首歌,大部分的歌词她都已经忘了,只有这两句,苏拾欢记得特别清楚。   之前记忆犹新是因为这两句分明就是病句,后来依然记得是因为苏拾欢惊讶的发现。   这两句词写得不就是贺南征吗!   军人唱歌在不在调上无所谓,气势十足,震耳欲聋倒是真的。   近距离听完这首歌,苏拾欢感觉自己耳蜗轰鸣,一阵一阵的响。   大概也是跟前几天下大雨,苏拾欢的耳朵里进了一点水有关。   唱完歌,终于能吃饭了,成指导说了一句:“开饭。”   苏拾欢他们才动起筷子,贺南征也就没走,就在苏拾欢身边坐下。   坐下是坐下了,却和苏拾欢毫无交流。   林晓培现在眼睛里只有饭,哪还顾得上其他,拿起筷子大口的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发现自己眼前的肉越来越多。   抬起头,看着正在把自己碗里的肉挑给她的苏拾欢,林晓培眼圈儿都红了。   “拾欢姐……”林晓培的嘴里还满满的塞着饭,模糊不清的说。   “行了别感动了,吃你的饭吧。”   肉挑完了,苏拾欢自己也吃起来。   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苏拾欢却觉得这顿饭比她之前吃过的任何一顿都香,都好吃。   部队的人吃饭实在太快,苏拾欢还没吃几口,贺南征就已经扒拉完一盒,起身去拿第二盒了。   苏拾欢:“……”   贺南征盛完饭回来,低头看了一眼苏拾欢,皱了皱眉。   夹了一筷子肉丢到苏拾欢碗里。   苏拾欢挑挑眉,“干嘛?”   贺南征:“吃了。”   苏拾欢:“不吃。”   贺南征;“瘦的跟猴儿一样了。”   苏拾欢:“……”   苏拾欢一盒饭没吃完,就已经有士兵吃完了好几盒准备去睡觉了。   苏拾欢也不知不觉加快了速度,把最后一点饭扒拉到嘴里。   贺南征也吃完了饭,起身走了,看都没看苏拾欢一眼。   大部分人都已经吃完饭,散去之后,成志超转身对苏拾欢他们说,“风这么大,你们大概也回不去了,今晚就暂且留在这边,好在这栋大厦很大,住得下,楼上就留给两位女同志,这位男同志我在楼下单独给你找一间房,您看如何?”   苏拾欢他们点头称是。   苏拾欢已经累得不行,她感觉自己现在躺地下就能睡着——事实上,现在已经有救援官兵这么做了。   救援官兵的救援力度和工作强度要比苏拾欢大上很多,以前苏拾欢并不理解这种疲惫,现在她懂了。   轻手轻脚的上了楼,苏拾欢和林晓培各一间房。   “拾欢姐,我不行了,我得去睡觉。”林晓培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原本就困,现在吃饱了饭,更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靠着墙壁说的。   苏拾欢理解的点点头,“去吧去吧。”   林晓培转弯回到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把自己扔到床上,似乎一秒钟都不到,便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苏拾欢也回了房间,从包里拿出一些洗漱用品,到二楼的洗手间去洗了洗。   大厦里的洗手间不小,因为是办公大厦的缘故,装修也不错,很干净,男女卫生间公用一个洗手池,光线很暗,苏拾欢用自己带的一个小手电照着低头洗脸,用洗脸巾把脸擦干,一抬头,镜子里晃出一个漆黑的人影。   苏拾欢吓了一跳,整个人弹到一边,十分警惕的看着那个人。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从小手电里苏拾欢看清了他的脸。   皮肤很黑,牙齿显得很白,个子不算高,苏拾欢看着他有些面熟,他是楼下某一队兵里的,苏拾欢不大记得了。   出于礼貌,苏拾欢即使被吓到,还是笑着和那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原以为打了声招呼他就会走的,不想这声招呼之后他反倒凑近过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在小手电的光芒下,竟然显得有些恐怖。   “苏记者吧?”那人凑上来说:“我叫张晓波。六支队的。”   苏拾欢点了点头,“你好,有什么事情吗?”   苏拾欢不是傻子,她看得出那人眼睛里的光芒究竟是好是坏,明确了这一点之后,苏拾欢的面容便冷了一些。   “你对我没有印象了吗?”张晓波还挺疑惑,“吃饭那会儿,我不小心撞了你一下。”   “哦,”苏拾欢想起来了,“没关系的,没蹭很多。”   “不如你脱下衣服我帮你洗一洗吧。”张晓波提议道,又往前进了一步。   苏拾欢往后退着,“不用了,真的没蹭很多,谢谢。”   说着苏拾欢就要走,张晓波一个箭步过来,拦住了苏拾欢的去路,“姐姐,我很喜欢你,你有没有联系方式,可以给我一个吗?”   苏拾欢皱眉,“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张晓波不依不饶:“就一个联系方式而已啦,别这么小气嘛,你看你这么漂亮,心地一定也很好的。”   苏拾欢正要说什么,可是张晓波像是胶皮糖一样,苏拾欢走一步他就跟一步,而且越来越近。   “我告诉你……”苏拾欢不动了,脸色阴郁下来,“姐姐不是好惹的,别因为一时色心,把自己逼得到最后兵都当不成!”   张晓波不敢动了,这时,楼梯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苏拾欢转身拿回自己的梳洗包,回到房间去了。   张晓波回过头,没有了手电筒,只能借助外面昏暗的光线。   依稀可以辨别出这人身形高大,待他走近,脸才一点点清晰。   “贺队?”张晓波的心“突”的一跳。   不知为什么,贺队面色铁青,目光像是要杀人。   “是不是警告过你了,不准动她,不准打她的主意?”贺南征又往前了一步,“嗯?是没听到么?”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张晓波看着贺南征愈发铁青的脸色, 腿都有些发软,手不自觉的抖着, 却还要假装镇定的和贺南征对视,脖子往后一梗。   “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贺南征没理,走到张晓波面前, 一手挟住张晓波的脖子,迈开大步走向洗手间的窗台, 张晓波被逼的连连后退,险些摔倒。   贺南征一个寸劲儿把张晓波摁在窗台上, 张晓波的后腰“咣”的一声撞向瓷砖, 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贺南征另一只手打开窗子,外面的狂风卷着砂石吹进来, 吹乱了张晓波的头发, 贺南征掐着张晓波的脖子往外拎, 窗台不算高,张晓波的大半个上身都伸出了窗户。   本身悬空,狂风沿着他的身周飞舞, 砂石吹到他的脸上,带着细小的疼痛。   张晓波这才真的怕了, 手握着贺南征紧紧掐着他的手,可是贺南征的手像是铁钳, 他怎么也掰不开。   “救、救……”   贺南征俯视着张晓波,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灵,“还敢不敢动她?”   张晓波被掐的说不出话来, 连连摇头。   贺南征把他往后一拽,“啪”的一声关上窗子,风瞬间就停了,张晓波脑子却还是乱七八糟的,眼前一阵金星,站着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贺南征微微歪头,邪邪的看着张晓波,“再有下一次,你就他妈回不来了。”   张晓波连忙摆手,“没有了没有了,我再也不敢了。”   其实从张晓波开始说对苏拾欢有兴趣的时候贺南征就开始注意他了,后来发晚饭的时候张晓波故意去撞苏拾欢,贺南征就觉得不妥了,这才在打完饭之后一直在苏拾欢身边,张晓波觉得吃饭的时候没有可趁之机,便没有过去。   后来苏拾欢他们上楼休息,张晓波借机说自己想要去洗手间,贺南征心里明镜似的张晓波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就一直跟着张晓波。   他和苏拾欢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只不过苏拾欢走之后他才出现罢了。   那夜苏拾欢睡得很好,也许真的是因为白天真的累到了,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如果不是林晓培过来砸门,苏拾欢会一直沉睡。   林晓培敲门的原因是,现在风停了,联络部派了车过来接,让苏拾欢他们赶紧趁着没有风的这一段时间回到联络部。   车就在外面等着,苏拾欢也没有时间化妆梳洗了,简单描了个眉,涂了点口红就下了楼。   士兵们早就已经起了,现在正在吃早饭。   人群中总是一眼就能看到贺南征,不知道是不是部队调度,刘承宇被调了回来,正在贺南征身边,一边手里举着包子往嘴里送,一边眉飞色舞的跟贺南征说他救援那边的情况。   没有时间在这吃早饭了,成志超给他们给人拿了两个包子,临走的时候嘱咐了两句。   “谢谢成指导这段时间的照顾,以后可能还会就这次洪水有一场比较正式的采访。”苏拾欢说。   成志超点点头,和苏拾欢握了握手,“到时候直接找我就行,一定提前说,我找个好看的上镜。”   苏拾欢被他逗笑,“成指导您太会开玩笑了。”   上了车,苏拾欢最后往外看了一眼,贺南征靠窗,她只能看见贺南征的背影,坚韧宽厚,没有回头。   车子发动了,苏拾欢垂下眼睛。   这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了。   回去之后的工作就没有这几天这么危险了,台风渐渐过去,雨也没有之前那么大了,剩下的都是洪水之后的工作。   陈俊峰对于苏拾欢和林晓培这一段时间的工作表现,包括传回来的资料都非常满意,不住口的赞扬,说的林晓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之前在台里她并不是最突出的那一个,甚至可以说是平凡,考核的时候她说台长很温和,实际是因为台长根本不对她抱有什么希望了。   因为这次苏拾欢被调到灾难专题做采访,缺个助理,高传博就把这个职位给了林晓培,要不然他可能也保不住林晓培这个人了。   之后几天的采访都很简单,灾后重建工作不归他们这个专题组负责,于是,在从南城回来的第五天,苏拾欢和林晓培坐上了回安城的客车。   回程林晓培依然是靠着苏拾欢沉睡,她坐这种大客车总是会晕车,于是就在上车之前吃了一点晕车药,晕车药的副作用就是十分困倦。   与来时不同的是,这次苏拾欢竟然也睡了一会儿,再没有吃卓然给她开的药的情况下,虽然睡得并不安稳,车子一晃她就会惊醒一下,之后又稀里糊涂的睡过去,可是竟然能够睡着,苏拾欢就已经十分欣慰了。   就睡了这么一会儿,苏拾欢就做了好几个梦的感觉,醒来之后头昏昏沉沉的,再回想那几个梦,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她看到了一个流着口水张牙舞爪的恶魔朝她袭来,而她则手无寸铁,没有半分抵抗的能力,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超级英雄突然出现,替她抵御恶魔,还把她救出险境。   那个英雄只给了她一个背影,高高大大的,薄薄的衣衫下似乎能看到背上有一个长长的,狰狞的伤疤。   下了车,电视台给他们这些人放了两天的假。   不用上班的感觉简直不能更爽,苏拾欢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周澹雅,时间还早,堵一堵车,到的时候应该刚好是周澹雅下班的时间。   苏拾欢把车停在路对面,看到周澹雅从医院里出来感觉无比欣慰。   “怎么样啊,我们抗洪救灾的小英雄?”一上车,周澹雅便笑容满面的问道。   “谁抗洪救灾了,我可没有。”苏拾欢笑着说。   “我看到你做的新闻了,”周澹雅把手里的包包放到后座,“真棒啊,在那么大的风雨里我们苏大记者依然在播报新闻,简直厉害。”   苏拾欢白了周澹雅一眼,没理她的打趣,把车调了个头,“去哪吃。”   周澹雅说,“我家吧,我最近新学了几道菜,你吃吃看。”   苏拾欢点点头:“成。”   “你在那边受苦没?”周澹雅问。   “还行吧,肯定不适应啊,整天灰头土脸,被大风吹成傻逼,从早到晚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吹跑,你知道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吗?”   “什么?”   “就是在那种天气里完全不会嫌弃自己胖,真的,我从回来就不想再减肥了,不瞒你说,在那边的时候我甚至想过要不要在兜里装两块大石头以免自己被吹跑。”   周澹雅被她逗乐,“这么可怕呢。”   “我亲眼见过一棵很粗很粗的大树被风吹倒!”苏拾欢“啧”了一声,“刚回来的时候还是不适应,到家看自己满桌子的化妆品,满柜子的衣裳,就觉得,哦,这才是生活吗?”   生活在精致中的人,并不能时时刻刻感觉到生命的黑暗与威胁。   周澹雅想起什么,担忧的问道:“睡得还好吗?药有没有按时吃?”   苏拾欢说:“有的时候饭都吃不上,还药呢,不过一般只要有水我就会吃的,在那边睡得倒是还好,可能是因为每天都很累的原因。”   去周澹雅家的路上没有来时那么堵,开车到她家就用了十几分钟,在门口的生鲜超市前停了下来。   周澹雅拉开车门下车,“你在车上等我,我去买点水果。”   苏拾欢点点头,“好的。”   等周澹雅的时候无聊,苏拾欢把手机拿出来随意翻看。   刷朋友圈的时候偶然看到一条,是聂清尘发的,没有文字,只有几张图片,拍的是台风过后南城的样子,苏拾欢辨认了一下,他拍摄的地点就在联络站旁边。   苏拾欢想了想,点开聂清尘的头像,打了两个字母:“hi。”   聂清尘几乎是秒回,“拾欢,怎么了?”   苏拾欢:“你们那边信号恢复了?”   聂清尘:“时好时坏,有的时候电话打着打着就断了。”   苏拾欢:“现在风雨已经完全停了吗?”   聂清尘:“差不多停下来了,可是患者越来越多了。”   苏拾欢:“哦哦,救援官兵们也都撤退了吗?”   聂清尘:“撤了一部分,但是还有一部分留在这边。”   苏拾欢想了想,“好的,谢谢你哈。”   聂清尘发了个笑脸:“没关系。”   周澹雅有选择困难症,每一次买东西都要纠结很久,精挑细选,苏拾欢往生鲜超市里看了一眼,她大概还需要很久才能出来。   苏拾欢犹豫了一下,在手机通讯录里找到自己之前的生活机号码,按下拨通。   苏拾欢屏气等了一会儿。   “嘟——”   响了第一声!   电话接通了!   “嘟——”   苏拾欢感觉自己的心都要提起来了似的。   “嘟——”   第三声之后,响起一个机械女声:“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苏拾欢冷笑一声。   妈的,敢挂我电话?!   周澹雅买好水果从超市出来,看到苏拾欢一脸黑,“怎么了这是?”   苏拾欢发动起车子,“没怎么,买的什么水果啊?”   “草莓还有车厘子,”周澹雅笑着说,“某人才从前线回来,必须得买点好的给补补。”   苏拾欢终于笑起来,“鉴于你表现这么好,今天姐姐也下个厨,给你做点吃的。”   周澹雅立马把手举起来:“别!你饶了我吧姐姐。”   把车停在车库,苏拾欢跟周澹雅一起上楼,苏拾欢自觉地把重物全都拎在自己手里——毕竟一会儿就要混吃等死,赶紧讨好讨好能够主宰她晚餐以及明天早餐的人。   周澹雅的厨艺很好,和林晓培又有点不一样,周澹雅出身不俗,她的父母甚至外公外婆都是某大学的教授,她的叔叔从商,她家里从来就不缺钱,周澹雅每周回一次家,有时候家里的阿姨会给她送吃的,大多数时间在医院吃,再者就是救济苏拾欢的时候,周澹雅会自己下厨。   周澹雅的兴趣爱好就是下厨,研究研究菜谱,听说她最近又迷恋上了健身。   有的时候苏拾欢真的很羡慕周澹雅,不是羡慕她的出身或者她的家庭,她羡慕的,是周澹雅对于生活的那种毫无保留的热爱。   以前俩人一起看综艺,主持人问嘉宾一个问题:如果给你二十四小时空闲时间,你会做什么?   苏拾欢和周澹雅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周澹雅给出的答案是,早晨七点钟起床,洗澡吃饭之后去健身,之后去上钢琴课,中午去吃个午餐,之后去学习插花,下午可能还会看个画展,晚上看一场电影,之后回家洗澡睡觉。   苏拾欢却不同。   睡到自然醒,看电视,看书,叫个外卖,下午再睡一觉?   周澹雅说,她在医院里看到太多生离死别,她深知生命短暂,她说她不想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最好能让每一分钟都发挥出价值。   这样的人,自律也自由。   原本苏拾欢不懂,可是这场洪水之灾过后,她似乎明白了一些。   周澹雅在厨房,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忙碌着,苏拾欢坐在餐厅的椅子上陪她,两人偶尔会搭上一两句话,有时候也不讲话。   即使是不讲话,苏拾欢也不会觉得尴尬。   开饭了,周澹雅又学了一道新菜,很合苏拾欢的胃口,苏拾欢足足吃了两碗饭才罢休。   饭后苏拾欢不大想动了,用周澹雅的卸妆水把妆卸掉,躺在沙发上,看着周澹雅穿着家居服,在昏黄温暖的灯光下,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嘴里还唠叨着琐碎的日常。   这几天的疲惫,委屈,心酸,畏惧,似乎全都得到释放,疲倦的感觉把苏拾欢吞没,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苏拾欢眨了眨眼,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苏拾欢睡着的时候是八点钟,周澹雅深知苏拾欢一直睡眠不好,好容易能睡着实在不忍心吵醒她,默默地关了电视,放低一切声音,就连自己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   九点,周澹雅去洗澡,出来的时候听到一阵手机震动,就在苏拾欢睡着的沙发旁边,周澹雅赶紧蹑手蹑脚跑过去,手一快,不小心把那个电话给挂断了。   那个号码没存,可是周澹雅看着总觉得眼熟,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把面膜从脸上拿下来那一刻,周澹雅想起来了。   这……不是苏拾欢之前丢了的那部生活机的号码吗?   怎么会给她打电话?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双更合一)   在周澹雅家睡了一觉之后, 苏拾欢这才感觉终于缓过乏来了似的,休息的第二天上网淘了不少家居饰品, 小摆件等物品,不仅是这些,苏拾欢买着买着忽然就想到了什么, 在搜索栏打了几个字:情/趣内/衣。   网上的都是十九/禁的图,苏拾欢也不是小孩子了, 倒也不会脸红心跳,只是苏拾欢还是第一次买这种东西, 挑了几款没有特别暴露的, 也不算是角色扮演的衣服,苏拾欢下了单。   下午的时候打开电脑, 重新把灾难主题搜集到的素材和已经播出的新闻视频整理了一遍, 一直忙活到了晚上。   这些视频每看一次, 苏拾欢总能清晰的回想起那时发生的事情。   总是能够记起那个疏星朗月的夜晚,她和他并肩坐在地上,望着远方, 轻声的聊着天。   那是苏拾欢梦寐已久的画面。   苏拾欢从包里拿出那一小管薄荷牙膏,长长的舒了口气, 闭上眼,低头轻轻地吻在上面。   苏拾欢没有办法否认, 这么多年了,再看到贺南征,她还是会心甘情愿的沦陷, 半分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原本觉得已经十年了,自己早已经成熟了,见过那么多的人,不会再在贺南征这一棵树上留恋着不肯走了。   可是不是这样的。   越是成熟才越会明白,年少时期的感情有多么纯粹,有多么深沉。   深沉到苏拾欢根本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招惹。   也是进了社会才会知道,贺南征这个人,究竟有多么迷人。   苏拾欢点燃一支烟,眯着眼睛吸了一口。   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周澹雅家回来的时候买水果,超市有活动充卡五百块可以赠送一筐土鸡蛋和一袋面粉,苏拾欢想着不管怎样每天都要买水果,不如多放一点钱在卡里,省得有的时候生鲜超市信号不好,手机扫微信的时候总是扫不上。   此时苏拾欢已经饿得不行,刷了半天美团外卖也不知道吃点什么好,去冰箱里拿了罐冰可乐出来,抬头扫一眼看到了流理台上的土鸡蛋和面粉。   苏拾欢想了想,把冰可乐放回冰箱,上网找了几道食谱出来,决定自己给自己做一顿饭。   锅烧热,放一点油,鸡蛋和面粉,葱花,芝麻,火腿,捣成糊状,油热之后摊成饼放到锅里。   时不时的翻动几下,鸡蛋熟了之后香味就出来了,苏拾欢把做好的鸡蛋饼拍了小视频给周澹雅发了过去,周澹雅惊讶极了。   “苏拾欢,你家里藏了个人?”   “……是我自己做的。”   苏拾欢隔着屏幕白了周澹雅一眼,放下手机,把锅里剩下的鸡蛋饼盛了出来。   其实底下的还是有一点糊了,可是不影响整体的口感,苏拾欢还是第一次吃自己做的东西,那一顿饭吃的很饱。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神清气爽。   第一件事自然是向高传博汇报之前采访内容的,高传博依然是一脸严肃的样子,翻看了苏拾欢上交的报告之后,略微点点头,“还可以,这么久没做采访工作,能搞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这句话说的很高明。   如果说这是一句夸奖,不大像,提到了苏拾欢很久不接触采访了,说这是一句贬低的话,更加不像,因为能从高传博的口中说出“可以”“不错”这样的话,真的已经很难了。   很明显,原本是想夸她的,可是对于苏拾欢之前在考核中公然挑衅台里领导的事情,高传博还没有完全消气。   “还可以。”高传博翻看到最后一张,又重复了一遍。   高传博放下资料,抬眸看着苏拾欢,“还习惯吗?抗洪的时候没受什么伤吧?”   苏拾欢摇摇头,“没有,有救援官兵,还有各位同僚,医疗站的医护人员,设施很完善,我没有受伤。”   高传博的钢笔点了点桌面,“嗯,那就好。我看到你传给我的邮件了,怎么?你想就这次洪水的话题做一场专访?”   苏拾欢有点吃惊,因为那封文件是她晚上写完,传给高传博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钟了,高传博竟然这么快就看了。   很久之前高传博曾跟苏拾欢说过一句话,他说新闻工作者最要紧的是要记住三个字,时效性。   高传博是台里非常出名的工作狂,苏拾欢想,这也是高传博能把新闻做的这么好,把组带成全电台最好的组的原因吧。   没有谁能随随便便成功,最后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的,都在之前付出了比常人多十倍甚至多百倍的努力。   台里常常有人酸苏拾欢,除了太过分的,苏拾欢基本不大放在心上,不是她有多大度多宽容,而是苏拾欢知道自己今天的成果,高传博这么重视她,都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并不是他们口中的,因为她长得漂亮,和台里谁谁谁的儿子有一腿换来的。   坐得直行得正,苏拾欢谁都不怕。   “是的,”苏拾欢说,“我提议我们可以根据这次的灾情,找到部队的救援人员做一场专访,其实在之前在前线采访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了,请真正专业的人士讲一讲这次灾情的情况,救援的难点和重点,再和观众们说一说面对这样的灾情,怎么做才是保护自己的正确方式。”   高传博想了想,“这个提议不错,嘉宾那边你来联系吧,这件事情我跟张编导沟通一下,或许现场可以再弄一些小道具小游戏。”   “好。”苏拾欢点点头。   “具体问题我们节目组可以再商量。”高传博说着,在苏拾欢的提议文件上签了字,盖了章。   ……   拿到高传博的盖章文件,毫无疑问是苏拾欢无比开心的一件事情。   等了大概三天,苏拾欢联系到了成志超。   这次救援很成功,成志超在电话里爽朗的笑开:“这么快就要有上镜的采访了?拾欢啊,你这工作效率够高的啊。”   跟成志超打交道一直都是在前线,成志超在指挥部署的时候十分内敛严肃,和苏拾欢说话也是。   苏拾欢怎么也没有想到,私下里成志超是这么爽利,干脆的人。   苏拾欢也笑了,“是啊成指导,这次救灾回来成指导都要成大英雄了,我不得赶紧排好队吗?怎么样?我这次有没有靠前一?成指导能赏脸给拾欢个面子吗?”   “当然当然,咱们在灾区不就已经说好了嘛,等我给你找个我们区支队最帅的。”   “成,我就等着成指导的话了。”   “没问题!”   救援工作结束,救援官兵们也能有两天的假期。   这天,苏拾欢下班之后拿了快递,洗了澡,化好了妆,做了一盘自己最拿手的鸡蛋饼,又叫了满桌子的外卖。   一个一个把外卖盒子丢掉,装到自己家的盘子里。旁边点了两只香薰蜡烛,音响里的音乐已经选好了,只要苏拾欢一按播放按钮就能够播放,家里的灯光也选择了温馨模式,偏暖黄一些,不大明亮的光线看上去有些暧昧。   今天回来的时候去花店,红玫瑰买完了,苏拾欢没有买到,这是这一天唯一的小小的遗憾了。   不过也没有关系,即使买到了像是贺南征这样的大木头,也并不一定会发现吧。   苏拾欢不是一个忸怩的人,她喜欢贺南征,就会勇敢的说出来,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丢脸或者委屈的事情。   她喜欢贺南征,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   收拾好这些,苏拾欢打开门,把餐厅的椅子搬到门前,坐在椅子上一边看剧一边等。   大约十一点钟,电梯响了,苏拾欢长长的睫毛一抬,站起身,悄悄地藏到门后。   走廊里响起沉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苏拾欢从门后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贺队长,好巧啊,在这里碰到你。”   贺南征正拿着钥匙开门,回头,看到苏拾欢巧笑倩兮站在门口。   屋里面烛影摇曳,灯光暖黄,一桌丰盛精致的菜肴。   “你站这干什么?”   苏拾欢挑挑眉,“等你呀,看不出来么?”   苏拾欢走近他他才看到,苏拾欢今天化了非常精致的妆,眼下一个小小的五角星亮片让她本就明亮的大眼睛看上去更加俏皮迷人。   “做什么?”贺南征皱皱眉。   苏拾欢没理他,拉起他的手。   贺南征的手很大,掌心因为常年训练的缘故有些老茧,摸上去有些粗糙。   苏拾欢的手保养得极好,又白又嫩,软的跟能掐出水来似的。   贺南征挣脱了一下,没甩掉,苏拾欢看着挺温柔的牵着他,其实暗地里使了不小的力气。   就这么连拖带拽的把他带进屋,苏拾欢“砰”的一声关上门。   贺南征看着房间里的环境,忽然就想起了小红帽与大灰狼的故事。   无辜的小红帽被拖进狼窝,接下来的剧情几乎不用想都能知道会发生什么。   以前是小狼崽,未经世事,还好对付一些,现在变成了大野狼,不仅凶猛而且精明,段位比贺南征这样常年呆在军营里的人高出太多了。   对面的女人一袭裸色长裙,腰线一掐,玲珑身段立显,白皙到极致的肌肤在暖黄的灯光下泛出致命迷人的光泽。   苏拾欢把贺南征按着坐下来,俯身倒了一点红酒在杯子里。   俯身的动作就发生在贺南征旁边,苏拾欢不知是用了香水还是本身就有的味道,淡淡的香味若隐若现,捉迷藏似的十分诱人。   吊着你,却又不被你捉到。   贺南征刚从支队回来,一身平常的装扮,即使已是秋天,依然穿着半袖,袖口包裹着凸起的肌肉,寸长的短发下是一张英俊硬朗的脸。   苏拾欢怎么看怎么喜欢。   倒好了两杯酒,苏拾欢到对面坐下。   贺南征看着桌子上的菜肴,轻笑,“不是你做的吧?”   苏拾欢:“……你确定要在这么温馨的环境下说出这么薄情的话吗?”   贺南征笑意更深,“叫的外卖?”   苏拾欢:“贺南征!”   贺南征拿起筷子,一边还说着:“我尝尝这外卖好不好吃。”   苏拾欢用筷子打了他一下,贺南征也不躲,光是笑。   “好吃吗?”   贺南征品了品,“下次别点他家的。”   苏拾欢:“……”   贺南征:“哥给你做。”   苏拾欢的眸子微垂了垂,收回筷子。   贺南征恍若不觉,“最近支队放我两天假,你想吃什么,哥都能给你做。”   第二次。   苏拾欢咬了咬牙。   轻轻拿起旁边的红酒杯,苏拾欢浅浅的喝了一口。   苏拾欢很少喝酒,她酒量很浅,一个人在外打拼,总是要保护自己,不喝酒就是苏拾欢的底线。   所以即使是和台里的人一起出去,苏拾欢也绝对滴酒不沾。   红酒度数不高,一口下去还是会觉得辣辣的,热热的。   对面的贺南征倒是吃的挺香,一边吃还一边点评着菜肴。   “这个鸡蛋饼是你做的吧?”贺南征说,“没得到老妈的真传啊,妈妈做的这个鸡蛋饼才是一绝。”   苏拾欢忍着心口的疼痛,低声笑了笑,“是啊,哥哥也不教我。”   这句“哥哥”叫的委委屈屈,声音又绵又软,不像是在叫自己的哥哥,更像是情侣之间细细的呢喃。   果然,贺南征的动作顿了顿,苏拾欢的声音很好听,不然也不会去做新闻主播,这样含着水似的软软的叫一声,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苏拾欢的段位是真的高。   从头到尾没有一句逾矩,没有一次搔首弄姿,都是无比正常的交流和动作,可是——   那种撩人的,妩媚的姿态在不经意间流露。   心底里像是进了一只小猫,轻轻地挠着你,很痒,可就是挠不到的感觉。   贺南征夹菜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随即正常起来,“有米饭吗?”   “有。”   苏拾欢一口菜也没有吃,两杯红酒下肚,此时脸颊红红的,眼眸含水,波光潋滟。   苏拾欢起身去盛饭,从贺南征身边走过,又是那股动人的香味。   她经过时,长长的裙摆剐蹭到贺南征的脚踝,轻轻一扫而过。   苏拾欢给贺南征盛了小半碗白米饭放在他的手边,自己又回到座位上坐下来。   她有点晕了,坐下之后用手轻轻托着头,走回去的步伐也有些摇晃。   “怎么了?”贺南征问。   “没事没事。”苏拾欢摆了摆手,就在摆手的时候,吊带长裙的肩带不小心掉了下来。   美人醉酒,香肩微露。   苏拾欢恍若不觉。   呆呆的,似乎反应都跟着慢了半拍似的。   贺南征不再抬头,只专心吃饭。   苏拾欢又喝了一杯,手肘撑在桌上,“哥哥,我好晕啊……”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喑哑,还带着些气音。   “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啊?”贺南征习惯性的皱起眉,语气有些严厉。   苏拾欢抬起头,喝了酒的关系,她的眼睛无比明亮,眼下的小亮片都给比下去了似的。   她委屈巴巴的看着他,扁扁嘴,“我渴了嘛……”   又是套路。贺南征心里说。   不再看她,继续低吃饭。   “晕就趴一会儿,要么就回屋去躺着。”贺南征声音冷冽,和这环境格格不入。   “那我去躺着,哥哥可不可以扶我一下?”   贺南征想了想,站起身。   走到苏拾欢面前,弯腰,打横把她抱起。   苏拾欢懒懒的在贺南征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她这么一动,胸前的沟壑就更加明显了。   贺南征咬咬牙,一口气把她抱到沙发上,正要走,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裤子。   “还要干嘛?”   苏拾欢不老实的爬起来,她站不稳,又软软的倒在贺南征的身上。   贺南征下意识的出手把她扶住。   “哥哥……”苏拾欢喃喃的说。   “干什么?”   这个角度,苏拾欢能很清楚的看到贺南征的脸,和他的动作。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喉结动了动。   苏拾欢目光一深,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踮起脚,一口就把贺南征的喉结咬住了。   一开始是轻轻地咬,后来就演变成了慢慢的舔舐,吸吮。   致命的温柔啊……   贺南征钢铁一般的脊梁都要被她融化了似的……   贺南征有很多的话想说,可是这一刻,满腹的话语化成三个字。   求求你……   贺南征扶着苏拾欢的胳膊,似乎想要挣脱开她,可事实上,苏拾欢只是单纯的,近乎虔诚的吻着,根本没有束缚住他。   是他自己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么多年了,贺南征总觉得苏拾欢在他的心里来来去去,肆无忌惮。   可事实上,苏拾欢消失了十年。   放不下的那个,其实是他。   那股热流带着火,在贺南征的身体里四处流窜,任何一个消防员都灭不掉。   贺南征扶着苏拾欢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求求你……   苏拾欢缓缓睁开眼睛,松开贺南征,目光迷离的仰头看着他。   这时,音响里放出温柔的,熟悉的音乐,那个喑哑的女声低沉的唱着。   “愿我如烟还怨我曼丽又懒倦,”   “看我痴狂还看我风趣又端庄,”   “要我美艳还要我杀人不眨眼,”   “祝我从此幸福还祝我枯萎不渡。”   最后一句音落,贺南征突然俯身,狠狠地吻向他梦中的双唇。   苏拾欢缓缓闭上眼睛,拉着贺南征的大手放在她的腰侧,贺南征手向上,整个把苏拾欢圈在怀里。   那是苏拾欢此生从没有过的安全感。   就此死去吧。   这是苏拾欢当时的想法。   就在这一刻,我们一起死去吧。   我愿意的。   贺南征的吻等了很久很久,缠绵又炽热,苏拾欢有些招架不住,一步一步的后退,贺南征越抱越紧,苏拾欢被茶几绊倒,贺南征护着她的后背,就此把她压倒在沙发上。   苏拾欢今天选的长裙最大的方便就是很好脱,磨蹭之间就已经蜕的差不多了,里面是黑色的蕾丝抹胸,包裹着重重的,软软的两团。   贺南征越吻越疯狂,苏拾欢软的不行,红唇轻启,一丝轻轻地呻/吟溢了出来。   两人都已情动之时,尖锐的手机铃声不适时的响起。   贺南征一瞬间回神,伸手摸了摸,是他自己的手机。   他要去拿,苏拾欢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要我。”苏拾欢看着贺南征。   贺南征工作需要,必定二十四小时开机待命,他俯身轻轻吻了她一下,“我看看是谁。”   苏拾欢垂下眼睛,把手拿开了。   贺南征拿出手机,面色一沉,“是妈妈请求视频。”   贺南征站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我、我接一下。”   贺南征很少会这么狼狈,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连问一下苏拾欢可不可以在她家里接起都忘记了。   “妈妈。”   视频里的刘正芳应了一声,“哎,儿子,今天休息吧?”   “对,休息。”贺南征说。   “你这是在哪啊?”   “在……妹妹家。”   “拾欢?我看看拾欢。”   “……好。”   贺南征向来不会说谎,苏拾欢穿好衣服,把头发弄好,贺南征把视频递给她。   苏拾欢已经十年没见过刘正芳了。   她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十年,能让一个女人从青春年少变到成熟性感,更能让女人从成熟性感变到美人迟暮。   变得是刘正芳的容貌,保养得宜的脸上也难免被岁月雕刻出痕迹,静心锻炼保持的身材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点的消磨,走样,萎缩。   不变的是她的眼神,性格,紧抿的唇角依然严肃刻板,黑色框架眼镜下面的那双眼睛依然精明,严厉,总是带着一种清澈的控诉。   却不知究竟在控诉着什么。   苏拾欢张了张嘴,“刘阿姨。”   视频里,刘正芳瞄了一眼苏拾欢身后露出的环境,“十年不见,过得还好吗?”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当初苏拾欢的父亲救下贺南征一家, 苏拾欢父亲自己牺牲之后,贺南征的父亲执意领养苏拾欢, 可是他的母亲,也就是刘正芳并不同意,两人一直僵持不下, 最后苏拾欢被送到孤儿院住了一阵子,贺南征的父亲才终于和刘正芳说通, 去到孤儿院把苏拾欢接了出来。   贺南征的父亲人很善良,胖胖的, 在国企单位工作, 一个闲职,平时钓钓鱼, 打打牌, 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可是贺南征的母亲却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   她在一家电器公司工作,已经算是公司的高层,可是她依然不罢休, 她说一个人如果没了上进心和野心,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两人的生活必然是有矛盾的, 时时刻刻都会发生碰撞。   苏拾欢自打来了他们家之后,始终规规矩矩, 不能算是他们之间的矛盾,可是每每他们之间有争吵,就势必要把领养苏拾欢的这件事情再拿出来说一通。   苏拾欢本来就早熟, 听着听着也就明白了这个家里究竟是怎么个门道。   从他们的争吵中其实能知道很多事情,就比如,当年贺南征的父亲很喜欢女儿,可是刘正芳生下了贺南征,所以刘正芳一直都觉得贺南征的父亲这么喜欢苏拾欢是在弥补当年没有女儿的遗憾。   苏拾欢也知道了为什么刘正芳一直不想让贺南征的父亲领养苏拾欢。   刘正芳是一个非常正统非常刻板的女人,极看重自己的颜面,她家有一个儿子,而苏拾欢是个小女孩,终究有诸多不便。   刘正芳一丁点外面的闲言闲语都听不得。   所以贺南征和苏拾欢相处的好也不对,相处的不好更加不对。   干脆,不如不领养苏拾欢,一切都清静。   后来贺南征的父亲和刘正芳急了。   贺南征的父亲平时脾气太好了,即使有时会和刘正芳争吵,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听着刘正芳嚷,他很少还嘴。   但是这一次,贺南征的父亲是真的生气了。   “那是救命恩人的孩子啊!”贺南征的父亲说:“你真的觉得把救命恩人唯一的女儿,唯一的血脉扔在那里不管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行为吗?真的就要为了自己的得失把做人最最基本的底线都丢掉吗?”   刘正芳和他夫妻这么多年了,自然知道贺南征的父亲这次是来真的了,便也就没再执拗,同意了他去孤儿院把苏拾欢给接回了家。   刘正芳对苏拾欢不冷不热,和明显也不希望她跟自己的儿子接触太多,从一开始苏拾欢进门,刘正芳就曾恳切的和她谈过一次。大多数都是围绕贺南征。   贺南征的父亲却对苏拾欢很好,无论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想着给苏拾欢留一份,真的像是疼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的疼爱。   那时苏拾欢刚刚失去父亲,下意识的对贺南征的父亲有排斥感,可是他却始终在悉心照顾着苏拾欢。   苏拾欢喜欢吃山竹,在他们生活的城市,其实山竹的价格还是挺贵的,可是贺南征的父亲还是会给苏拾欢买来吃。   上初中开始,苏拾欢就住校了,每周回来一次,几乎每一次贺南征的父亲都会去学校接她,偷偷的把山竹塞在她的手里。   后来被刘正芳发现了,贺南征的父亲就用自己买烟的钱给苏拾欢买山竹,他自己抽烟都很少了。   苏拾欢以为自己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还能够安稳度日,可是意外发生了。   贺南征的爸爸在苏拾欢十五岁那年死于一场车祸,开奔驰的司机醉酒驾驶,闯红灯撞死了贺南征的父亲。   他和刘正芳之间终于没有矛盾了,可是他也永远的离开了。   那段时间苏拾欢伤心极了,就好像又经历一次她的父亲去世的悲痛一样。   在这个世界,她彻彻底底的失去了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也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贺南征几乎一夜之间成长。   他似乎明白了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需要承担起家里的重任,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混日子,他真真正正变成了一个大人。   一切都变了。   刘正芳越来越严苛,苏拾欢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越来越低,越来越尴尬。   其实苏拾欢一直都想博得刘正芳的喜爱的,她知道刘正芳看中“上进心”三个字,在学校拼命学习,考了全班第一名回来,把奖状既羞涩又自豪的递给刘正芳的时候,刘正芳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只是全班第一?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全校第一呢。”   刘正芳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当初的这句话对于苏拾欢的打击有多大。   大约十七岁吧,苏拾欢喜欢上了贺南征。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苏拾欢就知道她完蛋了。   她彻彻底底的站在刘正芳的对立面,站在了整个家里的对立面。   她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喜怒的人,当她十八岁生日,准备把最美好的自己完整的奉献给贺南征的时候,贺南征狠狠地拒绝了她。   苏拾欢才知道,她现在也站在了全世界的对立面。   第二天,苏拾欢收拾好了行囊,孤身一人来到安城,在这个城市拼杀出一条血路,再也没有回过贺南征的家。   苏拾欢看着手机屏幕,看着刘正芳的脸总觉得陌生又熟悉。   “我过得很好,谢谢。”苏拾欢的笑容很得体,和当年那个一门心思讨她欢心的小姑娘没有半分相似。   “预备什么时候回家?”   苏拾欢一愣,“抱歉,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   刘正芳皱起眉头,“拾欢,你在别扭些什么呢?”   苏拾欢:“刘阿姨,我想我没有在别扭,我现在过得很好。”   刘正芳知道和苏拾欢说不通,于是吩咐道:“把手机给南征吧。”   苏拾欢把手机递回给贺南征,收回手的时候整理了一下视频看不到的一片狼藉的下半身。   “好的我知道了妈妈,我会劝一劝拾欢的。”贺南征说完整一句,挂掉了视频电话。   苏拾欢半倚着沙发靠枕,懒懒的看着贺南征,嘴角带着讥讽的笑容。   “拾欢,我……”   “你妈妈的一个电话,你又不是你了?”苏拾欢先一步打断他。   贺南征伸手胡鲁了一下头发:“对不起,我不该碰你,伤害你的名誉。”   “你他妈是活在清朝吗?”苏拾欢沉默许久,忽然大吼着说,最后的一个字都已经带了哭腔,眼圈红红的,“大清早他妈灭亡了,怎么就剩下你这么个祸害?”   贺南征抿着嘴唇,不说话。   “伤害我什么名誉了?我他妈有什么名誉可以被伤害啊?上个床,怎么?明天我就活不了了?”苏拾欢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别傻了行吗?你根本就不是我哥!叫你哥哥是为了和你上床!明白了吗?”   良久,两个人谁也没有动,房间里面只有那个喑哑的女声依然在唱。   “盼我疯魔还盼我孑孓不独活,”   “要我美艳还要我杀人不眨眼。”   “贺南征,你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才叫真的伤害我。”苏拾欢没了力气,整个人松懈下来颓颓的坐在沙发上,最后的声音都已经是气音。   看着苏拾欢有泪却倔强的不肯流出来的样子,贺南征的心像是在油锅里滚过,疼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没为她动过心吗?怎么可能。   谁在苏拾欢离开之后疯了一样的寻找,她的学校,宿舍,以前要好的同学,她喜欢喝的那家奶茶店,喜欢去的水果超市,家和学校之间的所有街道,一圈一圈,一遍一遍。   不管刘正芳怎么阻拦都像没听到一样。   那时候他原本在部队当兵,有晋升的机会,可是他只想找到苏拾欢,什么都放下了,错过了那个机会。   那一次,贺南征和刘正芳吵到几乎决裂。   后来部队把没有晋升的人员进行分配,是上天注定吧,贺南征被分到了消防支队。   和苏拾欢的父亲一样,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消防战士。   那几年贺南征很拼,几乎是拿命在拼,在火场救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别人不清楚,只有贺南征自己知道,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赎罪。   他欠她的,这一辈子可能都还不完了吧。   偶然的一次机会,贺南征在安城卫视的晚间新闻档看到了苏拾欢。   那一刻,贺南征好像才真的看到了希望,真正活了过来。   他申请了调令,申请调到安城,随便哪一个城区,随便哪一个职位。   那时贺南征的领导手下最最出色的消防员,队里无论是领导或是首长,都非常看重贺南征,曾无数次的挽留,可是贺南征十分坚决。   要知道,培养一个精英消防员是一件既耗时又费力的事情,安城那边得到消息,领导全都乐开了花,尤其是成志超,说什么都要把人弄过来。   最后没有拗过贺南征,他到了安城之后直接升上了中队长。   每天晚上六点半,吃完晚饭之后贺南征总会去成志超的办公室找他,有时候说一些有的没的,有时候什么都不说。   就是等着看成志超办公室的电视新闻,看那个小姑娘严肃的播报。   只要看着就很安心。   没有动心吗?   应该没有吧,贺南征这样安慰自己,这只是出于一个兄长对于妹妹的关心罢了。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他都这样告诉他自己,没有,没有。   可是,今天晚上就算是什么呢?   看到妹妹太可口,一时没有把握住,对妹妹做出禽兽行为?   不然怎么解释,接到母亲的视频电话之后他是那般的惊慌呢。   “你出去吧。”苏拾欢无力的看着他,说。   “小四……”贺南征的声音太低沉,震得苏拾欢心弦轻动。   “这不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也不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贺南征说。   苏拾欢缓缓抬起眼睛,静静的看着贺南征。   “可是,小四,”他也看着她,深深地,脸上是苏拾欢从没有见过的表情——他终于用一种看女人的目光在看她,“你朝我奔跑了九十九步,剩下的这一步,我来走吧。”   苏拾欢的眼泪溢出眼眶,滚滚而落。   “苏小四,在一起吧。”贺南征说,“即使与道德礼教相悖,即使前面的路我自己都不确定会有多少阻碍,这一刻,在一起吧。”   十年。   在这场接近十年的长跑中,苏拾欢狂奔了十年,哭过笑过,赢过也输过,甚至放弃过。   这十年都是她一个人在狂欢,在喧闹。   他从不曾回应。   这是第一次。   苏拾欢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满脸泪痕。   贺南征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把她的眼泪擦去,温柔地像是在碰一个玻璃娃娃,动作稍有不甚她就会碎掉一样。   贺南征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耳边,她的脸颊。   “对不起,”贺南征一直在重复,“对不起……”   苏拾欢伸出胳膊回抱住他,哭的说不出话来。   ……   那天晚上苏拾欢被折腾坏了,贺南征一身好体力,苏拾欢柔的像水,妖精似的,贺南征被夺了魂魄,动作愈发粗鲁。   后半夜苏拾欢已经累到哭泣,嘤嘤的求饶,贺南征看着她委委屈屈的小表情,心里怜惜的不行,可是下意识的动作却有些失控。   贺南征原本能休息两天,可是第二天又紧急任务,他必须赶回去。   早晨苏拾欢累的根本起不来,整个下身都是酸胀的,她还穿着昨晚的长裙,她想脱,可是贺南征不让,偏让她穿着做。   苏拾欢看不懂这是什么鬼癖好。   累到根本没想过睡前还需要吃药助眠,后半夜睡下的,现在累的根本不想睁眼。   小猫儿似的往被子里钻。   彼时贺南征已经洗好澡,赤着上身,下身只一条短裤,正拿着白毛巾擦头发。   “起床吗?今天上不上班?”   苏拾欢哼哼着,又往里蹭了蹭。   贺南征笑起来,拿下白毛巾放到床头柜,俯身爬到床上,手伸进被窝里,猛地握了一下苏拾欢裸/露在外的皮肤。   凉得苏拾欢“嗷”的一声叫出来。   “你干嘛!”   贺南征笑的极坏,“我要走了。”   苏拾欢又不舍起来,“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啊?”   贺南征:“一周之后就到我的月假了。”   苏拾欢哑着声音:“月假?”   贺南征:“嗯,我们都是放月假的。”   苏拾欢的脑回路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万一你们月假的时候我刚好月经怎么办啊?”   贺南征被她逗笑,伏在她耳边,“那就‘碧血洗银枪啊’。”   “哎呀!”   难得看到苏拾欢这种老油条被逗得满脸通红的模样,伸出小拳头打了贺南征一下,贺南征爽朗的笑开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走了。”   苏拾欢点点头。   贺南征走后,苏拾欢原本想再睡半个小时,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事情的发展超乎了她的预料,贺南征的反应也不在她的控制之内,甜腻的她有点不大敢相信。   八点一刻,苏拾欢从床上坐起来。   天旋地转。   苏拾欢心里骂了贺南征一句。   一头狼一样,根本不懂得节制,更和温柔搭不上边,苏拾欢的腿一点力气都没有。   缓了一会儿,从床上下来,脚尖踩在拖鞋上,今天她的主要工作就是联系成志超定一下采访时间,还要跟张编导开个会。   一切都很美好,就连路上堵车等红灯,苏拾欢都觉得是那么美妙。   和张编导的会议也很顺利,张编导是一个工作经验很丰富的人,也很民主,苏拾欢的很多想法,张编导都是只给修改,并不会直接否决。   一天都很愉快,晚上下班苏拾欢约了周澹雅,到医院去接她的时候,周澹雅一上车就觉出了不对。   “苏拾欢,你怎么这么高兴啊?有什么喜事发生吗?”   苏拾欢皱眉,“怎么?我看起来哪里不对吗?”   “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了!”周澹雅上了车,关上车门。   苏拾欢立即眉开眼笑,“是吗?还好吧~”   周澹雅:“……”   苏拾欢并不想告诉周澹雅发生了什么事,很奇怪,就包括上班时候遇到林晓培,苏拾欢也没有说起她和贺南征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苏拾欢并不想让别人知道。   贺南征那边也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把这件事情保密。   苏拾欢一边开车一边哼了歌儿,周澹雅看着苏拾欢,“你到底是中奖了还是怎么了?”   “中奖了,”嘴角的笑容不受控的咧开,“中大奖了。”   周澹雅见她不答,也懒得再问,“中大奖了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姐妹就好。”   苏拾欢周澹雅二人去了一家他们都很喜欢的一家西餐厅,侍应生把她们引到座位上,苏拾欢看着周澹雅:“随便点,我请。”   周澹雅迟疑的看了她一眼,冷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今天就算周澹雅把整个菜谱上的菜全点了苏拾欢都会请的,但是周澹雅还算有点任性,只挑了菜单上最贵的几个菜点了。   苏拾欢倒了一点红酒,举起杯子,“敬十年。”   只说了三个字周澹雅就懂了,了然的笑了笑,“好,敬十年,也敬下一个十年。”   两人相视一笑。   几杯酒下肚,两人都有点迷糊,从餐厅出来,苏拾欢拿出酒杯准备找代驾的时候,周澹雅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苏拾欢还没反应过来去扶,一个人先苏拾欢一步扶起她。   苏拾欢抬起头,定睛一看,眼前这个高个子男孩儿竟有点眼熟。   “是你?!”男孩儿看到周澹雅,喜笑颜开。   周澹雅也和苏拾欢一样,一头雾水。   男孩却不觉尴尬,咧开嘴笑了,“我是秦玉明啊,西城消防三支队的。”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周澹雅迷迷糊糊的想了想, 手指一点一点:“哦,秦玉明, 我记得我记得。”   秦玉明不住点头,“是的是的。”   周澹雅已经完全是喝多的状态了,“你们队长是那个贺混蛋的秦玉明!”   秦玉明:“……”   苏拾欢:“……”   秦玉明有些尴尬, “还好还好……来,我扶你下楼梯。”   如果是苏拾欢一个人还真就弄不动她, 秦玉明和她俩人一边一个,这才把周澹雅给扶上车。   苏拾欢皱着眉抬起头:“嗨, 小伙子, 你会开车吗?”   秦玉明点头,“会啊。”   苏拾欢:“没喝酒吧?晚上有事情吗?”   秦玉明笑了笑, “当然没有, 我今天休假, 闲得很。”   苏拾欢把车钥匙扔过去,“你开车。”   秦玉明一把接住:“行!”   上了车,苏拾欢和周澹雅在后座, 周澹雅一直靠着苏拾欢的肩膀,秦玉明也上车。   “你跟澹雅怎么认识的?”苏拾欢有些好奇。   “澹雅给我治过伤。”   苏拾欢啧了一声, “怎么我就是‘拾欢姐’,她就是澹雅呢。”   秦玉明笑了笑, 没说话,看一眼后视镜,把车子调了个头。   苏拾欢把位置告诉秦玉明, 秦玉明一愣,“这是澹雅家的地址吗?”   苏拾欢:“是啊,怎么了?”   秦玉明挠了挠后脑:“和我一个小区。”   苏拾欢坏坏的笑了笑,“好机会啊小伙子。”   秦玉明和苏拾欢把周澹雅送到家,苏拾欢就让秦玉明离开了,自己给周澹雅卸了妆,稍微洗了一下,不想动了,就在周澹雅家睡下了。   九点多苏拾欢就洗好澡躺下了,可一直到十二点多都没有睡着。   昨天晚上过得太疯狂,今天就显得有些落寞。   贺南征走得急,什么都没有跟她说,为什么会答应,是因为受不了苏拾欢的软磨硬泡了,还是纯粹因为爱她都没有说清楚,以后刘正芳那边要怎么办,又怎么向他的亲戚们交代,这些苏拾欢都想过。   这些年一个人在外久了,习惯性的会把问题想得透彻,想得长远。   自己不想,就根本没有人会替你打算。   后半夜,周澹雅醒了,以前苏拾欢住在她家的时候也习惯不住客房,直接在周澹雅自己的床上躺下来,这次也一样,周澹雅一醒就看到了苏拾欢。   周澹雅睡了一觉,酒醒了不少。   “醒了?”苏拾欢见周澹雅动了一下,问道。   “嗯,”周澹雅的声音沙哑的她自己都愣了一下,“我睡了多久?现在几点了?”   苏拾欢看了眼手机,“几个小时了,现在是后半夜。”   “你还没睡着呢?”   苏拾欢:“嗯。”   周澹雅挣扎着坐了起来,头部一阵晕眩。   苏拾欢犹豫了很久,说:“澹雅,我跟你说一件事吧。”   周澹雅看了苏拾欢一眼,重新躺回来:“嗯,你说。”   苏拾欢把贺南征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讲了出来,从前的部分周澹雅都知道,周澹雅一直说贺南征是渣男,就是因为苏拾欢给他讲的这件事情,她总觉得当年贺南征推她的那一下就是渣男行为。   从酒吧大火他们相遇,到后来抗洪救灾他们月下谈话,再到昨天苏拾欢闹得那一场。   还有苏拾欢不住的担心,一股脑儿对周澹雅倾诉出来。   也没个头绪,更没有逻辑,想到哪说到哪,说到中间,苏拾欢都口渴,周澹雅开了一盏小灯,去厨房给她榨了杯果汁,两个人窝在一起喝着果汁继续说。   周澹雅听完所有故事,沉默了一会儿。   “想什么呢?”苏拾欢歪头问她,“作何感想啊?”   “很正常我觉得,”周澹雅说,“你会有这种想法。”   “为什么?”   “你现在爱你自己,胜过了爱贺南征。”   周澹雅话音刚落,苏拾欢一怔。   “十年了,你们都成长了,贺南征身在部队,变成了一个有纪律有信仰的人,而你不是,你身在社会,信仰对于你来说几乎就等于零,你可能自己都没有感觉,可是我知道。   你太害怕自己受伤了,所以你会想这些,和贺南征在一起之后,他会不会像你爱你自己一样爱你,如果程度没有那么深,你可能自己就会放弃。”   “我会放弃?”苏拾欢就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   苏拾欢会放弃贺南征??   怎么可能???   周澹雅笑着没说话,苏拾欢自己也心虚,因为她从周澹雅的话中听不出任何的端倪,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   十年了,怎么可能没有变化,还保持着年少的心性?   看着苏拾欢沉默了,周澹雅笑了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别想那么多,享受当下,及时行乐不就是你一直以来的座右铭吗?”   苏拾欢笑了笑,喝了口果汁:“也对。”   ……   这一周开始,苏拾欢就忙了起来,和张编导开完最后的研讨会议之后,苏拾欢那边就和成志超敲定了见面的时间。   周二,苏拾欢收拾好了东西,开车到西城区消防支队。   西城区消防支队在一条挺僻静的街道,前面一栋六层的主楼,外面有官兵站岗,里面有一个大大的操场,后面是消防官兵的宿舍楼和食堂,消防车和一众器材整齐的收在仓库里。   苏拾欢拿好包包下了车,门口站岗的小哥不让苏拾欢进。   “我是来找成指导的,已经说好了呢。”苏拾欢解释说。   “很抱歉。”小哥面无表情,十分坚决。   苏拾欢正要拿手机,远处响起成志超的声音:“拾欢啊,过来吧。”   小哥一看,真的是成指导,便把苏拾欢放了进去,苏拾欢笑起来:“你看,我就说我不是坏人吧。”   小哥脸一红,苏拾欢踩着细高跟一扭一扭的走进去,身后卷曲的长发在腰际一弹一弹。   苏拾欢和成指导打了招呼:“成指导,好久不见啦。”   成指导笑了笑,“可不,苏大记者不穿冲锋衣,我都有些认不出了呢。”   苏拾欢失笑,“要不然我回去再换一套。”   成指导:“得了得了,我勉强辨认着吧。”   成志超把苏拾欢带到他的办公室,成志超是一个很自律的人,他的办公室东西不算多,摆放的非常非常整齐,窗明几净,窗台上面放着几株小绿植,长势很好,生机勃勃的。   窗台上的墙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电视,没有开,遥控器就放在成志超的桌子上。   成志超请苏拾欢坐在沙发上,接了杯水给她。   “谢谢,”苏拾欢把水接过来,拿出自己包里的笔和本,“我们这才采访就像我之前跟您说的,主要是针对这场洪灾,救援的基本情况和方式是主要想说的,然后就是现场可能会稍微轻松一些,做一些互动小游戏,之后就是叫大家遇到洪灾之后保护自己的办法。”   “可以可以,”成志超说:“我有一个问题啊,这次是专门针对洪灾的吗?我们消防部门在洪灾中一般都是负责人员救助,真正的抗洪都是调动人民解放军或者武警步兵来做。”   这还真就是一个全新的切入点,苏拾欢点点头,“那我们就可以说一些贴近人们生活的,从另一个角度展现抗洪,展现消防,您是这个意思吗?”   “其实我们消防人员工作范畴比较广阔,有没有可能把其他的,像是救火救灾啊,轻生的救助啊,这些东西加进去呢。”   一道灵光在苏拾欢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说:“那我们不如做一个系列节目呢?全面展现消防人员的工作和工作性质,这一期暂定洪水,如何?”   成志超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苏拾欢说:“好好好,我回去和我们领导商量一下,这个提议我觉得很好。”   成志超说:“这次上镜我也给你选了一个人,我们队里最帅最有型的呢。”   苏拾欢笑了笑:“谁啊?”   成志超还要保持神秘:“一会儿我把他叫过来你看看,上镜得更帅,具体节目要求什么的,你直接跟他说,省得我再传话。”   成志超向来随和,说完苏拾欢笑了起来,成志超到门口叫了个兵过来,说了些什么,那个兵敬了个军礼:“是!”   成志超踱回来,嘴里依然不住的在夸奖。   等了大约三分钟,门口出现一个人影:“报告!”   成志超笑起来:“进来进来。”   苏拾欢回过头,和贺南征视线相撞的那一刻,两人同时愣在了那里。   ……   苏拾欢先反应过来,站起身,成志超引着苏拾欢介绍了一下贺南征:“这就是我们队里最优秀的兵,贺南征,这位是苏拾欢苏记者,抗洪的时候你们应该见过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印象。”   苏拾欢礼貌性的伸出手,“你好,苏拾欢。”   贺南征停顿了一下回握住她的手:“贺南征。”   两个人默契的同时选择了不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   “行,认识一下就行,事情我已经跟南征说完了,拾欢啊,你直接把节目的流程和一些注意事项什么跟南征说一下就行了。”   苏拾欢点点头,“好的。”   成志超看了看手表,“那行,我这边还有点事,你们先聊,我办完事就回来。”   “行行行,您忙您的。”   成志超走出去之后,随手关上门。   成志超办公室的外面是一片小花园,一场秋雨过后,树下的草坪上抖落一圈黄叶,外面偶有军人训练时的口号声,很远,很安静。   苏拾欢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看着贺南征。   接近半分钟的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你想我了没有?”苏拾欢先开口,声音很轻,似不想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贺南征笑了笑,“你猜猜。”   “我猜没有。”   贺南征:“为什么?”   苏拾欢脑袋一歪,“因为你都没有抱抱我。”   贺南征失笑,看了眼窗外,张开手臂。   苏拾欢也看了一眼窗外,扑到他的怀里,贺南征轻松的接住她。   他穿着训练是穿着的迷彩服,秋天了,依然穿着短袖,透过薄薄的衣衫,苏拾欢能感觉到他的温暖的体温。   书上说,男生的体温会比女生的体温高半度,苏拾欢还不大相信,现在她信了,真的会高一点,不然为什么每一次拥抱都能感觉到他的温暖呢。   “你有多想我呀。”苏拾欢抱着贺南征的腰,摇啊摇,摇啊摇。   “就是很想,”贺南征说。   “具体的说一下嘛,有多想。”   “这要怎么说呢……”   “具体的说。”   贺南征想了一下:“就是,吃饭的时候会想到你,有个小孩儿不爱吃肉,瘦的跟猴儿似的,睡觉的时候也会想到你……”   “睡觉的时候想我什么!”苏拾欢从他的怀里弹出头来问道。   贺南征坏坏的笑了一下,“你说我想你什么?”   苏拾欢白他一眼,目光渐深:“你下次什么时候放假?”   “一个月之后。”   苏拾欢不大高兴了:“哦。”   贺南征吻了吻她的发顶,窗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苏拾欢和贺南征同时放开了手。   往后退了一步,隔开了安全的距离。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两个人俱是一愣。   可是苏拾欢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缓解尴尬:“我还是把节目的流程和内容先跟你说一下吧,一会儿成指导就回来了。”   贺南征同意,点点头:“行。”跨了一步在沙发上坐下来。   明明是面对面坐着,可总觉得距离很遥远。   苏拾欢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这样一种感觉。   贺南征真的属于她了吗?   她不知道。   节目流程说到一半,成志超回来了,苏拾欢和贺南征都站起身,成志超朝他们摆摆手,“说你们的说你们的,不用管我。”   成志超坐在一旁,苏拾欢自然的继续说节目的事。   最后整个流程成志超都很满意,贺南征也没有异议,苏拾欢确定好了之后就要准备走了。   “节目录制的时间就在下周四,您看时间上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成志超说,“南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不行,我有点事,他自己过去行吗?”   “可以的。”苏拾欢说。   “那就行。”成志超自豪的拍了拍贺南征的肩膀,“怎么样,我们贺队上镜一定会很帅吧?”   苏拾欢把本子收起来的间隙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泛起狡黠的光芒,嘴角抿着笑容,“会的,会非常帅。”   “到时候在给我们贺队来条征婚启事,全国的女同志是不是都得到咱们队里来。”   苏拾欢扁扁嘴,“那可不行。”   “怎么着呢?”   苏拾欢小声说:“我们张编导也还没有女朋友呢,肯定不会让贺队走这个路子的。”   成志超听完哈哈大笑起来,贺南征看着苏拾欢也忍俊不禁,眼神有些宠溺。   小家伙情商是真高,这一点倒是一点儿也不会让人担心。   “行,那我们就下周四见咯。”苏拾欢看看成志超,又看看贺南征。   “好的好的。”成志超说。   苏拾欢最后看了贺南征一眼,转身。   “那……成指导,我送苏记者出去吧,您忙您的。”贺南征突然说。   苏拾欢停下脚步。   “也行。”成志超说,“那拾欢啊,我就不送你了,让南征代劳了。”   “行。”苏拾欢喜笑颜开。   出了成志超办公室的门,苏拾欢走在前面,贺南征跟在她身后。   “你们每天训练很累么?”走在走廊里,苏拾欢突然问道,外面乌云遮住了太阳,天阴了。   “还行,”贺南征的声音低低的,“怎么问这个?”   “好奇,”苏拾欢说,继续往前面走着。   “你们平时救灾受伤的时候多吗?”   “挺多的,有些年纪轻轻的新兵会受些伤,还有就是比较危险的出警会受伤。”   “哦,”苏拾欢点点头,“平时受伤都不去医院的吗?”   “平时的小伤就在队里的医疗站看了。”   苏拾欢又怪里怪气的“哦”了一声,“医疗站。”   贺南征:“怎么了?”   到了操场这边,苏拾欢一甩头:“没怎么。”   贺南征:“……”   操场有士兵在训练,刘承宇他们几个刚好在休息,看到苏拾欢,大大的朝她摆手。   苏拾欢看到刘承宇,笑起来,“是你们啊。”   刘承宇几个跑到这边,“拾欢姐,你怎么来了?”   苏拾欢:“来和你们领导谈点事情。”   秦玉明也在,问苏拾欢;“澹雅好一点了吗?”   听了这个问题苏拾欢有点想笑,周澹雅又不是生病了,喝个酒而已,现在都已经过去快一个礼拜了,有什么好不好一点的。   苏拾欢说,“要想知道,自己问去,我可没有给人传话的习惯。”   秦玉明:“……”   和他们几个告别,苏拾欢继续往车上走。   到了门口,贺南征嘱咐道:“回去开车小心点。”   苏拾欢看了门口守卫的小哥一眼——已经换了一个,不是刚刚拦她的那个了——往旁边走了走。   贺南征明白了苏拾欢的意思,跟着她走到旁边,身躯一挡,小哥看不到苏拾欢了。   “要记得想我哦,”苏拾欢的声音很小,被风吹到贺南征的耳朵里。   贺南征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苏拾欢的头,“你也是。”   过个马路上了车,对面的贺南征还没有走,苏拾欢发动起车子,偶尔瞄到镜子里的自己。   脸上压抑不住的甜蜜笑容就连苏拾欢自己都吓了一跳。   在车上给周澹雅打了电话,周澹雅上午休息,现在刚刚起床。   苏拾欢跟周澹雅说了今天看到贺南征的事,周澹雅把电话开了免提,准备给自己做个早午餐。   “你别笑的像个傻子似的行不行?”周澹雅嫌弃的说,“没谈过恋爱吗?”   苏拾欢在等红灯的时候认真的想了想,“还真就没有。”   周澹雅:“……”   绿灯亮,苏拾欢踩下油门,“不过也不需要有。”   周澹雅:“倒也是,你现在就沉浸在爱情里的傻鱼,谁说什么都不会听了。”   苏拾欢疑惑:“为什么是鱼?”   开车到半路下起雨来,几乎是瞬间下起来的,一分钟不到路面就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可见度极具下降,苏拾欢打开雨刷器,不敢怠慢了,直起腰板仔细的看着路面。   “因为你属鱼的啊,什么事情就只能记住七秒,过了时间就忘了。”   周澹雅说:“不过这个性格也可以了,你看看你,现在过得多开心啊不是——”   话音未落,电话那端突然发出“咣——”的一声巨响,周澹雅的心“咯噔”一下落下来。   提高了音量,吓得音色都变了:“拾欢?拾欢?苏拾欢???回答我一下!!”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过十字路口的时候, 一辆摩托突然从转弯处飞驰而来,苏拾欢吓了一跳, 赶紧踩下刹车,可是摩托却丝毫没有减速,直直的撞在苏拾欢的车身。   后面一辆奔驰没想到前车会突然刹车, 直接追尾上苏拾欢,“咣”的一声, 苏拾欢整个人弹向方向盘,手机顺着这个力道滚落在地。   苏拾欢的脑子里“嗡”了一声, 眼前有点冒金星, 她捏着眉心,闭眼缓了一会儿。   奔驰车主是一个小姑娘, 第一天开车上路, 吓坏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打电话送苏拾欢去医院。   苏拾欢想起周澹雅来,忙俯身去找手机,还好手机落在脚垫上, 没有摔坏,赶紧给周澹雅回拨过去。   周澹雅一听是车祸, 还是吃了一惊,让她直接去军医二院, 周澹雅现在就准备收拾一下赶过去上班。   骑摩托的是一位外卖小哥,小哥送餐太着急了,见这条路上车比较少, 一脚油过去就闯了红灯,好在苏拾欢刹车及时,摩托车撞在苏拾欢的车身,车门瘪了下去,掉了一点漆。   还算幸运的,人都没事儿。   大家决定私了,跟周澹雅说完车祸的事儿之后,周澹雅让苏拾欢在那等着,不出半个小时周澹雅就到了。   开奔驰的小姑娘一开始很害怕,但是看苏拾欢还挺好说话的,这才往她跟前凑了凑,一起等周澹雅和保险公司的人过来。   半个小时后周澹雅开车过来,看到现场的情况,嘴里“啧啧”两声。   “苏拾欢你命是真好。”周澹雅笑起来:“侧身被摩托撞,后面被奔驰撞,”周澹雅往后看了一眼,“还是辆奔驰大G。”   小姑娘脸“腾”的红了,“手生,手生,没刹住。”   等保险公司清算完了,周澹雅执意要带苏拾欢去医院检查,小姑娘也跟在一旁应和:“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用了,真的不用,我哪也没撞到。”苏拾欢说。   “不行。”周澹雅不由分手的拉过苏拾欢的手。   小姑娘也赶紧跟上去,嘴里念叨着:“对,应该去看看的,应该去……”   到了医院,周澹雅非要给她做一个全身检查。   苏拾欢哭笑不得:“你不会是为了医院的效益才要给我检查的吧。”   “就是,怎么着?不行?”   苏拾欢投降,“行行行,你老大。”   正说着,一个人从走廊那头往护士站这边走,苏拾欢定睛一看,是聂清尘。   苏拾欢下意识的扭过头去,可还是晚了一步,聂清尘笑了笑:“拾欢。”   不等苏拾欢回答,便听身后一声清脆的“哥!”。   苏拾欢和周澹雅同时回过头去,奔驰女孩朝聂清尘招招手,聂清尘看到聂晚鱼也一愣,“你怎么在这?”   “我撞人了……”   聂清尘皱起眉,“怎么回事啊?”   医院里谁都知道聂清尘聂大夫家境优渥,可是聂清尘平时无比低调,谁也不知道究竟优渥到什么程度,可是现在看这小姑娘一身打扮,和开着的那辆车,也能隐约猜出一二。   小姑娘把车祸的经过大致都跟聂清尘说了一下,聂清尘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转头对苏拾欢说,“抱歉啊,我妹妹才学会开车。”   苏拾欢笑了笑,“都说了我没事,一丁点事情都没有。别怪她了。”   最后还是被周澹雅拉着做了一个全身检查,中途周澹雅去拿报告的时候,聂清尘从外面进来。   苏拾欢看着他笑了笑,“聂大夫。”   “很久没联系了。”   苏拾欢眼珠转了转,“有吗?”   聂清尘半靠在桌子旁,“最近在忙什么?”   苏拾欢顿了顿,“在忙……谈恋爱。”   话说到这,彼此就都明白了,聂清尘停顿了很久,最后才僵硬的笑了笑,“哦,这样啊。”   苏拾欢话锋一转,“聂大夫的女朋友谈的还顺利吗?”   聂清尘抬起头,彼时苏拾欢坐在检查床上,逆着光,头发好像都被染成了金黄色,整个人蒙在一层淡淡的,温和的光晕里。   看着她的表情聂清尘就知道了,瞒不过苏拾欢的。   去抗洪是为了她,说是有女朋友也是为了能让她放下戒备心。   早知道瞒不了多久,苏拾欢不是小白兔,早晚会被她发现,也许她知道之后事情就更加糟糕,可是为了眼前的那一点点甜头,聂清尘还是这么做了。   能接近一点就接近一点吧。   虽然没有结局。   “分手了。”聂清尘洒脱的看着苏拾欢,没有半分忸怩或者尴尬。   苏拾欢“哦”了一声,“很遗憾,还没有见一面。”   “什么时候能见一见拾欢的男朋友?”   苏拾欢笑了笑,跳下床,“很快。”   走出门前,回头看着聂清尘,笑的爽朗又大方,“在电视上。”   说完苏拾欢就出门了,可是聂清尘却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苏拾欢,不要常常这么对着别人笑。   她自己可能没有注意,可是别人,很有可能会溺死在这笑容里,逃脱不出来。   ……   周四很快就到了,在这之前苏拾欢做足了准备。   林榕语给她化妆的时候,苏拾欢依然在确定节目流程,贺南征很早就到了,在另一个化妆间。   节目一开始需要贺南征穿救援服上场,会给大家大致介绍一下救援的流程,和这次洪灾的基本情况,之后才会换回便装,和主持人还有另一些嘉宾做游戏。   到了时间,苏拾欢准备上场,和男主持人开场白之后,就要请出今晚的嘉宾了。   为了节目效果,整场灯光暗下去,后面的大屏幕是红色的火光,音乐中有低低的叫喊声和求救声,已经燃烧着的,灰烬纷飞的“哔拨”声,随着火势一点点减弱,门逐渐打开,场上的灯光逐渐亮起来。   贺南征就在这样的大火之中,手里抱着安全帽,高高的,一步一步的走出来。   这个出场是苏拾欢提议设计的,张编导当时就准了,他也很喜欢这个设定。   那时苏拾欢就知道,这个效果之下贺南征一出来,就凭他的相貌和体型,一定能够赢得全场尖叫。   事实上,这个节目效果确实达到了,而且超乎苏拾欢的预期,小女孩儿们见了明星似的大喊着,有的甚至喊出了“老公好帅”四个字。   苏拾欢往观众席瞄了一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出场音乐结束之后,苏拾欢和男主持一左一右走到贺南征身边,苏拾欢穿着高跟鞋和男主持差不多高,跟贺南征一比就稍显尴尬了。   男主持笑着打趣,“突然就不怎么好奇我们贺队长的身高了。”   苏拾欢接话道:“但是相信现场的女生们和我一样好奇贺队长的声音吧?”   果然,观众席一片欢呼,苏拾欢顺势说道:“贺队长,介绍一下自己?”   贺南征拿起话筒,“大家好,我叫贺南征,来自安城西城区第三消防支队。”   后面的话没等说完,掌声就已经响起来了,贺南征的声音本来就低,传到话筒里就显得更加低沉了。   低音炮听在耳朵里简直苏到爆炸。   所有的效果全都出来了,可是苏拾欢却总觉得怪怪的。   有一种把自己老公送给全世界人享用的感觉。   苏拾欢有点后悔了。   男主持问了贺南征几个问题,都是关于这场洪水的,这些贺南征之前都已经知道,回答起来也是游刃有余。   节目接着往下进行,苏拾欢依照本子又让贺南征教了大家几招在洪水中保护自己的动作,贺南征演示完,苏拾欢便说道:“可能大家现在没有体会学习这些自救小知识有多么有用处,大家也都知道,这场洪水的采访工作是我跟进的,下面我给大家看一下我当时去采访的时候的一些小片段,可能大家就会对洪水有更加直观的认识。”   大屏幕上放起短片,经过了后期处理,画质还算清晰,一帧一帧,有的是苏拾欢拍摄的,有的是其他同事拍摄,加了背景音乐。   从解放军扛起沉重的抗洪物资开始,大雨开始无情的落下,有小孩在河水里求助,消防员腰上拴着安全绳,纵身一跃跳入水中,没有一秒犹豫。   这是刘承宇。   有老人不敢过河,消防官兵自己伏下身子,让老人踩在自己肩膀上过河。   这是秦玉明。   河道湍急,只有最强壮最有经验的消防员下水确立安全路线,那个人站在湍急无比的河水里,指导员大喊需不需要支援,他高高的摆了摆手。   这是贺南征。   还有很多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在默默抵挡黑暗的人们。   为了大多数人的平安,奉献自己的全部。   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短片放完,场上沉默了,苏拾欢他们走回台中央,顺理成章的让贺南征接着说一些救援当中感人的事情,之后又教了大家一些自救小知识。   之后就是广告时间,他们需要回化妆间去换衣服,往后台走的时候,苏拾欢和贺南征默契的拖到人群最后,在连接电梯和演播室中间幽暗的走廊里,若无其事的,轻轻碰了一下手。   长满粗粝茧子的大手捏了她一下,苏拾欢的嘴角抿着笑容,碰一下,就松开了,走到光明中,又变得神色如常。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后面游戏的环节是苏拾欢最不擅长的, 很明显贺南征也不大喜欢,除了有几个游戏为了节目效果必须要贺南征参加, 那些自由参加的贺南征一个都没上。   他和苏拾欢坐在舞台暗处的椅子上,遥遥相对,有的时候有嘉宾在台中间做游戏会挡住彼此的视线, 过一会儿又会移开,他们目光相碰。   看到彼此时, 总会会心一笑,有的时候贺南征会朝她眨眨眼睛。   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极了上学的时候在偷看暗恋的男生, 躲在窗帘后面,在写作业的间隙抬头看一眼, 风把窗帘托起来, 有的时候看得见, 有的时候看不见。   节目录完,贺南征回了消防支队,招呼也没来得及打一下, 每次这样的节目之后都会有一场庆功宴,以往苏拾欢都会去, 这是和台里领导还有各部门同事交流人脉最好的时机。   可是这次苏拾胡却觉得很累,没有参加。   事实上从抗洪现场回来, 好像已经耗完了自己所有的精力,之前苏拾欢喜欢去酒吧,去歌厅, 现在也都很少去了,觥筹交错,灯红酒绿,总会让苏拾欢感觉到疲惫。   到家之后先洗了个澡,还没来得及把面膜敷到脸上,手机响了。   来自陈俊峰,“东海花园大火,现在要求所有灾难专题的记者前往采访,越快越好,争取拿到第一手资源。”   苏拾欢二话没说,换了衣服就往外跑,跑到楼下发现忘记拿车钥匙,又赶紧跑上楼拿了车钥匙下去。   苏拾欢开车算半个路盲,走路是一整个不折不扣的路盲,可即使是这样,苏拾欢也知道这个“东海花园”在哪。   东海花园的大名几乎整个安城都知道,是出了名的豪华别墅区,很有明星都在那边买房子,地处寸土寸金的北城区,临山面海,距离市内也不远,周围设施非常完备,小区绿化度好极了,能够兼顾别墅区的安静怡人,和市中心的便利繁华。   当年炒的非常热,据说当时开发商自己都在这里有套房子。   这样完备的配套设施,按理说应该安全保障工作也非常严谨科学,又怎么会起火?   并且听陈俊峰的语气,火势非常严重,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召集所有灾难专题的记者全部过去采访了。   苏拾欢知道事态紧急,快到东海花园的时候,旁边一辆救护车交替闪着红蓝光芒,咆哮着,快速的从苏拾欢开过去。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辆。   离东海花园更近了,隔着一条马路就看到滚滚的浓烟,风往西边吹,有黑烟刮到苏拾欢这边,灰烬一样的东西挂在挡风玻璃上,苏拾欢喷了一点水,打开雨刮器刮干净了。   小区门口拦起了警戒线,这边居住的人本就不多,现在又是晚上,所以外面看热闹的人不算多,苏拾欢给警察出示了自己的记者证,警察放行。   一辆又一辆的消防车排成竖列停在小区门口,里面还有好几辆,苏拾欢跑进去,和陈俊峰他们汇合。   林晓培和陆有成也在,苏拾欢跟他们点头示意。   “现在是东海花园东边那栋别墅着火,风往这边一吹,引燃了这边的树木,一直烧到这边的这栋,因为最先着火的别墅里没有人,所以火情一直也没有人发现,现在最棘手的就是,西边的这栋别墅里面正在举行宴会,据说人很多。”   听完最后一句,苏拾欢的心“咯噔”一下就沉了下来。   之前超苏拾欢车的那辆救护车停在远处,穿着白大衣的医护人员跳下来,苏拾欢在漆黑的夜色中看到了周澹雅的身影。   周澹雅也看到了她,“今天跟急诊。”   她在回答她疑惑的目光,苏拾欢点点头,“注意安全。”   没有多说别的话,可是两人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苏拾欢这边也开始工作,现在东边的别墅火势已经非常严重,明火的火舌映亮一小片天空,原本奢华的独栋别墅一层俨然已成废墟,只有未灭的几簇火苗倔强的燃着,而从二楼开始,几乎已经全部埋葬在了大火里。   火苗燃烧的“哔拨”声和今天在贺南征出场是火苗的声音很像,可是两次听起来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烧焦的味道充斥着整个鼻腔,灰烬漫天飞扬,总觉得粘了满脸,快要窒息了似的。   原本陈俊峰说引燃树木从而导致火势蔓延,原本苏拾欢以为只是两栋别墅挨得近,中间一排装饰性的树木拦着才点燃的。   可是到了现场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东海花园当年的卖价非常非常贵,打出的标语也是“紧邻市中心的安静生活”,既然安静是主旋律,别墅与别墅之间也不像其他别墅区这样离得近,两栋别墅之间距离非常远,绿化带做的也非常漂亮。   只是现在,树木以及下面的花草已经全部点燃,原本的生机盎然全都不在,只剩下黑色的,烧焦了的木头,有的已经倒在一旁,有的依然倔强的挺立着。   旁边被无辜点燃的别墅情况也非常糟糕,以为里面有人,所以救援重点自然放在了这里,东城区消防人手不够了,路过的时候,苏拾欢听到他们的指导员在对着手机大喊:“调人过来!调人过来!”   秋天的夜晚是很冷的,苏拾欢出门时走得急,没有穿外套,可是在赤焰炎炎的火场却并没有感觉到有多么寒冷。   陆有成他们连接好了设备,把话筒递给苏拾欢,苏拾欢找了个能看到明火的最佳角度,对着镜头介绍起火场的情况来。   这边角度比较好,有不少电台同仁在这边播报,就在苏拾欢对着镜头介绍情况的时候,陆有成惊恐的从摄影机里抬起头。   对着苏拾欢大喊:“拾欢!快跑!”   苏拾欢一愣,反应极快的往陆有成的方向跑去,根本来不及回头。   陆有成终究是个男人,步伐总比苏拾欢的快,苏拾欢被他拽着,跟的很费力,苏拾欢虽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可是背上越来越高的温度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前面一片草地,来不及了,陆有成拉着苏拾欢,倏地往前一扑,同一时刻,一阵灼热的气浪朝苏拾欢这边喷涌而来。   “轰——”!   震耳欲聋。   整个天空都被照亮,一柱浓烟冲向天空,带着热度的气流在空气中流窜,灰烬被重重弹起,又轻轻下落。   苏拾欢倒在草坪中,整个人都是蒙的,那“轰隆”一声似乎就响在耳边,和着警车、救护车、消防的声音,混乱成一团。   她的手臂被爆□□开的树木枝杈划伤,膝盖也因为方才陆有成带着她扑倒在草坪上划破了。   可是这些疼痛全都麻木了,苏拾欢僵在那里,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爆炸。   陆有成先反应过来,身子动了动,回头看了看苏拾欢,问道:“拾欢?拾欢?你没事吧?”   苏拾欢目光呆滞,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冰凉,动作都有些不协调。   “没、没事……”苏拾欢近乎机械性的话回答。   转过头,是后被点燃的那栋别墅发生的爆炸。   原本只是有些许明火和浓烟,现在已经全部被点燃了,连同周遭的树木,草地,甚至旁边停放的一辆车全都被点燃。   嚣张的火焰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挣扎着,扭曲着朝天哭诉,朝人间复仇。   苏拾欢看到火舌所过之处,那片她刚刚站着播报的空地,已经被火燎成一片焦黑。   如果方才陆有成没有及时叫她,此时被炸成碎片的,将不是树枝,而是她苏拾欢了。   “为什么……会爆炸啊?”苏拾欢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说完陡然想起来陈俊峰的那句话。   “现在最棘手的就是,西边的这栋别墅里面正在举行宴会,据说人很多。”   苏拾欢整个人都一激灵。   陆有成也被吓坏了,可终究还是比苏拾欢镇定一些。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陆有成从地上爬起来,顺便把苏拾欢也扶起来,苏拾欢的腿都是软的,完全靠着陆有成胳膊的力量才能站的起来。   “先去找陈总汇合吧。”陆有成提议道。   苏拾欢点点头,“嗯。”   陆有成问:“你还能走么?”   苏拾欢缓了一下,“没问题,走吧。”   陈俊峰和东城区消防支队的指导员站在一起,现在指导员已经气得不行,对着对讲机连带着说了好几个脏字儿。   “可算找到你们了。”陈俊峰看到苏拾欢和陆有成,连忙问道:“你们没事儿吧?”   苏拾欢摇了摇头,“没事。”   “就是吓坏了。”陆有成说,“为什么会发生爆炸?”   陈俊峰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眼睛往指导员那边快速的瞟了一下。   指导员现在根本无暇理会他们,对着对讲机说:“顾成龙你那边什么情况!有没有找到爆炸源!”   “张胜,你那边伤亡怎么样?”   “刘正声,你把消防车挪一下,我们的支援到了,让他们进来!”   指导员这边手忙脚乱,苏拾欢他们也不能贸然上前,陆有成也不敢靠近火场了,只在外围拍摄了一些素材。   站在旁边等的时候,一辆吼叫着的红色消防车缓缓开进来,在距离苏拾欢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下来。   贺南征一身防爆服从车上跳下来,带着队员一起,快速而有序的开始整理救护器材。   成志超一身制服从车上下来,走到东城区的指导员面前,两人敬了个军礼之后,东城区指导员开始给成志超介绍现场情况。   成志超始终皱着眉,“所以爆炸源还是没有确定吗?”   东城区指导员说,“是。”   成志超思索了一会儿,想到什么,说,“会不会……是有多处爆炸点?”   “什么?!”   苏拾欢看着那道高大的身影即将冲进火场,很想冲过去叫住他。   可是苏拾欢没动,他知道那是他的使命,不是苏拾欢能够阻拦的。   这时,人群中突然发生骚乱,苏拾欢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觉那个人十分眼熟,苏拾欢狐疑的走过去,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想。   “聂大夫?你怎么来了?”   很明显这不是聂清尘值班的时间,他也没有穿白大衣,方才却在人群中嚷着要进去,几乎和警察发生争执。   一改聂清尘往日风度翩翩的模样,现在领带也松了,头发也乱了,整个人显得颓丧又惊慌。   苏拾欢走近他,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聂清尘的双眼毫无神采,呆滞的盯着方才发生爆炸的别墅。   声音轻的像是能被风吹散。   “那是……我家啊……”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贺南征!”   “到!”   “你们负责东三区的搜索救援, 陈玉林!”   “到!”   “你们负责西二区的搜索救援。”   “是!”   贺南征和陈玉林对视一眼,分头行动。   “刘承宇陈超, 外面压力水枪,秦玉明负责联络支援,其他人, 跟我进火场!”   “是!”   这次的火情不算是贺南征消防生涯中最严重最恐怖的,却是最离奇的, 知名高端别墅区爆炸起火,找不到爆炸源, 而且是一间空别墅最先被点燃。   直觉告诉贺南征, 这场事故没有那么简单,所以进火场的人员分配贺南征也做了调整。   那些年纪小的, 经验少的, 都留在了外面。   戴好消防器材, 贺南征冲进火场。   他负责的东三区位于整栋别墅的二楼的东部,一间客房,一间厨房, 还有一间餐厅和一间洗手间,这里似乎距离爆炸点很近, 所有的易燃物都已经烧的差不多的,现在全都是一些大的物件在燃烧, 厨房的墙体都已经倒塌,看不到原本的样貌,火场里温度极高, 浓烟滚滚,顺着探照灯的光芒能看到厨房的废墟之下,躺着一个人。   贺南征赶紧跑过去,那人正面朝上被压在废墟下,脸庞已经被烧的焦黑,贺南征把他拉出来的时候,一动不动。   其实这种情况贺南征见多了,多半已经没命了,可贺南征还是想努力一下。   “东三区,四点钟方向发现一名伤者,秦玉明,准备双绳救援,在六点钟方向洗手间那边有一个能打开的窗子。”   “收到。”   秦玉明跑着通报那边早已经准备好的双绳救援的同志,嘴里大喊着:“六点钟方向,二楼洗手间的位置,准备双绳救援!”   苏拾欢站在外面,看着秦玉明奔过去,心里担心极了。   她从不知道火场里是什么样子的,可是站在火场外面,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奋不顾身的冲进去。   这是第二次。   苏拾欢怕极了。   比方才差一点被炸到还要害怕。   眼睛紧紧盯着火场,那些有明火的地方刺得苏拾欢眼睛都疼了,可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只要门口有人出来她就迅速的看过去,不是他,又失望的转回来。   小的时候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苏拾欢很怕火。   贺南征的父亲在厨房做饭,苏拾欢也只是站在客厅陪着,他父亲看出了苏拾欢的心理障碍,慢慢引导她:“欢欢,别怕,进来看看爸爸做了什么菜?”   苏拾欢一边摇头一边倒退。   “是不是很香?”父亲继续引导。   苏拾欢点头。   “说出来,回答我,是不是很香?”父亲又问了一遍。   苏拾欢小小声的,“是。”   “那欢欢过来看看好不好?”   苏拾欢不动,怯怯的看着贺南征的父亲。   “有爸爸在,一定不会让欢欢受伤的。”   苏拾欢犹豫着,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厨房挪。   到了门口,恰逢贺南征回到家,那时他正是变声期,声音又粗又哑:“我回来了。”   苏拾欢往厨房走的时候,吓了一跳。   一开门就看到小姑娘惊恐的表情,贺南征觉得有趣极了。   书包往肩上一甩,“干嘛呢?学乌龟爬呢?”   只有第一次见到贺南征,他被大火吓坏了,像一匹温顺的小马,颤抖的叫出苏拾欢的名字。   后来接触下来,苏拾欢才知道,贺南征根本就是一匹野马,还是脱了缰,谁也拽不住的那种。   “瞎说什么呢?”贺南征的父亲眉头一皱,严厉的看着儿子。   贺南征无所谓的笑了笑,脱了鞋,走进客厅。   贺南征的父亲把目光转回到苏拾欢身上,“欢欢过来。”   苏拾欢看着父亲期待的面容,不想让他失望,克服着心中的恐惧,咬着牙往前走。   贺南征歪着头看着这父女俩,站起身,哑着声音问:“爸,做什么好吃的呢?”   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走,到苏拾欢身边的时候,恶作剧般的把她狠狠往前一推。   苏拾欢吓坏了,轻轻地叫了一声,瞪大了眼睛看着灶台的火焰,只觉得自己就要跌上去了似的!   在她就要跌倒的时候,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往前扑的趋势。   贺南征哈哈的笑了开来。   苏拾欢站定,心里那种恐惧感几乎把她撷得窒息,她扶着旁边的餐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眼圈儿都有点红了。   贺南征看了苏拾欢一眼,笑的愈发放肆了。   “贺南征!你给我过来!”贺南征的父亲大喝道。   “哎哎哎,爸爸,爸爸我错了爸爸。”   最后贺南征还是没有逃掉一通好打,还是刘正芳回来了,拦下了贺父手中的鸡毛掸子。   ……   “报告成指导!西二区发现大量□□!请求支援清理!”   成志超的对讲机里传来陈玉林的声音,成志超一愣,迅速做出反应,“贺南征!”   “……贺南征?贺南征!”   “已经赶过去了。”对讲机里,是贺南征沉沉的,听着成志超的焦急,还带着一丝丝笑意的声音,“成指导,别怕呀。”   成志超怒极,脏字儿都飙出来了,“贺南征你等你出来了,踹死你个野驴。”   苏拾欢不禁感叹这消防支队的设备质量是真的好,对讲机里就连贺南征最后的那声嗤笑都听得一清二楚。   贺南征赶到西二区,看到那些□□才知道,经验比他还要丰富的陈玉林,声音这么惊恐是因为什么了。   西二区属于宴会厅,旁边放着大量的化学药品,瓶瓶罐罐,有的已经被点燃,火星儿飞溅,火场温度极高,没有人知道那些罐子里装着什么,更不确定在高温下会发生怎样的反应。   “这他妈是要干什么!”贺南征骂了一句,后面有消防员冲过来,举起水枪就要灭掉,被贺南征一臂给挡住了。   “贺队?”   “别动。”贺南征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吗?”   消防员有些费解。   贺南征对着对讲机说道:“指导员,赶快停止外面高压水枪的喷射!这里发现大量化学药品,需要技术人员支援!”   成志超咬咬牙,红着眼睛下达指令,“所有高压水枪停止喷射!火场所有人员,马上撤退!”   旁边东城区的指导员皱眉,“全部撤退?”他指了指手表,“没有时间了!现在已经烧到这种程度了!”   “必须全员撤退!”   成指导一向温和,即使有的时候跟队员们开一两句玩笑也都无伤大雅,这还是苏拾欢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   “火场还有受灾群众!”那位指导员也吼了起来。   “那他妈是我的兵!”   这一句一出,东城区的指导员沉默了。   苏拾欢突然明白了,贺南征这样的人为什么跟了成志超这么久,无怨无悔。   她还记得那次吃火锅的时候,刘承宇跟她说过,贺队这个人啊,看着外表挺冷酷的,对待新兵又严厉,其实人护短儿的很。   新兵初上火场,全都是贺南征自己带着,保证新兵的安全。   部队里全都是大小伙子,难免有时会起冲突,如果别的队的欺负了他们,不管什么情况贺南征一定会为他们出头,能用正常程序解决的,就按照正常程序走,要是部队上头不管的,贺南征就带人“私下”解决,最后被上头知道,惩罚下来了,全是贺南征一个人担着。   苏拾欢看着成志超,眼中满是赞许。   这些话全都落在聂清尘的耳朵里,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干,身体摇晃了一下。   苏拾欢感觉到,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下。   聂清尘缓缓地转过目光看着苏拾欢:“谢谢你啊。”   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   “你没事吧?”苏拾欢担忧的看着聂清尘。   “没事。”聂清尘的手冰凉冰凉,嘴唇发紫,根本不像“没事”的样子。   “这是你家?是你平时住的地方?”苏拾欢问道。   “不是,是我父母还有我妹妹住的地方。”聂清尘声音空洞,“我父母现在在度假,只有妹妹在家。”   苏拾欢反应过来,“所以举办宴会的是你妹妹?”   聂清尘缓缓点了点头。   苏拾欢想起车祸那天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年纪也就十八九岁,很漂亮,眉眼之处和聂清尘的□□有一点点相似,只是聂清尘更加内敛隐忍,小女孩略显张扬。   小姑娘一身潮牌,手臂上有黑色和红色的纹身,撞到苏拾欢之后一直蒙蒙的,看着蛮讨喜的样子。   苏拾欢有些心疼,转过身去,继续看着火场。   成志超叫贺南征他们撤退,现在已经有一部分消防官兵撤了出来,可是苏拾欢定睛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贺南征。   成志超也发现了,在对讲机里又说了一遍,“所有人,立马撤退,等待技术人员支援。”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贺南征的踪影。   火场。   东三区宴会厅那里,就在贺南征准备撤退的时候,废墟中一个什么东西突然动了一下。   贺南征敏锐的感觉到,立马冲过去。   经验告诉贺南征,在火场中如果不是被大火燃尽的灰烬纷飞,还有其他东西在动,有很大可能是幸存者。   如果是幸存者,那么拼尽全身力气都要把他救出来。   那的确是一名幸存者,面前是厨房隔断的墙体,被烧的还剩下一半,爆炸发生的时候就是这一半的墙体替他抵挡了部分伤害,他被气浪冲倒,砂石尘土把他埋了起来。   方才他是隐约听到了脚步声,露在外面的手动了动,被贺南征感觉到。   贺南征把他身上的沙土扒开,就着探照灯的光芒看清楚那是一个小女孩,脸上被尘土划得一道一道,还有气息,可是肺里吸进太多烟雾,呼吸困难,长头发也被大火烧到,有很浓的烧焦味道。   “醒醒?醒醒?”贺南征叫了她几声。   全都是浓烟,她呼吸不畅,贺南征皱皱眉,把她放到地上,摘下自己的氧气瓶给她戴好。   “坚持住。”贺南征说着,把她抱了起来。   “请求云梯支援,洗手间的方向。”贺南征终于在对讲机里回答了成志超。   成志超接收到之后,“知道了,张潇!马上准备云梯车救援!”   云梯车上,贺南征抱着幸存的小女孩缓缓降下,看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聂清尘怔了一瞬。   之后,疯了一般的跑过去。   “晚鱼!晚鱼!你还好吗?晚鱼?”   周澹雅正在救护车前,看到聂清尘,伸手拦了他一下,“聂大夫你先别激动,先送医院看看情况。”   聂清尘咽了口口水,“好。”   周澹雅和聂清尘一道跳上救护车,周澹雅和那边的苏拾欢摆了下手。   苏拾欢点点头。   贺南征走下来,有消防官兵带着化工组的技术人员进去,成志超看到贺南征,立马开骂:“你小子有犯浑了?”   贺南征摘了帽子,满脸的汗,随手胡鲁了一把,笑了笑,“怎么了?”   “你的氧气瓶呢?”   贺南征“哎哟”了一声,“落火场了。”   成志超一脚踹过去,“去你娘的。”   贺南征咧开嘴笑,顺着一道目光寻过去,看到了人群中的苏拾欢。   贺南征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皱了皱眉,转身走到旁边的一棵大树下面。   苏拾欢看了看林晓培,林晓培朝她点了点头。   苏拾欢低下头,不动声色的也走到树下。   “你怎么在这?”贺南征皱眉问道。   “台里派过来的。”苏拾欢云淡风轻的回答。   “你们台为什么总派你来危险的地方?”   “欺负我没有人保护呗。”   “……别闹。”   “这次很严重,是不是?”顿了一下,苏拾欢问道。   贺南征手在苏拾欢肩膀上捏了捏,“没受伤吧?”   苏拾欢摇摇头,“没有。”   “那就行。”   成志超那边在研究火场平面图,贺南征转身就要走,被苏拾欢拉住了袖子。   “怎么了?”贺南征低声问道。   “能不能不去?”   那么危险,你能不能不去?   毕竟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贺南征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就着苏拾欢拉他的手把她拽到怀里。   贺南征抱着她,低头吻了她的发顶,“别担心,我在呢。”   那一刻,好像回到从前。   苏拾欢怕火,那一次贺南征的父亲引导苏拾欢进厨房被贺南征搅和失败之后,贺父打了他一顿,跟他讲了缘由。   贺南征这才知道原来父亲在帮苏拾欢克服心理障碍。   有一天放学,苏拾欢刚出校门就看到懒懒倚在一棵大树下的贺南征。   贺南征比她高几个年级,在学校里整天不学无术,有一帮狐朋狗友,因为长相英俊,被不少女生追捧称为“校草”。   这么随意的往树干上一倚,就已经有不少女生明里暗里的往他那边看了。   出校门的就只有那个呆瓜一直没往这边看。   贺南征赶紧从树上弹起来,跑了几步拉住那呆瓜的袖子。   苏拾欢仰头看他,“怎么了?”   贺南征:“你跟我过来一下。”   贺南征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一听这话立马起哄起来,那时大家都还小,禁不住这样的起哄,都红了脸颊。   就连贺南征都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瞎说什么呢,赶紧走赶紧走。”   贺南征连拖带拽的把苏拾欢拉到一个小巷子里,“看好了。”   苏拾欢不明所以,贺南征走了几步,离她远了一点,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和一个打火机,苏拾欢立马就明白他要干什么了,转头就要跑,不想贺南征早有防备,一回头就拉住了她。   “跑跑跑,往哪跑你。”贺南征把她重新拉回来,一手拽着她,一手用打火机把那几张纸点燃。   就在打火机打开的那一刻,后面的小人儿就开始拼命往后拽,贺南征比她大几岁,轻而易举就把她拖住了,不论苏拾欢怎么挣扎都不管用。   “哎哎你先别动,别动,”贺南征叫了她几声,不好使,小姑娘闷着头就往外跑,还挺有劲儿。   贺南征猛地往回扯了一下,苏拾欢还要跑,贺南征一着急,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整个把苏拾欢控制住了,抬起来这么一转,小姑娘双脚腾空,面向刚刚点燃的那一小撮火苗。   苏拾欢怕极了,小脚乱蹬,可是贺南征却始终没有放手。   “啊啊啊啊啊啊——!”苏拾欢怕的大叫。   贺南征只得安慰:“你别哭别哭,你看一下,一点也不吓人的,你看看你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越来越靠近那簇火苗。   苏拾欢:“不要不要不要——”   “没事的没事的。”贺南征说着,停下脚步,把苏拾欢放到地上,为了防止她再一次逃跑,贺南征就站在苏拾欢的身后,只要她一转身,他就能捉住她。   “你看看这点小火苗。”   身后就是贺南征的身躯,比苏拾欢高很多,也壮很多,好像方才一只手就能把她抱起来似的。   小小的苏拾欢何曾被差不多年龄的男生这么抱过。   回想着刚刚的动作,脸蛋发烫。一时间竟忘了眼前的火苗,顺着贺南征的步伐往那边走去。   临近火苗,贺南征抓着苏拾欢的手臂把她的手抬起来,“你看看,感受一下,火苗不可怕的。别担心,我在呢。”   苏拾欢僵硬的跟随着他的动作,眼睛里并没有那簇火苗,只能看到抓着她手腕的那只大手。   原来男生的手比她的大这么这么多啊……手指那么长,她的手腕细,他的手握着她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指关节重叠了。   “火苗,有的时候也代表着温暖和光明。”   贺南征说话的时候,胸腔的震动就在苏拾欢的身后。   她背对着他,他看不到此刻她红的快要滴出血来的脸蛋。   “是不是温暖的?”贺南征低头问道:“嗯?”   苏拾欢僵硬的,怯怯的点了点头。   贺南征一笑,放开了苏拾欢,“行了,我爸交给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回家你可别说怕火了昂。”   贺南征把书包往肩膀上一甩,想了想,另一只手拎起苏拾欢的书包,背在另一个肩膀上。   苏拾欢看着前面那个高高的男孩,松松垮垮的穿着校服,一肩一个黑色的瘪瘪的书包,一肩一个粉色的装的满满的书包。   那一刻,她真的看到了光明和温暖。   ……   苏拾欢听了这话渐渐松开了贺南征的袖子,贺南征朝她笑了笑,说了一声:“走了。”   “等等,”苏拾欢叫了他一声。   “嗯?”   苏拾欢走几步上前,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东西,踮脚,挂在贺南征的脖子上,“把这个戴上。”   “是什么?”   “平安符。”   小小的平安符还带着她的体温,贺南征往胸口按了按:“我走了。”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技术人员把那些化学药品处理好之后, 贺南征他们重新回到火场。   各大电台的记者们也都重新开始播报,苏拾欢整理了一下情况, 跟着陆有成和林晓培一起对火灾现场进行介绍。   从别墅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中间陆有成整理摄影机的空当,林晓培看着苏拾欢:“拾欢姐, 你要是太累就休息一会儿吧。”   苏拾欢:“我没事。”   林晓培扁扁嘴,“我看你好像特别累啊, 脸色不大好。”   其实苏拾欢早就撑不住了,救援从晚上十二点开始, 现在已经凌晨四点, 苏拾欢全程跟随报道,没有吃东西没有睡觉, 甚至连个坐着的地方都没有。   可她还是想撑下来一整场, 不为什么高尚的目的, 只是想体验一下贺南征平时的工作。   强撑着把这一部分的火情介绍完,等到大部分火势被扑灭,外部已经看不到明火, 只有一串串的黑烟缠绕着往上飘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苏拾欢在林晓培的劝阻下, 在大树上靠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一股冷空气钻进苏拾欢的衣服里, 苏拾欢意识模糊的时候,听到前方一阵嘈杂的声音,苏拾欢挣扎着睁开眼睛。   天光已经大亮, 苏拾欢有一瞬间的愣神。   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记得自己过来做什么。   那时苏拾欢才知道,自己方才是睡着了,身后的大树很粗,外部是粗糙的树皮,苏拾欢竟然就靠着这么一棵树就睡着了。   不知道这件事情说给卓然,卓然会不会吓一大跳。   那阵嘈杂的声音来自前线归来的消防官兵们,他们是第一批进去的,后面又专门负责收尾工作的,距离正常救援结束其实还有很久。   每一个出来的人苏拾欢都仔细的看了一遍,没有贺南征,苏拾欢又重新倚回去,懒懒的靠着。   出来的消防员们都累坏了,把防爆服一脱,身上全都是汗。   有的更是累到直接躺在地上,不出三秒就进入了沉沉的梦想。   苏拾欢他们轻手轻脚的过去拍了一些消防官兵累极睡着的素材的时候,第二拨消防官兵出来了,又一批负责收尾工作的消防官兵进去。   这一拨人出来的时候,苏拾欢正在对着镜头做介绍,没有注意到他们。   贺南征脱了防爆服,汗水流下来糊了眼睛,贺南征一手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   刚好看到苏拾欢手里拿着话筒对着镜头说着什么,自小苏拾欢声音就好听,一开始贺南征是不大喜欢这个妹妹的,后来发现这个小女孩儿就跟兔子似的,胆子又小,长得也是白白嫩嫩,软绵绵的样子。   贺南征也就勉强接受了。   小白兔第一次让贺南征觉得刮目相看,是在一次学校艺术节上,小白兔有一个唱歌的节目,学校的音响设备不好,再加上不少学生年纪还小,上台之后难免紧张,出来的歌曲都不如平时练的时候那么动听。   只有苏拾欢。   她个头小小的,可是一点都没有怯场,往舞台中间一站,聚光灯打在她的头顶,感觉整个舞台都是由她掌控的。   苏拾欢的声音偏空灵,就着不大好用的音响在礼堂回响起来。   让本不大正经看节目的贺南征也关注起来。   那一次贺南征对苏拾欢的印象就从原本的“没什么印象的小白兔”变成了“声音很好听的小白兔”了。   “贺队,干嘛呢?”出来的陈超撞了贺南征一下,“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贺南征抿嘴一笑,“走走走走开。”   陈超一边朝贺南征坏笑一边和另外出来的消防员勾肩搭背的走了。   贺南征转头继续看苏拾欢,笑容还未来得及收起,似笑非笑的样子竟有点痞。   从兜里摸出烟盒,食指把盖子弹开,低头叼了根烟在嘴里,一挑眉,就看到苏拾欢往他这边瞧。   贺南征懒懒的看了她几秒,一边低头点烟,一边往那边的大树下走去。   苏拾欢播报完了,把设备交给林晓培。   “干什么?”   依然是那棵大树,只是此时天光大亮,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又珍贵。   俩人脸上都带着笑,可是谁也不说是因为什么在笑。   大火已经全部扑灭,那几簇黑烟依然执着的滚着,鼻腔里全都是烧焦的味道,并不好闻。   贺南征头上的汗还没有消尽,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短短的头发像针一样笔直又明亮。   他吸了口烟,烟雾缭绕起来,贺南征舒服的“嘶”了一声。   苏拾欢靠在身后的大树上,笑着说,“你们当兵的,抽烟都是站着军姿抽?”   贺南征扭过头来看她,单手抄兜,斜斜的笑了笑,忽而靠过来,夹烟的那只手撑在苏拾欢靠着的大树上。   苏拾欢微微张着嘴,仰头看他。   “干嘛?不让站军姿?”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么开心,两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是很想笑,嘴角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的往外跑。   “火扑灭了?”苏拾欢挑眉问。   “嗯。”贺南征的声音沉沉的,直起身子,吸了口烟。   “算是大火吗?”   “不算,”贺南征说,“有的大火几天几夜都灭不掉。”   “你遇到过那样的大火吗?”苏拾欢问:“几天几夜的灭不掉的那种。”   “还没有。”贺南征说,“那种一般都是森林大火。”   “我遇到过。”苏拾欢淡淡的说。   “嗯?在哪?”   苏拾欢笑了笑,直起身子,踮起脚尖,凑近贺南征:“心里的大火,几天几夜,甚至几年,几生几世,都灭不掉。”   贺南征笑起来,微微俯身,嘴唇就在她的耳边:“等我这个月休息日到了,我好好给你灭灭火。心上的,身上的。都好好灭一灭。”   苏拾欢是主播,反应向来敏捷迅速,接段子这方面的能力还没有遇到过对手。   听贺南征这么说,苏拾欢突然觉得棋逢对手,也不枉一桩幸事。   贺南征说完转头,一个不察,指尖一空,手上的烟已经被她夺了去。   低头看她,她倒是指尖夹烟,一派淡然,就在贺南征眼皮子底下,就着烟蒂上还未干的贺南征的唇痕,红唇轻启,吸了一口。   又缓缓吐出——   吐到一半,逼还没装完,就被呛得咳嗽起来。   贺南征笑着去拍她的背。   “什么破烟啊,这么烈?!”   贺南征笑得无奈,苏拾欢咳得小脸都红了,一把把烟推给贺南征,贺南征也不吸了,把烟摁灭在垃圾桶,扔了进去。   咳了半天,总算平静下来了,苏拾欢问道:“你什么时候休息啊?”   贺南征:“月末。”   苏拾欢:“休几天?”   贺南征:“一周。”   苏拾欢:“这么久?”   贺南征:“之前攒的,还有很多呢。”   苏拾欢笑了笑,“那你遇到我之前都没有休假啊?”   “基本上吧。”   苏拾欢扁扁嘴,“等到月末都是冬天了,我还想和你一起去看落叶呢。”   贺南征习惯性皱眉,“落叶有什么好看的?”   “……”苏拾欢:“算了算了,月末就冷了,你从队里出来要多穿点。”   贺南征笑着伸手,轻轻抚了抚苏拾欢光滑的小脸,“好。”   ……   大火素材交上去之后,苏拾欢跟高传博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她想跟进这件事情,也好对这次的报道有个交代。   包括起火原因,后续追踪报道,都做一个完整的调查。   高传博看完材料之后也觉得蹊跷,便同意了苏拾欢的提议。   这个周末,苏拾欢恰好清闲下来,约了周澹雅一起去医院看望聂清尘的妹妹。   苏拾欢买了不少补品过去,一来她真的还挺喜欢聂晚鱼这个小姑娘的,二来上次苏拾欢受伤,聂清尘也是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医院拎。   和聂清尘打了招呼,聂清尘到医院楼下来接。   聂晚鱼没有住军医二院,而是住到了一个私人医疗中心,一开始苏拾欢还感到奇怪,明明聂清尘是军医二院的大夫,办理手续什么的会方便很多,可是偏偏没有住在那边。   按照聂清尘给的地址到了医疗中心之后她就明白了。   这个医疗中心就和之前的东海花园是一样的,都是有钱人住的地方,距离市中心不算远,占地面积很大,中间一栋大楼,旁边都是矮层楼,还有不少独门独栋的小院落。   从大门进去,里面假山林立,翠竹环绕,清澈的人造瀑布哗哗的敲打在岩石上,树叶间偶有鸟鸣,俨然一幅唯美的假山园林图。   跟着接待的护士走进去,聂清尘已经等在聂晚鱼的“病房”门口。   周澹雅家境不俗,可是看到这种医院还是吃了一惊。   “聂大夫,住在这边……一天得要多少钱啊?”   聂清尘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西装革履,面容淡然,又恢复到了之前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和那天晚上得知自己家里着火时颓丧的他判若两人。   聂清尘笑了笑,掩饰的再好,笑容再得体,也终究和出事之前不同了。   眼睛里流淌着的悲伤根本藏不住。   “进来吧,晚鱼如果知道你们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聂清尘把他们往里请了一下。   随手接过他们手里拎着的保养品,“费心了。”   “不会。”苏拾欢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可终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聂清尘实在太云淡风轻,滴水不漏,这些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出口。   “跟我来吧。”聂清尘带着他们往里走,经过那栋最高的大楼,后院又是另一番天地。   依然是假山园林的设计,可是中间一颗参天大树,两旁多了许多白桦,踏着白石板走过那片碧绿的草坪,能看到有老人坐在轮椅上,被身后的护士推着晒太阳。   从廊下穿过,风铃被风托起,轻轻作响。   还没有遇到聂清尘之前,周澹雅一直在感叹,有钱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样。   见到聂清尘之后反倒安静了许多,就连苏拾欢也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   聂清尘始终高高的,笔直的走在前面,就像外面假山上的瀑布,白色的水花无端让人觉得冰冷,不可靠近。   一路沉默着走到一个独栋的小院落,推门进去,里面是一件和整个园林设计格格不入的,非常现代化的病房。   苏拾欢看到病床上躺着的聂晚鱼,明明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可还是愣了那么一瞬。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聂晚鱼的脸上罩着氧气罩, 眼睛紧紧闭着,可还是能看到她的左边脸颊从眼睛到下巴, 布满了红色的密密麻麻的烧伤,有的皮肤已经焦黑,脓水流出来, 垃圾桶里全都是纸巾,是擦拭脓水用的。   止不住的心痛, 也能够理解为什么聂清尘会这么绝望了。   也就愣神了那么一瞬,便马上恢复正常, 回头和周澹雅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澹雅也是满眼的惊讶与心疼。   聂清尘给他们倒了杯水,请他们坐在沙发上, 不知道聂晚鱼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们的动作放轻。   一开始苏拾欢还觉得自己买的这些补品已经够可以, 甚至有一点多了,可是放到这间病房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这些是这里最寒酸的, 柜子里,茶几上, 几乎堆满了保养品,有的牌子苏拾欢认识, 那个价格是她花光一个月工资才买的起的。   “医生说晚鱼恢复的还不错。”聂清尘说:“不用太担心。”   这句安慰的话不知是说给苏拾欢他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现在晚鱼醒了吗?”周澹雅问。   聂清尘说:“醒了,只是现在睡着了,她的皮肤每天都需要上药, 上药的时候特别特别疼,几乎会耗费掉她所有的精力,所以基本上白天的时间她也基本都在睡。”   周澹雅无言,聂清尘说:“好在没有伤到胳膊和腿,以后正常走路是不成问题的。”   苏拾欢皱了皱眉,“火灾原因调查清楚了吗?”   聂清尘说:“警察已经介入了,结果还要等。”   苏拾欢点点头,没再说话。   沉默着的时候,聂清尘手机响了一下,是微信消息的声音。   原本苏拾欢没有在意,可是聂清尘拿出手机来,手一快,一不小心把那条语音消息公放了出来,他很迅速的把手机放到耳边,可是苏拾欢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苏拾欢把目光投过去的时候,聂清尘恰好把目光轻飘飘的移开。   躲着她似的。   苏拾欢听到的前面的那个字是“ji”。   ji什么?   苏拾欢第一个想到的是记者。   听完那条语音,聂清尘在手机上打下几个字回复,回复完抬起头来,笑着解释:“是我父母,要从国外回来了。”   苏拾欢点了点头,“叔叔的声音很好听。”   聂清尘笑了一下,没回答。   周澹雅又和聂清尘聊了一些医院里的事情,有时苏拾欢也会插/上几句话,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对聂晚鱼和这次火灾的事情绝口不提。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医生敲了敲门进来,聂清尘起身过去,医生把一份报告递给聂清尘,“这是晚鱼的检查结果。”   聂清尘垂眸看了眼报告,点点头,“谢谢您。”   医生出去后,聂清尘大致把报告看了一遍,放在一旁的抽屉里。   “晚鱼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周澹雅关切的问道。   “还在恢复。”聂清尘模棱两可的回答。   可是看完那张报告之后,苏拾欢分明瞧见聂清尘脸色便暗,一直皱着眉头。   又坐了一会儿,苏拾欢和周澹雅准备走了。   聂清尘要送他们,被苏拾欢拒绝了,“你照顾晚鱼吧,等她好一点了我们再来看她。”   “好的,晚鱼很喜欢你。”   苏拾欢一愣,挑了挑眉:“是么?为什么?”   明明他们也只有车祸那次的一面之缘。   “她看过你的节目。”   “哦,”苏拾欢笑了笑,“好,等我不忙的时候,我一定过来看她。”   “嗯,路上小心,慢点开车。”   “放心吧。”   出了病房门,顺着廊下走,苏拾欢扭头问周澹雅,“以你专业的角度,晚鱼还有机会完全康复么?”   “完全恢复到以前的模样肯定是不可能了,不过现在国外有一种顶尖的技术,可能人工植皮到基本上肉眼分辨不出区别的地步。”周澹雅环视这座私人医疗中心一周,“像这种有钱人,一定会去做的吧。”   “聂清尘以前跟你说过吗?他家里是做什么的?”苏拾欢问道。   周澹雅想了想说,“以前听八卦听到过一耳朵,有人说聂清尘的父亲是很著名的房地产开发商,还有人说是搞工业产业园的,但是没有谁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的。”   “哦,”苏拾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问这干嘛?”周澹雅问。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苏拾欢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奇怪,奇怪的地方太多了,她没有全部都记住。   “是……聂大夫的态度吗?”周澹雅试探性的问。   “就是了!”苏拾欢打了一个响指,“就是这样的,聂清尘在隐瞒什么事情。”   周澹雅叹口气,“女人啊,这个第六感是真的无敌。”   苏拾欢笑起来,“越是装的滴水不漏,云淡风轻,越容易露出马脚,被人察觉。”   “可是你觉得聂清尘隐瞒了什么呢?”   苏拾欢收起笑容,咬了咬嘴唇,没有正面回答周澹雅:“我已经跟高总申请了,跟进这场火灾事故。”   说到这里,不用点明,周澹雅就已经明白苏拾欢的意思了。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独栋小院二层,聂清尘高高的站在窗边,手指夹着一根烟。   看着楼下的两个女孩穿过长廊,说说笑笑的走出医疗中心大门,一阵风吹过,指尖的烟雾被风吹散,氤氲得他眸色愈深。   ……   周三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之后温度骤降,周四苏拾欢上班的时候穿了一件毛衣,依然冻得直打哆嗦。   树叶几乎是一瞬间变黄,被风摇落一地,树上没有了绿色的点缀,只剩下干枯的树杈弯弯曲曲伸向天空。   整个世界都显得溃败又颓废。   可是这股冷空气丝毫没有影响苏拾欢的心情,一整天都笑眯眯的。   笑的林榕语神魂颠倒的,化妆的时候不禁问她,“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拾欢姐?”   苏拾欢眼眸一挑,问道:“今天多少号啊?”   林榕语想了一想,“十一月二十五号啊。”   苏拾欢笑容更深:“哦。”   林榕语一头雾水,“怎么了?”   苏拾欢:“月末了啊。”   “嗯。”   看着林榕语呆萌的样子,站起身准备去换衣服,手指在林榕语下巴上轻轻一挑,“月末商场有很多打折的,你家拾欢姐要去购物了。”   林榕语被苏拾欢突如其来的调戏弄的有点蒙,点了点头,“哦,这样哦。”   周五晚上,苏拾欢早早就躺在了床上,睡觉的时间过得很快的。   可是努力了很久都没有睡着。   苏拾欢只好重新起身,找到一片药出来。   上次卓然给她开的药就剩下最后三片了,月末过后,苏拾欢还得去找一趟卓然。   吃了药,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乎乎的,苏拾欢躺下来,只觉天花板一直都在旋转,旋转,转着转着她就有点晕了。   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又是一夜的梦,迷迷糊糊的和贺南征见面,做.爱,醒来的时候,苏拾欢累极了。   睁开眼睛,天刚蒙蒙亮,苏拾欢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天气太冷,窗子上结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苏拾欢用手把玻璃擦干净一小块,看到窗外竟然下起了小雪!   雪花儿还不大,落在地上就融化了,天空灰蒙蒙的,感觉整个世界都温柔了。   苏拾欢没有穿鞋子,跳了几步跑到外面,把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打开。   小的时候苏拾欢就喜欢雪,不管是下着雪还是下雪后,她都喜欢,后来渐渐地她就不喜欢雪了。   在她离家出走的那一年,冬天来临之前也下过这样一场小雪,冻得苏拾欢妈都不认识了。   苏拾欢几乎尝试了所有取暖的方法,甚至还和一只流浪猫抢夺过一根供暖的管子。   那些年的伤痛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其实扪心自问,潜意识还是会恨的。   恨父亲为什么要冲进火场。   恨刘正芳为什么这么咄咄逼人。   甚至会恨贺南征,为什么一开始对她那么好,后来又弃她不顾。   周澹雅说过,苏拾欢爱自己,胜过了爱别人,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   苏拾欢承认,可是现在她经历过洪水,经历过火灾,她渐渐的有些理解了父亲为什么可以为了救别人而不顾自己的生命。   也有些理解了之前梁月的父亲能在危难关头抱起那个正在过马路的孩子。   生命的确可贵,可是生命不是最最可贵的。   苏拾欢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儿,绽开一个比雪花儿还要美丽的笑容。   其实原本打算醒得早就再躺一会儿的,可是看到雪花太兴奋,苏拾欢根本就躺不住了。   洗了澡,决定今天好好地,仔仔细细的画一个妆。   大约七点钟的时候,手机响了,苏拾欢还一愣,打开手机来看了一眼,微信消息来自贺南征:“我知道很早,可是我已经在你楼下了。”   心里像是洒了蜜一样的甜,苏拾欢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的回复:“我知道很荒唐,可是我已经洗漱收拾完了。”   一秒钟后,贺南征:“下来吧。”   苏拾欢扔了手机,几乎是飞奔到衣帽间,随便拿了一个包出来,把手机,口红,气垫,卡包通通扔进去,换了鞋,等电梯的时间都觉得缓慢了。   到了楼下,远远看到那人穿着长款的羊毛大衣,双手抄兜靠在树上,冷峻的脸庞无比英朗,雪花轻轻落在他的身边。   在看到苏拾欢的那一瞬,似笑非笑起来。   缓缓张开手臂。   苏拾欢笑起来,不顾一切的朝他飞奔,一头撞进他怀里。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冷不冷?等多久了?”苏拾欢从他的怀里仰起头来。   “没多久。”贺南征说, “走吗?”   苏拾欢把车钥匙扔给他,“你开车。”   贺南征一手接住车钥匙, 和苏拾欢一道走到车旁边,“想去哪?”   苏拾欢想了想,“游乐场。”   贺南征拉车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之后恢复正常,笑了笑, “好。”   上学的时候他们一起去过一次游乐场,仅仅只有一次。   还记得苏拾欢刚到他们家那会儿, 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的, 小姑娘经历的变故太多,思想很早熟, 她知道自己是从孤儿院来的他们家, 也知道之所以她会沦落到孤儿院就是因为这个“新家”的女主人似乎并不是很喜欢她。   所以苏拾欢很小心, 就连吃饭都只吃距离她近的菜,有一次贺南征的父亲没注意,把一盘菠萝咕咾肉放在她的面前, 她没有办法只好一直吃这道菜,结果晚上就开始过敏, 送到医院才知道,苏拾欢对菠萝过敏, 很严重,再多吃一点或者再迟一点送到医院,或许就没命了。   后来苏拾欢和贺南征的父亲熟络之后才终于放松一些, 有一次生日,贺南征的父亲问苏拾欢有什么愿望,苏拾欢犹豫了好久才说出心中的想法:她想去一次游乐场。   贺父同意了。   无奈那时贺南征为了耍帅下雨不打伞,淋感冒了,刘正芳工作忙,勒令贺父送贺南征去医院,折腾了好几天,苏拾欢的生日过了,去游乐场的计划也就搁置了,后来有好几次贺父重新提起,可好巧不巧,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下来。   后来贺父去世,刘正芳就再也没提这件事。   来到贺家之后第一次去游乐场还是上了高中之后,学校组织一起去的。   其实那也不算是什么“游乐场”,学校组织参观科技展厅,展厅外面的草坪上有一些给孩子玩儿的器具罢了。   贺南征也是看到那些器具才想起来,苏拾欢一直都想去游乐场的。   于是趁着大家在往里进场的时候,从后面走到前面,把规规矩矩背着小粉书包闷头往里走的苏拾欢拎了出来。   苏拾欢吓了一跳,惊恐的仰头看贺南征。   其实有时候贺南征也觉得神奇,班上的女生遇到点什么他们害怕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会尖叫出声,张着大嘴,很夸张的样子。   可是苏拾欢却从来不会。   看得出她的胆子非常小,以前贺南征总吓她,苏拾欢被吓到之后从来都不会尖叫,甚至都不会出声,只是呼吸一滞,用惊恐的眼神盯着你,又黑又亮的眼睛里面写满了惊恐。   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洒在里面,可爱又美好。   “哥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贺南征贼贼的笑了笑,“跟我走。”   苏拾欢被贺南征拉着,趁老师不注意,逆着人群猫腰跑了出去。   贺南征把苏拾欢带到那个草坪上,“当当,看,游乐场。”   苏拾欢看着滑梯和秋千,绽开笑容。   那时也是冬天,地上还有残留的没有化掉的雪。   其实苏拾欢很想告诉贺南征,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游乐场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可她还是一副很兴奋的样子,从滑梯上滑下来好几回。   回到班级却觉得怅然若失,心里空荡荡的。   那次之后不久,贺南征就去当兵了,学校里再也见不到那个高高帅帅,喜欢逗她玩儿,保护她的男生了。   现在苏拾欢想去游乐园,大概就是在圆小时候的那个梦吧。   贺南征能感觉到,苏拾欢掩饰得再好也瞒不过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苏拾欢心中还是怨着的,怨着她的母亲,甚至也在埋怨他。   其实贺南征也知道,也许苏拾欢当初义无反顾的喜欢上自己,也许不是“情不自禁”。   这个小姑娘内心十分强大,也非常敏感,贺父去世之后,刘正芳的那些行为,明里暗里的用言语点拨,言下之意就是苏拾欢是这个家里最多余的那一个。   苏拾欢全都忍下来了。   表面上风平浪静,却在高三那年,成人礼那天,和贺南征表白,甚至想把自己原封不动奉送在他面前。   这一切,对于向来重视礼教,行为正统的刘正芳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与其说整个世界在和苏拾欢作对,不如说是苏拾欢主动地,心甘情愿的站在了世界的对立面。   一身傲骨,倔强,又决绝。   贺南征实在太了解她了。   也许直到现在苏拾欢心中都没有释怀,只是凭着一腔热血爱一场,并不在乎结果。   又或者,她也根本不想要这个结果。   贺南征不敢再往下想,每次这样一想,心就会很痛。   几乎无法忍受的那种痛。   行啊,谁让他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小坏蛋呢。   喜欢就喜欢了,随她吧,宠着就好了。   ……   游乐场在市郊,现在天气刚冷,没有落叶,也不能滑雪,正是旅游淡季,停车场都没有几辆车。   雪只下了一阵,现在乌云散去,太阳冒出一点金光。   “到了。”苏拾欢高兴坏了,兴致勃勃的打开车门下车,蹦蹦跳跳的去买票。   贺南征锁了车,跑了几步跟上去,苏拾欢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地上的雪花,白色的晶莹在她的指尖化开,贺南征走过来,苏拾欢突然回头,把手上的那点水蹭到他的脸上。   “你……”贺南征双手抄兜,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苏拾欢笑的开怀,眼睛在阳光底下眯成了月牙儿,贺南征最后只能无奈的笑了笑,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说了一句,“你啊你……”   虽然停车场没有几辆车,可是买票的人还是很多,苏拾欢站在队尾,贺南征高,越过几个人头往前瞧了瞧,“军人优先啊。”   “真的?”苏拾欢歪头去看,也看到了那个牌子,“走走走。”   拉着贺南征的衣角往前走。   贺南征手从兜里掏出来,捉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女人的手很小,又白又软,真的像谁做的一样,贺南征不怎么喜欢牵她的手,因为贺南征的手心有不少茧子,他怕划着她。   苏拾欢一路走到最前面,回头戳贺南征:“证件拿出来。”   贺南征从兜里掏出钱包来。   “干什么呀?插队哦?”一个尖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口音,苏拾欢辨了半天才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苏拾欢回过头去,是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太太,带着小孙子来游乐场玩儿,老太太很厉害的样子,皱着眉,不满的看着苏拾欢。   “军人优先,”苏拾欢把手里贺南征的证件晃了一下,“我们有证件的。”   “军人怎么了嘛,军人不也是人哦?多长了一块儿肉啊还是怎么?凭什么不用排队的啊?”   老太太声音很大,声线又高,引得不少后面排队的人在往这边看。   “这里写了军人优先,您没看到吗?”苏拾欢往那块牌子上指了一下。   “军人怎么了嘛军人?”老太太还是那套说辞。   苏拾欢脾气也有点上来了,不想理她了,伸手把证件递给售票员。   结果老太太也急了,伸手就要去抓苏拾欢递证件的那只手。   可是手还没碰到苏拾欢的袖子,就被后面伸过来的一只大掌狠狠扼住了手腕。   老太太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   贺南征把苏拾欢拉到身后,低头看着老太太,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手还没在老太太的手腕上放开,眼神里带着危险的警告,“我是军人。”   老太太想了想,眨眨眼睛,没好气的:“哎呀松手松手,插队就插队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拾欢拿到票,一听老太太这话还想过去辩解什么,可是被贺南征拉开了。   “别跟她一般见识。”   苏拾欢笑了笑,“贺队也有威胁老百姓的时候啊?”   贺南征看了看她,“老百姓也有好有坏,我不是圣人,做不到人人都能原谅。”   贺南征的确做不到人人都能原谅,这事要是放在平时,放在别人身上,贺南征管都不屑管,可是老太太竟然敢对苏拾欢动手。   贺南征无法忍受这个。   怎么折磨惩罚羞辱他都好,就是别动苏拾欢。   他曾经疯狂到,把一个打了苏拾欢一巴掌的女生,扇耳光扇到两颊肿了一周才好。   不对女生动手是君子的准则。   可他贺南征不是君子。   “走了走了。”贺南征推着苏拾欢往前走,“带小朋友去游乐园了。”   低头看她,“小朋友高不高兴?”   苏拾欢傲娇的“哼”了一声不说话。   检票的时候,看到旁边放着一个量身高的标尺,贺南征摸了摸下巴,“一米二一下的小朋友半价啊。”   拎着苏拾欢放到标尺旁比了比,小声说道:“我家小朋友长得比较好啊,看来是不能半价了。”   检票员验过票后把票根递回去,看着两人男俊女俏的模样,露出一脸姨母笑,“真是般配啊……”   苏拾欢俏皮一笑,手往贺南征臂弯一插,“哪儿啊,这是我哥。”   说完,留下检票员风中凌乱。   进了游乐场,苏拾欢却笑得不行,“你看到检票员最后的表情没?”   贺南征:“小四小朋友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怎么就那么坏啊?”   苏拾欢一脚踢在贺南征腿上,“你在说谁?”   贺南征一边跑一边躲,“我错了我错了……女侠,女侠大人,我真的错了。”   游乐场里的项目,每一个苏拾欢看着都觉得新奇,每一个都像要尝试,兴致勃勃的上了一个海盗船之后,苏拾欢发誓任何一个她都不想去了。   贺南征一边笑一边扶着腿都软了的苏拾欢,“行不行啊女侠,这就完了?”   “完了?谁说了?”苏拾欢的斗志都被激起来了,“下一个!走着!”   天空之城上下来,苏拾欢彻底傻逼了。   眼前直冒金星,直线都走不出来了。   “还玩吗?”贺南征笑着问他。   苏拾欢明明已经落地,稳稳地倒在贺南征的怀里,却依然觉得还在天上飞快的旋转,“哥哥……绕了我吧。”   贺南征笑的不行,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发顶,“好好好,不玩了不玩了。”   阳光完全出来了,有点晒,苏拾欢脱了外套,小脸红红的。   “喝水吗?我去买。”   “喝!我要金桔柠檬。”   “好。”   苏拾欢想了想,从座位上站起来,“等一等。”   贺南征停下来等她,苏拾欢冲到他怀里,“我跟你一起去。”   到了那边苏拾欢又不想喝金桔柠檬了,看着水单每个都想喝,挑了半天也没有挑好,贺南征也不急,站在旁边等着,就这么四下里观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贺南征眼睛一眯,看到那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两人打打闹闹,笑的很开心。   “这样吧,我挑了两个想喝的,其中我不大喜欢的那个是你喜欢喝的,好不好?”苏拾欢抬起头,眼睛里全是光彩。   贺南征无奈的笑了笑,“好。”   明明是想尝尝两杯,还非得给他贯一个“喜欢”的名号。   等苏拾欢买完了奶茶,贺南征拉了拉苏拾欢,往某个方向一指,“你看那是谁?”   苏拾欢定睛一看,瞪大了眼睛,“卧槽?”   苏拾欢把两杯水推到贺南征怀里,拔腿就往那边追去,跑到那个小女孩跟前,狠狠一拍她的肩膀。   “周澹雅!你太不讲义气了好吗!”   周澹雅吓了一跳,身旁的男生下意识的把她往怀里揽,苏拾欢同样愤愤的抬起头,“秦玉明,还有你!”   两人石化在那里,贺南征从远处笑眯眯的走来,“好巧啊。”   周澹雅:“……”   秦玉明:“……”   ……   四个人刚好搭伙儿一起吃饭,苏拾欢在买的两杯水中挑了一杯,另一杯给了周澹雅,等餐的时候,两个女孩抱着水啃吸管。   “交代吧,你俩,怎么回事。”苏拾欢翘着二郎腿,一副审视的架势。   秦玉明愣头愣脑的,“那、那什么,还没有餐具呢吧,我去拿餐具。”   “给我回来。”苏拾欢眉毛一挑,转向贺南征,“你去拿。”   贺南征点头,“好好好。”   临走的时候跟秦玉明使了个眼色。   曾经日天日地,把秦玉明虐的体无完肤的贺南征,也只能败在这个小丫头手下唯命是从了,所以,兄弟,你好自为之吧。   秦玉明只得搓搓的坐回来,低下头。   周澹雅耍赖:“交代什么?我没跟你说吗?”   苏拾欢皱眉:“你什么时候跟我说了!”   周澹雅:“就那天。”   苏拾欢:“哪天!”   周澹雅无所谓的挑挑眉:“是你自己忘了的。”   苏拾欢扁扁嘴,转向战斗力弱一些的秦玉明,“说吧,怎么把我闺蜜勾搭到手的?”   秦玉明硬着头皮直视着苏拾欢,脸都红了,“不是你跟我说的嘛?”   周澹雅不知道这事儿,把水放下,一挑眉,“嗯?苏拾欢你支的招?”   引火上身了,苏拾欢赶紧摆摆手,“你可别瞎说啊!”   秦玉明实诚,皱着每说道:“那天你跟我说,要好好利用和雅雅住一个小区的……”   周澹雅皱眉看着苏拾欢,手指做枪,抵在苏拾欢的太阳穴,“好啊苏拾欢,你敢倒打一耙?”   苏拾欢连忙举起双手投降,刚好这个时候贺南征拿了餐具过来,笑着问道:“干嘛呢?”   “施主救我!”苏拾欢朝贺南征求救。   贺南征笑了笑,揉揉苏拾欢的头,朝周澹雅道:“开/枪吧。”   苏拾欢:“……”   周澹雅和秦玉明笑的不行,“完了苏拾欢。”   苏拾欢恶狠狠地看向贺南征,“贺南征!”   贺南征笑起来,低下头,小声说,“别怕,我陪你一起死。”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游乐场餐厅饭菜的味道实在是不忍评价, 但是四个人吃的挺愉快,下午决定一起玩儿, 和苏拾欢不同,周澹雅看着柔柔弱弱的,对于这些游乐项目丝毫不怕, 即使在大摆锤上整个被倒过来,依然面不改色。   反倒秦玉明有点害怕, 可是为了周澹雅,他也是拼了, 苏拾欢一个也不想上了, 就在下面等着他们,给他们拍照, 贺南征自然是陪着苏拾欢, 她拍他们, 他就拍她。   玩了一圈之后,手机里全都是苏拾欢的照片,有看镜头的, 有不看的,有摆拍, 也有抓拍,苏拾欢是上镜的脸, 不管什么角度都很漂亮。   下午太阳落山,四个人才决定回去,两辆车, 一前一后,依然是贺南征开车,苏拾欢累极了,原本晚上想再攒一个局的,可是实在太累,就只好等以后再说了,反正日子还长。   回到小区,停好车,苏拾欢在副驾驶睡得很香,贺南征没熄火,空调就这么开着,一边翻看手机新闻一边等她醒来。   其实也没等几分钟,苏拾欢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声音哑了,“到了?”   贺南征看她一眼,收起手机,“嗯,睡着了么刚刚?”   苏拾欢:“一直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贺南征点点头,“回家好好睡。”   苏拾欢转身去找自己的包包,“行。”   “在这呢,”贺南征把她的包拿在手里,“衣服扣好,外面冷。”   “哦。”   下了电梯,站在两家门口,很难得的,苏拾欢竟有点脸红。   也不知道是方才睡觉睡的还是怎么回事。   “你这就回家了?”苏拾欢仰头看着贺南征的脸。   贺南征有点想笑,“不然呢?”   苏拾欢梗着脖子,“我家新买了榨汁机,你要不要过来尝尝看?”   贺南征:“那我要不要呢?”   苏拾欢:“你要。”   贺南征笑出声,“好。”   苏拾欢白他一眼,转身去开门,进了屋,苏拾欢正准备换鞋,倏地被人从后面狠狠一翻,那人往前一推,苏拾欢背靠着墙壁,被狠狠地压住了。   贺南征低头看她,声音响在她的耳边,“那你要不要呢?”   苏拾欢没有直接回答,一根手指轻轻挑起贺南征的下巴,“你猜猜?”   贺南征斜斜一笑,低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   房间里没有开灯,空调吹着暖风,苏拾欢一动,被子滑落到腰际。   她趴在贺南征的怀里,缓慢的伸了个懒腰。   贺南征靠着床头,点了支烟。   苏拾欢往上蹭了蹭,“我也要烟。”   贺南征皱皱眉:“不行。”   苏拾欢:“为什么?”   贺南征:“容易起火。”   苏拾欢:“……你抽就不容易了?”   贺南征大言不惭:“嗯,因为我会灭火。”   苏拾欢“嘁”了一声,又往他怀里拱了拱,手臂环在他的腰间。   “贺南征,”苏拾欢叫他。   “嗯?”贺南征又吐出一口烟雾。   “我一直都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   苏拾欢抬起头,“你当初做消防员,是因为什么?”   贺南征没有告诉他其实是因为当初找她,耽误了部队的晋升,才去做消防员的这件事。   贺南征从来都是这样,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是因为我爸爸吗?”苏拾欢补充了一句,“我的亲生爸爸。”   贺南征垂下眼睛,“应该算是吧。”   苏拾欢问:“什么叫‘应该算是’啊?”   贺南征:“因为除了我自己想当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因素啊,不是说谁想当都能当的。”   苏拾欢轻笑一声:“那你做这行,你妈妈也同意?她不是最不喜欢你去接触那些危险的事情吗?”   贺南征听懂了苏拾欢话里的语气,语重心长道:“小四,妈妈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苏拾欢笑意更深,“我想象的是哪种人啊?”   贺南征说:“至少她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苏拾欢:“我也没说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啊。”   苏拾欢这架势是要抬杠抬到底了,贺南征也不跟她争:“你知道吗?当年走了,妈妈大病了一场,她嘴上不说,其实是心里太着急了,妈妈表现的太坚强了,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冷冷的样子,但是她心里对你早就有很深的感情了。”   苏拾欢不想聊这个问题了,说道,“跟你一样是吗?”   “小四,你别转移话题。”贺南征说。   “我现在不想和你谈这个问题,”苏拾欢翻了个身,把被子拎上来盖好,“因为其实你自己也没有想好我们这段感情的未来。”   “你什么意思?”   “你千方百计想让我原谅你妈妈,不就是因为你知道,必须在我和你妈妈之间选一个吗?所以你才会千方百计的想让我回家,可是回了家之后呢?你怎么跟你妈说我们的关系?这样不是越弄越糟吗?”   贺南征听她说完,心里疼的要命。   他的小白兔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太久了,心里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他伸出手臂把她揽到怀里,抱紧,“这些事情留给我处理。”   贺南征的怀抱很火热,苏拾欢因为跟他摊牌之后,贺南征会跟她生气,或者有可能直接摔门而去,可是她没有想到,贺南征会是这样的反应。   在一起时间不长,可是苏拾欢能感觉到贺南征其实是喜欢她的,他跟她在一起不是一时的冲动。   可是苏拾欢不确定,这种“喜欢”有多么强烈,能持续多久。   ……   第一场雪下过之后,气温几乎直线下降,苏拾欢不得不把那些毛的,棉的衣服找出来套上。   快到圣诞节了,每一个店铺都贴上了圣诞节的装饰品,热热闹闹的感觉。   这段时间苏拾欢一直都在跟进东海花园大火的事情,月末贺南征休息,给她做好了饭之后发现苏拾欢还在书房抱着电脑看报告。   贺南征走过去抱了抱她,“在看什么?”   苏拾欢:“东海别墅的事情啊,为什么火灾原因还没出来。”   贺南征对这件事情有印象,“爆/炸那次?”   苏拾欢点点头,“对,”想起贺南征是那次事件的消防员,转过头,“你还记得这件事情是怎么回事吗?”   贺南征摇摇头,“我的工作就只是救火而已,这些余下的工作都是指导员还有警察局做的。”   苏拾欢失望的扁扁嘴,贺南征说,“我对那件事情有印象是因为,我们在火灾现场发现了大量的化学药品,中间的救援被打断,出来之后让技术小组解决的。”   苏拾欢也想起来了,一拍大腿,“你知道那些化学药品是什么吗?”   贺南征点点头,“嗯,是制作炸/药的原料。”   苏拾欢一愣,“所以爆炸原因是这些化学/药品?”   贺南征:“很有可能。”   苏拾欢:“化学/药品这东西,哪里都能卖得到吗?”   贺南征:“不是的。”   苏拾欢若有所思,“为什么在开宴会的时候会有这么多化学/药品呢?为了制作烟花吗?”   “也有可能,也不排除是有人故意为之。”贺南征问,“警察怎么说?”   苏拾欢挑挑眉,“你敢相信吗?这件事情一点消息都没有,警局一直说不能确定所以还不能公开。”   贺南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苏拾欢皱眉道:“我总觉得,是有人封锁了消息,不希望记者介入。”   “有阻碍吗?”   苏拾欢没有回答,“等过一段时间,我还得去看看聂晚鱼,只要聂晚鱼醒过来,一切就都清楚了。”   ……   去看聂晚鱼,刚刚好是圣诞节那天。   不是苏拾欢自己要去的,而是聂清尘邀请她去的。   这次苏拾欢没和周澹雅一起,一个人开车跟着导航到了那家私人医疗中心。   “我还以为得去接你,你会找不到呢。”聂清尘在路口等她。   “怎么可能,我又不像周澹雅,那么路痴。”苏拾欢从车后面绕过来,说。   “走吧。”   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医疗中心里面的园林设计也没有那么诗情画意,树叶全都凋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积雪落在中间的假山上,小瀑布也不往下流水了。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苏拾欢看着聂清尘:“怎么想起来叫我过来?是晚鱼醒了吗?”   聂清尘笑了笑,“晚鱼早就醒了,也……挺长时间没见你了,就想着叫你一起过个圣诞,我又走不开,就只能将就着,在晚鱼这过了。”   “真的?晚鱼已经醒了?”苏拾欢很惊喜,“你怎么之前没有告诉我?”   聂清尘的眸光黯淡了几分,“晚鱼的情况……不太好,就没有告诉你们,怕你们会失望。”   “晚鱼怎么了?”   聂清尘欲言又止,“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往这边拐。”   聂晚鱼醒了之后就换了病房,属于疗养期间,之前聂家的确给聂晚鱼安排了植皮手术,手术是成功的,现在还在康复中。   苏拾欢跟着聂清尘拐到一间病房,房间里面很暖和,聂清尘的眼镜登时蒙上一层白雾,他摘掉眼镜,用手边的纸巾擦了擦。   正是清晨时分,阳光正好,聂晚鱼背对着门正在和护工玩游戏,护工手里拿着一个球,扔上去,聂晚鱼“呜呜”的去接。   晚鱼很开心,笑的很大声。   “晚鱼,你看看谁来看你了。”聂清尘轻唤一声。   聂晚鱼回过头来,她刚刚做完植皮手术,脸还未完全恢复,有浅浅淡淡的疤痕,她朝他们咧开嘴笑,伴着这一声笑,一丝带着光亮的银丝从她的嘴角滑落。   护工贴心的为她擦去。   聂清尘看向聂晚鱼的目光满是温柔,“还记得这个姐姐吗?”   聂晚鱼的眼睛又大又清澈,带着一丝疑惑,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聂清尘低头一笑,“不记得也没关系,姐姐是在晚鱼睡着的时候过来看晚鱼的。”   苏拾欢明白过来,之前听说晚鱼醒了的惊喜全部消失,像是一盆凉水兜头而下。   “晚鱼?”苏拾欢缓缓走过去,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聂晚鱼回过头,眼睛里全都是懵懂与陌生。   苏拾欢勉强的笑了笑,“晚鱼现在认识一下姐姐好吗?拾欢姐。”   “是……”聂晚鱼认真的跟着她学,她大概不太会发翘舌音,又一波口水流了下来。   “拾欢。”   “shi——”   “拾——欢——”   “是……”   苏拾欢笑了笑,“四。”   “四。”这个音聂晚鱼发的还算清楚。   “对对对,小四,苏小四。”   “四……”   苏拾欢摸摸聂晚鱼的头,“晚鱼真棒。”   聂晚鱼似乎没太听懂,转头去朝护工笑,护工很温柔,用纸巾把晚鱼的嘴角擦拭干净。   “走吧,去喝杯咖啡。”聂清尘回到苏拾欢身边,说。   “好。”苏拾欢最后看了聂晚鱼一眼,关上房门。   “晚鱼的脑子里有血块,位置特殊,手术怕会有危险,不手术,晚鱼就会一直是现在这个状态,智商相当于三四岁的儿童。”聂清尘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一吹就会碎掉一般。   苏拾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一直都在播放车祸那次,聂晚鱼一身潮牌,画着精致的妆容,从奔驰大G上下来,嘴里不住跟她道歉的样子。   “我家人意思,就是不想晚鱼冒这个险,这个赌太大,谁也赌不起,不如就像现在这样,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   到了咖啡厅,聂清尘点了两杯咖啡,和苏拾欢一起坐在窗边。   苏拾欢搅拌着咖啡,看着那个漩涡发呆。   “怎么了?”聂清尘看着苏拾欢,苦笑了下,“一开始我也无法接受,可是现在也释怀了。”   “释怀了?”苏拾欢抬起眼睛,“怎么释怀?不明不白的一场火灾,夺走了你妹妹的一切,你这就释怀了?”   “不然呢?我能让时间倒流吗?”聂清尘笔直的看着苏拾欢的眼睛。   “至少要查出真相,为什么会起火,为什么会爆/炸,宴会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你都不想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我一个健康的妹妹吗?”聂清尘无力的笑了笑。   “这不是结果的问题,这是一个交代,”苏拾欢说,“这是给晚鱼的交代,也是给你自己的。”   苏拾欢放下搅拌勺,手肘撑在桌子上,身子往前探了探,目光灼灼。   “聂清尘,我来帮助你吧,我们联手,一起找出真相,好不好?”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聂清尘修长的手指摩挲的杯沿, 目光沉沉的看了苏拾欢几秒,“你想怎么联手?”   苏拾欢:“我去帮你查真相, 会把一手资源告诉你。”   聂清尘沉吟片刻,“我需要做什么?”   苏拾欢:“把晚鱼真正的体检报告给我。”   聂清尘停下手指,背脊往后靠, 倚在靠背上,垂下眼睛, “好。”   苏拾欢挑挑眉,“可是聂清尘, 你必须诚实, 所有的资料必须是完整的,真实的。我这边才能进行下去。”   聂清尘轻轻勾了勾嘴角, “拾欢这是不相信我?”   苏拾欢:“我相信你, 可是话必须说在前面。”   聂清尘点点头, “晚上我会把晚鱼的资料传给你。”   苏拾欢喝了口咖啡,没作回答。   聂清尘的目光笔直而锋利,“拾欢, 合作可以,我也有要求。”   苏拾欢:“你说。”   聂清尘:“首先, 你必须绝对信任我,我说晚上会把资料给你, 是因为这里的所有病人资料都是保密的,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如果没有我的帮忙, 你也根本拿不到,资料在我电脑里,不是像你想象的随随便便用手机就能传送给你的。第二,我要的你手里的资源必须是一手的,我要求快速,并且不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直接出新闻,必须先告知我再议。”   苏拾欢放下咖啡杯,拿起纸巾轻拭嘴角,“聂大夫很懂新闻。”   聂清尘微微一愣,“这些都是常识。”   苏拾欢笑了笑,“好,我答应你。”   苏拾欢举起咖啡杯,“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成功。”   聂清尘垂下眼睛,端起咖啡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清脆的一声碰撞后,两人俱是淡淡一笑。   ……   晚上,苏拾欢抱着笔电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贺南征回队里了,家里只剩下苏拾欢一人。   聂清尘把聂晚鱼的检查报告全都传了过来,上面有不少专业术语苏拾欢都看不懂,聂清尘一一给苏拾欢解释。   “所以……是从晚鱼的肺部检测出来了迷/药的成分?”   聂清尘说,“是。”   “你们没有根据这层去查吗?”   “父亲已经派人在调查。”   苏拾欢皱眉看着电脑,手机放在旁边和聂清尘语音,“然后呢?查出来什么了?”   聂清尘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清脆,“这种迷/药不常见,是两种化学试/剂配出来的,不是市面上能买得到的。”   苏拾欢一页一页的翻看聂晚鱼的体检报告:“又是化学试/剂?”   聂清尘:“嗯。”   苏拾欢长舒一口气,想着明天把这份资料带给刑警队的张队长去看。   苏拾欢看了眼时间,已经快零点了,想起什么:“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吧聂大夫,我平时睡得比较晚。”   “没关系,我一般也是这个时间才收拾。”   苏拾欢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医护人员都像周澹雅那样,特养生呢。”   不想聂清尘听了这话稍稍顿了一下,“没出事的时候我也蛮养生的,晚鱼出事之后就……不太会睡着。”   苏拾欢一愣,想了一下,“聂大夫如果相信我,我认识一个很棒的心理医生。”   聂清尘那边半天没有说话。   “聂大夫不会也以为看心理医生的都是心理有疾病的吧?”   “当然不会,那你把那位医生的微信推给我吧。”   苏拾欢;“好。”   正要挂断,聂清尘那边又说;“等等拾欢。”   “嗯?”   “我能……一直语音着,跟你一起去洗漱吗?”   苏拾欢停顿了一下,“不能。”   很明确的拒绝了,聂清尘也不好说别的,只好轻笑着掩饰了一下尴尬。   “因为我手机快没电了。”苏拾欢笑了笑说,“那就再见啦聂大夫。”   挂了语音,苏拾欢又看了一遍检查报告,给周澹雅发了条语音,“雅雅,我传给你一份报告,你帮我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病。”   传过去的苏拾欢特意隐藏了患者信息,只把那些专业的检查结果发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苏拾欢就去了一趟刑警队。   张队长看到苏拾欢,“哟呵”一声,“你们记者是真勤快啊,这么早就来了。”   苏拾欢笑了笑,“张队长别打趣我了,您不是比我还早嘛?”   张队长笑了笑,“又来问东海爆/炸的事情了?”   “不然呢?”   张队长有点无语,拿着手里的文件夹对着苏拾欢一点一点,“你们这些记者啊,也是真执着啊。”   “那到底有没有进展呢?查出来那些化学药/品是什么了么?”   “苏大记者,我是真没有办法告诉你啊,这事儿在没完全查明白之前只能保密。不能让你们这些记者去瞎写啊。”   苏拾欢做这一行久了,社会上经常有人对于记者这个职业有一定的误解,甚至还会有反感,觉得他们不依不饶,觉得他们信口开河。   苏拾欢一开始还会去解释,我们不是“瞎写”,都是根据事实说话,而且真的严谨的新闻稿,是不会夹杂笔者个人观点和情感的,只是单纯的叙述事实,至于具体的价值观,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   可是现在,苏拾欢早就不愿意去解释什么了。   只说:“张队长,要不您就看在我这么勤快的份上……”   “不行不行,说了多少遍了不行。”   张队长打断她,苏拾欢一看这个状态,估计也问不出别的什么了,便点点头,“行,等您查清楚了我再过来。”   张队长低头看文件夹,头都没抬,“走的时候老规矩,不准随便拍摄,不准随便录音,出去吧。”   苏拾欢点点头,“再见。”   从警局出来,苏拾欢对着天空长舒一口气。   又他妈阴天了。   这几天的雪还没下够吗?   警局这边没有地方停车,每次过来苏拾欢都得把车停到好远,苏拾欢爱美,穿的少,再加上地上全是没化完的雪,又湿又滑,一路走过去,苏拾欢的长靴前端都弄湿了。   坐上车,把空调开到最大,苏拾欢把座椅往后靠了靠,再一次长舒一口气。   她没有直接开车,现在这种心情开车的话,估计能开飞出去。   安静了一会儿,手机响了,苏拾欢从大衣兜里拿出手机。   看到那个号码,心上的阴霾已经扫清了一半。   “喂?干嘛?”说出这话的时候,苏拾欢从前面的镜子中看到自己。   嘴角似笑非笑,满眼都是喜悦。   “在忙吗?”电话那头是极低沉的声音,也含着笑意。   “刚被一个破刑警给赶出来。”苏拾欢的语气软了些,带着些许撒娇,手指无意识的抚弄着后视镜挂件上的小流苏。   “为什么?”贺南征问。   “我去问东海别墅事件的事啊。”   “这件事情还没有查清楚?”   苏拾欢扁了扁嘴,“是啊。”   “快过年了,他们查案子的速度也放慢了吧。”   贺南征这么一说,苏拾欢才想起来,哦,居然快过年了。   怪不得台里组织大扫除,还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彩灯和红色的挂件。   “小四啊,”贺南征犹豫了一下,说:“刚才妈妈给我打电话了,要我……过年把你也带回家。”   以往这几年苏拾欢都是在周澹雅家过的年,周澹雅出自医学世家,父母亲人都是医生,高学历,很开明,苏拾欢情商高,很懂怎么哄两位老人开心,所以他们也很喜欢苏拾欢来他们家过年。   苏拾欢摆弄流苏的手指停了停,“我回去?以什么身份啊?女儿?还是儿媳?”   贺南征:“小四,你别这么敏感,妈妈只是想见见你。”   苏拾欢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你不想回去看看爸爸吗?看看叔叔?”   苏拾欢垂下眼睛,收回手指,“你买票吧,不想开车了。”   贺南征停顿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苏拾欢会这么快答应。   苏拾欢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嘴角挂着淡淡的,有些坏坏的笑,“哥哥,这件事你来安排吧,如果刘正芳欺负我,你要帮我哦。”   贺南征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苏拾欢一愣。   她只是玩笑话,没有想过贺南征会这么认真的回答。   “你记住,以前可能有人欺负过你,可是以后,不会了。”   ……   还有一个星期过年,台里的工作效率极具下降,似乎所有人的心都飞回家了,每天上班耳朵里听到的最多的讨论就是过年要去哪里玩,去外面度假的就聊聊攻略,去亲戚家的就抱怨又要被催婚。   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下,苏拾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林晓培看到苏拾欢,叫了她一声:“哎,拾欢姐,过年你准备去哪啊?”   苏拾欢轻笑,“拾欢姐和你们不一样。”   林晓培疑惑的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苏拾欢笑意更深,眼眸明亮,眼尾上挑,美得像妖精。   “拾欢姐过年有一场非常重要的战役要打,关乎拾欢姐的所有。”   林晓培还是不大明白。   “好了,我得养精蓄锐了,你就好好给我加油吧。”   林晓培笑了笑,从包里翻出一块小饼干,递给苏拾欢,“行,给拾欢姐把油加满。”   这是林晓培的习惯,她说她低血糖,在包里装上一点点小零食,饿了的时候拿出来吃,就不会觉得晕眩了。   苏拾欢接过林晓培的饼干,“一定会赢的。”   林晓培大大的点头:“嗯!”   苏拾欢回答座位上,把饼干放到一旁,打开电脑。   养精蓄锐的最好办法就是工作。   这句话说起来苏拾欢自己都觉得感人。   周澹雅已经把聂晚鱼的体检报告分析传了回来,的确如聂清尘所说,聂晚鱼被发现的时候,身体里含有迷/药的成分,这种迷/药是两种不同的化学试/剂调配出来的。   轻微毒性,会使人产生晕眩感。   苏拾欢低下头,手指在桌子上一扣一扣,这么说聂晚鱼在起火之前真的被人迷晕了。   那么究竟是谁准备的迷/药?又是谁点燃的大火呢?   难道真的是旁边别墅的意外大火,才导致聂晚鱼这边发生爆炸的吗?   旁边是一栋空别墅啊,又怎么会起火呢?   ……   大年二十七,贺南征他们放了假,苏拾欢正在收拾行李,贺南征打开门的那一刻,先是惊悚了一下,然后无奈的笑了。   苏拾欢坐在一堆衣服中间,应该已经抓狂了好几次,头发都是乱蓬蓬的。   “这是怎么了?家里被洗劫了吗?”贺南征迈开长腿走进去。   苏拾欢扭头见到他,撒娇的哼哼,张开双臂求抱抱。   贺南征脱了厚外套挂起来,走过去把苏拾欢从地上抱起来,放在怀里。   “怎么了?嗯?”   苏拾欢委屈的憋着嘴,“我讨厌收拾行李……”   贺南征笑起来,“等我回来不就好了嘛?”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想,这可是我第一次谈恋爱诶,怎么能让对方看扁,然后我就起来收拾,然后,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变成了满地的内衣,外套,裙子,袜子,全都堆在一起,行李箱敞开着放在旁边,像是黄蚬翻了壳,里面什么也没有,鞋子倒是整齐,摆放在一边的地上,方便袋,布兜,还是苏拾欢的各色挎包点缀其中。   苏拾欢说完,双臂搂着贺南征的脖子,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   “好了好了好了,不委屈了,”贺南征声线本就低沉,这样低声哄着的时候,这种共鸣听到耳朵里非常苏,“我一会儿就给你收拾好不好。”   “那我去做饭。”苏拾欢从他怀里弹出来。   “做饭?”贺南征笑着挑挑眉,“你确定?”   “叫外卖。”   苏拾欢跳着去拿手机,贺南征无奈的摇摇头,蹲下身,开始一件一件的给苏拾欢收拾行李。   收拾到一半想起什么。   “那次你去抗洪前线,行李是怎么收拾出来的?”   苏拾欢想了一下,自己也有点好奇,我是怎么收拾出来的?   后来才想起来,哦,是聂清尘过来帮的忙,虽然没有动手,可终究告诉她那边需要带些什么衣服。   “是……聂大夫过来帮的忙。”苏拾欢小心翼翼的说着,一边还紧盯着贺南征的表情。   贺南征听了这话只是手上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苏拾欢刚刚点好外卖,就见贺南征扔下手里的一件衣服大步往这边走。   “怎么……不收拾了?”   贺南征声音沉沉,“让你们聂大夫过来收拾吧。”   苏拾欢:“?”     贺南征喝了一大口水,依然皱着眉。   “你……生气了?”   “没有。”贺南征说。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苏拾欢沉默了。   “我饿了。”贺南征突然说。   苏拾欢举起手机摆了摆,“我订饭了。”   贺南征倏地站起身,走过来打横把苏拾欢抱起:“我要吃你。”   贺南征眼睛有些红,苏拾欢有点怕,贺南征把她抱到卧室,用脚“咣”的一声关上门。   把苏拾欢扔到床上,然后整个人压下来。   恶狠狠地吸吮她的脖颈,“聂大夫聂大夫,成天就他妈知道聂大夫。”   他的气息太过火热,没一会儿苏拾欢就软了下来。   他吸吮的疼了,苏拾欢不舒服的扭动着身躯。   “别动了。”   低哑的声音中带着一分低求,两分难耐,和七分警告。   苏拾欢也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老老实实的,不敢动了。   贺南征吻了一会儿,抬起头,“去,把你的长裙子换上。”   “什么?”   贺南征眼睛血红,“快一点。”   苏拾欢坐起身,贺南征跟着她一路到衣帽间。   苏拾欢手里拿起一条长裙,犹豫的看着贺南征:“你先出去。”   贺南征懒懒的倚靠在后面的衣柜上,眼睛微微眯起来,像一只危险的豹子。   紧紧盯着他的猎物,志在必得。   “在我面前换。”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苏拾欢的衣帽间不算小, 当初设计的时候苏拾欢就知道自己衣服多,所以衣帽间足够两个人甚至三个人活动。   两旁全都是柜子, 全面一个大的穿衣镜,贺南征在旁边的凳子上一坐,抱臂看着苏拾欢。   支架式的穿衣镜会把人显得很高, 苏拾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颊带着若有似无的红晕,眉眼弯弯, 没有一点平时的凌厉和英气,一副温柔小女人的模样, 臂弯出搭着一条裸色长裙, 有些不知所措。   “换吧,我等着你。”贺南征眼睛里的红血丝还未完全褪去, 眸色深深, 像一匹狼。   苏拾欢转过身子, 可是衣帽间就这么大,不管什么角度,余光总能看到镜子里的贺南征。   苏拾欢索性低下头。   从睡衣外面的薄外套开始。   苏拾欢偏爱真丝睡衣, 质感好,也很贴合人体, 身形很好的勾勒出来,前凸后翘, 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一种慵懒和娇媚。   外面的开衫脱掉之后,里面是一件吊带睡裙,苏拾欢家的空调开的很足, 即使穿着吊带也不会觉得冷。   下面光溜溜的小腿露出来,苏拾欢生的极白,皮肤十分细腻,在灯光下泛着柔柔的光泽。   苏拾欢整个人都是软的,像是礼物,一点点的把自己拆开,摆到他的面前。   每脱掉一层,贺南征的眼眸便深邃一层。   到了这里,苏拾欢的脸更红了。   “我可以……”   “不可以。”贺南征的声音都已经哑了,眼睛紧紧地锁在苏拾欢的身体上。   苏拾欢低下头,拎起腰际的细细的小线条,一点点向下,蹲下去,从身上褪下了内裤。   到这一刻,贺南征再也忍不了了。   趁着苏拾欢弯腰的时候突然起身,沿着腰际直接把苏拾欢捞到怀里,拎到穿衣镜前面。   这个弯腰的动作,苏拾欢胸前的春光一览无余。   贺南征一手把苏拾欢的裙摆撩开,低头咬着她的耳朵,“动作太慢了……”   无比灼热的气息,悉数喷在苏拾欢的耳后。   那里最为敏/感,苏拾欢下意识的想躲,趁着这个功夫贺南征把她手里的长裙拿到手里。   苏拾欢身子一凉,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层质感极好的纱制长裙飘在她的皮肤上。   贺南征的大手在她的身上为所欲为,苏拾欢抬起头,镜子里清楚地反射出两人亲密无间的动作,苏拾欢情动,心里似燃起片片火苗。   贺南征的吻落在她的耳畔,喘/息着说,“你好美啊……”   东风吹起,心火撩人,苏拾欢再也克制不住,转过身,身子紧紧地贴在那个火热的胸膛,细瘦的双臂妖精似的勾在贺南征的脖颈。   凤眼微眯,衣帽间的温度逐渐升高,愈发暧昧。   ……   第二天一早的动车,苏拾欢睡得好极了。   贺南征体力极好,把苏拾欢翻来覆去的折腾,她像一条鱼,翻滚在咆哮的海水中,被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冲刷,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半点主动权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第一次的时候贺南征还不熟练,最原始的欲望让他控制不住自己,动作带着苏拾欢几乎承受不了的狠辣,现在贺南征也有了经验,对苏拾欢的身体了如指掌,好几次撩的苏拾欢欲罢不能,然后突然停手,逼得苏拾欢软着声音求他。   贺南征爱极了她在他身下时的那副欲哭无泪,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就喜欢在她哭着求饶的时候突然深入,娇媚的轻吟打断她要出口的话。   所以每次过后苏拾欢都累得不行,她已经好几次了可是贺南征还是生龙活虎。   她也是真的领教了贺队长的能力。   贺南征早上把她叫醒的时候,苏拾欢咕哝着往被子里钻,就是不肯起床。   贺南征找了半天她的小脑袋,她被子攥的死死地,贺南征无奈,把脚下的被子掀起来,某只白玉似的小脚“嗖”的一下快速的缩回去。   可是不及贺南征的速度,没等缩回到被子里,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掌给钳住了脚腕。   “捉住了,不许跑。”贺南征低沉着声音吓唬她。   那只小脚不老实的乱蹬,怎么也逃脱不了贺南征的限制。   苏拾欢在被子里发出撒娇的“呜呜”声。   “乖,小火车快点起床了。”贺南征很少会这么温柔的讲话,让苏拾欢心里无端一苏。   苏拾欢挣扎着从被子里冒出头来,“谁是小火车啊。”   贺南征轻笑,“呜呜呜的小火车,你说是谁。”   苏拾欢的长头发乱作一团,她胡乱的拨开,“哼”了一声。   贺南征走过去,摸了摸那颗乱蓬蓬的脑袋,“快点起床,一会儿饭凉了。”   苏拾欢又懒了一会儿,打着哈欠坐起来,光脚去到卫生间。   “你买的什么饭啊?”苏拾欢扬起声音喊道。   “煮了点粥,还有一点土豆丝。”贺南征在厨房摆碗筷,说道。   “煮的粥?我家有米?”苏拾欢挤牙膏的动作一顿。   “当然没有,”贺南征云淡风轻的回答,“我昨天去买的,还有锅,还有土豆。”   以及各色厨房用品。   苏拾欢洗好从洗手间出来,“我早就打算买来着,就周澹雅,一直拦着我。”   贺南征把最后一盘小菜端上来,“嗯,拦着你好一点,也算是为中国消防做一点贡献了。”   苏拾欢恶狠狠地白他一眼,拉开椅子坐下来。   贺南征的厨艺苏拾欢还从来没有领教过,小的时候贺南征没做过饭,长大之后就没有见过面了。   除了土豆丝,还有一道黄瓜拌的的小菜,都不是什么大菜,配上白粥早上吃会感觉非常清爽。   苏拾欢夹了一点土豆丝放在嘴里,酸酸甜甜的,还有一点点的辣味,还挺好吃的。   苏拾欢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   贺南征笑了笑,“快吃吧。”   苏拾欢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的啊?”   贺南征说,“早就会了,快吃吧,吃完要走了。”   苏拾欢吃饭向来慢吞吞,贺南征算好了时间,也不急,吃完了坐在那里等她。   吃完饭,苏拾欢化了个妆,贺南征拎上东西,两人打车去了车站。   赶上春节,车站人很多,贺南征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牵着苏拾欢在人堆里走。   取了票,苏拾欢被挤得不耐烦了,手一甩,“不想去了。”   贺南征对于苏拾欢突如其来的脾气搞得有点无奈,把她拉到人相对少的角落,低声哄着,“不想去哪啊?”   “你家。”   “那也是你家啊。”贺南征把行李箱放在脚边,俯身把她额前的碎发拨开。   “不是。”苏拾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早上开始气儿就不顺,而且越来越生气,多一个字都不舍得跟贺南征说。   可是到头来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你以后嫁给我了,那难道不是你家吗?”   苏拾欢皱着眉,抬头看了贺南征一眼,不说话。   “乖,几个小时就到家了,等到家了随你怎么歇着都行,好不好?”   “你在家里不会帮着你妈欺负我?”苏拾欢扁着嘴问。   “当然不会,而且妈妈也不会欺负你啊,小傻帽,”贺南征说,“是两个人一起宠你。”   半哄半骗的,苏拾欢终于好了一点,起身准备跟他走。   刚走了没几步,苏拾欢感觉到下腹一热,一股液体从身体中流了出来。   苏拾欢的脚步猛地一滞。   “怎么了?”贺南征回头问她。   苏拾欢皱着眉,“这几天太忙,我忘记日期了。”   “什么?”   苏拾欢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在他耳边说,“我来月经了,可是我没有带卫生/巾。”   贺南征听后也是一滞,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那……我去给你买。”   苏拾欢没动。   贺南征把苏拾欢领到楼上肯德基的外座,把行李箱放到她的脚边,“你在这别动,我买完回来找你。”   苏拾欢点点头。   贺南征走了几步回头,“别乱跑听到没有。”   苏拾欢又是点点头。   苏拾欢看到贺南征顺着滚梯下了楼,淹没在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便利店里,在柜台那边绕了一会儿,拿起货架上的什么东西到收银台排队。   把东西递到收银员手里的时候,依然掩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又等了一会儿,贺南征三步并作两步的从滚梯上迈上来。   把手里的一个黑色袋子递到苏拾欢手里,“喏,卫生间在那边。”   苏拾欢拎起袋子一看,里面花花绿绿的有很多。   估计是他也不知道该买哪一种,就每一样都拿了一包。   倏地想起早上苏拾欢跟他撒娇,粗糙的大男人不懂怎么哄,只能低沉着声音,说着软话。   生涩的样子一点也不想出入火场无数次,雷厉风行的贺队长。   拿着那整整一袋卫生巾,苏拾欢的心软成一滩水。   她想,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在慢慢拉近。   渐渐地,她似乎看到这十年来并不是她一个人在努力爱着她。   她的爱,似乎真的有了回音。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他们的票买的很早, D和F,两人坐在一起, 只是车上人很多,有不少站着的,还有抱着小孩的乘客, 谈话声和小孩的哭声缠绕在一起,很吵。   贺南征让苏拾欢坐在里面, 怕来来往往有人碰到她,行李都放好之后, 贺南征拎了一个小袋子下来, 塞到苏拾欢手里。   “是什么?”苏拾欢问。   “路上吃的。”贺南征坐在苏拾欢身边,一堵墙一样, 隔绝了外面的吵嚷和人群, 给苏拾欢留下一小片安静的, 自己的空间。   苏拾欢笑着打开来瞧了瞧,里面牛奶果冻薯片什么都有,“当我是小孩子么?”   贺南征“嗯”了一声, “可还是准备少了。”   他指的是苏拾欢的卫生巾,苏拾欢不说话, 拿了一盒牛奶出来,贺南征接过来帮她把吸管插/进去。   车开了, 吵闹声似乎小了一些,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逐渐过渡到了山林田野。   刚刚下过一场雨,田野间铺着一层厚厚的白衣, 金色的阳光照射下来,有一点晃眼。   近处的景色快速地从眼前略过,远山远景淡淡的萦绕云间,苏拾欢闭上眼,车速似乎逐渐逐渐,慢了下来。   从时光里穿过,回到那年初秋。   那时安城和临城还没有高铁,只有速度很慢的K字头的火车,那时的人们却不觉得缓慢,从临城到安城,需要五六个小时左右。   那还是苏拾欢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背着重重的行李,好像也和今天一样,车上的人非常多,苏拾欢很警惕,生怕有坏人像电视里那样抢了她的包拿走她的钱。   现实终究是现实,一路上并没有出现这样的坏人,反而坐在身边的老阿姨人还很不错,也是一个人旅行,偶尔从包里拿出一两个小吃都会给苏拾欢分一点。   苏拾欢害怕,一个也没敢吃。   那天早上她就没有吃饭,一直到下午,光顾着收拾自己的衣物,没有想到要给自己带一点小零食,她饿极了,可是也只能咽着口水说不要,转头去看窗外。   景色快速地跑到自己身后,苏拾欢看着看着就呆住了。   过去的景色就算是过去了,再也见不到了吧。   就好像她以前的人生,爸爸,贺父,刘正芳还有贺南征,他们给予她的,无论是伤痛还是温暖,全都从眼前抛开了,不会再相遇。   想到这里,苏拾欢的心就缓缓地安静下来。   她迫切的想要逃离那片荒地,前方完完全全是未知的,可是苏拾欢并不害怕。   因为在她看来,过去的所有,也都是与她为敌的,她并不了解的。   那些温暖的人都已经离她远去了,她又何苦留在那个冰冷的世界。   苏拾欢长舒一口气,年轻的眼神中透出不凡与坚定。   前方才是她的世界,不管怎样,她一定会身披战甲,闯出一片自己的江湖。   十年了,苏拾欢也做到了。   却从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还会回来,并且身边坐着贺南征。   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仇恨吗?   未必吧,时间只是让一个人变得成熟,能够更加全面的看待身边的人和物了吧。   不会像年少时那么偏激,那么不可一世。   有一些情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洗涤,留下的,都是最珍贵最独特的。   就好像苏拾欢对贺南征。   所以苏拾欢也并不后悔。   刚开始看着外面的一片原野还觉得稀奇,可是看多了其实也就没什么特别了,白雪闹人眼,苏拾欢看困了,歪头靠在贺南征的肩头,闭眼小憩。   “困了?”贺南征把她手里喝了一半的牛奶接过来放到自己的小桌板上。   “嗯,”苏拾欢在他肩头蹭了蹭,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就赖你,早上非把我拽起来。”   “睡吧。”贺南征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苏拾欢的下巴。   苏拾欢竟然真的睡着了,在吵闹的动车上,靠着贺南征的肩膀就进入了梦乡。   她是被贺南征轻轻摇醒的。   “起来了小懒虫。”   苏拾欢睁开惺忪的睡眼,快要进站了,动车放慢了速度,周围的人少了不少,“到了?”   “这站就是了。”贺南征说,“把衣服穿上,刚睡醒,别着凉。”   苏拾欢动作缓慢的穿上大衣,贺南征把行李架上的包裹和动车连接处的箱子都拿到手里,把苏拾欢的衣领往上拉了拉。   车停了,贺南征伸出一只手给苏拾欢,苏拾欢站起身拉住。他牵着她一路走出车站。   “变化蛮大的,”苏拾欢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以前没有这个车站。”   “嗯,为了动车和高铁新修的。”   “临城有钱了啊看样子。”   安城虽然和临城离的不算远,可是经济实力还是差很多,临城一直都不富裕,城市小,田野多,有钱的人很有钱,可是落后的也很落后,经济一直都是这样一瓶不满半瓶晃的状态。   “哇。”出了站台,苏拾欢不禁发出惊叹。   以前这里只是一片老楼,旁边是临城火车站,又小又破,外面是一群雕塑和模样不错可是根本不能喷泉的喷泉。   现在全都不一样了,这边的老楼拆掉了,盖了一个很大很气派的动车火车站,和旁边的老火车站挨着,老火车站也重新翻修过,外面的那些雕塑和喷泉全都拆了,变成了一大片停车场,美观又利民。   春运期间加了不少交警值班,车站内的车流虽然很多,可也称得上井然有序。   贺南征带着苏拾欢往外走,忽然听到远处一声呼喊,具体喊的什么听不太清,只是觉得声音很熟悉。   贺南征没有察觉,苏拾欢听到了,举目望去,人群中也没见哪个是熟人。   又是一声唤,这次苏拾欢听清了,是两个字,“南征”。   苏拾欢立马就知道是谁了。   默默松开他的手,叫了他一声,“你妈过来接你了。”   贺南征回过头,这里人多混杂,他重新把她的手牵起来,借着身高的优势在人群中找寻。   大概看到了刘正芳,贺南征高高的摆了摆手。   “走吧。”贺南征低头说。   走过这段人多的路,苏拾欢还是松开了他的手。   刘正芳的确过来了,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苏拾欢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管之前多么强势自律,不得不承认,刘正芳老了,再雷厉风行的美人也抵不过岁月的摧残。   “拾欢。”刘正芳叫了苏拾欢一声。   苏拾欢点点头,“阿姨,很久不见了。”   刘正芳的目光只在苏拾欢身上停留了一下,仰头去看贺南征,拍拍他的肩膀,“又黑了。”   贺南征一笑,“晒的。”   “快走吧,家里饭都做好了。”   刘正芳想要去接贺南征手里的行李,被贺南征拒绝了,俩人有说有笑的走在前面,苏拾欢从兜里拿了一个棒棒糖出来含在嘴里。   呵,这情景,和十年前多像啊。   环境变了很多,可是人啊,依旧是没变的。   又是一处人多的地方,贺南征忽然回过头,“小四,过来。”   苏拾欢一愣,下意识的快走了几步过去,站到贺南征身边。   刘正芳看着两人的相处状态,目光幽深。   刘正芳是开车过来的,把他们的行李放在后备箱,自己坐到驾驶座上,贺南征和苏拾欢坐在后面。   “现在这春节啊,哪哪都堵,前两天我去市场买鞭炮,堵了接近半个小时。”   在临城这种小地方,半个小时基本上已经算是很堵的情况了,不像安城,随便一个晚高峰都要一个小时以上。   贺南征也一年没回来了,看着外面的楼房,还能依稀辨认出来,“这边的老楼都已经拆完了?”   “嗯,现在要盖商场了。”   “看着很不错。”贺南征说。   “也就造势罢了,刚说要盖商场那会儿,这边的房价都涨了,不少人嚷嚷着在这边买房,现在快盖好了,也没有当时的热度了。”   贺南征一笑,“哪的人都一样,也就一时新鲜。”   他们说的这些楼房,街道,苏拾欢一句都没有插嘴,她也插不进去嘴,因为她对这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这也搬走了?”贺南征看着窗外。   “是啊,搬到城郊了,在北市那边。”刘正芳开车的间隙看了眼外面,说。   贺南征扭头看苏拾欢,“知道那是哪里吗?”   苏拾欢摇了摇头。   “那是铁中啊,你母校。”   苏拾欢一愣。   人总是会有保护自己的潜意识,苏拾欢也不例外,大脑会自动的把那些不好的,可怕的记忆忘掉,忘得干干净净,轻易不会想起。   就好像现在,如果不是贺南征提起,苏拾欢大概早就已经忘记“铁中”的存在了。   贺南征是高中进的军队,那时苏拾欢正在念初中,苏拾欢小的时候不爱说话,人也老实安静,本不是出众的人物,偏偏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不少女生视她为眼中钉,明里暗里欺负她。   贺南征知道之后,替苏拾欢把那些女生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就为这事儿,刘正芳第一次把贺南征狠狠地训了一通。   大家都知道了,苏拾欢这只小白兔虽然老实,可是并不好欺负,她有贺南征罩着。   可是后来,贺南征去当兵了。   正值中考,苏拾欢因为父亲是烈士的缘故加了不少分,考上了铁中。   因为这一层关系,有人和苏拾欢同分却没有考上,这又成了苏拾欢不可饶恕的罪孽。   高一还是很平静的,高一的暑假,苏拾欢在一个商场和当年和她同分的女生重逢。   从此之后,她的噩梦,开始了。   有一年冬天贺南征当兵归来,恰好看到苏拾欢被那个女生摁在巷子里扇耳光,贺南征气极,上去直接就把那女孩揍了一顿。   差点打的小姑娘失聪。   也正是那次,刘正芳意识到了苏拾欢和贺南征之间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   便在平时的言语中,行动上,给苏拾欢暗示,似乎想要潜移默化的教导苏拾欢规矩礼教。   甚至软硬兼施,也借着别的事情威胁苏拾欢,让她离贺南征远一点,要不然就会让她滚出家门。   苏拾欢的心思最是敏感,又怎会看不出来刘正芳的意图。   可那时苏拾欢以为,至少贺南征是站在她这边的,至少他是依然支持她,爱护她的人。   于是苏拾欢鼓起勇气,在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想把自己献给他。   却被贺南征无情拒绝,体无完肤。   “想什么呢?”贺南征低头问道。   “没有。”苏拾欢不自然的移开目光,扭头看向自己的窗外,“没想什么。”   过了铁中,没几分钟就到家了。   刘正芳没有换房子,只是重新做了装修,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苏拾欢在换鞋的功夫扫了一眼,惊奇的看到竟然有几道自己爱吃的菜肴。   也许是刘正芳口味变了吧,苏拾欢在心中冷笑。   “快进来吧,冻死了。”刘正芳先进去,到厨房去拿餐具。   趁她不注意的功夫,贺南征忽然紧紧攥了一下苏拾欢的手。   “冻坏了吧。”   声音很小,做贼似的,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心底里生出,苏拾欢笑了笑,快速看了眼厨房——刘正芳忙着盛菜,没往他们这边看。   掰过他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我想要。”   吻过之后没有放下,顺着他的手指划过去,一口,把他的指尖含在嘴里。   一进,一出。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指尖湿濡软糯, 要人命的温柔。   贺南征整个身体都绷紧了,苏拾欢微眯的眼睛泛着狡黠的光芒, 贺南征恨得牙根痒痒,从她的口中把手指抽出来,咬牙切齿, “你给我等着。”   苏拾欢换了鞋,两人一起往客厅里走。   苏拾欢笑容娇媚, 笑容欠揍,“不好意思啊哥哥, 我现在特殊时期, 等不了你。”   说完,从茶几上拿了一颗苹果, 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咔擦”一声, 脆甜脆甜, 苏拾欢满意的眯了眯眼睛。   “快吃饭了怎么还吃上苹果了?”刘正芳从厨房走出来,皱眉看着苏拾欢,用毛巾擦了擦手, 拍拍贺南征的肩膀,“快点, 带你妹妹去洗手。”   苏拾欢把苹果放下,贺南征“嗯”了一声, 皱眉扫了苏拾欢一眼,“跟我过来。”   苏拾欢屁颠屁颠的绕过茶几跟过去。   “你先等一下。”   刘正芳一个人生活,很节俭, 只有洗澡之前才会把热水器打开,贺南征伸手把头顶的热水器打开,自己放出来的凉水洗了洗手。   苏拾欢也不急,懒洋洋的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内衣,“这个尺码不合适。”   苏拾欢看着镜子里的贺南征,小声说,“有点紧了。”   贺南征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可是手上的动作却明显的停顿了一下,没理她,看了眼热水器显示的温度,“过来洗手。”   苏拾欢白了他一眼,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凉水已经放干净了,水温适中很舒服。   苏拾欢在洗手,贺南征也没走,在卫生间里陪着她,苏拾欢摁了点洗手液在手上,搓出细沫,看到贺南征放在洗手台上的手,起了坏心,趁着贺南征不注意,把手上的洗手液蹭到他的手背上。   “干什么?”贺南征皱眉看着自己的手背,没办法,只好重新伸到水龙头下面。   苏拾欢帮他搓了搓手,“这就对了嘛,洗手要洗干净一点,要不然不是白洗了嘛。”   “你还好意思说白洗了?”贺南征声音低低的问。   苏拾欢忍着笑意,嘴硬道:“谁叫你那么不小心。”   洗好了的手,苏拾欢关上水龙头,贺南征从一旁拿了毛巾给她。   苏拾欢偷偷的在毛巾下面伸到贺南征那边,贺南征抿了抿唇角,握了她的手一下。   “你们干什么呢?”   一道严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下了苏拾欢一跳,猛地回过头,刘正芳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们,目光从毛巾里他们紧牵着的手上移开,“快点过来吃饭了。”   说完刘正芳就走了,苏拾欢扭头看了看贺南征,扁了扁嘴,擦干手之后走了出去。   刘正芳做了满满一桌子饭菜,明天晚上才是除夕,刘正芳说他们难得回来一趟,就随手多做了一些。   苏拾欢没有看错,菜式大部分都是她爱吃的。   刘正芳把满满一碗白米饭放在苏拾欢面前,“太瘦了,多吃一点。”   苏拾欢点点头,“谢谢阿姨。”   刘正芳在他们对面坐下来,“你们这些在外面的孩儿,都不会自己做饭了,净叫些外卖来吃,新闻都已经报道了,那些外卖都不好,小作坊做出来的,能干净到哪去。”   刘正芳和这个年纪的人一样,絮絮叨叨的。   “妈,我都是在食堂吃饭。”贺南征夹了一块鸡腿到自己碗里。   “我没说你。”刘正芳说。   趁着刘正芳扒饭的功夫,贺南征把那块鸡腿送到苏拾欢的碗里。   “拾欢会自己做饭吗?”   苏拾欢笑了笑,“明天我给您露一手。”   苏拾欢总觉得,这次回来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具体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刘正芳没有以前那般锐利,反而多了一些柔和,像是满心期盼儿归的母亲,每天牵肠挂肚。   那顿饭苏拾欢吃了很多,刘正芳原本是不会做饭的,贺父去世之后才无奈学的,刘正芳为人要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求完美,精益求精,所以厨艺也是突飞猛进,现在已经十分精湛。   菜的口味很合心意,吃完饭,苏拾欢竟有些困了。   “你回屋歇一会儿,厨房没有热水,我陪妈妈收拾吧。”贺南征低头朝苏拾欢说。   苏拾欢看了厨房里忙碌的刘正芳一眼,小声道:“不太好吧?”   刘正芳不察,扭头对贺南征说,“南征啊,给我把自己拿过去洗一下。”   吩咐的十分自然,贺南征应了一声,对苏拾欢说:“你去吧,没事的。”   苏拾欢也没有回房间,她肚子有些不舒服,不安的坐在沙发上等,贺南征在军队生活惯了,做事干活十分麻利,和刘正芳俩人不一会儿就把厨房收拾干净了。   “南征说你不舒服?”刘正芳端来一杯水,“把这个趁热喝了。”   苏拾欢双手接过来一看,竟是一杯红糖水。   “谢谢阿姨。”   刘正芳在沙发边上坐下来,“工作还顺利吗?”   苏拾欢喝了一口红糖水,温度刚刚好,热热的滑到胃里,很舒服。   “还行。”   “电视上有一阵子没看见你了。”   苏拾欢完全没有想到刘正芳还会关注安城电视台的新闻。   稍微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工作上有调动,现在不在新闻主播这边。”   “那在做什么?”   “记者。”   刘正芳长长的“哦”了一声,“很辛苦吧。”   “还好。”苏拾欢淡淡笑了笑。   “找男朋友了没有?”   好了,这才算进入主题了,也许一开始刘正芳想问的就是这个,前面的问题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还没有。”苏拾欢笑了笑。   “这个年纪也该找一个了,电视台应该认识不少条件相当的吧?”   “没那个心思。”苏拾欢的手指在杯子上摩挲着,低头答道。   “你也老大不小的啦。”   话音刚落,贺南征倒完垃圾从外面回来。   “聊什么呢?”贺南征看了看刘正芳,有看了看苏拾欢。   “说给你妹妹找对象这件事儿呢。”刘正芳说。   “着什么急!”贺南征提高了音量。   “你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啊,回答的都一模一样。”   苏拾欢低头喝水,也不言语。   “你倒是不用着急了,你妹妹还没有人家呢。”刘正芳说着,眼光在镜片后面锋利的一扫,苏拾欢的表情尽收眼底。   热气氤氲,苏拾欢又长又浓密的眼睫毛往上一挑,黑黑的眼珠望向贺南征。   贺南征感觉到她的目光,笑着说,“我怎么没听明白呢,我怎么就不用着急了呢?”   刘正芳笑了笑,“你又忘了这事儿,你小时候就和人老李家定过亲了。”   “小时候的事儿谁还当真啊。”   “老李家就当真了啊,我也当真了啊,”刘正芳一挑眉,“你着急让你妹妹也回来看看,就是因为今年老李家的小女儿也回来了,让拾欢帮着一起看看,合适的话今年就把亲给订了。”   贺南征看了苏拾欢一眼,苏拾欢没说话,垂下眼睛,把一整杯水都喝完。   红糖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苏拾欢很不喜欢。   喝完都有点恶心了。   “订什么订啊,我不订。”贺南征站起身,“快别祸害人家小女孩了。”   刘正芳笑了笑,“这孩子,”目光转向苏拾欢,“日子订在初五,拾欢啊,你应该有空吧?”   苏拾欢礼貌的笑了笑,两人都很正常,可是眼眸中的利刃只有彼此能看到。   “好啊,我也希望能见证哥哥的终身大事。”苏拾欢浅浅的笑,身子往后倚,悠闲的翘起二郎腿。   之后苏拾欢兴致一直不高,贺南征陪刘正芳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明天就是除夕夜了,今天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开始燃放爆竹,响亮的鞭炮声盖过了电视的声音,一集电视剧看下来只看到演员嘴在动,说的什么完全没有听到。   刘正芳也困了,还不到十点,便关了电视回房间睡了。   苏拾欢和贺南征一起在卫生间洗漱。   沉默的卸了妆,挤牙膏,刷牙洗脸,苏拾欢一句话都没说过。   贺南征拿起一边的水盆,“先别走,我给你打点热水,你泡泡脚。”   苏拾欢便不走了,坐在马桶盖上等,还是不说话。   贺南征打好水,弯腰把水盆放在苏拾欢脚边。   “生气啦?”   没回答。   “肚子还疼不疼?”   还是不回答。   贺南征有点无奈,“我真不知道那个什么老李家是谁,你听我妈说过这事儿吗?”   苏拾欢的小脚泡在水盆里,圆圆润润的脚趾轻轻地动,热水从肌肤间穿过,很舒服。   沉默的洗完脚,贺南征帮她把脚擦干。   苏拾欢趿上拖鞋,自己回到房间。   当初刘正芳就怕苏拾欢和贺南征之间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在安排房间的时候特意把距离贺南征房间最远的一间让给了苏拾欢。   房间里的布局都没有改变,刘正芳很爱干净,房间里面很少住人,可是一点异味都没有,随手摸一摸柜子,也是一尘不染。   苏拾欢在床边点了支烟,没有开灯,远方的天空深蓝安静,几颗明亮的星子点缀其上,像是甜甜的葡萄果冻。   一支烟尽,苏拾欢把烟头摁灭,起身重新趿上拖鞋,轻轻旋开房间门。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贺南征脱了衣服, 关上灯,爬到被窝里躺下准备睡觉。   闭上眼睛没多一会儿, 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贺南征军队出身,耳力极好, 没有急着动作,闭着眼睛仔细听。   那声音由远及近, 轻手轻脚的旋开门把手,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听贺南征有没有反应, 就在这一刻,贺南征就知道进来的人是谁了。   在被窝里没动, 那人便悄悄的走进来, “咔哒”一声, 又把门给给关上了。   她转过身,贺南征索性闭上眼睛,她轻轻掀起被子一角, 缓缓地,钻了进去。   刚开始那小手在他的小腿上摩挲, 他觉得有点痒,她见他没什么反应, 躬起腰背,手指逐渐往上探去。   他的膝盖,他的大腿, 马上就要越过雷池,被贺南征一把捉住,使劲儿往上一拉,把某个冰凉的小身子抱在了怀里。   “早就知道你醒了,”苏拾欢趴在他的胸膛,搓了搓手指,“就看你坚持到什么程度。”   “你怎么跑来了?”贺南征低声问。   “我怎么不能跑来啊?”苏拾欢脖子一梗。   “……嘴硬。”   苏拾欢往那边一翻身,“哦,某人要去看小时候的对象了,不准我出现了。”   贺南征有点无奈,伸手把她捞回来,“哪来的什么对象啊,你听说过吗?”   “那谁知道了。”   苏拾欢被他固定在怀里,动弹不得。   “别放在心上。”   “那万一真的要去见一见怎么办?”   贺南征明知道苏拾欢就是跟他耍赖皮,就凭苏拾欢的战斗力,哪个女孩子斗得过她,这一点贺南征一点也不用担心。   “那我家小四就又要虐菜玩儿了是不是?”贺南征把她搂紧了一些,低头亲吻她的发顶,“你乖,等过完这个年,我就跟妈妈说咱们之间的关系,慢慢来。”   苏拾欢心里明白,贺南征没有直接说出来其实是在护着她,不用想都知道刘正芳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一定会波及苏拾欢,贺南征不想把她牵扯进去,想要一个人承担。   这些年苏拾欢一个人在外闯荡,风霜雨露,刀剑无眼,贺南征想把她慢慢养回来,变成原来小兔子的样子。   在一起这一段时间贺南征一直都在护着她,那是苏拾欢缺失了十年的关照与爱护。   贺南征想要补偿。   苏拾欢往他的怀里拱了拱,“好。”   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儿。   他们抱着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苏拾欢起来悄咪咪的又溜回自己房间。   走的时候总觉得苏拾欢有哪里不对,贺南征皱了皱眉,没多在意。   又躺了没一会儿刘正芳就醒了,敲了敲门进来叫贺南征起床。   “睡醒了吗?”刘正芳问他。   贺南征笑了笑,“早就醒了。”   “也是,你在军队应该醒的很早吧。”   “没有今天早,被鞭炮给震醒了。”贺南征坐起身。   “你先去洗漱吧,我给你叠被,先别叫拾欢了,让她多睡一会儿。”   “好,今天做了什么菜啊妈?”贺南征一边说一边把衣服迅速套上,“小四昨天说想吃鸡翅膀,买了吗?”   “我今天去市场……”刘正芳把被子一掀,话音停了。   贺南征正要往外走,“怎么了?”   疑惑的回到刘正芳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蓝色的床单上,扎眼的开着一朵鲜红的花朵。   像是小火苗,一路从贺南征的脖颈燃烧上去。   “这……”   贺南征终于明白了苏拾欢临走时的奇怪眼神,心里把她撕成一万片,看着皱起眉头的刘正芳,一副“你解释吧”“解释不明白你就等死吧”的表情。   “吃西红柿,不小心弄到被单上了。”贺南征哼哼哈哈的说,“对不起啊老妈。”   也不知道刘正芳信没信,把床单掀起来拿到洗手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以后别在床上吃东西。”   一个小时之后,苏拾欢醒了,打开门,神清气爽的和厨房里的刘正芳打招呼,“阿姨做什么好吃的呢?”   刘正芳看了苏拾欢一眼,“西红柿牛腩汤。”   苏拾欢点点头,“哦。”   “肚子还疼吗?”刘正芳又问道。   “比昨天好多了。”   苏拾欢去洗漱,贺南征正坐在沙发上削苹果,长腿支着,胳膊肘撑在膝盖上。   这种人,就没有歪歪扭扭的时候,就连坐,都是板板正正的。   “哥哥早啊。”苏拾欢笑嘻嘻的和贺南征打了声招呼。   贺南征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苏拾欢也没理,笑了一笑到洗手间去洗漱了。   洗完脸之后没有化妆,更加神清气爽,心情好的快要飞上天了似的。   走到沙发旁,拿起贺南征刚刚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   “怎么样啊哥哥,睡得好吗?”尾音上扬,眉梢眼角无一处不在显示着她的好心情。   “少吃一点,凉。”贺南征沉声说。   从表情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哦,好,”苏拾欢难得这么乖巧,“买鞭炮了,晚上我们出去放鞭炮吧。”   贺南征点点头,“好。”   “阿姨买鸡翅了吗?”   “不知道,要是没买,就一会儿去市场买一点。”   刘正芳叫他们吃早饭,苏拾欢蹦蹦跳跳的走过去,胃口很好,吃了很多,可是刘正芳和贺南征就显得比较沉默。   饭后,刘正芳叫贺南征去市场买一点葱,家里葱不够了,苏拾欢也换了衣服,“我和哥哥一起去吧,在家也没有什么事情。”   刘正芳深深地看着苏拾欢,脸上丝毫没有笑意,“南征自己去就行了。”   苏拾欢笑了笑,“衣服我都已经换好了,阿姨,我回来再帮您一起收拾厨房吧。”   “妈,我出去了。”   “哎好,”刘正芳正要嘱咐些什么,贺南征回头看了苏拾欢一眼,“去屋里那条围巾戴上,外面冷。”   苏拾欢裹得严严实实的,点点头,“好。”   并没有刘正芳插嘴的余地,刘正芳便收回自己的话,低头洗碗。   苏拾欢跟在贺南征屁股后面,一蹦一蹦的。   下了楼,贺南征朝苏拾欢伸出一只手,苏拾欢立马过去,手臂伸过去,和他挽在一起。   “别蹦了,路滑,”贺南征沉声说。   市场离这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这里我实在是太熟悉了啊,”苏拾欢一边走一边说。   “熟悉?”   “小的时候放学不想回家,就在这一片市场里一圈一圈的转。”苏拾欢深吸了一口气,冬天了,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冰冷的。   贺南征似乎知道了她要说什么,没出声。   “贺南征,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回家吗?”   她很少像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   “因为我一回家,你妈妈就会让我做这做那,嘴里一边说着我有多么浪费钱,一边看着我让我做家务。”苏拾欢看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眼睛微微眯起。   “有一次我就是在这个市场写的作业,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里吗?”苏拾欢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冷淡,和春节里头热热闹闹的市场格格不入,“因为啊,这儿有路灯,”苏拾欢手指往上指了指,“冬天天黑得早,写作业写的手指头都要冻掉了似的,也不想回家,不想面对你妈妈。”   “你想说什么?”   市场本就不大,今天是大年三十,有不少摊位休息了,还有一些正准备休息,俩人不知不觉就已经从市场的这一头走到了那边,又绕了回来。   可谁也不曾察觉。   “你说我想说什么?”苏拾欢抬起头,笑着看着贺南征。   “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贺南征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苏拾欢。   “我知道你会处理好,”苏拾欢也停下来,笔直的看着他,因为天气寒冷,苏拾欢的小鼻头冻得红红的,眼睛亮晶晶的,“可是我有我的方式,我有我的战场,有我的敌人。”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那不是你的敌人。”贺南征叹了口气,说道。   “贺南征!”苏拾欢加大了音量,说,“你从来都没有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   “小四,事实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被年少时期叛逆的想法蒙蔽了内心,好不好?”   “我缺失了十年,是十年!不是十个小时,更不是十个月!”苏拾欢突然失控,朝贺南征大喊,“我凭什么不能现在讨回来?凭什么不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讨回来?”   “小四……”   贺南征伸出双臂,似乎想要抱她,可是此时的苏拾欢像是一只竖起了全身的刺的刺猬,根本无法靠近。   “闭嘴,”苏拾欢冷冷的看着贺南征,“如果是要为了你妈求情的话,就闭上嘴吧。”   贺南征张开的手臂陡然一松。   被抽了全身力气似的,痛苦,又深沉的看着她。   不知为何,苏拾欢被他的这种眼神看得心脏狠狠一痛。   她是一个空壳子,外表无比坚硬,掩饰着她内心的柔软脆弱。   她知道,他们之间的那道障碍正在逐渐凸显,两人之间始终横亘着这件事情,不管如何粉饰太平都无法忽视。   苏拾欢闭上眼睛,心中忽然有一种可怕的念头。   这时,贺南征张开嘴,声音轻到几乎颤抖,风一吹就会消散一般。   “所以啊,小四,你和我在一起……”他艰难的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是为了讨你的债,是吗?”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苏拾欢的心像是被一双冰凉苍白的大手狠狠地捏了一下, 疼的她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疼的说不出话来。   冬天的冷风从两人之间吹过,仿佛吹到了心里, 一路冰冷到四肢百骸。   “这种想法在你心里多久了?”贺南征继续问着,却并不等苏拾欢回答:“很久了吧?是从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就有了吧?”   虽然是问句,可是贺南征说出来的, 却是肯定的语气。   苏拾欢始终没有回答,她不敢回答。   一张嘴, 眼泪就会流出来。   她自己心里知道,她没有资格流泪, 因为贺南征说出的话, 句句属实。   之前她跟林晓培说春节她还有一场仗要打,她说的不仅仅和刘正芳的, 更是和贺南征的。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谁也没有说明白, 问题就在那里摆着, 如果谁都不说,谁都不碰,这个问题就会越来越严重, 到后来和刘正芳闹翻,势必会伤及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既然是颗毒瘤, 不如加速它恶化,才能摘除的彻底, 康复的完全。   所以一切都是苏拾欢故意的。   从一开始到贺南征家里,并不和贺南征保持距离,留下各种把柄让刘正芳怀疑, 最后和贺南征摊牌。   苏拾欢都做了,只不过最后的一步却是贺南征自己猜出来的。   得到她实在是太容易了,她必须让贺南征知道她是珍贵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踩在脚下的。   只有让他失去一次,他才会真正和刘正芳坦白,才会真的知道她并非草木。   盔甲穿的太久,就连爱情,都要套上枷锁,苏拾欢才会觉得安全。   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顾忌的奔向贺南征,一丁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了。   苏拾欢知道会有一场风暴,却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痛,就像十年前那次一样。   那种失去一切的感觉卷土重来,让苏拾欢无法呼吸。   可她仍然坚持着,她在赌,赌贺南征知道她重新追他是另有所图之后,会更加爱她。   她的墨发被北风吹乱,可她依然固执的一动不动。   贺南征冷眼看她,也不说话。   临近中午,市场上的小摊都已经收的差不多了,只有他们二人仍站在那里,谁也不让谁。   风更大了,苏拾欢忽然冷笑一声,转身欲走。   却被贺南征一把拉住,狠狠一旋,力气之大,苏拾欢的围巾被这个动作弄散,掉落下来,苏拾欢脖颈一凉吗,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你还想走?”贺南征恶狠狠地低声在她耳边说,“十年前已经走过一次了?这次还想逃?”   贺南征的声音几乎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你以为大家都傻,都能被你玩弄于鼓掌?”   苏拾欢想要挣脱,却被贺南征拉的更紧,手腕疼的几乎断掉了,贺南征把她狠狠一拉,苏拾欢没有站稳,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   贺南征另一只手解开扣子,用棉衣将怀里的苏拾欢暖着。   “你的那点小把戏,能骗得过谁?”贺南征低声说,“不爱你的人,不痛不痒,真正爱你的人,就会被你弄的遍体鳞伤,苏拾欢,十年了,你他妈还没变吗?”   苏拾欢被这种温暖蒙蔽了内心,忽然有点不想走了,也不想斗了。   不然,就在这一刻死去吧,在他的怀里,永远的,死去吧。   “你给我听着。”贺南征再一次狠狠地拉了她一把,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强迫苏拾欢面向他,听他说话,“你以为妈妈对你不好,从来都不夸赞你,表扬你,可是你知不知道,那年你考了班级第一,妈妈面上什么都不说,背地里拿着你的奖状一个人笑了好久,我亲眼看到她对着爸爸的照片说,我终于把她养大成人了,终于能出一口气了。”   苏拾欢缓缓闭上眼睛,不想听。   贺南征却依然在说,话语一句一句飘进苏拾欢的耳朵,她不得不听。   “你从来都不知道妈妈的艰辛,爸爸生前赌/球,被人骗了,输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你以为爸爸只是单纯的车祸吗?他是故意的!他是被逼的!后来呢?那些账目怎么办呢?全都是由妈妈来还的。”   贺南征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当兵?因为靠妈妈一个人,根本就供不起我们两个人上学了,你常常说妈妈强势,可是你他妈告诉我,妈妈如果不强势的话,拿什么供你?”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流到贺南征温暖的毛衣里,不见了。   “那天妈妈跟我谈了好久,她让我保留学籍入伍,她举手跟我保证,她说等你考完大学,我回来了她一定继续供我读书,她说你是女孩,又是救命恩人的孩子,她不能让你辍学。我实在是舍不得了,没有保留学籍,我不上学了,我不想她那么累了。”   也许是人冻得麻木了,苏拾欢总觉得,这场北风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可是你呢……”贺南征低下头,靠在她的发顶,声音也低了下来,“没有等到高考,你一个人走了,你没有看到找不到你之后妈妈有多着急,我们报了警,找了电视台,到处张贴寻人启事,能用的办法都已经用了,可还是没找到你,上次和妈妈视频,你说妈妈老了不少,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变老的吗?”   “小四,人老不是一段时间,而是一瞬间,一瞬间就会变老。”   贺南征的话像刀,句句剜在苏拾欢的心间。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啊?”眼泪流的太多了,说话都已经没有什么力气。   “你给过我机会吗?”贺南征说,“哪次提到妈妈,你不都是转移话题,不想聊吗?”   苏拾欢哭的一抽一抽的,贺南征有点心疼了,抱她抱得更紧,“我跟你说过,不要把青春期看到的片面情形当成真相,可是你从来都不听。”   贺南征还想说什么,可是苏拾欢实在哭的太可怜,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哭尽,贺南征心疼了,便没有再说。   苏拾欢小时候生活变动太大,让她变得无比敏感无比多疑,所以才会生出这些看法,是偏见,也是保护自己的另一种方式。   可是这种方式太过偏激,贺南征本不想直接给她灌输这么多事情,他想一点点教她用一双温暖的眼睛看世界。   完全没有防备到,苏拾欢会主动出击。   可是不管怎么样,没有起到反作用就好。   大千世界,鱼龙混杂,事物总是有两面,一面美好一面肮脏,贺南征只希望苏拾欢能多看到一些美好,也许她就不会生活的那般辛苦,那般患得患失。   甚至还会想到跟他说那样的话来保卫她的爱情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了。   贺南征看着远方长舒一口气,胸膛被她的眼泪烧的暖暖的,他也感觉到了,这个冬天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寒冷。   ……   他们到家的时候,刘正芳正在踩着凳子去拿柜子顶上的红灯笼。   这盏红灯笼是贺父还在世的时候买的,买的时候不算贵,没想到质量还挺好,挂了这么些年,依然红彤彤的亮着。   “我来拿吧。”贺南征换了鞋,一踮脚就帮刘正芳把灯笼拿了下来。   刘正芳扶着贺南征的肩膀,小心翼翼的从凳子上下来。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刘正芳说,“我还以为你俩要在外面过年了呢。”   苏拾欢换鞋的动作始终有些僵硬,低着头,把手里的葱递过去。   “现在葱多少钱一斤了?”刘正芳左右看了看那捆葱,问道。   贺南征想了想回答了一个价钱。   刘正芳皱了皱眉,“也就是坑你们这种什么都不懂的。”   刘正芳和贺南征一边聊着家常一边走到厨房,刘正芳锅里还炖着什么东西,大抵是为了晚上的年夜饭准备的。   苏拾欢换好鞋之后脱了外套,到洗手间去洗了把脸。   眼睛还是红红肿肿的,想必一说话应该也是鼻音很重吧。   被风吹得脑子有点乱,她胡乱的想着。   不得不承认,知道了那些事情的真相之后,苏拾欢看刘正芳的眼睛不同了,可是成年人的世界不是今天我误会你了,我大声和你说抱歉你就会原谅那么简单。   也许苏拾欢也根本说不出抱歉。   至少不会在这样无缘无故的情况下。   苏拾欢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清醒一点。   想着要避开刘正芳,不能让她看到自己哭过,可是谁成想一推开洗手间的门就看到刘正芳正端着一篮洗好的水果走过。   刘正芳轻飘飘的扫了苏拾欢一眼,“眼睛这是怎么了?冻的?”   苏拾欢勉强的笑了笑,“哥哥不熟悉路,带着我走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市场,差一点把我冻死。”   刘正芳淡笑了笑,“你俩也真行。”   贺南征站在阳台,“下雪了。”   苏拾欢举目望去,果然,外面苍茫一片,鹅毛般的雪花被风吹得打着旋飘落,之后越下越大,雪片密集,可见度急剧降低。   房间里三个人,对待大雪的看法却是截然不同。   苏拾欢:“好美啊。”   刘正芳:“晚上你们要去放鞭炮的时候小心点路面滑。”   贺南征:“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故才好。”   苏拾欢愣愣的看着他们二人,贺南征察觉到苏拾欢的目光,“在想什么?”   “忽然觉得,”苏拾欢的笑容很美,“何其幸运。”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下了雪, 天色愈发暗了下去,贺南征把灯打开。   刘正芳家这些年几乎没有什么变动, 灯具算一个,以前刘正芳喜欢白色的十分明亮的灯,每天晚上把灯打开, 就会如同白天一样明亮,墙壁的白更加明显, 平白晃得人目眩。   这些年她换了节能灯具,稍微暗了一些, 是暖色调的, 没有之前明亮,却能感觉到温暖。   刘正芳看了眼时间, 要准备包饺子了, 苏拾欢听到厨房乒乒乓乓的声音, 放下瓜子,趿着拖鞋到厨房,“包饺子?哥, 你会?”   贺南征正在和面,抬眼瞄了她一眼, “你猜呢?”   刘正芳把饺子馅儿从厨房拿出来。   这栋房子有年头了,还是以前的老户型, 厨房和阳台在一起,比较小,包饺子只能到餐厅的桌子上包。   苏拾欢把衣服袖子撸起来, 去洗手间洗手,“你教我吧。”   刘正芳瞧了苏拾欢一眼,“出去一段时间,学会包饺子了?”   “没学会,”苏拾欢拎起贺南征擦脸的毛巾擦了擦手,“这不是跟你们学学么。”   苏拾欢从厨房跳出来,“我看看,我来做哪步。”   贺南征拦了她一下,“求你了,回去呆着吧,我饿着呢。”   苏拾欢一挑眉,“开玩笑,我是专业的。”   刘正芳忍俊不禁,“专业干什么的?”   贺南征自然的接话,“专业吹牛。”   苏拾欢一掌打在贺南征的肩上,贺南征笑起来,把手臂拿开,拎了个饺子皮儿在手心,“跟我学。”   贺南征做一步,苏拾欢就跟着做一步,明明哪一步都没差,可是最后包出来的形状却大相径庭,贺南征包的饺子板板正正的,每一个褶皱都恰到好处,苏拾欢的则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最后苏拾欢也没有耐心了,在边边上捏了个旋儿出来。   “干嘛呢?”   “标记一下啊,这可是我人生中包的第一个饺子。”苏拾欢左看右看之后把饺子放下。   苏拾欢包的慢,一共也没包几个,贺南征刘正芳母子俩都是手脚极麻利的,不一会儿一锅饺子就包完了,贺南征饿了,刘正芳便直接拿了饺子去煮。   苏拾欢拎起茶几上的提子往嘴里送,躺在沙发上看春晚倒计时。   没一会儿饺子就煮熟了,很香,原本苏拾欢不是很饿,可是闻着这个味道不觉也是食指大动,跟着贺南征一起往厨房跑。   现在大约下午四点钟,还不算是年夜饭,临城的习俗是四点钟吃一顿饭,之后零点的才是年夜饭,一般四点钟的都是饺子。   各家各户的饺子似乎都已经做好了,这个时间就已经有燃放鞭炮的了。   无端心里觉得轻快,苏拾欢坐到餐桌前,尝了一个饺子,竖起大拇指,“阿姨的厨艺简直一级棒。”   刘正芳听了苏拾欢直白的夸赞,严厉的看了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说是这么说,可苏拾欢还是看到刘正芳没忍住上扬的嘴角,和眼中柔和的光泽。   临城还有一个习俗就是往饺子里往硬币和糖果,吃到硬币就预示着来年财运滚滚,吃到糖果则是日子甜蜜,生活幸福。   苏拾欢运气最好,吃到了一个硬币,一个糖果,贺南征把大碗里的一个饺子挪到一边,把下面一个歪歪扭扭,边上还带着一个旋的饺子夹到碗里。   苏拾欢吃的差不多了,想起什么,在碗里寻找,“哎?你们看到我包的那个饺子了吗?”   刘正芳说,“没看见。”   贺南征低头吃饭,笑而不语,苏拾欢皱眉找了一圈,没有,又到厨房的锅里找,也没有。   “好奇怪,这么都没有。”苏拾欢一边走一边嘟囔着。   “可能是你包的太烂,煮的时候碎掉了。”贺南征友好的“提示”道。   苏拾欢对于厨房这些事情一概不知,“还会这样呢?”   刘正芳说,“会的,饺子边不捏紧,煮的时候很容易碎的。”   苏拾欢点了点头,觉得有点遗憾,贺南征却忍笑忍得肚子都痛了。   从他们开始吃饭到吃完饭到厨房洗碗,鞭炮一直没有停过,家里人本不多,可是被这鞭炮一炸也是觉得热热闹闹的。   “妈,你去休息吧,我和小四洗碗。”贺南征站起身收拾碗筷。   刘正芳不放心,“你俩可别把我厨房给我毁了。”   贺南征笑,“没事儿,小四给你毁了,我再帮你复原。”   苏拾欢一个白眼过去,“说谁呢说谁呢,当事人就在这呢注意点儿。”   贺南征笑起来,对刘正芳说,“去休息吧。”   难得苏拾欢也想收拾,刘正芳也就没有多加阻拦,将信将疑的从厨房走出来,厨房里只剩苏拾欢和贺南征两人。   苏拾欢不能碰凉水,贺南征洗碗,苏拾欢负责把残留的水渍擦干净,一边说笑一边干活儿,效率还挺高,最后剩下清理流理台和地面,就没苏拾欢没什么事儿了。   苏拾欢到客厅去陪刘正芳,家里的客厅一共两组沙发,其中一个是长一点的,能躺下一个人,刘正芳原本在那里躺着看电视,见苏拾欢过来了,起身坐到了一边。   “不用不用,你躺着吧阿姨,”苏拾欢到这边坐下来,“我吃点水果。”   刘正芳也没有完全躺下,嘴上说着:“你这个时候少吃一点水果啊,凉。”   苏拾欢嘴里咬着提子,模模糊糊的说,“你和我哥不愧是亲生的,我哥昨天刚说完我。语气都一模一样。”   贺南征的性子的确有些像她,从小就就有人这么说,刘正芳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些年的春节都是怎么过的呀?”刘正芳问道。   “大多数都是在朋友家过的,也自己过过几年,买袋速冻饺子煮了就完了。”苏拾欢说。   刘正芳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其实苏拾欢说谎了,的确大多数是在周澹雅家过的,可是其他她自己过年都是去的酒吧,苏拾欢睡眠不好,一定要玩到深夜再吃点药才睡得着。   可是这些她并不想让刘正芳知道。   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每年都是换汤不换药的那一套,可是在这阖家团圆的时刻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十点钟左右,贺南征找出鞭炮准备下楼去放,苏拾欢已经有些困了,想守岁,于是换了衣服跟贺南征一起下楼。   刘正芳还要准备年夜饭,正忙着,便没有跟着他们去。   一出门苏拾欢就精神了,现在雪已经停了,一到外面就冷透了似的,苏拾欢冻得搓手搓脚。   “怎么放啊?”周围全都是放鞭炮的,苏拾欢说话只能提高音量。   “你就站那看着就行,先放几个大的,一会儿把小的给你玩儿。”   “好。”红彤彤的鞭炮和漫天白雪相互映衬着,苏拾欢一时起了童心,对贺南征命令道,“大过他们!”   贺南征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好。”   苏拾欢围着又大又厚重的围巾,点头都有些困难,笑的眯起了眼睛。   一个鞭炮升天,在黑色的夜空炸开一束美丽的花朵,紧接着,一朵又一朵的花在天空中绽放。   苏拾欢仰头看着,从大衣兜里拿出手机拍照,没一会儿手指都冻得冰凉冰凉。   有带小孩的下楼来玩,看到贺南征他们的鞭炮很是喜欢,小孩子站在苏拾欢身边又跳又叫,苏拾欢扭头看了那孩子一眼,竟然有些幼稚的觉得骄傲。   “贺南征,还有没有更大的礼花啊?”苏拾欢朝贺南征喊道。   “等着。”   苏拾欢兴奋极了,心里更加骄傲了。   那个礼花的确比第一个大,也比第一个漂亮,花样很多,小孩儿看得高兴极了,贺南征放完,也回到苏拾欢身边。   把苏拾欢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冷不冷?”   “不冷,”苏拾欢正是开心。   “我还买了你能玩儿的,”贺南征从包里拿出几个手摇礼花,点燃之后递给苏拾欢,苏拾欢一开始有些害怕,后来摇着摇着就觉得好玩,贺南征也点了一根给一旁的小孩子,小孩开心极了,和苏拾欢一起摇啊摇。   贺南征拿出手机,把这个情景拍了下来。   苏拾欢笑的自然又开心,烟火都不及她美丽。   放完鞭炮两人都冷的不行,哆哆嗦嗦的跑上楼,刘正芳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几乎全都是他们两个爱吃的,距离上一顿饭也已经很长时间了,苏拾欢也饿了,换了衣服洗了手就到了桌边。   “放完了?好玩吗?”刘正芳问。   “好玩好玩。”苏拾欢说,“我们还拍了照片和视频,一会儿吃完饭给你看。”   “先喝点热水,放放凉气儿再吃饭。”   苏拾欢抿了一口热水,顺着喉管一路熨帖到胃里,顿时觉得舒服极了。   午夜十二点,三个人跟着电视一起倒数,新年来临的那一刻同时举杯,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新年快乐!”   外面百花齐鸣,所有人都在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迎接新的一年,苏拾欢把那杯酒喝的干干净净,心里平静极了。   新的一年,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一年吧。   她这样想到。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除夕夜大家都过得很开心, 苏拾欢一直坚持到一点多才睡,一天的劳累让她没有心情跑贺南征房间去作妖了, 躺在床上就睡着了,一直到第二天十点多才醒。   苏拾欢是被鞭炮震醒的,贺南征不在, 只有刘正芳里里外外的忙碌着,“阿姨。”苏拾欢叫了刘正芳一声, “我哥呢?”   “下楼放鞭炮去了。”刘正芳把昨天剩下的饺子放到锅里热。   苏拾欢“哦”了一声,打开电视, 大年初一没有什么好的电视节目, 昨天的联欢晚会循环播放,苏拾欢看着看着就困了。   刘正芳自打那天之后就再没提让贺南征去见那个“对象”的事情, 苏拾欢知道不是刘正芳忘了, 她只是在试探她罢了。   她不提, 苏拾欢也就没有必要提及。   贺南征在他们吃饭之前回来,吃完早饭收拾完,不到半个小时, 刘正芳家里的亲戚们就都过来了,刘正芳在众多姊妹中排行老大, 家里老人没了之后大家就约定每三年聚一次,就在刘正芳家里, 今年刚好是三年的时间。   刘正芳一共有四个妹妹和两个弟弟,这次只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来了,拖家带口, 乌泱泱挤了一客厅的人。   苏拾欢跟他们并不熟悉,也就小的时候见过几面。可是苏拾欢却并不喜欢他们。   刘正芳好面子,不准家里出一丁点违背道德礼法的事情,大多数原因都是因为这些亲戚们。   也不知道是哪里传过来的习俗,这些亲戚们聚在一起,不是比孩子的事业,孙子的学业,就是比女儿嫁的人家,儿子娶的老婆。   苏拾欢印象很深,她刚来贺家的第一年,不少亲戚见到苏拾欢之后跟刘正芳说,你家是个儿子,这是个小丫头,不是亲生的,怎么着传出去也不好听,换个角度说,你让南征以后娶的老婆怎么想,心里也不好受啊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竟也不避人,苏拾欢就在旁边,完完整整的听过之后心里就暗下决心,一定要离这个“哥哥”远一点,不然会被这个家赶出去。   可是,天不遂人愿,感情这种事也不是苏拾欢自己可以做主的。   所以他们来了之后,苏拾欢基本也只是干站着赔笑脸,不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   “哎呀这是拾欢吧,”说话的是刚刚夸赞完贺南征帅气的二姨,“好长时间不回家过年了,自己在外面怎么样了啊?”   二姨一脸笑容,苏拾欢也不好不回答,只能笑笑说,“还行。”   二姨继续问道:“做什么工作呢现在?”   苏拾欢看了贺南征一眼,“在电视台,以前是新闻主播,现在是记者。”   说完之后,苏拾欢听到一直站在二姨身后看上去有些怯场的女孩没控制住的倒吸一口气。   对于临城这种小城市,不论是新闻主播还是记者,基本只要是在电视台工作的,都是非常非常光鲜的,人们总是觉得生活在聚光灯下,照着稿件读读新闻就有钱赚是一件轻松且体面的事情。   几乎比“公务员”这样的工作还要好听。   二姨听了之后面上的微笑稍稍有些变化,不满的用胳膊肘怼了一下呆呆的女儿,重新撑起一个笑容。   “那,现在找男朋友了没有?”二姨又问道。   沙发另一头正在和三舅舅聊天的刘正芳看向苏拾欢这边。   苏拾欢笑着,摇了摇头。   二姨的笑容顿时放松了下来,拍拍苏拾欢的手,状似“语重心长”的对苏拾欢说:“可得找了啊,你们这个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我家你玲妹妹,今年就交了个男朋友,小伙儿不错,家里都是教书的,小伙子自己是学校里的老师。”   苏拾欢冷眼看着明明一脸笑容,却满脸都写着“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我女儿比你强的点”“怎么样我未来女婿厉害吧”“女人工作好有什么用,什么都不如嫁得好。”   苏拾欢不大想继续这段聊天了,看了眼贺南征,贺南征明白过来,正要替苏拾欢接话,那边的刘正芳开了口,“那玲玲现在做什么工作啊?还没找到么?”   二姨立马变了神色,视线落到茶几上去找水果,小声说道,“不是没没找到,就是没找。”   刘正芳点点头,长长的“哦”了一声。   “我们就合计将来结婚生孩子了不是还得辞掉么?”   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苏拾欢说道,“对了,咱们女人生孩子也是有时限的,超过一定年龄还不生啊,对身体可就不好了。”   苏拾欢,“哦,是吗。”   二姨一扭头,“很严重的嘞,可得往心里去啊。”   苏拾欢无奈极了,“好。”   说完苏拾欢,二姨又转向贺南征,“你呢,你有女朋友了没有?”   贺南征想了想,沉声道:“嗯,有。”   这个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刘正芳严厉的朝贺南征这边看过来,苏拾欢也愣了一下。   二姨更是惊讶,她知道贺南征的工作,一直也看不上这份工作,又辛苦又不稳定,还赚不到钱的。如果是他们家玲玲,一定不会同意找一个消防员当男朋友的。   二姨挑了挑眉:“啊哟,你有女朋友了哇?是做什么工作的?”   贺南征目光深沉的看向二姨,“记者。”   虽然贺南征的工作不那么光鲜,可是二姨一直十分看重贺南征的沉稳,她总是玲玲将来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和贺南征一样沉稳的男人。   刘正芳微微皱起眉头。   二姨尖锐的“哦”了一声,“也是记者哦,是拾欢的同事啊?”   贺南征:“不是。”   二姨点点头,继续问道:“那、那女方的家境怎么样啊?”   贺南征说:“她没有父亲,只有一个母亲。”   “贺南征!”刘正芳忽然打断贺南征的话。   大家都朝刘正芳看过去,很明显刘正芳是生气了。   “去吧袋子里的葡萄给大家洗一下。”刘正芳命令道。   贺南征没动,长腿微屈,半靠在沙发上,穿越过客厅里的人群,笔直的和刘正芳对视着。   气氛变得稍微有些诡异,原本二姨还没觉得什么,现在看大姐的反应,竟不得不往某个奇怪的方向联想。   苏拾欢在背后轻轻扯了扯贺南征的衣角。   “去啊。”苏拾欢小声说。   贺南征这才动了动,“好,我去洗。”   贺南征走后,苏拾欢趁众人重新开始聊天,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也快步走向厨房。   进去之后关上门,小声问贺南征:“你干什么?”   贺南征真的在洗葡萄,拿出剪子一点一点把葡萄粒剪下来,贺南征似乎心情很好,淡淡的勾起嘴角,“什么干什么?”   “你说什么?”苏拾欢皱眉。   “他们早晚都会知道的。”   “那也不能现在说啊?”苏拾欢说,“这不是疯了吗?”   “我也没说啊。”剪完葡萄,贺南征打开水龙头,把葡萄放到水下去冲。   “就是给他们一个心理准备,”贺南征说:“以后不至于吓一跳。”   “那你妈妈那边呢。”   “哦。”贺南征应了一声,“妈妈这边我是准备坦白了的。”   “什么时候?!”   “你就别管了,”贺南征把一个洗好的葡萄塞到苏拾欢的嘴里,“尝尝看,可甜了。”   从厨房出来,苏拾欢不想去客厅里接受长辈们的盘问了,一个人躲到房间,心里一直乱乱的。   苏拾欢心性成熟,习惯性的站在别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之后再用自己的方法去干预他们的想法,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种方法她对贺南征尝试了很多次,可是都没有效果。   她根本就猜不透贺南征在想些什么。   他的段数比她高太多了。   苏拾欢看着窗外,思索了很久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听贺南征的话,什么都不想了。   苏拾欢从来没有过把自己完全的托付给谁,她就是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就好像二姨说女人生来就是要嫁人的,自己的工作什么样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婆家是否体面,这种说法苏拾欢的完全不赞同的。   她有自己的思维和想法,两个人在一起不是谁要主宰谁,而是相辅相成的,每个人都有他的社会分工,更何况爱情也是需要用心去经营的。   可是这件事,贺南征是铁了心不想让苏拾欢插手。   其实仔细想想,贺南征的做法也对,苏拾欢好容易和刘正芳的关系缓和了一些,至少苏拾欢已经对刘正芳没有什么偏见了。   虽然刘正芳算是一个现实的人,当初领养苏拾欢的时候始终持有保留意见,隔了很久之后才下定决心领养,可是也不得不说刘正芳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只是她活的太过严苛太过坚硬,并不是谁都能懂她的好。   如果这个时候把苏拾欢也牵扯进来和刘正芳坦白,那么势必会让苏拾欢和刘正芳的关系恶化,不管怎么样,刘正芳终究是贺南征的母亲,是苏拾欢未来的婆婆,贺南征不可能允许他们之间出现裂痕。   所以她一直都不知道贺南征的计划是什么,贺南征也不让她插手。   正想着,苏拾欢的门轻轻敲响。   “拾欢姐,你在吗?”是玲玲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苏拾欢一愣,“哦,可以。”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苏拾欢从床上坐起来, 玲玲从外面进来,看到苏拾欢, 露头笑了笑,“拾欢姐。”   苏拾欢朝她摆摆手,“快进来吧。”   玲玲显得有些拘谨, 背脊挺直坐在苏拾欢床旁边的矮凳上。   苏拾欢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谦和,“也被大人们弄烦了?”   一下子就说中了心事, 玲玲笑了笑。   舅舅家是一个儿子,年纪不大, 抱着ipad玩游戏, 没时间搭理他们,现在贺南征正在接受长辈们的盘问, 也没有时间, 就只剩下一个苏拾欢回了房间, 玲玲便过来找她。   “拾欢姐,南征哥说的女朋友,就是你, 对吧?”   苏拾欢笑容停了停,从上到下, 又从下到上的打量了玲玲一通。   二姨家不算富裕,二姨不工作, 只靠二姨夫微薄的薪水过活,小姑娘穿的也不算好,牛仔裤已经洗得有些发白, 外套上衣也还是很多年前淘汰了的款式,可是小姑娘的脸庞很纯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面是晶晶亮亮清澈的光芒。   她没有恶意。   苏拾欢笑意加深,“你怎么看出来的?”   玲玲想了想,“就是感觉,感觉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时候很般配,偶尔目光相碰,没有说话,可是就是觉得很搭。”   这句话可给苏拾欢说的极为舒坦,她站起身,“我出去拿点水果,你喜欢吃什么?”   玲玲也不推辞,“葡萄吧。”   “好。”   外面的聊天还在如火如荼的继续,苏拾欢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已经换了话题,现在正就舅舅的小儿子的学业问题展开讨论,二姨已经开始从她小的时候开始长篇大论。   苏拾欢拿了果盘,又抓了一点干果,从零食袋里拿了些零食出来,猫着腰,趁大家不注意带着这些东西溜回房间。   贺南征坐在远处的沙发上,自打苏拾欢出来就看到她了,没叫她,可怎么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舅舅看到了感到奇怪,“南征啊,你笑什么呢?”   贺南征:“嗯?哦,没什么。”   玲玲也没有想到苏拾欢会带这么多吃的过来,赶紧起身去接,苏拾欢把果盘放在茶几上,顺手拎起一串提子。   “别客气。”苏拾欢一边吃一边模模糊糊的说,“一起吃。”   玲玲笑了笑,拿了个瓜子出来,低头找了找,苏拾欢眼尖的把垃圾桶递过去。   “我的感觉可准了,上学的时候遇到不会的题老师要提问,如果我有感觉要提问到我,那就一定会提问到我。”   苏拾欢哈哈的笑起来。   玲玲有些局促,“我成绩不好,上学的时候总睡觉,所以老师就总提问我。”   苏拾欢眉毛一挑,“我也是啊。”   两人谈了一会儿上学时候的趣事,玲玲忽然觉得苏拾欢也没有那么不可亲近了,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姐姐,会给她打掩护,会给她讲一些奇奇怪怪的经验。   玲玲刚刚大学毕业,还在踌躇着找工作,因为老妈说女孩子最好的出路就是嫁人,所以一毕业就开始给她安排相亲。   “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个男的,”玲玲忽然低落的说,“那是我妈给我安排的。”   苏拾欢收起笑容,“是吗?那你怎么想?”   “我也没有办法啊,”玲玲苦笑一下,“我妈总是用她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来压我,我一说什么她就说我不孝,从我小的时候给我换尿布的事情开始说起。”   苏拾欢斟酌着玲玲的表情,眼珠一动,“玲玲啊,你是有自己的心上人了吧?”   玲玲没想到苏拾欢这么快就能猜出来,稍稍愣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脸颊逐渐透红。   “那你怎么不跟你妈妈说呢?她不同意吗?”   玲玲低下头,手指摆弄着衣襟下摆一个小小的线头,“他比我小,我妈说女人不能找比自己小的男的,说什么都不让。”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苏拾欢懒懒的倚在床边,“就这么放弃了吗?”   “原本是想要就这么放弃的,”玲玲的眼睛逐渐亮起来,拉过苏拾欢的手,“拾欢姐,我看到你和南征哥之后我又动摇了。”   “怎么说?”   “你们之间的阻碍应该比我们俩更大吧?大姨那么注重礼教颜面的人,怎么可能同意你们兄妹在一起呢,说出去也不好听啊,我今天看到南征哥说出她女朋友是记者这句话的时候,大姨的脸色都变了。”   苏拾欢“嗯”了一声,“你想重新跟你妈妈谈一谈?”   玲玲握着苏拾欢的手逐渐用力,眼睛放光,重重的点了下头,“嗯!我想跟南征哥联手。”   苏拾欢另一只手里轻轻晃动着提子,一边思索着,一边缓慢的说道,“这件事情,需要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   最后玲玲跟苏拾欢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两人商议着,这次过年绝对不是最好的时机。   年快要过完了,刘正芳再也没提让贺南征去见他儿时对象这件事情,时间过得很快,初五,苏拾欢他们要准备收拾行李离开了。   刘正芳的眼睛里面写满了“舍不得”,可是又被一层严肃和克制掩盖着,她在房间里一圈一圈的走,一边走一边在想是不是忘带了什么,还能给他们带一点什么东西走。   走到一半想起来了,“拾欢啊,我前段时间晒了一点土豆干儿,你拿回家,用水泡一夜,第二天炖鸡汤或者炖点别的什么汤,特别好吃。”   刘正芳打开冰箱去找,“哎?这还有一点蘑菇,是你二姨之前跟他们上山自己采的,纯天然的,特别好,来,给你带一点。”   左拿一点,右拿一点,转眼间苏拾欢的箱子就堆满了,还余出来一个大袋子。   “南征就不用带了,他在军队里,放假了你俩住的也近,想吃的话去你那吃就行了。”   刘正芳把最后一个包裹塞到苏拾欢怀里,苏拾欢没想到会这么重,往下猛地沉了一下,贺南征也是大包小裹,之前给苏拾欢整理的那些东西都在他手里拿着,只剩下一只小拇指,帮苏拾欢稍微提了一下。   苏拾欢看了贺南征一眼,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无奈。   刘正芳急着往苏拾欢手里塞,苏拾欢说:“阿姨,我真的拿不了了,不用带了,我也不会做饭啊。”   刘正芳顿了一下,“也对哦,”随即想到什么,“南征会啊,到时让南征给你做,拿着拿着。”   没办法,苏拾欢和贺南征只好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踏上了回程的路。   到了家,苏拾欢累的不行,贺南征自己把那些行李收拾好,该放冰箱的放冰箱,放柜子的放柜子,他怕放好之后苏拾欢找不到,给她留了纸条。   贺南征今天晚上值班站岗,临走的时候不舍的看了一眼苏拾欢的睡颜,关上了门。   苏拾欢醒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没人,苏拾欢的肚子饿得直叫,下地去厨房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炒好的菜肴,旁边有一张纸条,字迹方方正正,和某位军人一样。   “菜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把电饭锅插上电,一会儿就能吃了。”   苏拾欢扁扁嘴,自己人跑了,写这么个破东西糊弄她。   想是这么想,还是抵不过肚子太饿,苏拾欢只好按照纸条上说的,把饭菜重新热了一下。   没一会儿,香味就出来了。   苏拾欢自己在家,也就不顾形象了,吃的狼吞虎咽,贺南征手艺很好,而且做的全都是苏拾欢爱吃的菜。   吃完之后把碗和盘子扔到洗碗机里,苏拾欢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客厅。   五六天没有看邮箱了,苏拾欢输入账号密码,刚登陆就有一叠又一叠的邮件进来。   苏拾欢拿起贺南征洗好切好的苹果,用小银签扎着吃,过了一遍标题,把广告邮件删掉。   一封一封的邮件看过去,其中一个匿名举报某建筑工地违规施工的邮件引起了苏拾欢的注意。   苏拾欢一开始做记者的时候就在各大论坛留了自己的邮箱,接受市民举报,她可以过去采访,不少自由记者都在这么做,接到的大大小小的举报信不少,苏拾欢也因此在台里立了不少功,后来升上了新闻主播之后就很少水论坛了,这次调回灾难专题记者,苏拾欢又开始在各大论坛活跃。   举报人没有留下姓名,苏拾欢把那封信件的内容过了好几遍,用一旁的平板电脑搜索了一下他所说的施工工地,就在新城区,距离电视台不算远。   可是举报人十分谨慎,举报信也是言简意赅,什么具体的内容都没有留下,颇有一种“你爱信就信,不爱信就算了”的意味。   正常情况下苏拾欢都会把这种举报信删掉,因为很有可能是恶意举报,并非事实,跑了也是徒劳。   可是搜索那家工地的开发商引起了苏拾欢的注意。   那是之前苏拾欢采访过的一位知名企业家,他给苏拾欢的印象非常深刻,是一位看上去十分稳重,十分令人敬佩的老者。   苏拾欢想起来,当时采访他的时候,他的房地产公司正在筹备某一项非常重要的施工计划。   那个计划他当时只提了一句,苏拾欢回忆了半天那个计划的名字,只想起一句广告语:纯绿化小区,临山面海,配套设施无比完善,让你同时享受繁华与安逸。   苏拾欢一拍脑子:东海别墅!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苏拾欢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打字, 回复了那封邮件,希望能和举报人私下见一面。   第二天一早, 苏拾欢联系了聂清尘,希望能过去瞧一瞧聂晚鱼。   过年期间聂晚鱼被她的父母带去了美国医治,其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唯独这智力,恐怕是再也恢复不了了。   现在聂晚鱼已经从那家私人医疗中心接出来, 因为她的父母太过忙碌,所以聂晚鱼现在住在聂清尘的家里, 有专门的医护人员照顾着。   聂清尘和苏拾欢发了具体地址, 苏拾欢这么一查,打趣他道:“不愧富家子弟, 住的地方总是这么富雅别致。”   聂清尘笑起来:“快别嘲讽我了, 我在小区门口等着你, 离你也不远,你到了之后咱们先去一趟超市,中午就直接在我家吃吧。”   苏拾欢眼珠一转, “那我把澹雅也叫上。”   聂清尘顿了一下,“随你。”   苏拾欢先开车到周澹雅家, 然后才跟着导航找到聂清尘家小区,都在市中心附近, 不算远,没几分钟就到了。   “还挺快,”聂清尘穿着质感极佳的毛呢大衣站在小区门口, “出乎我意料。”   “没办法,车技太好。”苏拾欢说着,把手里拎着的礼品重重放到聂清尘手中,“给,拿着。”   “你总是这么客气。”聂清尘没有假惺惺的推辞,直接在手里拎着,“咱们直接去超市,还是先回家一趟。”   周澹雅说:“那就直接去超市吧,不用折腾了就。”   聂清尘:“好。”   周澹雅和聂清尘都是烹饪的一把好手,他们在前面挑选着,苏拾欢懒懒的跟在后面,偶尔拿一个自己爱吃的小零食放到购物车里。   超市里年味儿还没过,红彤彤的张贴着福字和各式各样的祝福语,最后结款的时候收银员问他们要不要买一张鼠年金卡,苏拾欢被这种过年的气氛一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好。”   结果被周澹雅和聂清尘二人笑了一路,这种金卡和会员卡没有多大区别,都是积分换购,苏拾欢不住这边,根本没有机会再来这家超市,所以这就是一张没有用处的废卡。   “没关系的拾欢,以后我经常请你来我家吃饭就好了,积分换购就能生效了。”聂清尘笑着说。   苏拾欢也笑,“这是我给晚鱼的礼物,以后晚鱼要吃什么,直接拿着卡来超市里买就好了。”   周澹雅一边看看聂清尘,一边看看苏拾欢,不言语。   周澹雅是个聪明人,不难看出聂清尘喜欢苏拾欢,时常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用言语试探,可是苏拾欢往往全都反击回去,不留一点余地。   苏拾欢是铁了心要跟着贺南征的,也不知道这位聂医生为什么这么执着。   回到家,聂清尘开了门,晚鱼正在客厅吃水果,脖子上戴着粉色的围兜,葡萄的汁水溅了一脸,围兜上也是深一块浅一块的瘢痕。   聂清尘原本云淡风轻,看到这一幕之后眼风如利刃迅速扫向护工,护工赶忙上前,用湿纸巾擦拭聂晚鱼的脸颊。   苏拾欢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垂下眼睛换鞋,适时打着圆场,“晚鱼还认识拾欢姐姐吗?是不是有了葡萄就忘了姐姐了?”   聂晚鱼看向门口,口齿不清的叫了声“哥哥”之后看向苏拾欢他们二人,周澹雅换好鞋过去,“晚鱼,你好啊。”   聂清尘弯腰从旁边的鞋柜中拿了双新的棉拖鞋出来放到苏拾欢的脚边,苏拾欢注意到聂清尘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原样,不像方才看护工时那般严苛。   “谢谢。”苏拾欢把脚伸到棉拖鞋里,鞋底又软又舒服。   苏拾欢走过去捏了捏晚鱼的脸,晚鱼虽然不大记得他们了,可是感觉得出苏拾欢和周澹雅都没有恶意,呜呜的笑着,很是开心。   陪着晚鱼玩了一会儿,护工似乎是被之前聂清尘的眼神震慑到了,照顾晚鱼十分细心。   快到中午了,周澹雅他们张罗着做饭。   聂清尘家又大又漂亮,雇了护工和保姆,聂清尘跟保姆阿姨说了一声中午他们自己弄饭,阿姨便笑了笑说她帮他们把菜摘干净。   做菜苏拾欢自然是插不上手的,他们在厨房忙活,苏拾欢就坐在餐厅里等。   “我瞧晚鱼好多了,美国那边的医生怎么说?”苏拾欢一边嗑瓜子一边说。   “说是脑子里的血块轻易无法取出,想要痊愈几乎是不可能了。”这事儿多去许久了,聂清尘谈起来也没有以往那么痛彻心扉了。   “现在警察那边有消息了吗?东海别墅大火的原因查清楚了没有?”   聂清尘:“哦对了,这事儿我正要跟你说来着,警察找我们了,说是找到了疑似起火原因。”   周澹雅也好奇起来:“是什么?”   聂清尘:“说是在最先起火的空别墅里找到了疑似孔明灯一类的东西。”   周澹雅还在揪着这个线索问下去,苏拾欢听了却没有一点兴趣。   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无用线索,起火的时候聂晚鱼他们在开宴会,一群少男少女定会想出一些个新奇的玩意儿出来,不小心引燃了那栋空别墅也是有可能的。   苏拾欢一直都在追查的是,设施这么完备,安全程度这么高的高端别墅,怎么会一点即燃。   苏拾欢手里拿着的那粒瓜子没有往嘴里送,瓜子尖儿一点一点轻轻磕在桌子上,目光发直,不知在想些什么。   “聂大夫,你有没有想过,是东海别墅本身有问题呢?”苏拾欢抬起眼眸,问道。   聂清尘关了水龙头,朝她这边看过来,“嗯?什么意思?”   苏拾欢笔直的看着聂清尘,不想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聂清尘这个人,太擅长伪装。   “我的意思是说,你有没有想过,是东海别墅开发商有问题呢?为什么火势瞬间会变得那么大,你有想过吗?”   聂清尘笑了笑,垂下眼睛,“这我怎么会知道,开发商能有什么问题呢?”   其实苏拾欢也不太清楚会有什么问题,只是一种猜测罢了,这件事情太蹊跷,不得不让她往这一方面想。   聂清尘和周澹雅在厨房乒乒乓乓做饭,苏拾欢就一直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聂清尘把第一盘菜端上来的时候,看到苏拾欢的表情笑了笑,“还想着呢?警察跟我们说了,因为当天风向的问题,还有就是安城秋季干燥,所以火势很容易涨起来的。你别把问题想复杂了。”   苏拾欢看了聂清尘一眼,“嗯”了一声。   他们做了五个菜,一个汤,看样子聂清尘在挑选菜品的时候就已经把聂晚鱼的喜好考虑进去了,聂晚鱼一看到那些菜品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   餐桌上有他们聊天,自然不需要苏拾欢再插什么嘴,只偶尔打趣一句也就罢了。   因为心里总想着事儿,饭菜什么味道苏拾欢也没有怎么在乎。   下午,从聂清尘家出来,苏拾欢和周澹雅一同坐在车上。   苏拾欢有些泄气,“又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   周澹雅一偏头,“什么?”   苏拾欢正郁闷着,长舒一口气,没回答。   周澹雅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中明了,“还没放弃呐我的苏大记者。”   苏拾欢抿了抿嘴。   “我说你也真的是执拗啊,怎么就非得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了呢?”   “你不知道,”苏拾欢对周澹雅说,“我收到一封匿名举报邮件,举报当地某处违章施健,这处工地恰好和东海别墅是统一开放商?”   “所以你认为是这个开发商有问题?”周澹雅挑了挑眉。   “你不觉得吗?”苏拾欢说,“那么高端的别墅无故起火,火势几乎瞬间就着起来了,难道一点防护措施也没有吗?聂清尘说是因为风向和天气干燥,秋天普通楼房着火,有像东海别墅这样一点即燃的吗?”   “拾欢……”   “而且聂清尘也有问题。”   周澹雅皱了皱眉,“聂大夫又有什么问题啊?”   苏拾欢说:“今天你没看见,聂清尘看到护工照顾聂晚鱼不周,非常生气,那种眼神你没看到,很可怕。他是非常重视这个妹妹的,超出我们大家的想象的,可是这次聂晚鱼出事,既然手里握着聂晚鱼中了迷药的体检报告,却没有直接交给警方,而是我耍了点心眼才从他手里拿到的,既然中了迷药很有可能这场火灾是有人想要蓄意纵火的,为什么不追查下去?”   周澹雅一开始觉得不太可能,现在听苏拾欢说完竟越想越觉得有理,“你是觉得聂大夫是在掩饰些什么?”   苏拾欢缓缓点了点头,眼睛亮亮的,“要么是在掩饰些什么,要么是对我们大家说了谎。”   周澹雅的小眉头越皱越深,“拾欢我觉得你还是别冒这个险了,人家房地产开发商……如果啊,我是说如果,万一,真的有问题,又岂是你一个小小的的记者能够撼动的?”   她说的不无道理,苏拾欢也沉默了,“可是,我不想东海别墅那么多年轻的生命白白消逝,也不想消防兵们出生入死救人的举动其实是在为别人的利欲熏心收拾后事。”   苏拾欢定定的看向前方,手机响了一下,苏拾欢看了一眼。   “那个匿名举报人,给我回复邮件了。”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苏拾欢按照邮件回复的地址找过去, 是在大学城附近的肯德基里。   苏拾欢停好车,推门进去。   门口第三个卡座那里坐着一个一身黑衣, 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年轻人,苏拾欢到前台点了点东西,把托盘放到空荡荡的桌子上。   年轻人应声抬头。   小伙子皮肤冷白, 身材瘦弱,一双眼睛深黑且明亮, 眼尾微微向上吊起,眼神无比清澈。   “你好。”苏拾欢先开了口, 略笑了笑, “我是苏拾欢。”   “你、你好,”小伙子声音偏柔, 不大自信, 带着一点点气声儿, “我是王、王明涛。”   苏拾欢坐下来,把包放到旁边的座位上,“你是这边的学生。”   王明涛点点头, “建筑、建筑大学的。”   苏拾欢了然,“别那么拘束, 吃点东西。”   苏拾欢点的小食拼盘,她也不知道王明涛爱吃什么, 自己抽了根薯条出来放到嘴里。   王明涛本就瘦弱,身子这么一佝偻,就显得更加瘦小了。   “你在邮件里跟我说……”   “嘘——”王明涛小心翼翼的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眼睛四处看去。   苏拾欢止住话头,微微笑着看着王明涛。   “小、小点声,可以吗?”   苏拾欢应王明涛的要求,压低了声音,“枫叶华庭小区涉嫌违规建筑,请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王明涛定定的看着苏拾欢,似乎在想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又或者说,你是从哪里看出来那边的建筑违规了呢?”看着王明涛紧张兮兮的样子,苏拾欢又强调了一遍,“放轻松,没有关系的。”   王明涛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感觉。”   苏拾欢忽然就有了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可是只觉告诉她,王明涛不像是一个会用这种把戏折腾别人的人。   “什么样的感觉?”   王明涛低下头,细细的陈述起他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我回、回家,经过枫叶华、华庭,看到他们的施工现场。你、你可能不知道,高层建筑的外墙是不能用苯板的,早些年会这么用,可是现在已经不允许了,因为材质的问题,苯板并不安全,可是我看到那边的工地还在用。”   王明涛平常说话结结巴巴,没有什么底气似的,说起这些建筑方便的门路来,却头头是道的。   “可是这样的问题不会被人发现吗?”苏拾欢放下薯条,用纸巾擦了擦嘴。   “不会,到时候会包在里面,谁也看不出来。”   苏拾欢不懂建筑,问道:“那用了苯板又能怎么样呢?是什么样的危害?”   “易燃。”   王明涛说,“到时候苯板烧着融化,大家只能看到火势越来越大,却已经看不到苯板了,因为证据已经烧毁了。”   ……   苏拾欢从大学城那边回来,恰逢贺南征休息,苏拾欢顺道又去了趟消防队。   贺南征拉开车门上车,看着苏拾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苏拾欢扭头看他。   贺南征笑了笑,“怎么是这幅表情?”   苏拾欢问:“什么表情。”   “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表情。”   苏拾欢感觉有点累,发动起车子,“确实发现了惊天大秘密。”   贺南征说:“怎么了?”   从收到那封匿名邮件,到去聂清尘家,聂清尘的奇怪反应,再到今天和王明涛见面,苏拾欢一五一十的和贺南征说了一通。   “你知道苯板这种东西吗?”   贺南征听完之后垂头沉思,低声道:“嗯,知道。”   “那你说东海别墅那次……”   “我之前有想过这种可能。”贺南征抬头,看向苏拾欢,“这是其中的一个疑点,还有一点就是那些化/学/药品。”   “我跟警察局要过那场灾难的死者名单,其中一个是聂晚鱼家的亲属,是她舅舅家的儿子,而聂晚鱼的舅舅就是开化工厂的。警方也怀疑那些药品是不是这个孩子带进来的。”   贺南征低低的“唔”了一声,“如果是这样,就是这帮孩子在开宴会的时候,想要玩点新奇的,才会酿成大祸。”   “很有可能。”苏拾欢说,“而且这个开发商也不简单。”   “开发商是谁?”   “聂晚鱼的父亲,聂成尚。”   ……   回到家,苏拾欢找了高传博,把之前她采访聂成尚的视频找了出来。   苏拾欢打开客厅的投影,拉上窗帘,和贺南征一起窝在沙发上重新来看。   聂成尚是一个看上去有些传统,有些刻板的老人,做这个采访的时候五十多岁了,身材依然保持的很好。   人人都知道,房地产大亨聂成尚是白手起家,原本是装修工出身,后来赶上房价暴涨,卖了家里的几套房子之后开始转行房地产,一点一点,生意越做越大。   聂总有个习惯,每天早晨四点钟起床,健两个小时身然后再安排一天的工作。   这个习惯雷打不动。   画面中苏拾欢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色小西装,问道:“那么聂总是如何保持这个习惯的呢?毕竟坚持早起,和坚持健身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聂总却能两样一起坚持,并且坚持了这么多年?”   聂成尚回忆了一下,“这个习惯是有了儿子之后才有的,我儿子小时候身体不好,那个时候也穷,吃不起什么好的补品,那么我们就怎么样呢,坚持锻炼,锻炼身体。”   苏拾欢点点头,“哦”了一声。   “我当时就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让我儿子的身体强健起来,所以我就坚持,带着我儿子每天跑步,后来他上学了呀,那怎么办呢,我们就早起,在上学之前,把步跑完,一直到现在。”   苏拾欢说:“那您儿子也一直是早上跑步吗?”   “不了,他工作性质的原因,改成了晚上跑步,晚上七点钟,他会准时和我视频,有的时候我在忙,他就打语音电话,我们谁也不说话的,就只是在跑步罢了,这个规矩我们一直都不变的。”   看到这里苏拾欢想起来了,用遥控器按下暂停,扭头对贺南征说:“你还记得我当时是怎么记住聂大夫的吗?”   贺南征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怎么记住的?”   苏拾欢说:“因为每天晚上七点钟,就跟新闻联播似的,聂清尘总会发一条朋友圈。”   贺南征瞥了苏拾欢一眼:“朋友圈都这么关注呢?”   语气中颇有醋意,苏拾欢笑着捶了他一圈,“别闹。”   贺南征没躲,出手把她的小拳头握在手里,顺势往怀里一拉,“谁跟你闹了。”   苏拾欢懒懒的倚在他怀中,继续播放采访画面。   “现在很多的年轻人不懂得,规矩和传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是不能变的,你比方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啊,难道你要去改变吗?建筑也是这样,我们又更多的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和传统,不少流行的,你们所谓的很红的开发商已经不这么做了,要么有更好的材料了,要么有更好商业发展商业潜力了,全都放弃了,这就是不对的了。”   苏拾欢点点头,“所以聂总一直秉承着这样的原则?”   聂成尚说,“这是必然的,建筑这种东西是刚需,不是能用来获得打量经济利益的,衣食住行,三大样都是发生在房子中的,如果我们建造的这所房子不行,那么我们还怎么生存下去啊?更别说‘幸福生活’这四个字了你说是不是。”   苏拾欢:“所以聂总的意思是把安全放在首位的。”   聂成尚:“就是这样。”   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苏拾欢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以前采访的时候没觉得聂成尚有多么厉害,苏拾欢采访过太多太多的名人了,聂成尚不是最有钱的一个,亦不是最有名的一个,可是现在看来却完全不同。   聂成尚的每一句话,都在为他的公司做广告,甚至包括陈述他个人生平简介都是,聂成尚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怎么样的性格苏拾欢不清楚,可是苏拾欢知道的是,聂成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不折不扣的商人。   “你的感觉呢?”苏拾欢看向贺南征。   “你别逞强,凡事不能硬来,要有技巧。”   苏拾欢了然,笑了笑,“意思是?”   贺南征看着苏拾欢,眸光深深。“可以一查。”   一个眼神,无需多言,便已彼此领会,心照不宣。   话音刚落,苏拾欢的手机响了起来,还不等苏拾欢把手机找到,贺南征的手机也响了。   两人同时接起,“喂?”   五秒的功夫,两人的眼神俱都变得严肃起来,“好的,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苏拾欢看了贺南征一眼,“走吧。”   出了小区,苏拾欢开车往南,贺南征打车向北,发动起车子之后苏拾欢才想起来,方才应该和贺南征多说几句话的,还有好多事情来不及和他交代。   可是事态紧急,苏拾欢也来不及细想,她的平安符在贺南征手里,不管怎样,她未出口的那些话他应该全都懂吧。   苏拾欢一个刹车停在电视台地下车库,踩着高跟鞋噔噔噔的跑进大楼。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本台消息, 就在刚才,三月二十日北京时间下午十四点二十五分, 临城市苏家县发生七点零级地震,目前伤亡人数未知,党/中/央国/务/院已经下达关于抗震救灾各项工作紧急预案……”   大厅里滚动播放着有关苏家县地震的消息, 一直到进了电梯,苏拾欢的心都是乱的。   这次不仅是灾难专题小组成员, 整个新闻组都行动了起来,之前给苏拾欢打电话的就是高传博的助理小陈。   新闻组的记者全都来了, 苏拾欢一打开门乌泱泱的一片。   “拾欢姐, 拾欢姐。”有人小声叫她。   苏拾欢举目四望,在人群中看到了林晓培, 林晓培朝苏拾欢摆了摆手, 露出大大的笑容。   苏拾欢从人群中穿过, 在林晓培身边坐下。   “什么情况?”苏拾欢问道。   林晓培道:“我也是被临时叫回来的,苏家县地震,估计咱们得去前线报道呢。”   苏拾欢“嗯”了一声, “我知道这事儿,我是问现在这边什么情况, 分小组了吗?”   “没呢,现在人没到齐。”林晓培说, “不过看高总这架势,再过一两分钟,人要是还没来齐, 估计就得火。”   高传博的脾气在整个电台都是出了名的臭,苏拾欢赌过不了一分钟这会就得开。   等待的间隙,苏拾欢听到前面两个人聊天的声音。   甲说:“七级大地震啊,真可怕。”   乙答:“没见过啊都,就几年前唐山大地震,可是那时候我还小呢,没有印象。”   甲说:“可不,这是这几年最厉害的地震了吧。”   寒暄结束,乙小声说:“开会应该就是为了排遣前线记者吧。”   甲明显有些忧虑,“你想去吗?”   乙说:“当然不想,刚刚地震完,谁知道会不会有疫情,会不会有余震啊,看着挺伟大的,但还是小命重要啊不是。”   甲笑起来:“就是就是,我还没结婚呢。”   苏拾欢收回目光,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其实他们的想法并没有错,灾难面前人人自危,若是放在先前,苏拾欢的想法也是这样,而且她还会认为,那些不顾自身安危冲上前去的人,都十分愚蠢。   就像当年她的父亲一样。   可是现在,苏拾欢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她的想法竟发生了改变。   就好像接到小陈电话之后的某一个瞬间,苏拾欢十分希望自己能够冲上前线,把最真实的地震情形播报出来。   是因为和贺南征同时接到电话?还是因为发生地在安城?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苏拾欢也不确定。   正想着,高传博开门进来,会议室的嘈杂声音瞬间小了不少,高传博手里拿着平板,表情颇凝重的样子,身后跟着的小陈也是战战兢兢。   高传博看了眼手表,会议开始,高传博雷厉风行,每一次开会也是言简意赅,闲话少叙,简单介绍了一下地震情况之后直接进入正题。   苏拾欢没想到的时候,这次的志愿记者报名竟然是自愿的模式,苏拾欢原以为以高传博的脾气一定会直接分派呢。   高传博在会议上也解释了这一点。   高传博说生命是自己的,他不能主宰别人的生命,无论是生命的长度,还是生命的厚度。   苏拾欢深以为然,最后到了自愿报名的环节,高传博说:“由于事件特殊,我们只有一下午的准备时间,晚上就要出发,所以现在所有人回到工位上,我给你们考虑的时间,发邮件给我去不去,加上一句话理由,截止到下午一点钟,没有发给我的,直接视为参与。”   散会之后苏拾欢回到办公室,拿出手机犹豫再三。   倒不是犹豫到底去不去的问题,她是一定会去的,想都不用想。   她现在犹豫的是要不要给刘正芳打一个电话。   苏拾欢之前去过苏家县,虽然都是在安城,可是那里距离刘正芳所居住的安城市中心挺远,应该会有震感,但是不至于危险。   安城虽不如临城繁华富裕,可是地界很广,城市中山石连绵,这是最要命的一点。   苏拾欢心里一直乱着,潜意识里不太愿意承认这种凌乱是因为担心刘正芳。   苏拾欢知道自己之前误会刘正芳了,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不堪,可是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无法在一时之间改掉。   十年了,过了这个年满打满算已经十一年,苏拾欢从来没有主动给刘正芳打过一个电话。   她有点过不去自己那关。   苏拾欢拿着手机,号码已经拨完就差一个拨出键,苏拾欢看着那串号码静静看了很久。   最后还是全部删去,给贺南征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电话是预料之中的无法接通。   苏拾欢一咬牙,重新拨了刘正芳的电话,一键按下去,也是无法接通。   一股火从心底窜上来,苏拾欢扔了手机,心里烦躁的很。   高传博守时守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说是一点钟就是一点钟,多一分钟都不会等,不出十分钟,分组邮件便发送过来。   很庆幸的,苏拾欢还是和林晓培一组,没有把他们直接派到灾情最严重的苏家县,而是去到苏家县旁边的双塔县。   下午,苏拾欢便回家收拾行李。   以前苏拾欢最讨厌收拾行李,现在……   苏拾欢看着又堆了满地的衣服和鞋子……好吧,现在更讨厌了。   这次没有人帮苏拾欢,她只能自己动手,好在洪水那次有了点经验,在灾区什么是必备的,什么很紧要她都了解一些。   因为行动重大,电台也会发很多东西给他们,所以行李的事情没有那么烦心,只是苏拾欢从一开始心里就乱乱的,一直乱到现在,几乎变成了烦躁的情绪。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苏拾欢扔了刚叠好的衣服,扑过去看,来电显示是周澹雅,苏拾欢眼中有那么一点小失落。   “澹雅,怎么了?”苏拾欢拿着手机回去把又弄乱的衣服重新叠好。   “欢啊,你们收到消息了吗?苏家县地震的事情。”   “听到了啊,我还申请了前线记者呢。”   周澹雅笑起来:“那咱们心有灵犀了不是。”   苏拾欢一听,“什么?周澹雅,你疯了吧?”   周澹雅家算不上多么多么富有,可还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孩子,从小就宠的要命,几乎没有吃过一点苦。   其实苏拾欢是不希望周澹雅去的,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搞不好真的会丢了性命,周澹雅要是去了,苏拾欢会更加烦躁。   “没有啊,医院要派人支援,我们院好多人报名的。”周澹雅说,“我就也报上名了。”   “天啊周澹雅你一定是疯了。”苏拾欢总结陈词。   周澹雅说:“哎先不闹啊欢欢,你能联系上贺南征吗?”   “联系不上,怎么了。”苏拾欢漫不经心的问:“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都是要收手机的,接不到电话很正常。”   周澹雅“哦”了一声,“这样啊。”   苏拾欢猛然想起来:“周澹雅小同志,我劝你一句,虽然你之前没有谈过恋爱,还是请不要一谈了恋爱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成吗?”   周澹雅一愣,随即温柔起来,“不、不是因为玉明啊……”   苏拾欢想死的心都有了。   最后还是没能拦住周澹雅,小姑娘软是软,可是脾气也是真倔,论起脾气倔这方面,除了周澹雅苏拾欢还真就没服过别人。   这下苏拾欢的心更乱了,动作慢腾腾的行李也没收拾完。   最后托着半满不满的行李箱回到电视台,等着一起去双塔县。   行吧,反正有林晓培呢,最后的一定不会缺这少那的。   因为考虑到安全性,这次过去要先坐大巴车到横市,然后转军车,直接把他们送到目的地。   人集合完毕,电视台有一个临行前的仪式,还要跟他们签署自愿请派书,林晓培一直都笑嘻嘻的模样,等到真正要签署这份协议的时候,陡然垮了脸。   “拾欢姐,实话跟你说吧,我其实有点害怕。”   苏拾欢坦白道:“我也是。”   林晓培一愣,万没有想打苏拾欢会这么说,在她的印象里,苏拾欢一直是一个铁打不倒的女强人,没有什么东西能使她说出“我害怕”三个字。   可是这次,苏拾欢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让林晓培心里更加没有底了。   “高总那句话说的好,生命的长度和生命的厚度,”苏拾欢说:“我想了很长时间这两个词的意思,我想解释给你听,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理解,只能意会,说是说不出来的。”   林晓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天快要阴了,虽然冬天已过,可是临城正在倒春寒,温度极低。   苏拾欢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深灰色的天界线,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个天气啊,也叫人心烦。   上车前,林晓培看着苏拾欢,问道:“你在等电话吗?”   苏拾欢一愣:“嗯?”   “你一直在看手机啊,是在等谁的电话吗?”   苏拾欢皱着眉低下头,挤出一个苦笑:“一会儿上车赶紧给家里给重要的亲戚朋友打个电话。”   林晓培理解苏拾欢的意思,点了点头。   苏拾欢又舒了一口气。   她的那些家人啊,还是一个接电话的都没有。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刘正芳的手机始终打不通, 苏拾欢有些慌了,手指甲无意识的抠刮着自己的袖口, 天色越来越阴沉,苏拾欢的心也跟着变了颜色。   身在安城还是倒春寒的天气,到了这边, 苏拾欢竟觉得有些燥热,天空中无数飞鸟飞过, 黑压压一片,苏拾欢听到车上有人说, 这些鸟是乌鸦, 专门吃腐烂的人的尸体。   林晓培听得怕极了,连忙往苏拾欢身后躲, 苏拾欢面上没什么反应, 可心里也是一阵阵的恶寒。   她反复的安慰着自己, 远着呢,苏家县距离市区内,远着呢。   虽然她自己也知道, 那是七点零级的地震,不是闹着玩儿的, 刘正芳即使没有在地震中心,可依然会被波及。   他们这一组军车迟到了, 下了大巴车,在山路上等了很久,其他小组的车陆陆续续到达,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林晓培站在山间,轻轻拎着苏拾欢的袖子,“拾、拾欢姐,你有没有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啊?”   苏拾欢回过头,“没有。”   林晓培说:“就是那种,山崩地裂的那种,轰隆隆的声、声音,我总是能听到。”   一旁的摄像大哥,名叫卢启华,接话说道:“小姑娘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没事的。”   卢大哥很豁达,说话声音十分响亮。   “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不是,我是唐山人。”   林晓培眉眼都舒展开,“那您经历过唐山大地震?”   “经历过,只不过那时候我还小,没什么印象了,”卢大哥说,“我就记得我母亲曾经跟我说过,那天晚上发生地震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像失重了一样,连人带床直接从三楼的窗口飞了出去,他们没看见我,吓坏了,一转头,看到我被摇晃到了房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嘴里还唱着歌儿呢。”   卢大哥说话有趣,跟他们说起地震中的事情,他们注意力分散了,等待的时间似乎就没有那么难熬。   天色越来越暗,凉风吹起来了,之前皮肤上的一层汗被吹散,无端觉得阴冷阴冷。   除了风声,一阵由远及近的发动机的声音响起,蔫蔫巴巴的林晓培立马打了鸡血一样从行李箱上坐起来,“来了来了,是不是来了?”   林晓培站在路边看,果然,一辆军绿色的汽车往他们这边驶来。   驾驶员是一名军人,“你们好,我是七师三团的陈星河,之前约定的人临时被分配了其他任务,请你们现在跟我上车。”   苏拾欢他们跳上车,才终于觉得暖和了一些。   “小陈啊,咱们这是往那边走啊?”卢大哥挺热络的问道。   “原定的双塔县发生余震,现在上面命令我们紧急撤离,等这波余震过去再行救援,现在我们去湖库县。”   说完车上安静了不少,沉默了一会儿,苏拾欢问:“余震严重吗?对于市中心有影响吗?”   “余震不大,却很严重,就是因为除了双塔,市内也发生了余震,震感不小,虽然市里已经进行对人员进行了疏散,可还是有不小的经济损失。”   苏拾欢陡然提高音量,“人员疏散了?有伤亡吗?”   “据我说知,是有的,可是应该不严重。”   苏拾欢的心脏跳得很快,看着窗外快速略过的景象,原本的山路树木虽然没有发芽,也算是棵棵挺拔。可是越往这边走,路就越坎坷,甚至地表有明显的裂缝,有的树木直接连着根系一同倒向一旁。   总觉得车里很闷,很想打开窗子透透气。   湖库县比双塔县更靠近地震中心,到达目的地的那一刻,苏拾欢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地震”。   以前总在电影里见到,现在当真到了眼前,才知道,电影里的那些画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实原本大地上是什么都没有的,因为有了人类,在这片土地上休养生息,建造楼房,景观,种植树木,花草来丰富我们的生活。   可是当地壳运动,地震发生,天昏地暗,山河变色,所有一切我们制造的东西都被上天亲手夺回,撕碎,拉扯,再丢回给人间。   苏拾欢无法想象那个画面,温馨的家忽然剧烈摇晃,墙体,房梁,砖块,甚至所有的钢筋混凝土全都变成利器砸在脸上,身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可是苏拾欢知道,现在自己站的这一望无际的废墟,之前可能是高楼大厦,可能是车水马龙,可能有她向往的鎏金生活。   现在,全都化为乌有。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灰白色,灰白色的天空,和灰白色的废墟。   “那天我们团长跟我们说,走在废墟之上,要小心聆听下面的声音,因为很有可能猜到的是一个生命,甚至一个家庭的生命。”   一开始林晓培很怕,也许这就是人的某种心理在作祟吧,总是担心一件事情要发生,当这件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就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苏拾欢他们有专门的记者站,是临时搭建起的帐篷,隔着一张帘布旁边就是医疗站,一进去就看到了张琳琳,她原本是电台派到湖库县的,原本雷厉风行的一个人,现下竟被吓得浑身发抖。   原因不过是因为地震的伤员要么是被砸伤,要么是摔伤,全都血淋淋的,有些瘆人。   他们不在一个部门并不熟悉,点头示意之后就过去了。   跟卢大哥一起整理机器没多一会儿,外面忽然穿来一阵声音。   “向左转!齐步走!”   “一二一!”   “一二一!”   苏拾欢一愣,陈星河解释道。“双塔救援兵应该回来了。”   苏拾欢说:“双塔救援兵?”   “是上面派过来的支援兵,不知道隶属哪个部队,比你们早一点到达双塔,参与了余震救援,现在应该过来了。”   那,这声音是……   苏拾欢赶忙跑出去看。   果然,穿着救援服站在一群人对面的人,正是贺南征。   苏拾欢兴奋极了,很想过去打声招呼,可是他们队里纪律严明,苏拾欢不能就这么过去。   卢大哥那边也着急,于是苏拾欢一边整理设备,一边听着贺南征喊口令。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危难关头,看到人/民解/放/军的出现,就好像看到了希望似的。   左转的时候,贺南征对上了苏拾欢的视线。   她穿着大红色的冲锋衣,眉眼清淡,皮肤冷白,娇娇俏俏的倚在简易的帐篷前,仿佛是这灰败城市中唯一一抹颜色。   只看了一眼,口令,表情全都没有变,可是苏拾欢还是从他的眼睛中读出了欣慰,放心,喜悦。   他们进了帐篷,苏拾欢也走进去,设备已经连接完毕,苏拾欢要准备出门报道,现在双塔县已经有救援官兵作业,苏拾欢需要过去拍一点素材。   湖库县的名字其实是来由的,地处湖间大水库之下,四周山林环绕,县城不大可是人口众多,已知的伤亡人数倍数增长,救援兵们的任务十分艰巨。   陈星河要准备归队了,苏拾欢刚好跟着他们一起过去,因为地震刚刚发生,大型机器还没有抽调过来,现在挖掘下面掩埋的人们只能靠士兵们自己动手。   全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们,穿着救援服,手里拿着工具,有的在挖掘,有的几个人一起抬起重物,有的趴在地面仔细聆听废墟下的声音。   卢大哥把这个画面记录了一下,苏拾欢选了一个能看到身后完整画面的角度,接过林晓培手中的话筒,正色道:“大家下午好,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湖库县地震后的景象……”   贺南征他们刚经过一场生死救援,他们有自己的救援任务,去双塔救援是临时派遣,援兵到了之后他们便撤走休整。   之后的任务便是在湖库进行救援,上头准许他们休整片刻,可是人命关天,贺南征命令手底下的士兵放下行李就出来集合。   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兵,没有一个抱怨或者退缩,全都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完毕,等待贺南征下达命令。   纷纷领了工具之后,贺南征也加入了救援大队,这次行动十分顺利,不出五分钟,全队年纪最小的董成仁便大喊道:“队长,这边有声音!”   贺南征和周围一个士兵连忙跑过去,趴在地面聆听,能听到细微的铁器敲击的声音。   贺南征也敲了敲石头,大喊道:“有人吗?”   听了一会儿,才终于听到以前细微的声音:“有……救命……我孙子晕过去……”   贺南征立马站起身,“西城区三支队,集合!”   这个声音恰好传到了苏拾欢的话筒里,苏拾欢举目望去,卢大哥把方才那段视频保存下来,苏拾欢说:“走,过去看看。”   卢大哥和林晓培赶紧跟上,说,“好!”   苏拾欢飞跑过去,贺南征正举着工具往下铲。   “下面有人?”苏拾欢看着满地废墟,有些不可置信。   贺南征专心干活,言简意赅:“嗯。”   苏拾欢见他专注,便也不再打扰,拿过话筒准备继续播放,正要说话,听到贺南征低声一句:“糟了。”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这种情况下听到贺南征这沉沉的一声, 苏拾欢的心都跟着“咯噔”了一下。   “怎么了?”   贺南征习惯性皱眉,“下面被一道房梁挡住了。”   “那怎么……”   贺南征站起身, “那边的几个,过来!叫上其他人,过来支援!”   小伙子们听到贺南征的声音, 纷纷跑过来,苏拾欢连忙让开, 贺南征指了几个人,“你们, 抬这个角, 你们几个,过来这边。”   士兵们立即行动, 蹲下就干, 贺南征的手指因为拿着工具, 手心磨出细小的伤口,渗着血,手指擦在房梁上有丝丝的红色的血迹。   起风了, 小伙子们喊“一二”一起用力的声音非常响亮,苏拾欢拉紧了外套, 他们却干的一身汗。   “你们休息一下,换下一批人来。”贺南征吩咐道。   “贺队, 不行啊。”孙涛突然喊道。   贺南征赶忙过去,“怎么了?”   孙涛往旁边让了让,把他刚刚挖的地方让给贺南征看, 贺南征的面色又沉了几分。   转过身,“那也得救人。继续!”   他往这边走,苏拾欢透过缝隙看到孙涛刚刚把上面的土挖干净,真正的房梁,要比方才能看到的那一小截长上一倍还多。   这给他们的救援带来了非常大的困难。   甚至不仅仅是一倍那么多。   贺南征的手底下就这么多人,其他小队还有其他工作,没有办法了,贺南征下令,“所有人,过来集合!”   贺南征绕着房梁走了几圈,四处摸摸按按,最后确定了几个点,每个地方安排不同的人数,最后大家一起施力。   他原本穿着救援服,带着帽子,没抬一会儿汗水就已经顺着两鬓流下来,房梁上沾染的血丝越来越多,士兵们的手掌也都逐渐磨出了血迹。   苏拾欢心痛极了,叫了卢大哥打开摄像,把这一幕完完整整的记录了下来。   下面的敲击石板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可是下面的人应该也能听到上面士兵一起努力的声音,他也始终没有放弃。   天色越来越暗,贺南征背上全都是汗,狠狠地咬着齿关,最后的声音都是从齿缝里传出来的。   眼睁睁的看着房梁被一点点的抬起,一寸,两寸,贺南征瞪圆了眼睛,“好,好,往左,前面的人一起往左,慢一点!慢一点!”   房梁被抬动了!   一点点的挪着,生生的被移到了一边!   苏拾欢始终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将士们累的坐倒在地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贺南征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摘下帽子随便胡鲁了一下脑袋。   房梁之下,还有一层层的土石,听着下面求救者的声音依然遥远儿沉闷。   贺南征重新弯腰拿起工具,低头挖了起来。   “休息够了吧?解散,继续救援,天马上就要黑了,必须抓紧时间,尽自己一切努力扩大救援范围!”   “是!”   贺南征继续挖着,苏拾欢过去看他,想给他擦擦汗。   贺南征抬起眼睛,整张脸被汗水洗涤过,愈来愈沉的夜幕之下显得黑黄黑黄的,汗渍在脸上留下一条条的印记,唯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盛着无尽的星子一般,无比明亮。   贺南征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别总拍我啊,去拍拍别人。”   “你不休息一下啊?”   贺南征低下头去,继续干活儿,“没事儿,抬东西这种事儿我们消防兵最擅长了,都是小事儿。”   苏拾欢不说话了。   眼看着下面的土石越来越松,马上就要到底了,最后一铲下去,土石哗啦啦的往下滚,贺南征扭头大喊,“秦玉明!”   “到!”   “通知医疗人员准备!”   “是!”   贺南征动作放轻,一点点的挖下去,空隙越来越大,声音虽然虚弱,可是听得无比清晰。   “救,救……”   一只干枯瘦弱的手伸了出来,苏拾欢一惊,“贺南征!”   贺南征立马握住那只手,轻轻攥了攥,“坚持住!”   医疗人员过来,协助救援官兵一点点的把人从下面拉了上来。   那是一位老人,借着黑沉的夜幕看不真切,可是苏拾欢莫名觉得眼熟。   “我的,小孙……孙女儿……”被人抬到担架上,老人虚虚的说道。   声音实在太小,其他人都没有听到。   “等一下!”苏拾欢喊道,抬眼定定的看向贺南征,“老太太说底下还有一个人!”   医疗人员率先抬走老人,贺南征伏在地上,打开头上的手电,顺着光源往下看去,总是看不真切。   “孙涛,绳子!”   “是!”   孙涛跑过来把绳子递给贺南征,贺南征手脚麻利的把粗粗的麻绳系在腰间,“我下去,上面坐好防护。”   “是!”   几个消防兵拽着,贺南征一点点的探到下面去。   “队长,下面怎么样?”秦玉明喊道。   “真的有个孩子。可是,”贺南征顿了顿,说,“已经断气了。”   贺南征抱上来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婴孩生的很漂亮,沉沉的睡着,只是已经没有了呼吸。   老人拼死想要保住这个孩子,把他放在一个桌子下面,地震来临的时候更是用血肉之躯挡住了所有的山崩地裂,瓦砾砂石。   年轻的女护士过来抱走孩子的时候,面色和贺南征一样沉重。   “他是……被活活闷死的。”   苏拾欢也沉默了。   在地震中,老人太害怕孩子丧命,一直死死地抱他在怀中,没有想到最后老人活了下来,孩子却在老人的怀中断了气。   贺南征低头看着护士,“这个结果,还是不要告诉那个老人了吧。”   护士点点头,抱着孩子走了。   苏拾欢忽然有一刻的失言,这还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个生命的消逝,真真切切的体会到生命的渺小与脆弱。   心里的感觉不是痛楚,而是和贺南征的面色一样,沉闷,沉闷的难以呼吸。   由于地震的缘故,这边早已经断电,晚上漆黑一片,只有救援人员头顶的探照灯散发着光亮。   卢大哥和林晓培已经和其他记者站的同事一起走了,苏拾欢一直等到救援队返回才跟着一起离开。   苏拾欢到贺南征身边,“我给你把手包扎一下吧。”   队员们累了一天,可还是不忘起哄,在后面“哦哦”的喊,苏拾欢也不惧,贺南征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把苏拾欢拉到一边,“包扎什么?”   “你的手,受伤了,”苏拾欢说,“我这次就药品带的多。跟我到记者站来。”   帐篷就那么几个,苏拾欢又回去晚了,里面乌泱泱的全是人,地方不够用了,不少男同事直接已经睡袋放在地上,直接就地而眠了。   苏拾欢小心翼翼的走到自己的行李旁,把医药包拿出来,走到贺南征旁边,“你跟我到外面来吧。”   贺南征晃晃悠悠的跟在苏拾欢身后,小女孩背脊挺得很直,黑长的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在脑后,几缕头发垂下来,冲锋衣是高领的,可是贺南征比苏拾欢高许多,往前跟近一点,从贺南征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白的几乎发光的脖颈。   贺南征知道她的肌肤,摸上去是什么质感。   垂在裤线两侧的手指捻了捻,似乎在强迫自己停止这种想法。   到了一处空地,苏拾欢回过头来,仰头看着贺南征,脸小小的,极娇俏的模样。   贺南征的小动作并没有成效,他移开目光,吞了口口水,“不、不用了吧。”   苏拾欢粗鲁的把他的手拿起来,果然,贺南征的手掌心本就十分粗粝,老茧密布,经过下午一番救援,更加伤痕累累,细小的伤口遍布整个手掌。   苏拾欢皱了皱眉,声音有些软,“疼不疼啊?”   贺南征胡鲁了一下头发,此时他的救援帽拎着帽檐儿拿在手里,短短的头发根根直立,眉目英俊硬朗,线条分明。   “不疼。”贺南征笑了笑。   苏拾欢把医药包放在一边,打开来,从里面一一取出酒精,纱布,用棉签蘸着酒精,掰开贺南征手掌,一点点,细致的涂在他的伤口上。   动作很轻,还一点点的垂着凉风,小嘴嘟嘟的。   贺南征盯着她的嘴唇。   “不疼吧?”苏拾欢问。   贺南征良久没有回答,苏拾欢抬起眼睛看他,那双眼睛清澈又明亮,黑漆漆的,带着一点娇嗔。   “想什么呢?”   “小四。”贺南征忽然很郑重的叫她。   “嗯?”   “在这,千万注意安全。”   苏拾欢停顿了一下,“怎么突然这么说?怕了?”   “嗯,我怕。”   贺南征说,“所以请你一定要安全。”   苏拾欢笑了笑,换了一只棉签,把药膏涂抹在消完毒的伤口上,“好,我知道了。”   苏拾欢要收东西,忽觉额上一阵轻风,贺南征抚开她额前的碎发,手掌轻按她的后脑,在她的额头轻轻印上一吻。   动作很快,一气呵成,待苏拾欢反应过来他已走远,心情很好的样子。   苏拾欢笑意加深,转身去收拾医药箱,最后的拉链还没有拉好,一阵尖锐的口哨声忽然响起。   “消防一支队三支队四支队,集合!”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苏拾欢的心也像是被那声尖锐的口哨声震了一下似的, 回过头,还没等反应过来, 贺南征就已经朝集合地点跑去。   救援官兵的帐篷里逐一亮起小小的光点,一个又一个的士兵和贺南征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集合地点, 有的甚至一边跑,还在一边穿衣服。   “怎么了?”   “不知道啊……”   “大半夜的怎么还吹上哨了?”   “哎呀别是有什么意外才好啊……”   医疗站在晚上依然在忙碌, 唯一一点光源物资都可着他们来用了,所以到现在还是灯火通明, 记者站和其他救援人员那边早就已经入睡, 人们被这口哨声吵醒,不明就里, 议论纷纷。   有的披上衣裳出来看时, 士兵们早已集结完毕, 站成笔直一列,等待上级下达命令。   苏拾欢也走过去,看到临时的救援组长站在众士兵面前, 背着手:“现在出现紧急情况,需要我们迅速赶往支援, 深湖水库因为地震的缘故,水量突然上涨, 现在已经到了限水位,迫切需要开闸放水……”   深湖水库就是位于湖库县上游的大水库,因为水库地势较高, 现在由于地震,水位上涨,马上就要到达最高处,如果再不开闸放水,水量一旦继续上涨,那么这座小小的县城,很可能会再一次遭受灭顶之灾。   苏拾欢听得揪心,满心希望事情不大,只需要士兵们开闸即可。   现在指导员已经吩咐完毕,士兵们即刻出发,苏拾欢想也不想冲回记者站,拿起自己的相机就往外跑。   林晓培在睡袋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只捕捉到苏拾欢的一个背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拾……”话还没有出口,苏拾欢就已经跑不见了。   将士们跑步前进,苏拾欢踉踉跄跄的跟着,她身体不算强健,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可是一旦离得远了苏拾欢就没有光源,看不清楚路,幸好队伍最后的小兵心肠好,一直照顾着苏拾欢的速度,用自己的探照灯给她照明。   “谢谢你啊。”苏拾欢说。   士兵很淳朴,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没事。”   苏拾欢定睛一看,有点眼熟,竟是下午时跟着贺南征一起抬房梁的孙涛。   “还有挺远呢。”   苏拾欢一愣,“你是这里的人?”   孙涛说:“是。我老家就是这的。”   他的面容沉下来一些,苏拾欢看着他的表情,没再往下细问。   孙涛是跟着贺南征他们一起的,自打来到湖库县就开始紧急救援工作,根本无暇顾及家里,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家人现在是否安全。   其实不少救援官兵的老家都在临城,临城虽然穷困,可是地广山多,山沟里有不少贫困户,那些家庭供不起还在上大学,有不少就直接把孩子送到部队当兵去了。   ……   山上竟然在下雨,雨势不大,可是淅淅沥沥的没一会儿就把人的衣裳浇湿了。   苏拾欢的冲锋衣是防雨的,戴上了帽子,雨点打湿了她额前碎发,一丝丝的凉意渗透遍全身。   下雨之后,石头路又湿又滑,十分难走,行军的速度也降了下来,队伍前头的指导员看到了苏拾欢的存在,把她拉到队伍中间。   前后左右的士兵们都很照顾她,这让苏拾欢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女同志嘛。”指导员笑着说。   贺南征在队伍的最前头,苏拾欢只能若隐若现看到他的背影。   快到山顶了,雨下大了一些,苏拾欢冻得手脚冰凉,原本就有些看不清路,现在还要时不时抹一把脸,不然会被雨水遮挡住视线。   看到士兵们的到来,原本的水库管理员像看到救兵一样,一拍大腿,“你们可来了。”   接近五十岁的年纪的人,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可见他是看着一点点上涨的水量,是真的着急了。   苏拾欢大致看了一下,湖库县的名字不是白得的,这个水库几乎可以用“一望无际”来形容,夜幕之下的湖水显得黑压压的,雨水在上面打出一圈圈的小纹路,像是下面咆哮着食人的魔鬼,稍一靠近就会尸骨无存。   苏拾欢的愿望没有达成,当她看到那个因为地震被损毁了的闸门的时候,她的心都凉了。   “现在就只能靠着摇动这个轮子,依靠绳子的力量把闸门打开,这是最后一个办法了。”老管理员说道。   一道光束刚好照过来,苏拾欢看到指导员的下颌线紧绷着,点了点头,沉沉一声,“好。”   苏拾欢跟着他们一起到了轮子处,这才知道老管理员所说的“轮子”,和苏拾欢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那其实就是一个滑轮,可是非常巨大,下面吊着粗粗的绳子,再下面就是沉重无比的闸门了。   最原始,也是最无可奈何的办法了。   “所有人,过来集合!”   贺南征从前面绕过来,看到苏拾欢,粗口都快要爆出来了,“你他妈怎么来了?”   苏拾欢站在队列的最旁边,比其他人都矮上那么一截,“我是记者。”   贺南征恶狠狠地咬了咬牙,还想说什么,可是已经要集合了,就没有多说。   指导员说了一下大致情况,所有士兵一起到摇动轮子的大杆子前面。   “又是一轮新的挑战,早晨他们到达临城,在双塔县参与余震救援,后来到了湖库县,没有休息直接投入救援,现在是晚上,我现在也不知道几点,他们到达深湖水库,又开始新一轮的救援任务。”   苏拾欢把相机设定为自拍模式,对着镜头在风雨中说道。   士兵们排成一排,不知是闸门实在太重,还是他们早已精疲力竭,这次的任务显得十分艰难,士兵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轮子摇动了一圈。   可是管理员大叔告诉他们,轮子摇动十二圈,闸门才能上升一寸。   而且闸门要升到一米二的高度,才能完全放水。   眼看着水势越来越大,翻滚着,咆哮着,觊觎着这座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小县城,随时都要给这座县城致命一击。   “不行指导员,这样不行。”   贺南征从队伍里退下来,雨停了,贺南征的脸上湿哒哒的往下滴水,不知是汗水还是方才的雨水。   “我们必须分小组作业,一波上去推一波下来休息,轮番着来才行,这样效率太低了。”   指导员略一思索,“行,就按贺队说的办!”   贺南征过去点了几个人,分别为几个小队的小队长,每个小队分派了接近三十名士兵,按照顺序,一个小队上去作业的时候,其余几个小队休息,保存体力,之后轮番上去。   苏拾欢把这一幕都拍了下来,起风了,苏拾欢湿漉漉的衣服被风一吹,苏拾欢打了一个寒噤,可是那边的在轮子处作业的救援兵们,汗水却像雨水一般落下。   汗如雨下,以前苏拾欢只觉得古人太会夸张,竟有这样的成语出现,可是直到这一刻,苏拾欢才知道,这个成语有多么准确、贴切。   一个小队作业完毕,救援兵们精疲力尽,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纷纷找了地方,有的直接躺在平坦的山地上,有的背靠着大树,闭目休息。   可是有一个人却连续跟了好几个小队。   苏拾欢走过去,“贺南征,你不要命了?”   贺南征还在跟着救援兵们的口号使力,没有功夫抬头看她,“我还行,不用管我。”   行什么行,声音都哑了。   “跟我过来休息。”苏拾欢说。   使力的空当,贺南征回过头来,眼睛里有清清楚楚的苛责,贺南征没说别个,只说了一句“你看看这水”。   便转过身继续跟着救援兵们苦干。   你看看这水,已经汹涌成什么样子了,一旦闸门放完了,洪水倾泻出来,那是多少条人命?这是他一个人不要命的事吗?   这是贺南征后面没有出口的话,可是苏拾欢听懂了。   她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之后她便不再打扰他们,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拍着,一秒钟都不想放过。   跟了几组之后,贺南征体力不支,下来之后直接躺在地上,苏拾欢只过去帮他整了整衣裳,坐在风口默默帮他挡风。   给他整理衣裳的时候,苏拾欢的手刚刚接近,还没碰到他,就已经能感觉到他的胸膛散发着熊熊燃烧的热气。   苏拾欢知道,之前她看到,他脸上滴滴答答滴下来的,不是雨水,而是真真正正的汗水。   雨停之后,天空整个黑沉下来,无星无月,一点光亮也没有,像是漏的一个大窟窿,人间在底,不知谁在上空瞭望。   苏拾欢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伸出手去,以手作扇替他扇风。   贺南征累的迷迷糊糊的,意识都已经不大清醒了,只觉一阵又一阵舒舒服服的风在自己脸上略过,还带着一丝丝香气。   贺南征没有睁眼,战士们喊口号的声音响彻山谷,他换了一个姿势,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梦乡。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贺南征睡了没一会儿, 就又轮到他们了,贺南征迷迷糊糊的坐起来, 脸埋在手心里清醒了一会儿。   “能行吗?”苏拾欢的手搭在贺南征的肩膀上。   贺南征轻笑了笑,手放下来,“不要问一个男人行不行。”   虽然是开玩笑的话, 可是他的声音已经哑到不行,苏拾欢听着心疼, 贺南征手臂撑地,站了起来, 端着手肘小跑着去集合。   “不行, 贺队,还要加派人手, 按照这个涨势, 如果再不快一点打开闸门, 水库里的水就要倾泻出来了!”秦玉明看了一眼水势,朝贺南征大喊道。   贺南征冲过去看了一眼,老管理员过来确定了水位, 面色沉重,“小伙子, 形势实在是不乐观啊。”   贺南征皱起眉头,“不能加派, 救援兵没有休息好直接上来,不仅作用不大,而且会使效率降低。”贺南征朝小队的人喊道:“所有人, 使出你们吃奶的劲儿,每一次作业,把所有的,吹牛的,吃饭的,甚至喘气儿的劲儿都给我使出来,一丝一毫都不准保存!听到没有!”   “听到了!”三个字整齐划一,铿锵有力。   老管理员后来接受苏拾欢的采访时,热泪盈眶,他说:“我知道那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这么沉重的闸门,单靠人力拉动本来就已经十分艰难,现在还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拉起来,简直就是难上加难,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拉动杆子二十分钟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可是二十分钟也就能拉动一点而已。”   苏拾欢听着贺南征用他沙哑的声音喊口号喊节拍,远远地把这幅画面拍了下来。   小伙子们每一个人都像是贺南征说的那样,把自己喘气儿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没有一个人藏私,汗水滚落下来,整个脖颈都跟着反光。   正拍着,一阵轰隆声自远处响起,苏拾欢听得不真切,可是心里忽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洪水在这时开始疯狂咆哮,涨势比之前快了两倍不止。   紧接着,地面一阵剧烈晃动,苏拾欢几乎拿不稳手中的相机,眼前的画面也跟着模糊起来。   “轰隆——”   这一声巨响,砸碎了安静的夜幕。   “不好!余震来了!”   “余震”,在现在湖库县比地狱还要可怕的两个字,是所有人心中的梦魇。   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眼看着老管理员的小屋就快要撑不住了,老管理员刚刚进去查看水位,说时迟那时快,苏拾欢在反应过来这件事情之后,扔了相机,拔腿便往小屋那边跑去。   就着风声,贺南征的喊声传入苏拾欢的耳畔:“不准停止!所有人给我过来集合!”   洪水翻滚着,准备随时吞没掉这座小县城,苏拾欢尽自己这一生最快的速度往小屋那边冲。   画面似乎在这一刻定格。   其实跑向那边的时候苏拾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这样的紧急的状态下人几乎是没有思考的时间的,前后的利弊,自己的得失,甚至都没有时间害怕,根本来不及计较,全凭下意识做事。   好在老管理员也意识到了危险,从小木屋里冲出来的时候,苏拾欢恰好跑到门边,握住老管理员的手把他狠狠向后面的平地一拉。   就在这一刻,这座小木屋轰然倒塌,顿时尘土飞扬,碎石,茅草,砸了苏拾欢一脸,最后一块青砖从高处落下,重重的落到苏拾欢的颈畔,来不及说一个字,苏拾欢软软的倒在地上。   另一端,余震逐渐结束,在苏拾欢倒地的同一时刻,闸门上升到一米二,“哗——”的一声,洪水咆哮着朝前奔涌而去。   ……   苏拾欢刚刚醒来,周围一片嘈杂。   “别乱动。”   这个声音是……   苏拾欢在保证不乱动的情况下悄咪咪的抬头看了一眼,周澹雅戴着口罩,眼神凉薄的拿出剪刀,利落的把纱布剪断。   “你怎么来了?”苏拾欢谄媚的笑了笑。   周澹雅冷冷的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里是医疗站吗?”   还是没有回答。   “你……见过秦玉明了吗?”   周澹雅麻利的给苏拾欢包扎完,摘下口罩,埋怨道:“见到了,一个一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秦玉明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   苏拾欢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闸门打开了。”   “你知道是用什么换来的吗?”   苏拾欢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用什么换来的?   “现在队里严重的,都在那吊葡萄糖呢,还有几个老顽固,看我们这患者太多了,连个葡萄糖都不过来吊。”   苏拾欢小心翼翼的问:“秦玉明就是属于‘老顽固’的那一类吧?”   周澹雅看了苏拾欢一眼,没好气的:“嗯。”   苏拾欢知道,贺南征也是个老顽固,可是啊,终于,他们成功了,闸门被打开了。   苏拾欢有点遗憾,没有拍到最后闸门打开,洪水倾泻的画面。   一想起拍摄,苏拾欢立马四处寻找起来。   “别乱动,”周澹雅说,“你的肩膀被砸伤了,刚包扎完。”   果然一动脖颈处就很疼,苏拾欢一愣,“那我为什么会晕倒。”   周澹雅端起医药盘站起身,“您那是晕倒?我瞧着倒像是睡着了呢。”   苏拾欢:“……”   周澹雅说完就走了,她实在没有时间跟苏拾欢扯皮,医疗站简直人满为患,就连帐篷外面都站满了受灾群众。   周澹雅走后,苏拾欢还是没有放弃寻找她的相机,她稍微动了动,除了脖颈,似乎并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完全没有周澹雅说的那么严重。   “小姑娘,你找什么呢?”一道干枯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苏拾欢一点一点的扭过头去,老太太看上去有些眼熟,苏拾欢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竟是来的第一天在下面救出的那个老太太。   “相机,”苏拾欢说,“我是记者。”   “没有的,从你送过来就在我旁边,没有什么相机。”   苏拾欢转过去,“哦,谢谢您哦。”   苏拾欢不严重,稍微躺一下就想起来,比她伤重的人太多了,苏拾欢实在不想自己在这里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   还不等坐起来,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影。   他比一般人高大许多,窄小的帐篷因为他的到来显得有些逼仄。   一身挺阔的救援服更是把他衬得极其挺拔,肩宽腿长。   “醒了?”他的声音还是哑的,虽然精神不错,可是眼睛里密布的红血丝还是暴露了他的救援时长。   “你休息了没有?”苏拾欢将手伸过去,贺南征一把握住。   “睡了一会儿。”贺南征说,从兜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递给苏拾欢,“给。”   苏拾欢接过来,“我的相机?!”   “闸门打开之后在你身边看到的,还好没被石头砸到。”   “你救我过来的?”苏拾欢挑了挑眉。   “这是什么表情,”贺南征笑起来,“虽然拉闸门有点累,但是你那点小体重在我眼里还不算什么。”   “你不是说要人家把喘气儿的劲儿都给使出来吗?怎么?贺队自己藏私,还存着抱我的劲儿呢。”苏拾欢调侃他道。   “抱媳妇儿的劲儿不用藏,这是骨子里的本能,比呼吸还重要。”   苏拾欢白了贺南征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油嘴滑舌呢?”   贺南征笑意更深,看着苏拾欢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爱意,“怎么,我说实话还不让了?”   “你、你是……”   贺南征和苏拾欢俱都扭头看去,老太太指着贺南征,手指一点一点,轻微有些颤抖。   “老太太,好点了吗?”贺南征朝她笑了笑,那天就是贺南征把她救出来的,兴许老太太记起来了。   老太太“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干脆别过脸。   他们二人还以为老太太是累了,其实只有老太太自己心里知道。   她瞧着他们二人眼熟不仅仅是这次相救的缘故,在很久之前,他们曾打过照面。   那天风和日丽,老太太带孙子去游乐场,一对男俊女美的情侣走到前面,女孩子十分漂亮,一袭长裙像仙女一样,她朝售票口问:“我们有证件,军人优先是吗?”   老太太还因为这个“军人优先”,不顾形象的和女孩大吵了一架。   其实很多地方都有这个“军人优先”,可是老太太总是告诉自己,凭什么军人就要优先,他们多什么少什么,还不都是靠着老百姓上税养着他们。   可是这一次,老太太彻底明白了“军人优先”这四个字的意思,她别过脸去,是愧对,而并非疲累。   “我们……就要走了。”贺南征低头把玩着苏拾欢的手指,她的手指不禁白嫩,而且十分柔软。   “走?去哪?”   “可能是双塔县,也可能是谭镇,听上级的安排。”   苏拾欢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你们军人啊,最重要的就是‘服从上级命令’‘军令如山’嘛。”   这是贺南征常说的两句话,她记住了,贺南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苏拾欢说:“那就走吧,注意安全就行。”   “好。”贺南征点了点头。   “哎,”苏拾欢叫了他一声,“你们有没有可能去市区啊?你联系到阿姨了没有?”   “市区也受到波及了,但是政/府有紧急预案,转移的很及时,现在受灾群众都已经转移到安全地带了。”   苏拾欢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她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好在苏拾欢的相机虽然边缘有细小的裂纹, 可是还能开机,里面的录的素材也都还在, 原想去找林晓培把这段视频传回高传博那里,可是林晓培和卢大哥一道去了隔壁的县城采访,一时间还赶不回来。   中午, 医疗站发盒饭,苏拾欢也领了一份, 周澹雅也终于有闲工夫快速的吃口饭。   “自打来了到现在,也就见到玉明一次。”周澹雅不顾形象的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儿肉。   “你们医疗站实在太忙了。”相比较周澹雅的大快朵颐, 苏拾欢显得温柔多了, “每天都有这么多患者吗?”   “嗯,患者数会越来越多。其实我们倒也不怕累, 反而盼望多来一点患者, 因为患者多了, 就证明被救出来的人多,总比一个也救不回来,都深埋地下要好。”   周澹雅多么娇生惯养一个人啊, 以前吃饭从来都是慢条斯理,最注重礼数规矩的, 现在也能为了赶时间,跟着苏拾欢一人端着一盒盒饭, 蹲在半山岗间的岩石上,吹着风,晒着太阳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了。   苏拾欢垂眸去看两个人的影子, 哪里还是一个是长裙仙子,一个是白衣天使的范儿了,现在一人一件冲锋衣,湿了脏了也不换,头发直接全部梳起来,整个就是两个山野农妇的样子。   这一趟出行,苏拾欢清楚地知道,他们两个人都变了。   无论是心境,还是生活的体悟,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贺南征怎么样现在?我看他们好像又走了。”周澹雅问。   “嗯,走了,去双塔县了,凌晨过来跟我说的。”   周澹雅停顿了好久,“行了,都不是人干的活儿,他们也连续十几个小时没睡了吧?”   “昨天他们去抬闸门的时候轮番睡了一小会儿。”   周澹雅点点头,“行,能睡一小会儿就行,我们这现在也都是轮换着睡觉,可是遇到患者多的时候还是得起来。”   “挺过去就好了,”苏拾欢吃了口鸡肉,“这边的伙食还挺好,比我在记者站吃的好。”   周澹雅笑了笑,“昨天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到了好多物资,不少医疗物资也到了,缓解了不少。”   “要不然物资不够用?”   “不够用??”周澹雅挑挑眉反问:“是根本就没有。尤其是纱布和绷带,战战兢兢地包扎,那叫一个节省。”   苏拾欢笑起来,周澹雅说:“还来了不少志愿者。”   “小护士吗?”   “算是吧,有挺多医学生,来的时候一腔热血的,来了呆一段时间就觉得这不好那不好,哭着嚷着要回去。”   苏拾欢扶额,“那怎么回。”   “当然回不去,”周澹雅说,“我们主任说的好,哭累了起来过去把三床的病人包扎一下。”   “哎对了,”周澹雅拍了拍苏拾欢的手,说,“听说我们院里不少大夫也跟着这些志愿者一起过来支援我们了,聂大夫就在其中。”   苏拾欢淡淡的“哦”了一声。   “据说聂大夫原本就想过来的,可是要照顾他妹妹走不开,可是这次地震伤亡惨重,聂大夫衡量再三,还是过来支援我们了。”   苏拾欢又是淡淡的一声“哦”。   周澹雅笑了起来,“还怀疑人聂大夫呢?”   苏拾欢没说话。   “聂大夫是我们院里出了名的好人,几乎每一次有这种灾情险情出现,聂大夫都会过来做志愿者。”   苏拾欢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问道,“那你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周澹雅吃完最后一口饭。   “和秦玉明啊,你不是专程过来找他的吗?”   “嗨,你说这个啊,”周澹雅一摆手,又往石头上挪了挪,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山岗,“一开始是过来找他的,现在也不这么想了。”   “现在怎么想?”   周澹雅从石头上跳下来,把手里空的饭盒扔掉,“现在我就想啊,我要快一点,再快一点,能救一个是一个。”   ……   吃完饭,苏拾欢回到记者站,林晓培他们还没有回来,记者站现在也是轮番着休息,现在休息的同僚们有的睡在睡袋里,有的睡在木板床上,木板床睡不下了,有的直接在地上铺一层草垫睡下。   苏拾欢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录音笔,把之前战士们抬闸门的素材做了个简单的整理,又有新的一批救援兵到了这边,苏拾欢和他们的指导员打了个照面之后,跟着他们一起进行救援记录。   黄金救援时间就快要过去,医疗站忙着防治疫情方面的工作,苏拾欢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湖库县的素材差不多了,组织派遣他们小队和一队救援兵一起去双塔县进行采访。   下午,苏拾欢他们站在记者站的帐篷前等待,上面说那队救援兵会在这里跟他们汇合,汇合之前一起往双塔县走。   苏拾欢坐在行李箱上,微风拂面,半山腰上的迎春花开了,临城向来比安城暖一些,迎春花开得早,明晃晃的黄色将整个山岗映亮,医疗站那边的人熙熙攘攘的,苏拾欢想起那天中午吃饭时周澹雅的那句话。   现在忙碌一点挺好的,就证明救出来的人很多。   无端心情很好,等到看到过来和他们汇合的那一小队的小队长的时候,苏拾欢的心情更好了。   好的都要飞起来了。   “贺南征?怎么会是你?你不是早就去双塔县了吗?”   贺南征移开目光,摸了摸鼻子,“临时有任务,耽搁了一下。”   苏拾欢总觉得贺南征有些奇怪,可又说不清楚是哪里怪,只好点了点头,“那现在跟我们一起过去吗?”   “这边救援任务快要结束了,林队也会过去跟我们一起支援双塔,等他一会儿吧。”   苏拾欢的小腿搭在行李箱上一晃一晃的,清风抚起她的碎发,她露出清爽的笑容,“好哦。”   林队他们人很多,排成两纵队长长的一条蛇,苏拾欢在最前头,一边走一边跟他们聊天。   两座县城不算远,可也不算近,为了节省物资,直接决定步行过去。   山间的风夹带着香风,不知名的小野花开了遍野,天空蓝的不像话。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苏拾欢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似的,“要是没有这场灾难该多好啊。”   “嗯?”贺南征低头看她。   “要是没有这场灾难,没有这么多伤亡,我们就在山头漫步,闻花香,看蓝天,该多好啊。”   “天灾,无法避免,”贺南征低声说。   “我总觉得你狠奇怪。”   “什么奇怪?”   苏拾欢探究的看向贺南征,贺南征低头看路,苏拾欢说:“呐,就像现在,你不敢看我的眼睛。”   贺南征笑了,“所以呢?”   苏拾欢的视线依然落在贺南征脸上,笃定的说,“所以你心里有鬼。”   “什么鬼啊?”   “谁知道什么鬼,”苏拾欢白了他一眼,“别是被哪个女鬼夺了魂去才好。”   贺南征忽然拉了她一下,苏拾欢光顾着看贺南征,没注意脚下横亘的石头。   “嫂子,你可别冤枉贺队,贺队在我们中队里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洁身自好。”   说话的同队的孙涛,和苏拾欢有过几次碰面了,也熟络了起来。   别的不说,这声响亮的“嫂子”深得苏拾欢的欢喜,连带着对这个人的印象都很好。   “你们是一个中队的,肯定替他说话啊。”   当兵的小伙子最是实诚,一听苏拾欢这么说,立马着急的皱起眉头:“嫂子可以随便去问啊,不管哪个中队的,认识我们贺队的都知道这一点。”   “贺队最清心寡欲了,就连爱好都很少,嫂子,你不知道,以前贺队有一个特别神奇的爱好。”另一个小伙子说。   贺南征难得没有插嘴管束,救援这么久,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时间,索性就给他们一点时间插科打诨。   “什么爱好?”苏拾欢挑挑眉,“别是喜欢踢正步吧?”说完看着贺南征,和身边的林晓培笑成一团。   “不是,比这个神奇,”小伙子说:“我们贺队特别喜欢去成指导的办公室看电视,一看就是半个点,吃饭都顾不上。”   苏拾欢他们笑的更深了,贺南征回头厉声道:“别说了。”   小伙子立马住嘴,苏拾欢一听,这里面似乎还有故事,白了贺南征一眼,“你继续说。”   小伙子有些犹豫,看看苏拾欢,又看看贺南征,最后迫于贺南征的淫威,还是没有说。   苏拾欢的手指伸向贺南征的腰间,捏起一块肉往左一拧,贺南征闷哼一声,苏拾欢收了手,“现在知道谁是老大了?我命令你,继续说。”   贺南征无奈,不理他们,低头继续走路。   小伙子一看贺队都怂了,赶紧和嫂子卖萌讨好,“我们贺队啊,就喜欢那个六点半到七点的新闻,你说有没有意思,就爱听那个地方新闻,看得那叫一个认真,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似的。”   苏拾欢明白过来,“是……那个地方台的新闻啊?”   “就咱们安城的呀。”   苏拾欢一愣,那个时间段,就是她做新闻主播时播报的新闻时段。   小伙子的新来的,不知道苏拾欢之前就是新闻主播,更不知道她和贺南征的渊源。   苏拾欢快走了几步,跟上贺南征,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声道:“哟,贺队,没看出来,挺闷骚啊……”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贺南征却没有什么表情, 仿佛被揭穿的并不是他。   苏拾欢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坏坏的笑着又撞了一下贺南征的肩膀, “干什么?不想承认啊?说是去看电视,其实是看我吧?”   “你看我干什么啊?”   “想我啊?”   贺南征全都不答,只低着头浅笑, 也不知在想什么,苏拾欢却是美滋滋的。   行到半路, 苏拾欢有点累了,林晓培也是叫苦不迭, 贺南征他们略略放慢了速度。   “唱军歌吧, ”贺南征提议道:“秦玉明,起个头儿。”   军队的小伙子, 军歌向来是张口就来的。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预备, 唱!”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歌哨声伴着起床号音,”   “但是这世界并不安宁, ”   “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   军歌以简洁明快,节奏铿锵著称, 听了两遍便觉朗朗上口,苏拾欢不知不觉也跟着哼唱起来, 小伙子们的歌声十分洪亮,连带着走路也有力气了似的。   山间的路弯弯曲曲,坎坎坷坷, 队伍排成纵队,长蛇一般蜿蜒在小路上,每次回头都能看到队伍整整齐齐的前进。   山谷间回荡着有力的军歌,伴着迎春花香,偶有鸟鸣相和。   走了大约半日,他们终于达到双塔县。   在苏拾欢的印象里,双塔县是一个还算富裕的小县城,这里以盛产矿石著名,所以这里的人们平均生活水平都很高,几年前苏拾欢来这里的时候,遍地都是几层的小洋楼,非常漂亮,有的还带着小花园,甚至游泳池,小别墅似的。   可是现在。   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和一次震级不小的余震,这座安逸富裕的小县城几乎一夜之间遍地废墟,压在地下的残尸碎肢化作一阵阵的阴风,盘旋在县城上空。   “天啊……”林晓培的口中溢出一丝惊叹,“怎么会这样……”   这也是苏拾欢想说的话,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自己温馨的家,怎么会一瞬间倒塌,明明还在身边谈笑风生的人,怎么就被深埋地下?   苏拾欢完全感同身受一般。   和救援基地的人汇合之后,贺南征他们需要立马分成小队前往救援,苏拾欢拿起设备跟他们一起。   因为来到双塔县跟着救援的记者较少,所以苏拾欢自己拿着相机和林晓培他们风头行动记录素材。   就像之前周澹雅所说,现在情况已经被刚来到这里的时好上许多,政/府十分重视这场灾难,新闻每天滚动播放,全国人民都揪心于此,不少志愿者纷纷赶来,还有大家的捐款捐物,每每看到这些场面,苏拾欢总会觉得在这阴凉黑暗的地府阴曹,总还有些许温暖,来自人间。   贺南征他们行动凶险,据说那边有一个小型的工厂需要消防人员赶去处理,记者不能跟随,苏拾欢便找到也在双塔县的一名军官跟着。   军官很高,身材极好,一身救援服竟穿的和贺南征一样挺阔英朗,只是贺南征身上有股热血劲儿,一看便知是一名军人,可是这名军官周身的气息都是冷的,苏拾欢跟他说了几句话,差点没结了冰出来。   “你别介意啊,我们林团长就这样,习惯就好习惯就好。”旁边的一个小兵倒还挺热情。   “他居然是个团长?”苏拾欢挑了挑眉,“这么年轻?!”   “我们团长可是英国皇家警官学院出身,”另一名小兵显然是这位“林团长”的死忠粉,说起这件事情来,自豪的语气根本掩藏不住,“年纪轻轻军功无数,这有什么好质疑的。”   苏拾欢扁了扁嘴,好吧,那就跟着这个冷冰冰的团长记录吧。   虽然林团看上去不大近人情,可是做起事情来有条有理,有勇有谋,十分沉稳镇定,苏拾欢跟了不到半个小时便觉得,这绝不只是团长的料。   “林团,从您开始救援到现在,救下多少个人了?”   林团长查看石块横梁的间隙,苏拾欢问道。   “没数过。”   “……”苏拾欢接着问道:“您在地震中碰到的最棘手的事情是什么呢?”   林斯寒查看完横梁,淡淡扫了苏拾欢一眼,“没有碰到。”   那边有人叫他,林斯寒赶过去查看,苏拾欢叹了口气,正要跟过去,一声铁器敲击的声音吸引了苏拾欢的注意力。   原不是什么大的声响,可是在这样的灾难救援中,这道声音很有可能是受难者求救的声音。   苏拾欢还记得第一次跟贺南征救援那个老太太的时候,她就是用一个陶瓷碎片敲击房梁上的钢筋来告诉救援者自己方位的。   苏拾欢竖着耳朵细听,顺着那道声音往左后方走去,可是那声音只响了一声就消失了。   苏拾欢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到了某一处,苏拾欢把手里的相机放到一边,用手稍稍扒开上面的石头。   也许是“哗啦啦”的声音引起了下面受难者的注意,一个轻轻敲击的声音回应了苏拾欢。   就是这里了!   苏拾欢先是把上面的石头搬开,有一块大石是在要了苏拾欢的命一般,可是她还撑得住,林斯寒那边也在救援,正忙着,苏拾欢便没有唤人。   搬开那个石头,下面竟是一个积满沙土的木板,苏拾欢把那大石放到一边,整个人都没力气了似的。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苏拾欢吓了一跳,待她反应过来,赶忙冲过去,握住那只小手。   “撑住!”   下面的尘土动了!苏拾欢也顾不上其他,跪在徒手挖了起来,直到某一次她的手伸进泥土中,被下面的另一只手牢牢握住。   “抓紧我!”   孩子的整个身子都被埋在土下,好在沙土松软,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让这个孩子活了下来。   苏拾欢把他往上拉,可是一个孩子的重量超出了苏拾欢的能力范围。   孩子的肩膀快要露出来的时候,苏拾欢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用力,抓紧我。”   孩子一脸尘土,眼睛却黑白分明,无比明亮,“姐姐……”   苏拾欢的心猛然一软,“不许放弃,抓着我!”   可是那孩子的眼睛里是苏拾欢读不懂的悲凉灰暗,“救、救不了……”   “谁说救不了的!”苏拾欢厉声打断,“你的腿,用力往上爬!林斯寒!救命!”   苏拾欢换了一种思路,松开孩子的手,继续去挖埋着他的沙土,可是效果甚微。   林斯寒他们那边似乎也十分艰难,不少救援兵过去支援,一起在抬着什么东西。   苏拾欢回过头,没有时间等他们了,苏拾欢重新握住孩子的双手,“不准放弃!”   那大概是苏拾欢这辈子最用力的一次了,用尽了她所有所有的力气,也许在生命面前,真的有奇迹吧,苏拾欢一个瘦弱女子,就那样活生生的把一个藏在教室桌子下面,可是不幸被尘土活埋的孩子拉了上来。   小孩不过八九岁,满身尘土,浑身无力的躺在石头上。   “水……水……”   没有人知道他在地下埋了多久,更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他的睫毛一眨一眨,嘴里吐出这样一个字来。   “水,好,水马上就来。”   苏拾欢低头在自己包里迅速寻找起来,因为方才实在太用力,拿到水杯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   “水来了,水来了。”   苏拾欢拧开杯盖,一手托着孩子的下巴,一手把水喂到孩子嘴里,溢出来的水顺着孩子的脸颊流下,混着沙土变成了泥浆,苏拾欢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因为扒土,手指甲,手指缝里,全都是泥土,手掌心也黑了一片。   “好点了吗?”苏拾欢问:“醒了吗?”   孩子抖落一身尘土,苏拾欢依稀能辨认出来他身上穿的是某个学校的校服。   林斯寒那边结束,听到声音赶过来,几个士兵抬着担架,一起把这个孩子请放在担架上抬走了。   看着他被送走,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苏拾欢这才感觉到疲惫,两只胳膊不是自己的了似的,松松的甩着,半分力气也没有。   “林团长,我去医疗站看一下这个小孩。”   林斯寒看了苏拾欢一眼,“好。”   苏拾欢俯身拿起自己的相机,轻便小巧的相机这时仿佛有千斤重,苏拾欢索性直接把相机挂在了脖子上,路过林斯寒的时候,笑着跟他点头示意。   医疗站早已经人满为患,比湖库县的医疗站更甚,刚刚救下来的小男孩躺在担架上,送他过来的士兵已经走了,护士忙的天翻地覆,暂时没有人过来看他。   苏拾欢走过去,蹲在小男孩身边。   像是感觉到了,他缓缓睁开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样静静的看着苏拾欢,苏拾欢笑了,“你看我做什么。”   “谢谢你。”   三个字,很清淡,却很有力。   活了二十八年,有过无数个人跟苏拾欢说“谢谢你”这三个字,有的是因为苏拾欢真的帮到了他们,有的则只是因为礼貌,更有甚者是因为讽刺。   唯独这次,苏拾欢心底某处似乎因为小男孩的这三个字,融化了那么一点。   太阳刚好升到头顶,苏拾欢洒脱的笑了笑,声音爽朗,“不客气。” 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等了很久, 终于有空下来的医护人员过来查看小男孩的伤势。   看着他的身上其实没什么大的伤处,唯独小腿骨的位置血淋淋一片。   医护人员看到这样的伤口应该早已经麻木, 皱了皱眉,左右看了看之后,用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大夫, 严重吗?”苏拾欢问了一句。   “看着像骨折,但是我也不确定, 到那边去等着拍片。”   “好的好的。”   苏拾欢推着小男孩过去,排队等待拍片的人很多, 小男孩往旁边蹭了蹭。   “姐姐, 你坐。”   苏拾欢低头看他,“不用, 我不累。”   小男孩还有体力, 看上去也不虚弱, 等待的间隙,苏拾欢便和他聊起天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笑了笑, “我忘记了。”   “忘记了?”   “嗯。”他笃定的点了点头。   苏拾欢:“那你现在多大年纪了?”   “周岁八岁。”小男孩说,“姐姐, 不如你给我取一个名字吧。”   “我给你取啊?”苏拾欢笑了笑,“你也不怕我取的名字难听嘛?”   “不会的。”   苏拾欢想了想, “那你先告诉我你姓什么吧。”   “姐姐你姓什么啊?”小男孩反问道。   “我姓苏,我叫苏拾欢,拾是收拾的拾, 欢是欢乐的欢。”   “哦,那我也姓苏。”   小男孩挺逗,苏拾欢一时之间来了兴致,“好吧,那你就姓苏,那就叫什么呢?”   “姐姐决定。”   苏拾欢歪着脖子想了想,决定逗一逗他,“姐姐最近在看一部电视剧,很喜欢里面的一个名字,不如……你就叫苏香见吧好不好,香是花香的香,见是见面的见。”   原以为小男孩会恼,没想到小男孩只是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   “好?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娘吗?”   “觉得了。”   “那你还说好?”   小男孩笑了笑,没说话。   轮到小男孩进去了,医生很随和,一见是个孩子,怕他会害怕,和他聊了两句让他放松心情。   “小朋友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说的笃定极了,“我叫苏香见。”   医生愣了一下,“哪个香哪个见啊?”   小男孩原话重复了一遍,“香是花香的香,见是见面的见。”   “……”医生正在准备工作,无语了片刻,之后说道:“好……秀气的名字啊。”   外面看着小男孩进去的苏拾欢扶额,后悔死了方才信口胡诌的名字。   正是无奈之际,身后的一道声音吸引了苏拾欢的注意,“拾欢?你怎么在这?”   不用回头苏拾欢都辨认得出这道声音来自于谁。   “聂大夫。”苏拾欢转过头,笑了笑,“早听说聂大夫也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很显然聂清尘刚刚出诊过,脸上的疲惫根本来不及掩饰,“哦,你是听澹雅说的吧?”   苏拾欢未置可否,“晚鱼最近怎么样?”   聂清尘说:“老样子,因为我过来参加救援,她一直心情不好。”   苏拾欢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聂清尘笑了笑没答言。   “那我先去忙了,我们休息时再聊。”聂清尘说。   苏拾欢忙点头,“好好好。”   聂清尘转过身,苏拾欢想起什么,叫住他;“聂大夫等一下!”   “嗯?”聂清尘的笑容如同春风拂面,优雅又从容,“怎么了?”   “刚刚进去了一个小男孩,名字叫……”苏拾欢犹豫了许久才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名字叫苏香见的,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好好照顾一下?”   聂清尘说:“小事情,还有别的事情吗?”   苏拾欢:“没有了没有了,麻烦你了。”   聂清尘停顿了一下,笑容有点苦,“拾欢,我说过很多很多次了,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苏拾欢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原本只是救下来一个小男孩而已,送到医疗站自然会有医护人员照顾,之后也会有志愿者过来帮助他寻找家人,这些其实都不用苏拾欢操心,苏拾欢原本也没想操心。   可是现在莫名其妙的,小男孩强行冠上了自己的姓氏,便总觉得和他脱不了联系了似的,苏拾欢在医疗站门口徘徊了很久才离开。   实在是有点不放心。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她苏拾欢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有精力去照顾一个受了伤的孩子呢,更何况她还有采访任务。   苏拾欢叹了口气,拿起相机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贺南征他们回来了,苏拾欢和贺南征一起端着饭盒走到半山腰。   苏拾欢给他讲她救下来一个小孩子,还一不小心给他取了名字的事情,贺南征笑着摸她的头发,“这么厉害。”   苏拾欢把把饭盒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手指伸给他看,“你瞧,指甲缝儿里还都是泥土呢。”   贺南征把那只一直往他脸上伸的小手捉过来,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指尖猛地一软,苏拾欢迅速抽回手,四处看了看,低头把饭盒的盖子打开,“干什么呀?”   贺南征一挑眉:“哟?害羞啦?”   苏拾欢瞪他,“这里距离医疗站太近了,我是怕我的小香见看到。”   贺南征也打开饭盒:“小男孩挺逗的,为什么非要让你取名字?”   “哟今天是鸡肉诶——调皮吧,不想告诉我他的真实名字?——我昨天做梦还想着吃鸡肉呢,没想到今天就有了。”   贺南征轻轻摇了摇头,拿着饭盒长腿一支,半倚在大石头上,“不像。”   苏拾欢夹了一块儿鸡肉放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别说我了,你那边怎么样啊?小型工厂很危险吧?为什么不让记者跟随啊?”   贺南征把自己饭盒里大块儿的鸡肉悉数夹到苏拾欢的饭盒中,说:“因为很危险。”   “怎么说?”苏拾欢美滋滋的啃着贺南征给她的大块儿鸡肉,把骨头吐到一边。   “因为里面全都是化/学药/品,稍有不慎就会爆/炸。”贺南征扒了一大口饭,说。   “又是这样?”   提到这个,贺南征想起来了,“我今天过去救援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苏拾欢缓缓把筷子放下,饭盒里还剩半盒饭,可是苏拾欢有点吃不下了。   “什么有趣的事情?”   贺南征眼珠转了转,“你把这盒饭都吃光我才告诉你。”   “我吃不下了……”苏拾欢向来饭量就小,现在的确是政/府发放物资下来了,这边的盒饭给的量都极大,要想吃完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三口。”   “好吧。”   苏拾欢一小点一小点的抿了三口饭,“好啦,三口了。”   贺南征无奈的笑了,“你呀你。”   “快说吧。”   贺南征说:“我发现这家小型工厂里的化/学药/品和东海别墅里的是同一种,那批药品的生产厂家正是这家工厂。”   “这么巧?”苏拾欢思索着说,“可是化/学药/品不是谁都能买得到啊……”   “我就知道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你就一定又会想破脑袋的。”贺南征吃完最后一口饭,从石头上站起来,“行了别想了苏尔摩斯小姐,回去之后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你们领导吧。”   苏拾欢把饭盒递给贺南征,贺南征一并帮她扔掉,“你们下午什么安排?”   “这边的素材采集的差不多了,我们大概要走了,下一个目的地还不确定。”苏拾欢说。   贺南征低下头,“行,我们下午应该还要去小工厂那一带。”   意思就是两个人又要分开了,苏拾欢也低了头,淡淡的“哦”了一声。   俩人并肩往山上走,路边的迎春花明晃晃的亮眼,苏拾欢走在前面,一路走一路看,贺南征不近不远的跟在她的身后。   “小四,等一下。”某一处,贺南征叫住她。   “嗯?”苏拾欢回头。   毫无防备的——“咔擦”。   贺南征放下相机,朝她摆了摆手,“过来。”   “我看看你把我拍成什么丑样子了。”苏拾欢想看,可是贺南征不给。   “你先等一下。”   贺南征随手拈了路边的迎春,捡了里面最漂亮的一支递给苏拾欢,“拿着。”   “糊弄谁啊?”苏拾欢嘴上不屑,手里却把那株迎春接过来,看个不停。   “信物。”   “什么?”   “这是信物,回去换戒指用。”贺南征说。   苏拾欢笑了笑,摘下那株迎春花上的一片花瓣,“这支太大了,不好带,看到这一小片黄花瓣你就知道这是信物了好不好?”   贺南征伸手抚着她的长发,女孩的笑容比迎春花还要亮眼,此刻贺南征也不知道自己眼中的宠溺和爱意究竟泛滥成了什么样子。   “好。”   苏拾欢好好地把那片花瓣放在手心,塞进自己上衣上面的口袋里,拉上拉链。   拍了拍,“就在这了,丢不了,你到时候可别不承认啊。”   贺南征还是笑,“好。”   下午有军车过来接他们,那时贺南征还没走,卢大哥正在准备仪器,苏拾欢焦急的望着窗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念贺南征,明明他们中午才见过面,才一起吃过饭,可是她现在依然很想见他。   卢大哥整理好,坐到前座上,“好了,出发吧。”   苏拾欢很想说等一等,可是她没有,车快要打开动了,苏拾欢摇下车窗,巴巴的看着救援兵的营地帐篷。   驾驶员拧了车钥匙,车子缓缓开动。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冲了出来,苏拾欢看到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似的。   她的手臂伸出车窗朝他摆手,车子刚刚开动,车速不快,贺南征跑着追上她,忽然握住她摆动的手。   “注意安全,苏小四,听到没有,”他一边跟着车跑一边焦急的说,“注意安全。”   可是说来说去也就这四个字。   等不了了,车速越来越快,贺南征落在后面,人越来越小,车子下了山,转个弯,贺南征的身影消失了。   苏拾欢坐回车里,打开手掌心,那时方才贺南征握住她手的时候,放在她手心的东西。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苏拾欢给贺南征的那枚小小的护身符。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因为还有另一组医疗队的人一起去市内, 所以在那边有一个大客车等候,军车送他们到大客车上之后就离开了。   那一组医疗队的人很多, 苏拾欢也没看到认识的,拿着行李跟着卢大哥和林晓培他们一起上了车,林晓培就近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 卢大哥帮他们一起把行李放在上面的行李架上。   一时之间车上的人熙熙攘攘,放行李的, 大声聊天的,说笑着的, 苏拾欢坐在里侧, 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   林晓培倒是很兴奋,在苏拾欢耳边说个不停。   “这次应该是咱们的最后一项任务了吧, 采访完市内, 就可以回去了。”   “啊, 危险的采访任务终于全都过去了,感谢老天,让我还活着。”   “也不知道市内情况怎么样了, 可是肯定会比郊区这边要好一点把,我还记得我看电视上都说乡村啊郊区啊这种地方的地震会比较严重。”   苏拾欢笑着回应, “是啊,应该危险的都过去了吧。”   他们直面整个地震, 是最诚实的记录者,也是最直观看到地震危害伤亡的人,最近这几天每一晚苏拾欢都会做噩梦, 梦到无数亡灵盘旋在天空之上,他们被乱石砸伤,伤处血淋淋的,一滴一滴落到地面,下起了一场血雨。   还有苏香见,那个被苏拾欢取了这么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名字的小男孩,他那双黑白分明,无比澄澈的眼睛一直那样定定的瞧着她,不带一点感情,就是直白的看着。   苏拾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些梦,也许是卓然的药吃完了的缘故。   “拾欢姐,你又没睡好吧?”林晓培看着苏拾欢眼下的乌青,和心不在焉的神情,有些心疼的问道。   不等苏拾欢回答,一道声音横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拾欢?你也去市内?”   苏拾欢一抬头,聂清尘那双桃花目便撞进了苏拾欢的眼帘。   聂清尘是最后一批出来的,彼时苏拾欢已经在座位上坐好,难怪她没有看见他。   “我们去市内采访。”林晓培先苏拾欢一步回答道。   聂清尘直接在和他们隔着一个过道的位置上坐下,待周围人通过之后,聂清尘才起身去放行李。   聂清尘不仅仅是在医院,短短几天的医疗组人缘也非常好,路过的医护人员笑嘻嘻的和他开玩笑,还有经过的小护士两两走过之后在背后偷偷看着聂清尘痴痴地笑。   可聂清尘的注意力都在苏拾欢的身上,“这几天累坏了吧?”   苏拾欢想,看来自己的疲惫真的全都写在脸上了,每个人都问她累不累,睡没睡好。   “还好吧,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几个大夜一起熬着了。”苏拾欢玩笑道。   “净胡说,”聂清尘笑了笑说。   车子逐渐开动,聂清尘坐了下来,“你们要在市内呆多久?”   苏拾欢听到聂清尘的声音缓缓回过头,山路颠簸,眼前的景象一上一下,苏拾欢看了一会儿就有点迷糊,就连反应也跟着变慢了似的。   “嗯?什么?”   “聂大夫问咱们要在市内呆多久,”林晓培帮着聂清尘重复了一遍,又帮苏拾欢回答道:“不一定呢,要看那边的采访任务,和组织上的安排。”   聂清尘淡淡的“嗯”了一声,“拾欢要不你睡一会儿吧?”   苏拾欢也是这么想,身子往下舒展了一下,靠着椅背,缓缓闭上眼睛。   聂清尘站起身,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一条毛毯来递给林晓培,林晓培立时明白过来,轻轻盖在苏拾欢的苏拾欢。   苏拾欢的意识已经临近沦陷边缘,半睡半醒间睁开眼,也许无意识的说了一声“谢谢”,也许什么都没有说,重新闭上眼睛,瞬间便进入梦乡。   混混沌沌不知过了多久,苏拾欢被一阵颠簸弄醒,之前疲惫的状态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多加了一项头晕目眩,苏拾欢迷迷糊糊的,用手捏了捏眉心,想要缓解一下这种状况。   路程过半,车上的人大部分都已经睡着,没有人开窗,车内沉闷的空气令苏拾欢难受极了,又是一阵颠簸,苏拾欢捂着嘴,几欲作呕。   身边的林晓培呼吸沉沉,正睡得香甜,苏拾欢不敢乱动,怕把她弄醒,难受也只能忍着,看着窗外的景色企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忽然想起之前跟刘正芳一起看电视的时候,那个老中医说晕车难受的时候就捏一个什么什么穴位,在虎口的位置,苏拾欢也忘记了具体是在那里,随便找了个地方,用了些力气把自己捏痛。     可是并没有什么效果,苏拾欢越来越难受,身上已经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聂清尘原本眯了一小会儿,他照顾聂晚鱼成了习惯,睡眠很浅,稍微有一点响动就会醒来,路程颠簸,聂清尘根本睡不了多一会儿。   醒来之后下意识的去看苏拾欢。   原本苏拾欢睡着,梦里也轻轻皱着眉头,现下发现她醒了,眉头皱的更深,手指在还用力掐着另一只手的虎口处,聂清尘便知道,苏拾欢晕车了。   赶忙起身从自己随身带着的背包里找到一个干净的塑料袋,递给苏拾欢,苏拾欢一回头,忍得眼泪都快逼出来了,她不敢张嘴,“谢”字便没有出口。   “你别忍,想吐就吐出来,应该快到了,一会儿我去跟司机师傅说一声,在中间停一停。”   聂清尘轻声说,又转过头在包里翻出半瓶矿泉水,拿出一个纸杯,把水倒到杯子里。   苏拾欢拿到塑料袋之后,一张嘴就吐了出来,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她很难受,林晓培听到声音醒了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聂清尘跟她说:“晓培你先到我的位置上可以吗?拾欢晕车了。”   林晓培迷迷糊糊的,声音哑着:“哦,好。”   苏拾欢吐得昏天黑地,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前一黑,一阵要了命的晕眩感袭来。   身子也不知道往那边倒去,快要撞到窗子的时候,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扶住了她的头。   “拾欢?拾欢?”他轻声唤她,“先漱漱口。”   苏拾欢脸色煞白,嘴唇都没有颜色。   她熬了太久,身子终于撑不住了,此时她一丁点力气都没有,意识也是朦胧的。   拿不住水杯,聂清尘帮她扶着,苏拾欢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点水。   聂清尘手指修长,手上有淡淡的药味,和医院里的味道一样,只是淡了许多,此时苏拾欢嗅觉敏感,这才闻了出来。   在人生病的时候,这种浅淡的药味无端便觉得安心。   苏拾欢喝了口水,又吐了出去,聂清尘另一只手拿了纸巾,帮她擦了擦嘴,又放在她的鼻间:“擤出来。”   苏拾欢没动。   聂清尘的声音很温柔,“拾欢,我是医生。”   苏拾欢皱了皱眉,听话的擤了一下,聂清尘把用过的纸巾扔掉,把苏拾欢轻轻放在座椅靠背上,苏拾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一直倒在聂清尘怀里的。   “你先等我一下。”   吐完之后苏拾欢似乎好了不少,“不用麻烦了聂大夫。”   聂清尘没有回答,从医药箱里找了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了两片白色的药片在手心。   “来,把这个吃了。”   苏拾欢扁扁嘴,“什么东西啊?”   “药。”   苏拾欢伸手要去拿,聂清尘躲了一下,把手伸到苏拾欢嘴边,苏拾欢张开嘴,聂清尘一抬手,药片倒进苏拾欢口中,苏拾欢仰头喝了口水,一丝苦涩滑过喉头,把药片咽了下去。   “好了,睡一会儿吧。”聂清尘从她的手里接过水边,垃圾袋,走到车前处理掉,回来之后说道。   晕车药的副作用就是嗜睡,没一会儿苏拾欢就睡着了,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依然还在车上,聂清尘坐在她的身边,静静的看着她。   “我睡了多久?”苏拾欢坐直了身子,那种晕眩的感觉一点都没有了,身子无比轻快。   “两个多小时。”   “这么久?!”苏拾欢笑了笑,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怪不得睡得这么舒服。”   聂清尘淡淡笑了笑。   苏拾欢歪头往过道那边看了看,“晓培还没醒呢?”   聂清尘也看了一眼,“嗯,比你还能睡。”   苏拾欢也笑了,“对了,你们走了,那些患者怎么办啊?”   “有一些伤势重的已经送到医院里去了,还有一部分要跟车到市内再转乘别的车送走。”聂清尘说。   “也去市内?”苏拾欢顺着窗外回头看,“在哪呢?”   聂清尘忍不住笑,“不在后面,他们先走的,因为要送伤员上车,所以才让大客车等了医疗站这么久。”   苏拾欢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那香见呢?他怎么样了?”   “那个小男孩吗?”聂清尘摇了摇头,“不太好。”   苏拾欢一惊,“为什么?”   “一开始他不相信你走了,一直在门口坐着等你,后来你也没有回来,他就开始不配合治疗,”聂清尘淡淡的说,“香见的眼神很凄厉,你走之后,他没有一丁点求生的欲望。”   苏拾欢更加惊讶,她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我过去问他,他告诉了我他的故事。”聂清尘说,“你想听吗?”   苏拾欢点点头。   “地震的时候香见在家里,刚发生他的父母就意识到了这是地震,匆匆忙忙分头跑掉了,谁也没有回头顾及香见,香见看着父母的背影离他远去,怎么喊他们也不回头,之后天昏地暗,瓦砾成雨,绝望之间香见想起之前学校里的地震演习,匆忙跑到了桌子的下面,被土石活活埋住。”   苏拾欢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香见不肯说自己的名字,也不想承认自己的姓氏,有那样一双弃他而去的父母,香见估计早已心死,再不肯原谅了吧。   “那,下车之后我能去看看香见吗?”   聂清尘眼睛里盛满光亮,说,“你来了,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聂清尘说完垂下眼眸,“他”不仅仅是香见,更是他自己吧。   这个故事聂清尘只讲了一半,他没有告诉苏拾欢为什么他能取的苏香见的信任,让他说出这件事情。   那是因为聂清尘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小香见。   没有了她,就再也没有光亮的感觉,聂清尘太明白了。   可是,这些还不能让她知道。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他们的车在中途停下休息, 苏拾欢下车透了口气,这边邻近市内, 远处能隐隐看到些高楼大厦,看上去受到地震的影响没有郊区那么大,苏拾欢也就放下心了。   之后再上车, 便没有再停过,直接到达目的地。   林晓培醒了, 下车之后看到那么好的记者站宿舍,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可算是熬出头了, 拾欢姐, 我们终于住上像样的‘房子’了,再也不用住白天热晚上冷的破帐篷了。苍天啊, 感谢苍天垂怜啊。”   苏拾欢笑着看她, “夸张。”   “怎么夸张?我这几天都没睡好, 你看看我,皮肤都暗黄下来了,拾欢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 皮肤就跟剥了壳儿的鸡蛋似的,不管怎么祸害, 都这么光滑如初啊。”   苏拾欢“啧啧”两声,“我也不知道是谁在车上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就差流着口水打呼噜了。”   “哎呀呀呀拾欢姐!”   苏拾欢把行李放下,“你先歇着,我去找一下聂大夫。”   “好。”   他们的记者站在一处宾馆里, 医疗站在一楼,他们在三楼。   “聂大夫,”苏拾欢找到聂清尘,聂清尘正在整理行李,看到苏拾欢过来,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身来。   “拾欢,你想看看香见是吗?”   苏拾欢点点头,“对。”   “跟我来吧。”   伤者单独在旁边的一家医院里,离得不远,可能他们最近就要办理交接了。   “那之后香见就都住在这了吗?”苏拾欢问道。   正在过马路,前方变了灯,聂清尘伸手拉了苏拾欢一下。   “对,伤好之前都会住在这边。”   “那伤好之后呢?”   “香见的情况你也知道,可能会先尽量找他父母吧——”灯光变绿,聂清尘往前走,“走吧——可是按照香见的脾气,不一定愿意去找。”   “说不定他的父母还会再回来呢?”苏拾欢说。   “如果换做是你,父母重新回来找你,你还肯原谅他们吗?”   这个问题还真把苏拾欢问的一愣,如果是她,最爱的人在危急的时刻离她而去,她会怎么想?真的会原谅吗?   苏拾欢一副硬骨头,想必宁可一个人孤苦一生都不会再见了吧。   到了医院,香见在五楼的病房里。   小小的一个人,躺在白色的被子下面,凸起一个瘦弱的身形。   香见原本睡着,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亦或是感应到了什么,在苏拾欢接近床边的时候,猛地睁开眼。   苏拾欢永远的忘不了那个眼神。   就像年三十那晚夜空陡然绽放烟花,一瞬间的光亮星辰全都落到眼睛里,满心欢喜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姐姐。”苏香见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印在颊边。   这孩子生的讨喜,每每想到他那双狠心的父母,苏拾欢都会觉得心痛。   “小香见醒啦。”苏拾欢说,“姐姐到这边采访,听说你也在这边,就过来看看你。”   香见看了看一旁的聂清尘,又大又黑的眼睛里全是骄傲,“我就说吧,姐姐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聂清尘淡淡的笑,没说话。   “香见现在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吗?”   “不疼了,医生哥哥还有护士姐姐都对我很好。”香见说,“姐姐,你到这边来,是采访什么呀?”   “采访地震之后的处理,采访受难群众的救助情况,采访救援兵哥哥们的如何作业,所有的一切都能采访。”   香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我算受难群众吗?”   “算啊,怎么了?”苏拾欢深深地看了一旁的聂清尘一眼,试探的问道,“香见想要我采访一下吗?”   “想。”   “可以啊,姐姐采访完你之后,你就能上电视了,”苏拾欢一步步的引导,她有些希望香见能有上电视寻找父母的意愿,可是又很矛盾的不大希望他的父母能够找到他。   她不太希望这么小的孩子要把这么深的怨恨背负一生。   就像她一样。   “姐姐,我可以不上电视吗?我就接受你的采访,就你自己知道。”   苏拾欢挑挑眉,看到聂清尘说对了,香见根本不想寻找父母。   “为什么呀?”   “姐姐,你快问我吧。”香见又笑起来,每次他一笑,苏拾欢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这是太甜太甜的一个小男孩了。   “好吧,那——苏香见小同学,地震的时候你害怕了吗?”   “害怕。”   “那你灾后有什么打算?”   “好好活着,好好长大,报答救我命的人。”   苏拾欢一愣,小男孩说的坚定,他没有开玩笑,“好,那我们小香见一定要好好长大,配合医生哥哥的治疗,好不好?”   小香见重重的点头,“姐姐说的,我一定听。”   从医院出来,聂清尘大致给苏拾欢说了香见的情况,其实并没有香见说的那么好,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只是不想让苏拾欢担心罢了。   “那像香见这种情况,痊愈了之后会怎么样?要把他送到哪去?”   “孤儿院吧,如果找不到他的父母,或者他不想找他的父母的话。”   苏拾欢沉默良久,“只有这一个出路吗?”   聂清尘说:“你有什么想法?”   苏拾欢定定的看着聂清尘,“我要收养他。”   ……   下午苏拾欢接到采访任务,现在到了市内,一切联系都很方便,林晓培像是刚从山里来的似的,这也赞叹那也赞叹的。   其他他们本来就是山里来的。   苏拾欢带了设备跟车一起出发,正是下午时分,阳光正好,明明是倒春寒的季节,可是临城却是出奇的热。   苏拾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可还是热的出汗。   “这天气是见了鬼了吗?这么热?”林晓培干脆把衣服袖子都卷了上去,把衣服当成短袖穿,可还是热的冒汗。   “不知道,等下了车,我去给你买根雪糕。”苏拾欢说。   他们要采访的是一处从老旧楼区救到安全地带的群众。   苏拾欢和管理人员确定资料的时候,看到这些老旧楼区的房号。   “是这里?”苏拾欢问道,“有伤亡吗?”   “没有,我们安置的非常及时。”   苏拾欢长舒了一口气。   “拾欢姐,”出了办公室的大门,林晓培歪头问道,“这一片你很熟悉吗?”   “这就是我老家的那一片区,”苏拾欢笑着说。   俩人从一旁的草坪走过,苏拾欢眯着眼睛看天空,“这次终于能见到阿姨了。”   不知林晓培的哪一步踏到落叶,“嘎吱”一声响,惊起草坪上一众黑鸟,扑啦啦飞到天空。   黑压压的一群,吓了两人一跳。   “我的天哪,怎么这么多鸟啊?”苏拾欢也看到了,不仅仅是草坪上,天空中不知打哪儿忽然飞来一群黑鸟,密密麻麻的盘旋在城市上空,一个个小小的黑点儿看得苏拾欢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   “不知道,”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从心底里盘绕而起,“快走吧,总觉得……”   不是什么好兆头,这几个字被苏拾欢咽了下去。   林晓培胆子小,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吓到她比较好。   ……   居民们撤离后的安全地带距离苏拾欢他们的宾馆不算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苏拾欢对这一片太熟悉了,不用导航就能找到。   一边走还一边给林晓培介绍,从这条街穿过去,拐个弯儿,走到中间的位置就是她的初中。   受难群众的生活还算方便,水电都不缺,苏拾欢他们由管理人员带领着,一路到了受难群众的宿舍。   说是宿舍楼,其实就是之前政/府的办公楼征用过来了,房间都不大,在里面搭一两个简易上下铺,为了住的人更多一些。   那边老旧楼房里住的大都是刘正芳那个年纪,或者更加年长一些的,行动都不大方便了,爬上下铺非常艰难,可是为了安全着想,只能忍这一时。   管理人员给苏拾欢介绍大致的情况,苏拾欢一一记下了,“好的,我们这边找一两个人采访一下,你看看找谁比较好?”   那人给苏拾欢推荐了两个人,其中就有刘正芳一个。   刘正芳年轻时是个女强人,说话办事都麻利,选代表采访自然就有她一个。   苏拾欢是在一间更加破旧一些的房间里看到刘正芳的,彼时她正在打毛衣,看到苏拾欢进来还愣了一下。   刘正芳强势归强势,人已到中年,这场灾难切断了联络的信号,她的两个孩子都联络不上,难免担心,这下看到苏拾欢过来,一时间眼眶都有些泛红。   “阿姨,您别担心,哥哥也好,他在参与救援呢。”   刘正芳一听,强忍着泪水,连说了三声好,“你们两个都平安就行,平安是福。”   苏拾欢扶着刘正芳到下铺坐下,“是家里那边震感强烈吗?为什么你们要紧急撤离。”   刘正芳说,“家里的老旧楼房塌了一栋,政/府怕不安全,就把我们所有人都撤离了,咱家那栋还好,没有什么问题。”   苏拾欢说:“对不起,是我们不好,等这次的事情过去,我一定给您换一套房子,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刘正芳顿了顿,“孩子,其实我知道你和南征的事。”   苏拾欢动作一顿,快速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林晓培。   林晓培明白过来,“我去找管理人员确定一下基本资料。”   苏拾欢说,“好。”   “南征是我儿子,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你们两个我太了解了,”刘正芳说,“之前南征跟我视频,我就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了,怎么可能瞒得了我呢?”   苏拾欢没急着插嘴,想听刘正芳说完。   “我年纪确实大了,你们两个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我该用什么身份去面对呢?”刘正芳说,“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   “所以,您还是不同意对吗?”苏拾欢忽而冷笑了一声。   “孩子……”   没等刘正芳说完,“轰隆”一声巨响,伴着剧烈的摇晃感打断了这段对话。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天地一阵摇晃, 苏拾欢几乎失重一般飞起,下意识的去找刘正芳, “阿姨!”   刘正芳原本坐在上下铺上,现在也被颠了起来,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手里紧紧握着上下铺的栏杆。   天花板开始碎裂,像是某种神秘而古老的花纹, 从一个点开始,逐渐炸开, 碎石, 砂砾,下雨一般的砸下来。   苏拾欢一手扶着头, 另一只手想要去抓刘正芳的手, 可是摇晃感更加剧烈了, 桌子上原本放着碗碟,杯子,还有刘正芳没有打完的毛衣, “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外面响起一阵轰隆声,不知是什么重物落地, 接着便是一片哀嚎,和着人们惊慌的叫喊声, 变成了一曲哀鸣交响乐。   上帝俯视着大地,看着某一处的满目疮痍,随手, 又加了一颗重磅炸/弹。   “是余震,快走!”苏拾欢为躲砸下来的石头被晃倒在地,挣扎着站起来,铁制的柜子摇晃了几下之后轰然倒塌,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就砸在方才苏拾欢跌倒的地方,如果不是她挣扎着起身,现在压在沉重柜体下面的,可能就是她了。   也来不及后怕,苏拾欢看看扶着墙壁一点一点的往刘正芳那边靠拢,床体的铁架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刘正芳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   “欢欢,欢欢……”刘正芳艰难的朝苏拾欢伸出手,苏拾欢够过去,两人的手指先是搭上了一点,苏拾欢努力想要拉住,却被一阵摇晃分开了。   “再往这边一点。”苏拾欢索性松开墙壁,在马上要被晃倒的时候,拉住了身旁的桌角,“再往这边来一点……”   手指相碰,苏拾欢的身子往前一倾,一把握住了刘正芳的手。   “快跑!到前面的空地里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层数较矮,无法在桌子下面这种狭小地带躲藏,只能往外面的空地上跑。   苏拾欢拉着刘正芳的手,刚到门边,门板就被摇晃了下来,“哐”的一声砸到苏拾欢的脚上。   “欢欢!”刘正芳大喊了一声。   “没关系,快走。”苏拾欢疼的眼泪一瞬间就出来了,含在眼睛里没流下来。   “没事,快走。”苏拾欢咬着牙,踩着那门板把刘正芳拉了出来。   走廊依然是一片狼藉,柜体七倒八歪,地上全都是墙皮,砂石,有的瓷砖已经开始裂纹,惊慌失措的人们全都从房间里出来了,有的张望着寻找亲人,有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的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挣扎着艰难的往外跑。   短短的一段路竟然变得十分难走,苏拾欢紧紧地握着刘正芳的手,“阿姨慢一点。”   现在摇晃有些减轻了,也不知是余震已经过去,还是正在酝酿着一个更加残酷的灾难。   不管怎么样都要逃出去,此刻这是苏拾欢唯一的想法。   这里统一都是铁制的柜子,因为住的人太多,地方不够大,所有有不少铁柜子被搬到走廊这边,原本狭小的走廊一行人纵列通过是没有问题的,可是现在发生了余震,柜体倒的横七竖八,有的往中间一横,过一个人都变得十分困难。   苏拾欢先踩在一个柜子上面,回头拉着刘正芳踩上来,前面被一个柜子挡住了去路,苏拾欢试着往前推了一下,柜子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只剩下空空的柜板,一推就倒。   从走廊出去,又是一阵摇晃,比方才更加剧烈,苏拾欢几乎有些晕眩,一只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依然牢牢地牵着刘正芳。   棚顶掉下来的土石越来越多,苏拾欢心道不好,现在必须出去了。   苏拾欢强忍着摇晃感,拉着刘正芳往前走,像是两个喝醉了的人一样,晃得走不出直线来。   楼梯处的扶手已经断裂,这么凭空看上去实在有些吓人,苏拾欢在转角处看到了这边的管理员,刚要问问情况,可是管理员被这地震吓得不行,一边跑嘴里一边嘟囔着“快走快走,赶紧跑,要地震了……”。   现在楼梯缝那里已经开裂,苏拾欢也不知道踏上去有没有危险,可是终究还要试一下。   “阿姨,你敢走吗?”苏拾欢回头问道。   “走吧。”刘正芳坚定地说。   “好。”   苏拾欢试探着一点点往下走,现在楼梯已经不稳,踩上去摇摇晃晃的,苏拾欢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裂缝的地方,她回过头,“阿姨,你先走。”   “欢欢!”   刘正芳往后退,手却被苏拾欢紧紧牵着,“来不及了。”苏拾欢眼眶红了。   “这些年是我错了,”她快速的说,“我很爱贺南征,我很对不起。”   “别说了欢欢,别说了。”刘正芳的眼泪流了下来,“妈妈年纪大了,你们要好好的。”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仿佛就响在耳边一般,震得楼梯间的裂缝又扩大了一些。   “快走。”苏拾欢说,“到了外面找人群汇集到空地上,要相信,相信会有人来救我们。”   话音刚落,趁着刘正芳还没有注意,苏拾欢忽然一个用力,把刘正芳狠狠往前一拉,刘正芳一个趔趄,苏拾欢在背后狠狠推了刘正芳一把,刘正芳越过裂缝处,摔倒在下面的平地上。   于此同时,一声细微的碎裂的声音响起。   “轰隆隆——”   楼梯骤然倒塌,激起地上的一大片尘土,苏拾欢连尖叫都来不及,就在连接两处楼梯的裂缝处,直接掉了下去。   残破的楼梯已经经不起两个人的重量,中间空心的地方又根本迈不过去,如果不是苏拾欢站在危险地带推刘正芳那一下,现在掉下去的就是他们两个人了。   在最危急的时刻,苏拾欢选择了救下刘正芳,自己身陷险境。   就在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刘正芳的眼泪顺着两颊流下,眼睁睁看着苏拾欢掉落到碎石中间的那一刹那,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   那时刘正芳还住在最最开始的老房子里,贺父没有什么钱,买不起新房,结婚很多年了也只能在贺南征爷爷留下来的老房子里住。   那边偏远又贫穷,自来水是在屋外边的,大家嫌家里地方小把晾衣杆支到窗户外边,窄小的走廊就显得更加窄小了。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谁家,做饭的时候人进了屋,出来发现炉火燃了起来,刚好烧到楼上垂下来的衣裳,火一下就烧起来了。   老旧楼房的放火本来做的就不好,再加上楼间距很近,中间的过道处全都是衣服,没一会儿火势就蔓延开了。   等到最边上的贺家闻到烧焦味儿的时候,已经晚了,最开始着火的两栋楼房已经烧起来了,用外面的自来水管去灭火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人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报警,叫喊起来。   那是刘正芳活到那么大年纪,见到过的最严重的一场火灾,等到她感觉到大火,想要打开门往外走的时候,门把手依然烧的灼热烫手。   “快,快去拿湿毛巾给儿子捂住口鼻,快去!”这是刘正芳的最初反应。   “好,好。”贺父赶紧跑到洗手间,用毛巾沾了水放在小贺南征的嘴边。   小贺南征还不经事,迷蒙的问道,“爸爸,怎么了啊?”   “着火了。”贺父说。   他们家在五楼,现在大门外面滚滚浓烟,根本不知道楼梯间是什么状态,又不能跳窗,一家人被困在屋里,只能站在窗边挥手求救。   消防车过来了,刺耳的警笛声现在显得异常亲切吧。   彼时贺父已经被烟熏的快要失去意识,可是手里依然拿着毛巾抱着贺南征。   楼间距太过狭窄,云梯车进不来,只能冒险采用双绳救援,就在消防战士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外面的大火终于穿过了门板,一路烧到房间里来了。   “快……快走。”刘正芳挣扎着,用残存的一点意志拉着贺父的衣袖,“快走,别睡……”   大火烧进来了,像是地狱来的恶鬼,一路弑神杀鬼,狰狞的盘着火舌,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一家三口面前蠢蠢欲动。   火势越来越大,房间里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刘正芳一身汗水,贺父彻底失去了意志,刘正芳用尽全身的力气拉着他们,离大火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就在火舌即将触碰到年幼的贺南征的时候,窗子玻璃“咔擦”一声碎裂,穿着橙色救援服的消防员就着安全绳从外面破窗而入。   新鲜空气紧跟着涌进来,刘正芳似乎清醒了一些,“快……救我的儿子……”   “我知道。”消防员很冷静,先给贺南征拴好救援绳,放到窗外由其他消防员护送。   一个、两个、三个……   身后的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原本温馨的小屋,现在一片焰色,明亮的刺眼。   等到刘正芳最后一个被放到窗外的一瞬间,房梁被大火烧断,“啪”的一声,狠狠地压在了窗前护送她的消防员的背上。   最后一刻,消防员把刘正芳狠狠往前一推,刘正芳被人救起,顺着窗子,她眼睁睁的看到那名消防员被掩埋在火海。   十年过去了,消防员的女儿把刘正芳狠狠往前一推。   她掉落到巨石之下,没了踪影。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那一声巨响之后, 苏拾欢跌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她如同一片树叶一般轻轻飘起,又重重落下, “咣”的一声,背部磕到什么重物,那一瞬间疼的苏拾欢几乎断了气。   四周沙尘满布, 苏拾欢每一呼吸一次,就好像吸起满肺烟尘一回。   她揉着后腰被撞到的部分, 在下面缓了一会儿,活过来一点之后她便开始摸索。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落在了哪里, 这里本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方才苏拾欢“缓一会儿”的功夫里,眼睛已经适应黑暗, 能大致看到些东西了。   苏拾欢回头瞧了瞧, 方才磕着自己的是一个大石块, 好在石块的形状偏圆,只是把苏拾欢磕疼了,那大石块旁边是一个支起来的铁架子, 苏拾欢看不清楚,摸着只觉是楼梯旁的铁扶手, 如果苏拾欢掉下来的角度再偏离那么一点点,她可能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现在想想依然觉得后怕。   其实苏拾欢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样紧急的关头直接把刘正芳给推出去。   以前苏拾欢很恨她的父亲,她觉得他是自私的,做事不计后果的, 当年他为救贺南征一家,自己身陷险境,最后葬身火海,在那之后,苏拾欢变成了一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任人欺凌的小孩。   这些,都是他父亲,那个人人敬佩,人人尊崇的“烈士”同志亲手造成的。   以至于后面的很多年里,苏拾欢的想法十分偏激,她甚至觉得全世界所有的烈士,都是不负责任的懦夫。   可是在这样一个时刻,苏拾欢却做出了和她父亲一模一样的选择。   她似乎终于能够有那么一点点理解父亲了。   因为在那样的关头,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可是把人救下来却是一下冲进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   这是本性吗?苏拾欢也不知道。   也许真的就像贺南征说的,这是潜藏在骨子里的善良。   人性的真善美不会体现在平时的生活当中,没有人是高尚的圣人一般被大伙崇敬,只有在危难关头,一切都会显现出来。   苏拾欢苦笑了一下,扶着后腰,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这里面异常狭小,因为楼梯碎裂地面裂纹,这里被土块堆积起来,留下了这样一个漆黑漆黑的空隙。   苏拾欢抬头看了看,果然,一块更大的石板竖着掉落到这里,上面压下来的石块掉不下来,之后落下的石块,木板以及各种杂物全都堆在了上面,把这空隙压实了。   这空隙很小,苏拾欢只能蜷着,站不起来,她深知这里也并不安全,现在地面还在轻微的摇晃,没有人知道之前会不会有更加强烈的余震出现,一旦摇晃变得剧烈,支撑着的大石板就会倒下来,上面的石块也会尽数掉落,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余震刚刚发生,搜救人员也要等余震平息才能进场救援,可是这个小空隙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   苏拾欢只能选择自救。   ……   临城市内发生震级不小的余震,这件事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人都已道地震已经结束,临城虽然郊区遭到重创,好在市内安然无恙,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市内也沦陷了。   余震发生的第一时间,贺南征就接到了通知,其他区域的搜救已经接近尾声,几乎所有救援官兵都被调到了市内。   领导很重视这件事情,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一再强调,务必把伤亡减到最低。   贺南征跟着一组救援兵乘坐直升机直接降落到市内,此时市内已是满目疮痍。   天空灰暗,好像快要下雨了,沉闷闷的,一如贺南征此刻的心情。   “贺队,这……”秦玉明的身体素质是这波兵里最拔尖的,组织便安排他和贺南征一起过来。   秦玉明看着贺南征的眼神,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救援。”   贺南征下颌紧绷,没有在窗边多看一眼,转身回到队里。   自始至终,贺南征没有问过一句受难群众的问题,他不能问,也不敢问。   他的身份首先是一个士兵,其次才是男朋友,才是儿子。   第一要务是服从组织上的安排,不能第一时间去找自己的亲人。   秦玉明看着贺南征高大挺拔的背影,有些说不出话来。   有的时候他很敬佩贺南征,他觉得他的真正的男子汉,是真正的男人,无论是贺南征的心胸,还是品性。   可是有的时候,秦玉明也觉得,贺南征是真的狠心,不是对别人狠,而是对自己狠。   看着贺南征此时的眼神秦玉明就知道,他现在心里应该急的不像话,他的母亲,他的爱人全都在市内,不知生死,那种感觉秦玉明没有体会过,可是稍微试想一下便觉心脏像从油锅里滚过一般。   救援兵被分成四组,分派完任务之后,指导员顿了顿,问了一句,“这里面有家乡是临城的吗?”   士兵里面有不少人举起手来,这一批的救援兵大都是从安城调派过来的,安城距离临城很近,不算富裕,不少兵蛋子都是安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   “你们需要明确一点,我们是军人,不光你们的父母是父母,别人的父母更是父母,军令如山,一切都要听组织指挥,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四个字,含着血泪,响彻整个大厅。   “好,分小队,出发!”   “是!”   ……   苏拾欢拿出自己包里所有的东西,相机,小铁锤,一个铁制的小饭盒,厚一点的外套,要给刘正芳带过来的记者站发的小饼干,面包等吃食,还有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化妆品。   苏拾欢现在有点饿了,可是她知道现在一切情况未知,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黑暗中支撑多久,这些小饼干和面包很可能会成为救她命的东西,一定要省着点。   苏拾欢摸索着往前面走了一点,她轻轻推了推一旁的石块,稍微松动了一些,可是连带着上面的全都发出沉闷的声响,苏拾欢便不敢再动了。   上面似乎有人走过的声音,苏拾欢也不太确定,“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   “请问有人吗?救命啊。”苏拾欢提高了音量。   可是依然没有人回答。   就在苏拾欢想别的办法的时候,震耳的轰隆声响在苏拾欢的头顶。   地面又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上面的碎石块跟着往下掉落,苏拾欢赶紧躲到角落,离那块支撑着的大石板稍微远一些。   地面的晃动越来越剧烈,不断有石块落下来砸在苏拾欢的头顶,不光是方才的轰隆声,楼上什么东西断裂,掉落,砸碎的声响更加恐怖。   那个大石块没有倒,可是上面的碎石木板却越堆越多,本就微弱的光线似乎又昏暗了几分。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热,苏拾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是掉进了可怕的梦靥,轰隆声停止了,周遭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救、救命啊……”苏拾欢有些哽咽了。   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了,她害怕的不是眼前的黑暗与未知,她害怕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这份黑暗和未知将会持续多久。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就连哭泣都不敢大声,害怕体力流失,细小的求救声好像呜咽,听上去无助又可怜。   ……   刘正芳被推开之后,又一轮余震发生了,她跟随着人群往外跑,现在根本没有管理者,也没有什么工作人员,所有人都在疯了一般的逃命。   大楼前面有一处空地,因为剧烈的摇晃地面已经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纹路,像是地下的妖怪解开了封印,就要破土而出,屠戮人间一般。   “救命,救救我女儿……”   “救救我女儿,快去找人……”   刘正芳一边跑,口中一边念着,“谁能救救我的女儿,快来救救她……”   此时的她就好像十年前一般。   懦弱,又胆小。   还记得刘正芳很久之前看过的一本书上讲到,人越把什么样的性格表现的明显,就越在掩藏那个和这个性格相反的部分。   就好像一直很自负的人,实际上的内心十分自卑。   那本书上的其他句子刘正芳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唯独这句,过了这么久依然无比分明。   她深深认同这个观点。   在外,刘正芳是强势的,是无坚不摧的女强人,因为贺父平庸,刘正芳必须强大,这个家才能撑得下去。   可是在没有人到达的内心深处,只有刘正芳自己知晓,她的这份强大,掩藏的正是内心的怯懦和胆小。   十年前她不同意收养苏拾欢,和贺父僵持了好久。   家里大部分收入来源于她,养活贺南征一个儿子已经很吃力,刘正芳根本不知道再收养一个苏拾欢会是一个怎样的境地。   刚才看到楼梯断层的时候,她也知道,只有一个人能够跑出去。   她犹疑了。   如果此时换做是贺南征和她在一起,那么她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掉下去把贺南征推开。   就在她犹疑的那一秒钟,苏拾欢把她推开了。   和十年前的那种自卑又愧疚的感觉惊人的相似,苏拾欢这个小女孩再一次让刘正芳看到了自己的不堪。   相似,却又不一样。   刘正芳想,她一定会把苏拾欢救出来的。   哪怕拼上性命,她也一定要把苏拾欢给救出来。   69、第 69 章 ...   第六十九章   温度越来越高, 苏拾欢的额上渗出一层汗珠。   自打又一阵摇晃之后,头顶有掉落无数土石, 又把这里压实了一些,氧气越来越少,苏拾欢大口大口呼吸, 她朦胧的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 还不等救援人员找到她,她就会被憋死在这。   苏拾欢挣扎着从地面站起身, “有人吗……”   “救命啊……”   苏拾欢找到唯一没有填满, 能够露出一丝光亮的石头缝处。   只有一小段距离,可是苏拾欢爬过去还是觉得筋疲力尽。   在这个黑暗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有多久没有吃东西, 再加上后来的高温,苏拾欢的体力几乎全都被消磨掉。   她的面包一共有五个,苏拾欢想要把石头敲开, 不管这里会不会塌陷,她都必须拼一把, 这个过程是需要体力的。   苏拾欢把面包的袋子打开,颤抖着从里面拿了一个出来。   以前不觉得一个红豆面包有什么特别, 现在在这样的困境下,每吃一口苏拾欢都觉得珍贵,细细的品味着, 希望把这一小块面包里所有的能量都摄取到身体里。   红豆馅的醇香甜腻似乎还在舌尖萦绕,可是最后一口已经吃完了。   苏拾欢把包装袋放在一旁,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顺了顺,她十分后悔为什么临走时嫌包里的水瓶太沉给拿了出去。   苏拾欢从包里拿出那小锤子,用尽力气敲在石头上。   “铛——”   上面的石头有塌陷下来的,有细小的碎石和尘土落在苏拾欢头顶。   她已经做好了石头塌陷的心理准备,她算了一下距离,她选的这个石缝距离大石板有一段距离,即使石板倒下,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苏拾欢就趁着这个功夫往外跑。   “铛——”   又是一下,上面的碎石已经开始摇晃,这个锤子很小,也不沉,苏拾欢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扔下锤子,在下面找了一个看上去结实的大石,往后退了几步,瞄准了那块松动的石缝,抡圆了胳膊狠狠往前一抛。   巨大的一声响,越来越多的碎石掉落下来,有几块砸在苏拾欢的头顶,很疼,眼看着这个小空隙就要被石块淹没,苏拾欢攥紧了手里的包包,在摇摇欲坠的石缝上狠狠踹了一脚。   “哗啦啦——”   前面的碎石俱都倒塌下去,后面的大石板也开始松动。   就是现在了。   苏拾欢用手扒开石缝,拼尽全身力气往前冲去,后面的大石板晃了几下,上面的石块不断的掉落下来,晃动越来越大,“轰”的一声,连带着上面的石块,整个塌陷下来。   苏拾欢前脚刚迈出去,后面的石块就落了下来,不出一秒,就把方才苏拾欢踩过的地方掩埋了彻底。   ……   余震发生后,医院里的病患便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也不知为什么,香见心中一直不安。   打针的时候,香见问给他扎针的护士,“姐姐,你看到聂大夫了吗?”   “你找聂大夫干什么呀?”   小香见生得讨喜,又会说话,医院里的护士都喜欢他。   “有点事。”香见只有八岁,可是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同龄孩子没有经历过的事情,香见的心智比一般孩子要成熟。   有的时候护士也不知道小孩子在想些什么。   “聂大夫好像出去支援了,你要找聂大夫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啊。”护士贴好最后一截胶带,调了一下点滴的快慢。   “没有什么事情,”香见抬起眼睛,眯起月牙眼睛笑起来,“谢谢姐姐哦,我想睡一会儿。”   “好。”护士推着推车走了出去。   点滴滴了一会儿,香见侧耳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了,悄悄把自己手背上的针拔下来,从床上跳下来,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针被扔在床边,药水一滴一滴的流到地上。   ……   一队救援兵赶到这边,刘正芳看到他们,跑了过去,“你好,我女儿被埋在地下,求求你们救救她。”   救援兵年纪比较小,听了这话转头看到,“林团!林团!这位阿姨说她的女儿被困了!”   走过来的军官很明显和周围救援兵的气质不同,他低头看着刘正芳,沉声问,“在哪里?”   “这边,我带你们过去。”刘正芳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跟我来。”   刘正芳把他们带到政府大楼那边,傻眼了。   整个大楼几乎全部坍塌,只剩下下面的半截,钢筋露在外面,上面的房梁,混凝土全部碎掉落在下面。   “你确定你的女儿在这里。”林团长的声音未变,没有什么表情。   刘正芳的眼泪顺着两颊流了下来,说出的话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是……她在……她在二楼的楼梯那里,掉下去了……”   “我知道了。”林斯寒转过身,“三连四连,集合!”   “是!”   ……   苏拾欢从那个石缝里逃出来,外面光亮了一些,苏拾欢看清楚了,承重的是还没有碎裂的半截楼梯,土石推在上面,留下了一个三角形的安全区域,苏拾欢就在这个区域里,保住了一条命。   可是,这四周要么是房梁,要么是土石,苏拾欢根本不可能抬得动。   该怎么办?   苏拾欢缩在这个三角形区域下面,不敢害怕,不敢哭泣,只能逼着自己去想这个问题。   她从包里拿出之前贺南征给她的那个小小护身符,紧紧攥在手心。   我会等你的。   我相信你的。   ……   余震之后医院并不安全,这些患者被临时转移到了城边,在一处空地上搭建了帐篷,充当临时的救护站。   现在救援已经开始,一批又一批的伤者被送到这里,医生护士忙碌不已,苏香见顺着墙根儿,从人群中猫腰钻了出去。   谁也没有发现这个逃走的小孩儿。   苏香见小的时候来过市内,和亲戚家的弟弟一起去了这边的游乐场,可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这边的路况早已大改,况且现在余震发生,路不像路,城不是城,想要找到原来医院的位置非常困难。   正是犹豫之际,一辆大巴车停在救助站门口,一群救援兵井然有序的从车上跳下来。   他们是过来补给用品的,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救援。   一不做二不休,他们下车之后,苏香见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悄悄跳上车,藏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下面。   他生得瘦小,把自己完全藏在里面很轻松。   车子轻晃了晃,苏香见知道,那是救援兵在往车上放补给用品,放完之后,他们又鱼贯上车。   苏香见又往里蜷了蜷。   待救援兵们都上了车,一道声音喊道,“贺队,人齐了。”   回答的那道声音愈发低沉,“走吧。”   “是。”   开车了,苏香见的心放松下来。   救援兵的纪律极好,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指导员在和方才那道极低沉的声音在探讨着什么。   苏香见往前凑了凑,竖起耳朵听。   “这是市内的地形图,现在反应出来城中这一片震级最大,受到地震影响也最严重,现在救援三队已经赶过去了,回报过来的情况是,有一栋政府大楼已经完全坍塌。”   “这一栋?”贺南征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位置。   “是……”指导员犹豫了一下,说,“就是之前把东城区老旧楼房里受难群众转移过去的那栋楼。”   贺南征猛地一愣。   看着贺南征的反应,指导员嗓子干巴巴的,“南征啊……”   车内似乎更加安静了。   “麻痹的脑子进水了?”贺南征把手里的地形图一摔,突然站起身,咆哮道。   苏香见吓了一跳,大致也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南征,你先别……”   “救援三队……”贺南征说,“林斯寒带队?他怎么说?”   “南征……”   “把对讲给我!”   指导员看着贺南征赤红的眼睛,他太了解贺南征了,知道跟贺南征说了这件事情之后贺南征一定是这个反应,可是他不得不说,不然到了救援现场,这倔驴发起疯来更加不好收拾。   “你坐下,先听我说完。”   贺南征没动。   指导员的声音也严厉了几分,“贺南征!”   贺南征咬了咬牙,坐了下来。   “那栋大楼完全塌陷,有受难者说,下面埋着人,看现场的情况可能……凶多吉少。”   贺南征的拳头都握紧了,指节已经发白。   “一共多少受难者。”   “暂时还没有估计出来,可是做了统计的,刘正芳女士在幸存者之列。”   贺南征眼睛更加赤红,几乎已经知道了指导员要说什么。   “拾欢……她……”指导员深吸一口气,“据你母亲提供的资料,拾欢就压在那栋大楼下面。”   指导员几乎听到了贺南征牙齿咬碎的声音,他的铁拳因为用力,有些轻微的颤抖。   “你说什么?哪个拾欢?是苏拾欢吗?”   稚嫩的童音在后方响起,一个瘦小的男孩站起身来,皱眉问道。   “这特么哪来的小孩?”指导员吼道,“刚才谁查的人数?!” 第 70 章   第七十章   天色越来越昏暗, 距离那场可怕的剧烈的余震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   到了市内的临时救援点,贺南征和指导员制定临时救援计划, 小香见挤不进去,又听不太懂,只能在旁边挤得干跺脚。   过了一会儿林斯寒他们也回来了。   指导员看到林斯寒, 双脚并拢,稍微站直了一些, 敬了个军礼,“林团长。”   林斯寒点了点头, 过去看了一眼他们的平面图, 就着他方才的救援给他们的方案提供建议。   香见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小脚搭在下面晃啊晃, 过一会儿站起身, 围绕着他们背着小手踱步, 偶尔探着脖子过去想要看看。   大约十分钟,指导员直起身子,“行, 那就按照这个方案进行,先从西侧的楼梯开始。”   贺南征点点头。   指导员看了看林斯寒, “林团,您看呢?”   林斯寒还在看地形图, “嗯”了一声。   指导员:“好的,”转头看向后面的队员,“集合!”   小香见等的快睡着了, 一听到“集合”两个字,立马从座位上跳下来。   “哎哎哎。”就要跟着一起出门的时候,被指导员给拎了回来。   “这个小孩儿怎么还在这?张云飞!”   “到!”   “给送医疗站去!”   “是!”   “别呀别呀,让我跟着你们吧,我也能出一份力啊,人多力量大吗!”小香见使了劲儿就要往外冲,可是哪里敌得过指导员的力气,指导员轻轻往后一拉,就给香见拽了一个趔趄。   “你这小娃娃还一套一套的呢。”指导员一挑眉,很凶的模样吓唬香见,抬手把香见往张云飞身边一扔,“带走。”   张云飞敬了一个军礼,“是!”   “哎!指导员叔叔!叔叔!贺南征!”小香见学着他们聊天时的称呼,挨个叫人,可是被张云飞拉着,声音越来越弱,“林团长——!”三个字消失在低垂的夜幕之下。   指导员看着站好的一列救援兵,“出发!”   ……   天色暗了,越来越冷。   许是地震的缘故,这里白天奇热,苏拾欢换上薄薄的衣裳,万没想到会被困在这里,更没有想到天气会变化这么大。   阴风裹挟着寒冷吹进逼仄的楼梯口,苏拾欢紧紧抱着自己,努力搓着双臂,可是她又不敢动作太大,她必须积攒体力,等到有人过来营救的时候,能够有体力呼喊。   寒冷最能侵蚀人的意志,苏拾欢冻得手脚都僵了,她吸了吸鼻子,颤巍巍的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子,扒开来,咬了一口红豆馅的面包。   甜腻融化在苏拾欢的嘴里,在这样的时刻,面包的甜蜜会化解很大一部分困难。   苏拾欢似乎恢复了一点。   面包吃完,苏拾欢把塑料袋收起来,感受了一下风吹过来的方向,往后面挪动了一些。   其实也并没有管什么用,可是苏拾欢始终在心里告诉自己。   再坚持一会儿。   他们一定会找到她的。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   香见被丢到医疗站。   这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医疗站,比在双塔县时的帐篷还要简陋,可是患者却比那时多多了。   这场余震的震级远不如第一次地震,可是破坏程度却高过了第一次地震,因为余震发生在市中心,又太猝不及防。   医疗站一边忙着照顾患者,一边要开展震后疫情防治工作,医护人员稀缺,丁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苏香见不想进去给医生们添麻烦,干脆在门口坐下,逮个机会准备逃跑。   聂清尘拿着一堆医疗仪器过来,身后有人叫他,“聂大夫,你拿的输液器少了一袋。”   “好,我一会儿过来拿。”   医疗站实在太忙了,男同志非常稀缺,这些力气活儿就不麻烦救援兵,直接男医生自己过去扛。   这已经是聂清尘扛的第五趟了。   说罢,一转头,医疗站门口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小孩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棍,皱着眉头望着天空发呆。   “香见?你怎么在这?”   苏香见闻声回头,看到聂清尘的一瞬眸光被点亮,“清尘哥哥!!”   小香见跑到聂清尘面前,“拾欢姐被困,到现在都没找到呢!”   聂清尘手里的医疗器械掉了一地。   “你说什么?”   ……   “拾欢?拾欢你在哪啊?”   “女士,你还是回去吧,去医疗站包扎一下,你的胳膊还在流血!”一旁的警务人员拉着刘正芳。   寒风吹乱了刘正芳的头发,夜幕低垂,刘正芳低着头,像是寒夜里的厉鬼,没有感觉,没有温度。   “别碰我,”刘正芳推开警务人员,声音嘶哑,“我要找我的女儿——拾欢?拾欢啊?你回应妈妈一下。你在哪里啊?”   每过一处,刘正芳都要仔细盘查,没有一丝遗漏,比救援兵还要仔细。   远处一列探照灯自地平线升起,整整齐齐一列救援兵小跑过来。   刘正芳眯眼看着为首的那个人,突然冲了过去,“南征!”   贺南征也是一愣,“妈?”   刘正芳拉着贺南征的手,眼泪再一次顺着两颊流下,之前的泪痕没有擦干,凛冽的寒风一吹,就像有刀划在脸上一般,又涩又疼。   “南征,拾欢,拾欢她……”   “我知道,”贺南征气场强大,声音镇定,影响了刘正芳,大脑终于冷静了一些。   “你别怕。”贺南征朝一旁的警务人员说道,“麻烦你。”   警务人员:“我懂的。”   刘正芳留在原地,看着贺南征远去的高大背影。   刘正芳太了解贺南征了。   她看的出现在贺南征有多么焦急,也看得出贺南征心里的苦涩和恐惧几乎达到了极致。   刘正芳不傻,她不是看不出贺南征对苏拾欢这个“妹妹”的情意。   自打他们上学那会儿,贺南征把一个欺负苏拾欢的女生打成胃出血,刘正芳就知道了。   只是囿于心里那一层礼教障碍,刘正芳始终装作不知,可是看着自己儿子在感情漩涡里越陷越深,一切的痛苦都来源于她。   刘正芳这个做母亲的又怎能不心痛。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深黑色的天空一颗星子都没有。   刘正芳缓缓蹲下身。   对不起……   这三个字,低/吟在刘正芳心里,却不知该向谁说。   ……   不能再吃了。   面包还剩下三个。   也不知道救援兵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还不到一天,就已经吃掉了两个,苏拾欢不知道这三个面包要支撑她过多少天。   苏拾欢抱着自己,把自己缩成一团。   也许是吹来的风实在太冷,苏拾欢的意识竟有些模糊,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她很想睡。   这一天经历的太多,苏拾欢很疲惫,不光是身体上的疲惫。   在黑暗中呆得久了,竟也觉得安然,黑暗无端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一如她刚到安城的那几年。   那几年她睡不着,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黑暗里,望着密不透风的窗帘,发呆到黎明。   脑袋里放映着零零散散的片段,想着过去那些年的痛苦折磨,时而又被与贺南征重逢后的种种画面取代,梦想与深渊之间来回切换,苏拾欢觉得自己快要炸了。   其实很多时候在黑暗中杀死一个人的,未必是饥饿亦或寒冷,更多的是诛心。   当一个人的意志被击败,外部的一切努力都是白搭。   贺南征的一颦一笑,甚至皱眉时眉心的褶皱苏拾欢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闭上眼睛,贺南征那张刻板又严肃的脸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苏拾欢也说不出贺南征这个人究竟是哪里好,也许就是年少孤独时,贺南征流露出的温柔和陪伴,让苏拾欢沦陷,这一陷,就是一生。   一生?   苏拾欢的一生有多长呢?   苏拾欢冷冷的想着,也许,就截止到黑暗中的下一秒。   耳边似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苏拾欢没有睁眼。   是幻觉吗?   大概是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加重了一些,似乎正朝着苏拾欢靠近。   苏拾欢皱了皱眉,懒懒的抬起眼皮。   石块又动了动,苏拾欢这才知道,方才窸窣的声音就是来源于这石块。   苏拾欢屏着呼吸,上面的小石块掉落下来。   看着这个频率和幅度,苏拾欢感觉得到,这些石块细微的响动,是靠人力一点点挖开的。   苏拾欢一愣,绷直了后背,“谁?是救援兵吗?”   很明显,听到这一声的石块后面的人也是一惊,呼吸一滞,“我是被困者。”   是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女孩子。   居然还有人?!   苏拾欢爬过去,把石块一点点抠开,“我现在在楼梯下面的三角区域里,我怕把石头拿开之后会坍塌下来。”   那边的女孩停止了动作,大概是太久没和人说话,女孩的声音有些哽咽了,“那我该怎么办?”   苏拾欢沉默了。   “我会死吗?”   声音都在颤抖。   两个问题,苏拾欢都没有答出来。   苏拾欢靠在石缝上坐下来,“没关系,我们一起呢。”   那边的人半天没了响动,“不,我不想死啊……” 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沉默了一会儿, 苏拾欢感觉自己的意识更加模糊了。   她背靠着那堵石墙,她想后面的那个女孩应该也是这个姿势吧。   “我们聊聊天吧。”女孩似乎冷静了一些, 声音已经不再抽噎。   “你叫什么名字啊?”说话间呵出一股白气,苏拾欢赶忙把手放在嘴边,不想把这股热气白白放掉。   “我叫罗丹, 是个传媒大学的学生,你呢?”   “苏拾欢。”   罗丹提高了音量, “您就是苏主播!我听过您!在我们上播音课的时候,老教授播放过您的音频!”   苏拾欢有些惭愧, “哦, 可是我不是你们这样名牌大学毕业的。”   “可是我们老教授说您是现在安城电视台所有主播里面播音最准确,语气最自然的, 谁也比不上您。”   苏拾欢苦笑了一下, 自言自语道:“真没想到我还有这样一份荣誉……”   “我们都要出去, 决不能死在这里。”   女孩声音很柔软,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坚定。   “可能吗?”   “拾欢姐——我可以这样叫您吗——我们一起把石块挖开, 往上爬一爬吧。”   苏拾欢:“往上爬?”   “我是从二楼的窗口被甩出来的,这边地势塌陷, 我也不知道落到了哪里,从那边到这里, 我就是一路挖过来的。”   苏拾欢:“可是……”苏拾欢抬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石头堆积成的大山,“真的可以吗?”   “会有奇迹的,不然在这里也是等死。”   苏拾欢看了一下整个空间的结构, “这样,我们看看能不能打通一个通道,你到我这里来,我这边是楼梯下面的区域,还比较安全。”   “我这边的石块都摇摇欲坠的,找到楼梯口就好了。”   苏拾欢四处看了看,用小锤子四处敲了敲,“这里,你能到这里吗?”   “能能能!”   “这应该是空的,”苏拾欢把小锤子放下,一点一点拿开这上面的石头,“动作稍微轻一点,你能过来就行,我们在这掏个洞。”   ……   “我只知道他们已经出发去找了,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一个方向。”   小香见仰头对聂清尘说道。   “你留在这,香见,我找个人来照顾你。”聂清尘要过去拉香见的手。   香见看着聂清尘,眼神逐渐转变成愤怒,狠狠推开聂清尘的手,“你干嘛!”   聂清尘心里全都是苏拾欢,无神的皱了皱眉,“什么?”   “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香见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聂清尘这才回过一点神,“香见,你还小。”   “小什么小!你直接跟我说嫌我是个累赘就好了!想要把我扔下自己去找姐姐就好了!”   “不是这样的,香见。”   “就是!你就是这个意思!”   小香见哭了起来。   这个孩子很坚强,之后的治疗不管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有多么疼痛,孩子都没有哭过,因为姐姐说过,他是小男子汉,虽然有一个有一点温婉的名字,可他还是一个小男子汉。   可是现在,香见哭了。   聂清尘忽然觉得心痛,他隐隐约约有些感觉,他觉得这个孩子对苏拾欢的感情,甚至比自己对她的还要深。   “一起去吧香见,我们一起去找你的姐姐。”   ……   过了很久,苏拾欢也不知道有多久,他们终于在这处石堆中间挖了一个小洞。   罗丹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从二楼摔下受了不少上,流的血已经干涸,粘在衣服上。   “歇一下吧。”有了这样的一个小洞,说话的声音都清晰了不少。   “好。”苏拾欢说。   罗丹笑了笑说,“其实有的时候我都不敢歇着,从那边挖过来,我一直都没有歇着。”   苏拾欢没答言,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很怕,一歇下来,我就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罗丹说,“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做,我还没有交过男朋友,我的大学还没有念完,我还有的梦想,我不能就这么死去,绝对不能。”   在这个青春年少的女孩眼里,生命这般美好,这般充满希望。   苏拾欢不禁回想,自从被困到现在,自己除了从即将坍塌的石堆中间逃出来之外,没有采取一丁点自救措施。   苏拾欢快要被这黑暗吞没,罗丹的出现竟像是一缕阳光,给苏拾欢带来希望。   “你很开朗,”苏拾欢说,“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很厉害的播音员。”   “和你一样就是我的梦想了。”小女孩很会说话。   寒风穿过这个小孔吹过,两人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好冷……”罗丹穿的比苏拾欢还少,抱着自己搓着胳膊。   苏拾欢想起什么,在包里翻找到什么,手伸过小孔递过去,“给。”   罗丹惊喜道:“红豆面包!拾欢姐你太厉害了,居然还有面包。”   这孩子总是夸她,给苏拾欢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先吃一个,吃完我这还有。”   罗丹正要咬,想起什么来,“那你呢?你有吃吗?”   “我这里还有两块。”   罗丹这才满意的咬了一口,“天啊,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一块小小的红豆面包会把我俘虏。”   罗丹吃了两块,她吃的太开心,并没有往苏拾欢这边看,吃完之后她满意的靠着墙壁坐下。   “生命真的很神奇,挖石头的时候我就这么告诉我自己,是有奇迹存在的,我一定会活下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会。”   苏拾欢把最后一块红豆面包收起来,长舒了一口气。   “拾欢姐,你休息好了吗?”罗丹问。   “好了。”苏拾欢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后背,人的体力会因为寒冷被消耗掉,她艰难的站起身,“来吧。”   苏拾欢没有什么力气了,到最后一个不算大的石块都已经抱不动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个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罗丹试了一下,侧着身从那个小洞里钻了过来。   ……   整个救援过程中,贺南征始终一言未发,秦玉明好几次都想开口,可看着贺南征阴郁的脸,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现在是凌晨一点多,苏拾欢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有救援兵过来替换他们这一队回去休息,来人却被贺南征吼走了,秦玉明知道他不会休息的。   有一块木板压在下面,用工具使不上力,贺南征干脆扔了工具,蹲下身子徒手挖了起来。   “贺队……”秦玉明看着贺南征,“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贺南征没答,木板上的小木刺划的贺南征的手千疮百孔,他仿佛毫无觉察,机械的,麻木的,一点点寻找。   “贺队!”秦玉明大吼道。   木板搬了起来,可是下面什么都没有。   贺南征站起身,换了一个位置。   转身的时候,留下淡淡一句,“我会找到她的。”   天边忽然一闪。   “轰隆——”   震耳欲聋的声音自天边响起。   “要下雨了。”秦玉明说。   贺南征警惕起来,“不是。”   秦玉明没有听清,“什么?”   贺南征还来不及回答,更大的“轰隆”声传来,紧跟着,熟悉的地面的颤动传来。   “是余震!是余震!”秦玉明大喊道。   ……   头顶有石块落下,地面轻微的晃动起来。   “糟了,余震又来了!”罗丹害怕的大叫。   石块从他们方才挖的洞开始坍塌,一点点的陷下去,地面还在摇晃,越来越剧烈。   石块掉落到罗丹的脚边,罗丹拖着往苏拾欢身边靠,“不要,不要埋到我,不要!”   苏拾欢张开双臂狠狠把罗丹拉过来,“不会的。”   说是这样说,可是就连苏拾欢自己都不相信,石块坍塌的越来越快,最后剧烈的一个摇晃,苏拾欢听到了一道细小的声音。   像是死神终于挥起了他手里的镰刀,狰狞的獠牙露了出来。   ——一直护着他们的,头顶的半截楼梯被这阵摇晃震出裂纹。   花朵绽开花瓣,裂纹一点点的张开,扩大。   怀里的罗丹吓得哭了起来,苏拾欢只觉手脚冰凉僵硬,死亡一般的寒冷从四肢百骸传来,一直冷到了心脏。   “罗丹,罗丹。”   “嗯?”   “快跑,快!!”苏拾欢大喊出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先是碎石块掉到他们头顶,紧接着,整个半截的楼梯掉落下来。   苏拾欢松开了手,只觉自己的腿狠狠一疼,隐约间仿佛听到了贺南征的声音。   “小四?苏小四?”   “不准睡!”   “小四,你给我起来。”   苏拾欢的手指动了动,缓缓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啊,我好累……   鲜血像是花朵一般从大石下面绽放,在灰色的石块中间显眼又诡异。   地面还在不停摇晃,可是整个石堆中间,再没了声响。   大石块的另一头,罗丹还残存一丝意志,伸手想要去拉苏拾欢,可是终究没有拉到。   “别睡,别……”   罗丹不知道苏拾欢是生是死,仿佛整个人间只剩下罗丹自己,那种恐怖的寂静时刻摧残着罗丹的意志,眼角流下生理泪水。   “不会的,我一定会……活下去。” 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凌晨三点, 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地下发出一声巨响,紧跟着地面开始剧烈晃动。   “不好!余震来了!”秦玉明反应极快, 拉着贺南征就要往外走,“贺队!快走!”   贺南征没动,秦玉明拼死了力气也拽不动他。   就在这时, 有人大喊道:“这里好像有人!贺队!”   贺南征像是突然活过来了,疯了一般冲向那边。   地面晃动越来越剧烈, 指导员发出指示,“所有人, 撤退!”   地下的确有生命迹象, 可是贺南征不知道那是不是苏拾欢,上头下了指示, 贺南征不得不起身让队伍集合。   撤退不到一刻钟, 晃动停止了, 贺南征跑到门边,“救援二分队,集合!”   “是!”   贺南征带着人跑向之前发现生命迹象的位置。   在撤退休息的时候, 贺南征跟指导员报告了方才的情况,指导员非常重视, 不仅又多派了一队兵支援,而且亲自跟着过去。   现在政府大楼基本已经完全坍塌, 墙体散落一地,碎石,楼板, 全都暴露在外,墙体中的钢筋像是一只干枯的恐怖的手,孤零零的伸向天空。   他们找到的有生命迹象的位置就在大楼中间。   贺南征看了眼方位,这里应该就是之前的楼梯的位置。   “贺队,这里楼板太多了,不少都是房梁啊。”   贺南征扫了那人一眼,“搬。”   指导员在四周转了转,这边要么是钢筋,要么是楼板,地势偏低,从外面一条小路走过来,吊车想要进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一件事。   贺南征说的没错,就只能靠人力搬。   “二分队三分队!过来集合!”   贺南征是一个很有经验的消防,在救火过程中必备的能力就是找到最佳受力点,说白了就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个重物从哪个角度下手去搬最省力。   这一点指导员太了解了,完全不用担心。   最上面压着的是一道房梁,贺南征绕着房梁走了一圈,每一个着力点安排了不同的人数,他对自己手底下的兵非常了解,他们也是各有擅长,贺南征恰能利用他们最擅长的部分,把一个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非常漂亮的达成。   谁都知道贺队的媳妇埋在下面,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贺队真男人,隐忍着不说,可是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   贺队平时对他们严厉,可实际上好着呢,贺南征护短的紧,从来不准自己的兵受到别的支队的欺负。   这就是报答贺队的时候了。   大家都拼尽全力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努力。   凌晨三点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可是今天的这个时间却被一束束的探照灯照亮,小小的光点汇聚成一片,足以照亮一方天地。   ……   “快,快。”香见一边跑一边在嘴里嘟囔着。   “他们没说你姐姐的具体位置,咱们就直接去他们临时指挥部吧。”聂清尘说。   香见沉默了一会儿,“清尘哥哥,你应该是很喜欢姐姐的吧?”   小小的人儿竟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聂清尘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会这么问?”   “埋在地下这么久,应该是凶多吉少的,就像我,埋在地下的时间比姐姐短,被姐姐救出来之后还是受了伤,即使能找到,姐姐一定也会受伤。”   聂清尘只知道香见心智比一般的孩子成熟,却完全没有想到香见不仅心智成熟,逻辑思维能力也非常强,情商非常高。   这一层,可不是一般的八岁孩子能想到的。   “所以呢?”   “我不知道姐姐伤成什么样子,可是不管姐姐伤成什么模样,她救了我,她没有放弃我,那么我也一定不会放弃她,哪怕是搭上我这一条命,我也不会丢下她不管,清尘哥哥,”香见顿了顿,“我想,你也一定是这样的对吧?你很喜欢姐姐,一定会喜欢到不管姐姐变成什么样子,都一定会继续爱她的吧?”   孩子这是在给他打预防针呢,聂清尘也严肃起来,“香见,你要记住,清尘哥哥比你更爱你姐姐。”   香见笑了笑,露出深深地酒窝,“我相信你。”   聂清尘也知道苏拾欢被压在地下这么久,定是凶多吉少,可是他不敢想。   从得知她被困的消息到现在,聂清尘都不敢想象。   因为只要一想,心脏就会死亡一般的疼痛,无法呼吸。   香见不是知恩图报,而是真正的把苏拾欢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香见的父母在为难关头离他而去,香见没有那么难过,在他的世界里,有一种“既然你们离开了我,那么我也不会再去找你,你们也不配做我的父母”的洒脱。   这个时候苏拾欢出手相救,香见自然认为苏拾欢是比他的父母还要重要的人。   这似乎并不是报答,可是聂清尘又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词来形容香见对于苏拾欢的这份感情。   “不管怎么样,姐姐都不会被丢下。”   这样就好了,不管怎么样,姐姐都不会感觉到我被困时的那种致命的绝望和痛苦。   香见这样想到。   ……   “贺队!房梁动了!”   “一!二!三!”   “一!二!三!”   “兄弟们再使把劲儿!”   “啊——!”   汗水从小伙子们脸上流下来,留下一条一条的痕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下大家猛一使劲儿,房梁竟这样被抬了起来。   大家累坏了,贺南征没抬头,“全体解散,休息五分钟。”   贺南征自己却没有休息,房梁下面是一层层的沙土,还需要把这层沙土铲除干净。   一声令下之后,小伙子们谁都没有动。   贺南征抬起头,“没听见?我说解散。”   秦玉明距离贺南征最近,突然回头朝兄弟们说,“所有人,自愿集合!跟着贺队一起挖!不愿意的回去休息!”   “是!”齐刷刷的一声响彻夜空。   没有一个人过去休息。   大家纷纷拿了工具,聚到贺南征身边,一言不发,低头就开始干活儿。   经过方才的一场,大家都已经累的不行,身后的衣服渐渐汗湿,透出里面的身形来。   可是谁都没有抱怨,也没有解释。   也许这就是军人之间的感情,不需要太多言语,行动里面就已经全都显示出来。   等到把所有砂石全都清除干净,贺南征放下工具缓缓直起身子。   近乡情更怯,他满心希望下面的人就是苏拾欢,可是又不敢去看。   越到下面大家的动作就越是轻柔,直到最后一层砂土被拨开,一块巨大的石板映入众人的眼帘。   石板上面依稀可见一节一节的楼梯。   苏拾欢的脸上满是尘土,静静的趴在地上,长发如墨铺在下面,石板下面深红色的血液已经凝固,也是沾满尘土。   石板的另一边也是一个小姑娘,在他们拨开尘土的时候,手指似乎动了动。   同一块石板,压着两个花样年华的姑娘。   贺南征的手都在颤抖,接近一米九的硬汉,咬着牙,眼眶都红了。   贺南征一生军旅,仅有的那么一点柔情和脆弱,全都交付给苏拾欢了。   秦玉明上前,探了探两人的鼻息,“都活着!快通知医疗站!”   “是!”   指导员赶过来,看到这样的场面,用一块大石板,要想抬起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一件事情,车又进不来,指导员想了想,“叫黄教授过来。”   黄教授是某知名大学的物理系教授,也是他们这次救援的技术指导。   现在这种情况,要想分析出从哪个角度下手救人,必须黄教授出马。如果贸然出手,只会让两个女孩全都命丧黄泉。   看样子他们并没有被压很久,要想救出来是完全有可能的。   黄教授是和香见他们一起到的,聂清尘被人拦在外面,他从怀里拿出医师证,说出“我是医生”之后他们才肯放行。   聂清尘牵着苏香见一起过去,香见看到苏拾欢被压的画面,想要冲过去,被聂清尘一把拦住。   苏香见抬头看他,聂清尘跟他摇了摇头。   黄教授看了一眼地形,和手下的技术人员测量了几个距离。   最后踱到指导员面前,指导员跟他恭敬地敬了个军礼,黄教授说,“很遗憾,只能救一个。”   一阵风吹过,罗丹的手指动了动,紧接着,头微微地抬了起来。   “什么?”秦玉明说。   贺南征的手指紧握成拳,“不是,不是这样的。”   黄教授听到贺南征的声音,皱了皱眉,“你是在质疑我?”   “贺队!指导员!伤者醒了!”一名士兵报告道。   指导员一愣,“她说什么?”   士兵跳过去,趴在罗丹身边侧耳倾听,之后爬起来立正站好。   指导员见他半天没说话,挑了挑眉,“倒是他妈说啊!”   士兵说,“报告指导员,她说……她怀孕了!”   就像一个巨雷响在头顶,贺南征红了眼眶,“不,不是这样的!”   “贺南征!你别发疯!”指导员大吼道,“秦玉明卢小川,把你们贺队拉住!”   指导员转头对黄教授说,“教授,您看看这……”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最后的决定我给不了,我只能告诉你,他们两个,只能救一个。”黄教授在安城身份地位极高,这句话他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   指导员低下头,“没有办法了,只能……先救孕妇。”   “谁他妈说的!”一声怒吼响彻大地,贺南征突然发了狂一般,四个士兵都没有拉住他。   他像是一头发怒了的豹子,扑向指导员,一把拎起指导员的衣领,几乎把他拎了起来,双目赤红,“谁他妈说要救孕妇的?!啊?”   指导员在贺南征手里,整张脸憋得通红,“贺南征!”   “成志超!!”   “这他妈是军令!”指导员大吼道。   贺南征的手指渐渐没了力气,松了指导员的衣领,指导员整理了一下自己。   “军令大于一切!贺南征!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 贺南征往后退了两步,若不是秦玉明眼疾手快的过去把他扶住, 贺南征连站都站不住。   秦玉明突然想起自己刚进部队,还是新兵的时候,当时觉得贺南征是个心胸狭隘, 锱铢必较,冷血无情的人, 他没受过部队的苦,不能理解贺南征。   那时刘承宇对他说, 其实贺队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 秦玉明面上应着,心里还是不赞成的。   贺南征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军令大于一切。   他下的命令就是军令, 他让他们跑一公里他们需要服从, 他让他们跑一千公里,他们依然要服从,因为那是一个军人必要的品质。   秦玉明不服, 他问,凭什么?凭什么有这么不人道的规定, 这么不人道的训练。   贺南征笑了,人道?他们是军人!是中/华人/民解/放军!有什么资格讲人道!   秦玉明:可是那根本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贺南征说, 上了战场,前方在打仗,上级下达了命令, 你他妈是要告诉我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吗?我告诉你!你是一个兵!上级让你往前冲你就必须往前冲!哪怕拼上性命!因为你是军人!是保家卫国的军人!不是懦夫!   那些情景依然在秦玉明眼前,贺南征一字一句都极有分量,秦玉明原本不懂,可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和他的队友们并肩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他似乎才刚刚理解了什么是贺南征口中的“能够保家卫国的中/华人/民解/放军”。   看着贺南征仿佛失去一切的眼神,秦玉明几乎感同身受。   指导员看着其他人,似乎也也有些不忍,回过头,“动手吧。”   “不可以!”香见一口咬住聂清尘捂着他的手,聂清尘一疼,下意识的松开了,香见朝着指导员大喊了一声。   “谁准你不救姐姐的!”苏香见再怎么成熟,终究也是个孩子,一句话吼出来,后面已经带了哭腔,眼泪含在眼圈儿里。   “怎么又是你?”指导员看着苏香见,头疼的说,“你这小孩阴魂不散啊!”   “你要是敢放弃我姐姐,我化作厉鬼,真的阴魂不散!”苏香见几乎已经用上了他所知道的最最恶毒的句子。   “这……你懂什么!”   聂清尘见状,赶忙上前,“不好意思,成指导。”   话毕,往贺南征那边望了一眼,刚好撞上贺南征看向这边的目光。   目光相碰,莫名其妙的□□味在眼神交汇处弥漫开来。   指导员是见过聂清尘的,对于聂清尘的背景也知道一些,他又是军医二院非常优秀的医生,多次救援中都合作过。   “聂医生。”   “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聂清尘一改往日翩翩公子的清冷模样,皱着眉,心中的焦急根本藏不住。   成指导把大致的情况跟聂清尘说了一下,聂清尘说,“我看看患者吧,看看能不能有其他解决方案。”   成指导点点头,“好的。”   聂清尘先是去看了看苏拾欢,拨开她头发的时候,那张苍白的小脸露了出来。   像是有一只冰冷恐怖的大手忽然紧紧攥住他的心脏,疼的他不能呼吸。   “拾欢?拾欢?”聂清尘轻轻叫了她几声,声音极尽温柔,苏拾欢像是脆弱的玻璃娃娃,仿佛他的声音一大都会把她震碎一般。   苏拾欢没回答,聂清尘伸手去碰她的时候,感觉到头顶一道火辣辣的目光朝他投射过来。   不用抬眼都知道是谁。   聂清尘没理,简单查看了苏拾欢的伤势,她只是过度劳累暂时昏倒,聂清尘从随手的包里拿了一点葡萄糖给苏拾欢喝下去,应该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聂清尘看了看罗丹那边,起身走过去。   “小姐,我是医生,麻烦您伸出手来我查看一下您的伤势。”   罗丹被大石压着,斜着眼睛看了看聂清尘,小声道:“不需要……”   聂清尘没有时间跟她废话,就要去捉她的手,罗丹急了,“你干什么……快救我出去……”   聂清尘没有硬来,到成指导那边,小声道,“我怀疑这小女孩的话不可信。”   成指导一愣,凝视着聂清尘的眼睛,聂清尘笃定的跟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成指导走到黄教授身边,“黄教授,如果单单从救人的角度,现在救哪一个女孩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黄教授很执拗,他坚信自己学术上的判断没有任何问题,“我已经说过了,这个问题我不会再回答你。”   “不是这样的。”   这是胶着之际,一道声音打破了静寂。   所有人都看向声音的来源——贺南征。   黄教授收器材的动作停了停,“你是在质疑我?”   “我不敢。”贺南征走到黄教授身边,低头俯视着他,“现在石板外部有钢筋,拾欢被压的位置的确不利于施救,可也不是救不出来的,只是需要费些时间罢了,如果把这位姑娘从钢筋中间拉出来,可能会伤到她一点,可是至少能够保住拾欢性命的。”   黄教授连看都没看一眼,“我听了半天,哦,你是认识其中的一个女孩,要到我这走后门来了?”   “我……”   “我告诉你,我是物理系教授,发过的文章不计其数的,你是什么东西,普通的消防员,大学毕业了么你?就敢在我的专业面前跟我指手画脚。”   贺南征没等说话,指导员摆了摆手示意了一下。   指导员走到黄教授面前,挺拔的站着,朝黄教授敬了一个军礼。   “您是过来协助我们的,如果是这样看不起我们消防员,我手下的兵,过来跟我说,我们完全可以换一位教授协助我们。感谢您的建议,请回吧。”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一向众星捧月的黄教授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待遇,而且还是一群“学历不高”的消防员。   他还要说什么,被成指导打断了,“请。”   黄教授一甩袖子,“我看你们领导下来,你们就这么不听指挥,领导会怎么说你们。”   “很抱歉,我接到首长的命令只是救人,保护老百姓。”   黄教授无话可说,“哼”了一声走了。   成指导转过头来,一群大小伙子用敬佩的目光看着他。   成指导经验丰富,可部队里谁都知道,成指导最是胆小,就因为有几次贺南征脱了救护服给老百姓这事儿,成志超怕上面下来查,多次体罚贺南征,多狠的招儿都用过。   成志超怕上级是出了名的,可谁也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时刻,他会为了他手下的兵,和黄教授那样一个地位高尚的人直接这么对着干。   “看什么看!救人!”   最后大家采用的是贺南征所说的办法,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在他们救人的时候,聂清尘和苏香见就蹲在苏拾欢的身边,轻声的跟她说话,静静等待她醒来。   “一!二!三!”   “在加把劲儿啊兄弟们,一!二!三!”   响亮的口号回荡在天地之间,石板微微动了的时候,苏拾欢轻轻皱了皱眉。   她这一皱眉,聂清尘都快要心疼死,“拾欢,没事的没事的,再忍一下,就忍一下。”   聂清尘没有体会过被这样的一个石板压着是什么样的感受,可是从苏拾欢偶尔的表情中他似乎能够体会得到。   “你们轻一点!”苏香见对这家救援兵们大喊。   “香见。”聂清尘制止了香见。   苏香见紧紧盯着一脸汗水的贺南征,咬牙切齿,“坏人。”   聂清尘没说话,低头看着苏拾欢,把她额角的一滴汗水轻轻拭去。   苏拾欢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爸爸没有去世,她成绩很好,考上了一所全国知名的传媒大学,在大学里她遇到了贺南征,他们相知相爱,最后贺南征带着她去见他的父母,苏拾欢和贺父一见如故,虽然刘正芳看着苏拾欢有一些不顺眼,可是苏拾欢很乖,也很会说话,渐渐地刘正芳也就接受了她。   苏拾欢的爸爸却是喜欢贺南征喜欢的紧,两人顺风顺水的订婚结婚,最后苏拾欢成了一名非常优秀的新闻主播,他们生了两个漂亮又懂事孩子,相依相伴到老。   这个梦太美好,美好到苏拾欢沉迷梦中不愿醒来。   “拾欢?拾欢?”   耳边似乎有人在轻轻唤她,他们相依偎的画面裂了一个细微的缝隙,最后沉到水中,消失了。   苏拾欢缓缓醒来。   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苏拾欢尽力去辨,可还是力不从心。   “南征……哥哥……”她低声呢喃。   聂清尘听到她的呓语,极苦涩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香见看在眼里,轻轻叫了苏拾欢一声,“姐姐。”   罗丹那边的石板又往上抬了一些,苏拾欢忽然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痛,无意识的呜咽了一声。   “又疼了吗?”聂清尘看着苏拾欢,眼睛里满是不加掩饰的爱意,“再忍一下再忍一下。”   聂清尘不断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不知是在安慰苏拾欢还是在安慰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的,”聂清尘极少这样放肆的表达自己的情感,平时他总是掩藏的很深。   “对不起,现在你和她只能救一个,拾欢,真的对不起……”   那些人影逐渐清晰起来,她看清楚了,她看到了贺南征,他在很努力很努力的抬她身上的大石。   他每抬起一分,她就更痛一分。   她就那样紧紧地看着他,可是贺南征没有注意到,始终背对着她。   “马上就可以了,秦玉明!你拉着罗丹的手!快!”   贺南征死死地抬着大石,胳膊上全是石头划伤的血痕。   苏拾欢疼的几乎失去了知觉,她轻轻地咧开一个笑容,“所以……只能救一个……他选择了……救她……”、   话音未落,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落在地上,碎了。 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再一次醒来是在医院。   苏拾欢辨认了一下, 不是地震灾区的那个临时医院,而是真正的住院大楼里。   “苏小姐!苏小姐你醒了!”   入目是一位苏拾欢从未见过的阿姨, 穿着白色制服,慈眉善目的。   苏拾欢疑惑的看着她,阿姨说, “我马上去告诉聂先生。”   聂先生。   苏拾欢就知道是谁了。   苏拾欢静静的等了一会儿,果然, 聂清尘跟在阿姨身后步履匆匆赶来。   “拾欢。”聂清尘看上去很着急,一改往日“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作风。   苏拾欢朝他安慰的笑了笑。   苏拾欢住的是单间, 旁边有家属床, 被子没有好好叠,随意的堆成一团摆在那, 似乎是有人睡过。墙边摆了一个五斗橱, 上面有电水壶, 水杯等用品,大门旁边还有一扇小门,苏拾欢猜那是洗手间的门。   “你现在腿受了点伤, 等过一段时间才会好,你现在感觉一下, 还有没有其他地方难受的?”聂清尘从床头拿了一个苹果来削。   护工阿姨出去了,阳光透过窗棂暖暖的洒在白色的被褥上, 也许是睡了太久,苏拾欢的反应有些迟钝。   晒了半天太阳才想起来,哦, 春天快要来了。   苏拾欢良久没答言,房间里面很安静,聂清尘削苹果的“沙沙”声格外明显。   “我睡了多久?”苏拾欢回头问道。   “两天了。”聂清尘是医生,手指灵巧,一颗苹果削下来,苹果皮一次都没有断过。   他把苹果切成小块儿递给苏拾欢,苏拾欢头没动,就着聂清尘的手吃了一小块儿。   “怪不得。”苏拾欢似诉似叹。   “嗯?怪不得什么?”   “我做了很多的梦,”苏拾欢开了口便滔滔不绝,梦里稀奇古怪的神兽,亦或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苏拾欢讲的有声有色,有的是她真的梦到的,有的根本就是她瞎编的,逻辑不通,故事也不连贯,内容更是没有营养,可是聂清尘还是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会问上一句。   “做了这么多的梦啊,不累吗?”   “累啊,所以现在躺着不想动,还想继续睡。”苏拾欢说。   “先别睡,我去买一点吃的给你,你身子太虚了,必须得好好补补。”聂清尘起身欲走。   “哎,等一下。”苏拾欢犹豫了半天还是在聂清尘走到门边的时候把他叫住了。   “嗯?”聂清尘回过头。   “我想起来我还有一个梦,”苏拾欢说,“你要听吗?”   聂清尘想了想,“等我回来听好不好?”   “……不好。”   聂清尘笑的有些无奈,重新坐回来,“那我叫护工阿姨去买,你等我发一条微信再讲好吗?”   这下苏拾欢点了点头。   这个梦依然光怪陆离,比前一个还要没有逻辑,讲完之后有医生进来,把苏拾欢的一份检查单子给聂清尘。   聂清尘看了眼单子,“你现在左膝还有些问题,可能要想出门的话……”   “护工阿姨回复你了么?”苏拾欢打断聂清尘。   聂清尘拿出手机,“还没有。”   “哦,”苏拾欢笑了笑,“肚子还真有些饿了呢。”   聂清尘“嗯”了一声,依然认真看着那张检查报告,他也是医生,上面的数据多多少少能看得懂。   “那张床上住过人吗?是谁啊?”苏拾欢问。   “啊,是香见那个小鬼头,你住院的这段时间,香见嚷着要陪着你,谁劝都不行,我就安排他住在这了。”   聂清尘看完检查报告,护工阿姨买完饭进来,应该是聂清尘交待过,一样一样打开来,全都是精致可口的小吃和营养粥,苏拾欢认得这家酒店的logo,他们家素以精致可口为名。   苏拾欢的手上挂着吊瓶,吃饭不方便,聂清尘让护工阿姨出去了,自己坐在苏拾欢床边,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吃。   如果这个时候苏拾欢再拒绝就显得太矫情了。   苏拾欢吃饭的时候嘴也不闲着,“你今天不用值班啊?”   “嗯,明天的班。”   “你们医院肯定有那种群吧?”苏拾欢咽下一口热粥,“相亲群。”   聂清尘感到莫名其妙,“怎么这么问啊?”   “你们医生单身的好多哦。”苏拾欢笑着说,“而且大部分都秃顶。哎?那你应该很受欢迎啊,你发量这么多。”   聂清尘:“……”   聂清尘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一个话题停止后,如果苏拾欢不能马上找到下一个话题续上,两人之间就又安静了。   “等我好了,我带你去外面看看。”   “什么外面?”聂清尘隐约觉得苏拾欢说的肯定没什么好事。   “花花世界啊。”苏拾欢理所当然的说,想了想。“好久没去拉吧了,等哪天约她们一下。”   聂清尘有些无奈。   他是最优秀的医生,面对死神尚不畏惧,敢用手术刀搏上一搏,唯独面对她,聂清尘束手无策,只剩下无奈二字。   “哎?你笑什么?”苏拾欢一挑眉,说,“拉吧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好吗?我跟他们是很纯洁的朋友!”   聂清尘搛了一小块酱牛肉喂给她,“好好好,你们是朋友。”   “不过啊,”苏拾欢坏笑着,“确实有好多人妄图掰弯我。”   聂清尘:“……”   一顿饭吃完,聂清尘给苏拾欢倒了杯水,“渴了吧?”   “嗯,”苏拾欢点了点头,用另一只没有打针的手扶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很多,“说了这么多,当然口渴了。”   聂清尘笑,“你还知道啊。”   病房门外。   护士推着药车要进去,被一只小手给拦下来了,“姐姐姐姐,等一下再进。”   护士不解,“为什么啊?”   门开着一条小缝,香见坏笑着一抬下巴。   那时聂清尘正在喂苏拾欢喝粥,苏拾欢说的正开心。   护士明白了,“那我也得进去换药。”   苏拾欢的腿绑着厚厚的绷带,缠着木板,右腿还好,左腿从大腿根的位置就是绷带。   掀开被子的时候,苏拾欢只看了一瞬。   随即抬眼看着聂清尘,笑容灿烂,“门口有个小孩儿躲着呢,你去把他捉进来吧。”   聂清尘好奇的回头,果然,某个小脑袋“咻”的一下钻到墙后面。   聂清尘几步过去,拎着苏香见的脖领就给拎了回来。   “回来不知道吱个声?”   “我吱了我吱了,”香见大喊,“我吱完你们谁也没听见怪谁啊。”   护士把绷带一点点解开,把药袋拿下来,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腿。   苏拾欢歪着头看着他们两个打闹,偶尔掺和一句逗趣儿。   仿佛换药的不是她,血肉模糊的也不是她,疼痛不是她的,恐惧也不是她的。   谁也没有注意到,另一边没有打针的手,在被子里面紧紧握成拳头,力气大得指尖都已经泛白,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可是这点疼痛依然盖不过换药的剧痛。   笑着笑着,眼泪就要流出来,待护士重新包扎好绷带,苏拾欢快速的用手背按压了一下眼睛。   墙边的两人也闹够了,回来看着苏拾欢。   香见笑的很开心,“姐姐,你可终于睡醒了。”   苏拾欢说,“是啊,睡着的时候我还做了好多梦呢。”   一听到“梦”这个字,聂清尘简直产生了阴影,默默的退出了房间。   苏拾欢笑着说,“我给一点点讲哦。”   ……   那天晚上聂清尘去了一趟酒吧。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过了,之前酒吧的兄弟们看到聂清尘过来,一个一个的打趣他。   聂清尘也笑,他们罚他酒,他就喝,一杯接着一杯,都不带喘口气儿的。   没有吃晚饭就这么喝酒,铁打的胃也受不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聂清尘再也忍不住,去洗手间吐了一通。   吐完之后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步伐不稳,踩在棉花上似的。   在洗手台上洗手,镜子里映出一个人影,是林樾,聂清尘的多年好友,也是这间酒吧的股东。   林樾半倚着门框,轻笑着看着聂清尘。   聂清尘动作只一顿,随后把手洗干净,在洗手台边狠狠甩了两下,“干嘛?过来看我笑话吗?”   林樾笑意更深,“可不,禁/欲的聂大夫过来我这借酒浇愁,八百年难遇,我能不过来瞧瞧吗?”   聂清尘:“是啊,现在瞧够了吗?”   林樾起身,“走吧,我搞到一瓶珍藏的红酒,跟我过来。”   两人走到角落里的卡座上坐下来,聂清尘说,“珍藏的红酒,从你大哥那偷的吧。”   林二少爷一贯玩世不恭的表情僵了一僵,“偷什么偷,你特么喝不喝吧。”   聂清尘笑,“当然喝。”   酒过三巡,现在已经是午夜场,台上有人表演节目,下面的舞池也慢慢涌上人潮。   “还是因为那个姑娘?”林樾是开酒吧的,却从不沾酒,只是一杯一杯的给聂清尘倒。   “嗯。”聂清尘仰头灌下一整杯酒,淡淡的应了一声。   “你不是说已经救出来了吗?”   想起她,聂清尘的眼睛有点酸,也许是被这周围的烟味给呛得。   “她醒了,看上去很开心。”   “这还不好?”   “她话很多,笑容也很多,只是对那件事只字不提,只要稍微涉及到一些,她就会竖起全身的刺,跟你周旋。”   林樾懂了,“这种情况,还不如大哭大闹一场发泄出来的好。”   “她没有哭,她始终都在笑,不问自己的伤势,也不肯看,就像……”   “她在假装整件事没有发生过。”林樾和聂清尘玩过很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聂清尘颓然点头。   “给她找个心理医生吧,”林樾点了支烟,优雅的倚在椅背上,“对于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苏拾欢的腿稍微恢复了一些, 聂清尘带着她去了一趟乡下。   这是苏拾欢提出来的,两天一夜的行程时间有些紧, 可是出发之前苏拾欢还是决定去一趟理发店。   剪掉了留了三年多的长头发。   出来之后清清爽爽,从聂清尘惊恐的眼神中苏拾欢知道自己的变化应该还挺大的。   不过她还是很开心。   之后聂清尘推着苏拾欢出了店门,春风一吹感觉头部轻了几十公斤。   “清尘啊。”苏拾欢叫了他一声。   聂清尘立马俯身去听, “嗯?”   “你哪天有空,能不能去帮我把我之前的那房子退了呀。我现在不住在那边, 这么一直空着也挺浪费的。”   聂清尘想了想,直起身子, “好。”   苏拾欢也顿了一下, 笑着整理了一下盖在自己腿上的小毯子,笑的有些苦涩。   已经是春天了, 天气渐渐暖和过来, 可是聂清尘担心风还是会有些凉, 就在苏拾欢的腿上盖了一个小毯子,临走的时候苏拾欢还嘲笑他。   现在苏拾欢的腿根本就没有知觉,哪里还受不得凉了。   他们去的乡下是之前聂清尘的老家, 从一条只能过一辆车的土路一直开过去,道路两旁站着高高的行道树, 抽出嫩绿的枝桠,还不饱满。   和市区的树不一样, 这里的树更高,更直,不受拘束的生长。   过了这一片行道树, 前面是一大片麦田,正是农作时节,麦田里有不少农民在耕种。   麦田之上有白色的巨大的风车,缓慢的记录着风的痕迹。   苏拾欢很开心,一直开着车窗,聂清尘有些后悔开这台越野出来,没有开敞篷。   “窗户关上吧,风太大了。”聂清尘说。   “不要,”苏拾欢说,“你看那边,那只鸟是喜鹊吧?”   聂清尘开车的间隙抽空看了一眼,“乌鸦吧?还是老鹰?”   “老鹰?”苏拾欢被这个说法笑的不行,“你别是个傻子吧这么小的鸟儿你告诉我那是老鹰?”   “你可别问我了,我对这个不在行。”   “是是是,你就对病症在行。”苏拾欢想起什么,“哎?如果老鹰生病了你会治疗吗?”   “……我不是兽医。”   “……”沉默一阵之后苏拾欢哈哈大笑,“我居然忘记了。”   苏拾欢很开朗,自从醒来之后就一直这样,喜欢聊天,喜欢大笑,无忧无虑的样子,和之前的性格大相径庭。   也丝毫不关心自己腿部的伤势。   越是这样聂清尘就越是担心,他决定等苏拾欢的腿再好一点了,他就带她去看医生。   林樾已经把卓然的名片给了他,据说那是安城最牛逼的心理专家,聂清尘想不管怎样至少能让苏拾欢开心一些。   来乡下一趟是苏拾欢求了很久的,聂清尘原是不答应的,她的腿伤还没好利索,聂清尘也问了她的主治医师,主治医师也不建议她远行。   可是有一天晚上,大雨倾盆,聂清尘留在医院没有走,也没有告诉苏拾欢,半夜有些不放心她,到她的门前往里望了望,发现苏拾欢根本没有睡觉,月光从窗帘缝隙洒下来,落到她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暗淡无神,直直的盯着某处,完全不像白天跟他们开玩笑的样子。   香见是个孩子,睡得沉,不知道苏拾欢这种情况,聂清尘只觉心疼——如果不是这场骤雨,也许他也不会知道苏拾欢真正的状态。   那种感觉很恐怖,她像是被包在一个茧里,他们看到的她,都是透过那层茧看到的。   如果想要治愈她,只有把她从那层茧里剥离出来。   第二天聂清尘同意了苏拾欢的建议,决定带她到乡下走一走。   苏拾欢很开心,“真的?”   那个时候,眼睛里全都是光。   聂清尘也跟着心花怒放。   聂清尘把车停在风车下面,苏拾欢看着大片大片的麦田,张开双臂。   “为什么这么想来乡下?”聂清尘问她。   苏拾欢慢慢的感觉着风来的方向,隔了很久才回答道:“小的时候啊,我爸总是承诺我要带我到乡下看风车,一直承诺着,也没有兑现——现在,终于实现啦。”   苏拾欢长舒一口气,“走吧,去麦田里面瞧瞧。”   聂清尘一顿,迟迟没有动作。   苏拾欢反应过来,慢慢的把小毯子的边整理好,“哦对,我忘记了,田埂太窄了,轮椅过不去。”   “拾欢……”   “清尘啊,我们走吧,我想回去了。”苏拾欢说。   “你别这样。”   “哦,对了,你去我家的时候啊,我的衣柜里全都是长裙,你帮我全都扔掉了吧,坐着轮椅穿长裙,成个什么样子啊……”   “苏拾欢!”   聂清尘走到轮椅前面,蹲下来,平时苏拾欢的眼睛,“能不能不要这样?”   苏拾欢娇俏一笑,“我怎么样了啊?”   “别再装下去了,好吗?大家都很担心你。”   苏拾欢的眼睛很清澈,黑白分明,“大家?指的是谁啊?”   聂清尘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苏拾欢继续说,“你?和香见吗?还有吗?”   聂清尘握住苏拾欢放在腿上的手,“拾欢,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应该也知道,我一直,可是,你不这么想对吧。”   苏拾欢静静的看着聂清尘,无波无澜。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聂清尘局促的摸了摸鼻子,“我想你这么聪明,其实应该早就懂了,我给过你很多暗示,明里暗里,你也,你也告诉了我很多次,可是拾欢,我不想放弃啊。”   “明、明明是先认识的你,先喜欢的你,凭什么,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对吧,拾欢,”聂清尘呼吸略显凌乱,他说,“我只是先告诉你,我是不会放弃你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不管是之前,还是在地震中你被压在下面,我也没有多么伟大,在生死面前,我一定会保住你,而不是……”   “别说了!”苏拾欢突然打断他。   她抽出一只手,把耳畔的短发掖在耳后,现在头发剪短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苏拾欢重新笑了起来,还是以往倾国倾城的脸,可是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让我想想吧。”   不是以往那样逼到死角,毫无转圜的拒绝,聂清尘的心底缭绕起一小簇火焰。   烧的他又痒又疼。   “那、我、拾欢,我会等你,你好好思考,好不好?”聂清尘又开始语无伦次起来,“那我……”   “清尘,我想回家了。”   “……好。”   聂清尘很开心,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一向成熟稳重,竟会因为苏拾欢的一句话,开心成这个样子,掩饰都掩饰不住。   开车回到市区,已经接近中午,路过一家烤肉店,苏拾欢突发奇想说想要进去吃烤肉。   聂清尘是医生,又是富贵人家出身,一向不喜欢路边这样不大不小,烟熏火燎的饭店。   可是看苏拾欢实在想去,皱着眉同意,下车的时候还在小声嘟囔着试图阻止苏拾欢,“都是垃圾油,对身体一点也不好……”   先把轮椅拿下来,放好,又把苏拾欢抱下来,轻轻放到轮椅上。   “行吧,就让你吃一次吧,体重好像又轻了,虽然对伤口一点也不好,还是吃胖一点吧……”   苏拾欢有些哭笑不得,“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话痨啊聂大夫。”   聂清尘推着苏拾欢进门,服务员一看苏拾欢不方便,连忙过来开门。   “快请进快请进,”服务员是个四十几岁的女人,一把年纪了皱纹堆了满脸,可还是画着浓浓的妆,头发烫的方便面一样,上身穿着艳粉色的针织衫,下身是一条黑色皮裤。   正是中午时分,不想这又黑又脏的小饭店,竟有这么多客人,聂清尘一喜,“没有位置了吗?”   “有有有,”那女人尖着嗓子说,找了一圈,“就两位是吗?能接受拼桌吗?”   聂清尘正要回答,苏拾欢抢先一步,“能接受,我们坐哪啊?”   “那个窗边吧,也是两个人。”女人涂着大红指甲油的手往窗边一指。   最最角落的位置,距离这里很远,长长的排烟道一挡,什么都看不见。   “行,那就那里吧。”   聂清尘推着苏拾欢穿过一桌一桌人群,有服务生在上菜,端着一盘盘的肉,大声嚷着“让一让让一让”从他们身边走过。   聂清尘厌恶的皱着眉,有肉片放在篦子上“滋啦啦”的声音,青烟飘散出来。   “嗯,好香,”苏拾欢仰头看着聂清尘,“一会儿我们点一大桌子的肉好不好?”   再厌恶的环境,能看到苏拾欢的笑容,聂清尘也就心满意足了。   “好。你想点多少就点多少。”   最远处的那一桌只有两个人,可是点的东西却不少,最后一波是用小推车推过去的,过道十分狭窄,小推车过的时候,聂清尘挡在苏拾欢的轮椅前面护着她。   那里坐着两个男人,背对着他们的那一个一直在烤肉,青烟一缕缕飘上来,看不清正对面那人的脸。   只知道他没动筷子,只是一口口的在喝酒。   某一个瞬间,他拿杯子的手停了停,看着一个方向出了神。   控制不住的,手开始轻轻颤抖。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小推车把肉放在他们的桌子上, 秦玉明道了声谢,一抬眼, “贺队,怎么不吃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得瞪大了眼睛。   “苏拾欢?”   那个男服务生扬着声调嚷着“让一让咯让一让”, 唱歌儿似的,苏拾欢回头看着他乐, 再一转回来,笑容逐渐凝固在嘴角。   下意识的想去整理自己腿上的毯子, 叠了又打开, 打开又叠上。   聂清尘推着她往回走,“我们走吧。”   最开始招呼他们的那个女人瞧见了, “怎么了这是?就在这边呢, 过来过来, 我把这个椅子撤了。”   女人热情的推着他们往回走,聂清尘摆了摆手,“不好意思, 我们不坐那边。”   苏拾欢抬起头来,“清尘啊。”   聂清尘俯下身, “嗯?”   “坐过去吧,”苏拾欢说, “我……我们又不认识他们。”   聂清尘神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而且啊,我真的好想吃这家烤肉啊, 太香了。”   苏拾欢执意如此,聂清尘也不能说什么,女人也跟着帮腔,“对嘛对嘛,都说好了要拼桌的嘛。”   这桌一边是靠墙卡座,女人撤了椅子,苏拾欢只能坐在这一边,聂清尘和贺南征肩并着肩坐在一起。   自打苏拾欢他们过来,贺南征就没再喝一口酒,就这么盯着她看,目不转睛的。   苏拾欢和聂清尘却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一边翻看着菜单一边交谈着该点点什么菜才好。   “你吃海鲜吗?要不要吃扇贝?”苏拾欢指着菜单上的扇贝问道。   “这边的海鲜……”聂清尘想说的是“不新鲜”,但是碍于女服务员就在旁边,没有说出口。   “好吧,”苏拾欢仰头说,“就要一盘扇贝吧,你家有什么酒吗?”   “啤酒白酒都有。”   “好吧,那不要酒了。”   “行。”女人重复了一遍他们菜单,苏拾欢点头确认。   点完菜,苏拾欢微笑着看着聂清尘。   再怎么专心,也实在无法忽略来自聂清尘身边的某道火辣辣的目光。   苏拾欢垂下眼睛,用水壶到了点水,沾湿餐巾纸,把桌子擦干净。   一桌四个人,谁也不说话,气氛稍微有些尴尬,面巾纸掉屑,擦完之后桌子上全都是白色的小碎屑,桌子是深色的,看着尤为明显,苏拾欢又细心的,一个一个的把小碎屑捡了干净。   秦玉明原本大口大口吃肉,好说歹说贺南征能跟他出来这一趟,秦玉明一直逗他,贺南征也不怎么吃东西,只一杯杯喝酒。   自打那件事之后,贺南征在医院醒来,伤好之后就一直是这样状态,不说话,不吃饭,光喝酒,每天喝的醉醺醺的,问他什么也不答。   看着贺南征这副模样,指导员便没有再给他分派任务,一直在队里养着,贺南征也不辩驳,不参加就不参加。   这如果放在以前,贺南征早就火了。   可是,现在……   秦玉明吃肉也放慢了速度,一会儿看看贺南征一会儿看看苏拾欢,偶尔再扫一眼聂清尘。   那天晚上的救援秦玉明只参加了一半,跟着一起把罗丹送走,之后的事情他并不知道,所以不敢多说。   只有苏拾欢最正常,该聊天聊天,该说话说话。   上菜了,先上的一盘肉,因为烤肉店比较小,四人桌只有一个烤炉,苏拾欢夹起一块肉,停在半空——烤炉上都是秦玉明放的肉。   秦玉明反应过来,“哦,抱歉抱歉。”用筷子把肉都拨到一边。   “是我们过来搅扰,你说什么抱歉。”苏拾欢笑着说。   “拾欢姐……”秦玉明一时怔忡,唤了苏拾欢的名字。   苏拾欢只顿了顿,“快吃吧。”   余光中,一只修长粗糙的大手拿起杯子,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都不吃吗?”苏拾欢抬眼看着聂清尘,她一出声,聂清尘身边无法忽略的那道目光再次投射过来。   “嗯……吃。”聂清尘犹豫着,夹了很小很小一块儿肉。   刚要放进嘴里,一双筷子伸过来,打掉了那块肉。   “不想吃就别吃了,何必委屈自己。”苏拾欢笑着说。   自己很开心的把一块烤熟的肉放进嘴里,烤的刚刚好,带着一点点焦糊。   吃肉的间隙,又有菜上来,桌子上摆不下,服务生撤了盘,把肉放到里面。   苏拾欢吃的很快,这一盘肉也很小,吃了几口就见底,苏拾欢正要去夹另一盘的肉,愣了一下。   ——两边的肉都摆在一起,长得差不多,苏拾欢一时不知道哪一盘才是他们的。   “这盘。”   正思考的时候,一只大手端了一盘肉到苏拾欢面前,顺手拿走了她吃完的那个空盘,又放回了里面。   苏拾欢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这道声音来自于谁。   从前苏拾欢很爱听贺南征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硬汉,低沉,带着一点点沙哑和刻板。   她对他的声音太熟悉了,可是现在,她竟要反应一下才知道那是他。   真的就像不认识了一样。   这是整顿饭中,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把这盘肉递过去的时候,苏拾欢没接,贺南征便把盘子放在桌上,苏拾欢抬起头,笑吟吟的看着聂清尘,“清尘啊,我的肉吃完了,再点一盘好不好?”   “好。”   贺南征还未来得及收回来的手就这么尴尬的停在半空,被点穴了一样,动不了。   秦玉明看看苏拾欢,又看看贺南征,递了一杯酒过去缓解了贺南征的尴尬,“贺队,不是说晚上还有局吗?我们去哪啊?”   “随便。”——贺南征说的第二句话。   “哦。”秦玉明说,“李蛋子说要去酒吧,或者KTV,你选一个。”   “酒吧。”   “成,我跟李蛋子说一声。”   苏拾欢吃了两口就饱了,扇贝上了之后苏拾欢一个也没吃就提出要走。   聂清尘起身推她,贺南征抬起头,似乎没有想到苏拾欢这么快就想走,眼睛里还有些许错愕。   可是苏拾欢也没有回头,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她,一点点的在她视线里消失。   苏拾欢他们走后,秦玉明担忧的看着贺南征,“贺队……”   “我没事。”杯子里没有酒了,贺南征晃了晃瓶子,发现瓶子里也没有了,“服务员。”   “贺队,你别再喝了。”秦玉明说,“你也都看见了,拾欢姐她……唉……”   贺南征不说话,酒上来了,贺南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那天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秦玉明问道,“不是说……不是说拾欢姐已经……”   贺南征笑了笑,没回答,又一杯酒下肚。   新上的啤酒是凉的,一路滑到胃里,整个人都冷了。   ……   从烤肉店回来,苏拾欢一直对自己的衣服左闻闻,右闻闻。   聂清尘笑了,“有味道嘛?”   “有!味道很重!”苏拾欢说,“以后再也不想吃烤肉了。”   “吃的好吗?要不要再给你买点什么?”   “不用了,饱了。”   不知道是吃饱的,还是怎么样饱的。   回到医院,苏拾欢躺在床上,聂清尘给她盖好被子,“睡一会儿吧。”   苏拾欢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困了。   临走时,聂清尘没忍住,又说了一次,“拾欢……那件事……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别忘记了……”   说完聂清尘转过身,苏拾欢叫住了他,“清尘啊。”   “你先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其实……你值得更好的女……”   “我说了!”聂清尘难得粗鲁,语气都有些强硬,“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说完聂清尘就出去了,在门口,聂清尘停下来,长舒一口气。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原本苏拾欢留了一些余地,看到贺南征之后,就又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聂清尘强忍心中酸楚,大步离开。   病房里,苏拾欢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她的失眠症好像又加重了,一天晚上能睡上两个小时就已经很不容易,这几天常常是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原本还有些睡意,和聂清尘的那段对话之后,苏拾欢睡意全无,在床上躺的后背都有些麻了还是没有睡着。   护士刚好进来,苏拾欢跟护士说想出去晒晒太阳,护士小姐看苏拾欢状态还好,同意了。   ……   “贺队,你真同意去酒吧了?”   吃完烤肉,出了门,秦玉明问道。   “去什么酒吧,”贺南征笑了笑,“下午我要去换药。”   “……”   秦玉明几乎无话可说,你知道要换药你还喝这么多酒??   怎么说贺南征也是秦玉明的上级,虽然现在不管事了,可是威严还在,秦玉明还是怕他。   “那下午我跟你一起去吧。”   “随你。”贺南征抬手叫了辆车,“军医二院,谢谢。”   因为那次事件,贺南征受了很重的伤,秦玉明记得在医院看到贺南征的时候,他整个后背都是血,染红了白色的床单。   那次的伤几乎要了他的命。   问队里的兄弟,有知道那次事件的,只告诉他们,别问了。   秦玉明陪贺南征进了医院,还是熟悉的李医生的办公室。   李医生正在忙,看到门口的贺南征之后温柔的笑了笑,“贺队。”   贺南征点了点头,“我来换药。”   不知怎么,李医生的脸上飞起红晕,“好。稍微等我一下。” 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苏拾欢被医生推到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里, 原本聂清尘是想把苏拾欢带到之前聂晚鱼在的那家医疗中心的,后来怕苏拾欢不喜欢, 就觉得直接留在军医二院,在十九楼订了个vip病房。   有专门的医生,专门的护士, 每天吃好喝好,苏拾欢觉得自己生病以来, 至少胖十斤。   午后的阳光和煦的照耀在苏拾欢的脸上,“好啦, 晒够啦, 回去吧。”   “这就回去了?”小护士说。   “嗯,不贪心。”   现在苏拾欢养成了一个习惯。任何喜欢的, 美好的东西, 只要一点点, 只享受一点点,从不多要。   不能贪心。   原本是想坐电梯直达十九楼的,可是普通电梯那边正在维护, 医院电梯不够用了,这边的电梯也要投入使用, 人太多了,苏拾欢懒得等。   “去那边的小电梯行吗?”苏拾欢问道。   在转角处有一个应急小电梯, 平时不开,只有电梯人太多的时候会开,可是一般对医院不熟悉的人不知道这部电梯, 只有医生护士在着急的时候会去坐。   “过去看看吧。”   小护士推着苏拾欢从走廊一路绕过去,苏拾欢被太阳晒到了眼睛,现在眼前有点花,闭着眼睛轻轻揉着。   电梯在另一栋楼里,需要经过一楼的门诊打听,这个时间门诊不算忙,多的是在走廊里等结果或者过来复查的人。   一路嘈杂过去,苏拾欢终于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缓缓睁开眼睛。   “那我这段时间还需要吃消炎药吗?”声线十分低沉,语调平缓,没什么起伏。   “我一会儿再给你处理一下伤口,我得先看看……”声音温柔,带着一点点鼻音,听上去很舒服。   “等一下。”苏拾欢摆了摆手,小护士停了下来。   “往前一点点。”   小护士照做。   苏拾欢从这个角度往一间外科门诊望过去。   站在桌前的是两个高大的男人,一般长得高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一点驼背,可他俩偏偏不是,腰背挺拔,像小白杨。   苏拾欢微微向后靠,倚在靠背上。   女医生穿着白大衣,从桌子后面绕过来,仰头看着贺南征,低声和他说着什么。   看着她脸颊绯红,偶尔低眉浅笑,苏拾欢叫了小护士一声。   “走吧。”   从那之后一直到上楼苏拾欢都没再说过话,小护士还有些莫名。   苏小姐一向爱说爱笑,脾气好到爆炸,这却是……生气了?   聂清尘夜班,五点多的时候带了饭过来看苏拾欢。   “拾欢?吃饭了。”   苏拾欢背对着他躺着,没理。   “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那家的披萨,你前两天不是说想吃披萨了吗?”   苏拾欢还是没动。   聂清尘也不急,耐心的把餐盒一个一个拿出来摆上。   这家店走高端产品线,没有外卖一说,只能到店里面打包,他们的店铺距离这边很远,开车一个来回怎么也得一个半小时,现在又是晚高峰,还不知道聂清尘是提前多久去的。   “就怕来回路上堵车,你的晚饭会凉,我特意带了个一个保温套子,”聂清尘把餐盒的盖子打开来,一股热气升腾上来,“你闻闻,香不香?”   苏拾欢闭上眼睛,不想动。   聂清尘过来拉她,轻声哄着,“快起来了,乖,好歹把晚饭吃了。”   苏拾欢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聂清尘对她很好,照顾的细致又周到,有的时候看着聂清尘,苏拾欢也想说服自己敞开胸怀接受他。   往往这个时候又会有另一种声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聂清尘深不可测,对苏拾欢再好,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苏拾欢心思细腻又敏感,没有什么征兆,只是一种感觉。   “你不吃啊?”聂清尘说,“心情不好吗?”   苏拾欢说,“我想自己呆会儿。”   聂清尘看着她的眼睛,“那好吧,我要上班去了,一会儿叫护工过来照顾你把饭吃了。”   苏拾欢点点头,“好。”   聂清尘轻轻带上门,找到下午推苏拾欢出去的小护士,问了一下情况,小护士回忆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苏小姐好像确实心情不太好。”   “晒太阳的时候心情就不好了?”   小护士想起来了,一拍大腿,“哦!我们一起去坐小电梯,经过一间门诊之后,苏小姐就有些不一样了!”   聂清尘皱眉,“一楼?哪科的门诊?”   小护士仔细回忆,“李医生所在的……外科门诊。”   外科。   聂清尘基本知道那是谁了。   又是他。   聂清尘走在走廊里,拳头都握紧了,怒火在他的胸膛燃烧,烧得他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   呵,那次的事情伤那么重,居然还他妈没死。   ……   天色逐渐暗下去,天空的红云被风吹的一条一条,一行白雁飞过,没留一点痕迹。   苏拾欢侧身躺着看了一会儿,房间里没有开灯,憋闷的很。   苏拾欢从床上坐起来,忽然很想逃离。   她给自己换了一套衣服,除了腿,现在她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能自己动了,从床头柜里翻出帽子,口罩,拿起围巾的时候苏拾欢犹豫了一下,天气越来越热了,带个围巾反而引人注目。   那就这样吧。   她自己换不了裤子,就穿着中午的那条,怕冷,把聂清尘给她准备的毯子给带上了。   把轮椅拉过来,苏拾欢蹭蹭蹭,蹭到床边,扶着轮椅的扶手,找了一个角度,猛地一抬屁股,虽然不稳,好歹搭上了轮椅的边。   聂清尘给她准备轮椅都是最好的,很稳,苏拾欢这样坐上去,固定了之后轮椅根本没有动。   苏拾欢解开锁定,稍微歇了一会儿。   终究是躺了太久,身体机能都退化了,活动了这么一会儿就累出一身虚汗。   可是这种逃离的感觉还是让苏拾欢的内心兴奋不已。   很像那年年少时,从那个她以为的泥沼中逃离,坐在火车上看着漫山遍野的麦田,内心的欢呼雀跃是一样的。   十多年,苏拾欢以为什么都变了,可是刻在骨子里的,她自己也没有注意过的那些细节,是没有变的。   苏拾欢开了门,小心的左右看了看,门口就是护士站,有两个小护士低声交谈着,苏拾欢往后闪了一下,避开她们的视线,在她们去后面拿东西的时候,苏拾欢小心翼翼的关上门,控制着轮椅,快速的拐了出去。   这个时间电梯vip的电梯闲得很,苏拾欢很快上了电梯,其实出了这层基本就不会有危险了,可是聂清尘今天值班,苏拾欢也不知道他在哪,还是谨慎一些的比较好。   下电梯之前苏拾欢把口罩又往上扯了扯,一楼大厅很安静,导诊台刚刚下班,苏拾欢低下头,大家看到轮椅总会避让几分,苏拾欢顺利的从大门出去,对着帮她开门的老大爷道了声谢。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出去的一瞬间刚好看到路灯亮起,一瞬间,整个城市都温柔了。   苏拾欢长出一口气。   就俩字:舒坦!   从楼梯两边的轮椅专用道下去,苏拾欢左右瞧了瞧,头顶“解放军第二医院”几个大字亮了灯,映得门口的地上一片红。   苏拾欢拿出手机,地了个图,先去找个吃饭的地儿吧。   吃什么呢?   刚好有穿黄衣裳的外卖员从她身边走过去,一阵香味飘过来。   就它了。   ……   秦玉明把最后一个大包裹搬进屋,小心翼翼的放下,站起身,擦了把汗,“没有了吧?”   贺南征站在门口,点了根烟,烟头的光一明一灭,“嗯,没了。”   “太特么坑了,我发现我休息一天,全成你的力工了。”秦玉明骂了一句,从贺南征手里接过烟卷,想了想,又推了回去,“算了,雅雅不让抽。”   贺南征把烟收起来,“她还休假呢?”   “快休完了。”   那次地震之后,周澹雅以为苏拾欢命丧黄泉,对她打击很大,她申请了年假,休息了很长时间。   “你告诉她了?”   “告诉了,”秦玉明说。   “怎么说?”   “说要打死苏拾欢……”   贺南征笑起来。   一支烟尽,秦玉明说,“贺队,你真打算住这啊?”   “嗯。”贺南征把烟头摁灭在墙上,这是老旧小区,楼道里的墙早就已经魂画魂了。   “太破了这也,”秦玉明说,“就因为李大夫说拾欢姐好像住那,你就非要搬过来?”   下午,苏拾欢走后,李医生给贺南征开完药,贺南征请李医生帮了一个忙。   贺南征很少求人,况且还是李医生。   “什么事?”   “我想问一下,有一个叫苏拾欢的小姑娘是不是住在你们医院。跟着地震一起进来的伤者,你们应该有统计吧?”   原本患者是要保密的,可是地震的伤者特殊一些,可能会有家属过来探望。   “行,我给你查一下。”   贺南征没走,李医生顿了顿,“你现在就要知道是吗?”   “麻烦你了。”   贺南征看着面前漆黑楼道里的三阶楼梯,“到时在这里弄一个板子,轮椅也方便出入。”   秦玉明:“……”   贺南征看了秦玉明一眼,“搬了这么久,饿了吧?”   秦玉明点点头。   “走,请你吃饭去。”   “吃什么?这附近好像有一家米线。”   “行,吃什么都行,”秦玉明小声抱怨着,“搬家搬了这么久,现在吃人的心都有了。” 第 78 章 作者有话要说:  跪下了——这章慎买,有点虐。 你们大大也想甜,也不想虐,可是苏拾欢这个性子,目前还不明真相,怎么可能放过老贺哇…… 后面真相会一点点浮出水面的,表急…… 一直跪到甜吧那就……   第七十八章   米线店就在街边, 过个马路就是军医二院,他们从小区里拐出来, 贺南征看了军医二院的大红字一会儿,低下头,“进去吧。”   临近街边, 离医院还近,小店里挤了很多人, 桌子几乎全都坐满了,点餐处还有不少外卖小哥在等餐, 他们两个高个子男人进来, 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显逼仄。   “我靠,人这么多, 贺队咱们还是换一家吧。”   两人转身要走, 甫一开门, 门口传来一声叫,“哎哎哎等一等先别开先别开。”   这拉门是往外开的,苏拾欢现在控制这轮椅还不熟练, 原本是前进模式,突然门开了, 苏拾欢情急之下怎么也没找到后退按键,就知道采用最传统的传导模式——喊了。   门口的两人俱是一愣, 苏拾欢低着头,手忙脚乱按下后退之后,“好了好了, 你们——是你们?”   贺南征打开门,“你怎么出来了?”左右看了看,“他呢?”   “谁啊?”苏拾欢明知故问,并不想和他们说话,轮椅不灵不活的拐了个弯儿,想去找别的吃。   贺南征几步追上她,也不多言,她往哪走他就往哪走。   “跟着我干什么?”苏拾欢不耐的问道。   “你一个人,不安全。”   苏拾欢冷笑,“这个时候知道考虑我安不安全了?”   贺南征的脸逐渐沉下去,这样嘴角向下,没有笑容的刻板样子,和苏拾欢记忆中的模样重合。   她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过了这么长时间,自己怎么也能忘了他。   可是这些就和刻在骨子的性格一样,平白放着不觉什么,只有记忆稍稍扯出来一点儿,后面的东西就会“哗啦啦——”一股脑儿的掉出来。   想忽略都难。   贺南征不说话,可还是跟着苏拾欢,苏拾欢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贺南征,如果提前知道,她绝对不会出来这一趟。   “拾欢姐,你这样自己出来,聂大夫知道吗?”秦玉明问道。   他跟贺南征是一起的,苏拾欢一并不理,只当他们二人不存在,一边操控着轮椅往前走一边看着街边的小吃店,决定晚上吃什么。   苏拾欢自动忽略他的问话,秦玉明有些尴尬,和贺南征对视一眼,贺南征抱歉又无奈的笑了笑。   秦玉明还一愣。   自打从临城回来,几乎就没见过贺南征这么笑过,不是面无表情的发呆,就是醉酒沉睡,没有一刻是正常的,秦玉明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之前的贺队了。   可是那天在烤肉店遇到苏拾欢之后就不一样了。   贺南征有伤,往往都是成指导派几个人把他架到医院换药或者包扎,李医生人好,有时候也会带着医药箱到支队去。   这次不仅自己去了一趟,还提出要在医院附近租个房子。   搬家虽然累,可是秦玉明总觉得,以前的那个贺队,快要回来了。   刘承宇说过,贺队是真正的硬汉,不苟言笑,严厉又正直,可是你们谁也不知道,贺队心里有个姑娘,放在心尖尖上疼着。   国家和部队是贺队的信仰,这个姑娘是贺队的命。   苏拾欢停在一家面馆前面,贺南征也跟着停下。   苏拾欢喜欢面食,或者米线米粉一类的东西,不喜欢米饭,就因为这,贺南征人生中第一次下厨房跟父亲学做的就是手擀面。   “想吃面了?”贺南征低声问她。   苏拾欢不答。   又是向外开的门,不等苏拾欢伸手,贺南征先她一步把门打开,“进去吧。”   苏拾欢低头进去,点餐处是个胖男人,一声中气十足的“欢迎光临”吓了苏拾欢一跳。   贺南征走到苏拾欢前头,“吃什么?”   苏拾欢仰头看着墙上的菜单,越过贺南征,对胖男人说道:“一个小碗牛肉面,再要一盘海带丝,谢谢。”   贺南征笑了笑,带着一丝宠溺和无奈,转头看向秦玉明。   秦玉明也在看菜单,“葱油拌面吧。”   贺南征回过头,跟胖男人重复了一遍,“一个大碗牛肉面,一个小碗牛肉面,一个葱油拌面,一盘海带丝,再来一盘酱牛肉吧,多少钱。”   胖男人狐疑的看了贺南征一眼,“一起的?”   “嗯,一起的。”   贺南征付了钱,苏拾欢也没拒绝,她不想和他讲话。   秦玉明过来推苏拾欢,“咱们先找坐吧。”   以前也没觉得坐轮椅有什么不好,现在苏拾欢可是感受到了,也太被动了,人家想把你往哪推就往哪推,只能受着。   付钱回来的贺南征也不急着和苏拾欢说话,她默默地看窗外,贺南征就低声和秦玉明聊天,从南聊到北,再从北聊到南,也不理苏拾欢。   苏拾欢始终看着窗外,毫无新意的人来人往早就已经看腻了,他们的话不知不觉飘到她的耳朵里。   眼睛看着窗外,可是注意力却全在他们的谈话上。   老板上面来了,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面条总会让人心情大好,白色的面条,绿油油的香菜,黄色的摘菜加上白白的萝卜,舀上一勺红彤彤的辣油,看着就叫人垂涎欲滴。   “少放点辣椒。”   苏拾欢以为贺南征还在和秦玉明说话,一抬头,发现贺南征在看着自己,才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第二勺辣椒油倒了一点点,正要往面里加,被隔空伸过来的一只手把勺子给夺去了。   自然的倒在了自己的碗里,接着若无其事的和秦玉明聊天。   苏拾欢正要去拿筷子,贺南征细细的把手里的筷子擦拭干净之后,放到苏拾欢的碗边。   苏拾欢也不说话,自己重新在旁边拿了一双,嫌弃的把搭在自己碗边的那双拨掉。   也许是饿了的缘故,面条香极了,上面的牛肉也是恰到好处,不咸不淡。   对面两个男人都是部队出来的,吃饭又快又安静,不一会儿就空盘了,彼时苏拾欢吃了一整碗的五分之一还不到。   先把苗条挑出来几根,放到勺子里,加点汤,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细嚼慢咽的。   秦玉明拿出手机不知道跟谁聊微信,笑容藏不住,贺南征则懒懒的靠在椅背上,直勾勾的盯着苏拾欢看。   她挑面条,他看,她张开小嘴,他看,她用纸巾擦嘴,他也看。   苏拾欢恍若不知,自顾自的吃面,一小碗面条吃了能有一个多小时,最后还剩了一点。   吃完了饭,秦玉明说,“雅雅下周生日,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贺南征拉开门,另一只手护着苏拾欢怕她磕着,“然后呢,你想准备什么?”   果然,坐轮椅的某小孩一听这话,耳朵都竖起来了。   秦玉明纳闷,“贺队,你笑什么呢?”   贺南征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笑了吗?”   秦玉明,“……笑了。”   苏拾欢很想告诉他们别聊了,说说周澹雅生日的事情吧,可有不好意思开口。   “我想把她的朋友们都叫上,找个安静点的地儿,大家都能玩的开的,给她好好庆祝庆祝,之前雅雅受了惊吓,我想补偿她。”说到后面秦玉明有些心痛。   他们这个行业,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爱人了吧,“军嫂”二字听上去风光无限,可是个中艰辛,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知晓。   秦玉明始终感到愧疚,在周澹雅最需要的时候,他不在她的身边。   “什么受了惊吓啊?”苏拾欢突然开口,两人的目光俱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地震的时候,雅雅亲眼看到一位医生被房梁砸到,血肉模糊。”   周澹雅是护士,生老病死在医院里面太常见了,这是她第二次参加灾难救援,那位医生上一秒还在跟她说赶快撤离,下一秒就被压在下面,近在咫尺。   “后来……”秦玉明没说,换了个话题,“这个生日就打算好好给她过一下。”   他没有说完的话是,后来又听说苏拾欢在地震中去世,周澹雅整个人都崩溃了。   苏拾欢回过头,若有所思。   晚上天气凉了一点,一件外套罩了下来,还带着他的体温,盖在苏拾欢的身上。   苏拾欢皱着眉把外套拨掉,贺南征就再给她披上,来回几次之后,苏拾欢也懒得动了。   “我送你回医院。”贺南征说。   “我不回,你松开,我自己要出去走走。”   贺南征叹了口气,对秦玉明说,“你先回支队吧,帮我跟成指导说一声。”   秦玉明点点头,“行,下周雅雅生日宴我叫你。”   他们目送秦玉明离开,苏拾欢调了轮椅的模式要走,贺南征跟在苏拾欢身后,“去哪?”   苏拾欢不说话,贺南征也就不问了,默默地跟着。   走了几步停下来,“你能不能别跟着我?”苏拾欢仰头看着贺南征。   贺南征不说话。   “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苏拾欢冷冷笑着,“你真的以为心碎了还能再拼接回来吗?我告诉你贺南征,别以为你现在看上去对我好我就会心软,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虚伪,让我觉得恶心。”   风起,扬起苏拾欢颊边的短发。   “我知道。”贺南征挺拔的肩膀陡然耸了下去,声音仿佛被风吹散,“我知道……”   无力感从心底蔓延而上,缠绕得贺南征几乎无法呼吸。   他蹲下来,平视苏拾欢的眼睛,想要伸手碰触她的头发,可是颤抖着,马上要接近的时候,放弃了。   “对不起……”   贺南征向来无波无澜的眼睛里面充满悲伤,再不是那个雷厉风行,处事果决的贺队长。   “要怎样才肯放下这份仇恨,过得开心一点呢?”   苏拾欢生硬的从他的脸上移开目光,“除非——”   苏拾欢眯起眼睛,突然吹起一阵大风,吹得苏拾欢整张脸都露出来。   “你去死。”她轻轻吐出这三个字。 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这句话落, 贺南征转身就走。   前面是医院门前那个十字路口,晚高峰, 正是车最多的时候。   一开始苏拾欢只是愤愤的想,去就去,本就是他欠她的, 不管他怎样都是活该。   可是真的当贺南征走远了,苏拾欢就害怕了。   贺南征的背影高大又决绝, 苏拾欢真的怕贺南征毫不犹豫的遂了她的“心愿。”   “贺南征!”苏拾欢迎着风大喊。   贺南征没有听到没回头。   苏拾欢更怕了,也忘了这是电动的轮椅, 用手去拨扶手, 轮椅重的很,苏拾欢掌握不好力道, 几下之后手掌磨的生疼, 也没有行多远。   “贺南征!你给我回来!”苏拾欢一边使劲儿一边大喊着。   贺南征听到了, 回过头。   看到苏拾欢狼狈的样子,跑了几步回来,“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苏拾欢反问他, “你有病啊!”   贺南征不答。   “你有病,可别传染给我!”   他回来了, 她的一颗心落了,也知道去调整轮椅的模式了。   转个弯, 往反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只觉得天上有什么东西凉凉的落到脸上,苏拾欢抹了一把, 下雨了。   骤雨来的突然,半分钟的时间,雨点越来越大,苏拾欢用手挡雨,也只是杯水车薪。   一只手猛地把大外套上的帽子扣到苏拾欢的头上,几缕头发被一并带了过来,在眼前飘了一下。   “干嘛?”苏拾欢皱眉抬头。   “下雨了没看见?跟我走。”   轮椅被推着走,“哎!你干嘛!”   “送你回医院。”   苏拾欢一听,急了,“我不回!放开我我不回!你要是把我送回去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轮椅的速度慢慢的降了下来,苏拾欢打了一个寒噤。   贺南征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将轮椅猛地掉了个头。   “去哪啊?”苏拾欢问。   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地面,雨下得突然,不少行人没有带伞,从苏拾欢身边跑过。   贺南征的声音在雨中愈发低沉,“你不是不想回去吗?”   “那你要带我去哪?”   贺南征停顿了一下,“去冒险。”   还记得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事毕,贺南征倚靠着床头点了支烟,问她,当年你为什么要走,是不是因为我。   那时候苏拾欢被他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水蛇一样缠在他的身上,撒娇的说,我没有走,我是——去冒险。   苏拾欢愣了一瞬,被这雨水浇的迷瞪了,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拐进了一个巷子里。   雨越下越大,巷子里的路很难走,雨水打得地面的泥土松软起来,贺南征推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地里。   到了一个单元门口,贺南征响亮的咳了一声,单元门前的声控灯亮了。   “到了。”贺南征说。   楼梯还没有放置木板,轮椅上不去,贺南征看了眼苏拾欢的轮椅。   “干嘛?”   贺南征似乎笑了一下,试了一下轮椅的某两个点,还算稳固,稍一用力,把苏拾欢连同整个轮椅一起抬了起来,上了楼梯,放下来,找钥匙,开门。   “你总是问我干嘛,”贺南征的声音混杂在钥匙的叮当声中,“我可能会听错。”   “听错什么?”   “把第二个字听成轻声。” 第 80 章   第八十章   趁苏拾欢愣着的功夫, 贺南征开了门,有门槛, 他依然抱着她连同轮椅一起通过。   只是这次不一样。   他是从正面抱着苏拾欢通过。   俯下身的时候气息就在苏拾欢的耳边,苏拾欢厌恶的侧过头,因为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贺南征上衣就剩下一件短袖,胳膊因为用力, 肌肉凸起,小臂上的青筋也十分明显。   他的身上有很多旧伤, 手臂上也不例外, 左臂从手肘处一直到手背有一条长长的疤痕,是新添的, 以前没有。   苏拾欢抬起头, 硬生生的从他的手臂上移开目光。   屋子是最古老的那种户型, 一进门是一面大镜子,冷不丁还吓了苏拾欢一跳。   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是自打她受伤以来, 第一次照镜子。   以前苏拾欢爱美,不化妆不能出门, 她总是说“有镜子必照”是她的人生准则,她也有这个资本。   可是受伤之后每日素面朝天, 在医院里面睡了吃,吃了睡,苏拾欢都没有想过要化妆。   蓬头垢面的, 照什么镜子呢。   客厅又小又昏暗,贺南征跨过客厅中间的一堆杂物,两个行李箱,到对面开了灯,苏拾欢下意识的打量整个房间。   “还冷吗?”贺南征问她。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窗户上的雨水淌成一股一股。   从饭店门口到贺南征的家,苏拾欢的衣裳湿了一些,现在雨水化开,潮乎乎的贴在身上。   苏拾欢还是不说话,贺南征走过来,把湿掉的大外套从她身上拿开,一下子冷了不少,苏拾欢抱着自己的胳膊打了个寒噤。   贺南征从房间里拿出一床被子,扔到苏拾欢怀里,“把自己湿的衣服脱下来,披上被。”   苏拾欢不动,贺南征挂外套的动作停了停,“感冒了在我家可就走不了了。”   苏拾欢这才慢吞吞的把自己外面穿的针织外套脱掉。   因为是从医院逃出来的,自己在柜子找衣服非常不方便,就拿了两件最近的,里面是一件白色珍珠小衬衫,外面一件针织外套就出门了。   脱了外套之后,里面只剩下一件衬衫,薄薄的,干的很快,苏拾欢披了被子,不一会儿就暖和过来了。   “其他地方呢?冷不冷?”贺南征挂完了外套,走到苏拾欢跟前,蹲下。   贺南征跟苏拾欢说话基本都会蹲下,让她平时他,不会产生高低的落差感。   苏拾欢不想理他,想拿出手机来玩,可是一掏兜,发现自己没带手机。   贺南征看着她的动作,似笑非笑,从自己兜里摸出手机来,放在她手上。   起身时说了一句,“想玩就玩吧。”   贺南征去收拾屋子了,秦玉明刚刚帮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过来,贺南征要把房间收拾一通,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   “聂清尘去你那帮你退房那天,我刚好看到他了。”贺南征擦了一遍灰,现在把自己的行李一样一样的解开,拿出来,一边在苏拾欢旁边解行李一边说道,“我看到他把你的这些长裙都处理了,打成一个包裹,要扔掉,被我捡回来了。”   贺南征抬头看了看苏拾欢的表情,嘴角含着笑意,“你放心,我全都拿去干洗过来。”   那个包裹里面全都是苏拾欢的长裙,红色的,粉色的,黑色的,藕荷色的,裸色的,外面包着塑料保护套,整整齐齐的放着,一点褶皱都没有。   贺南征知道苏拾欢爱惜这些长裙,平时保养他们都十分精心,以前苏拾欢不喜欢收拾行李,就是因为舍不得自己的这些长裙在行李箱里挤出褶皱。   所以这次贺南征搬家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挤着裙子,分了好几个箱子装着,这才有了苏拾欢眼前的“这么多”的行李。   其实真正是贺南征的,也就那么一点儿。   苏拾欢盯着贺南征一件一件往外拿,每一件苏拾欢都能想到自己当初买下它的原因,甚至买它的地点,品牌。   她还记得她穿它们在身上时的样子,还记得自己当时有多么艳压群芳,倾国倾城。   可是,现在。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苏拾欢撇过头,用手背贴了贴眼睛。   贺南征知道苏拾欢的动作,却恍若未闻,也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细心的把她的这些宝贝收好,挂起来。   这时,苏拾欢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苏拾欢一惊,看了眼屏幕,是北京的号码。   贺南征看了一眼,走到里屋接了起来。   “你好,林先生,我之前向您打听的事情现在有眉目了吗?”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   “对对对,那现在需要我把……”   贺南征关上了门,苏拾欢听不到了。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一点,苏拾欢想了想,把轮椅掉了个头,伸出手把门锁打开。   她尝试着想要从门槛上过去,可是苏拾欢不大会操作,过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苏拾欢关了电动模式,想靠自己的力量过去。   贺南征挂了电话从房间出来就看到苏拾欢两手放在轮毂上,努力向前的样子。   赶紧过去,“想走吗?”   苏拾欢没注意到他已经出来了,愣了一下,手一停,原本已经上了一半的轮椅又掉了回来。   “等雨停了我会送你回去的。”   苏拾欢很想说她不想回去,可是她又说不出自己不回去的理由,也想不出不回医院还能去到哪里。   贺南征把她推回来,不由分说的把她抱起来,放到他刚刚收拾好的沙发上。   苏拾欢挣扎了一下,可是她的腿没有知觉,不能动,这点挣扎就跟挠痒痒似的。   沙发很软,苏拾欢坐了一下午的轮椅,腰部酸得很,贺南征拿了好几个软靠枕放在她背后,苏拾欢往后一倚,差点舒服得背过气去。   “你不想回医院是不是?”   她靠在沙发上,贺南征蹲在她的身边,仰视着她。   贺南征是最了解苏拾欢的人,这世上苏拾欢瞒不过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苏拾欢的亲生父亲,一个就是贺南征。   苏拾欢惊讶了一下,可是她不想被贺南征看出来他猜对了,更加不想继续这话题。   便说,“我说过了,你不用假情假意的对我好,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贺南征的眼睛在灯光下十分明亮,以前苏拾欢最爱的就是贺南征那双漆黑的眼睛,还有他眼睛里最最珍贵的正义感。   贺南征这个人的长相就是十分周正的那种,他还没有当兵的时候,有一次贺父带着他们去逛庙会,那时一个大师看到贺南征,就说他是一颗好苗子,贺父问他是读书的好苗子吗?大师摇摇头,说,是国家的好苗子。   那时贺父没懂,只觉国家的好苗子和读书的好苗子差不多,现在,苏拾欢懂了。   这种天生刚正的人,注定就是属于国家的。   “我没有办法……”贺南征直视着苏拾欢的眼睛,说,“我没有办法违抗命令。”   苏拾欢冷笑了一声。   对话到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贺南征的喉结动了动,“为什么不想回医院啊?他对你不好吗?”   “好,好得很。”苏拾欢说。   贺南征低下头,声音沉沉,“嗯。那就好。”   苏拾欢移开目光,看着窗外。   雨声打的人心烦。   “你有什么打算吗?出院之后。”贺南征问。   贺南征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苏拾欢,可是她不答,他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其实苏拾欢对于那天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这些日子她也不想回想,那时她已经虚弱到极点,中途醒了一瞬,看到自己和另一个小女孩——好像是叫罗丹的——一起被压在大石之下,聂清尘说只能救一个,他们选择了罗丹。   她只感觉到冷,感觉到他们只要一用力抬,她就会痛上几分,到最后其实已经麻木,可是她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腿,正在一点一点的失去知觉。   这种感觉很痛苦。   如果是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走不了了,也许还没有现在这么痛苦。   清醒的知道着自己的伤痛,清楚的看着是自己拿命爱着的人在操控这一切。   苏拾欢无法呼吸,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就是在医院了,之后的事情都是聂清尘告诉她的。   他说贺南征他们救下罗丹之后就走了,是聂清尘和苏香见万般求人,拼尽一条性命才把苏拾欢也救了出来,为了救她,聂清尘说他也受了重伤,早她几天醒来。   她没有回答,贺南征也就不问了,拿起桌子上的一颗苹果削起来,沙沙的声音和这雨声一样,烦人的很。   “扶我起来。”苏拾欢冷冷的说。   “等雨停再说。”贺南征头也没抬,继续削苹果。   “我说扶我起来。”苏拾欢的声音尖利了几分。   贺南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苹果皮断了,掉在垃圾桶里。   保持着那个动作很久,贺南征说,“你如果不想看见我,我去房间里面。”   说完便站起身,放下苹果走进房间。   苏拾欢冷哼一声,扭头看着窗外,眼睛又湿了。   贺南征坐在房间里的床上,没有开灯,只有烟头橙红色的光一明一灭,一支又一支,没有尽头。   晚上七点多,雨停了。   贺南征从房间出来,苏拾欢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贺南征没舍得吵醒她,苏拾欢睡眠浅,在贺南征坐到沙发上的时候似乎醒了一下,换了个姿势之后又睡过去了。   苏拾欢太困了,贺南征不知道,苏拾欢已经连续好几个星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客厅的灯光泛黄,映得苏拾欢的皮肤如精致的瓷器一般,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会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巴很小,有点嘟嘟的,一张小嘴能说会道,声音也好听。   大概做了好梦吧,她睡得很香,嘴角还含着若有似无的笑容似的。   贺南征侧过身,痴痴地看着她,目光舍不得移开一下。   像是某种小动物,毛茸茸的那种,一呼一吸的时候让人觉得软软的,很想咬上一口。   心脏的某处像是塌了一小块儿,紧接着,整颗心都塌方了一般,柔软的不像话。   贺南征颤抖着,缓缓的覆上苏拾欢的手,身体控制不住的想要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   他慢慢的靠近她,俯下身,轻轻地在她额上留下一吻。   闭着眼睛,带着满心柔情。   苏拾欢没醒,反而睡得更沉了。   就连贺南征也不知道此时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么温柔。   贺南征离她近,沙发压下去了这么一块儿,苏拾欢睡着睡着,脑袋这么一偏,稳稳地砸在贺南征的怀里。   苏拾欢也不知道自己靠着什么,蹭着蹭着在他怀里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抿了抿嘴。   贺南征僵了很久都没敢动,怕吵醒她,另一只手轻轻揽着她的肩,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好像要把这些天的觉都补回来似的,那一觉睡得时间不长,却很沉很沉。   醒来的时候苏拾欢浑身轻快,舒服的能够飞起来了似的。   歪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枕头”,皱着眉直起身。   贺南征半个身子都被苏拾欢压麻了,稍微活动了一下,“雨停了,我送你走。”   苏拾欢点点头。   抱着她上轮椅,过门槛,下楼,一直推到医院门口。   他想一直把她送到病房,被苏拾欢制止了。   贺南征明白她的意思,便停在这里。   “下周周澹雅生日会,我过来接你。”贺南征说。   苏拾欢扁扁嘴没说话,转身往电梯那边走。   这话她没法拒绝。   聂清尘很反感苏拾欢和除了他以外的人来往,就连周澹雅都不知道苏拾欢就在军医二院里,很显然聂清尘并不希望周澹雅知道苏拾欢还活着这件事情。   也许就是聂清尘切断了苏拾欢所有和外界的联系方式这层原因,让苏拾欢觉得压抑,不管聂清尘对她如何好,苏拾欢都觉得沉闷、窒息。   这样和软禁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才有苏拾欢的这次“出逃”吧。   贺南征缺席的那十年都是周澹雅在照顾着苏拾欢,让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有家可归,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仅仅是朋友这么简单。   周澹雅因为苏拾欢的事情备受打击,这场生日会对于她来说很重要很重要,苏拾欢不可能不参加。   想了一路,电梯停下来,苏拾欢都没有注意到。   慢吞吞的出去,一转头,就看到聂清尘皱眉站在电梯旁边。   “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聂清尘一向温和,这次的目光却是阴狠的,“你去了哪?”   “我去了……”   “说啊!你去了哪!”聂清尘突然喊了出来,这是在医院,又是晚上,这样大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这是vip病房,住的非富即贵,苏拾欢被他吓了一跳,“你……你小声一点啊。”   聂清尘突然走过来,不由分说的从轮椅上抱起苏拾欢。   他胸口的金属名牌刚好硌在苏拾欢的手臂上,“你、你等一下,你的名牌,很痛。”   可是聂清尘很生气很生气,并不理会苏拾欢的反抗。   到了病房,聂清尘狠狠地把苏拾欢扔到床上。   苏拾欢的后腰重重的磕了一下,痛得她呜咽了一声。   苏香见在病房里,正是担心着,忽然聂清尘抱着苏拾欢踹门而入。   苏香见立刻站了起来,他怀中的苏拾欢明显很不舒服,一直都在挣扎,聂清尘抱着她的方式非常粗鲁,并没有管苏拾欢的死活。   他把她扔在床上,苏香见跳过来,大声质问聂清尘,“你干什么!”   小手拿起苏拾欢被他的胸牌划伤的手臂,吹了吹,“疼不疼啊?”   “你先出去。”聂清尘面色铁青,冷冷的说。   苏香见瞧着聂清尘脸色不对,警惕的站在苏拾欢跟前,“你要干什么?”   苏拾欢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聂清尘。   人都说,河床越平静,河水越深沉。   从一开始苏拾欢就没有读懂聂清尘,他太沉稳了,不管苏拾欢如何拒绝,他都不急不躁的在她身边,平静的和她相处,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后来苏拾欢出事,他是第一个冲过来救她的,苏拾欢知道他喜欢她,可是这份喜欢太沉重,苏拾欢看不懂。   这些日子和聂清尘的相处,他一直谦和有礼,这还是第一次,聂清尘在苏拾欢面前失了态。   苏拾欢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她也有些震惊。   这实在不像之前的那个聂清尘。   他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是逃跑了的猎物,被他捉了回来,非得狠狠折辱一番才算解气一样。   苏拾欢也被自己这种想法吓到了,她相信聂清尘只是太担心了而已。   香见小小的身躯挡在苏拾欢的身前,一副老鹰护小鸡的架势。   苏拾欢的心软了半分。   手刚搭在香见的肩膀上,想要安慰他几句,却被聂清尘狠狠拉开,连拖带拽的把香见推到了门外,重重关上门。   苏拾欢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聂清尘冷笑着反问她,“你干什么?”   苏拾欢瞪着他,不说话。   聂清尘的声音沁了凉水一般,冷冰冰的,“你这次出去,又去找那个贱男人了吧?”   “你说什么?”苏拾欢不敢置信。   “贺南征,那个抛弃了你的贱男人,你还去找他干嘛啊?”   苏拾欢心中隐隐有种感觉——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聂清尘。   暴躁的,阴狠的,冷血无情的。   以前的那个他不过是伪装出来掩饰的罢了。   这句话戳到了苏拾欢的痛处,她不想再去回想。   “不管怎样,你先把香见放进来。”苏拾欢实在听不懂小香见在外面捶门。   “放出来干嘛?就这么不想跟我单独相处?”聂清尘一把拉起苏拾欢的手,“苏拾欢,这么久了,你摸着良心问一问你自己,我他妈对你不好吗?啊?”   苏拾欢不回答,聂清尘一把把她的手甩开,连带着苏拾欢整个人重重的摔在床上。   许是香见听到了声响,敲门敲得更大声了,“你再不开门,我就去找保安了!”   聂清尘被他叫的烦了,大步过去把门拉开。   香见跑过来,挡在苏拾欢面前,“聂大夫,我刚刚叫了护士来,姐姐要换药了,麻烦你出去一下。”   聂清尘冷冷的看着苏香见。   苏香见一点都不怕,“你不用这么看我,不然你是想要闹得整个医院都知道吗?”   聂清尘一直藏着苏拾欢,最不想的就是别人知道她在哪里。   “你出去吧,我能照顾好姐姐。”香见又说。   聂清尘最后看了苏拾欢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前脚出门,香见后脚就过去把门关上,“咔哒”一声锁上了。   耳朵贴在门缝处仔细听着聂清尘走了,他才小心翼翼的回到苏拾欢身边。   终于露出了孩子气的委屈,“姐姐,你去哪里了啊,我好担心你啊……”   苏拾欢其实也有点吓到了,可是在香见面前还是要坚强一些,她摸了摸他的头,“我出去吃了个饭,没关系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香见真的叫了医生过来换药,苏拾欢的腿被雨淋了点,好在没有碰到伤口,医生斥了苏拾欢几句,之后说道,“恢复的不错,明天就不用缠绷带了。”   苏拾欢点了点头,“那大夫,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知觉,能自己走路啊?”   医生看了苏拾欢一眼,避开苏拾欢的目光,“走不了了。”   说完医生就走了,苏拾欢心里有这个准备,所以也没有多么难过,反倒是香见有些低落。   “没关系的,坐轮椅不是也挺好的嘛。”   香见想起什么,一拍自己脑门儿,“姐姐,我今天放学,给你买了礼物哦!”   香见在书包里翻啊翻,找到什么,藏在身后,“姐姐,你先闭上眼睛。”   苏拾欢听话的闭上眼睛。   香见把什么东西捧在苏拾欢眼前,“当当——好了,睁开吧。”   苏拾欢睁开眼,一个小小的口红躺在香见的手心里。   那不是口红,只是做成口红形状的糖果,做工十分粗糙,可是形状还挺逼真,打开盖子,拧一下,口红形状的糖果就会出来。   苏香见不认识以前的苏拾欢,也不知道她喜欢口红这类东西,只是瞧着班里的女生都很喜欢,买着过来也不好好吃,净往嘴巴上涂,他便觉得也许姐姐也能喜欢,结果买回来发现姐姐不见了,跟着聂大夫一起焦急的找啊找,连医院的监控都翻出来了一点一点的看,最后快要放弃的时候姐姐自己回来了。   误打误撞买的口红糖,却让苏拾欢的心里五味杂陈。   “好香见,姐姐很喜欢你的礼物。”苏拾欢说,“去,把姐姐的手机拿过来。”   苏拾欢好好地擦了擦屏幕,把口红糖仔仔细细的涂在嘴唇上。   屏幕朦胧的反射出她的脸庞,她试着笑了一下。   唇红齿白,倾国倾城。 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   苏香见看着苏拾欢, “姐姐,真好看啊。”   苏拾欢抿了抿嘴, “还挺甜。”   苏拾欢美滋滋的收起口红糖,香见委屈屈的说,“姐姐, 你到底去哪里了啊……”   “担心了吧?”   “我和聂大夫都担心死了,我们找了很久, 上气不接下气的。”   苏拾欢想到什么,眼珠一转, “你刚刚看到聂大夫怎么对我了吗?”   “看到了!”小香见皱着眉, “他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这么粗鲁!”   苏拾欢拎了一把,把苏香见抱到床上坐着, “小香见啊, 唯一能忍受我的就是你了吧……聂清尘也受不了我了。”   “胡说!”苏香见说, “聂医生很爱姐姐的,他说过的。”   “那你说这次的事情怎么解释啊?”   “不是,他说过, 他比那个什么队长的先认识你的,很久很久他就喜欢你了。”   苏拾欢回想了一下, “车祸那次?”   周澹雅曾经想要拉红线,苏拾欢和贺南征的事情也都跟他说过, 他应该知道她和贺南征很早就认识的。   “不是!不是车祸,”苏香见换了个姿势,他怕倚着苏拾欢把她压着, 把枕头拍了拍松,“姐姐你先躺着——聂大夫说在你很小的时候他就见过你。”   苏拾欢皱了皱眉,“很小的时候。”   “就是你爸爸发生意外的那一次!”   苏香见一时口快把这件事情给说了出去,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手掌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苏拾欢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心里泛起了合计。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聂大夫让我保密来着。我可不能说。”   苏拾欢捏起苏香见肉肉的小脸蛋儿,“苏香见啊苏香见,现在你是姓苏呢还是姓聂呢啊?”   苏香见低头不说话了,苏拾欢继续说道,“怎么?把你接出来之后,就这么对你姐姐了?都开始骗你姐姐了?”   “没有,我才不会骗姐姐……”这话越到后面声音越小。   “那好啊,说吧。”   “好吧……”香见想了想说,“那是很久之前了,在灾区的时候,我不信任聂大夫,他就把他的故事讲给我听,博得我的信任了。”   苏香见人小鬼大,比同龄孩子心智要成熟,这话说出来苏拾欢也不觉得奇怪。   “然后呢?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聂清尘给苏香见无非是讲了他和苏拾欢之前的故事,苏拾欢不知道的那些事。   聂清尘比苏拾欢大一些,老城区大火那天,苏拾欢跟着父亲去了现场,结果父亲救了贺南征一家人,自己葬身火海。   在周围的一群观众之中,聂清尘也在。   听说这个小姑娘就是其中一名烈士消防员的女儿,聂清尘便对苏拾欢多注意了两眼,姑娘只有五岁,哭的哀恸,聂清尘只觉得可怜可叹。   后来在车祸中相遇,苏拾欢女大十八变,早已和儿时的容貌大相径庭,聂清尘竟对她一见倾心,之后一调查,得知苏拾欢竟然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苏拾欢垂下眼睛,点了点头,“是这样。”   苏香见歪头看了看苏拾欢,“姐姐,你在想什么啊?”   苏拾欢回过神来,“没什么,对了,香见啊,姐姐请你帮个忙好不好。”   苏香见看着苏拾欢坏兮兮的样子,狐疑的皱眉,“干什么?”   ……   这一周聂清尘都没怎么来看苏拾欢,来的那两次也是恰逢他值班,过来例行看看她,没说两句话就走了。   其实苏拾欢也明白聂清尘的意思,他主动了这么久,他只是希望苏拾欢能够看在他救她一命,又辛苦照料她的份上,能够主动跟他说一次话,给两个人的关系一个台阶下。   哪怕只要苏拾欢主动叫一次他的名字,都不用她说别的,聂清尘立马就能忘记这次的事情,还像原来那样对她好。   可是苏拾欢一次都没有。   因为苏拾欢知道,自己马上又要有一次惹聂清尘不高兴,不如两次的怒气一起发,然后再一起哄。   这天晚饭,苏香见跟聂清尘说想去围棋补习班去瞧一瞧,现在班上有不少人报名这种兴趣班,苏香见体质不大好,运动一类的他也不喜欢,他聪明,一直都想学习围棋。   聂清尘五点钟下班,答应了。   五点半,苏拾欢发了一条短信出去:过来接我。   发送成功之后迅速删掉。   之前苏香见已经给苏拾欢找好了衣服,按照她的标准举着小手把两件衣服放在一起搭配。   “这件外套好像一般,你去找一下那件黑色的,再比对一下。”   “哎呀这条裙摆都有褶皱了!”   “不行不行,还是不大喜欢裤子。”   半小时过去了,苏香见累的不行,苏拾欢一边满意的看着自己搭配好的衣服一边说,“你要理解一下姐姐,知不知道,姐姐是要去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的生日宴,必须得漂漂亮亮的。”   苏拾欢要去化妆,前几天刚让苏香见去买了个能立在桌子上的小镜子回来,她的化妆品也都还在。   苏香见坐在苏拾欢后面的床上,小脚耷拉下来,一晃一晃的。   苏拾欢看着镜子后面的小香见,倒了点妆前乳在手上,“你跟聂清尘约的几点。”   “五点啊,你不是让我约的五点钟吗?”   苏拾欢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我得抓紧了。”   苏香见冷眼瞧了苏拾欢一会儿,“姐姐,你上去出去是见到谁了呀?”   “怎么想知道这个了?”苏拾欢喜欢大地色眼影,她的眼睛又大又深邃,适合这个颜色。   “我就是觉得吧,你自打上次回来,整个人好像……不大一样了。”   可是具体哪里不一样还不知道。   苏拾欢画眼影的动作停了停,“是吗?”   苏香见点点头:“是。”   苏拾欢笑了笑,“那是现在好还是以前好啊?”   苏香见认真的思考了一阵,“只要是姐姐,都好。”   苏拾欢涂完口红,笑着摸了摸苏香见的头,“快看看时间吧,是不是该去找聂清尘了?”   “我会尽量拖住聂大夫的,姐姐你好好玩。”   最后苏香见临走的时候,说,“最好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一个更加开心的姐姐。”   这句话让苏拾欢回味很久,一直到在医院大厅看到等在外面的贺南征。   贺南征过来推她,苏拾欢问,“秦玉明呢?”   贺南征淡笑了笑,“怎么?不想单独跟我一起?”   苏拾欢不置可否。   “秦玉明去接周澹雅了。”贺南征说,“他在一家新开的酒店订了一间房,请的都是这些好朋友,有军队里的,也有周澹雅的朋友。”   苏拾欢点了点头。   贺南征早早叫好了车,上车的时候贺南征把苏拾欢小心翼翼的抱到车上,把轮椅折叠好放在后备箱里。   这个横抱的动作让苏拾欢不禁想起第一次跑出去,聂清尘知道之后恶狠狠的把她扔到床上。   也许,这就是聂清尘再怎么对苏拾欢好,可是苏拾欢还是不能安心的原因吧。   聂清尘有自己的原则和想法,这种简简单单的“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所以苏拾欢无法安心。   贺南征也坐上车,“想什么呢?”   苏拾欢回过神来,看着窗外,再次开启不说话模式。   不说话归不说话,看着车窗外快速略过的路灯,想着即将到来的宴会,苏拾欢的心都快飞起来了。   周澹雅看到苏拾欢之后先是打了苏拾欢几拳,不轻不重的,“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可是几拳下去之后看到苏拾欢的腿,又心疼起来,眼泪含在眼圈儿,“你干什么呀……凭什么你坐着,我站着呀。”   许久未见,周澹雅瘦了好多好多,周澹雅养尊处优,身材一直属于不胖不瘦可是她自己总说她胖的类型,可是这一次的打击实在太大,周澹雅是真的瘦了下来,原本圆滚滚红扑扑的两颊都有些凹陷了。   苏拾欢也心疼,抱了抱周澹雅,“傻瓜,哭什么,腿和命,哪个更重要呀?”   周澹雅一边吸鼻涕一边说,“对啦对啦。”   周澹雅这样弯着腰抱苏拾欢的姿势很不好受,秦玉明过来拉了她一把,“走吧,咱们进去聊吧,人差不多都来齐了。”   秦玉明在酒店订了最大的包房,把能请的朋友都请来了,有不少是消防队的,苏拾欢认识,进去之后先和刘承宇,孙超他们打了招呼,还有一些是周澹雅医院的,小姑娘家家和消防队的小伙子们坐在一起,竟有些害羞。   贺南征帮苏拾欢撤了座椅,把她推进去,就在周澹雅的旁边。   秦玉明搞这个生日会显然花了不少心思,又是气球又是菜单的,把周澹雅弄的像明星一样。   闹到最后苏拾欢有些饥肠辘辘了,看着面前的蛋糕直咽口水,可是他们还在玩,苏拾欢也不好意思动手。   “饿了?”   转头,贺南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苏拾欢腿不方便,没办法跟他们一起玩游戏,期间有几个小伙子过来叫贺南征,都被贺南征用借口拒绝了,之后再有人过来叫,贺南征只是指了指苏拾欢,别人就明白了。   苏拾欢没理他,稍稍撇过头去。   “呐。”贺南征从包里拿出什么出来,递到苏拾欢眼前。   余光里看了一个小小的蓝色的包装。   “上次你在我怀里说梦话,说你想吃奥利奥了。”   苏拾欢皱眉瞪他,贺南征无奈的笑了笑,“快吃吧。”   民以食为天,苏拾欢实在是饿了,贺南征已经把包装纸打开,苏拾欢从里面拿了一块出来,一边美滋滋的吃饼干一边看着他们玩游戏。   “对了,你有你的病例吗?给我一份。”   看着她吃,贺南征沉声说道。   “嗯?”   太吵了,苏拾欢听不太清。   贺南征凑近了她,在她耳边说,“你把你的病例给我一份,我联系好了国外的大夫,说有可能会治好你的腿。” 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上一次在贺南征的家, 他接到帮他找医生的朋友的电话,当时背着苏拾欢接的, 那时候他还不确定这个手术究竟能不能治好苏拾欢的腿,不想那么早就给她希望,毕竟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现在他已经接到了那边的通知, 说必须先看一下苏拾欢的病例才能确定,不过这种手术很简单, 成功的几率很高。   可是这个“简单”的小手术,看苏拾欢的反应就知道, 此前她并不知晓有这种手术。   她呆呆的看着贺南征, 声音都有些变了,“能、能治好我的腿?你开什么玩笑。”   聂清尘很遗憾也很明确的告诉过苏拾欢, 她的腿因为没有知觉, 当时大石压着她, 属于不可逆的损伤,治好的可能性很低。   那时候苏拾欢刚醒没多久,始终避开这件事情不想谈起, 其他的聂清尘都随了苏拾欢,唯独这一件, 不管苏拾欢如何打岔,不想听, 他都要说给她。   “你没骗我?是……真的吗?”苏拾欢的声音开始颤抖。   贺南征惊讶于苏拾欢的反应,军医二院可以说是整个安城最好的医院,即使不能达到手术标准, 可是对于这样的手术肯定也是有所耳闻,没有原因一直都没有告诉苏拾欢。   “聂清尘没有告诉你?”   苏拾欢忽然低下头去,贺南征止住了话头。   她自己平复情绪,贺南征就静静在她旁边陪着她。   苏拾欢从来,从来没有抱过自己还能站起来的希望,周围也并没有人具体跟她说过她腿伤的真正情况,她的主治医师都是直接和聂清尘交流。   “如果可以,先把病例给我,我发给那边的医生看一看。”贺南征抚了抚苏拾欢的头,“别怕,一定会治好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我陪你一起等。”   苏拾欢深深地低着头,肩膀起先是小幅度的颤抖,贺南征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苏拾欢就再也控制不住,肩膀剧烈的上下起伏。   那天晚上他们闹到很晚,秦玉明早已经在酒店楼上订好了房间,大家在包间玩够了,到了楼上又是一通玩儿。   最后大家都累了,横七竖八的躺在原本属于贺南征的房间,嬉笑着讲贺南征的各种事儿。   有的时候苏拾欢其实很羡慕贺南征的人缘儿,还记得上学的时候,苏拾欢出落得亭亭玉立,在班级里惹人羡慕,女生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都孤立苏拾欢。   在电台也是这样,苏拾欢虽然有才有貌,却并不得别人喜欢。   贺南征就不同,上学的时候他就有一堆狐朋狗友,贺南征天生有种气场,明明是一般大的学生,大家都喜欢叫他征哥,遇到事情也是贺南征做决定。   在消防大队就更是了,刘承宇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脑残粉”。   即使这一次的活动贺南征基本没怎么参与,大家还是喜欢和他开玩笑,到他的房间玩闹。   周澹雅喝的有点多,之后的活动就怎么参与,抱着靠枕和苏拾欢歪在一起,就像很多年前,苏拾欢到周澹雅家过年,吃过年夜饭之后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看窗外炸开的烟花。   周澹雅靠在苏拾欢肩头,酒气很重,“小四啊小四……”   周澹雅也不说别的,只一直重复着苏拾欢的小名,一声一声,如泣如叹,她每唤一声,苏拾欢便应一声,俩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苏拾欢知道,周澹雅是被她去世这个消息吓怕了,如果站在周澹雅的角度,他们反过来,是周澹雅去世的消息传来,想必苏拾欢也会是这样的状态。   我叫着你的名字,你能回答我,这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直到半夜,贺南征过来叫苏拾欢回去睡觉,周澹雅忙抱住苏拾欢说不准,说苏拾欢是她的,谁也不能抢走。   贺南征:“你的什么你的,快点松开。”   周澹雅不送,贺南征叫了秦玉明一声。   “把你媳妇带走。”贺南征把苏拾欢拉过来,抱起,“你们闹着,她要睡觉了。”   贺南征抱走了苏拾欢,周澹雅气的直哼哼,她喝多了,孩子气的跟贺南征赌气,秦玉明软语安慰着,伺候着自家主子也会去休息了。   周围安静下来,苏拾欢鼻子很尖的闻到贺南征身上也有酒味儿。   他喝酒了?   贺南征帮苏拾欢脱了鞋,又脱了外套,伸手碰到她里面的衣服的时候,苏拾欢躲了一下,贺南征缓缓收回手,“好,那你自己脱。”   贺南征站起身,背对着苏拾欢站着。   知道要过去,苏拾欢准备了睡衣,之前贺南征跟秦玉明交待过,苏拾欢腿不方便,需要一间有浴缸的房间才能洗澡。   苏拾欢知道贺南征向来细心,跟贺南征在一起的时候她什么都不需要考虑,贺南征自然会把她照顾的无比妥帖。   洗了澡,换了衣服,苏拾欢躺在被窝里,贺南征还没走,他替她关了灯,“小四,如果真的要去国外手术,你会不会也不希望——”   你会不会也不希望我陪着你?   贺南征没说完,苏拾欢便把被子蒙在了脸上。   ——她不想听。   在被子里,她听到他关门的声音。   是啊,不希望。   ……   这次之后聂清尘自然是大发雷霆,有一次居然还会有第二次,苏拾欢简直是太过分之类了的话。   苏拾欢默默受着,心里早有准备所以也还算应对自如。   苏拾欢不禁很想告诉聂清尘,不仅仅有第二次,还很有可能有第三次。   苏拾欢不知道聂清尘是不是故意瞒着她腿伤能愈的消息,她现在也还不确定。   她不想这么快给聂清尘下一个定义,因为在她的脑海中,聂清尘是她的救命恩人,一命生于父母,一命养于贺家,一命救于清尘,这些,苏拾欢都没有忘记。   所以苏拾欢没有问聂清尘她腿的事情,她怕自己的疑心,会伤到聂清尘。   晚上,香见回来了,看到聂清尘和苏拾欢的表情就知道苏拾欢没有逃过这一劫,他把书包放下,照常准备去给苏拾欢打热水。   “你站住。”聂清尘冷冷的说。   “怎么了?”苏香见回头看他。   “你小子长大了?”聂清尘说。   苏拾欢在背后跟香见使眼色,聂清尘正在气头上,先别和他对着干。   可是苏香见也是个有脾气的,哪能听呢。   “还行。”香见看聂清尘没想直来直去的说这件事,转身就要走。   “有什么事情,等姐姐吃完药再说。”   过了会儿,香见回来了,照顾苏拾欢吃了药,看着聂清尘,“你是想说我昨天一起去看补习班的事情吧?”   聂清尘静静看着苏香见,不说话。   苏香见一点也不惧,“我是和姐姐说好的,这也是我想出的主意,姐姐原本没想出去的,我却希望姐姐能多出去走走。”   苏香见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聂清尘已经有些生气了,苏香见想的却是生气了好,这样就不会迁怒于姐姐了。   他是小男子汉,皮糙肉厚,被聂大夫教训一次也就罢了。   “清尘。”   就在聂清尘快要爆发的时候,苏拾欢忽然柔柔开口。   聂清尘一怔。   ——就算是在病中,苏拾欢也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回头,苏拾欢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睛的形状很像月牙儿。   “怎么?”可聂清尘还是别扭。   “等你哪天闲下来了,我想吃那家的披萨了,还有牛排,我们一起去吃好不好?”   聂清尘嗫嚅半天,苏拾欢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眼睛里面满是星星。   那句“我们”让聂清尘受用极了。   脾气被她磨的半点都没了,“你腿伤还没好全,等我买回来给你吃。”   苏拾欢眼珠转了转,“就明天吧,可以吗?嘴馋。”   聂清尘说,“好。”   今天是聂晚鱼的生日,聂清尘不能回去太晚,不到六点就走了,病房里只剩下苏香见和苏拾欢两个人。   “姐姐,你去的那个生日宴,好玩吗?”苏香见问道。   “还好,见到了最要好的朋友。”   “也看到了那个消防队长了吗?”   苏拾欢一愣,“怎么?”   苏香见低下头,“是聂大夫跟我说的。”   苏香见凑过来,倚到苏拾欢身边,仰头看着她,“姐姐,聂医生不喜欢那个队长,要不然你还是不要总跟他接触了吧。”   “你也不喜欢他是吗?”苏拾欢问。   苏香见低下头,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是因为他不救姐姐,所以你不喜欢他?”   除了这个,苏拾欢也想不出苏香见能够和贺南征接触的其他机会。   “嗯……姐姐,我总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   苏香见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苏拾欢皱了皱眉,“香见啊,你知道吗?这个队长说姐姐的腿有机会治好。”   “什么?”   “这就是昨天他跟我说的话,香见,你希望姐姐能站起来吗?”   “当然希望!!”香见大声说。   苏拾欢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苏香见立马小声了,“可是,可是聂大夫说……”   “你不想试一试吗?”苏拾欢打断他。   “想。”苏香见笃定的说。   “所以啊,香见,姐姐还需要你帮姐姐一个忙。”苏拾欢笑着说,“姐姐的腿不方便,你人小鬼大,这件事你去做最合适不过。” 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贺南征把苏拾欢的病例给国外的医生发过去之后, 很快有了答复。   说是手术有希望治好苏拾欢的腿。   贺南征平静了半天,才把这个消息告诉苏拾欢。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聂清尘没有把苏拾欢腿伤的真正情况告诉她,一直跟她说她的腿没有办法医治,这份病例拿的也是不易, 据说还是和一个小孩子合作,苏拾欢在这边拖住聂清尘, 小孩跑到护士站把苏拾欢的病例拍了照片发给贺南征。   “贺队,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   贺南征去操场看新兵操练, 转角处遇上刘承宇, 刘承宇笑着问道。   “什么什么事儿,”贺南征瞄了刘承宇一眼, “你小子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刘承宇藏不住事儿, 挠挠后脑笑道, “今天晚上和小满一起吃饭。”   小满是军医二院的护士,两人是周澹雅生日会那天认识的,刘承宇对人家小护士动了心思, 现在正追着呢。   贺南征笑起来,“行, 去吧,晚上可收着点儿, 别把人姑娘吓坏了。”   刘承宇走远了,阳光底下露出一口大白牙,“嗨, 不能。”   贺南征转头往楼里走,小张抱着一些资料和贺南征顶头碰上,“贺队。”   “诶,”贺南征点头示意,“这是新出的灾区资料?”   小张原来也是消防员,再一次火灾中受了伤,不能再去前线了,后来被上头调到资料库,算是个文职,负责保管收藏这些灾区资料,不用冲锋陷阵。   所以小张对这些战士都非常尊敬,“不是,这些是陈年的一些资料,现在咱们队和周边几个消防支队合并,包括临城地震之后,不少资料暂时在咱们这保管,我们正在理呢。”   小张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资料翻开,贺南征点点头,“我还以为是地震灾区的资料。”   小张说,“地震灾区的资料你反反复复都看过那么多遍了,就那些,没再多的了。”   贺南征笑了笑,点点头。   “等一等!”   小张疑惑回头,“贺队长?”   贺南征皱眉看着小张,“刚刚你翻的那页资料能给我看看吗?”   小张:“好。”   贺南征接过资料,不知为何,手有些微微颤抖,“这位消防员烈士,姓苏?”   ……   聂清尘难得休息,推着苏拾欢在花园里遛弯,天气越来越热,苏拾欢只穿了一件单衣就出门了。   花园里的花大部分都已经开了,俏丽的颜色摇曳在风里,看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一只蝴蝶忽然停在苏拾欢的指尖,苏拾欢惊喜的拍了拍聂清尘的袖口。   聂清尘忙点头,“我看到了。”   蝴蝶飞走了,苏拾欢皱眉道:“你别说话呀,你这么一说话它就被吓走了。”   苏拾欢要去追蝴蝶,可是她坐在轮椅上,差一点摔下去,聂清尘扶了她一下,“注意安全啊你。”   苏拾欢看着翩翩飞走的蝴蝶,有些气馁。   聂清尘摸了摸苏拾欢的头发,软语安慰,“没有关系的,嗯?”   苏拾欢坐回到轮椅上,长舒一口气,“清尘,我好想站起来啊。”   聂清尘皱皱眉,走到她旁边蹲下,“怎么又想这件事了?”   “我不是又想,我是时时刻刻都在想。”苏拾欢说。   聂清尘垂下眼睛,“可是拾欢,我没有告诉你腿伤的具体原因,就是怕你伤心。”   苏拾欢抬起眼睛,“我没有治好的可能了,是吗?”   她的眼睛在阳光底下非常明亮。   聂清尘垂了垂眼睛,“对不起。”   苏拾欢点点头,“我明白了。清尘,我们回去吧。”   聂清尘:“拾欢,你别担心,我会一直照顾你的,就和以前一样,绝对不会放弃你。”   苏拾欢没有回答,只说:“回去吧。”   声音清清淡淡的。   聂清尘顿了顿,“好。”   晚上,聂清尘把苏拾欢安置好,关了灯很久聂清尘都没有出去。   “拾欢啊……”聂清尘开口,就着月光看着苏拾欢的脸,之后的话语没再出口。   苏拾欢没有睡着,感觉到聂清尘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苏拾欢猛地睁开眼,聂清尘的脸就在她的面前五厘米左右,“你想干什么?”   苏拾欢问的声音不小,那边的床上香见睡着,聂清尘转头看了看,孩子睡得香甜,没有醒。   聂清尘轻笑了笑,“你别这么看着我,拾欢,让我觉得我像一个流氓。”   苏拾欢拉了拉衣服,稍稍坐起来一点,警惕的看着他,没说话。   聂清尘坐直了身子,离苏拾欢远了一些,“拾欢,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吧,我没说成,拾欢,我知道你现在很希望站起来,我知道你没有安全感,所以……所以我想……”   “你不用说了。清尘。”苏拾欢似乎知道聂清尘想说什么,忽然打断了他。   “我必须说。”聂清尘说,“不然我永远不甘心,我救了你,想要一直陪伴你,不像那个男人,他放弃你,背叛你,我不会,我可以给你你要的安全感,可以给你你要的一切,我全部的爱,全部的真诚。”   “清尘,你……”   “苏拾欢,嫁给我吧。”聂清尘还是说了出来,“嫁给我,让我一直照顾你,好不好?”   窗帘上映出黑色的树杈,像是恐怖的鬼影,凄凉哀怨。   苏拾欢良久没有说话,聂清尘的心由火热滚烫逐渐变得冰凉,“拾欢……”   他站起身来,背对着苏拾欢,说:“行,你先不用回答我,你好好想一想。”   苏拾欢想说什么,聂清尘临走时,说,“这几天我可能要出差去参加一个医学会议,我会让护工好好照顾你。”   说完,聂清尘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苏拾欢看着门口的方向,陷入沉思。   ……   苏拾欢把聂清尘出差的事情告诉了贺南征,贺南征联系了那边的医生,手术就安排在大后天,贺南征给苏拾欢买好了明天的飞机票。   周澹雅知道了这件事情,嚷着要和苏拾欢他们一起去。   临走的那天,他们到医院来接苏拾欢,周澹雅负责帮苏拾欢打包,贺南征负责装行李箱,苏拾欢负责在旁边一边吃苹果一边看着他们收拾。   两人都是井井有条的人,没一会儿就给苏拾欢的行李收拾好了,苏香见今天开运动会,回来的早,刚回来就碰上他们拎着行李往外走,一下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书包都没有放下,苏香见拉住贺南征拎着行李箱的手,在门口堵住了他,“等一下。”   贺南征放下箱子,等他说。   “你要带姐姐去治疗了是不是?”   “是。”   “你会好好照顾姐姐吗?”   贺南征笑了笑,“会。”   “回来的时候……姐姐就能站起来了是吗?”   “是。”贺南征答的笃定。   “那我决定相信你一次。”   小香见舍不得苏拾欢,临走的时候和她说了很多话。   “因为这次的事情聂清尘会生很大很大的气,那时候姐姐不在,可能会把气都发在香见的身上,而且香见住在医院也不好,所以姐姐找了姐姐的朋友家,香见去那里等着姐姐回来。”   周澹雅恰好路过,伸头过来,“也就是我家。”   “可是……”香见还有犹豫。   “放心吧,我家人超级好。”周澹雅说,“你问问你姐姐,之前在我家蹭吃蹭喝多少次。”   苏拾欢:“……”   就这样,香见去了周澹雅家,苏拾欢和他们两个人一起,踏上了离国的飞机。   ……   六月,安城正是进入夏季,天气还没有那么热的时候,街头已经有男孩女孩穿上了短袖,换上了短裙。   一辆红色出租车在一个安静的小区门口停下,一只小脚踩着镶钻平底鞋先下了车。   风吹过,撩起藕荷色的长裙裙摆,苏拾欢把鬓间碎发掖到耳后。   周澹雅的父母带着苏香见早站在小区口等,香见率先跑过去,“姐姐!”   苏拾欢蹲下身,抱了抱香见。   香见眼圈都有些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小胳膊抱得紧紧地。   贺南征把行李拿下来,周澹雅去和父母说话。   抱了香见一会儿,苏拾欢站起身,“叔叔,阿姨,好久没见了。”   “你这丫头还好意思说!”周母最爱开玩笑,“现在回来了,可得好好住几天!”   苏拾欢笑了笑,“香见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周父道:“我俩都退休了,在家最无聊,还好香见在。”   “你这次回来不会要把香见接走吧?”周母警惕的问道。   周父周母把香见当成自家孙子一样看待,天天上学放学都是周父和司机一起去接送,爱的不得了。   在周家吃了顿饭,周母一直留她,可苏拾欢却没多住。   她在电视台附近租了房子,这几天就要搬过去,高传博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问她那边怎么样了,好了之后可不可以回去上班。   苏拾欢倔是真倔,可是能力还是优秀,新闻敏锐度非常独特,高传博跟电视台力保苏拾欢,这才给苏拾欢留了个位置。   苏拾欢也希望能回去上班,在医院躺了这么久,苏拾欢真的呆腻了。   “在想什么?”   这次之后,贺南征变得很温柔,他知道苏拾欢不喜欢他,所以才把事情告诉周澹雅,让她照顾苏拾欢起居,不让她觉得别扭。   “我在想啊,人世间的事情,真奇妙。”苏拾欢租的房子在二十九楼,推开窗,能看到湛蓝的天空。   “怎么?”   “我也没有想过自己还能站起来。”   就好像手术之后醒来,医生对她说,稍微休息一下,拆掉夹板之后就能慢慢恢复知觉,站起来了的时候,苏拾欢怕自己没有听清,问了好几次。   医生重复之后都笑了,用英语对她说,“怎么?腿伤好了?耳朵又不好了?”   苏拾欢深吸一口气,由衷的说,“这次的事情,谢谢你。”   贺南征眯眼看着远方,没说话。   “我们就算——扯平了?”苏拾欢歪头看他。 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一个星期后, 苏拾欢就回电台上班了,高传博也是一愣, 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这腿行吗?痊愈了么?”   办公室里,高传博坐在办公桌后狐疑的问道。   “除了不能穿高跟鞋,不能跑不能跳, 正常走路已经都没有问题了。”   “走两步我瞧瞧。”   苏拾欢往前走了几步,“怎么样?”   高传博笑了笑, “行了,苏拾欢, 欢迎归队。”   因为苏拾欢腿伤的原因, 高传博把苏拾欢从灾难专题小组调了出来,平时先做一些简单的整理工作, 跑外的工作不用她插手。   这正好合了苏拾欢的心, 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没有调查清楚。   中午, 苏拾欢从电视台出来,打车去了警局,警官看到苏拾欢, 还愣了一下,过会儿才反应过来, “苏拾欢!你可好长时间没来了。”   苏拾欢笑着说,“可不, 我这么久没来,可别把我忘了吧。”   “怎么了?有什么事啊?”   苏拾欢眉毛一挑,“怎么我一来就是有事啊, 就不能是来看看您的啊。”   “苏大记者这么忙,哪有闲心来看我,说吧,什么事?”   “那我可就不瞒您了,东海别墅那个资料……”   “我就知道,”警官扶额,“我说苏大记者,那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呢。”   “没办法呀,这事让我太疑惑了。”苏拾欢说,“而且,张警官,还有一件事情,我得跟你汇报一下。”   ……   晚上,苏拾欢猛地从梦中惊醒。   苏拾欢坐起身,只觉浑身冰凉,全是冷汗,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摸到床头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水。   这才终于平息一些。   她不太敢回想那个梦,摸到手机,很想给贺南征打一个电话,可是号码摁完了,迟迟没有拨出。   手停在半空,最终,还是删了那串号码。   这几天贺南征也归队了,似乎很忙的样子,都没有联系过苏拾欢,苏拾欢想,就趁这个功夫,和他断了联系吧,他们之间也算是扯平。   过了五分钟,苏拾欢抱着自己躺在床上,还是无法入睡。   那个梦就像是魔鬼,始终缠绕在苏拾欢的脑海,挥之不去。   在梦里,贺南征一身橙衣,和他最爱的队员冲进火场,那个建筑很奇怪,似乎是圆柱形的高楼,苏拾欢还在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形状的楼。   他们冲进去后的下一秒,整栋楼忽然变得火光四射,火星从窗户上飞下来,有人大喊不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火没烧多一会儿,一声巨响传来,瞬间,火光四射,一切化为灰烬,带着火星儿,轻飘飘的落在苏拾欢脚边的,是贺南征衣服上的徽章。   苏拾欢想喊,可是喊不出声音,一切都很安静,所有的人全部消失,只剩下苏拾欢和一栋废墟相对而立。   早上八点,苏拾欢从床上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今天是苏拾欢恢复上班之后的第一个周末,她原本想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早饭,可是看了看厨房干干净净的台面,做好了饭还得收拾,苏拾欢就放弃了。   叫个外卖算了。   吃完早饭,苏拾欢准备被自己的衣柜收拾一边,换季了,夏天的衣服都要拿出来,把春天的厚衣服收起来。   一件牛仔外套,窝成一团放在衣柜里,苏拾欢皱眉把它扯出来,狠狠抖了一抖。   一个什么东西轻飘飘的从衣服兜里打着旋儿掉落下来,苏拾欢拿起来看了一眼。   ……   “这是信物,回去换戒指用。”   她把一片花瓣摘了下来,“这支太大了,不好带,看到这一小片黄花瓣你就知道这是信物了好不好?”   他笑着,笑容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暖,“好。”   ……   这段对话还在耳边,这小片黄花在牛仔上衣中折磨,花瓣碎的不成样子,早已不复那时明丽耀眼的模样。   就好像他们,也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一想起贺南征她就会想到那个可怕的梦,苏拾欢摇摇头,把那小片花瓣扔到垃圾桶。   中午周澹雅来了电话,要苏拾欢带着香见一起去她爸妈家吃晚饭,苏拾欢跟她聊了几句,周澹雅说秦玉明也去,这下苏拾欢就明白了。   俩人这就是要见双方家长,准备定下来了。   “那我们跟着去凑什么热闹啊。”苏拾欢打趣周澹雅,“秦玉明不会就此恨我吗?”   周澹雅说,“哎呀你快点带着香见过来吧,我们自己太尴尬了。”   “那有什么尴尬啊,都是要结婚的人了。”   周澹雅知道自己说不过苏拾欢,扔下一句,“快点过来吧,我在家等你。”就挂了电话。   苏拾欢笑眯眯的准备去接香见,这个时间香见在上围棋课,小家伙聪明极了,围棋老师非常重视他,悉心教导准备让香见参加少儿组的围棋竞赛。   路上,苏拾欢又给周澹雅的父母买了一些营养品,她做手术的这段时间,周澹雅的父母一直照顾着香见,一直以来苏拾欢也没有时间正正式式的对他们表示感谢。   开门的是周澹雅,苏拾欢一见她,便说:“哟,还真的是要见父母的人了,穿这么漂亮。”   周澹雅不禁逗,一下红了脸,“哎呀苏拾欢!”   苏拾欢笑起来,把营养品递过去,“叔叔阿姨。”   小香见站在门口,乖乖叫人,“大伯大妈下午好。”   规规矩矩的小模样极惹人疼,周母赶忙迎过来,大宝贝似的把香见抱起来,“哎哟我的小香见哟,想大妈了没有?”   苏拾欢换了鞋,打趣道:“阿姨现在喜欢香见都超过喜欢我了。”   周母一歪头,“一直都是啊,你才发现啊。”   苏拾欢早习惯了周母的“周氏玩笑”,转向周父,“叔叔近来可好?”   “好,好,”周父笑眯眯的逗香见,“就是有点想香见了。”   大家都乐了起来,周澹雅解气的说,“苏拾欢你也有失宠的一天,真是苍天有眼。”   以前苏拾欢在周澹雅家过年,周澹雅总说自己父母不疼自己,更疼苏拾欢,那时周母就是这么说的,哎呀当然了,你才知道啊。   现在全都还给苏拾欢了。   晚上要吃火锅,周澹雅和苏拾欢在厨房忙着洗菜,周母在煮火锅,周父说要领教一下香见的围棋,两人在客厅玩的热火朝天。   “秦玉明怎么还没来?”苏拾欢把洗好的生菜放到盆里。   “说是晚一点过来,队里好像挺忙。”周澹雅说。   “哦,”苏拾欢点了点头,“现在消防大队还是很多任务吗?”   “现在少了一些了,不像秋冬那时候干燥,火灾多。”周澹雅偏头看着苏拾欢,“怎么?最近贺南征都没有联系你吗?”   苏拾欢点点头,“他可能也是这么想的吧,我们扯平了,就不要再见面了。”   周澹雅皱皱眉,“是吗?贺队能这么想?我怎么不相信呢?”   “要不然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周澹雅明白了,“所以拾欢,你还是在意的,是吗?”   苏拾欢继续低头洗菜,“我不想在意了,我想慢慢的,把他忘了。”   “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你想你们纠缠了多久,你跟他分开十年没有见过一次面,你忘记他了吗?”   “也许第十一年就忘记了。”   苏拾欢把洗好的菜端到餐桌上。   “别骗自己了拾欢。”周澹雅说。   “可是雅雅,要不然怎么样呢?原谅他吗?原谅一个在关键时刻放弃了我的人?如果是你,你会原谅吗?”   周澹雅不说话了。   洗好了菜,周澹雅给秦玉明打了个电话,秦玉明匆匆忙忙的只说了三个字“出任务”,电话就被挂断了。   周父和香见从客厅过来,问道:“怎么了?”   火锅滚滚冒着热气,蒸的周澹雅脸都红了。   “秦玉明出任务去,来不了了。”周澹雅一把拉开椅子,坐在上面,“大夏天的吃什么火锅嘛,热死了。”   周父周母对视了一眼,安静下来,周父开口道:“小秦这个工作性质就是这样,有任务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得放下,我还记得我跟你妈那会儿,也是,那时候爸爸正好轮换到急诊,没办法,必须得到岗。”   一番话缓解了一点尴尬,苏拾欢领着香见坐下,“没事儿,咱们先吃。”   其实苏拾欢最羡慕周澹雅的,不是她优渥显赫的家世,而是她的这对开明的父母。   有这样的父母在身边,周澹雅的成长一定是顺遂的,是快乐的。   “小秦说是什么任务了没有?”吃着饭,周母问道。   “没说,就留下这三字儿。”   “估计是挺着急的任务。”   火锅咕嘟着,那边客厅的电视还开着,大家聊天都要提高音量才能听得到,苏拾欢站起身,“我去把电视关了吧,太吵了。”   “好。”   电视里在播新闻,主播说道:“插播一条消息,本台最新消息,今天下午15点52分,安城铜道县一轻化工厂发生剧烈爆/炸,伤亡人数未知。”   画面切换到爆/炸现场,苏拾欢要去关电视的手陡然停在半空。   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那栋造型奇怪的圆柱形的楼是苏拾欢瞪大了眼睛。 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小四, 怎么啦?”周澹雅见苏拾欢状态不对,过来瞧她。   “我天, 爆/炸?而且是这么靠近市内的地方,这得多少人员伤亡啊……”   “不是,雅雅, ”苏拾欢回过神来,忙说:“你看看, 你看看消防出警的人员。”   画面还留在现场,周澹雅仔细看看了记者身后忙进忙出的橙衣人, 勉强看到了那位指挥的。   “成指导??”   周父周母那边也都听到了声音, 转头问道:“怎么了?”   周澹雅连忙笑笑,“没事没事儿, 看个新闻挺吓人的, 咱们吃饭吧。”   苏拾欢从包里拿出手机, 拨了早上没有拨出去的那通电话。   响了很多声,没有人接。   苏拾欢放下手机,强笑着陪周父周母吃完饭。   心里还是不安, 因为早上那个贺南征冲进圆柱形的奇怪的楼之后,灰飞烟灭的梦。   吃完饭, 周澹雅也去房间拿手机,秦玉明和贺南征都是成指导手下的, 爆/炸事件这么重大,必然有无数消防员要被调过来。   “我查到了。”周澹雅推开房间门,又在身后关上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老人和小孩儿知道比较好。   “怎么回事?”苏拾欢问。   “爆/炸的是一家轻/化/工厂, 这间工厂似乎非常有钱,在很多地方都有,之前在双塔县有一家因为地震被震毁了。但是具体的爆/炸原因还没查清楚,但是,”   周澹雅停顿了一下,苏拾欢静静等她说完。   “但是,凶多吉少。”   “你联系到秦玉明没有?”   “还没。”   苏拾欢放下手机,“我刚刚给电视台打电话了,说确有其事,现在已经派人过去了,现在火场一片混乱,轻/化/工厂涉及到有不符合标准的建筑项目,所以具体情况还说不准。”   两人都沉默了,苏拾欢想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双塔县的工厂?!”   “嗯,怎么了?”周澹雅疑惑问道。   “贺南征跟我说过,那家工厂,那家工厂和……”苏拾欢没有说完,手指噼里啪啦在手机上查询着。   “果然!”苏拾欢说。   “什么?”周澹雅凑过来看。   “这家工厂的董事长是东海别墅开发商的弟弟,东海别墅出事的时候,这位董事长的儿子也在里面,可惜没有救出来。”   周澹雅也想明白了,“哦!东海别墅里面的化/学/药品,你是觉得,是这个儿子带进去的!”   “没错。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苏拾欢沉思着说。   苏拾欢站起身,周澹雅问她,“你去哪儿?”   “去警局。”苏拾欢说。   “哎!我和你一起去!”   ……   “苏小姐,我真是没有办法啊,你真的不能进去,张警官正在开会,局里需要现场支援调动。”   苏拾欢面前的小警官极力阻拦着她,苏拾欢说,“我是真的有急事儿想找张警官,要不这样你就帮我告诉他一声。”   “爆/炸事件全城瞩目,上头看中这件事儿,亲自开的会,我怎么能进去呢。”   苏拾欢叹了口气,“行吧,那我也不为难你了。”   正要低落的往外走,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什么事啊?”   “哎,苏小姐,刚好了,这位是我们新调过来的牧警官,之前的东海别墅事件的资料都是他保管的,有什么事情你问他吧。”   小警官说完就走了,牧警官走过来,和苏拾欢握了手,“你好,我姓牧,牧野。”   “我叫苏拾欢,这位是周澹雅,我是东海别墅事件的记者。”   “好,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来我办公室详谈。”   苏拾欢和周澹雅对视一眼,“好。”   牧警官和张警官不同,他并不排斥记者,对真相也有着和苏拾欢一样的执着,苏拾欢从事件起到后来有举报者给她发邮件,再到后来轻/化/工厂和东海别墅开发商的关系,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牧警官。   听完之后牧警官略略点头,“我也发现这件事情有疑点了。”   牧警官把手头的一份资料递给苏拾欢,苏拾欢看出这份竟是聂晚鱼的检查报告单。   苏拾欢看不懂上面的专业术语,周澹雅却一眼就看出来了,“聂晚鱼吸/毒?”   苏拾欢也瞪大了眼睛,这份检查报告和曾经要和聂清尘联手,他给她的那份完全不同。   “所以说聂清尘给我的是假的。”   牧警官点点头,“我拿到这份报告的过程也非常艰难,患者家属一直都在动用一切权利阻挠。”   苏拾欢不禁对眼前的这位警官肃然起敬,她微微笑了笑,“他还是阻拦不住正义。”   牧警官不苟言笑,继续说道,“我们根据当时火场的情况和找到的线索推断了这样的场景,当时一群少男少女从不知哪里弄来的毒/品,玩嗨了,开始想别的新奇的玩法,有人提议要玩孔明灯——因为我们在现场最先起火的另一栋别墅的附近找到了孔明灯的痕迹——于是大家到那边去放灯,可是因为都吸了/毒,意识模糊不清,其中一个人失足掉了下去,他们见他掉下去,正在放孔明灯的人失了手,起火了,大家被大火吓坏了,匆忙往回跑,这也就解释了大家明明在开宴会,可是尸体却分散在别墅各个角落。”   牧警官想了想,“如果按照苏小姐所说,那么现场的化/学/药品也就可以解释了。”   苏拾欢也在看牧警官给她的一些资料,“是的,也解释了为什么火势已经那么大了,可是没有人跑出来了,因为他们吸/了/毒,在低氧的情况下,更加意识模糊。”   牧野点点头,“是的。”   一时陷入了沉默,大家都在脑海里演绎着火灾时的情景,苏拾欢犹豫了很久才开口,试探着问道:“牧警官,你有没有想过火势为什么会突然发展成这样这个问题?”   这件事如果追查下去,会造成非常大的影响,因为这个开发商在全国都数一数二,如果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谁都不敢轻易下结论。   更有甚者如之前的张警官,那样排斥苏拾欢的原因就是知道她想一直查。   张警官在警局浸淫已久,明白“适可而止”的这个道理对于一个警察来说有多么重要。   苏拾欢不确定这位牧警官的性格,从方才的接触来看,他不苟言笑,始终都很严肃,可是处理起事情来有非常干脆果决,却又深藏不露,所以苏拾欢也只能试探着去问。   “我知道苏小姐想说什么。”牧野抬起头,一双眼睛狭长而明亮,“目前,这也是我在考虑的一个问题。”   苏拾欢惊喜的笑起来,“真的?”   “嗯,”牧野重新低下头去,“可是,证据不够,如果这次轻/化/工厂事件能查明白,也许会是一个机会。”   苏拾欢挑挑眉,“你觉得轻/化/工厂也有问题?”   牧野点点头,“嗯。”   这层苏拾欢还真就没有考虑过,“你会过去调查吗?”   “当然。”   苏拾欢笑了笑,“认识您真是我的荣幸。”   牧野微微颔首,“过奖了。”   最后需要过目资料的人签字,还有一个报告单需要签字,“没关系,不需要写全名。”   牧野把前面的表头填了一下,姓名一栏写的是“苏小姐。”   苏拾欢看到牧野的字,说:“牧警官的字很漂亮。”   牧野的脸上竟难得露出几丝笑意,眼里弥漫起柔情,“嗯,内人也姓苏。”   苏拾欢看着牧警官的模样就知道,他的这位内人,大抵也是这硬汉的心头肉,心尖宠。   最后苏拾欢签好了字,笑着说,“牧警官很疼您的内人。”   牧野竟难得多说了几句,眼中笑意未散,“嗯,她怀孕了,愈发像个小孩子。”   苏拾欢笑着把笔递给牧警官,“那以后再有什么线索,我会及时跟您联系。”   牧野:“好的。”   ……   从警局出来,周澹雅往座位上一躺。   苏拾欢正在系安全带,“怎么了?秦玉明还没联系你?”   “嗯。”周澹雅翻过身来看着苏拾欢,“你不担心?”   苏拾欢笑了笑,“担心谁啊?”   周澹雅白了她一眼:“明知故问。”   苏拾欢说:“我们两个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周澹雅说她状态不好,不能回家住,会被父母看出来,苏拾欢就直接带着周澹雅回家了。   刚开门,香见就冲了过来,“姐姐,你去哪啦?”   苏拾欢看到孩子,心中有些愧疚,摸了摸香见的头发,“姐姐去调查一点事情,香见作业写完了吗?”   “早就写完了。”   香见这孩子的成绩非常好,这点还有些出乎苏拾欢的意料,不管是作业还是考试,都不用她操心。   进门多久,苏拾欢带着香见在洗手间洗手,周澹雅在客厅突然嚷了起来,“我手机!我手机响了!”   苏拾欢擦了手出来,周澹雅把电话接起,“喂?”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什么,周澹雅眼圈有些红了,声音哽咽,“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秦玉明又说了什么,周澹雅皱眉,“你说什么?!”   等她挂了电话,苏拾欢问:“怎么啦?”   周澹雅:“小四,贺南征受伤了,现在在军医二院。” 第 86 章   第八十六章   苏拾欢停顿了一瞬, “哦,他受伤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苏小四!”   苏拾欢转头去厨房倒了两杯水,“都说了我们两个已经算是天涯陌路了。”   “贺南征伤重,据说是被抬到军医二院急诊之后直接进了ICU, 苏拾欢,你问问你自己, 真的不想去看看他?”   水杯满了,水顺着杯沿溢出来苏拾欢都没有察觉, 一直到水流到了地上苏拾欢才反应过来, 匆匆忙忙拿着纸巾去擦。   香见在一旁站着,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心事重重的帮着苏拾欢一起擦拭。   “姐姐……”   苏拾欢抬起头。   香见低声问道:“你很难过吗?”   “嗯?”苏拾欢笑了笑, “没关系, 香见进去写作业吧。”   全然忘了香见的作业早已经写完了,可是香见还是答应了下来。   “好。”   苏拾欢端着两杯水放在茶几上,刚坐下来, 她的手机响了,苏拾欢吓了一跳。   “我总说调成震动调成震动, 可是总想不起来——喂?”   “拾欢姐,你快点来吧, 贺队……贺队的情况不太好。”对面是一个男声,十分着急,已经带了点哭腔。   苏拾欢勉强听出来那是他们队里挺年轻的一名消防员, 名字叫刘承宇的。   “我?我去了顶什么用?”苏拾欢想要拿起水杯喝水,可是手指颤抖着,水险些洒出来,尝试了几次之后,放弃了。   “我又不是医生,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为什么啊拾欢姐?”刘承宇的声音愈发洪亮,“贺队对你这么好,他这么爱你,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疼着,你怎么就不动心呢?”   “是我不动心?”苏拾欢笑出来,“你别开玩笑了。”   “拾欢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等他说完,苏拾欢把电话挂断。   苏拾欢长舒了一口气,“你、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有、有问题,说、说的什么东西。”   “小四……”周澹雅心疼的看着苏拾欢。   苏拾欢笑了笑,两颗大滴的眼泪猛然滑落,砸在苏拾欢的手背上。   她抬手看了看,“被、被风吹迷了眼睛,怎么、怎么还流泪了,真、真搞笑。”   说话的功夫,手机震了一下。   苏拾欢垂眸看了手机半天,叫周澹雅:“雅雅,你看、你看看是微信吗?”   周澹雅俯身拿起手机,果然是刘承宇发来的微信,很长的一条。   “他、他说什么?”苏拾欢红着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想知道就自己看咯。”周澹雅把手机往前一送,苏拾欢没动。   看着她的模样,周澹雅也不忍心再逗她。   “他说他不明白为什么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前几天贺队旧伤复发住院,也没见你联系过,原本贺南征刚好,结果出了爆/炸这档子事,队里缺人手,贺队顶上了,为了救一个刚来的新兵,自己冲到最前头,受了重伤住院,他说贺队没有一丁点对不起你,凭什么你会这么恨他。”   苏拾欢像是被石化了一样坐在那边。   “原来他之前不跟你联系,是因为旧伤复发啊……是地震中受的伤?”   “他、他没有、没有受伤。”   两人谁也没有察觉香见从房间里走出来,大大的明亮的眼睛红着。   周澹雅继续往下看:“后面大多是质问,没说别的了。”   这时手机又响了,周澹雅说,“是刘承宇,你接不接?”   苏拾欢伸出手来,周澹雅把手机递给她。   “拾欢姐,我求你了,算是弟弟求求你行吗?你过来看贺队一眼。”   刘承宇声音大,周澹雅也能听见他的声音,这句话落,苏拾欢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你就过来看一眼,等贺队醒了,他至少能看到你,”刘承宇说,“你不知道,拾欢姐,就在贺队旧伤复发那段时间,贺队躺在病床上,偶尔醒了一次,就会问问有没有人来,我们说没有,贺队眼睛里的光芒瞬间就黯淡了,我跟您说实话,我跟着贺队这么长时间,我记忆中的贺队是条汉子,什么事儿都打不倒他,可我真没见过他这样。   拾欢姐,我们贺队满腔深情,他不会说,不会表达,可能你们之间就有了误会和嫌隙,可是我告诉你,我们贺队是真的把你当成最最重要的那个人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取代了超越。为了你,他几乎连军令都险些违背!”   “你……你说的什么意思?”苏拾欢终于开口,声音已经无限颤抖。   “地震中你被压在石头下面那一次啊,上头下令救另一个,因为那个姑娘说她怀孕了!”   如果一个巨雷响在苏拾欢的头顶,当时地震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顺着石缝爬过来的小姑娘,笑眯眯的对她说她一定一定要活下去,她说她是传媒大学的学生,她说她不能死,她说她很崇拜苏拾欢,她说她还没有交过男朋友,苏拾欢喜欢她,把仅剩的面包全都留给她吃,还骗她说自己也有。   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在生死关头,出卖了她。   苏拾欢很想哭,也很想笑,哭这命运弄人,笑这世道苍凉。   “那之后呢?”   “之后贺队提议从另一个方向,能保住你安全,却要伤了那个姑娘,我们的确先救的她,可是钢筋从她的身体里穿过,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可是这样的角度就能保证在石头下面的你的安全,如果毫发无损的把那个姑娘救出来,钢筋就会直□□的心脏,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我们贺队、”刘承宇再次哽咽,强忍着继续说道:“我们贺队为了你,差一点就违抗军令了!幸亏成指导同意了这个做法,至少这个做法能保证你们两个人的性命,不用做这么残忍的取舍。”   “可是,可是我还是,我的腿……”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被调走,之后还传闻说你已经去世了,结果你没有死,却再也站不起来了。”刘承宇说,“虽然我不知道,可是我们贺队真的没有一点对不起你啊,你来看他一眼吧拾欢姐,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眼了啊!”   刘承宇一个大男孩,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苏拾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更不知道是怎么消化这样一个真相的。   “姐姐……”一只小手伸过来,苏拾欢回头看到小香见。   “怎么、哭了?”苏拾欢颤抖着手想去给香见擦眼泪,可是香见躲开了,哭出了声音。   “姐姐,对不起,我骗了你……”   “什么意思啊香见?”周澹雅问道,“你知道这后面的事情是不是?”   香见哭着说,“我知道整件事情,可是,可是聂大夫不让我说,他说贺南征一直在欺骗你,他总是欺负你,聂大夫对你最好,他就让我保密。”   “他没有放弃我……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对不对?”苏拾欢的声音轻飘飘的。   从香见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苏拾欢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真相。   那天苏拾欢和罗丹二人被压在同一块大石板下,过来协助的专家从物理学上判断,罗丹的位置比较方便救助,成功的几率也很大,而且罗丹对他们说她怀了孕,成指导忍痛下达命令,救罗丹而舍苏拾欢。   聂清尘也在场,看出罗丹有可能假孕,告诉了成指导,贺南征那边也研究了整个大石的地形,牺牲罗丹的两条腿,可以保证两个人的性命无损。   成指导非常生气,认为贺南征违抗军令,专家也认为贺南征不自量力,可贺南征依然坚持,最后成指导同意了贺南征的说法,钢筋从罗丹的身体里穿过,罗丹的下半身再也动不了。   那时候苏拾欢刚好醒了,看到他们救助罗丹的画面,聂清尘在苏拾欢身边,将计就计,告诉苏拾欢他们放弃了她,救起了另一个人。   之后苏拾欢再次晕厥过去,聂清尘告诉香见保密,因为他比贺南征更爱她,她跟着贺南征只会受苦,他会给她更好的生活。   罗丹被救出之后,紧急送往医院,秦玉明刘承宇跟车。   之后他们开始救助苏拾欢,这时候余震再次发生,大石再度落下,紧急之下贺南征用身体挡在了苏拾欢身后,大石重重压在了贺南征的身上,头顶碎石滚落,砸伤了苏拾欢的腿。   贺南征的重伤由此而生。   余震之后,贺南征被送往医院,聂清尘和其余消防员救出苏拾欢,聂清尘动用自己手里的权利把苏拾欢秘密安排到军医二院的vip病房,并向外界放出消息,苏拾欢在地震中逝世。   这边跟苏拾欢说的又是,贺南征救了另一个,放弃了她。   聂清尘要苏香见保密,说是这样姐姐就能完全属于他们,他们能够给姐姐最好最幸福的生活。   可是香见心疼苏拾欢的腿,他知道她有多想站起来,和正常人一样走路,聂清尘一直告诉他的都是他已经想尽一切办法,可是苏拾欢的腿确实已经无法治愈。   后来贺南征带着苏拾欢治好了腿,香见才知道聂清尘是骗他的,他只是想把苏拾欢据为己有,并不是真心对她好。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香见的眼泪流了满脸,“是我骗了你,我以为,我以为这才是对你好,对不起……”   苏拾欢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给香见擦眼泪了,她转过身,心脏的位置疼的几乎窒息。   她无法想象在她对贺南征说出那句“除非你去死”的话时,贺南征是怎样的心痛,也无法想象,贺南征想也不想扑在她的身上,替她承担巨石压顶带来的伤害时是怎样的义无反顾。   可是回头想想,贺南征似乎一直以来都是以这样的保护者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次她被同班同学欺负,是贺南征护着她,帮她出气。   重逢之时酒吧大火,贺南征也是以这样的姿态挡在苏拾欢的身后。   她始终以追求者自居,认为自己对贺南征的爱铺天盖地,可是贺南征回应她的却寥寥无几。   这种想法蒙蔽了她的眼睛,让她忽略了贺南征对她的种种的好。   刘承宇说的没有错,贺南征有满腔深情,可是难以言说。   苏拾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凭什么……”苏拾欢小小声的,“明明是我先动的情……”他却比她情深。   “小四。”周澹雅走过来,拍拍苏拾欢的肩膀。   苏拾欢猛地抬起头来,“带我去见他,我想去看看他。” 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   军医二院ICU病房外面站了几个人, 一水穿着橙色的救援服,刘承宇率先看到苏拾欢, “拾欢姐,你终于来了。”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苏拾欢说:“怎么样了现在?”   “孙超冲进去救援, 贺队说情况不对,可是孙超还在里面, 贺队让其他人不准动,他自己进去把孙超推了出来, 紧接着就爆/炸了, 贺队现在正在抢救。”   苏拾欢脑子乱乱的,勉强能还原出个事实, “可、可是……”可是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周澹雅还算冷静, 拍拍苏拾欢的肩膀, “别担心,没事的。”   苏拾欢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冷白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色看上去无比憔悴,眼睛红彤彤的, 睫毛上总沾着水似的。   刘承宇一直陪着苏拾欢等,时不时安慰她几句, 或者说几句他们这次救火时的事。   “这次的爆/炸谁也没想到,一开始只是着火的,孙超冲进去之后贺队才发现的。”   “贺队平时最看重我们这些年纪相对小的兵, 总是特殊照顾着我们。”   “有一回我们问贺队在火场最希望的是什么,贺队就说了俩字儿,人齐。齐齐整整进去,齐齐整整出来,这就是贺队最希望的事情。”   苏拾欢了解贺南征,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   大约过去了十个小时,手术室灯灭,苏拾欢一个箭步冲过去。   “病人醒了,你们可以进去探望,控制在五分钟之内。”医生说话简短。   苏拾欢匆忙说了句“谢谢医生”就冲进了病房。   贺南征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带着氧气面罩,看到苏拾欢之后,原本无波无澜的眼睛里燃起了些微光亮。   “南征,”苏拾欢刚开口,眼泪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贺南征不能动,只能眨眨眼。   “还好起来的,没关系,一点会好起来的。”苏拾欢颤抖着去找贺南征的手,握住,“我全都知道了,我已经全都知道了,对不起,对不起,我……”   贺南征想抬起手给她擦眼泪,可是力不从心。   苏拾欢想起什么,从上衣的口袋里翻找着,从里面拿出一个抽抽巴巴的,已经枯萎的迎春花。   那天苏拾欢收拾衣柜,这朵花从衣兜里掉了出来,苏拾欢把它到垃圾桶里。   中午陆陆续续忙完其他,准备把垃圾扔掉的时候,又看到这朵花,苏拾欢想了想,又把它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清洗了一下,晒干了。   不需要说话,一个信物,就已经代表一切。   ……   这几天苏拾欢都在在医院照顾贺南征,医生说贺南征命大,虽然爆/炸重伤,但都没有伤到要害,在重症呆了半天之后转到了普通病房。   一切安全之后苏拾欢把贺南征受伤的事情通知了刘正芳,刘正芳吓坏了,打了车就过来。   开门见是刘正芳,两人俱是一愣。   “阿姨。”是苏拾欢先开口。   刘正芳在家做好了饭菜,用保温壶温着带了过来。   “现在好多了吧?”   “嗯是,好多了已经。”苏拾欢进去搬了个椅子给刘正芳坐。   “我是问你,”刘正芳把保温壶放在床头,“你的腿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吗?”   “哦,”苏拾欢说,“我已经没事儿了,就是天冷或者风大的时候会有点疼。”   “注意点保暖,”刘正芳看着贺南征,幽幽的说,“南征受伤都成了习惯了,这些年,大伤小伤不断。”   刘正芳帮贺南征掖了掖被角,苏拾欢也坐下来,“阿姨,医生说哥哥已经没事了,养养伤就好了。”   “还叫哥哥?”刘正芳眉毛一挑。   苏拾欢动作一顿,“阿、阿姨……”   刘正芳笑了笑,“你们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苏拾欢紧紧看着刘正芳。   “我也想过,人活一世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以前我觉得是脸面,那也是我最重视的东西,可是地震的时候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儿,我发现,不是这样的,”刘正芳抬起眼睛,那一瞬间,苏拾欢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刘正芳老了。   再不是当年雷厉风行,踩着高跟鞋在工厂里指点江山的刘正芳了。   鬓角是遮掩不住的白发,眼角眉梢都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真情。”刘正芳笃定的说,她转头去看贺南征,“这话就是南征告诉我的,在他以为你已经去世的时候,他跟我恳谈过一次,他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话,以前的,现在的,未来的,都聊了一通,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儿子,是在跟我道别。”   苏拾欢愣愣的听着。   “他说了一句话,他说他一切的军功和贡献都是国家的,唯独命,是你苏拾欢的。”刘正芳看着贺南征沉睡的脸庞,满眼都是慈爱,“这个孩子啊,他身上的特质恰好都是我所没有的,爱,和正义,是他身上最美好的品质。”   刘正芳跟苏拾欢说了很多,一直到天色逐渐灰暗,贺南征醒来。   “这个点醒了刚好,我给拾欢和你做了点鸡汤,现在已经温着。”刘正芳起身去拿保温壶。   “妈,你来了。”贺南征的声音还是有些虚。   刘正芳说,“妈的退休手续已经办完了,现在妈妈搬到你之前在医院旁边租的房子里,也方便照顾你俩。”   贺南征看了看他们二人,“你们谈过了?”   苏拾欢笑了笑,“先吃饭。”   贺南征很乖:“好。”   ……   苏拾欢一直和牧野联系着,牧野预测的没错,这次爆/炸的确不是意外,原本只是小小火灾,可是建造工厂所用的材料都不合格,所以火势蔓延。   “可是爆/炸呢?为什么会爆/炸?”苏拾欢回复微信说。   “因为工厂内部原因。”   这下苏拾欢就明白了,“现在警局那边怎么说?”   “正在调查,现在已经追查到开发商这一层了。”   苏拾欢:“开发商??进度这么快。”   牧野:“苏小姐给的资料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苏拾欢:“哦,这倒是小事。”   牧野:“爆/炸事件影响很大,上头非常重视,这就解决了苏小姐一直担心的问题。”   她一直担心的问题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   苏拾欢说:“好的,那谢谢牧警官了。”   放下手机,苏拾欢的心里还是乱乱的,事情进展的太顺利了,顺利的有些出乎苏拾欢的意料。   这件事情她追查的有多辛苦她自己心里清楚,可能因为这一场爆/炸就这么顺利的进行吗?   苏拾欢心里还是不安,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周末苏拾欢去找了牧野,没有在警局,而是把他约在咖啡厅。   牧野听了苏拾欢说的担心,点点头,“我明白苏小姐的意思,这件事现在是上头在查,我只是把证据交上去审核,现在成立了专案小组负责这件事情,据我所知轻/化/工厂的厂长已经下台,具体会咬出多少人还不知道。”   苏拾欢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给聂清尘打了电话,果然,电话盲音,聂清尘早已经换了号码。   “可是开发商呢?这样做不会打草惊蛇吗?”   没时间浪费,苏拾欢去找了一趟周澹雅,周澹雅说聂清尘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离开医院,苏拾欢去了之前聂清尘的家,他租下来的公寓,甚至那家私人诊疗中心都已经空空如也。   苏拾欢坐在车里,缓缓点了支烟。   这件事情就连牧野都没有知情权,发展到什么程度苏拾欢根本无从得知。   苏拾欢发动油门,黑色轿车绝尘而去。   ……   苏拾欢敲了敲门。   高传博放下笔,“进。”   苏拾欢定定的看着高传博,“高总,我想成立一个专栏小组。”   高传博交叉起双手放在桌子上,“什么内容?”   “爆/炸案。” 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   贺南征能尝试着自己走了, 不需要苏拾欢的搀扶,也不用扶着墙壁, 只是走的有点慢,多走几步路就会出虚汗。   这天苏拾欢下班过来看他,刚好看到贺南征在自己走路, 苏拾欢赶忙放下包包过去搀着他。   “你干嘛这么着急?医生都说了要慢慢来的。”   “不累,就是练练。”贺南征笑着抹了一下头上的汗珠, 到床边坐下,“整天这么躺着, 后背都有些发麻了。”   “我给你捏捏。”苏拾欢手伸到贺南征背后, 摸到的只有硬邦邦的肌肉和一条一条的伤疤。   “伤好了吗?”   苏拾欢力气小,这种力道捏在后背上, 弄的贺南征有些痒, 回头捉住她的小手, “得了得了,你越弄我越麻。”   苏拾欢手一缩,“不用就算了。”   难得再次见到苏拾欢这副娇嗔模样, 简直甜进了贺南征的心坎儿里,他搂过她在她的颊边偷了个香, “工作顺利吗?”   “老高同意了我做专栏,但是给我派了很少的人, 大多数还是要我自己来。”   “老高不是都同意了吗?为什么还……是想让你知难而退。”   苏拾欢:“老高知道我的性格,不会知难而退的,他派的人少是因为不想那么多人知道。”   贺南征点点头, “资料证据搜集够了吗?”   “问题就出在这啊,上头调查的材料保密,我们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   贺南征略低了低头,“小四,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   “什么事啊?”   “之前临城地震,有一部分资料转移到我们队里,我偶然看到了……苏伯伯去世那年的资料。”   苏拾欢目光一紧,继续听下去。   “那次居民楼失火,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消防一来基本就能扑灭,虽然是老旧小区,楼间距非常近,可也不至于有那么大的损失,资料上写着,楼体材料易燃,我想起来,火灾的前两天有工程队给我们楼重新做保温隔板,那家公司……”   “就是东海别墅的开放商,是吗?”苏拾欢小心翼翼的问道。   贺南征的眼神,已经回答了一切。   苏拾欢忽然冷笑,“原来是这样。”   “你去查一下这部分的资料,也许也能算作证据。”贺南征说。   “我知道了。”   第二天苏拾欢回来晚了,刘正芳有事出门,给苏拾欢发了微信让她去把家里桌子上的保温壶拿过来。   苏拾欢踩着高跟鞋过了马路,拿出手机看牧野给她发的最新的资料。   天色渐暗,租的房子在老旧小区里面,没有路灯,苏拾欢一步一步走的很小心。   外面的车声越来越弱,小区里面无比安静。   苏拾欢不禁背后发冷。   给贺南征打了一个语音电话,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苏拾欢顿时觉得安心多了。   “你站在那别动,我过来找你。”贺南征说。   “没事儿,我马上就到了,你好好待着就行。”   “你电话别挂,我一直和你说话。”   “好。”苏拾欢一路走一路抱怨,“也就是今天穿的高跟鞋,要不是小路不好走,我再穿个平底鞋出来,说不定现在我都已经拿完了回医院了。”   贺南征低低的“嗯”了一声,“到哪里了?”   苏拾欢抬起头,“马上就……”   胡同里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捂住苏拾欢的口鼻,苏拾欢发不出声音,那人的另一只手打掉苏拾欢耳边的手机,狠狠往地上一摔。   苏拾欢被一只手臂勒着脖子,半拖半拽被拉上了车。   车门“嘭”的一声关上,前面坐着两个人,还不待看清楚身后的人,一条黑色缎带系在了苏拾欢的眼睛上,她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身后的人身上有一种熟悉的龙舌兰的味道,验证了她心中的那个猜想。   车子启动,苏拾欢轻轻开口,“聂清尘?”   车内很安静,苏拾欢明显感觉到他箍着她的手僵了一下。   “是你对吧。”语气笃定了几分。   身后的人沉沉道,“好久不见,苏拾欢。”声音带着几分顽劣,几分沙哑。   “你居然还没走。”苏拾欢笑了笑,说。   “去哪里呢?”尾音稍稍上扬。   “逃走,逃去国外。”   “你不知道现在安城已经部下天罗地网了吗?”手臂猛然一紧,苏拾欢呼吸一滞,喘不过气来,“还不都是因为你?嗯?苏大记者?”   苏拾欢咳了两声,没咳出来,脸憋得通红。   那只手臂才稍微松了一些。   “所以啊,你现在、咳、你现在在挣扎什么呢?”苏拾欢喘了几口气。   “挣扎?”聂清尘像是被逗笑,“我们这种人,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结局,还挣扎个什么劲儿,只不过,刀尖舔血的生活太累了,临时也要有个垫背的,陪我一起赴黄泉啊。”   聂清尘细长的手指轻轻滑过苏拾欢的脸颊,冰冰凉凉的。   苏拾欢一阵恶心,头狠狠往旁边一偏。   聂清尘的手指停在半空,他微微笑了笑,收回。   “也是,苏大记者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   苏拾欢不说话。   “所以才选了你,”聂清尘的身子缓缓靠近,“做我的陪葬啊。”   “这才是你的本性吧,”苏拾欢冷冷一笑,“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这点伪装算什么,你不也是最后才看出来?”聂清尘哈哈大笑,“你之前还想着要跟我联手,搞死我爸爸,真的,真的差点没笑死我。”   苏拾欢狠狠咬着牙,“小人。”   “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是一个君子,”聂清尘说,“不过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你没得选择,必须跟我走。”   苏拾欢别过头去。   “你这种娇俏的小模样,我最喜欢了。”聂清尘看着苏拾欢的背影,目光痴痴地。   看了一会儿,似乎回过神来,他移开目光,“便宜了贺南征那小子,不过斗来斗去,最终你还是归了我。”   “你一直都知道你爸爸在做什么。”苏拾欢愈发肯定。   “这是自然,”聂清尘说,“我当然知道,只不过……”   聂清尘停顿了一下,没再继续。   苏拾欢顺着他的话头往下猜测,“你妹妹不知道?”   聂清尘没声音了,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苏拾欢知道自己猜对了。   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聂晚鱼从来都是无辜的,她伤在你爸爸盖的房子里。”苏拾欢咬牙切齿的说,“她有什么错,凭什么替你们背负因果报应。”   “因果报应?你觉得这是报应吗?这是聂晚鱼自作自受。早就告诉过她不要和聂乘风接触太多,二叔家风不正,聂乘风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她还是跟人家接触,就活该被他们骗,这还不都是她无脑,自找的吗?”   想起聂晚鱼,苏拾欢心里一阵疼痛,她完全没有想到晚鱼的亲哥哥会这么说她,苏拾欢为她鸣不平。   “她才十九岁!”苏拾欢说,“她是你的亲生妹妹!你就这样说?”   “不然呢?”聂清尘无所谓的语气更加让苏拾欢咬牙切齿。   “你跟你爸爸一样!没有人性!”   聂清尘冷冷一笑,“你才是最惨的那一个,还在傻乎乎的同情别人吗——你就要和我这个没有人性的一起死了,知道吗?”   车子拐了个弯,在某个位置停下,聂清尘没好气的把苏拾欢脸上的黑色缎带扯掉,指甲不小心划到苏拾欢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苏拾欢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看出这是一个废旧的工厂,前面只有一条路,稀稀落落几盏路灯照亮地上一个昏黄圆圈。   苏拾欢走得慢,聂清尘不耐的从后边推了她一下,苏拾欢穿着高跟鞋,一个小石子踩到脚底,苏拾欢身子一歪,聂清尘下意识的扶住她,苏拾欢的脚踝扭了一下。   “疼吗?”聂清尘问。   苏拾欢从他的怀里狠狠一挣,聂清尘怀抱一空,眼神也跟着空洞了一瞬。   前面那个人过来绑了苏拾欢的双手,绳子的一端牵在聂清尘手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赶紧给我进去。”聂清尘恼羞成怒,从身后狠狠地踢了苏拾欢一脚。   目光也狠辣了几分。   向来只有他“想要”的,和他“不想要”的,从小到大,就没有一样是他“得不到”的。   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得不到的,就要把它毁掉,让别人也无法得到。   开了门,里面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这是个破旧的工厂,一楼整个没有隔断,大得令人心寒,堆着不少仪器部件,还有不少油漆桶。   那几个人把苏拾欢绑在一个铁柱子上,苏拾欢看到了聂清尘的脸。   他一身黑色休闲装,也许是这几日奔波逃命,他看上去有些狼狈,平日里装出的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也不复存在,只有说话的时候,语气里的沉稳劲儿一如以往。   聂清尘歪了歪头,斜斜一笑,“我的拾欢,不管怎样,都是那么漂亮。”   苏拾欢瞪了聂清尘半晌,朝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滚!”   聂清尘眯着眼睛,手覆在脸上,仍然笑着,“挣扎吧,挣扎到最后,看看你的如意郎君会不会来看看你。”   “聂清尘,你这是找死。”   “是啊,而且找的是和我的美人儿一起死。”   聂清尘凑近苏拾欢,苏拾欢身后就是柱子,躲无可躲,脸别向一旁,乜了聂清尘一眼,“一起死就一起死,你以为我会怕?呵,聂清尘,你的胃口未免太小了。” 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聂清尘他们几个就着工厂里昏暗的小灯, 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饭菜,几个人一起吃的。   苏拾欢观察了一下, 聂清尘应该和他们不是一起的,他们叫聂清尘“聂哥”,吃饭的时候也是他们几个坐在一起, 聂清尘坐在另一边。   聂清尘终究是贵公子出身,吃东西的动作十分斯文, 也不愿和那几个吆五喝六的人说话。   聂清尘拿了一个包子过来,递到苏拾欢的嘴边, “吃一点。”   苏拾欢不动。   “不吃啊, 不吃怎么行,我不想把你养瘦了。”聂清尘摆弄着手里的包子, 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就像你腿伤的时候, 我都没有把你养瘦了。”   “是啊,不吃晚饭可怎么行。”   苏拾欢目光看着远方,聂清尘意识到事情不对, 一回头,透过窗子看到远处闪起了红蓝相间的光芒。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那几个人也都惊了, 怒骂道。   “聂哥,怎么办?”   聂清尘看着外面, 一辆,一辆,一辆, 聂清尘回过头来,“你通风报信??不然怎么会这么多警车?”   苏拾欢淡淡的笑了笑,没说话。   “聂哥,那现在怎么办。”   “走。”聂清尘过来解苏拾欢身后的绳子。   苏拾欢幽幽的说,“放弃吧,没用的。跟他们说出你父亲的下落,也许能给你记一功。”   聂清尘笑了笑,“开什么玩笑。”   苏拾欢说:“没有用的。已经晚了。”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聂清尘几个人正要拽着苏拾欢逃离,警车就停在外面,红蓝相间的光芒无端震慑人心。   冲进来的人群中,苏拾欢一眼就看到了贺南征,“你怎么来了?”   聂清尘回过头,恰好了贺南征四目相对。   聂清尘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忽然把苏拾欢往前狠狠一推,说了句什么,苏拾欢没有听清,苏拾欢站不稳,身子往前倾,贺南征稳稳地接住了她。   聂清尘几个人跳窗而逃,和从后面包围的警察迎面相遇。   苏拾欢看着聂清尘被送上警车,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是绑架,”苏拾欢笃定的说,“他是自首。”   苏拾欢有两部手机,之前那部生活机被贺南征捡了去,贺南征住院这段时间,苏拾欢为了方便,两部都带在身上,聂清尘之前打掉的是苏拾欢的工作机,苏拾欢的另一部手机始终开着定位,贺南征报警之后警察很快就找过来了。   其实在车上,聂清尘勒住苏拾欢脖子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了,可是他又松开了,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时候苏拾欢就知道了,聂清尘只是想自首,想被警察抓走。   回到医院,苏拾欢惊魂未定,在贺南征怀里蹭啊蹭,“你再也别离开我了,再也别。”   贺南征低低的应她,“好,等我出院了,我们就结婚。”   苏拾欢猛地抬起头,“谁说要跟你结婚了?求婚了吗你?”   贺南征笑了笑,低头去吻她,苏拾欢躲,贺南征一俯身,把她整个压在床上。   “你你你你……”   “我好的差不多了。”贺南征知道她想问什么。   “这是在医院!”   贺南征想了想,“这次你想穿护士服吗?”   “你有病啊!”   张牙舞爪的苏拾欢很快被贺南征吻得全身发软,贺南征一手关了灯,苏拾欢咬着自己的手指,嘴里溢出一丝嘤咛。   ……   聂清尘的父亲和叔叔很快落网,两个人都是商业巨头,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供认不讳。   苏拾欢在这次的事件中立了大功,她的专案小组把所有的事情写成了书面报道呈交给高传博,高传博高兴极了。   “苏拾欢,恭喜你通过考核,成为一个正式新闻主播。”   高传博说的是因为梁月的事情,对苏拾欢的处罚结束。   “不用了,高总。”苏拾欢把一份文件双手递到高传博跟前。   高传博没急着接,“干什么?”   “高总,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苏拾欢想好了,她还是想做一名记者,自由职业,专门采访报道灾难性事件,把真正的,可怕的灾难呈现在观众面前,用最真实,最客观的角度让大家看到。   这样大家才会真正明白军人的意义。   高传博不想失去这名爱将,劝了苏拾欢很久,可是他也知道,苏拾欢的性子,劝也没用。   苏拾欢还是辞职了,回头再看一眼电视台大楼。   以后这里再也不是她的雇佣地了,他们是平等合作的关系。   苏拾欢长舒一口气。   苏拾欢他们和周澹雅是一起领证的,两对情侣拿着红色的证件笑的开心,刘承宇也休息,一条单身狗看着他们心里不是滋味儿。   “我说贺队,秦队,”   秦玉明在地震时立下大功,被消防大队提为第四支队的队长。   “你们就非得今天领吗?”刘承宇不满道,“不仅非要今天领,还非要带着我一起?”   秦玉明笑起来,“必然啊,我们下午决定一起去喝酒,缺个不喝酒的司机。”   刘承宇响亮的“我靠”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心脏,“疼。”   他们下午去了趟酒吧,时熙看到苏拾欢过来,“你可是好久没来了,我都快把你忘了。”   苏拾欢笑了笑,“现在想起来了么?”   时熙看了看她身边高大的贺南征,小声道,“这位就是你一直守身如玉的原因?”   苏拾欢点了点头。   时熙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啧啧”两声,“值得。”   几个人在卡座那边点酒,秦玉明回头问周澹雅想喝什么,周澹雅翻了翻菜单,嗫嚅着问有没有不含酒精的。   “为啥要不含酒精的啊?”秦玉明一头雾水。   周澹雅红着脸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秦玉明把耳朵凑过去,周澹雅小小声的说,“我怀孕了。”   “卧槽!?”秦玉明一声喊,贺南征苏拾欢俱都抬起头来。   “都、都给我撤下去,把这些我媳妇不能吃的,都给我拿走。”秦玉明把桌子上的酒全都推到贺南征他们那边。   这下苏拾欢他们就明白了,苏拾欢握住周澹雅的手,“什么时候的事啊?”   周澹雅的脸红的快要炸了,“一个多月了。”   秦玉明伏下身子,耳朵贴到周澹雅的肚子上,“我听听看。”   刘承宇一巴掌打过去,“听什么听,现在啥也听不到。”   秦玉明这下可得意了,“你怎么知道听不到,你当过爸爸吗你?有媳妇么你?有女朋友吗你?”   三连问相当于三连杀,一刀一刀刺在刘承宇的心上。   刘承宇捂着自己的心脏,“草,疼。”   因为周澹雅怀孕了,他们也就没有进行之前预定的婚前狂欢,喝到十点多就走了。   走的时候时熙贼兮兮的过来,“那种身材,要死要活的了吧?”   苏拾欢想了想,“要死要活不恰当。”抬头,贴在时熙耳朵上,“是欲/仙/欲死。”   时熙笑起来,轻轻打了苏拾欢一下,“不管结不结婚,苏拾欢,你都是我们这的骚话一姐,我可得甘拜下风。”   出门之后,贺南征低头问她,“你们在说什么?”   苏拾欢:“嗯?没什么啊。”又画蛇添足的摇摇头,“没什么。”   因为周澹雅怀孕,所以他们的婚期提前,在九月份的时候周澹雅结婚,苏拾欢和贺南征分别是伴娘和伴郎。   周末的时候苏拾欢和贺南征一起去看了房子,俩人一直决定不在市中心买,在繁华的市内生活惯了,苏拾欢非常向往安逸一些的生活。   最后定了一处洋房,带着一个小花园,苏拾欢也不会种什么,她说她要养一花园的野草,让野草们放肆的生长,一直长到天上去。   苏拾欢被贺南征宠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会儿一个想法,贺南征也只有点头,“好。”   售楼员听了有些羡慕的说道:“二位是要做婚房吗?”   苏拾欢头往贺南征胸膛一歪,“对呀。”   “真是般配啊。”   两人对视了一下,贺南征满眼宠溺,苏拾欢扁扁嘴说,“可没有外表看着这么光鲜,你都不知道,当年我追他的时候,吃了多少苦。”   “两位是女追男。”   苏拾欢一挑眉,“当然了,隔着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贺南征也不反驳,就着他们两个的关系,苏拾欢已经编造了好几个版本了,跟售楼员说的是女追男,跟金店的售货员说的是贺南征差一点死了她成了寡妇,跟婚纱店的店员说的又是苏拾欢差一点死了,贺南征另找他人。   这几个版本唯一一点相同,就是不管哪一个版本里,贺南征都是个十足十的负心汉,大坏蛋。   反正自家媳妇,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贺南征无奈的摇摇头,继续看手里的户型图。   小花园里给她打个秋千吧,她和孩子应该都会喜欢吧。   过年的时候苏拾欢和贺南征带着刘正芳回到老家,大年初二亲属聚餐,刘正芳郑重的和亲戚们说了这件事情。   亲属们大都是传统派,接受不了他们兄妹结婚,即使不是亲生。   尤其是二姨,尖利的声音一开始说的还有的听,越说到后面越离谱,刘正芳反驳了几次之后,二姨口中的话愈发尖酸刻薄起来,就连“乱/伦”这样的词都冒了出来。   刘正芳知道反驳无用,和苏拾欢贺南征一样,安静的坐着等他们说。   “你看看我们玲玲,之前相亲的那个大学教授,说对我们玲玲非常满意,今年交往交往也许就能结婚了,”二姨说道:“恋爱就应该这样,家世,门第,身份,地位,样样都要匹配的上才行,清清白白的结婚,这样才能积德,以后你们才能幸福,知道不知道?”   苏拾欢看了玲玲一眼,玲玲明白过来。   “妈,不是这样的。”玲玲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   “啊?什么?什么不是这样的?”二姨没明白玲玲的话。   “我没和你说的那个大学教授谈恋爱,我现在的男朋友是他们班的一个男同学。”   “男、男同学?”二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比你小三岁的那个?”   “是,这几个月我都是打着和大学教授谈恋爱的旗号去见他的。”玲玲说。   二姨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且是当着所有亲属的面聊这件事情,二姨面上挂不住,“行了行了,别开玩笑了,咱们回家再说吧。”   “我知道您不同意,可是妈妈,我是真的喜欢他,他也很爱我,就像姐姐和姐夫那样。”玲玲看了一眼苏拾欢两人。   “小女孩家家的,说什么情情爱爱的啊,丢人不丢人?”二姨脸上彻底挂不住了,有些恼羞成怒,“都说了别在这这样说了,你聋啊?听不见啊你?”   “既然说都说了,大家就一起这事情说明白了吧,”贺南征说,“现在亲属们都在,都是自己家里人。”   玲玲点点头,“我和他定好了,春天去领证。”   二姨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喊出了玲玲的大名,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她的鼻尖,“你你你你,你翻天了你!”   二姨说着扬起手臂就要去打玲玲,三舅舅赶忙起身拦住,“二姐,你消消气消消气,孩子们的事情,让孩子们自己做主吧。”   “你瞧瞧她,你瞧瞧她说的什么话!啊?这还像话吗这?小姑娘家家的找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的,还在上学呢,年纪这么小,以后怎么给她幸福!”   刘正芳隔着三舅舅和二姨看了苏拾欢一眼,苏拾欢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一看就是苏拾欢的手笔。   刘正芳无奈的笑了笑。   二姨之前没少给刘正芳小鞋穿,刘正芳厉害是厉害,可是不愿意和自己妹妹计较这些。   可是苏拾欢不是这样的人。   一报还一报,现在刘正芳是她妈妈,也是她婆婆,苏拾欢可不能让人欺负了她去。   二姨还在闹着,贺南征也上去拦着,玲玲躲在后面,苏拾欢一把把她拉过来。   “你打呀,你现在就动手啊。”苏拾欢看着二姨,“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你动手啊。”   “你以为我不敢啊?”二姨大吼着。   其实二姨原本没这么生气,也不至于,这是扬手吓唬玲玲一下,让她闭嘴而已,可是三舅舅和贺南征都起来了,二姨不动手也得动手了。   “妈!你别闹了,”玲玲看着二姨,都快要哭了,“您不能打我。我、我怀孕了!”   一瞬间,场面安静了。   二姨石化在当场。   这一点就连苏拾欢也没有想到,回头看着玲玲,玲玲朝她点了点头,“是真的。”   这下好了,最最注重颜面的二姨,女儿不仅找了比自己小的男人,而且未婚先孕,全都犯了大忌了。   二姨再也没有什么立场说苏拾欢和贺南征。   这女儿,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苏拾欢想,玲玲应该早就想好了要在这个情况下说,因为如果在家偷偷告诉二姨,二姨甚至有可能忍受不了这种“奇耻大辱”,直接拉着玲玲去医院把孩子打掉都有可能。   玲玲为保这个孩子,只能在这里说。   这样大家全都知道了,二姨就不会打这个孩子的主意了。   苏拾欢不禁唏嘘,还记得跟周父周母说起周澹雅怀孕的消息的时候,他们是那样开心,高高兴兴的张罗婚礼的事情,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周澹雅。   可是玲玲这边呢。   二姨受了屈辱一样,甚至想要动手打自己的女儿。   最后玲玲没有回家,那天晚上睡在苏拾欢这里。   晚上玲玲抱着苏拾欢,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就像去年那样。   她很感谢苏拾欢,之前苏拾欢告诉了她,是她让她鼓起勇气,她让她勇敢起来,去捍卫自己的爱情。   苏拾欢:“我才要谢谢你才对,你要知道,全世界都与你为敌并不可怕,这个时候你要回头看看,有没有人站在你的身后。”   玲玲明白,她说的是贺南征。   “姐姐当时就因为不明白,所以才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苏拾欢的声音轻轻地,“可是啊,如果我当时能冷静下来,回头好好想一想,我会发现其实他和我的妈妈都在我的身后,都爱着我,呵护着我,也许这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那……姐姐你后悔吗?”   苏拾欢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成长是一个过程,有苦也有甜,如果一开始就有人告诉了你路要怎么走,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玲玲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苏拾欢爱怜的摸了摸玲玲尚还平坦的小腹,“你应该坚强,为了他,也为了你的孩子。”   玲玲把手覆上来,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我一定会。”   苏拾欢收回目光。   “姐姐也好想有个孩子啊……”   ……   苏拾欢的婚期定在春天,迎春花盛开的时候。   彼时周澹雅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秦玉明宝贝似的照料着,林晓培成了苏拾欢的伴娘。   贺南征没有穿西装,而是一身迷彩军装,这也是苏拾欢要求的。   当音乐想起,苏拾欢一袭白纱出现的时候,看到红毯尽头站姿挺拔的贺南征。   一步一步走向他,这十几年的辛酸苦辣历历在目。   她始终心怀感恩,不管当初多少误解与错过,还好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   贺南征的爱和他的人一样,像是深沉的大海,无论内里如何翻涌,表情永远温柔平静。   最美好的爱情便是,他不说,她也能懂。   贺南征的誓言很简短:国家是我的信仰,你是我的命。   苏拾欢始终忍着眼泪,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她哭了。   主持人说着动人的话,他低头,她仰头,看着彼此。   苏拾欢含泪笑了。   贺南征伸出手,把她抱在怀里。   军绿色的迷彩和洁白的婚纱融合在一起,伴着碧绿的草坪和音乐,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现在,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小花童拿着戒指过来,不等两人伸手去拿,贺南征和苏拾欢的手机响了。   因为两人工作性质的关系,手机无论何时都必须带在身上,二十四小时待命。   场上也有人同时接到电话。   两人面色一样凝重,“好的,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苏拾欢和贺南征对视一眼,“有任务。”   “出发!” 第 90 章   番外一   结婚两年之后, 苏拾欢生了一个女儿。   刘正芳总是抱怨他们两个人的工作总是没有确切的时间点,吃饭睡觉都不按时, 这样对身体一点都不好。   两年前俩人婚礼都没有结束就都跑了的阴影还一直留在刘正芳的心里。   现下苏拾欢怀孕了,刘正芳立马宝贝似的疼着,彼时正巧周澹雅怀二胎, 俩人月份没差多少天,刘正芳加了周母微信, 一起研究给俩孕妇做点什么补身体。   周澹雅的老大今年三岁了,是个小子, 皮得很, 周澹雅管不了,秦玉明惯着, 不想管, 家里面作的快翻天了, 唯独能治得了他的是苏香见。   秦声一见苏香见,就像老鼠见了猫,溜之大吉。   十一月份, 苏拾欢生了,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公主。   这下贺南征可有得忙了。   小姑娘生的漂亮, 捡着父母的优点长,粉粉嫩嫩, 像个小棉花团儿。   周澹雅家的老二又是个小子,也淘气,但是没有秦声那么皮。   一年之后, 贺晚晴和秦又一一起上了幼儿园。   秦又一比贺晚晴小一点,第一天上幼儿园的那天,不少小朋友站在幼儿园门外嚎啕大哭,不肯进去,秦又一停了停,似乎觉得大哭是一种必备的仪式,于是,蹲地,张嘴,也跟着嚎了起来。   秦玉明出任务,周澹雅自己送他过来,秦又一胖,使了蛮力下去周澹雅拉了一下竟没拉动。   苏拾欢这时候也过来了,抱着贺晚晴从车上下来。   贺晚晴穿着咖色格子小风衣,带着同色的贝雷帽,小皮鞋被贺南征擦得亮亮的,背上一个黑色的空空的小包包。   这气质,这衣品,直接就被幼儿园门口那些又是粉又是绿的小女孩给比下去了。   周澹雅爱贺晚晴爱的不行,她做梦都想要个女儿,当时怀孕的时候,大家都是还是像男孩儿,可是周澹雅不信,一味的买粉色的,女孩儿用的东西,结果生下来,周澹雅看到秦又一的时候,扁扁嘴差点哭出来。   当时买的小女孩儿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一直到现在,秦又一玩的小玩具还都是粉色的。   周澹雅把秦又一的小粉书包往肩膀上一背,“起来,快点起来,别哭了,过来。”   秦又一胖,蹲在地上像个小皮球。   一双黑色小皮鞋进入视线,周澹雅一抬头,贺晚晴娇俏的站在她的面前。   她正拉着秦又一,秦又一往后使劲,周澹雅去抱贺晚晴,手一松,秦又一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哇”的一声,底气十足,几乎盖过了现场所有小朋友的声音。   贺晚晴看了秦又一一眼,声音清脆好听:“有只虫子飞你嘴里了。”   秦又一下意识的闭嘴,一下子就安静了。   贺晚晴从苏拾欢手中拿过自己的小水杯,就在秦又一反应过来,准备继续张嘴大哭的时候,贺晚晴从他身边经过:“你再哭就又飞进去了。”   秦又一立马不敢张嘴了,回头看看周澹雅,周澹雅给了他个台阶:“去吧,给晚晴一起走。”   秦又一拿过自己的粉书包,背在胖乎乎的身躯上,小跑几步追上贺晚晴,狗腿的跟在人家身边。   秦又一身上有种难得的憨劲儿,和贺晚晴天生的机灵聪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贺晚晴本就聪明,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宠的不得了。   贺南征现在是消防大队的领导,平时不用出任务,休息的时候沉迷健身,有的时候苏拾欢也休息,贺南征就不去健身房了,在家里做俯卧撑,像平常那样做没有意思,把小晚晴放在自己的身上,负重做。   苏拾欢给苏香见办好了领养手续,他现在是她真正的儿子了,苏香见小时候就好看,现在上了初中,张开了一些,初三那年身高已经过了一米八。   寒假的时候,恰逢家里人都休息,中午一起去接苏香见放学。   苏香见跟着贺南征学的,一身沉稳范儿,最后一科考完试出来,孩子们都跟撒了欢儿似的,只有苏香见,规规矩矩的背着书包,校服拉链拉到最上面,一步一步走的极沉稳。   出来的女孩子中有想要和苏香见玩闹的,苏香见都无动于衷。   唯独看到一家三口站在校门口等他的时候露出一丝笑意。   走到门口,蹲下身,把小跑过来的贺晚晴抱在怀里。   贺晚晴喜欢苏香见,大声的叫着小舅舅。   苏香见成绩好,长得帅,又爱故作深沉,在学校里女生缘极好,好几次开家长会,一群女孩儿争着抢着带领苏拾欢找教室,找座位,想尽办法和她说话。   苏拾欢多精明啊,撞了一下苏香见的肩膀:“香见,我看刚刚第二个那姑娘好看,考虑一下?”   苏香见已经比苏拾欢高出一个头了,乜了她一眼,“姐姐。”   “不喜欢啊?”苏拾欢笑的像花儿,“那……第三个呢?”   苏香见:“姐姐你好好管管你自己吧好不好。”   苏拾欢俊眉一挑:“我怎么了我。”   “你趁早跟姐夫一起健身去,你看看你这几天,怎么好像又瘦了。”   这个世界上总是嫌弃苏拾欢瘦的人就两个,一个是刘正芳,一个就是苏香见。   苏香见在外稳重老成,在苏拾欢面前总是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像个老大妈。   苏拾欢怕了他了,往贺南征身后躲。   贺南征护着她,“行了行了,我养的好好的,别总说你姐姐。”   苏拾欢踮脚,在贺南征肩头朝苏香见做鬼脸,苏香见无奈,“多大的人了。”   一家人一起去吃饭,有了贺晚晴在就永远不嫌沉闷。   “晚晴在幼儿园怎么样?开心吗?”席间,苏香见问道:“有没有小男孩对你不礼貌?”   苏拾欢无奈,瞥了一眼贺南征,“你俩怎么一个模样,就你们这样子我姑娘将来怎么找对象。”   贺南征皱眉:“找什么对象,还早着呢。”   苏香见:“我们晚晴是小公主,以后的那男的得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有讨厌的男孩子,”晚晴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名叫秦又一。”   苏拾欢:“……”   “又一怎么讨厌啦?”   晚晴说:“他笨到我了。”   众人:“………………”   秦又一:啊——阿嚏!!   “老师让我们在一堆图片中找出和其他不同的小动物,我们都找的是天鹅,因为天鹅是天上飞的,其他是地上跑的,只有秦又一找的是乌龟。”贺晚晴一本正经的说,“因为他说只有乌龟是用来骂人的,其他不是。”   听完苏拾欢快要笑喷出来,饭桌上那两个爱装深沉的男士也都忍俊不禁。   “然后呢?老师没揍他吗?”苏香见问。   “没有,老师让秦又一回到座位上,也就是我旁边,让秦又一好好跟我学习学习。”贺晚晴道:“然后秦又一就说,贺老师,以后请多关照。”   苏拾欢能想象到秦又一说这句话时候憨厚的小模样儿,笑的不行。   贺晚晴不喜欢秦又一,可是秦又一一直视贺晚晴为女神,“贺老师”这个称号一直叫到他们上小学。   每次班里人问起秦又一为什么管贺晚晴叫“贺老师”,秦又一都会喜滋滋的把幼儿园的故事再讲一遍,贺晚晴一开始还阻止,到后来也就随他了。   算了,不和这种傻子计较。   五年级的时候,班上出了第一个明目张胆说要“追”贺晚晴的人,贺晚晴聪明,成绩好,人又通透,生得漂亮,大家都说贺晚晴是班花。   那个年纪哪里有什么爱情,只是班上最淘气的小子爱逗贺晚晴,逗着逗着大家就开始起哄,然后就当真了。   这下,苏香见,贺南征,秦又一全炸了。   苏香见那时已经上了大学,在北京,一听说贺晚晴的追求者都追到家去了,苏香见差点没坐了动车赶回来。   他明确叮嘱苏拾欢:“姐姐,你不能这么放任不管,现在这小男孩子鬼主意多了去了,你得让姐夫天天接送晚晴,幸好,晚晴身边还有个秦又一——不行,秦又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姐姐……”   “行啦行啦,我知道了,你姐夫天天去呢,那还男孩子被你姐夫吓到了,以后应该也不敢来了。”苏拾欢无奈极了:“现在人家班级里都传开了,贺晚晴的爸爸凶神恶煞的,谁都不敢擅动了。”   贺南征宠着贺晚晴,都这么大了,贺晚晴一撒娇,贺南征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把贺晚晴抱起来,坐到他的肩膀上去。   “当心摔下来。”苏拾欢正在做饭,白了贺南征一眼说。   贺南征悄悄对贺晚晴说,“妈妈吃醋了。”贺南征把贺晚晴放下来,“快去哄哄妈妈。”   贺晚晴接过苏拾欢手里的盘子,端到桌子上,“妈妈,我这次又考了全班第一名。”   “秦又一呢?”   “二十八。”   哦,班级一共二十九个人。   “他让我帮她补习数学,我说不行,”贺晚晴嫌弃的说,“我实在害怕他笨到我。”   晚上,贺南征过去把苏拾欢抱到怀里,嘴唇流连于苏拾欢颈间,“老婆,晚晴跟我说她想要个弟弟。”   苏拾欢:“……是她想要还是你想要。”   贺南征一翻身把苏拾欢压在身下,吮.吻她的脖颈,对他的身体太过熟悉,没几下,苏拾欢便有些气喘。   贺南征声音沙哑,带着低迷的诱惑:“我猜……现在是你想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