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候三餐》 作者:傅宝珍   文案:   “表面上,交往两个月领证是闪婚,实际上我们认识有十一年。”   “你们吵过架吗?”   “好像没有,只有冷战过。”   “冷战多久?”   “一年。”   “……”   #平淡、微甜   #隔日更   第1章 第 1 章   入职家居设计行业的两年中,卓楚悦不是第一次碰上麻烦。   这一次的客户是一对夫妻,要求打造极简、时尚的两口家庭,不用考虑孩子。从量房、提方案、绘图、找材料等等,花去一个月,随后进行施工已经两个月。   夏天的傍晚,她从汽车中下来,走进一间便利店。   便利店的自动玻璃门一开,也接到主案设计师打来的电话,告知她,客户妻子有孕。   卓楚悦有些生气,“他说他丁克。”   “谁?”   “高先生。”这套房的男客户。   “你要时刻与他老婆保持沟通。”   卓楚悦更气,“她根本不跟我沟通。”   “谁让你有事没事的,冲她老公笑。”他调侃着说。   “笑还有错了?”   “你想想,我不喜欢女人,都觉得你笑的时候,真是十分养眼。”他一本正经的说,“天晓得他和他的老婆,会怎么去解读你的笑容。”   卓楚悦从小就经常笑,因为她发现只是笑,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即可以让她得到许多东西,别人待她会多亲切几分。   “男人会因为一个女人,常常对他笑,然后浮想联翩?”她问。   他回答,“大多数男人是非常自信的生物。”   半响没有回应,他说,“生气啦?”   他接着补上一句,“我瞎说的,这不是你的问题……”   卓楚悦肩头夹住手机,匆匆说,“不是,在付钱。”   她要买一份三明治,手机在通电话,干脆用现金付账。   “别想这个,今晚改一间儿童房出来,明早过去安排。”   “知道了。”   挂掉电话,走出便利店,离不远就是住宅区。   回到她自己住的小公寓房中,三明治扔在冰箱,进浴室洗澡。   面对书桌坐下,她发一会呆,毫无食欲,再看一眼屏幕休眠的笔记本,满桌图稿,一阵胸闷。   静静坐有好久,正想下楼散步,收到一条短信。   陈诗敏:今晚约否?   诗敏是她在大学的同窗好友,毕业后同在一个城市,关系更亲近。   卓楚悦决定赴约,拉开窗帘,天已晚,点点雨在扑玻璃。   换上一件舒服的T恤,牛仔裤,随意梳头,用让·巴杜的香水,关空调、关灯,出门。   在公寓楼下,稍等几分钟后,有灯光照出雨轮廓,打的车驶近眼前。   她即刻钻进汽车后座。   司机向她确认一遍,“建国路富晶酒店?”   “对。”   诗敏只说在酒店的三楼,没说是什么餐厅。   当卓楚悦看到餐厅名牌——Le 20 fevrier.   她一愣。   服务生带她走向正对落地窗的沙发座。   陈诗敏先到有一会,餐厅里吊灯偏暗,仍然可以一眼捕捉住,向她走来的女孩。   卓楚悦的气质出众,大概与她的母亲是舞蹈艺术家有关。   她身材苗条,中等身高,也显得修长,任性的穿宽松T恤,都不像穿睡衣,与生俱来一种精致的感觉。   陈诗敏上下打量她,悲愤的说,“你又瘦了!”   卓楚悦笑着落座,烫成波浪的长发拢一侧肩上。   诗敏站起来,迫切地问,“我瘦了吗?”   诗敏的脸蛋饱满,令人有伸手去捏的冲动,身材健康匀称,绝对不胖,也不是她自己向往的瘦到见骨。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她泄气坐下,又不甘心,“我的黑眼圈都瘦没啦。”   “你的睡眠质量好,我是睡不好,所以瘦了。”   “还没有忙完?”   卓楚悦捏起水杯,“最少还要三个月。”   “别人上班按小时算,你按月算,迟早把身体累垮。”   服务生过来递上菜单,“这是我们的晚餐菜单。”   只有两种套餐,从前菜到甜品。她们不假思索的各点一种。   服务生询问过忌口,又递上两份酒单,“这是我们的酒单,两位看看有什么需要。”   陈诗敏问,“主菜有牛肉?”   “有日本和牛。”   “那来一瓶红酒吧。”陈诗敏抬头望向她,“红酒配牛肉嘛,怎么样?”   卓楚悦点点头,“好呀。”   服务生轻轻声说,“您可以看一下,这是比较受女士欢迎的葡萄酒。”   选完酒,服务生离开。   卓楚悦接上刚才的话题,“其实,我只是偶尔加班,休息时间不少,全怪上学的时候,每天都松松散散,缺少锻炼,现在一点压力就扛不住。”   陈诗敏说,“所以你干脆和我一样,来我爸的公司,都不用做什么,不想上班请个假就是咯,薪水照发。”   服务生上来,娴熟地摆放餐具,并带来一瓶葡萄酒。   卓楚悦联想到什么,笑说,“晚上还可以一起醉生梦死?”   “对呀,就像我们上学那会儿,多开心!”   “等我坚持不住会考虑的。”   从樱桃冷汤佐开心果的前菜开始,每道菜需换一次餐具,她们就交换一次眼色,忍笑不已。   不是不解高雅,只是记起初入大学校园的日子,花钱没有节制,她们竟然同时拮据,下个月生活费进账前,顿顿煮一锅方便面,两双筷子抢着吃。   无知无觉,将近三个小时过去。   诗敏最后一口葡萄酒,擦擦嘴,放下餐巾说,“我去洗手间。”   “嗯。”   服务生来撤走餐盘,再为她倒上一杯气泡水。   卓楚悦点着手机想了想,拨出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她不由自主的笑,“晚上好。”   问候完,才恍然想起此刻的法国,应该还未晚。   “晚上好。”但是他这样回应。   他的声音与从前一样低沉温润,通过电话传来,亦有磁性。   忙于工作的时候,只有听见他说话,她才会感到舒服平静,甚至一扫疲劳。   “你猜我在哪里。”   今夜的餐桌座位,选的令人心醉,又是下雨,无声,却滴满落地窗,不见星光,街景车河都模糊,映出吊灯、酒杯,非常旖旎。   “建国路的餐厅?”   “你怎么知道,诗敏跟你说的?”   他笑,“是。”   “没意思。”   她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目前还没有这个安排。”   “好吧。”   “如果你想的话,我下周回国。”   她忽然有些慌张,“我想什么了?”   他语气带笑,“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国?”   “随便问问。”   她抬头,发现陈诗敏正走来,马上就说,“诗敏回来了,晚点再和你聊。”   他答应,“好。”   陈诗敏已将她挂下电话前的表情,尽收眼底,狐疑说,“怎么,瞒着我交男朋友了?”   她愣愣地回,“没有。”   “那你和谁在打电话,笑得真叫一个甜。”   “我一直笑得很甜。”卓楚悦展开笑容,眼角会弯下来,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   也是。陈诗敏在心底点头。   “刚刚是在跟梁明轩讲电话。”   听到这个名字,陈诗敏别有意味的说,“难怪。”   卓楚悦莫名心虚,想解释一句。   陈诗敏就接着说,“我还没谢谢他呢,这间分店才开业,我已经听好几个朋友在说了,担心订不到位子,只好去麻烦他啦。”   这间餐厅品牌,属于法国一家餐饮集团旗下,梁明轩是其创始人之一。   陈诗敏凑近她,笑眯眯说,“老板帮我订位,说不定还能打折呢。”   陈诗敏的钱包一向丰厚,薪水以外,还有父母补贴,她在日常开销上,从来不拘小节。   除非,“你又没钱了?”   “还完信用/卡,这个月就没剩多少了,不敢向我爸开口。”陈诗敏哭腔哭调的说,还假模假样地擦眼睛,可惜没有泪。   卓楚悦笑,“买单吧,我请你。”   “说好我请你吃饭的,下次你再请回来。”她说着,然后高高伸长胳膊,打个响指。   在服务生过来之前,她好奇的问,“哎,这餐厅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卓楚悦回忆着这句法语,“Le 20 fevrier,二月二十,我的生日。”   “嚯!”   同样是单身,陈诗敏却觉得自己被伤害了。   服务生来到这里,“您好,有什么需要?”   “买单。”   “已经给两位免单了。”   陈诗敏掏卡的动作停住,“我服了,他不怕以后我天天来白吃白喝?”   卓楚悦说,“带上我。”   “必须的,没有你,谁给我免单。”   从酒店出来,汽车飞驰,行人打伞经过,陈诗敏的车停在附近。   两人都没带伞,只好缩起肩膀,跑进雨中。   陈诗敏抢先抱怨,“怎么不带伞!”   “买一把弄丢一把,新的还没买呢。”   代驾司机已经等在车旁。   她们带着餐厅送的两份礼品,坐进后座。   卓楚悦擦着雨水,问她,“驾照考过了?”   陈诗敏在自己家的公司上班,确实很闲,就想去考驾照,一边学车,一边提前把车买好了。   她嘿嘿一笑,说,“没考过。”   “车怎么办?”   她耸耸肩,“有事请司机咯。”   葡萄酒让意识,像扑着雨的车窗般朦胧。   陈诗敏转过头来,问她,“你和梁明轩,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爸爸的……学弟,应该可以这么说吧,反正他们都是芝大商学院毕业的。”   卓楚悦说,“我记得,他第一次来我家,带了好大一条鱼。”   “鱼?”   “嗯,活鱼。”   “带鱼做什么?”   “做菜呀,难道放家里养着?”   陈诗敏哈哈大笑,“然后呢?”   第2章 第 2 章   十年前,在黄叶满地的秋天,第一次见到梁明轩。   至今依然记得他的深蓝色衬衫,质地柔软,像他看人的眼神。   那一天下午,卓楚悦在客厅捡珠子,有人按门铃,她去开门,然后呆呆望住他。   他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个子很高,她还需要仰视。   梁明轩同样望住门里,只有十三岁的女孩。   她趴在门上,视线离不开地望住他,他确定他们之前没有见过面,而她居然一直在笑。   他也微笑,“卓楚悦?”   她点头,然后问,“你是谁?”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他不在家。”   他耐心解释,“我向他说过,他知道今天我会来做客,他一会儿就回来。”   回忆起这一段,卓楚悦不禁要感慨,皮相的重要。   他面颊偏瘦,眉眼英气,鼻梁又直,完全是她十三年来见过的,最俊朗的男人,所以她觉得他不是坏人,爽快的敞开家门。   一进门,他拎的黑色塑胶袋,忽地跳动,似有活物在里面。   她惊一下,又忍不住问,“袋子里是什么?”   “东星斑。”   他打开塑胶袋,她瞧进去,真有好大一条鱼。   保姆文阿姨下楼,看见他,一脸怔惑。   梁明轩一样彬彬有礼,“你好,我是卓先生的朋友。”   卓楚悦怀疑他将阿姨错认成她的母亲。   “哦,梁先生?”文阿姨露出了然的神情,热情招待客人,可见父亲确实交代过。   他不坐下,要把鱼带进厨房处理。   卓楚悦跟在他身后,止步厨房门外。   他握刀的动作熟练漂亮,刮落鳞片,破肚除胆,她从未去过水产市场,看愣了。   梁明轩回头看她一眼,“不害怕?”   她摇头,一派天真的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学来的。”   直到他处理好鱼,洗净刀,她的父亲卓启振回来了。   她匆匆来门厅,文阿姨正说着,“卓先生,你的朋友已经来了。”   卓启振踩到一颗小东西,“这是什么?”   卓楚悦出声说,“我不小心把手链弄断了。”   他抬起头,无表情地向客厅走,“收拾干净。”   文阿姨应一声,目光四下找寻珠子。   父亲认为文阿姨是家中佣人,态度一向很不客气。   卓楚悦想一起捡珠子,但是听见父亲在客厅叫她。   一进客厅,看见父亲与年轻的梁先生已经坐下。   父亲介绍,“楚悦,这是明轩。”   她再次望住他,大方的笑起来。   以为他会像别人一样,夸她长得漂亮,但他没有,也没有问她的成绩好不好,只是回给她一个笑。   卓启振说,“今年她是十三,你大她有十六岁?”   梁明轩先不回答,而是问她,“几月几号生日?”   “二月二十。”   他再对卓启振说,“那还要再多几个月。”   “这倒是麻烦,她该叫你什么?”卓启振似自语般说着。   梁明轩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   卓启振认识他时,他是二十五岁,几年过去,他容貌没有任何变化,骨相都好像固定住,一直停在二十五岁。   梁明轩又望向她,“明轩,或者Dennis都可以。”   她犹犹豫豫地点头,眼里都是对他的好奇。   “楚悦妈妈今天出门打牌,我交代过她晚饭前回来。”   “不要紧,我也不是贵客。”   从梁明轩说话的神情,可以看出他知道文阿姨不是家里的女主人。   多年以后,她也明了,他无论对谁都很有礼貌。   卓启振带有几分认真的笑,“你当然是贵客!”   为了晚餐,梁明轩又回到厨房。   父亲在厅中泡茶,问起她最近的功课。   当满屋飘起黄油与麦子的气味,从家门进来一位优雅的小妇人。   那是卓楚悦的母亲,她梳最简单的挽发,穿名牌的衫裙套装,戴钻石耳环。   母亲打扮讲究,但凡出门,不管去什么地方,衣服首饰都要搭配好。   在餐桌旁坐下,卓楚悦发现刚刚一阵气味,是早晨的切片法棍重新烤过,上面堆着土豆番茄的沙拉。   另有香槟青口贝、阿根廷红虾、蟹肉鱼子酱。   尤其是浓汤东星斑,将她的味蕾惊艳。   开一瓶白葡萄酒,母亲只要一杯小酌,剩下等着两位男士分掉。   父亲多饮一些酒,严肃沉闷的性格也会改变,老实说,不讨人喜欢。   “阿轩,我是忍不住想夸,又怕你一心去钻研做菜,君子远庖厨。”   梁明轩似是没有受酒精影响,“启振哥,我不仅仅是研究做菜,更是在研究饮食文化。至于,家父的地产事业,我不感兴趣。”   卓楚悦不在意他们谈论什么,又一次伸向法棍沙拉,被母亲阻止。   母亲严格管控她的饮食,不希望她在青春期发胖。   卓楚悦觊觎着桌上的食物,心底想,他要是开餐厅,一定宾客盈门,甚至大排长龙。   梁明轩真是有做餐饮的准备,得不到家人支持,有意请卓启振入股。然而,父亲婉拒。   关于他们认识的经过,讲到这里,从一片迷蒙的车窗中,卓楚悦辨认出已行驶进公寓附近。   她对陈诗敏说,“你知道的,我家没有人懂做菜。”   连文阿姨的厨艺,都算不上厨艺,只是会烧些家常菜,非常家常。   卓楚悦继续说,“不懂是他长得太帅,还是做菜太好吃,他在我眼里会发光。”   “所以,你是他的……粉丝?”   “不是,我爸爸破产以后,家里气氛可以冻死人,我躲去远远的,不到他们面前,真是我最自由的一段日子,梁明轩大概发现没有人管我,没少教育我,但他会给我做饭,我就原谅他了。”   陈诗敏听着又是笑。   汽车停在公寓楼下,卓楚悦下车。   回到公寓房中,洗漱,躺在单人床上。   她没有忘记工作上的事,不过,饱餐一顿后,觉得不是一件难事,明早再解决,懒得动了。   实在太困,给梁明轩发去一条短信,昏昏睡下。   清早起床,没有感觉头疼,冲一杯咖啡,打开笔记本,开始改图稿。   天气预报说今天还有阵雨,出门前,她盯住窗外好一会,却只见艳阳天,将信将疑,心里提醒自己记得买一把伞。   大约上午十点钟左右,到了客户的房子。   客户赵女士先到这里,转头看见卓楚悦正与门外的工人沟通,穿一件象牙色连衣裙,细跟鞋。   等她走来面前,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赵女士对她印象仍然不佳,与初次见面一样,卓楚悦穿戴整齐,指甲莹润光泽,鞋与提包都是奢侈品牌。   赵女士不了解她的家境,却认为,如果她是真正的富家女子,生活中应该只有旅游、购物和下午茶,有志向的会办艺术展、成立工作室,自娱自乐,何用辛苦工作,证明自己。   卓楚悦有一张标准的瓜子脸,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尽管她的笑容里像藏着一些小心机,也让人嫉妒。   今天她脸上没有笑容,赵女士觉得是因为自己的丈夫不在。   卓楚悦说,“我想把休闲厅划一半出来做书房,原来的书房改成儿童房,赵太太觉得呢?”   “有设计图吗?给我看看。”   赵女士接过设计图,表情不显喜恶。   “我问过师傅,可以在现场做儿童床,分成两部分,上面是床,下面是储物柜。”   临近正午,室内太热,赵女士用设计图扇风,“如果是双胞胎呢?”   “那么就将床下的储物柜竖着分开一半,一边储物,一边是可以拉出的折叠床,这样有更多的空间留给孩子玩耍。”   赵女士点头,“你尽快吧。”   “我尽量。”   这语气有顶回去的意思。   赵女士立即不开心,未出声,手机响起,先转身接起电话。   卓楚悦无事般,去检查装修进度。   其实赵女士猜对一半,如今她已不再是富家女子。   卓楚悦中学毕业前,国内好几个颇具规模的制造企业,卷入倒闭潮中,重创父亲的事业,家中不复往日风光。   当时,父亲需要大笔资金,只好将正在居住的房产抵押银/行,母亲变得极少出门与太太们搓麻将,时间多花在练瑜伽上。   卓楚悦是唯一高兴的人,因为父母再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拦住她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赵女士打完电话,随即有事离开。   与工人商量至下午,卓楚悦才离开这里,赶往一处写字楼。   她坐在出租车上,车窗外天色青黑,气压很低,将要下雨。   现在的手表变成配饰,要找一间修表的店铺,实在不易。   她在网上查询到这一幢写字楼里,有一间回收与维修钟表的店铺。   店铺电话是手机号码,所以一直用短信与店里的人联系。   电梯至十七楼,周围十分安静。   她找到门牌号,推开门,扑面的空调冷气,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一个梳马尾的女孩。   “你好?”   女孩的声音很有活力,不像与她短信交流的人。   那个人给她的感觉,更冷静。   “你好,我需要修表。”   女孩想了想,才说,“哦,来得正好,再半个钟头我们就下班啦。”   “前天戴着洗手,可能是进水了。”她走到女孩的办公桌前,递过去一只手表盒。   这是卓楚悦十四岁那一年,收到的生日礼物。   第3章 第 3 章   罗小倩接住手表盒,打开来。   从手表耗损的程度,看得出主人经常佩戴。   罗小倩绕出办公桌,对她说着,“你跟我来。”   卓楚悦跟着她,只见她去推开一间房门,里面是小小工作间,一张桌子,一面玻璃柜,好多的钟表拥挤陈列。   桌子后面,坐有一个看上去还年轻的男子。   他的黑色头发遮住额头,穿一件白色卫衣,戴一副金边眼镜,皮肤很白,虽然坐着,从他的骨架判断,应该是高个子。   罗小倩把手表盒摆在他胳膊旁边,“来修表的。”   他抬头,目光落在卓楚悦身上,好像记起什么,“卓小姐?”   她一怔,“是。”   罗小倩搬一张椅子,放在她的身旁,“请坐。”   卓楚悦坐下,来不及道谢,罗小倩的马尾一甩,闪身出去,捧住一杯水回来。   她接过,“谢谢。”   “不客气。”罗小倩再次出去,顺带把门虚掩上。   年轻男子已经将表拆开。   卓楚悦喝下一口冷水,时刻注意自己的表,却不得不去观察修表人的手。   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如果速写下来,会因太过漂亮而失真。   “你的手表是瑞士机械芯,有防水设计,但是……”   前天晚上,卓楚悦回到家,脑子里都是工作上的事,洗漱全程忘记摘下表。   他若有若无地点着头,说,“它的寿命到了。”   因为没有定期清洗和注油,汗水、雨水和脏空气侵蚀,以及零件磨损,无形中减短它的使用寿命。   她愣,“意思是……”   他解释,“你想继续用这块手表,就要换一个芯。”   “可以换一样的?”   “不确定,因为这是自厂机芯。”   他端详拆出的零件,十分专注。   当年她打开礼物盒,见到这只表,未必有他当下欣赏认真。   机芯上有英文刻字,小玫瑰,这个腕表品牌的五十周年纪念版,市面罕见,不可思议的昂贵。   他小心放下,“如果你有购买凭证,直接寄过去让他们修。”   “这是别人送我的。”   罗小倩在门外有一会儿,探进头说,“那就问一问送你的人,他还有没有?”   送这块表的人是梁明轩。   第一次,且唯一一次,梁明轩在她家做饭的那天晚上,吃过饭,她在客厅,将手链一颗颗串起,耳朵听着大人们谈天。   梁明轩父母在洛杉矶定居,他本人在国内没有置办房产,目前想找一处在闹市区,却要安静的房子,暂时居住。   即使卓启振婉拒与他合作,也不妨碍他有意与梁明轩交好。   “楚悦小姑名下有一间房,正要租出去,肯定符合你的要求。”   梁明轩都不问租金,即刻高兴的表示感谢,省去他找房的麻烦。   小姑的房子,卓楚悦知道,离她的学校很近很近。   每个礼拜中有一天,司机不会来学校接,她可以自己回家。   站在一间房子的门前,卓楚悦想,他做的东星斑浓汤,肯定是迷魂汤。   梁明轩听见门铃,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穿藏青色校服外套,黑色百褶裙的女孩。   梁明轩有些诧异。   他问,“下课了?”   她还担心他会不会忘记自己,尽管距离上次见面,才过去几天。   得到他这样的反应,卓楚悦笑起来,然后像个小大人一样说,“最近怎么样?”   他觉得有趣,所以笑说,“还不错,进来坐。”   这是一间跃层户型的房子,早已打扫干净,没有多少物件。楼下是客厅、餐厅,楼上是卧室,隔音做得很好,听不见什么人声车声。   卓楚悦在沙发坐下,书包放一侧。   梁明轩的声音传来,“只有水可以吗?”   她望去,看见他在冰箱前。   只点头他肯定不知道,她要出声回答的时候,他又说,“……还有乌龙茶。”   梁明轩还是给她一杯温水。   他坐在另一旁,将茶几上的书本收起来。   在她进门,他打开鞋柜,取拖鞋的时候,她瞄见里面没有一双女士的鞋。   卓楚悦喝一口水,就问,“你一个人住?”   “是。”   此刻阳台外的落日,照在她不喑世事的脸上,她的薄耳朵像烧红的玻璃,垂下睫毛,瞳孔在转。   梁明轩笑,“你想问什么?”   卓楚悦从善如流,问出自己的好奇,“你没有女朋友吗?”   “现在没有。”   “以前呢?”   他停顿时间不长,“以前有,不过回国前分手了。”   在他眼里,他与卓楚悦是平等的,没有年龄的阶级差异,他可以有保留,但不拒绝她的求知欲。   “外国女人?”   “美国人。”   她真实见过的欧美国家的人不多,擦肩而过的也算在内,深目高鼻,下颌四方,男人体毛旺盛,女人身材都有些胖。   唯有地理女老师桌上,一本台历的封面女郎,金发、猫眼、细腰、比基尼,灵动又风情万种,才是她向往的外国女人。   “她长得漂亮吗?”   他微笑,“在我眼里她很漂亮。”   十三岁的卓楚悦,就读一所女子中学,连男孩女孩轻率的喜欢,都是道听途说的。   梁明轩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忽然让她有一些似懂非懂的躁动。   “哦。”她轻轻声说,又抬起明亮的目光,问他,“你吃过了吗?”   “还没有,你想吃什么?”   “我想……”   她刚才看见冰箱旁边有几包方便面。   “嗯?”   锅中冒白烟,面饼散开翻滚,有油炸后的香气。   时至今日,卓楚悦还从没吃过方便面,母亲不允许,说它热量高,没营养。   一边煮面,一边平底锅在煎午餐肉。   卓楚悦在他身旁,目不转睛。   梁明轩问她,“跟家里说过你在这里吗?要不要去打个电话?”   她撒谎,“我和阿姨说过,晚上不回家吃饭。”   要是打电话,母亲一定叫她马上回家。   卓楚悦坐在桌旁,牢牢盯住他走过来,放下两碗面,面上码餐肉、青菜、溏心太阳蛋。   她迫不及待吃上几口,才在他面前顾及形象,慢吞吞地吃。   吃到剩下半碗面,卓楚悦恋恋不舍,还是放下筷子,“我不吃了。”   梁明轩抬头,“不合口味?”   她速即摇头,“不可以吃了,不可以发胖。”   他只是笑了笑。   天黑了,两人相处一室的感觉被放大。   梁明轩没吃完,她只好端起杯子喝水。   卓楚悦想到就说,“你做菜很不错。”   他笑,“只是一碗方便面。”   “还有你在我家做的。”   “多谢夸奖。”   梁明轩感觉出她可能是无聊,开始和她聊天,“课业好不好?”   “一般。”   这是实话,她的成绩平平,也没有太差。   “有没有喜欢的课?”   她脱口而出,“美术!”   他眉骨上扬,“会画画?”   “会!”她自信满满。   梁明轩握住筷子,突然有兴趣要继续与她探讨,这时,有人给他打来电话。   他将手机贴耳,用英文交流。   卓楚悦不觉得这一通电话是化解尴尬,反而是煞风景。   她与梁明轩没有什么尴尬的,但有莫名其妙的紧张。   初次见面都没紧张,只沉浸在他出色的相貌与身形。   而现在被他有磁性的声音吸引,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往他的脸庞探寻。   他表情认真,即将与她的视线相撞。   卓楚悦扭头环视四周,连顶灯都不放过,机械地把水喝光。   他在通电话,不知道怎么还可以分神留意她,给她倒上一杯水。   这种男人不用做什么、说什么去讨好,就很有女人缘,一副不俗的外表已经是难得,贵在他还有修养和背景。   梁明轩这一通电话聊很久,结束了,他就说,“我送你回家?”   卓楚悦没忘记要有礼貌,“嗯,麻烦你。”   他笑,“不麻烦。”   梁明轩开的新车,停在她家别墅外的墙下。   他说,“有空我再来拜访。”   卓楚悦点点头,说一声,“拜拜。”随即下车。   她跑来家门前,按门铃。   文阿姨开门见到她,小小声责怪,“怎么才回来呀。”   有电视机声音,证明有人等在客厅。   果然是母亲坐在沙发里,只冷冷瞥她一眼,目视电视机,“现在几点?”   卓楚悦张望家里的挂钟。   母亲抬起遥控器,关掉电视机,转过头盯她,“去哪儿了?”   她又撒谎,“书店。”   母亲沉脸望住她,她慢慢脱下书包。   “肚子不饿吗?”母亲问她。   “不饿,我吃了……一个苹果。”   “再去倒一杯牛奶喝。”   卓楚悦捧着半杯牛奶过来,在沙发坐下,电视正播警匪剧。   她抿一口牛奶,对母亲说,“在路上我遇见梁明轩了,是他送我回来的。”   她打量母亲的脸色,接下去,“他英文特别好,就和老师上课用的教材一样……我想让他教我英文。”   母亲思考半晌,没甚表情的说,“去问你爸爸。”   第4章 第 4 章   这几天父亲出差外省,刚刚好在次日回来。   敲敲书房的门,卓楚悦端住一杯茶小心进来,轻轻落在父亲的桌上。   父亲只看她一眼,听她阐述着,想要梁明轩教自己英文的想法。   经过一夜的梳理,她的借口更通顺。   卓启振正想一口回绝,又想起在外人面前,他一向自诩的开明,都说自己是孩子的伙伴,而非家长。   梁明轩不仅说标准的美语,还会漂亮的牛津腔,教她英文也合适。   结果没有令卓楚悦失望。   父亲与梁明轩商量,每个礼拜三,孩子放学就去找他,由他辅导英文,若他当日有事,则不去打扰。   梁明轩有些犹豫,他没有当教师的经验,只答应先辅导她一段时间,如果她感觉不好,再另请真正的家教。   放学,正是一日中,最饥肠辘辘的时分。   卓楚悦一进他家,随即开始点菜。   原来她目的不在学英文,而是来吃饭的,他啼笑皆非。   梁明轩不介意餐桌上多一副碗筷,也减少他担心自己误人子弟的压力。   然而,在辅导她的过程中,发现她的英文水平,出人意料的糟糕。   梁明轩皱眉,“礼拜四放学,你也过来吧。”   卓楚悦愣愣地瞧着他,惦记他做的饭,满口答应。   这个礼拜五提早放学,她没有知会一声,就来到他家。   梁明轩一开门,对上一张明亮稚气的笑脸。   她从不叫他明轩、Dennis,一直都是,“梁明轩。”   “已经下课了?”   “是呀,礼拜五下午只有两节课。”   卓楚悦熟练地换鞋进屋,看见沙发旁有几盒礼品。   她问,“有人来过?”   他点头,“谈事情。”   卓楚悦扔下书包,往沙发里一坐,手指点住礼品盒,“我帮你拆开看看好吗?”   梁明轩笑了,调侃说,“劳驾你了。”   这时的梁明轩还没有摆出长辈姿态,只是一位成熟迷人的朋友。   得到允许,她速度很快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两瓶红酒、两只高脚杯,吸引她的,也就小小一盒糖。   卓楚悦滑到地毯上坐着,打开盒子,含住一颗橙子糖。   他说,“时间还早,写作业吧。”   “哦。”她摆出书本,才注意到茶几上,有一杯威士忌。   冰块冒出尖尖一角,像金色海中有一座冰山。   梁明轩带着烟盒与火机,起身说,“你先写。”   他走去阳台。   阳台有一副桌椅,他在藤椅里坐下,点上一支烟,望住外面的楼。   卓楚悦怕他发现自己不认真写作业,努力把目光固定在茶几上。   然后,她盯着盯着就入神,将食指伸进酒杯,冰块叮叮,金色的酒往上溢,再将指尖放进嘴唇里。   忘记口中还有一颗正在融化的糖。   威士忌和橙子糖,明明都是吃的,还是相近的颜色,却混合出一种微妙的味道,很古怪。   有一会的时间过去,梁明轩从阳台进来,用表情在询问她的进度。   她老老实实说,“还没写完。”   “什么时候要交?”   “礼拜二。”   他想了想,“我们去吃叉烧?”   卓楚悦开心地点头。   幸好选择步行,满街堵车。   梁明轩领她坐下的一间饭店,装修得不拘小节,老师傅在玻璃窗里手起刀落地切烧腊,窗外已经有人排队。   卓楚悦好奇地读菜单,她以前吃饭的地点,要么在家中,要么在宽敞的酒楼,从没有来过这样挨肩擦背坐的小饭店,一切都令她感到新鲜。   他们点的叉烧饭很快就上桌,盘子里只有切好的叉烧和米饭,简单粗犷。另点一盘青菜和例汤。   她挖一勺米饭,吃进嘴里,肃然起敬。   梁明轩笑了笑。   从小饭店出来,已经是夜晚。   路旁有卖水果、卖书刊的,也有金银饰品、女士时装店,更是有一辆辆油光发亮的车。   散步就少不了要聊天,而此刻的卓楚悦年纪小小,只热衷情感绯闻。   “你和你的前女友,因为什么分手?”   他说,“我与她追求的相处方式不同。”   她的神情写满不懂。   目前她可以理解的分手理由,无非相互不喜欢了,或者你喜欢上别人,让我伤心了。   梁明轩的解答是,“她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包括在感情上,她渴望无时无刻的刺激和乐趣,而我更看重两个人相处要平稳和舒服。”   真是费解,她忍不住,“什么意思呀!”   他笑出声,“等你经历过就懂了。”   她感觉特没劲,“我学校里没有男生。”   “现在你也别想谈。”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想?”   梁明轩想到,“学好英文就可以。”   “学好英文可以谈恋爱,如果我不谈恋爱了,是不是可以不学英文?”   他笑,“不管你想不想谈恋爱,都要学好英文,你将来要学艺术,最好去国外学,法国是艺术大国,教育水平世界闻名,你不想去见识一下吗?”   “这么说,我应该学法语才对。”   “先学会英文,我再教你法文。”   卓楚悦抬头望他,“你还会法文?”   梁明轩点头,却说,“明天记得写完你的作业。”   她无所谓地说,“后天也可以写。”   “不要习惯将事情一天推一天,今日事今日毕。”   她转转脖子,佯装点头。   这一时刻,觉得他好烦。   过完年,卓楚悦迎来十四岁的生日。   明天要招待同学来家中开生日派对,她正在房间里,试穿自己第一件名牌裙子,黑色丝绒的连衣裙。   卓楚悦随便挽起头发,镜前侧坐,压低肩膀,撑长脖子,想象自己是一位高贵迷人的女士。   客厅中,文阿姨在打扫卫生,接到一通电话。   她走上楼,来到一间房门外,敲门说,“楚悦,有你的电话。”   卓楚悦打开门,“谁找我?”   “梁先生。”   她眼睛一睁,拖鞋都来不及穿,飞快下楼去。   梁明轩已经出国一个多月,第一次给她打来电话。   母亲在翻阅杂志,听见她下楼梯的声音,抬起头来。   卓楚悦接起电话,一会就开始,“嗯……嗯……”   连连答应,听不出他们交流的内容。   文阿姨随后下来,不可能不向母亲报备,“是梁先生。”   所以卓楚悦一挂电话,母亲就问,“他说了什么?”   她摇摇头,“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   当天晚饭后,母亲在客厅讲一会的电话,就要回房间泡澡。   卓楚悦将耳朵贴住门,听见母亲进了房间,她悄悄开门出来。   她下楼,望一眼墙上的挂钟,随即找到文阿姨,“阿姨,我吃撑了,在附近走一圈就回来。”   冬夜,卓楚悦只穿着毛呢外套,里头还是棉质的家居服,离开家中,冷得不行。   恰好,从别墅大铁门出来,一辆从不远处驶来的车,车灯直直照过来,让她睁不开眼睛。   开车的人应该因为她,所以停下。   她避开灯光,看见驾驶座里下来的高瘦身影。   “梁明轩!”   卓楚悦跑来他的面前,伸出手比一比,想看看自己的个头到他哪里。   原本就是快速发育的年纪,一连数月在梁明轩家里大饱口福,文阿姨都说她最近长高不少。   然后,她才去瞧旁边这一辆高高的座驾,“你换车啦?”   梁明轩推住她,打开副驾座的车门,“先上去。”   她钻进车里。   黑夜中,他绕过车前,逆着车灯行走,倾身坐进驾驶座。   一坐上车,梁明轩从后座拎上来一份礼物。   “恭喜你又长一岁。”   梁明轩竟然记得她的生日。   她雀跃的接过礼物,“谢谢!”   他接着说,“我刚刚回国,还有些事要忙,具体什么时间有空帮你辅导,等过几天再告诉你。”   卓楚悦怀抱着礼物,点头,“哦。”   有人进家门,文阿姨扭头一看,又盯住电视,“回来啦。”   卓楚悦应一声,奔回她的房间中,才迫不及待地拆开礼物。   非常精细的包装,她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里面是一只手表,一张贺卡。   玫瑰金的表壳,酒红光泽的表盘,棕色小牛皮表带。   贺卡上写着——   光阴虽好,但也有限,望你珍惜时间。   他的笔迹不了草,有劲有锋,字如其人。   在写字楼中的修表店,年轻的男子将手表复原,装进腕表盒,还给她。   卓楚悦回神,接过,“谢谢。”   “不用谢。”他也起身,周身摸着什么,然后在凌乱的桌上,找着车钥匙。   卓楚悦赶上他们下班,于是一起离开。   等待电梯时,尽管紧闭的窗上蒙蒙一片,也可以听见风急急刮着,雨水如花洒。   罗小倩问她,“开车来的吗?”   卓楚悦回说,“打车来的。”   走进电梯。   “下雨不好打车,跟我们一起吧?”罗小倩拍拍年轻男子的肩膀,“他开车呢。”   卓楚悦正想婉拒她的好意。   但是,罗小倩瞧了瞧她两手和提包,“你有带伞吗?”   没有。   这次是年轻男子说,“那就一起走吧。”   第5章 第 5 章   汽车从停车场上来,开进茫茫大雨中,不断的雨,砸在车窗上。   车里刚刚开的空调,座椅还是热的。   副驾座的罗小倩重新梳起马尾,一边嘀咕,“这雨下的,不晓得我妈回家没有,家里晾着衣服还没收呢。”   开车的年轻男子,要去打开导航。   卓楚悦看见了,出声说,“我就到附近地铁口。”   他从后视镜里望她一眼,移开目光。   罗小倩转过来问她,“你要回家吗?”   “是。”   “我们先送你回家呗。”罗小倩热情体贴的说着,“这么大的雨,乘地铁多麻烦,而且你还没带伞呢。”   卓楚悦来不及推辞她的好意,手机屏幕亮了,只好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主案设计师打来的,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跟客户说什么了?”   她很不解,“我说什么了?”   罗小倩用口型问,“去哪里?”   卓楚悦掩住手机,对她说,“闵东区,全汇路。”   罗小倩比个OK的手势。   电话一头,主案说,“知道我还用得着问你?”他停顿一下,“人家说你态度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她还是无关痛痒的语气,令他着急上火,“客户说要换设计师,换掉你!”   卓楚悦想了想,说,“我没意见。”   他非常头疼,恨铁不成钢,“这个房子你已经跟到现在,就差收尾,都不是半途而废,是把你自己的劳动成果拱手让人,你到底怎么想的?”   “老师,我没有与客户起冲突,也不认为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但是要换设计师,这是他们的权利,我没有任何意见。”   卓楚悦的意思,就是她没有向客户道歉的打算。   他说,“你就赌气吧。”然后挂下电话。   罗小倩偷偷观察她一会,“卓小姐?”   卓楚悦抬起头,一双形似杏核的眼睛中带点疑惑。   “你姓哪个卓?桌子的桌去掉两撇?”   “对。”   见她神闲气静,罗小倩来劲的介绍,“我叫罗小倩,聂小倩的小倩。”   她接着指向开车的年轻男子,“他叫顾崇远,是我的学长,曾经的一代风云校草,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跟他在一家公司工作。”   顾崇远调侃说,“算上我爸和打扫卫生的阿姨,一共四个人,也是一家大公司了。”   “那可不!”   罗小倩还在笑,就转过来,期待地望住她。   她随即说,“楚悦,卓楚悦。”   “哪一个月,月亮的月,音乐的乐?”   顾崇远说,“愉悦的悦。”   卓楚悦微愣。   后视镜里只有他的眉眼,大雨落在马路上,哗啦啦的响。   罗小倩追问,“谁猜对了?”   卓楚悦慢慢点着头,“愉悦的悦。”   罗小倩不服输,“之前你有告诉过他吧?”   卓楚悦微笑,“没有。”   她只说过自己姓卓。   罗小倩打量她,“楚悦,你是不是,不经常晒太阳?”   “为什么这样问?”   “你像德国人一样白,我怀疑你会日耳曼语。”   卓楚悦笑说,“我不会。”   她又问,“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人,是你的上司吗?”   顾崇远一直专心开车,此刻分心找出一瓶矿泉水,递去副驾座。   罗小倩奇怪着接过,“我不渴。”   “你都快查完人户口了,赶紧歇歇。”   罗小倩后知后觉,忙说,“我就是嘴巴快,你别介意。”   “没事。”   “楚悦。”   “嗯?”   卓楚悦应一声,才意识到叫出她名字的,是男性的声音,不全是低沉,多几分明朗。   顾崇远接着说,“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店里留的电话号码?”   她回想一下,说,“一个腕表爱好者的论坛。”   车停在全汇路的地铁口。   卓楚悦再次表示感谢,随后下车,跑进一间便利店。   幸好暴雨已过,只有微雨在飘,身上没怎么淋湿。   转头望出去,送她回来的车正向前行驶,离开视野。   车上,罗小倩低头看一眼手机,说,“学长,我妈发消息说她晚上不回家做饭,我能去你那里蹭饭吗?”   “你家衣服不用收了?”   “雨都快下一小时了,还收什么衣服。”   车子开进一处住宅区,雨停了。   姚四平耳朵很灵,门外一有声音,就跑过来开门。   看见罗小倩,他说,“你怎么又来了?”   姚四平长期借住顾崇远家里,两个人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友。   “我就来,有本事你打我呀。”   姚四平懒得再逗她,问顾崇远,“咱们晚上吃什么,我都要饿死了。”   “饿死你这个懒鬼算了。”罗小倩推开他,走进屋去。   顾崇远换鞋进来,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炸酱面吧。”他说。   打开冰箱,冷气冒出来。   三个人在厨房各司其职。   顾崇远说起,“今天我见到卓楚悦了。”   “谁?”姚四平问。   罗小倩停下清洗砧板的动作,反应过来,“学长,你以前就认识楚悦?”   他回答姚四平,“女中的。”   姚四平恍然大悟,“哦!那个卓楚悦!”   罗小倩挥起刀,“你们都认识?”   姚四平一躲,挡开她的胳膊,“别举着刀到处晃。”   “快跟我说说!”   他一边烧水煮面,一边说,“以前我和崇远在市三中读书,隔着一道坡,上面还有一个女子中学,她们可以算是贵族学校了,校服一套一套的,哪像我们一年到头都是运动服。”   罗小倩低头切五花肉,不耐烦的说,“讲重点。”   姚四平说,“有一次全省统考,崇远考第一,很多人好奇他,都跑过来瞧他长什么样,其中就有一个女中的女孩,长得特漂亮,而且她来的时间,我们在上课,她也进不来,就趴在高高的护栏上,见了崇远就笑,还和他打招呼,好家伙,我们班男生都没心思上课了,只想着怎么跟她搭讪。”   他们班里一个男生打探出,那个女中来的小美女,名字叫卓楚悦。   不应该说她是小美女,应该说她是树上的樱桃,谁都想摘。   “当时老师还找上崇远,跟他说,‘能不能叫你的朋友别再来了’,崇远很委屈的说,‘我不认识她’,太好玩了。”   罗小倩听完疑惑,“可是楚悦好像没认出学长。”   这下,姚四平同样疑惑了,转向他,“哎,她没认出你?”   顾崇远伸出掌心,感受锅中的油温,平静的说,“她不记得了。”   炸酱面工序简单,很快,他们坐下来开始用晚饭。   顾崇远突然问,“小倩,我的手机号码,是你发在论坛上的?”   罗小倩点点头,“去年刚搬进公司,座机还没安上,我刷论坛的时候,看见有人问,没多想就把你的手机号发上去了。”   她保证,“回家我就给它删了。”   “别忘了。”   她想到就说,“要不要向楚悦说一声,等下她不知道,再将你的手机号告诉别人。”   姚四平咽下面条,抬起头,“跟卓楚悦有什么关系?”   “就是她联系的学长手机。”   姚四平嘿嘿笑,“这是人常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吧?”   顾崇远说,“姚叔嘱咐你好好吃饭,没事少说话。”   “我爸还让你趁早谈个女朋友呢。”   在全汇路上的小公寓中,客厅没开灯,一把便利店买来的长柄伞,倚在鞋柜旁边。   卓楚悦从浴室出来,走向厨房,客厅年老的木地板,会咯吱咯吱。   樱桃倒进玻璃碗,打开水龙头,水冲进碗里。   拉开酸奶盒一角,喝一口。   带着晚餐,就是一碗樱桃、一盒酸奶,在书桌前坐下,才想起自己今晚好像没什么工作要做的。   她抱住膝盖,百无聊赖一会,坐直身子,拨出去一通电话。   一接通,她说,“梁明轩。”   然后听到电话另一边繁杂的人声。   “你在开会?”   他回答,“我在车展。”   “你又要买车?”不用等他答复,她就说,“省点钱,给我买只表吧。”   “手表?”   卓楚悦去翻找自己的包,“好早好早以前,你送我的手表,还记得吗?”   梁明轩说,“记得,怎么了?”   “坏了。”终于翻出她的手表,“今天我去修表,他们说,最好是有购买凭证,可以寄回品牌店。”   “大概找不到了,我再给你挑一块。”   “嗯。”她严肃的说,“不要买车,想想你车库还停得下吗?”   听见他笑,“好。”   卓楚悦不太相信,毕竟收集汽车是他的爱好之一。   可惜,她没有一个合情理的身份,真正去约束他。   因为在她十五岁时,梁明轩已经承诺,他会是她永远的朋友。   第6章 第 6 章   卓楚悦在读中学时,上下学必经一条坡路,路的中间,还有一所老牌重点中学。   两所学校下课时间相差无几,这是她们女校的学生,见到同龄男孩子的唯一机会。   经常有传闻,女校的某个女孩,与三中的某个男孩在交往。   卓楚悦不羡慕,因为一眼望去,没有什么出众的男孩子,多得是近视眼,低头驼背,甚至有的比她个头还要矮。   这一日是礼拜三,她要去补习英文。   开门的梁明轩,完完全全是一个男人,通情达理,笔挺英俊,简单的穿衣风格。   天气太热,卓楚悦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吃一碗凯撒沙律,只从罗文生菜里,找烤面包碎。   梁明轩在检查她的作业,捧在掌心,有错处才去拿笔订正。   卓楚悦喝一口红茶,放下杯子,往他的肩膀靠过去,亲吻在他的脸上。   他明显一怔,探究她的神情。   他合上作业本,放在她的书包上,态度变得冷淡,“你该回家了。”   离开他家最早的一次,天空没有彻底暗下来,梁明轩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二日放学,司机在校门外接她回家,父亲让他带话,说梁明轩有事飞去国外,这几日不用去找他。   卓楚悦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却感觉梁明轩是被她吓跑的,担心他不会再理她。   过了一个礼拜,下午三点钟,夏天的强光照进教室,坐在前面的女孩子,背上有汗迹,看得见内衣轮廓。   卓楚悦用笔头戳她一下,小小声说,“最后一节是音乐课。”   音乐老师是艺术家,孤芳自赏,从来不屑点名。   可茵悄悄转过来,“你要逃课?”   她笑,“你不逃吗?”   最后一节课的上课时间,她们在商场喝冷饮。   可茵说,“手表挺好看的。”   卓楚悦抬起手腕瞧了瞧,“别人送的。”   很巧,她们准备离开商场的时候,那个‘别人’,居然就出现在不远的珠宝柜台。   梁明轩回头,看见将要走到自己面前的女孩,怀疑地问她,“今天不上课?”   卓楚悦心虚,去勾住他提着的、印有名牌的纸袋,埋头过去,“你买的什么……”   一个女人出声,“楚悦?”   卓楚悦抬头望住她。   她两步走来,伸出手,“你好,我叫倪雪。”   倪雪五官端正,十分秀气,眼睛不太有神,笑起来有一个酒窝。   卓楚悦不握她的手,“你认识我?”   不管眼前的女人表现得多么友善,此刻,卓楚悦对她就是没有好感。   “明轩说,他在给一个女孩当家教,我想应该就是你吧。”倪雪说完,目光投向身边的男人。   梁明轩接下去介绍她,“这是我的朋友。”   这一幕,好有默契。   他们是在飞机上认识的。倪雪要探访亲戚,梁明轩陪她一起购买见面礼,以他的建议作参考。   两个月以后,他们开始交往。   一日,卓楚悦等在他家门前,开门的是倪雪。   倪雪已经搬进他的家中,处处是女性的生活气息。   卓楚悦放下书包,坐在沙发上。   倪雪问她,“喝点水吗?”   不用她回答,倪雪走进厨房,向梁明轩说一声,再端着一杯水出来,“我泡的柠檬水,你尝尝,要不要加一点蜂蜜?”   卓楚悦没碰水杯,翻书包,看见搭在沙发一侧的女士提包。   她转回来,对倪雪说,“你买到假的包了。”   她接着解释,“我妈妈有这个包,她在伦敦买的,扣子、链子都和你的不一样。”   “楚悦……”倪雪的表情可怜,“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对我充满敌意?”   被说中心事,卓楚悦烦躁起来,“我只是提醒你,你带这个包出去,一定有人看得出来,他们即使看出来,也不会说,然后在背后笑话你。”   “我不是指这件事……”   倪雪很无奈,因为无论对卓楚悦怎样示好,她都假装听不见,要么敷衍。   梁明轩从厨房出来,将倪雪叫过去帮他的忙。   卓楚悦也起来,悄悄靠近厨房,听见他们的对话。   梁明轩安慰她,“我会和她好好聊聊,你不要太在意。”   倪雪说,“我也想不在意,但是忍不住顾虑,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我对楚悦只有关心,她是个好孩子。”   卓楚悦坐回沙发上。   好几年以后,她的思想更成熟一些,想到倪雪的出现,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梁明轩要告诉她,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年少时不曾有过情感创伤,不会对一个还未发育完全的小女孩,产生欲/望。   当下,卓楚悦只是生气,不怎么伤心失落。   就像最好的朋友,突然去跟别人一起玩,拥有他们之间的秘密,而她被忽略。   那一日晚上,梁明轩开着车,行驶在送她回家的路上。   他严肃地说,“如果你想要获得尊重,首先你要尊重他人。”   卓楚悦知道他说的‘他人’是谁。   “我不需要她的尊重,因为我一点都不想和她说话。”   梁明轩甚觉不满,却没有发脾气,“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你不像同龄的孩子,你更懂得待人接物的分寸。”   她说,“我喜欢你,当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可以对你很好,我不喜欢她,所以对她不好,就这样简单。”   “如果你觉得我们是朋友,你更应该考虑我的心情。”   卓楚悦沉默。   梁明轩说,“我大概猜出你的想法,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愿意,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卓楚悦又一阵沉默,最后妥协,“好吧。”   她望向车窗外,说,“我会努力把她当朋友。”   几天后,倪雪带她去一栋私人别墅改的饭店,喝下午茶。   复古的梦中城堡,小条型砖的外墙,彩绘玻璃的窗户,深得女孩的心。   倪雪说,“这里是明轩带我来的,他总是能发现这样梦幻的地方。”   卓楚悦点点头。   倪雪不是本地人,聊着聊着,开始聊起她的家乡。   卓楚悦忽然说,“我好羡慕你。”   她愣住。   “我不想一直困在这里,每天走同样的路。”   倪雪松一口气,然后说,“你不必羡慕我,你还有大把的时间,不仅可以去另一个地方,还可以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卓楚悦看着她,“下个礼拜,我妈妈会去苏黎世,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   她笑了。   倪雪是耐看型的,淡雅的美丽,需慢慢品味。   证明梁明轩眼光是不错。   倪雪泡的柠檬苏打水很好喝,打扮不俗,对摄影有一定程度上的研究,又是个善解人意的聊天对象。   时间让卓楚悦习惯倪雪的存在,哪怕突然听到他们要结婚的消息,都不会惊怪。   但是,结婚这件事情,迟迟未发生。   转眼,卓楚悦十六岁生日就要到来,她的愿望是一个人去旅行。   她软磨硬泡,征得父母同意,在国内旅行,去另一座城市。   父母只帮她安排酒店,给足现金,以及送她一只最新款的手机。   除夕前,司机跟着她来梁明轩的家,将一箱箱礼物拎进来。   梁明轩说,“记得替我向你父母说谢谢。”   卓楚悦点头,左顾右盼,“倪雪呢?”   “她回家过年。”   “你不用陪她回去吗?”   他不太发自内心的微笑,摇了摇头。   卓楚悦不再问下去,语气轻快地说,“生日我不在家里过了。”   “为什么?”   “我要去云省,宁市。”   “旅游?”   “嗯!”她很开心地强调,“我一个人!”   现在他笑的真心,“注意安全。”   “对了。”她一下记起,“我有手机了,我们交换号码吧。”   当晚,卓楚悦回到自己家中,发现今日背去补习的书包,有些异样,拉开书包,从里面摸出一个盒子。   打开来,竟然是一瓶香水。   一直到后来,卓楚悦已离不开香水,才了解,它是娇兰1925年问世的,一千零一夜。   此时的她只有满腹疑惑,不过,可以试一试新手机。   于是,在这部手机上的第一通电话,她拨给梁明轩。   对方接通,她慎重,“你好。”   他的声音有笑意,“你好,怎么了?”   “我书包里有一瓶香水……”   “提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果然是这样。   挂下电话没有几分钟,又收到梁明轩发来的短信息——   每个人都要有一段独自成长的经历,体会不同的味道,学会享受人生,祝你旅途愉快。   第7章 第 7 章   卓楚悦旅行的时间很短,每一天都汲取陌生的事物,有一种满足感,迫不及待想与一个人分享她的见闻。   于是,她抱着一大摞纪念品,来到梁明轩的家门外,脚尖去踢踢门。   门一开,将礼物一股脑堆给他,然后笑起来。   绕过蹲下捡礼物的人,走进房中,房子居然变大了。   环顾周围,是因为陈设太少有些空,才错觉房子大了。   梁明轩已经把礼物搬进来,一件件打量一眼,摆在桌上,她愣愣问,“你要搬家?”   他转过头来,也有点不解,“没有。”   卓楚悦再环顾一圈。原来,只是倪雪的东西都不在了。   她走来桌旁,低着头给自己倒一杯水,小心地问,“你们吵架了?”   他平静的回答,“我们分开了。”   卓楚悦愣住,太好奇了,不由得问出,“为什么?”   梁明轩没有回答,拆开一盒礼物的包装,里面又是一个古朴外盒,他问,“这是什么?”   “印泥。”她帮他打开盒子,解释,“我看那些老板卖东西都好热情,只有卖这个印泥的,爱理不理人,我就买它了。”   他笑笑,“看起来是很好,我找时间试一试。”   卓楚悦喝一口没有味道的水,开始想念倪雪的健康饮料,她自言自语,“我以为你们会结婚。”   逃不开这个话题。梁明轩叹气说,“她不希望我继续做餐饮,想要我回去做地产生意,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没办法沟通,并且,我一心扑在事业上,暂时不想分心去经营一段婚姻。”   卓楚悦年纪轻轻,她的父亲与他没有利益往来,任何事情都可以在她面前说,无所谓她听不听得明白。   他收起这些礼物,自嘲说,“也许我该听她的,看不见前景的情况下,注定不会成功。”   “你可以的。”   梁明轩抬起目光,对上她的脸。   卓楚悦接下去说,“你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   “你如何肯定?”   她思考片刻,说,“以前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不知道’,如果我问到你不擅长的领域,你会说,你需要一些时间去了解,再给我答复,我们老师说‘当问题诞生的时候,就是机会来临’,而你不会把所有机会堵死。”   最后,她简明扼要地说,“一直在探索的人,是不会失败的。”   梁明轩好一怔,顿感欣慰,“你长大了,会安慰人了。”   卓楚悦垮下肩膀,“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是相信你。”   他笑了,“谢谢你。”   “不要让我失望。”   他点头说,“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发生一件大事——南方的大型制造企业接连倒闭,震动极大,导致卓楚悦父亲的事业,遭遇前所未有的打击。   父亲肉眼可见的在变老,他心有不甘,将所有产业抵押、变卖,换取资金,渴望东山再起。   他们不得不搬出花园别墅的家,搬进一套常见的平层房。   三室一厅,简约装潢。   卓楚悦开进卧室的门,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再无多余的地方,放下她的梳妆台,别说几箱画具和颜料。   一筹莫展,转身去找母亲。   在父母的卧室门外,一扫床上、椅上,因为没有衣帽间,无法安置数目可观的服饰,与母亲的脸色,她默默走开。   原本父母准备送她出国留学,学习与艺术无关的金融,如今已不可能实现,卓楚悦暗自开心,更废寝忘食的钻研画技。   只可惜她的成绩奖励,毕业旅行,全部作废。   一个夏夜,梁明轩刚刚回到家中,收到一条只有两个字的短信——   救命!   所有考试结束,卓楚悦从中学毕业,今天晚上,她与同学们装扮作已成年的少女,来到一家地下酒吧。   一杯鸡尾酒喝了一半,她发现自己没带钱包,发短信向梁明轩求救。   半个钟头后,接到他的来电,她跑上通往外面的楼梯。   梁明轩按照地址驾车而来,停在路的一旁。   路的对面,一间涂鸦喷绘的门被人推开,他望过去。   卓楚悦戴着一顶贝雷帽,身上是吊带皮裙,穿一双马丁靴,已经学会化妆,光鲜靓丽,吸引周围的目光。   她左右张望,发现他的车。   她没有喝醉,只是步伐轻飘飘的,所幸路上无车经过。   梁明轩下车,给了她一点现金和一张卡。   酒精解放天性,她变得更顽皮,向他深深鞠一躬,“谢谢您。”   梁明轩压下她的帽子,“不要玩到太晚。”   “知道啦。”她转身走。   他在原地,看着她走过街。   漆黑的夜晚,墙上装饰着夸张的霓虹灯牌,她肩上都有蓝色的光。   她拉开酒吧的门,回过头,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愣在这一刻。   卓楚悦经常笑,实际是她什么都看不上,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极少流露感伤的神情。   周可茵即将赴美留学,香槟使她格外悲伤,拉住卓楚悦,说,“我们一定要常常见面,不要忘记了。”   年少的友谊很纯真,卓楚悦不介意第一时间告诉她,她家已破产,可茵也不会向她投来同情的眼光。   当她们结伴离开酒吧,走入另一个安静的世界,已是凌晨三点。   可茵走不稳路,凑近她,张张嘴。   卓楚悦还在耳鸣,“你说什么?”   可茵对她的耳朵吼叫,“我在酒店订了一间套房!”   出门之前,卓楚悦对父母交代过,她去可茵的家中聚会,晚上不回来。他们没有怀疑。   打车到了酒店,她们抢着坐上门童的行李车,经理来制止。   在酒店前台,过来一个男人,穿黑色的T恤、黑色的休闲裤,他不是酒店人员,却要替可茵办入住。   可茵醉得厉害,非常顺从。   这个男人与她们一起,走进金色的电梯厅。   卓楚悦照着墙上的镜子,戴正帽子,然后偷偷去打量他。   在他的面容上,她停顿一下,垂下目光。   他是英俊的,比梁明轩的英俊要更年轻,一个真正二十五岁左右的男人,身材修长,散发着有一点冷的干练气质。   她凭空的猜,他有一辆拉风的跑车。   可茵举着手机,与人讲电话,语气焦躁。   卓楚悦还没有体验过恋爱的滋味,可茵已经有一位前男友。   这么想着,她仰起头,又低下头,伸出手指在空中画过。   “你在画什么?”   卓楚悦抬起头来,闯进那个男人的目光。   她回答,“斐波那契螺旋线。”   他笑起来居然有几分阳光,“那是什么?”   卓楚悦歪过头,“黄金分割线,地砖、天花板都是,这间酒店有品味。”   电梯门打开。   可茵挂断电话,向电梯中走去,脚一软,险些栽倒。   男人十分关切的扶住她。   卓楚悦忽然失望,他的目标是可茵。   走进电梯中,可茵都没有推开他,反而朝他笑嘻嘻,“为什么男人都好贱?”   语出惊人,害得卓楚悦也差点跌倒。   他回头问,“没事吧?”   她摆摆手,“没事。”   “是他说的,他不喜欢我,看我追他追得好辛苦,所以答应和我在一起,现在我不想再忍他的颐指气使、玩失踪,又说舍不得我,可不可以不分手?”   男人听得一脸不耐烦。   卓楚悦想不通,皱起眉头问,“你为什么要接他的电话?”   男人忽然笑出来一下。   可茵愣愣地说,“也对。”   她笑着笑着,却黯然下去,“我好笨,为什么要接他的电话。”   醉酒的人情绪丰富。   男人望向卓楚悦,介绍起自己,“周嘉庭。”   卓楚悦说,“我叫周可茵。”   可茵笑个不停,“你骗不了他,他是我哥哥。”   “哦……”她微微愣,重新观察他,很慢很慢的反应,“卓楚悦。”   他笑着说,“我知道。”   卓楚悦与他对视,结果败下阵来。   她压低帽子,遮住眼睛,产生一个疑惑,究竟是他看任何人都很专注,还是很专注地看着她。   几小时后,卓楚悦在酒店的大床上醒来。   拖着毫无活力的身体,走进浴室洗澡。   她的头发又多又长,吹干要好久。   周嘉庭回到酒店,在客厅坐下,听见吹风机工作的声音。   过一会,他见卓楚悦走出房间,就问,“起来了?”   周嘉庭从家里过来,更换了一套整洁的衣服,而她没有干净衣服可换,只好穿昨晚的吊带裙,皱皱巴巴,不太清爽。   “嗯。”   她看看可茵的房门,还是紧闭。   周嘉庭说,“给你点了一份早餐。”   他拎起座机听筒,让酒店服务生送来早餐。   卓楚悦拧开矿泉水瓶盖,还没喝上,见他放下听筒,她忙说,“谢谢。”   酒店的早餐是干草熏三文鱼、帕尔马火腿片配无花果、烤吐司,一些饼干。   咖啡是现磨的,香味醇厚,非常苦,微微酸。   卓楚悦尝一口就放下。   她不需要提神,回家可以倒头再睡,现在更想喝一杯果汁。   周嘉庭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卓楚悦动着刀叉,问他,“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他回答,然后一顿,说,“一会我开车送你回家。”   第8章 第 8 章   卓楚悦客气的推拒,“不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是可茵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了,不用这么客气。”   她没理由再拒绝。   早餐分量不多,她把火腿片、三文鱼都夹进吐司,吃到只剩下几块饼干。   周可茵的房间有声音,大概是她起床了。   卓楚悦转向沙发,问他,“给可茵点吃的吗?”   周嘉庭眼不抬,语气明显亲近地说,“没事喝那么多,让她饿着吧。”   裙子上有昨夜的烟酒气味,她很不舒服,心不在焉,精神也没有恢复,失去交际能力,想不到该说什么,慢慢喝着矿泉水。   整个客厅只有手机传出的球赛解说。   突然间,可茵房间的门打开,她眼皮耷拉,一脸疲态,穿着酒店的浴袍,就站在门里,说,“你先送楚悦回家,我再睡一会儿。”   说完将门关上。   周嘉庭起身,“我送你回去?”   “好,我去拿包。”卓楚悦说。   她随身的行李,只有一个小小的提包。   检查下提包里的东西是否都在,她拔掉手机充电线,看一眼,原来已经是下午一点钟。   有一通未接电话,两条未读短信,都是梁明轩。   比她的父母还要称职。   泊车司机将周嘉庭的车开上酒店门前,一尘不染的黑色保时捷,不是她想象的跑车。   卓楚悦坐上副驾座,听见他问,“什么地址?”   她脱口而出以前在别墅区的家,马上又否认,“不,不对……”然后报出正确的地址。   周嘉庭问,“一个人住?”   卓楚悦不禁思考,为什么他会有这个疑问。   “不是,我和父母一起住。”   他有一些诧异,点点头。   下午的太阳高照,不少人在树荫下行走,或等待公交巴士。   车内空调开得很低,她摸摸胳膊。   距离到她家,至少要再开十五分钟,她转过头去,说,“稍微调高一点。”   他没听清,“嗯,什么?”   “空调。”   他调高空调温度,也没有开音响,陷入沉默。   于是,她给梁明轩回电话,“我在回家的路上了。”   梁明轩说,“昨晚没回家?”   “没有,我和可茵住酒店,就我们两个人。”她仔细的解释。   挂下电话,旁边驾车的人出声,“男朋友?”   卓楚悦从未想过,如何形容自己与梁明轩的关系,声音比脑子快一步,“家人。”   梁明轩是家中独子,没有侄甥小辈,有一位年纪相仿、交情笃深的友人在国外定居,不常见面,剩下都是生意伙伴,没可能与他们毫无顾忌的交流。   也许,他会感到孤独,所以将照顾她,当作一种慰藉。   彼此有着最大程度的信赖,确实更像家人。   车停在一片住宅区的大门外。   临下车,卓楚悦对他说,“多谢你送我回来。”   “应该的。”他依然疏远的口吻,即使说着客气的话。   回到家中,母亲正在客厅练瑜伽,平躺在垫子上,只看她一眼,“回来了。”   “嗯。”   她在玄关换拖鞋,母亲两臂平放,双腿抬起,压向头顶,呈现折叠身体般的姿态。   母亲均匀吐纳,不忘问她,“中午吃过了?”   “吃过了。”   匆匆应答一声,她闪进自己的拥挤房间。   换下吊带裙装起来,藏进床底,想好好躺一会,再将它扔去干洗店。   两日后,一个下午,蝉声连连,母亲出门购物,家中无人。   卓楚悦躲在空调房中,听音乐、练习速写,实在惬意。   桌上的手机响起,她接通,将手机夹在肩头,铅笔不停下。   电话是可茵打来的,“明天下午要不要去逛艺术展?”   “好!”她不假思索就答应,接着才问,“为什么突然想去艺术展?”   周可茵并不热衷艺术,甚至不感兴趣。   “不是我想的,是哥哥他朋友开的美术馆,最近在办展览,我说你肯定喜欢。”   “哦。”   “所以,我哥哥也会一起去,晚上他请我们吃饭,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有人请吃饭,再好不过了。”   第二日,他们约在咖啡厅碰面。   周可茵推门进来,以为自己是早到的,直至见到她——   卓楚悦已经坐着翻阅杂志,宽松的白T恤,牛仔裤,没有化妆,似无毛孔的肌肤年轻又粉糯。   她伸手去握桌上一杯冻柠茶,握住空气,抬起头来,可茵坐在对面,大口吸着茶。   正要问,你哥哥呢?   有人踏进咖啡厅,看见是周嘉庭,她笑起来。   如果父亲没有破产,在她的房间中,还有一张漂亮的梳妆台,那么她会尽心打扮。   现在,他们之间没有一点可能,自然要自在。   周嘉庭见了她,也只点头。   坐他的车来到美术馆,在大厅稍坐片刻,等到他的朋友过来招待与介绍。   美术馆很大,随处可见学生作品,真正的名家画作在三楼,可供拍卖,需要邀请才可以进入参观。   卓楚悦在三楼走一圈,立在一幅画前面,静静凝视它。   多出一道男人的声音,“长翅膀的女人?”   她循声转头。   美术馆灯光下,他皮肤偏白,五官更柔和,眉头轻轻皱。   卓楚悦回望着画,说,“是一枚胸针。”   摆在天鹅绒上的胸针。   “怎么看出来?”   “1839年成立的珠宝品牌,Bagues-Masriera的珐琅胸针。”   周嘉庭悠悠点头,“受教了。”   她不想卖弄的,笑着说,“我妈妈有这个品牌的首饰,我很喜欢,所以就去调查了。”   他转过头,看着她,然后意味不明地回应,“嗯。”   在美术馆一整个下午,可茵耗尽此行的耐心,打算离开,却找不到她们的‘司机’。   周嘉庭消失有半个钟头,之后传来短信,叫她们直接去往停车地点。   到了停车地点,看见他大步走来。   可茵埋怨,“你去哪里了?”   周嘉庭是带着一幅画来的,经过打包,看不见内容。   卓楚悦只是有点好奇,没什么反应。   可茵惊讶地指着,“你买的?”   他下巴一扬,“上车。”   她们乖乖坐上车。   周嘉庭将画放入后备箱,回来坐进驾座,感叹一句,“幸好这个画家还在世。”   卓楚悦听了就笑出来。   可茵接下去说,“不然妈妈一定抽死你。”   晚餐在位于商场顶层的餐厅享用。   红色落地窗帘隔出单间,大圆桌,服务生轻声细语,周到贴心。   菜品都不简单,梅菜鹅肝,布列特尼蓝龙虾,南非鲍鱼炖松茸。   至于味道,只是一般。   不过,这是卓楚悦个人评价。   可茵吃得津津有味,将一块豉汁排骨分给她,“这个好吃!”   卓楚悦夹起来吃,笑着点头。   身边两个人的筷子仍然逗留主菜上,她已吃到餐后甜品,陈皮红豆沙,心底想,最好吃的还是开胃菜,酸姜溏心皮蛋。   周嘉庭问,“你吃饱了?”   卓楚悦从碗中抬起目光,发现他在问自己,“嗯。”   可茵说,“她食量很小的。”   卓楚悦搅着红豆沙,“我妈妈是舞蹈家,一直嘱咐我要保持身材,她说,不要将乐趣寄托给食物。”   周嘉庭说,“也有道理。”   听到他赞同,卓楚悦想说的后半句话,与红豆沙一起咽下。   从商场的停车场开出来,先路过周家,将可茵放下。   可茵解开安全带,扭头对他说,“记住把楚悦送到家楼下。”   “不用你说。”周嘉庭回她一句。   卓楚悦趴在后座的车窗上,向她挥挥手,“拜拜。”   在一条安静的路上行进,一片片黑色树影,掠过,掠过,一点声音都没有传进车里。   卓楚悦望住窗外,说,“树已经黑了,树叶底下的天,还是靛蓝色的。”   “靛蓝色?”   “嗯,像一只斯特勒蓝鸦,上头是黑色,下面是蓝色。”   他没有再说话。   她坐在驾驶座后面,看不见周嘉庭的表情,也没有要去观察。   不必制造多余的心事,以后不会感到惋惜。   靠近她家所在的住宅区。   卓楚悦向前倾去,“停在这里吧。”   周嘉庭侧过脸说,“只是开进去一圈,不费油。”   车还是开到她家的楼下。   卓楚悦礼数周全的道别,一打开车门,一股热气涌进来。   就要下车。   “等等。”周嘉庭叫住她。   他从驾座下车,开启后备箱,将一幅画取出。   周嘉庭来到她面前,“送给你的。”   她睁大眼睛,马上拒绝,“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执意将画交到她怀中,她后退半步,也避不开。   “我说‘这个画家还在世’是开玩笑的,这画在我可以消费的范围,不过,斯特勒蓝鸦,我就不知道去哪里捉了。”   她心情复杂的笑一下,来不及言谢。   他接着说,“还有,楚悦,我在追求你。”   卓楚悦一愣,自己都意外的冷静,“这只是你第二次见到我。”   同样在给她自己提醒。   他反而笑,“有什么问题?”   第9章 第 9 章   上午,她拎着一袋从超市买的新鲜水果,来到梁明轩家。   早已有他家的钥匙,开门进去。   看见客厅中坐着一位女士,细眼睛、厚嘴唇,头发烫成方便面一样的卷,颇具风情的美感。   卓楚悦的眼眨了眨,“小姑?”   小姑也在瞧着她,十七岁的少女,穿一件衬衫领的连衣裙,戴一顶老气的宽檐帽,似是从妈妈衣柜里找出来的。   “你怎么来了?”卓楚悦问她,同时,将水果放在茶几,搓搓自己晒红的胳膊,烦的皱眉。   她讨厌晒太阳。   梁明轩从沙发中起身,向餐厅走去。   小姑懒洋洋说,“我来收租的。”   “难道不可以打卡上?”卓楚悦摘下帽子,随意扔一边,坐在地毯上,一只雪纳瑞扑来身边。   “我带家仔出来逛街,逛到这里,上楼坐坐喝一口茶,不行吗?”   家仔是这一只雪纳瑞的名字。   听得出小姑逗她的语气,她嚣张地回应,“不行。”   梁明轩在她眼前放下一杯冰水。   她懂得抽出几张纸巾,用冰水浸湿,贴胳膊。   习惯他的体贴,谢谢也不说。   小姑感慨,“时间过得好快,楚悦都要去读大学了。”   梁明轩微笑,“是。”   小姑瞧着她,说,“照她的性格,一旦有机会飞出去,根本不记得家在哪里。”   卓楚悦马上辩驳,“怎么会?”   “我和你打个赌?”   “奶奶叫你戒赌。”   小姑直起腰板,“我都半辈子没摸过牌啦,奶奶她记性不好了。”   卓楚悦不与她辩论,扒开超市的袋子,“要不要吃草莓?”   小姑说,“拿去洗一下。”   卓楚悦带着草莓走向厨房,家仔跟了她几步,又回头扑去小姑膝上。   洗干净一碗草莓,出来,听见小姑对梁明轩说,“这些年来,麻烦你了。”   她没有作声,草莓摆上茶几。   想不到他说,“习惯了。”   卓楚悦即刻质问,“真觉得我麻烦?”   “真的。”   卓楚悦捞起沙发靠枕,开玩笑要砸他,也只是抛过去,他接住。   小姑说,“也就是你啊,让一个餐饮集团董事长,天天给你烧饭做菜。”   卓楚悦愣住,转向他,眼睛发亮,“你成了?”   梁明轩谦虚说,“刚刚开始而已。”   她差一点跳起来,由衷开心,“我说你会成功的,我说的都会应验!”   他笑着,“是,多谢你。”   她笑容绽开,仍然有一些孩子气,但连牙齿都精致漂亮,“中午吃煲仔饭?”   “好啊,那我下楼买叉烧。”   小姑怔说,“你真让她这样点菜呀?”   梁明轩还是说,“习惯了。”   他从卓楚悦身后走过,她仰起头来,关心地说,“你避开太阳走,太晒了。”   梁明轩开门出去。门一关上,小姑说,“你不要按照他的标准找丈夫。”   “为什么?”卓楚悦非常不解,“梁明轩对我很好。”   “就是对你太好了,担心你找不到这样的人。”   此时,卓楚悦尚有自信,“那可不一定。”   她咬下一口草莓,放在掌心喂家仔。   “不要给它吃太多。”小姑接着问,“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家仔舔得她掌心痒,抽出纸巾擦了擦,摇摇头,“不知道,他都好晚才回家,我们不常碰面。”   小姑不意外,不再提这些,“以后住学校,要照顾好自己,多带一点感冒药和胃药。”   “我不是小孩了。”   “只有小孩才着急摆脱小孩,再过几年,你就知道做小孩有多好。”   卓楚悦不置可否。   小姑弯腰按住家仔,套上狗绳,拎起包说,“时间不早,我要走了。”   “不留下来吃饭?”   “我约人啦。”   卓楚悦挑挑眉毛,“男人还是女人?”   小姑有好几任男友,有玩世不恭的,也有谈吐不俗的,至今未婚,真是潇洒。   “多管闲事。”   “不说算了。”她塞进一口草莓。   “家仔,我们走了。”   小姑带着家仔离开后,剩下她一个人在家中,蝉声忽然聒噪起来。   她从超市的袋子里掏出一颗苹果,放在鼻尖闻一闻,摆进水果盘。   将茶杯带进厨房冲洗收起,回到茶几前,盘腿坐在地上,手托住头,望住阳台发呆。   应该过不久,梁明轩回来了。   她从地上起来,走进厨房帮忙。   卓楚悦没有厨艺天分,只负责清洗青菜,“难怪你越来越忙。”   梁明轩一边淘米,一边说,“有吗,我以为自己还算从容。”   “我给你打一百通电话,只有两通被接到,其中一个还是你助理接的。”   “昨天我在开会,不过,你有打一百通电话这么多?”   “没有一百通,也有四通了。”她说完自己都笑。   卓楚悦洗洗手,扶在料理台,看着他用刀切烧腊,“你说,我把英文学好了吗?”   梁明轩回答,“马马虎虎。”   她小小声说,“我觉得自己学得不错了。”   他只笑,没有说话。   “所以,我可以谈男朋友了?”   梁明轩表情一顿,静静垂着眼,动作也慢下来,好一会儿,才问,“有人追求你?”   她心中得意,假装头疼的模样,“太多了。”   他又不说话。   砂锅架在火上,慢慢煲。   卓楚悦忍不住问他,“你不给我一点建议?”   “我建议,你自己做决定。”梁明轩依然没有看向她,说,“而且,我不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她也不了解周嘉庭。   砂锅端上桌,满满都是烧腊,多到看不见米饭,有一点饭焦味,一定香脆不硬,整锅煲仔饭最好吃的地方。   他们对坐在餐桌旁,客厅空调吹出凉风。   “那天,他送给我的画,就是那一幅珐琅胸针,后来他说,他对画展也没兴趣,只是因为可茵说我会喜欢……”   他低着头安静地吃饭。   “梁明轩,你在听我说话吗?”   他抬起头来,卓楚悦看见他脸颊上有一根睫毛。   她伸出手去,摸上他的脸,指尖压住他眼下皮肤,抹掉。   收回手来,将它吹走。   卓楚悦没有在想自己做了什么,直到对上他的视线。   只好,匆促将目光落在他浅灰色T恤上,她岔开话题,“山羊绒之王?”   在说他身上的衣服。   顺着她的话,梁明轩说,“是的,一个意大利的品牌。”   话题戛然而止,没有人出声。   她搅拌一下米饭,正要进口中,收到一条短信。   周嘉庭:明天有空吗?   她盯一会儿手机,放下,勺子在碗底戳几下,斟酌着说,“明天我想和他出去。”   梁明轩问,“同学的哥哥?”   她点头。   他说,“有事给我电话。”   “你不接怎么办?”   “明天我不忙,到家了也记住给我电话。”   “嗯。”卓楚悦应一声,想着明天将与周嘉庭见面,很是期待,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吃下一口饭,嘀咕,“我穿什么好?”   梁明轩听见了,笑了笑,“都好。”   在第二日傍晚,卓楚悦从家里出来。夏天在室外没有一刻是凉快的,她换了好几套衣服,最后还是选择清爽和简单,穿棉T恤,格子布的短裙。   周嘉庭白天要工作,下班来接她。   走出楼房,她看见不远处,停有一辆保时捷。   周嘉庭坐在车中,上身是白衬衫,袖子折起,深蓝底的真丝领带。   她坐进副驾,他说,“先解决晚餐?”   “你想吃什么?”卓楚悦问他。   “我都行,随你。”   “我……”她卡住。   周嘉庭坐正,将车调头,“慢慢想,我们先开出去。”   开出住宅区,路上已有拥堵的迹象。   卓楚悦问,“你在哪里上班?”   “在长风东路,新润药业。”   她惊奇地说,“你过来没有堵车吗?”   “肯定会堵车,所以我提早批准自己下班了。”   “哦。”卓楚悦恍然大悟,“是你家的公司。”   周嘉庭笑笑,“可茵没跟你说?”   “我没问。”   她从来无心探问可茵的家底,但有一个困扰她几日的问题,“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追求我的?”   他转过头来,很快地看看她,“不然呢?”   “因为一开始,你对我的态度……”她想了想,直白地说,“很冷淡。”   “我只是不知道和你聊什么,谈不上冷淡吧?”   卓楚悦还以为他与自己一样,认清他们是没可能的。   “周嘉庭……”   他打断说,“你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人?”   卓楚悦愣一下,点头,“对。”   “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她犹豫片刻,“嘉庭。”   他再度笑起来,“什么事?”   她是想到上次与梁明轩去的一间料理店,很有兴致地说,“我带你去吃鳗鱼饭吧。”   第10章 第 10 章   周嘉庭点着头,“行啊。”   大概女性天生敏感,他回答慢一拍,卓楚悦听出一点勉强。   “或者,你想吃什么?”她又问一遍。   周嘉庭说,“没有,我对吃的不讲究。”   那一间日本料理店开在巷中,好不容易在马路的对面找到停车位。   过人行横道的时候,周嘉庭揽住她的肩头,她心神一怔,脚步随着他向前走。   他身上居然有香气,是男士古龙水。   周嘉庭是她以往接触过的,为数不多的男性中,唯一一个会用香水的。   梁明轩送过她香水,但是他自己不用,衣服上偶尔会有干洗店烘干出的味道,干干净净。   外面的天已黑下来,小小的料理店中,明亮火热,炉子与就餐台之间用玻璃隔挡,签子串起两片鳗鱼架在炭火上,烤至外金黄里鲜嫩。   卓楚悦给他倒茶,“这间店是我朋友带我来过的。”   周嘉庭在翻阅菜单,似不经意地问,“什么朋友?”   朋友,家人。家人,朋友。梁明轩两者都是,她自己分不清,也无法向其他人阐述清楚。   “……很好的朋友。”   可疑的停顿时间,使周嘉庭抬起视线,盯着她,“男性朋友?”   她喝一口茶说,“嗯,曾经是我的家教。”   “下次介绍我认识?”他试探问。   她轻松地答应,“好,等你们都有空。”   周嘉庭将菜单还给服务生,记得她提过的鳗鱼饭,再随意点上几样。   服务生带走菜单,他继续上一个话题说,“除了和你见面,很难有空。”   他说的真诚,都像喟然长叹,不是调情。   “这么忙?”   “我进公司没有半年,初来乍到,起码看起来要栉风沐雨。”   卓楚悦好奇,“之前你在做什么?”   “玩了两年。”   服务生端来牛油果沙拉,和芝麻菠菜。   她挑起一块牛油果,放入口中前,说,“以后都在自家公司工作?”   “当然。”他松开领结,摸起筷子。   “不觉得无聊吗?”   周嘉庭笑她涉世未深,少年不知愁滋味,“有什么工作是有趣的?”   “你感兴趣的事。”   “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却又做不出成绩,会说你‘不务正业’。”   “不要用别人的眼光,去衡量自己。”卓楚悦恳切的说。   “西方化的想法,在国内是行不通的。”他笑了笑,接下去说,“既然家里的安排更好,我也没必要自己规划。”   听上去,他已经说服自己。   点的菜陆陆续续上来,只有鳗鱼饭需要较长的制作时间。   她热情建议,“牛肉刺身很好吃。”   周嘉庭夹起一片牛肉,蘸特制汤汁。   卓楚悦在等待他评价,而他问,“想过出国留学吗?”   “父母替我想过,可惜没有如他们愿。”   “我听可茵说了。”他安慰说,“令尊比很多创业者,更有经验、有人脉,将来未必不会东山再起。”   “嗯,或许吧。”卓楚悦有一点恶劣,只要不发愁基本的吃穿用,就不关心父亲是否可以重振旗鼓。   父亲、母亲与她,三个人像是扮演各自在家庭中的角色,塑造一个幸福美满的样子,至少在父亲没有破产之前是这样。   周嘉庭说,“如果你和我交往,我可以送你出国。”   直来直往,到底是他的性格,还是现在人谈恋爱的节奏?她都不知道,都想知道。   卓楚悦一点一点吃完一根菠菜,又捧起茶杯喝几口,然后十分坦诚地说,“我想和你交往,但我不想出国。”   周嘉庭笑了起来,明眸皓齿,原来也可以形容男人。   最令她惦念的一套蒲烧鳗鱼饭,终于上桌。   卓楚悦让他先尝一口,“好吃吗?”   周嘉庭表情平淡,“嗯,不错。”   又尝厚切三文鱼,佐酱油,与真正用山葵根磨成的‘芥末’。   周嘉庭虽然主动夸奖,也只一句,“鱼很新鲜。”   她有满腹从梁明轩那里学来的见解,无从显耀,都烂在肚子。   周嘉庭问她,“不想出国留学,还是不想出国?”   “留学。”   “为什么?”   “世界太大,有太多天才,我不想被打击,一蹶不振。”卓楚悦毫不自谦地说,“我们美术老师说,我是因为心气高,才漂亮得出众。”   周嘉庭脸上含笑打量她,赞同地点头,“原来如此。”   卓楚悦尝一口烤鳗鱼,微微一层焦,鱼肉细绵,何止不错,明明是太好吃了。   周嘉庭说,“后天我去澳洲出差。”   她没有一点经验,接收不到他的暗示。卓楚悦认真地说,“一路平安。”   周嘉庭觉得她是通透又单纯,放弃将她拐走,一同出国的打算,“想到要买什么就告诉我,给你带回来。”   “考拉?”   “有没有简单一点的?”   晚上周嘉庭开车带她兜风,在路人少的江滩上停一停,他握住她的手,时轻时重地捏。   夜风吹起远处的江水,但是车中听不见潮声,与她心境一样,后来都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   时间已经很晚,车才开到她家楼下。   周嘉庭捏住她的脸,“后天来机场送我。”   语气真叫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开进家门,卓楚悦轻轻换鞋,听到趿着拖鞋的脚步声,她抬起头。   母亲裹着法兰绒的浴袍,毛巾包住头发出现在客厅,问她,“这么晚才回来?”   “我和可茵吃饭去了。”   母亲忽然问,“没喝酒?”   卓楚悦愣一下,“没有。”   “下次不要玩到这么晚。”母亲转身走向酒柜。   卓楚悦回房间洗完澡,扑在床上,看见手机中的未接来电,马上坐起来。   电话接通,她说,“我回来好久了,忘记给你电话。”   梁明轩问,“今晚还顺利吗?”   卓楚悦张口又止,晚上被人握过的手,一下一下搓羽绒被。   他以为信号不好,差点再问一遍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嗯。”   ‘我与周嘉庭交往了’,这句回答,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梁明轩说,“那就好,早点休息。”   周嘉庭出差当天,特地开来接她,再去机场。   宁愿坐在车中抱住她谈天,也不进头等舱的候机室。   卓楚悦不由自主地摸摸他的眼睛,他展露的温柔,与她从前在另一个人眼中捕捉到的,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   即使有些不同,都已足够了。   在周嘉庭飞去国外后,周可茵约她在咖啡店见面。   来到约定地点,太阳正悄悄落下。   可茵敲敲桌面,边上是一杯冻柠茶,“给你点的。”   卓楚悦坐下,吸一口茶,“晚餐吃什么?”   她不回答,开门见山地问,“你和我哥哥在一起了?”   卓楚悦点着头,观察对方的反应。   “怪不得。”周可茵嘟囔一声,接着说,“他让我带你出去玩,费用他出。”   “我们登月去玩?”   “家产掏空都不够玩的。”可茵笑着说,现在才有心思回答,“晚餐去上个礼拜找到的意大利餐厅吧?我喜欢它的松露火锅。”   卓楚悦当然说好。   可茵思虑片刻,身子前倾向她,解释说,“当初我只是想两个女孩子喝醉了,万一出什么事就不好了,才叫他来酒店的,没有要撮合你们。”   卓楚悦轻轻一笑,“嗯。”   “还有,你要小心……”可茵说至一半顿住,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那一日,可茵想说,小心周嘉庭的前女友。   第11章 第 11 章   周嘉庭与他的前任分手分得不愉快。   两个都不是驯良性情的人,上一秒钟相亲相爱,下一秒钟吵起架来,翻天覆地。   卓楚悦长这么大,没有和谁激烈争执过,想象不出,他们吵架的场面。   更料想不到,这位前任女友有广大神通,可以得到她的手机号码,在暑假即将结束前的某一日,给她打来电话。   “卓楚悦?”她声音绵绵,却咬字清晰,“我没打错吧?”   卓楚悦困惑地问,“你是谁?”   “今晚来和平大道的蟹舫,我等你,请你吃炒蟹。”她停顿片刻,才说,“我是杨瑛,周嘉庭女友。”   卓楚悦肯定地说,“他说你们已经分手了。”   听见她笑笑,“我听闻你年纪小,还以为能够吓吓你。”   当晚七点钟,来和平大道上的餐厅赴约。   服务生引领她走进一间包房。   坐在圆桌旁的女人,抬起头,“你来啦。”   她与卓楚悦的想象截然不同。   杨瑛比周嘉庭大几岁,实际根本看不出,她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五官都圆润,是一个无攻击性的清纯小女人。   杨瑛看着她笑,一笑显得年纪更小,说,“你和我想的一样。”   卓楚悦想问她说的‘一样’是什么样,还没问,菜单已经递来她眼前。   杨瑛说,“你来点,看看喜欢吃什么。”   卓楚悦竟然认真翻阅。   杨瑛用一会儿手机,将它盖在桌上,再出声,“这里的避风塘炒蟹是招牌,我们试试?”   卓楚悦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菜单,然后说,“点一份拆肉虾吧?还有芦笋炒蟹柳,说是用猪油炒制,一定很香。”   她不是刻意表现松弛的状态,是真不在意身旁坐的谁,全神思考晚餐。   杨瑛也有十七岁,但卓楚悦与她,与同年龄的女生,非常不同,好像可以不将世事放在心上,让人嫉妒。   服务生倒上第二杯红茶,周嘉庭走进包房。   见到卓楚悦,他有些生气,质问她,“你为什么要来?”   “你居然没告诉他?”杨瑛惊讶地看着她,又说,“我以为你们都约好了,你在想什么?”   卓楚悦诚实回答,“我不知道。”   多亏周嘉庭,她可以体验恋爱的感觉,却没有把他当作最亲密的人,不想事事都要向他汇报,和他商量。   杨瑛笑容隐下去,倾来她的肩侧,悄悄声问,“你喜欢他吗?”   卓楚悦愣住。   杨瑛已经坐正,依然注视她,不顾周嘉庭在场地说,“最好别喜欢他,他表面上强势而已,其实好没担当的。”   周嘉庭几欲发作,因为服务生进来,只好忍下来。   开胃前菜端上来,金瓜伴野菌。   杨瑛行若无事的笑,对他说,“菜是楚悦点的,你应该也会喜欢吧。”   周嘉庭不理她,掏出一盒香烟,朝服务生说,“火。”   服务生递来一只打火机。   杨瑛反感地说,“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吸烟?”   “你管得着吗?”   他点上烟。   杨瑛转向她,摇摇头,“没素质。”   卓楚悦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把烟灰缸放在桌中的转盘,转到他面前。   周嘉庭抬起头,望住她。   她说,“抽一支就够了。”   周嘉庭落下眼帘,点点头。   杨瑛不做声,面色不虞地拿起手机看。   卓楚悦来这之前,就预感自己迟早坐不住,因而是有准备的。   一盘避风塘炒蟹落桌,不光有蟹还有龙虾,蟹肉饱满,十分肥美。   卓楚悦低下头,盯住手机,八点整,有人如约打来电话。   她接通起来,开始自言自语,自导自演。   电话里的男人什么都没说,只在笑她。   挂下电话,卓楚悦一边起身,一边说,“家人叫我回去,你们慢聊。”   周嘉庭也站起来,拉住她,“楚悦……”   卓楚悦抽出自己的胳膊,“你留下,把话讲完。”   她拉开门出去,杨瑛不禁感叹,“她好漂亮,年轻真是好。”   周嘉庭重新坐下,又点一支香烟,“你还想说什么,该说的,我们早就说完了吧?”   “怎么你不信,我就是约你们来吃炒蟹的?”   见他的表情,杨瑛笑了笑,“好啦,要怪就怪你的前任,我刚刚和你在一起,她找我讲了好多匪夷所思的话,我是学她的。”   周嘉庭摇头,盯住她,缓缓说,“她找你,是因为你找我上/床的时候,我还没和她分手。”   杨瑛缄默,一会儿,下巴一抬,“烟放上来。”   他将烟盒放在转盘,转过去。   服务生端菜进来,又出去,菜都上齐,没人碰过。   她假心假意的笑,“这么说,是我的报应咯?”   周嘉庭摁灭香烟,起身,“对不起,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   眼见他要走出去,杨瑛忙说,“你降不住她的,她不缺钱,没欲/望,她想要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我等着你被甩。”她笃定地说。   离开餐厅之后,卓楚悦搭乘出租车,来到一家大型超市。   她听着电话,东张西望,“你在哪里?”   电话中,梁明轩回答,“卖酒的地方。”   有了方向,走过一排排货架,看见他的背影。   她快步上前,垂下握住手机的手臂,将头抵在他背上。   梁明轩一怔,转过头来,她好像很疲惫的样子,他开玩笑说,“打仗去了?”   “嗯。”卓楚悦起来。   他的推车中有两个箱子,分别是一口锅和电磁炉。   “买锅做什么?”卓楚悦问。   “不是你说要吃石斑?”   她拎一下装锅的箱子,“家里没锅?”   梁明轩解释说,“公司没有,晚上有会开,就不回家了。”   她眼神发亮,“我还没去过你公司。”   乘电梯下至超市停车场,即刻有人过来,接下超市购物袋。   卓楚悦两手空空,第一个坐上车后座。   梁明轩与另一位男士,将厨具与食物在后备箱放下,才坐进来,说,“赵城,我的助理。”   赵城坐进驾驶座,补充说,“偶尔是司机。”   “卓楚悦。”她介绍自己。   他笑说,“平时与卓小姐都是电话交流,终于见到面了。”   她恍然醒起,“哦,是你呀。”   夜要深了,卓楚悦已经好饿,走进大厦的二十七层,没有灯光,静悄悄。   她疑惑,“没人吗?”   赵城说,“还不到开会时间。”   打开几处灯,公司租下写字楼一整层,视野开阔。   想到新闻都在报道的房价租金问题,卓楚悦打趣说,“像是踩在金砖上?”   梁明轩笑,“夜景很美,你去看看。”   楼高的好处,可以欣赏夜景,尤其在他私人办公室里,有一面玻璃幕墙。   电磁炉在茶几安上。   梁明轩问他,“留下一起吃?”   赵城不好意思地说,“女朋友在催。”   他打着抱歉的手势,马上走了。   等待下锅的食材摆满茶几,鱼龙骨和鱼头煮汤底,不一会儿,淡淡的味道飘起。   卓楚悦坐在一旁,坦白说,“今晚,我是去见男友的前女友。”   “男友……上次你说的,好朋友的哥哥?”   “嗯。”   梁明轩什么也不问了。   卓楚悦忍不住说,“我只是好奇他前女友是什么样的,可是他一来,就责怪我不该来,或者是责怪我事先没有向他交代?”   “难道以后无论我做什么,都要得他允许?”   她甚至怀疑谈恋爱都是这样。   梁明轩考虑着说,“有没有可能,对他而言,前女友是一段不太好的回忆,他不想你参与。”   她慢慢泄气,“所以是我的错?”   “不违反法律的情况下……”梁明轩端起碗盛汤,轻声接着说,“感情的事,没有对错的。”   卓楚悦还是听清了,“即使是出轨?”   梁明轩将一碗汤放在她眼前。   “什么程度的出轨?”   “仅仅在脑子里打转。”她手指在耳朵上画圈圈。   “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   卓楚悦吹了吹汤水,送入口中前,说,“这个想法一点都不豁达。”   这一口汤,清淡鲜美。   梁明轩说,“为什么一定要豁达,我是肉/体凡胎的人,是个人都有秘密。”   勾起她的好奇,“你的秘密是什么?”   他微笑反问,“你的秘密是什么?”   卓楚悦没有多愣,自觉光明磊落,“我很早很早,很早很早以前,告诉过你。”不是用‘说’的方式。   梁明轩用短短几秒钟,回忆几年,逃学和藏起低分考卷这些,都不算秘密。   然后他说,“不可能。”   卓楚悦耸耸肩,“不信算了。”   第12章 第 12 章   在冷气房中吃火锅,倍感舒畅,心神都放松。   汤水里有讨厌的芹菜末,却意外鲜美,把握鱼皮下锅时间,小胜紧实的鱼肉。   一不留神吃多了。   眼见一片鱼腩要过来,卓楚悦捧住碗躲开,“太腻了。”   梁明轩夹进自己碗中,说,“我把菜放下去?”   她说,“多放香芋。”   他捞起所剩无几的鱼片,扫入西洋菜,放进香芋。   卓楚悦问,“先荤后素是江湖规矩?”   梁明轩笑了说,“因为要保证汤水的鲜度,而且鱼皮有……”   她抢答,“胶原蛋白?”   “对。”   卓楚悦正要用筷子去锅中搅动,手机响了。   周嘉庭打来的。不难猜出他说了什么,因为卓楚悦回答他,“在家。”   她静静听一会儿,接下去柔声说,“嗯,你也是。”   最后说,“拜拜。”   挂下电话,汤水沸腾声变得明显,一双筷子轻轻拨弄。   没有人提起这一通电话。   梁明轩将烫熟的西洋菜夹给她,“什么时间去学校?”   “下个礼拜。”她夹起菜来吹。   “需要我送你去吗?”   “不用,周嘉庭会送我过去。”   她没有关心梁明轩的神情。   只在想,接到周嘉庭电话刹那,感觉累,尽量不让他听出敷衍,现在记起他的好,有些愧疚。   转眼到入学的日子。   父亲出差未回。竟然还有差可以出,卓楚悦是有点惊讶的。母亲平平淡淡的叮嘱她出门在外,需要当心的事。   机票都是周嘉庭搞定,一下机就有人接待,他面子很大,行李箱都不知道是谁替他们拎到酒店。   在酒店订的一间套房,分两间卧室睡觉。   周嘉庭说自己从未这么纯情。   第二天阳光普照,开车进校区,绕美术学院一圈,停在女生公寓楼下。   公寓楼周围是单行小径,她先下车,周嘉庭再开去附近停车。   卓楚悦穿米色吊带衫,黑色紧身长裤,单肩挎住一只包,走进来,一楼热闹极了,同时有好几户人搬家到这里,而她形单影只,身无行李,格格不入地张望。   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来到面前。她染一头棕发,高高扎起马尾,发际线处绒绒的,打扮运动休闲。   陈诗敏笑眯眯问,“你登记了吗?”   卓楚悦摇摇头,“在哪里登记?”   “我带你去。”陈诗敏热情地说,然后俯近她耳旁,“那边有个女孩,想和我住一间,但是她身上的味道,我实在是……不好跟她明说,等会儿去登记,就说我和你约好的,可以吗?”   卓楚悦走进这里只有五分钟,什么都还没做,就交到一个朋友。   如期把她们安排到同一间。   随后,周嘉庭拎着她的行李箱出现。   “几楼?”他问。   卓楚悦将钥匙给他,“二楼,二零四。”   他没想过和她的新朋友打声招呼,先一步上楼梯。   陈诗敏收起行李箱杆,问她,“男朋友?”   卓楚悦反问,“怎么不猜我们是兄妹?”   “你们不像啊。”诗敏自有一套理论,“我觉得只要是近亲,身上就会有相似的气息。”   卓楚悦点头,见她要拎起行李箱,忙说,“我帮你。”   “没事,不重的。”陈诗敏将行李箱提起来,走上楼梯。   卓楚悦还是在后面,帮她抬起一边。   诗敏就问,“你也就一箱?生活用品呢?”   “在本地买。”   “英雄所见相同!”   同住一间寝室的另外两个女孩,一个娇娇小小,一个模特儿身高,竹竿体型,但是她们的家人将房间塞满。   放下行李箱,在诗敏的提议下,离开学校去购物,买了一堆东西,吃了一顿晚餐,才回到女生公寓。   大学的课业非但没少,反而更重,却获得自由。可是,认真计较,父亲没了事业以后,除开需要向母亲报备行踪,同样自由。   想来,最大收获是认识陈诗敏。   诗敏是本市人,从苍蝇馆到高档餐厅都有了解,她喜欢与诗敏一起出去玩,渐渐忽略正牌男友周嘉庭,她自己毫无察觉。   在她们开始计划寒假旅行的时候,周嘉庭终于爆发了。   可惜,卓楚悦不懂如何与人吵架,只会安静听着,然后轻轻道歉。   他感到无力,在电话中,落寞地说,“你从没有将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事发突然,她在寝室接起的电话。   女孩子天生敏/感,就算不说,诗敏都会猜出一些。   卓楚悦不愿意友谊有隔阂,干脆向她解释经过。   陈诗敏听完说,“你真像我的前男友。”   卓楚悦发懵。   “我是说性格,他也只会跟我说‘对不起’。”   诗敏回忆,“以前我每天要得到他的消息,去哪里玩了,吃饭了没有,他身边所有女性朋友,我都要排查一遍,经常朝他发火,他一说我是无理取闹,我就更火大,后来,他说和我在一起很累,没有自由。”   卓楚悦沉默,没有打断她。   诗敏说,“恋爱中的两个人像天平,一方不动,另一方在付出,付出的人就会往下掉,一直一直低到尘埃里,从此在他眼中,变成毫无光亮的人。”   这个周末,梁明轩要来一趟申市,正是卓楚悦大学所在的城市。   她喜出望外,想逃掉礼拜五的课。   然而,她收到周嘉庭的信息,同样的时间,他也要飞过来。   不想再因为朋友,忘记男友,但,难得见梁明轩一次。   于是,她和周嘉庭一起,与梁明轩约在礼拜五晚上用餐。   餐厅在金融中心楼上,梁明轩已经坐在宽敞的包房中,浏览菜单。   卓楚悦高兴地叫他一声,“梁明轩。”   他抬起目光,冲她展露笑容,然后看见跟随她进来的男士。   梁明轩起身,主动伸出手,“你好。”   此刻,周嘉庭可以保持微笑。   落地窗正对江景,夕阳在高楼之间。   卓楚悦叠起袖子,“你来过这里吗?”   周嘉庭望向她,而她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   “没有,头一次。”梁明轩回答,探究地注视她,“脸上怎么了?”   卓楚悦眼下有一条细细的红,像是利器划破的。   她碰了碰伤处,说,“下午诗敏买来一盆芦荟,捧进寝室要摆在阳台,我坐在阳台前面,一回头,芦荟刺划在我脸上。”   梁明轩说,“别碰它,几天就消了。”   “我用芦荟胶抹过。”   “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卓楚悦笑出来。   服务生传菜,有黑松露布袋,杭白菜,定胜糕,高汤白水鱼。   冷雾从黑松露布袋的盘底冒出。   卓楚悦忍不住摸起筷子,说,“下面是干冰吧。”   “你等一等,它应该会……”梁明轩伸手掌比划,“挂满整个盘。”   这时,周嘉庭出声问,“梁先生目前在做什么?”   梁明轩说,“我与法国合伙人一起做餐饮。”   周嘉庭点点头,“现在做餐饮很赚钱,只要环境装修好,菜品样式新颖,盘子里少摆一点,和这间餐厅一样,就可以卖到高价,一般人还吃不出门道。”   “即使没办法做到完美,我也想在餐饮上保留自己的坚持,包括对味道的追求。”   周嘉庭笑说,“梁太太一定很幸福。”   卓楚悦一愣,“他还没有结婚。”   “也没有女友?”   梁明轩回答,“暂时没有。”   周嘉庭表情惊奇地说,“我很好奇,梁先生有钱有型,没有艳遇?”   梁明轩笑一笑,没说什么。   服务生端上一盘阿拉斯加雪蟹、葱烧辽参,每人一例翡翠带子饺。   周嘉庭招服务生上来倒红酒,然后说,“梁先生不能白来,我有本地的朋友,这两天叫他陪你到处逛逛,晚上去会馆小酌,说不定会有收获。”   卓楚悦筷子一顿,继续去夹。   她没有直接拍下筷子的脾气,以及理由。   梁明轩仍然微笑说,“我来这一趟是有工作在身,许久没见楚悦,借这个机会,才想和你们吃一顿饭。”   他越不生气,越包容忍让,她越心怀不忿,替他不平。   今夜的晚餐,吃完就散,没有换第二场。   周嘉庭开车送她回学校。   即将开到校区,一路上,两个人没有说一个字。   卓楚悦忍不住,对他说出,“你想要得到他人的尊重,首先你要尊重他人。”   “是吗?”周嘉庭满不在意地说,“我怎么觉得,今晚我不太客气,他还是一样和蔼可亲。”   听得出他话中的讽刺,实在太幼稚,使她生气。   她说,“他对我很好,所以不想让我为难。”   周嘉庭端详她一眼,“他用什么身份对你好?”   卓楚悦不回答,望向车窗外。   她很清楚周嘉庭想要什么,却没有办法轻易向他许诺。   过一会儿,他唤一声,“楚悦。”   卓楚悦转回头来。   他开着车,继续说,“我一直觉得,你像个小艺术家,你说话,你看待事物角度,都与众不同,上一次你喝醉,我问你,你的这位好朋友,究竟是你什么人?你说,他是你的船长。”   船长,汪洋大海上的指南针,有他在,就不会迷航。   周嘉庭说,“好浪漫,是我听过最浪漫,也是最令我失落的形容。”   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卓楚悦忽然心生同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周嘉庭又问,“如果他让我们分手,你也会照做?”   她迟疑了,说,“他不会这样。”   车子刹住车,在僻静的夜路上。   周嘉庭转过来,“我是问你,会,还是不会?”   第13章 第 13 章   “不会。”卓楚悦望进他的眼睛,说,“感情的事,我自己做决定。”   车开来校区后门停下,这里距离学生公寓最近。   卓楚悦坐在车中,没准备下车。   每一次分别前,都要谈一段很长的天,周嘉庭非常霸道,大男子主义,即使她想下车,他也不让,只能选择配合。   周嘉庭说,“公司临时有事,明天下午我就得回去。”   她没有想到,“我送你?”   “你……”他顿了顿,“就在学校休息吧。”   卓楚悦心底松一口气。   周嘉庭不满地问,“已经是双休日,还必须回寝室?”   “我没有提前签假条,晚上会查寝的。”   “签个假条很麻烦?”   “不会,只是我忘记了。”   其实没有忘记。   如果周末不住学校,就要住他的酒店房间,不会再分两间卧室这么纯情,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周嘉庭深深呼吸,似一声喟叹,他说,“下个礼拜我还会过来,要记得签假条,别忘了。”   卓楚悦模糊地答应,“嗯……”   周嘉庭伸手揽住她的头后。   他是想亲吻她,看着她的神情,顿生一种说不清的疲惫,最后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   卓楚悦抱起自己的大衣,开门下车。   一下车,打一个冷战,冬天又来了。   回到寝室,冲完澡从浴室出来,温风扑面,卓楚悦情不自禁地叹,“哇……”   昨夜冷得不像话,没有及早防备加床被子,就裹着好几层衣服睡觉。   今天下午,她们将空调的滤网拆出来洗干净,此刻开着暖气。   “舒服吧?”陈诗敏说。   “嗯。”   陈诗敏周末不回家,住在学校更自在。   卓楚悦光脚登上椅子,趴在诗敏的床边。   陈诗敏转过来,即看见卓楚悦的脸,皮肤白得像奶油,只有几颗小小的痣,以及一道芦荟刺划得痕迹。   卓楚悦小声问她,“你和你的前男友,进行过人体构造上的深度交流吗?”   诗敏犹豫地说,“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应该是。”   “有。”诗敏爽快的回答。   她怎么想到问这个?陈诗敏眯起眼睛打量她,狐疑问,“今晚你做什么去了?”   “我和周嘉庭,还有梁明轩一起吃饭。”   诗敏佯怒,“居然不叫上我!”   卓楚悦纳闷,“你不是说,不想见到周嘉庭?”   “可我想见梁明轩,久闻他大名,岂能不见一面。”   “下次吧。”   卓楚悦离开她的床边。   听见浴室响起另一位室友冲澡声音,陈诗敏才说,“周嘉庭连我的醋都吃,他同意跟梁明轩一起吃饭?不怕自己气死吗?”   卓楚悦无可奈何地说,“他比我还像个孩子。”   诗敏轻轻摇摇头,然后说,“因为他喜欢你。”   那天晚上,卓楚悦心中记挂下个周末要发生的事情,竟然失眠。   连续失眠两晚,她买来一瓶红酒,上/床前饮一点,勉强入眠。   到了礼拜五,周嘉庭打来电话,说周末有工作安排,无法抽身来见她。   卓楚悦脑中荒唐冒出一个词,逃过一劫。   接下来,临近期末,需要用周末补上作业,也抽不出时间与他见面。   周嘉庭嘴上说着谅解她,语气听起来不高兴。   她确实遗漏太多作业,顾不上他的心情。   这一日在画室,有一罐颜料用完了,卓楚悦抬手看表,时间也不早了。   于是,她悄声离开画室洗笔,回来发现用空的颜料罐,又满了。   捡起一瞧,是有人偷偷换给得她一罐颜料。   卓楚悦经常收到类似这样匿名的关心,有人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令她毛骨悚然。   美术学院的女生绝不在少数,卓楚悦仍然十分惹眼,而且,她会笑,嘴角尖尖的样子更漂亮,即使戴着与周嘉庭的情侣对戒,还是有人不死心,甚至找上她的室友,想间接与她交朋友,不胜其烦。   颜料她没用,坐着看书,等待陈诗敏收工。   太阳落山,陈诗敏收好画具,来到卓楚悦身旁,低声说,“我看见了……”   次日再来画室,卓楚悦将一套全新的颜料,摆在一位男同学面前。   她冷冰冰地说,“送给你,多谢你。”   男同学一脸始料未及,惊到突然变结巴,“不,不客气。”   进入期末考试周,卓楚悦想得高分,连用餐时间都挤出来完成考试作品,人瘦一圈,回到刚刚入学的身形。   陈诗敏嫉妒地说,“你浪费了我们的宵夜。”   “你要愿意自己做设计,不让我多一份事情忙,你肯定会瘦的。”   “不了,我不打扰你了。”   开始放寒假。   一早,卓楚悦前往机场,打着哈欠登机,一觉睡到飞机落地。   从机场到达口出来,看到来接机的周嘉庭。   大概是好久不见,他穿着整套运动装,拉链坠在领口,望住她笑,无可否认这是一个相当帅气的男人。   卓楚悦走来他面前,“今天不上班?”   “偷跑出来的。”周嘉庭的笑容明亮迷人,像是牙膏广告上出现的男模。   一下让卓楚悦找回,第一眼见到他的心动。   直至,车子停在她家楼下,她正要下车,周嘉庭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来,吻上她。   他用的古龙香水气味,刺激她的鼻腔。   接吻是恋爱中的一课,只有第一次是紧张,之后每一次,卓楚悦都暗暗提醒自己,不要拘谨,要回应他的吻。   难免有点失望,因为没有他人所言,融化在他怀中的感觉。   这个寒假过得很清闲,每天睡至自然醒,放音乐练速写,晚上陪母亲一起看电视。   可茵还在纽约,可能是玩疯了,毕竟异国魅力无穷。   周嘉庭年底更分/身无术,电话都打来的比以往少了。   梁明轩呢?他在法国,也许同样忙得不可开交,也许遇到一位浪漫高雅的女士,所以将她这个麻烦朋友,遗忘到北极海了。   度过新年,卓楚悦就要迎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所幸,梁明轩还没有忘记。   梁明轩与她约在生日前一晚,一起用餐。   卓楚悦不敢走漏风声,对母亲都说是以前同学相约。   梁明轩定的餐厅在大型购物中后面,珠宝店楼上。   侍者是穿正装的中年男人,亲切地说,“晚上好,卓小姐。”   餐厅不大,处处精致,没有包房,半开放厨房,人声都细细的,只有酒杯叮呤当啷。   侍者为她倒上一杯水,不再打扰她。   卓楚悦一个人坐在这里,用镜子照照自己,红色格子毛衣,漆黑浓密的长发,没什么问题。   合上镜子,她托住脸,在想,以他的品味,应该是穿着一件儒雅笔挺的大衣。   梁明轩直接从机场过来,路上拥堵,现在才赶到。   他穿着一件厚实无型的外套,宽腿牛仔裤,要不是一张英俊的脸,与身材的好比例,就是一名修车工。   卓楚悦毫不顾忌,大声笑他。   梁明轩问,“是什么这么好笑?”   他带来一个纸质袋子,放在座椅下,她猜到会是什么。   卓楚悦笑着问,“你真是从法国回来的?”   那里可是世界闻名的时尚之都。   他懂得了她的意思,说,“十五个小时的航程,最重要是舒服。”   她突然想到什么,严肃认真地说,“你千万不要变成不修边幅的男人。”   他觉得好笑,“我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精力装扮自己。”   她眉头拧住,“不行,我不能接受。”   梁明轩笑起来,故意说,“我不管你接不接受。”   侍者送上开胃酒,佐餐面包。   梁明轩说,“这间餐厅是做中式的分子料理,味道不错,胜在特别。”   卓楚悦不想凸显自己的无知,凑近他,小小声问,“分子料理?”   他也凑过来,回答,“简单来说,就是你所看见的,不是你吃到的,颠覆日常的认知。”   她不相信,“有没有这么神奇?”   他笑,“你尝尝就知道了。”   每一道菜都有侍者讲解,的确看不出食材原料,吃进嘴里就没有那么难猜,独具匠心,也有意料不到的搭配。   比如,泰国橘子味的茅台。   最后的甜品,吃不出是什么。   侍者说留住一个悬念,下次她来的时候,再做解答。   卓楚悦说,“明天我就来。”   侍者为难地微笑,“不好意思卓小姐,明天没有空位了。”   梁明轩手背挡住脸的一侧,对她说,“要提前一个月预订。”   她惊讶一下,然后是开心,看来他把她的生日记得很牢。   侍者倒上甜白葡萄酒后离开。   梁明轩拎起座椅下的纸袋,“生日快乐。”   卓楚悦接过来,“我听人说,提早送生日礼物不吉利。”   “生日不和男朋友一起过?”梁明轩说,“后天我要回法国了。”   又是特地回国给她过生日。   卓楚悦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双高跟鞋,黑色丝绒尖头,它们面对面躺在酒红绒布上,像一件艺术品,高傲又美丽。   她伸出手抚摸,“很贵吧?”   “很贵。”   第一次听见他抱怨一件东西贵。   卓楚悦有些意外,抬起头来。   梁明轩说,“鞋子是很贵,可是远远不及你,所以请你要珍爱自己。”   听到这句话,她耳朵莫名发热。   再想一想,就能够明白他的弦外音。   十八岁是成年人了,并且她已经有男朋友。   卓楚悦落下眼帘,“每次你送我一样礼物,都要讲一个大道理。”   “抱歉,换做是我,也不喜欢听人说教。”   “我没有不喜欢。”   “是吗?”   “其实你说的,我都懂……”她信誓旦旦地说,“但是我这一生,一定要为一个男人脱下高跟鞋。”   安静一会儿,他只说,“如果你认为值得。”   第14章 第 14 章   梁明轩的意思不是不让她做什么,而是不想她稀里糊涂把自己所有都奉献,往后越陷越深,忘记宝贵的自尊。   这些事情本来不应该由他来说,她的父母健在,却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邻居,知道她每天几点出门、回家,不了解在她身上发生什么、她的心情如何,也不想了解。   他很庆幸,卓楚悦在成长中一直保持通透聪明。   梁明轩喝上一口白葡萄酒,说,“是不是要学习光学原理了?”   “明年才开这门课,现在的理论课很简单,只是设计概念而已。”   “听你的口气,肯定是很简单。”   “只要不是英文,我都不怕的。”卓楚悦也喝上一口酒,有一股甜淡香气闯入,在舌头留下清爽的酸。   他笑笑说,“你的英文已经比你想象的要好。”   准备离开餐厅,梁明轩对她说,“先把外套穿上。”   她是有些粗神经,临渴挖井,非要冻到才想起添衣。   卓楚悦望向外面寒冷的夜景,一边穿上呢料的外套,一边提议说,“商场里有一家很好吃的面包店。”   从餐厅出来,吸进一口冷气,要进商场需走过室外长长的街。   行走的路上,梁明轩看了几次,她身上深棕色娃娃领的呢子大衣。   卓楚悦低头打量自己,“不合适?”   他摇头,笑说,“不像你会穿的衣服。”   “我在尝试新的风格。”   这件衣服是周嘉庭买的,他说她穿上很漂亮。这是她原本想说的,却没有这样说。   梁明轩又说,“你该戴一条围巾出门。”   卓楚悦努力沉下肩膀,证明自己不冷,问他,“你在巴黎看中房子,最后买下来了?”   他换另一个方式回答,“有空你来参观。”   “我是想去的,可是寒假太冷,暑假太热,别的假期呢,放起来都不超过三天。”   “总会有时间的。”   “借你吉言。”   这一间面包店开在商场三楼,远远地就可以闻到,扩散在空气中的浓郁香味。   最出名的是牛角面包,放眼望,仿佛这里只卖牛角面包,种类复杂繁多,还有切开夹进芝士火腿变三明治。   卓楚悦在这些面包之间犹豫,“什么味道的好吃呢?”   “不如挑几个简单一点的。”梁明轩说。   她点头,拉开陈列牛角面包的玻璃柜。   买单的时候,卓楚悦顺便从钱包中翻出一张黑色银/行卡,要还给他。   这是在酒吧庆祝中学毕业,那个晚上,梁明轩给她的,一年多了。   梁明轩推回去,“放在你身边吧,也许以后有需要用到的地方。”   卓楚悦直接将银/行卡塞进他外套的口袋,笑着说,“它像个诡/雷。”   “为什么?”   “上一次我不小心把它翻出来,周嘉庭看见了,他说这张卡来头不小,一般人得不到,我只好说是我爸爸的。”   他唔一声,“原来他是一个多疑的人?”   她没有注意到,梁明轩第一次表现出疑似狭隘的一面。   卓楚悦反省着自己,说,“可能是我没有给他安全感。”   他的车停在商场地下车库,是一辆白色轿车,底盘很低像跑车。   卓楚悦愣一下,“你又换车了?”   她已经不感到新奇,而是担心他的资产能否经得住这么挥霍。   再一想,绝对是杞人忧天。   “这是我的爱好。”他一副无奈的样子。   卓楚悦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后座,人坐进副驾驶座,脱下大衣的动作一顿,喃喃自语,“我想起我的围巾忘在哪里了。”   忘在周嘉庭的车上。   几天后,可茵在电话中说,下午要来她的家,等到晚上周嘉庭下班,再接她们一同出去吃饭。   一到下午,门铃响起,母亲开门。   卓楚悦在厨房泡茶,端住一盘茶壶与杯子出来,见到可茵,笑容有一滞。   可茵打扮得与以前大不相同,她穿着机车皮衣,紧身裤子,一双雪地靴,脖子上一条暗色羊毛围巾,尤其让卓楚悦在意。   周可茵问候过她的母亲,冲她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是不是晒黑好多?”   “嗯,要认不出了。”   卓楚悦带她进自己的卧室,将门关上,回头问她,“故意晒的?”   可茵随意地坐下,点头说,“是呀,留学生都这样,他们觉得国内的审美病态、不健康,我不从众改变,就融入不进去。”   卓楚悦不置可否地应一声,“嗯……”   “你画画的东西都搬去学校了?”可茵一边打量她的小卧室,一边脱下围巾,“看着还算舒服一点。”   她忍不住说,“可茵,你的围巾……”   “是你的吧?”   卓楚悦点点头。   “在我哥车上捡的,他说不是他的,太冷了,我就围上了。”可茵将围巾放在脸上深吸气,然后说,“上面还有香水味,肯定是你的。”   上中学的时候,她与可茵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所有物件都可以分享,可以交换。   卓楚悦没办法主动开口,寄期望于可茵会把围巾留下。   闲聊到天色将晚,周嘉庭打来电话说,车就要开到她家楼下。   出门之前,可茵从椅背上捞起围巾,自然地围上。   今晚卓楚悦才会知道,现在是提起这一条围巾的最佳时机,错过就没有了。   下楼来,周嘉庭的车已经停在前面。   看见是可茵钻入副驾驶座,周嘉庭马上说,“你坐后面去。”   可茵愣住,还来不及反应,卓楚悦坐进后座,正好听见,就说,“不要换了,多麻烦。”   他不再说什么,倒是可茵啐他一声。   晚餐在酒店中的一间餐厅进行,招牌菜是城市夜景,服务生时时上前倒酒,动作专业优美。   周嘉庭很照顾卓楚悦的饮食偏好,将她喜欢的放进她盘上,将她挑剔的吃掉。   可茵尝几口就放下刀叉,默默注视对面的两个人。   周嘉庭抬眼问她,“吃不下?”   “平时要省钱,晚上都习惯不怎么吃。”她举起酒杯,熟练地饮着。   “给你那么多零用钱,凭空消失了?”   “租房不要钱吗?水费、电费、网费,哪里还有钱吃饭?”   “少买几件衣服就有了。”   卓楚悦好奇问,“不住学校吗?”   “忘了跟你说,我早就从学校公寓搬出来了,虽然那里环境、条件之类的,是比国内好很多,但是浴室要男女共用!你不知道多可怕,淋浴间的门就是一面布帘!”说到这里,可茵加上一句英文脏话,“我接受不了,找朋友一起在外面合租。”   卓楚悦同情地说,“很辛苦吧。”   “她有什么好辛苦的?”周嘉庭低下眼帘,切起盘中的肉,“多少留学生勤工俭学,一学年开销都不到她一个月的。”   “轮得到你批评我?你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不知道多潇洒,我是给你面子,才不在楚悦面前说出来。”   “当初我是潇洒,所以现在后悔了,你就应该吸取我的教训,多吃点苦,好好改造。”   卓楚悦笑着说,“我和可茵认识这么久,都没发现她有什么坏习惯,比我好多了。”   周嘉庭将切好的牛肉摆进她的盘中,“她需要改邪归正,你的小脾气无伤大雅,我都可以包容。”   她睁大眼睛,“我会发脾气?”   “你可是经常没有原因的不接我电话,想得到你的回复,真不容易。”   “我不是发脾气,就是没有接到,担心给你打回去,打扰你工作了。”   他不以为然,却点着头说,“你总是有理由的。”   卓楚悦正要辩驳,没太大的必要,无奈不说了。   他们你来我往,没有第三人插话的空间。可茵再度举杯,叹口气,“有了媳妇,忘了妹妹啊。”   听起来是一句调侃,卓楚悦隐约感觉出,可茵真的有些不开心。   可是,这个感觉,远远不及她想要回围巾的迫切。   在晚餐结束的时候,卓楚悦提出逛一逛酒店二楼的几间品牌门店。   她买下一条女士围巾,几乎花光生活费。   她将装有围巾的纸袋,拎到周可茵面前,“可茵,送给你的。”   “为什么送我……围巾?”可茵目光探进纸袋。   “没什么原因,就是想送你,试试吧?”   可茵下意识摸上脖子,转向镜子,才记起自己是戴着围巾的,忽然间明白卓楚悦的意图。   可茵粗暴地扯下围巾,扔进纸袋里。   周嘉庭训斥她,“周可茵你什么态度?”   “我怎么了!”她明明愤怒,却要硬撑出惊讶的表情。   卓楚悦不知道该怎么挽回眼前的情况,事情因她而起,但她没有能力解决。   他阴着脸说,“回家吧。”   门童把周嘉庭的车开上酒店门外,可茵先一步坐进后座。   一路沉默。   到了周家,可茵还是一句话不说地下车。   周嘉庭从鼻息中叹出一声,开动车子。   他目视前方,不悦地出声,“一条围巾而已,她想要就给她,你至于这么着急要回去?”   “我很少遇到喜欢的围巾,所以不舍得送出去,给可茵买一条新的,不是更好?”   周嘉庭转过头看她一眼,“你喜欢男士围巾?”   那是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她在梁明轩家里补习英文,一直待到天黑,要送她回家了。   在玄关,梁明轩取下衣架上的围巾,“前天在机场买的,我只戴过一次,很干净。”   他将围巾挂上她的脖子,绕一圈,塞成结。   她压下遮住脸的围巾,笑起来,“我不嫌弃你。”   卓楚悦用眼睛眺望车窗外,不慌不忙地说,“嗯,它好看,不管它是男士还是女士的。”   又是一阵沉默。   周嘉庭说,“你把新买的围巾留在车上,我带回去给她,我会说说她,你们不要闹别扭。”   卓楚悦看向他,“她只是不习惯自己的哥哥,突然变成别人的哥哥。”   “我又不是你哥哥。”   她笑了一下,“是打个比方。”   气氛缓和下来,卓楚悦发现这不是开往她家的方向,不禁疑惑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周嘉庭回答,“我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偷懒了,我要好好码字,嗯!   第15章 第 15 章   卓楚悦一怔,“你家?”   之前可茵下车的地方不是周家吗?   周嘉庭语气愉悦地说,“对,我一个人住的‘家’。”   不用她问,他就解释说,“我不喜欢在家住,鸡零狗碎的事都可以让他们吵上一整天。”   他劳神厌烦的,却是卓楚悦羡慕的。   她说,“我喜欢家里吵一点,因为我家太安静了,我爸爸决定的事,大家就都不发表意见了,可是,一起讨论鸡毛蒜皮的事情,才有一个家的感觉。”   周嘉庭笑了笑,“以后你有的是机会体验。”   接下去说,“现在,先去我的‘家’。”   卓楚悦不想扫他的兴,但,“我有点累,想回家休息。”   他挑眉,“难道和我在一起不算是休息?”   她张口无言。   周嘉庭的家不在市中心区,从菜市的路开进来,还有几间店铺没关门。   乘电梯上来,他开门,开灯。   所见即是标准的白领公寓,面积不大,精简的装修风格,但是家里收拾的不太规整,也可以说是不曾收拾。   鞋架是满的,窗帘半开着,沙发上散落他的衣物,茶几全是文件和一台笔记本。   卓楚悦坐下来,看见烟灰缸都要装不下烟蒂了。   她在想,梁明轩的家里不仅仅是烟灰缸,一切都很干净。他是不是有洁癖?   周嘉庭没有问她要喝什么,从冰箱带来两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她眼前。   卓楚悦喝一口感觉冻到胃里,就放下了。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接近一年。”   “哦。”她漫不经心地应声,眼睛已经找到垃圾桶,小心地端起烟灰缸倒进去,心情通畅一点。   周嘉庭微微一愣,然后展露笑容。   卓楚悦起身说,“我去洗手。”   打开厨房的水龙头,周嘉庭从她身后环上来,趁她转过头来的时候,吻住她。   此刻他的吻与以往不一样,是渴望更亲密接触的前奏,炽热的气息游走到她的颈上。   周嘉庭要脱/掉她的毛衣。   卓楚悦只有恐慌,一分一毫都不期待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这是爱情的感觉吗?怎么没办法做到把眼睛闭上去信任他,急迫地想要逃走。   “对不起!”卓楚悦推开他。   对视几秒钟,周嘉庭后退一步。   他说,“你这么抵触是不正常的,要不要看心理医生?”   卓楚悦靠向料理台,客厅灯光照不过来,他的表情在昏暗里,分不清他是关心她,还是在讽刺她。   一直没关上的水龙头,哗哗地流。   周嘉庭再次上前,她的身子下意识躲避,而他只是要关上水龙头。   他忽然变得温和一些,“下次再说吧。”   他摸了摸她的头。   “我送你回去。”周嘉庭转身走出去。   脸庞痒痒的,她摸一下,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知道是因为害怕的。   可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周嘉庭是她的男朋友,他想做的这些事,是正常的。   思来想去,她把原因归结于自己年纪轻,又没经验。   第二天,母亲出门了,家里没有声响,卓楚悦坐在书桌前发呆,窗外杲杲冬日光。   手机铃声响起了。   她的手肘离开压住的书,书页纷飞起来,一下间合上。   电话是可茵打来的,为了围巾的事情,向她道歉。   卓楚悦急忙说,“你不用道歉,是我不好,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哪里,你很考虑我了,反而是我脾气太差,你多多谅解啦。”   “你已经够好了。”   可茵笑笑说,“过几天出来下午茶吧?”   “好。”   寒假即将结束,到了要开学的日子,也没有等到可茵约她去喝下午茶。   友谊一旦有缝隙,只会越裂越开。   周嘉庭把她送到机场安检口。   这些天来,他们还是经常在他下班之后见面,彼此心照不宣,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   卓楚悦可以感觉出来,他是有不满的,忍着不说罢了,以致她坐上飞机的一刻,得到解脱地叹一口气。   在学生公寓见到陈诗敏,她真是开心,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天,行李箱原封不动的遗忘在一旁。一定好好珍惜这位朋友。   除开诗敏,她想要珍惜的朋友,还有梁明轩。   他是她在万不得已,无法解决的关头,可以投靠的人。   于是,卓楚悦给他发过去一条短消息,说自己顺利到学校了。   他没有即刻回信。   应该在忙吧。卓楚悦放下手机,终于去整理行李,手机一响,飞快去查阅。   却是周嘉庭的短信,问她到了吗。   开学的第一个礼拜五晚上,陈诗敏拉上她一起,去市区里新开业的酒吧。   凌晨四点从酒吧出来,街道安静无比。   冬天在深更半夜仍有余韵,因为打不到车,她们晃荡在街头,一路冷风吹,吹得酒店门前的旗帜飘扬。   也将卓楚悦吹生病了。   只是普通感冒,但要用尽全身力气起床倒水喝,吃饭都想有人代劳,甚至想有人来抱抱她。   这时,周嘉庭打来电话。   可不可以算是心有灵犀,她有点感动。   然而他说,“我帮你订了机票,明天回来一趟。”   “这么突然,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妈想见你,明天下午请你去茶室坐坐。”   陈诗敏说,卓楚悦有一颗小男孩的心,只将自己感兴趣的事放在心上,不懂得怎么谈恋爱。   所以,周嘉庭偶尔的独断专行,她可以依从,因为不太在意。   这一场病让卓楚悦找回女孩子的脆弱,她瞬间感到极大的压力。   “其实,昨晚我和诗敏一起出去,吹了一夜的风,现在头好痛。”   “你们去玩什么?”周嘉庭语气不佳地说,又问,“吃过药没有?”   卓楚悦只回答说,“吃过了。”   “今晚早点睡觉。”   周嘉庭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机票我订的明天上午,一会把航班信息传给你,时间是有点赶,你要直接从机场去见她,别穿得太随意,给她留一个好印象。”   简直是老师在布置作业。   “……好。”她在答应之前,轻轻叹一声,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当晚,卓楚悦心里不宽畅,断断续续醒来复眠,感冒就未见好转迹象。   飞机落地。周嘉庭助理来接机,将她送到一家茶室会所。   周嘉庭的母亲已经坐在包房中,望见她进来,面部表情舒展开。   周母亲是一位长相不出众的女士,体型富态,头发烫得蓬松,穿着对襟的丝绸长裙,搭配一对翡翠耳钉。   “你就是楚悦吧?”   周母亲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   可是,以前她送可茵上学的时候,就见过卓楚悦一次,而且还打了招呼。   不过,周母亲很会说话,“你长得可真漂亮,比我们家可茵漂亮多了。”   “怎么会,可茵气质多好,像伯母一样,大大方方的。”   卓楚悦从小逢人就笑,不可能羞涩怯场的。   周母亲听了脸上灿烂,“不要那么客气,叫我周姨吧。”   “周姨。”   “嘉庭要下班才过来,你别怪他太忙,是他爸要求严格。”   她摇摇头。   “听嘉庭说,你爸爸是做实业的?”   “嗯。”以前是。   周母亲感叹,“这年头,实业不好做啊。”   卓楚悦心中一愣。周嘉庭可能没有明说,她父亲已经破产了。   “一开始,我和他爸都不知道有你的存在,是前几天叫嘉庭去见见我们朋友的女儿,他才说自己有女朋友了。”   “我可担心了,害怕又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但是他说你家境很好,还是学美术的,没有出国想陪在父母身边,我就说,这么好的女孩子,肯定要见一见。”   “他过奖了。”   周母亲笑了笑,接着说,“今天约你出来,他还有诸多前提呢,特别是让我少问东问西的,我说人家女孩又不是特务,有什么机密不敢给人知道?”   卓楚悦挤出一个笑容。   等到时间差不多,周母亲说,“你饿不饿?我们吃饭吧?”   卓楚悦毫无食欲,笑着点点头。   周母亲示意服务生。   递上来两份菜单。   原来这里既是茶室,也可以是餐厅。   周嘉庭来了。   看见卓楚悦穿得一件枣红色连衣裙,乖巧精致,极适合她。他满意地微笑。   周母亲说,“好巧,要上菜你就来了。”   服务生摆上开胃冷盘,以及一个冰桶。   倚在冰桶里的香槟,在卓楚悦眼中是毒/药一般。   服务生捧住香槟到她身旁,慢慢倒上。   她视线转向周嘉庭,他非但没有察觉,更不打算有任何反应的样子。   卓楚悦眼睛转回来,抱歉地出声,“周姨,我感冒了,只能喝一杯。”   “哎呀,既然感冒就别喝了,多吃点热菜。”   周嘉庭叫来服务生,“有粥吗?”   “有。”   卓楚悦阻止,“不用了……”   周母亲刚刚说要她多吃点热菜。   周嘉庭不容置喙地说,“你喝粥吧。”   这一次与周嘉庭母亲的见面,如同今夜的晚餐一样,不咸不淡。   周母亲有司机开车接走。   坐上周嘉庭开的车,卓楚悦说,“送我到机场吧。”   周嘉庭皱起眉头,“在我家住一晚,洗漱用品都给你准备了。”   她坚定地说,“我已经订好机票了,十二点起飞,我没有请明天的假。”   第16章 第 16 章   卓楚悦想自己足够了解周嘉庭了。   周嘉庭听到她那么说,果然生气了,他把车开来机场航站楼停下,用非常不悦的表情,示意她可以下车了。   灯光接壤的夜景上,天空显得黢黑。   卓楚悦站在下车的地方,目送他的车子开远,直到看不见为止。   她没有进航站楼,而是走来出站口,拦下一辆出租车。   对司机说,“到机场附近的酒店。”   “附近好多酒店,有豪华大房的,也有房间只够摆一张床的,你去哪一个?”   卓楚悦被问住,想了想,然后说,“不要太糟糕的。”   出租车开进隧道,顶上照明的灯管,像停止心跳的一串电波从车窗划过。   办完入住,卓楚悦从酒店出来,去便利商店买一些日用品,多是卸妆与护肤的,药架上只有普通的感冒冲剂,作用不大。   她问收银的人,“最近的药店在哪里?”   “出门朝十字路口方向,走五百米左右。”   她犹豫一会儿,转身取来一盒感冒冲剂。   这一趟回来匆匆,卓楚悦什么都没带,也什么都没想,更没有订机票,她好困好累,无法打起精神应付周嘉庭,所以撒谎了。   至少确实没有请假,不是骗他的。   酒店房间不大,陈设新,夜景不错。   她抱住膝盖,静静等待电水壶开始冒出热气。因为怕水壶不干净,所以烧开倒掉,再烧,一遍又一遍。   最后一遍烧开的水,用来吃药。   吃过药,她清点钱包里所有的钱,确认银/行卡余额。   卓楚悦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大人了,为金钱而烦忧。   她摸起手机,打给梁明轩,要找他借钱买机票,开场白是,“喂?梁明轩,法国几点了?”   梁明轩说,“你感冒了?”   夜风吹开酒店的窗纱,吹进来。   难以形容此刻感受,她呆着好久好久。   他疑问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楚悦?”   “……被你听出来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听到自己鼻音很重。   “在学校?”他问。   “不是,在家,所以想向你借点钱买机票,明天回学校。”   “一会转给你。”   “嗯。”   梁明轩又问,“家里有药吗?”   “刚刚吃了。”   “明天你的男朋友会送你去机场吗?如果他没时间,我叫赵城去接你,他在国内。”   卓楚悦必须做点什么,转移心虚,就给自己倒一杯热水,说,“不用,周嘉庭会送我的。”   “好,记得关上窗,不要着凉了。”   梁明轩已经把话说到结尾似的,可是,她不想这么快结束,“关上窗好闷。”   他想想,说,“把门开着。”   “我在酒店。”   她选择诚实,心里反而平静了。   她不想欺骗梁明轩,也许只是需要一个倾诉对象,也许期望他永远看得见她真实的一面。   “你……你怎么了?”梁明轩问她。   “我是回来见周嘉庭妈妈,不巧生病了,头晕脑胀,该说的没有说出来,都不知道他妈妈对我是什么印象,觉得丢脸,不想和你说。”   “一个人住酒店?”梁明轩追问,“有没有告诉家人?”   卓楚悦小声说,“除了你,谁都不知道。”   梁明轩叹一口气。   “你不要叹气,如果早知道你会叹气,我就不向你坦白了。”   他听不明白,“叹气?”   她接下去说,“就代表你累。”   “我不叹气,难不成还要笑你?”   “可以。”都比叹气要好。   梁明轩真的笑出一声来,带一点无奈。   “我帮你订明天的机票,今晚好好睡一觉。”   “嗯。”   “酒店地址发给我,明天赵城会去接你,等着他。”   “嗯。”   他不确定地问,“感冒药是真的吃了吧?”   “……嗯。”她回应。   与梁明轩通电话,带来一种安定的效果,她躺进酒店的床就沉沉睡着了。   上午十点钟,听见敲门声,卓楚悦开门。   赵城身上套着运动卫衣出现在她眼前,头发比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要短一些。   他是拎着早餐进来的。   “白粥、煮鸡蛋、小笼包……”赵城将它们一一摆上桌面,“将就吃一些,别在路上饿着,时间还早,我们来得及。”   “谢谢,你吃过了吗?”   “我担心你没有这么早起床,就在楼下顺便吃了。”   一开始,卓楚悦在安静的吃早点,忽然转过头去,“赵城哥。”   赵城抬起头来,面带疑惑。   “你会要求你的女朋友,不管她去哪里、做什么,都要交代清楚吗?”   “我不会,她会。”在背后谈起女朋友的跋扈,赵城的声音都吓小了。   卓楚悦直白地问,“那么,你会感觉很累吗?”   “有时候会,但是没办法,我爱她。”   卓楚悦一愣,点点头,接着吃自己的早点。   赵城观察起她来,她会提这个问题,必然是事出有因。   他说,“其实,梁总很关心你,他不会烦的。”   卓楚悦茫然地转回来,“我不太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和梁总在交往吗?”   她莫名紧张,“他这么说的?”   “我猜的……”   毕竟大老远从法国回来,只因要给她过生日。   她紧张犹在,情绪却低下去,“我有男朋友,不是梁明轩。”   赵城深感懊恼地说,“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   “没事。”   回到学校的公寓,竟然是最最身心俱疲的时刻。   大概是大脑知道马上可以歇息,硬撑的神经一下松懈。   室友去上课,寝室空无一人。   卓楚悦没有力气将自己清洗干净,先上/床铺,躺在一片将要变成晚霞的阳光上。   半个钟头以后,陈诗敏开门进来,发现床上的人,就说,“你回来啦。”   诗敏把买来的水果放在桌上,“吃不吃水果?”   没有人回答。   诗敏来床边,拍拍她的背,“感冒好点没有?”   卓楚悦把脸闷在枕头里,摇摇头。   过一会,她弓起背,爬起来,呆坐在床上。   凌乱的头发遮住脸,依然可以看见她眉眼上迷茫的神色。   她幽幽地抱怨,“诗敏,我好累。”   陈诗敏笑了笑,说,“累就分手啊。”   卓楚悦愣住,“我是说,生病好累。”   “当我什么也没说。”   不行。   诗敏的话盘桓在她脑中,种子栽进土壤,一夜之间长成参天大树。   原来她是这么残酷的人,只想通过分手来解脱自己,对周嘉庭毫无怜悯。   两天后,卓楚悦彻底恢复活力。   寝室桌上的手机响起。   陈诗敏伸长脖子探一眼,低头,涂脚上的指甲油,“是周嘉庭。”   卓楚悦将手机静音,继续翻书。   这一通电话变成未接来电。   陈诗敏忍不住说,“我说让你分手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冲动。”   卓楚悦从书中抬起目光,眨眨眼睛,“我很平静。”   陈诗敏说,“这样,晚上我们出去喝点小酒,说不定你就不纠结了。”   “好呀。”她轻松地答应,然后烦恼,“不过,下午我还要补素描作业。”   “随便画画就好啦。”   卓楚悦最晚一个离开画室。   走下教学楼的楼梯,傍晚的霞光照进来,她停下,望向外面的天空,一半玫瑰色一半深蓝色,像一张色温偏冷的照片,如此美丽。   卓楚悦准备用手机拍下来,不凑巧,一通电话打进来。   接起来,听见周嘉庭的兴师问罪,“为什么又不接我电话?”   “我……在考虑一件事。”   “考虑什么?”   “我们分手吧。”   以前,卓楚悦房间里有一个大书柜,不管是什么都喜欢往里面放。有一天,母亲叫她整理书柜。   书柜中只有三四件东西,是随便塞进去的,她却觉得无从整理起,于是将书柜全部清空,再一件件摆回去,才感觉舒服。   就像现在,她要清空他们的关系,而不是保持整齐的部分,再整理。   “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   过很久,周嘉庭说,“我是做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只是……”   居然在他的逼迫下,卓楚悦找到了原因。   “只是你和我想象中的‘你’,不一样。”   周嘉庭难以理解地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分手理由,真是新颖。”   “所以你发现,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就要分手是吗?”   “是。”她回答地很轻,但是肯定。   周嘉庭气坏了,“好,告诉我在你的想象中,我应该是什么样?”   “说出来没有意义。”   他十分冷厉地说,“卓楚悦,你可以不要发疯,不要幻想,现实一点吗?”   “可能,还不可以……”她哭了。   周嘉庭曾经说她像个小艺术家,一下子打动她。   此刻,却要她抛弃想象,回到现实。   第17章 第 17 章   当天晚上,她和陈诗敏没有去酒吧,她想在街上走一走,夜里已经不冷了。   宽宽的马路,车流不息,灯火通明,每一个行人都有一张记不住的脸,他们不停地走。   地下通道里有人在唱歌,太吵。   走上人行天桥,周围全是人,好多呼朋引伴拍照的游客,更吵。   只好花钱买安静,来一间咖啡厅坐下。   卓楚悦单手托住头,“周嘉庭说,这个周末他会来找我,我说了,他不必来,但是他行事从来只按自己的想法。”   没有痛快利落的分手,拖泥带水的感觉,使她心里有一点黏腻的焦灼。   陈诗敏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东张西望,然后从另一桌借来一个烟灰缸,里面铺有咖啡渣,问她,“抽烟吗?”   卓楚悦惊讶一下,“你会?”   “不会。”陈诗敏笑说,“凡事都有第一次。”   她变魔术一样翻出一盒香烟。   “什么时候买的?”卓楚悦问。   “昨天。”   很淡很淡的女士香烟,散发出的玫瑰香气具有欺骗性,入口还是苦涩。   两张皱眉苦脸。   她们点的咖啡来了。   陈诗敏马上喝一口,冲淡香烟的苦味,就放下。   她说,“以前我喜欢晚上喝摩卡,一点都不影响睡眠,现在白天喝一杯,一整夜就睡不着了。”   卓楚悦点头,同样有感而发地说,“因为心里装的事情多了。”   陈诗敏笑,“本来以为除开美术上的事,你都不往心里想。”   这几天,眼见因为周嘉庭,她烦得整个人都消极了。   卓楚悦指尖沿着咖啡杯转圈,“我想的,只是不可以说。”   “为什么不可以说?”   “提分手之前,我同他说过,希望他不要像看守犯人一样,每天我做的每件事必须向他说明,是说明,不是分享,让我感觉好累,他说,‘你会累,我不是更累?每个人都有累的时候,不要把情绪放大。’”   卓楚悦端起咖啡喝一口。   陈诗敏哑然,自己的前任与她有着如出一辙的烦恼。   卓楚悦也记起诗敏讲过的过去,抱歉地说,“我不该说这些……”   “没事,我正在反思自己。”   “你没有做错什么。”卓楚悦低下眼帘,摇摇头,“周嘉庭也没有做错什么。”   过一会,她忽然问,“诗敏,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我只想尽快摆脱他,没有顾及他的感受。”   “作为旁观者,在我看来,周嘉庭各方面条件,算得上是非常难得,而且他喜欢你,如果你好好和他说,他有哪里是你接受不了的,他还是会让步的,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陈诗敏说的有道理,也是周嘉庭要她认清的现实。   陈诗敏继续说,“人无完人,你不可以要求一个人没有缺点。”   “我不是要他没有缺点,他可以有好多缺点,只要有一个点使我动心,就够了,但是……”卓楚悦遗憾地说,“我在他身上没有找到。”   陈诗敏感叹,“唉,浪漫主义者。”   卓楚悦不置可否,垂下烟灰一般轻飘飘的睫毛,抽一口香烟,有一种脆弱感,然而她是一位加害者。   陈诗敏说,“说这么多,其实,是你不够喜欢他。”   一语破的。   开始一定是喜欢的,喜欢不了解的他,喜欢构想中的他,还有,贪图新鲜感。   最近天气越来越好,开一半窗,清风徐来,人也慵懒。   上午没有课,昨晚才敢跑出去。   卓楚悦在床上看一会电视剧,起来烧水。   陈诗敏探过来,“中午吃方便面呀?”   “没钱了。”   “好可怜。”诗敏接下去说,“给我也泡一碗。”   “嗯。”卓楚悦撕开调料包。   陈诗敏把洗过的碗搁在桌上,看着手机说,“有人托我问你,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   “你认识?”   “不认识,朋友的朋友,面都没见过,只帮忙转达。”陈诗敏说,“是男生,他请客,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不去。”宁愿吃方便面。   卓楚悦目前没有心思和精力认识任何人,她需要一个空间,是自由的,谁都不要来烦她。   于是,她给周嘉庭发送一条短信息——   不用来找我。   文字没有声音,但她再读一遍,似乎可以读出自己的语气不好。   这是,卓楚悦真正的,唯一一次冲他发脾气。   他没有回信。   这个周末,周嘉庭居然真的没有来,也没有一点音信。   卓楚悦已经做好见他的心理准备,却没有等到他出现,憋着一股说不出的劲儿,急需做些什么发泄,投入在作业上。   与她相比,陈诗敏闲得不行,报了一个培训班,学烘焙,做甜点,短短一个礼拜,收获颇丰。   她的甜点成品外表圆满,味道惊人,惊吓的惊。   已是晚上十点半,卓楚悦全神盯住笔记本,忽然被喂进一勺提拉米苏。   卓楚悦唔一声,头都痛了,“陈小姐,太甜了!”   另外两位室友见她也遭殃,都笑起来。   陈诗敏开心地说,“我正想开一间甜点店,要起什么店名,就叫‘陈小姐太甜了’!”   卓楚悦不信她的三分钟热度。   这时,手机响起。   看一眼来电显示,卓楚悦带上手机走来寝室门外。   周嘉庭打来的电话,她一接通,听见嘈杂的音乐。   他说,“楚悦,我们讲和吧。”   卓楚悦直觉他是喝醉了。   周嘉庭说,“我承认,是我让你有压力……”他声音太小,音乐盖过,听不清了。   卓楚悦有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又怕他的答案,令她失望。   “你喜欢我什么?”   “你说什么?”   他听不见,起身,走到相对不吵的地方。   她再问一遍,“周嘉庭,你喜欢我什么?”   这个问题,他也问自己,但是得不到答案。   既然没有答案,为什么拼命想挽回?   他认为是不甘心,一向都是他甩人,如果不是不甘心,多没面子。   “可能……”周嘉庭想了很久,说,“我就是喜欢,你从来都不属于我。”   卓楚悦发愣。   “我不介意。”他以为,这样的剖白太伤自尊,他不会说的,却重复一遍,“楚悦,我不介意。”   他已经低到尘埃里。   她深深愧疚。   “……对不起。”她说。   他不犹豫地挂断了。   对不起是一句最无用的安慰。   卓楚悦内疚至失眠。   她用了整夜决定,让自己轻松几天,再找他和好吧。   或者,在他下一次打来电话的时候,就和好。   终于熬到了清晨,不想吵醒室友,悄悄下床,她要冲一杯速溶咖啡,却只找到一个红茶包。   梳洗完,卓楚悦坐在窗前,端起杯子,吹一吹红茶中冒出来的热气。   手机一亮,她收到杨瑛发来的短信,没有文字,附一张照片。   周嘉庭躺在杨瑛的身旁,在她的床上。   他睡着时,不会张开口,有一种严肃沉静的感觉,卓楚悦还从未见过。   这一张照片是今早拍的,还是曾经拍的,她不想知道。   那么要写观后感吗?   卓楚悦发一会儿呆,然后平静地,删除了有关周嘉庭的一切,包括这一条短信,和杨瑛的电话号码。   一群鸽子从天空飞过,她转过头,向窗外望。   满眼绿意葱葱的树叶,只能听见它们拍打翅膀的声音。   她与周嘉庭,彻底结束了。   后来,卓楚悦接到了可茵的电话。   大概是与朋友家人交往又分手后,应走的流程,简短聊了几句。   可茵说,“没关系啦,你别理他了。”   “嗯,放假回国吗?”卓楚悦问。   可茵迟疑一下,“不好说。”   至通话结束,她们都不相互许诺下次见面。   因为都明白,以后做不成朋友了。   卓楚悦把情侣戒指,与来不及送他的礼物放在一起,邮寄到周嘉庭的家。   不是害怕触景伤情,只是没有地方放了,心里没有,寝室也没有。   直到暑假前夕,卓楚悦拒绝过三、四个男孩子的追求,甚至记不清到底几个。   他们喜欢她的皮囊,就说是一见钟情,让她生厌。   放暑假回到家的第二天,卓楚悦打扮整齐,跑来梁明轩的家,他已经回来一个多月。   结果,从梁明轩口中,听到一个重磅消息。   他和倪雪复合了。   多谢倪雪没有直接出现在他家中,因为单是听到这个消息,卓楚悦已经说不出话来,愣着看他。   他穿一件白T恤,头发修剪过,剃过须,不好判定年纪,也有稳重气息。   梁明轩说,“我已在薄林湾买下一处房产,想请你做室内设计,你有兴趣吗?”   卓楚悦以前住的别墅,也在薄林湾附近,地价可望不可攀。   她没有的、失去的,倪雪都要有了。   “当然有。”   梁明轩笑着说,“这下要耽误你见男朋友的时间了。”   她木木地说,“我和周嘉庭分手很久了。”   他一愣,为无意勾起她的伤心,轻轻说一句,“对不起。”   报应。   卓楚悦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两个字。   第18章 第 18 章   她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不是我心上一根刺,只是我曾经历的一件事。”   梁明轩脸上微笑。   卓楚悦不想见他欣慰的神情,靠向椅背,目光转去旁边的书架。   他不会八卦地问,是谁甩了谁,这类无聊的问题,所以话题到此为止。   梁明轩准备起身,“给你切一个橙子?”   此刻不管什么水果,她都不感兴趣,还是点点头。   眼见他走入厨房,卓楚悦也起来跟上。他打开冰箱,取出橙子撕开塑封,泡进水中,洗净刀具,一切动作连贯利落。   卓楚悦出声说,“我在你的肩膀上。”   梁明轩转过来,看见身侧的人,才明白她在说身高。他切下橙子,说,“争取长到我下巴。”   浓郁的果汁之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又不当模特,长那么高做什么?”   “威风。”   卓楚悦笑出来。   梁明轩煞有其事地说,“让你气势压住其他女孩。”   他不仅会说教,也常开玩笑,用着同一张表情,需要仔细分辨。   卓楚悦说,“不会再长了,二十年以内就这么高了。”   她在暗示自己不是孩子,想要他换一种神情看待她。   这两颗橙子的皮与白络都被去掉,切得很漂亮。   “这个,据说是最甜的橙子。”梁明轩说。   卓楚悦放一块进嘴里,味道难以形容,“是没有一点酸味,可是因为它不酸,所以好奇怪。”她自言自语,“橙子生来应该要有酸味吧?我只要听到‘橙子’两个字,就仿佛可以闻到它的酸。”又说,“是我太挑剔了。”   梁明轩也尝一块,然后说,“不,你说的对。”   甜的像糖水浸泡几天几夜,有一种违背自然的虚假感。   卓楚悦一边还往嘴里放,一边问,“你买回来还没尝过吗?”   “不是买的,别人送来的,还有很多水果,都放在冰箱里,你回去的时候带上。”   “不要,太重了,不想拎。”   卓楚悦是率性的,如果会使自己为难,有天大的便宜也不占。他笑了笑。   “倪雪说她好久没见你,我想,我们可以找一个环境不错的餐厅,一起吃顿饭,你有时间吗?”   卓楚悦的语气失去重量,“现在我是这个地球上多余的一个人,任何时间都有,去哪里都可以。”   原来她不是真豁达。   梁明轩试着安慰地说,“既然说是经历,已不值得你伤春悲秋,不如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回忆,说不定你会得到一些不同的感受。”   她认真说,“我说不是因为他,你信吗?”   望进卓楚悦的眼睛,他仍然解读不出什么来。   梁明轩以为她不肯承认自己放不下,无奈地笑。   多数男人是不懂女人心的,不说得明明白白,他永远不明白。   到了他们约定一起用餐的这一天,卓楚悦提早收拾完,坐在镜子前审视自己。她想起,橙子过犹不及的甜味,于是摘下不适合自己的耳环。   母亲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外,“晚上要出去?”   卓楚悦转过去说,“朋友约我一起吃饭。”   “男朋友?”母亲问。   卓楚悦没有向父母坦白自己在谈恋爱,母亲心思细腻,早就猜到了,但是直至今天才问出来。   卓楚悦有些意外,如实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母亲表情微变,随后问,“没事吧?”   她一愣,笑着摇摇头,“没事呀。”   手机铃声响起,是梁明轩打来的。   卓楚悦下楼,看见他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为了躲避夏天傍晚的灼热,她迅速地坐进车中,冷气一吹,有点冻胳膊。   梁明轩自己开车,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衫,戴一只万国表,当然是俊朗的,不显得老成。   但是高富帅用在他身上,有些轻佻。   有一个比较老土的词——钻石王老五,正正好形容他。   卓楚悦打个喷嚏,然后说,“倪雪呢?”   “她下班会过来,我们先去。”梁明轩一边回答,一边把空调温度调高了。   卓楚悦喜欢他用‘她’、‘我们’这样来区分。   他们来的一家日本料理餐厅,藏身于街市一处的一幢大厦里,招牌是日文写的,没有翻译。   倪雪姗姗来迟,见到包房中坐的人,她眼前一亮。   在她记忆中,卓楚悦像一个小男孩,有直率的一面,经常是T恤和牛仔裤搭配,打扮随意。   今晚所见的卓楚悦,睫毛刷得根根分明,眼睛水亮,身上是一件白色吊带连衣裙,没有首饰,唯一的装饰是她的长发,披在肩背上,却不感觉厚重。   天生清水芙蓉的气质,距离成为美人,缺少一点风情。   倪雪不掩饰惊艳的神情,反而让卓楚悦没有一点得胜的感觉。   倪雪坐下说,“楚悦越来越漂亮,差点认不出了。”   卓楚悦说,“以后会更漂亮。”   梁明轩笑了,“谦虚一点。”   倪雪说,“我只是提一句,没想到你真的把晚餐定在这里。”   她转头,对卓楚悦解释,“我听同事说,这家寿司店连日本本土都好难订座,所以我想知道,明轩是否有这个本事。”   何必特意向她说这个。卓楚悦笑了笑,没有回应她。   梁明轩说,“最早回国时,我慕名来过这间餐厅,碰巧与这里的老板正山先生认识了。”   侍者拉开格子门,进来送毛巾与佐餐茶水。   倪雪小声问,“你会日文?”   “他英文熟练。”他笑着说。   卓楚悦托住头,目光落在茶杯上,打定主意今晚要装聋作哑。   过一会,倪雪问她,“楚悦今年念大学几年级?”   卓楚悦竖起两个指头。   “学的是艺术设计?”   她点点头。   梁明轩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就问,“感冒了?”   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卓楚悦坐直一些,摇头。   侍者进来端上三道菜,开胃的濑尿虾、炭炉烤制的金目鲷、白鲑鱼。   梁明轩将芥末点上白鲑鱼,再夹起,放在倪雪的盘中。   卓楚悦正在倒酱油,险些倒多了。   接下来,每一道菜上来,他都优先分给倪雪,然后才是她。   倪雪端起茶杯,无名指上,有一枚蓝宝石的戒指。   卓楚悦竟然才发现,忍不住问,“订做的戒指?”   梁明轩说,“不是订做戒指,是我们已经订婚了。”   倪雪露出含羞的微笑。   卓楚悦心里有一个弹簧,突然间压到最底下,对倪雪的成见,空前涌上大脑——   看似淡然的言行举止,实则精心策划过,平白地让人讨厌。   她倒一杯清酒,一口气喝下去。   再鲜美的寿司,也无法使她愉悦起来。   用完餐,倪雪去化妆间。   卓楚悦忽然问,“以前她为什么和你分手?”   梁明轩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她自顾自地说,“以前你和家人关系不愉快,她认为你很快会没钱,所以她要分手。”   梁明轩皱起眉头。   她继续说下去,“她就是一个上过贤妻良母培训课的捞女。”   “不要以你狭隘的偏见,去解读你不了解的人。”   梁明轩第一次这么严厉地指责她。   “你比我了解她,你敢否认她不是爱慕虚荣吗?”   他反问,“你喜欢名牌就是有品位、懂得欣赏,别人喜欢就是爱慕虚荣?”   “我不是只喜欢名牌,我喜欢的,是他们对理念的坚持,对设计的尊重。”卓楚悦伤心地说,“我以为你……你是理解我的。”   梁明轩叹息一声,“抱歉,我失言了。”   他拎起清酒瓶,意料之外的重量,晃一晃,确定瓶子已经空了。在他没有碰过的情况下,显然是卓楚悦一个人喝光了。   难怪一反常态。   他斟酌一下,说,“楚悦,你要明白,谁都不可以没有缺点。”   诗敏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们都认为她不懂。   “让你看不到缺点的人,是非常可怕的。”   “不要又开始教育我。”她说。   “好,说回来。”梁明轩好声好气地说,“我需要一位温柔聪明,懂得经营自己的女士,作为我未来的伴侣,那么她的缺点,我都可以接受。”   只要符合他的要求,是谁不重要。   “你在挑选衣服,还是领带?”卓楚悦非常失望地说,“你不应该这样对待爱情。”   “你太年轻……”梁明轩顿一下,依然说,“爱情不是婚姻的前提。”   她问,“为什么不是?”   他来不及说话。   卓楚悦说,“因为你们自以为,认清婚姻是情感之外的选择和妥协,就是成熟的象征,所以去嘲笑相信爱情的人都是傻子!”   梁明轩一怔。从未见过她有这样激烈的情绪。   卓楚悦平复下来,说给他,也说给自己听,“从小到大,我没有和谁吵过架,你不会是例外。”   她起身,准备要离开,“对了,还有,我不喜欢你的未婚妻……”   “你的朋友一定比我想象中要多,有没有我祝福也无所谓,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卓楚悦拉开门出去。   没想到,倪雪在门外。   卓楚悦与她照面,一秒钟不停留,直接离开。   不知道倪雪听见多少,最好是把她的怨言全部听见了。   第19章 第 19 章   离开餐厅,前后左右都是窄窄的街道,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卓楚悦只好沿路走下去。   大夏天即使夜晚也异常闷热,周围高楼林立压得密不透风,她走得汗流浃背。   不知道走了多久,空气有湿意,卓楚悦停下来,旁边是一座喷泉。她走不动了,干脆坐在喷泉前面的台阶上。   现在她很清醒,回想刚才在餐厅里的一切。梁明轩一定后悔认识她,好心请她吃饭,好意告知自己的婚讯,换来她刻薄地指责他的未婚妻,批评他是一个自大的男人。   她才是自大,得寸进尺。   小姑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孩子,一个冲动幼稚、说话不计后果的孩子。   她最不应该说‘不要再来打扰她’,因为从头至尾,是她在打扰梁明轩的生活。   “小姐你好,可否问下你的联系方式?”   居然在她身心皆狼狈的时候,还有人上来搭讪。   卓楚悦扭开头,抹掉眼泪。   “远远看见你,我想也不想就追上来,我们还相隔一条街,以为会追不上你,没想到你停下了。”   卓楚悦不理睬他,可他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   “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卖保险,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实不相瞒,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卓楚悦终于转过来,看见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穿着时尚,气质油滑。   她冷冰冰地说,“我都数不清你是第几个说,对我‘一见钟情’的人。”   “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成为被你记住的那个人。”   世上怎么会有越交流越厌烦的人。   卓楚悦怒气冲冲,“你根本不了解我,凭什么钟情,如果我是母老虎,我是人妖呢?”   “哇,吓到我了,你……肯定不是人妖吧?”他自信的笑,“不过,你表现出这样的一面,我很有兴趣,给我一个机会了解你?”   她心烦地说,“你快点走,不然我报警了。”   他不仅不走,还搬出自己的理论,“我相信一见钟情,不信日久生情。”   “第一眼见到心动了就是爱情,时间培养出来的,都是‘感情’。”他说。   卓楚悦站起身来,大步离去。   油滑的男人在后面喊,“等一下——”   一下都不等,她拦住一辆出租车坐上。   卓楚悦头靠着车窗,城市的霓虹在窗外。   所以,她与梁明轩之间,从来都只是感情。   她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这个暑假过得格外安静,卓楚悦几乎没出过门,有一半时间,她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度过的,而且是夸张又啰嗦的家庭伦理剧。   入睡前脑中填满电视剧的人物与台词,不会有余地思考其他的。   即使这样也算是一种逃避,她就是不愿意让自己有负担。   有些东西,得不到就算了,赶快忘记吧。   上午十点钟醒来,卓楚悦洗漱完,来厨房倒杯水喝,打开冰箱,只有一些蔬菜,没有可以即刻果腹的东西。知道她起得很晚,母亲不会给她准备早餐。   她放下杯子,坐在书桌前,翻开速写本。   母亲敲敲门,说,“今天文姨有事,不过来做饭了。”   卓楚悦转头望住她,觉得母亲眼神柔和。   果然,母亲问,“你想吃什么?”   以往在饮食上,母亲只要求健康新鲜,不在乎味道。极少来征得卓楚悦的意见。   卓楚悦笑起来,撒娇说,“想吃味道重的东西。”   大中午,走进离家不远的餐厅。   一路走过来,大楼遮阴,没有晒到太阳,后背也都湿了。所幸,卓楚悦穿得是在家中穿的吊带花裙子,头发是胡乱抓起的,只等着饱餐一顿,回家冲澡。   母亲用纸巾帮她擦过一遍桌面,压在玻璃底下的菜单变得清晰一些。   卓楚悦向服务生点了一份招牌白切鸡,滑蛋炒虾仁,沙爹牛肉炒河粉,火腩焖大鳝煲。然后冲母亲一笑。   母亲瞥她一眼,再点一壶普洱茶,说,“昨天你爸爸问你学费的事情,有空和他说一下。”   “好。”   饭菜上桌。母亲将擦干净的筷子递给她。   接连动筷几次以后,卓楚悦好奇地问,“妈妈,你和爸爸是怎么认识的?”   母亲进食是细嚼慢咽,语气也轻描淡写,“家人介绍的。”   “哦。”   卓楚悦戳两下碗里的河粉,忽然又问,“你爱他吗?”   母亲顿住,抬起头说,“不爱哪里来的你?”   卓楚悦心中一酸,又有些温意,说不出具体是何滋味。   她笑了笑,一边吃东西,一边嘀咕,“不知将来我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她随口一说,母亲却认真地回答,“你的心里要有一个标准,要有一个准备,要对自己的婚姻负责,我不会替你做决定,也不应该替你做决定。”   卓楚悦愣愣地看着母亲一会,然后说,“以前的同学都说我运气好,因为我的父母除了偶尔盯住我的学习成绩,平常就不太管束我了。”   “我只希望你平安、健康,至于你的人生该怎么过,我不会干涉,也尽量劝你爸爸不要干涉,我相信你可以克服今后遇到的困难,不会去做不理智的事情。”   卓楚悦从来不知道,母亲是这样的尊重她。   母亲继续说,“我和你爸爸说过多次,你不喜欢念金融,你在艺术方面很有天分,他考虑很久,加上公司破产,他心力交瘁才同意的,你可不要让他看低了。”   卓楚悦坦诚地说,“我有点想哭。”   母亲不解,“有什么好哭的?好好吃饭。”   卓楚悦笑容展开。   假期结束了,卓楚悦拉起行李箱,独自前往机场,登机和落地的时候,也只是给母亲发送去短信息。   学校里出现一大批新面孔。   陈诗敏返校前几天还在马尔代夫玩得忘形,皮肤晒得微微发焦,下决心要将自己养白,为了躲避紫外线洗礼,没课不出门。   她不出门,卓楚悦也在寝室待着,不怎么在校园露面,但是依然收到许多陌生人的表白短信。   看一眼就删除,珍惜来之不易的单身。   气温悄然变化,天色转暗就有点冻人了。   秋天的傍晚时分,卓楚悦进来一间咖啡厅。   约她出来见面的人,是倪雪。   倪雪见她坐下,微笑说,“我来出差,忽然想到你在这座城市上学。”   卓楚悦低下头翻阅菜单,假装在抉择,想听到倪雪再多讲几句话,至少透露约她见面的目的。   倪雪不紧不慢地喝咖啡。   卓楚悦放弃了,招来服务生点一杯拿铁,一份巧克力可颂,她有些饿了。   倪雪放下咖啡杯。   卓楚悦忽然看见她食指上的戒指,是简单秀气的小钻戒。   倪雪也留意到她的目光,特意将手背展示给她,“这是我自己买的,好看吗?”   卓楚悦看着她。   倪雪去翻找自己的提包,“今天约你出来,是想把这个给你……”   她把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推至卓楚悦的眼前。   信封中装有一沓相片。   倪雪又给她一个小小闪存盘,“里面是电子版的。”接下去说,“那天在日本料理店……我已经带去了,结果还是没机会给你。”   当初知道倪雪会摄影的时候,卓楚悦很乐意于出现在她的镜头里。   “我和明轩分手了。”   卓楚悦蓦然抬起目光。   倪雪颇有些得意地说,“是我提的。”   服务生送来餐具和一份可颂面包。   服务生离开,倪雪说,“从小我母亲就不在了,父亲另娶她人,生下一个儿子,所以很早我就明白,我的家庭不会留给我任何东西,一切要靠我自己。”   在她说的时候,卓楚悦低下眼帘,将一张张相片,缓慢地翻过。   其中一张,是卓楚悦在大桥下,倚靠栏杆,对镜头笑,穿着蓝色吊带衫,宽宽的牛仔裤,背后是夏日的海港,远处是高楼与山峦,长发捕捉到风。   倪雪把她拍得非常漂亮,足见用心程度。   “我想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活,这样有错吗?是否我也可以说,你觉得投胎是自己的本事,你出生在条件优厚的家庭,就可以不懂尊重,目中无人?”   卓楚悦不出声。   倪雪说,“我从不认为自己比谁低等,你没有资格站在制高点,评价我。”   卓楚悦望住她,说,“对不起。”   然后,她把可颂切开,刀叉递给倪雪,真诚地问,“吃吗?”   倪雪笑了笑,接过刀叉,将可颂切成更小的一块一块,说,“我爱明轩,我真的爱他,不止因为他的钱,是因为他不真实,既有赤子之心,也懂得有财富才有话语权,很执着,很清醒,很不真实。   他会让你觉得,你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因为你居然邂逅这样一个人。”   卓楚悦能够理解她。   “我曾以为他是同样爱我的……”倪雪放下刀叉,才说,“显然他不是。”   “所以,你就决定分手了?”   倪雪对她笑,“离开他这个决定,是我给自己仅有一次的犯蠢。”   拿铁做好了。卓楚悦尝一口,发觉不该点巧克力的可颂,搭配在一起太腻。   倪雪说,“不过,在我们复合之前,他也一直没有新的情人,当时我猜想,他是不是还在等待我?结果是我想多了。”   卓楚悦不想议论梁明轩的隐私,说,“大概他是觉得……单身很自由?”   倪雪笑了,“大概吧。”   在一个早晨,惊喜的叫声吵醒她。   陈诗敏拉她来寝室的窗户前面,抹开玻璃上的雾气。   卓楚悦揉揉眼睛,望见学生公寓楼下,路灯上、灌木、地上都是一层薄薄的雪。她情不自禁‘哇’一声。   转眼间,放假回家迎接新年了。   接下来,就是卓楚悦的生日。   这一天早上,她签收了一件快递包裹,还是国际快递,从法国寄来的。   卓楚悦只认识一位在法国的人士。   拆开包裹,打开礼物盒,是一个牛皮革的钱包。   翻开贺卡。   按照梁明轩的习惯,应该会写一段大道理,然而,她猜错了,贺卡上只有‘生日快乐’四个字。   难道是要她学会理财?   卓楚悦点开手机的通讯录,想想还是算了。   她与梁明轩已经半年不曾联系。   第20章 第 20 章   卓楚悦歪在椅子上发呆,手机突然响起来,叫她回神。   是陈诗敏的来电。   结束通话,她把钱包收回盒中,放进抽屉。拉开衣柜,穿上一件羊绒大衣,出门拦车,赶往机场。   在机场到达大厅,候者如市,落地的乘客鱼贯而出。   此前在电话中,陈诗敏说,她把头发染成了回头率极高的颜色。卓楚悦翘首以盼。   见到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女孩子出现,她愣住,真是显眼到不用费力踮脚张望了。   陈诗敏走来她面前,笑说,“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卓楚悦拉起她的行李箱,“你要来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提前说了,还能算惊喜吗?”   卓楚悦感动地说,“谢谢你。”   陈诗敏挽住她胳膊,“这有什么,只要你不嫌我麻烦。”   走出机场,坐上出租车,前往酒店。   到了酒店放下行李,陈诗敏就嗷嗷待食。   “飞机餐太太太难吃了,我要饿死了,快点带我去找好吃的!”   卓楚悦自满地说,“满地都是。”   即使这么说,她还是带诗敏来一处非常不好找的餐厅,在有些年头的大厦五楼。   这一间餐厅有市井气息,随意装潢,未过午餐点,吵闹得像大排档一样。   陈诗敏一览菜单,说,“只有价格像是一间餐厅。”   “相信我,味道是米其林的。”卓楚悦说。   考虑陈诗敏刚下飞机,舌头需要稍重的味道刺激,才带她到这里,只点三样,星洲炒米粉,西蓝花炒带子,脆皮炸猪手,还有两瓶啤酒。   一上菜,分量十足,两个男人都可以饱腹。   陈诗敏吃下一大口米粉,睁大眼睛,感叹,“厉害啊!”   卓楚悦开心地说,“晚上带你吃更厉害的。”   才不枉她远道而来。   动筷之前,卓楚悦把头发扎起来,身上裹得黑色大衣,露出的脖子更白皙。   “里面是睡衣?”陈诗敏问。   “从我家到机场,打车都要一个多钟头,不想让你等,随便套一件就出来了。”   因为长得漂亮,不拘小节,也会变成一种风格。   卓楚悦忽然记起,接到诗敏电话前,她在做什么。   她犹豫片刻,才问,“假如你和朋友因为吵过一架,一直没有联络,而他给你寄来生日礼物,你会主动联络他,向他说声‘谢谢’吗?”   “你和谁吵架啦?”   生下来没有与人挑牙料唇、抓破脸皮的基因,会和谁吵架,陈诗敏很好奇。   “也不算吵架……”卓楚悦低下了眼帘,说,“是我讲了很过分的话。”   陈诗敏夹给她一个西蓝花。   “你想和好吗?”   卓楚悦看着碗底的西蓝花,小声但肯定地回答,“想。”   陈诗敏说,“现在你就可以跟他和好,他送你的礼物,是给你的台阶。”   卓楚悦连连摇头,然后说,“他这个人,很可能只是出于礼节,才来祝贺我生日,所以我不确定,他是否愿意与我和好。”   “你直接问他呀。”   “如果他不想与我有过多的交际,抑或勉强与我和好,我不是很丢脸?当时,说不要再联络的人是我。”   “脸重要,还是这位朋友重要?”   提起这些,卓楚悦心烦如麻,又开始逃避,“再说,再说。”   后来,没有再说了。   开学第二天,气温骤降,寝室太冷,学生们都往有阳光的图书馆跑。之后,连下几场雨,雾蒙住窗户,衣柜里都有湿气。   雨停了,玉兰花开了,花香幽幽飘荡。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走两步路出一身汗,图书馆里人少一半。楼管阿姨督促大家进行大扫除,陈诗敏整理出一堆制作甜点的材料,要么过期,要么落灰。   春诵夏弦,又到了假期。   卓楚悦搬行李进门,家中空无一人。   以为母亲出门与友人逛街喝茶。   然而,卓楚悦发现茶几上的玻璃花瓶底下,压住一张字条——   我与小姑去巴厘岛散心,五日后回来,妈妈。   室内整洁,干净的衣物叠放在沙发一角,阳台外只剩下晾衣架,午后的日光晃眼睛。   可见文阿姨已经来过一趟,打扫完卫生,然后离开了。自从搬离薄林湾的别墅,文阿姨就不与他们住在一起,每个礼拜过来一趟,打扫卫生,做一桌饭菜。   卓楚悦有些吃醋,为什么不带上她一起?即使不喜欢晒太阳,但是她还没有去过巴厘岛。   在电视换台间隙的黑屏,听见蝉在树上嘶叫。   卓楚悦一个人在家待着,每件事都以最慢速度完成,打发自己的一天,多余的时间,用来遐思。   这一年中,竟然没有与梁明轩见过一次面、通过一次电话。   关掉电视机,她想换一身衣服,去附近咖啡厅坐坐。   突然,门铃响起。   是谁呢?她想着,从门上猫眼中,看见一个陌生女子。   挂上安全链,打开门。   只能打开十公分的距离。   陌生女子年纪不大,应该与她相仿,打扮普通,单肩挎一只旅行包,一张杏脸密布郁结。   “卓启振在家吗?”   卓楚悦问她,“你是谁?”   女子从上至下打量她,然后问,“你和卓启振是什么关系?”   卓楚悦深感疑虑,还是回答,“我是他的女儿。”   女子瞬间变颜变色,表情复杂难解,最终红了眼睛,因为悲伤,亦有愤怒。   “他跟我说,他已经离婚了,没有孩子。”   卓楚悦心中大震,恛惶无措,不顾女子在门外,就把门关上。   找到手机,拨出父亲的电话。   一关上门,门铃随即锲而不舍地响。   只得开门,让人进了家门,她毫不客气坐在沙发上。   卓楚悦从厨房倒来一杯凉开水,放在她眼前。   她不喝,只问,“卓启振人呢?”   “他不在家,电话没通。”   “你是他女儿,你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卓楚悦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她说,“我怀孕了。”   卓楚悦似乎已经免疫,不再震惊了,“你怎么证明是他的孩子?”   “怎么证明?”她搬起花瓶掷在地上,忿然地喊,“你要我怎么证明!”   多亏她摔的是花瓶,不是旁边一只艾烈希的旋转木马储物罐。   “你冷静点,否则我可以叫警察请你离开。”   女子翻出手机,将屏幕转过来,展示给她,是她父亲的身/份证/件。   “去叫,去叫警察来,我不介意闹大,我的家人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们要是知道了,更不会放过他!”   卓楚悦不想听到她将父亲说成罪大恶极的样子,一切只是她一面之词。   “你想怎么解决?”   “我不可能生下这个孩子,既然你是他的女儿,由你出钱,送我去最好的医院。”   卓楚悦心绪不平,没说话地看着她。   她嘲讽地说,“你不信这是他的孩子,可以先做亲子鉴定。”   卓楚悦没有存款的习惯,掏不出这样一笔钱来。   她不清楚父亲到底在哪里,却知道母亲还有两天就回来了。   怎么可以让母亲来面对这样一件事情。   “你等一下。”卓楚悦起身,走进厨房打电话。   卓楚悦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他,祈祷他会接起自己的电话。   女子牢牢盯住她,听到她说,“我需要一些钱。”隔一会儿,“对,马上就要……”   最后说,“好,你到仁安医院来。”   卓楚悦转身回来。   “你打给谁?”   卓楚悦说,“我的一个朋友,你放心,他很可靠。”   胡乱套上一件T恤和牛仔裤,卓楚悦陪同她到医院,进行术前检查。   女子进诊室,卓楚悦坐在外面等候。   期间,她试图联系上父亲,电话始终无人接通。   护士过来问,“你好,你是杜晚芙的家属吗?”   卓楚悦一愣,才回答,“是。”   “她检查出来没问题就可以手术,今天不做,要安排到后天了。”   卓楚悦点点头,“今天。”   护士把签字笔和同意书一起给她,“这个,请她签一下。”   她接过,护士走向另一边沙发座,问候一位妇人。这位妇人脸上的皮肤红润紧绷,肚子隆起,有家人陪伴,正等待产检。   卓楚悦低头,看自己握住的笔,如同握住一个弱小的生命。   医院电梯门打开,她带着期望抬起头,看见梁明轩的身影出现。   卓楚悦一下站起来,忽然掉下眼泪来。   他不问理由就肯借钱,已是情至意尽,可他还说,他在国内,会尽快赶到医院,让她不要慌。   梁明轩有些惊讶,很快上前来,轻轻拥住她,什么也没说,轻轻拍她的背。   她把眼睛抵在他肩上,泪水湿进他的衬衣。   尽管他胳膊用的力道像没有,也是他第一次拥抱她。   第21章 第 21 章   签字笔掉在地上,梁明轩松开双臂,弯腰拾起给她。   卓楚悦将签字笔再度与同意书捏在一起,低声说,“梁明轩,这件事情我不可以告诉你。”   父亲与他相识已久,一定有不少在同一个圈子的友人,即使相信他不会说出去,也要在他面前,保住父亲的面子。   他问,“那么,是你需要……”   “不,不是我,是……认识的一个女孩子,她进去检查了。”   梁明轩温柔地说,“好,我不问你。”   卓楚悦想要回他一个笑容,勉强扯起嘴角,“谢谢。”   杜晚芙从诊室出来。   卓楚悦起来,走近她面前,复述一遍护士说的,“这是同意书,检查结果没问题,今天就可以手术。”   杜晚芙接过,掌心垫在底下,迅速签上名,自己交给护士,回来坐在另一边沙发上。   卓楚悦也坐下,与她中间隔走道,不交谈,如同陌生人,本来也是。   梁明轩依照承诺,什么也不问,但是见她低垂目光,似沉思似放空,一言不语。   以往他们坐在一起,如果她没有犯错,他没有生气,不会这样沉默。   就算她在写作业,也必须抽空敲打桌上的摆件,建立一个小演奏乐队。   “我记得,在你十四岁时,你怀疑自己得心脏病,我叫你去医院,你只想趁人在世,吃一顿海景饭店,吃完,你开心的说,死就死吧,谁没死过呢?”梁明轩饶有兴味地说,“当时我猜想,是不是你编出的病,骗我请你吃饭,然后第二天,你真去医院做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卓楚悦身体康健,医生勉为其难,诊断她是肋间神经痛,以及在发育的正常现象。   她早已捂住耳朵,等到他语毕,忙说,“可不可以忘掉我做的蠢事?”   梁明轩笑得露出整齐牙齿,真切说,“我视你作榜样,所有朋友中,我最羡慕你,从不强迫自己,永远没有烦恼,连死都不怕。”   夸海口谁都会,可是他知道,她真不怕,年纪小小,心宽似海。   卓楚悦不以为然,“你羡慕的不是我,是彼得潘。”   小孩子才没有烦恼。   她说,“我已经长大,光是把烦恼清清楚楚说出来,都办不到了。”   杜晚芙要进手术室,她拎起旅行包,两步走来,扔在卓楚悦旁边。   卓楚悦一怔,来不及观察她的神色,她转身跟护士走了。   望住杜晚芙的背影,可以感觉到她在害怕。   害怕未知的手术,害怕在她进去以后,卓楚悦就离开了。   放下一个包有什么用,她想走还是会走的。   杜晚芙坐下更鞋,护士关上门。   卓楚悦叹一口气。   在杜晚芙填写病历的时候,卓楚悦留意到她的手,好小一双,只是有些苍白,一点不粗糙。   卓楚悦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她才二十二岁,仅仅比我大两岁……”   她弯下腰去,将脸埋进膝头,头发从颈背滑下去。   她不懂,杜晚芙是年轻,但不美丽,而母亲天生丽质,年纪没有大改容颜,性格大气温婉,唯一不美的,只有为舞蹈牺牲的双脚。   为什么父亲要出轨?   当真这样寂寞?   梁明轩把手放在她头发上,安慰地,抚摸着她。   卓楚悦蓦地起身,“你等在这里,我去买一份吃的。”   梁明轩拉住她,“你想买什么,赵城在附近,他开车方便,让他去买。”   “鸡肉粥。”她坐下,又说一句,“我问过护士了。”   梁明轩开玩笑,“我以为是你饿了。”   “我确实饿了,可是什么也吃不下。”   整个手术过程,不到三十分钟。   走进布置温馨的病房,看到杜晚芙半躺床上。   护士说,“休息一个钟头左右,没什么事就可以出院了。”   卓楚悦点头,走向病床。   杜晚芙收回呆呆盯着天花板的视线,看向她。   她的嘴唇没有颜色,却有力气一开一合,“你走吧。”   卓楚悦把打包来的一碗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离开。   走出病房,只见,梁明轩站在前面,他环臂,入神望着墙上的家庭相片,英俊侧脸,长胳膊长腿。   将他看够五秒钟,卓楚悦上前,“走吧。”   梁明轩转头来,拍了拍她的肩头。   乘电梯至医院地下一层,赵城把车停在这里,人已经下班。   开出停车场,华灯初上,美得像装满彩灯的玻璃罐子。   梁明轩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你做主。”   隔不久,卓楚悦还是忍不住问,“所以我们去哪里?”   他笑答,“碰运气。”   这一条街大部分是餐厅组成,大大小小,中西都有。   车子停在路边空位,一下车,正面是一间广岛拉面店,就定它是‘运气’。   撩起门帘进去,装潢极具日本传统风情。   座位太少,只剩厨房前面的木台。   她点的是野菜豚骨拉面,竟是沾面,汤水、面、蔬菜分开三只碗,不知味道,是否与上桌的速度一样,令人满意。   她夹起面,吹一下,吸进口中,烫到咳嗽起来。   梁明轩抽出纸巾给她,说,“慢一点。”   她擦擦嘴,小口小口吃一会儿,方消除饥饿感。   “今晚,我可以去你家睡觉吗?”卓楚悦目光落在他碗中的叉烧上,认真的说,“如果我一个人在家,肯定烦到整夜睡不着,我想和你聊天,说不定好一点。”   梁明轩开始的表情很有意思,听到最后笑了出来。   他说,“我已……”   一语未了,卓楚悦手机响起来。   她表情凝重地接起,问,“你在哪里?”   对方回答完,她接下去说,“快点回来,我有非常要紧的事,要和你……沟通。”   对方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下午我送杜晚芙去了医院,所以,爸爸……”说出父亲的谓称,她心头堵塞,“快点回来。”   父亲的静默,使她慌张,仓促挂下电话。   卓楚悦重新握起筷子,发现碗中多出一大块叉烧。   梁明轩仿若无事发生,继续说,“我已搬出原来的公寓,最近不常回国,暂住酒店。”   “你不是在薄林湾有一套房?”   “还没有装修,别说一张床,连门都没有。”   他当作一个笑话讲出来,卓楚悦听得千头万绪。   梁明轩说,“请你有空过去勘察。”   “嗯。”   “明天?”他想让她散散心。   她摇摇头,“等到我烦恼的事情了结,再用好心情来设计你的新居。”   他笑,“艺术家不该保持忧愁?”   卓楚悦以为自己早就遗忘的人,在脑海一闪而过。   梁明轩自然猜不到她上一段恋情的细节,只觉她神情有变,正准备岔开话题。   她释然一笑,“我不是艺术家。”   她几口把叉烧吃掉,又喝汤,然后说,“你住酒店的话,我就不过去打扰了。”   他不得其意,解释,“我一个人住。”   卓楚悦反而奇怪他忽然来的解释,“哦。”   他更好奇,刨根问底,“有何不方便?”   “以前你住的地方,我闭上眼睛,都可以摸到电灯开关,是我潜意识认为安全的空间,睡得着,酒店不一样。”   “哦,我是不安全的原因?”   卓楚悦耳朵一热,将筷子戳在碗底,严肃地说,“我即将二十岁,是一个女人,你明白什么是女人吗?”   梁明轩听了,朗笑起来。   晚食当肉,她不知不觉把一整碗拉面消灭干净。   车子开来她家楼下,只需一刻钟。   梁明轩把车停下,对她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卓楚悦开门下车,往前走没几步,转身来。   他的车在调头,缓缓开走,融进灯光泛滥的夜里。   她心间涌上一股冲动,察觉今夜有风,因为她在向他的车尾追上去。   幸而,梁明轩开出不远,望一眼后视镜,即刻刹住车。   降下车窗,两秒钟后,她出现在副驾座外面,后颈已经出汗。   他正正经经说,“吃饱这么跑,你会得胃病。”   卓楚悦刚刚觉得自己像电影女主角,听见他破坏气氛的言词,却开怀笑起来。   于是,她一边笑一边喘气,等到气息平稳一些,马上说,“对不起!”   梁明轩微微一愣,恍然明白她在为何事道歉,神情柔和下来。   她半身钻进车窗,伸出手心。   他意会,握住她的手,代表不计前嫌。   卓楚悦凝视他,“下一次,我一定祝你幸福。”   梁明轩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揉了揉她的头。   “回家去吧。”   第22章 第 22 章   回到家中,卓楚悦将门上的保/险一件件锁上,然后冲洗浴缸放热水,再点上香薰精油灯。她可不想失眠,辗转反侧的滋味太痛苦了。   等到她躺进床上,想向梁明轩说一声,在短信息的对话框中,写下‘你到酒店了吗’,她思虑一下,逐个删掉,再写下‘晚安’两个字,也迟迟未点发送。   男女之间道晚安未免暧昧,他收到会不会尴尬?   不知究竟是热水浴,或者精油起作用,困意袭来。   正要放下手机,忽然跳出一条短信,来自梁明轩的——   早点休息。   她呆一下,不由自主的笑起来,把自己缩到被子底下,闭眼睡觉。   终于知道今夜安稳的睡眠,从何处而来。   门铃声叫醒她。   天光可以从窗帘缝隙间投进来,已是早上九点钟。   卓楚悦翻身下床,披上外套,看一眼猫眼,是父亲在门外。   她深呼吸,开门,板脸迎接他回家。   卓启振进门,瞥她一眼,松开行李箱换鞋,将换下来的皮鞋重重搁在一边。   卓楚悦顿时心底不快,该生气的人不是他吧?   他走进厨房,意欲倒杯水喝,扫视一圈,不悦地呵一声。   “好好的地方,搞得乱七八糟,不懂得收拾?”   她也走进来,看见料理台上有半包吐司、一升装牛奶,洗碗池中有一只盘子、一只茶杯,就叫做‘乱七八糟’?   卓楚悦不擅长争辩,沉默收拾起来。   他没有见好就收,走出厨房前,说,“平日太纵容你,懒惰成性。”   她正在关冰箱,停顿一下,回头清洗杯盘。   他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我已经把杜晚芙妥善处理了,以后……管好自己,不要掺和大人的事情。”   卓楚悦气得闭住呼吸,如果不是他的婚外恋人堵上门,她哪里有本事管到他头上。现在摆出父亲权威,竟不觉得羞愧?   还有,妥善处理是什么意思?她快快洗完,一股脑推进橱柜,想问个清楚。   卓启振还在发号施令,“马上让文姨来打扫干净,看看这些天你把家里折腾的,像什么样,再让她做桌饭菜,合你母亲的口味,她下飞机回来,一定胃口不佳。”   卓楚悦出来说,“她要明天才会回来。”   “昨晚我和她通过电话,她说下午到家。”   “爸爸……”她怀疑地问,“难道你都告诉妈妈了?”   卓启振愕然,指着她,“你是存心激我?你到底有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她,怎么不跟我说清楚!”   原来,父亲猜测她已经对母亲全盘托出,才着急向母亲坦白,简直好气又好笑。   文阿姨拎着市场买的新鲜食材,进门来,家中各处收拾一遍,最后进厨房烧饭做菜。   卓楚悦在旁边帮忙,耷拉眼皮,闷闷不言。   “和卓先生吵架了?”   她摇摇头。   下午一点钟左右,上桌的饭菜加盖保温,文阿姨活计结束,出门离开。   在电梯厅,文阿姨碰见回来的母亲。   卓楚悦听见她们寒暄几句,然后母亲鞋跟的声音到了门外。   她不自觉地僵直腰背,望向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他表情如常,翻阅着时讯杂志。   母亲走进来,卓楚悦上前去,拉过她的行李箱。   “回来了。”父亲合上杂志,起来说,“行李暂搁一旁,先吃饭吧。”   母亲没有异议,简单洁面之后,来到餐桌施施然坐下。   卓楚悦从南瓜蒸排骨中,夹起一块排骨肉,放在母亲碗里,“我帮文姨做的。”   母亲淡淡一笑。   父亲问,“这次出去,感觉如何,听说海神庙的落日不错,有去观览吗?”   “我与小姑昼伏夜出,赶不上日落,就是普普通通的旅行,还是说说,昨天家里发生的事吧。”   此语一出,卓楚悦的心高高悬起,静待事发。   父亲转过来,“楚悦,回你的房间。”   卓楚悦犹豫片刻,放下筷子。   母亲随即说,“她是你的女儿,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你不该向她道歉吗?”   气氛冻住。   于是,卓楚悦仍然坐在这里。   母亲注视他,“你不说,我来说。”   父亲沉沉吐气,然后说,“这件事是我的错……”   “不要一副自省的姿态,承认你经不住失败,怨天尤人,难吗?”母亲继续说,“当初你意气风发,多少人奉承,如今落魄,没有一个人再来巴结,你接受不了落差,又遇见一个年轻女孩,没见过世面,多好哄骗,你只需三言两语,令她无比崇拜,而你在她身上,找到久违的自信。”   “够了!”父亲打断她的滔滔不绝,急促地说,“我只不过一时昏头,改正就是了,可曾哪里亏待你和孩子,至于这样咄咄逼人,让我们都难堪。”   母亲讽刺地笑一声,“我们?难堪的时候,才想起我们是一家人?”   午后阳光照进客厅来,桌上的菜不再冒热气,父亲好久没有坐在家中,一起吃一顿饭。   一定是心灰意冷,母亲才会话语如刀。   母亲转向她,“你陪她去做的手术?”   “……是。”卓楚悦回答。   “做得好,没有让你爸爸来定夺,如果检查出是一个男孩子,他决计要生下来。”   “翁子琳,你冷静点!”   “我冷静二十年了。”母亲说。   “早在生下楚悦的时候,医生说我以后受孕困难的时候,看到你脸上的表情,我已经看到我的未来,将要在冰天雪地里活了。”   卓楚悦愣住,一时间莫名惶恐,站起来躲回房间。   她起来得慌张,撞倒了椅子。   听到关门声,卓启振叹气,“你可以恨我,何必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母亲别开脸,落下泪来。   卓楚悦哭过,从房间出来眼眶还湿润着,走进母亲的卧室,坐在床尾。   她轻轻问母亲,“你有怨过我吗?”   埋怨她不是一个男孩子。   她所知道的母亲,不会有陈旧荒谬的思想,但是她还想得到母亲的证实。   母亲好笑地反问,“我怎么会怨你?”她肯定的说,“你是因为爱,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   只是什么?   母亲不接下去说了,改为握住楚悦的双手,“我是爱着你的,相信我。”   松开她,母亲开始收拾行李,打开箱子,搬出一些,又装进一些干净衣物。   卓楚悦看出她的意图,忙问,“你准备去哪里?”   “外公外婆家。”   她从床上起来,“我和你一起……”   “没必要。”母亲说,“不是你的错,不需要你承担任何压力,留在家里,和往常一样生活。”   卓楚悦坚持,“我送你过去。”   母亲没有再反对。   卓楚悦推着母亲的行李箱出来,父亲已不在客厅里。   坐上一辆出租车,母亲看着车窗外,神情疲惫,她不去打扰。   在路上开有一会儿,车上音响唱到《红豆》,“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她忽然明白母亲未说完的,只是,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开进外婆家的门,看见外婆正与三位牌友搓麻将,室内有一股花露水的气味。   外婆不舍得分神,倒是牌友出声,“哎呀,你女儿回来啦。”   “妈。”母亲搂住外婆一下,“我回来住几天。”   外婆没问原因,而是问,“小悦呢?”   “她晚点要回家。”   “哦。”外婆应一声,指挥楚悦说,“灶上有花胶汤,去盛来喝。”   在外婆家,看一下午的电视剧,等到晚霞挂在天边,像是烧着的棉花,卓楚悦垂下目光,把米饭装进碗里,递到餐桌上。   与外婆的牌友们一起用完晚饭,再不走,要给她介绍男朋友了。   回家以后,她按照母亲说的,与往常一样生活。   卓楚悦天真以为,父母从此四分五裂,老死不相往来,担忧起自己归属于谁。   不曾想到,假期结束之前,父亲前去外婆家,将母亲接回来了。   那天晚上,餐桌上还有一碗南瓜蒸排骨,父母聊起的,却是外公的身体状况。   卓楚悦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她走错时空,在这个时空中,只有她记得发生过的一切。   大学读到第三年下学期,卓楚悦打算申请实习,暑假不回家。   正巧,陈诗敏回过一趟家,带来一个消息,“我爸说,这是纽约什么什么世界顶级建筑公司,聘请的第一位华人设计师,前年回国自立门户开的事务所。”   卓楚悦接过一张弃用的文件纸,翻到背面,输入写在上面的网址。   建筑事务所创始人姓高,名海阔,天高海阔。   她不着边际的想,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应该是身形魁梧,性情洒脱不羁。   陈诗敏说,“这个事务所的员工,目前不超过十个人,庙小神灵大,很有潜力。”   面试的这一天,卓楚悦提早一刻钟到公司,然而,同样是来求职的,已经超过十位。   也在当天,她见到了高海阔,比想象中要瘦,矮一些,平头,穿着白棉衬衫,亚麻休闲裤。   她的直觉八卦说,他不会选择女性,作为自己的爱人。   卓楚悦自认不是奇货可居的天才,排在她前面的毕业生十分有才气,作品一展出,使人眼前一亮,所以她没有怀抱希望,看起来比面试官还轻松。   谁叫世事难料,你认为胜券在握,未必顺水行舟,无心插柳,居然开出花来。   隔天,卓楚悦接到电话告知,她被录用了。   第23章 第 23 章   这一次到事务所来,卓楚悦穿一件白色Polo衫,高腰西装短裙,一进办公空间,博得好几双眼睛齐齐关注。   倒不是她打扮有问题,早在她走进事务所的门时,接待她的男孩子说,今次录用的实习设计,只有她一位。大家都想知道,她是怎样一位脱颖而出的人才。   讲真,她也好奇自己被录用的原因。   男孩子推开会议室的门,请她进去,“主案他一会儿就来,我去忙啦。”   桌面乱糟糟,都是图书草稿,强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才坐下,她已经感觉眼睛不舒服,把身体转向办公区——这里有且仅有一个独立办公室,其他全是开放的环境,没有格子间,像一个小型图书馆。   坐不到十分钟,只见高海阔推门进来,他说,“不好意思,打印机坏了。”   他在她眼前放下一份实习协议书,纸张还是热的。   光线骤然暗下来。   高海阔一边拉下窗帘,一边直白的说,“我选择你,不是你的能力比其他人强,是因为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这一行,理解比创意更重要。”   卓楚悦目光从他的背影落到协议书上,一目十行,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   高海阔按住协议书,继续说,“所以,提前跟你说明,在这里,不能成就你的艺术作品,我们工作目的是赚钱。”   她抬起头来。   他说,“如果你想追求艺术,建议你另谋高就。”   她不着急表明忠心,坦诚地说,“另谋高就之前,我需要经验。”   他笑了,“以后叫我主案,或者老师,不要自由发挥,我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   “不如叫‘高老师’,正好你的姓氏是高。”   他马上拒绝,“不,听起来像是数学老师。”   卓楚悦点头,在实习协议上签字。   他忽然问,“你会Rhino吗?”   卓楚悦摇摇头。   “Grasshopper?”   她还是摇头。   “只会环艺是吧?”   卓楚悦点头,并且怀疑他根本没有研究过她的简历。   高海阔坐在椅中望着天花板,陷入思考状态。   “老师,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她担心的问出来。   他微愣,“卓楚悦?”   “哦。”应该是没有通知错人,她安心了。   他想一想就明白,为何她这么问,于是说,“我看过你的简历,只是细节记不清了。”又笑说,“你这个小朋友,还挺好玩。”   那天面试之后,他已经对卓楚悦有深刻印象,不因为他可能成为她的上司,她的姿态就始终低一头,毕恭毕敬。她有耍小聪明,却不介意让人识破,性情天真而又聪慧,心思灵巧而又真诚。   高海阔说,“我是在想明天的计划,发一个地址给你,明天上午十点在那里碰头,记得穿一双轻便的鞋子。”   今天没有她要做的事,可以撤了。   她跟在高海阔身后,从会议室出来。   一个约莫二十几岁的男子,顶一头棕色的卷发,身上穿着彩色条纹T恤,举着手机上前来,笑容满面的问她,“要不要喝咖啡、奶茶?”   “不用,谢谢,我要走了。”卓楚悦笑一笑,不待他再开口说什么,就走了。   离开写字楼,她还是慢下脚步,在十字路口等到绿灯,走进对面的一间咖啡店。   她点一杯拿铁,靠窗坐下,随即拨通梁明轩的电话,说,“我找到工作了。”   他惊喜地说,“这么快?”   “我也很意外。”卓楚悦说,“什么时候来申市,我请你吃饭。”   “最近……我很难抽身,恐怕要再过两周左右,才有机会放个假,到时和你说。”   “好吧,大忙人。”   梁明轩笑说,“放心,我肯定不错过你的这顿饭。”   “你……”她顿一下,只是说出,“要好好休息。”   “你也是。”他说。   接下来的日子,卓楚悦名义上是实习设计师,实际上等于高海阔的助理,他们见面地点在工地、家具厂、毛坯房。   而他真正的助理,在一百多平米的空调办公室中,统计有几人要点鸳鸯奶茶。   辛亏她懂得高海阔的用意,可以将他与旁人交涉的内容自己整理消化,洞若观火,还富有钻研精神。   可是,卓楚悦这样的性格,也极容易碰见牛角尖,就往里钻,他有些未雨绸缪的担忧。   午餐时间,他们走出家具厂。天空飘下小雨,汽车驶过,一阵阵沙沙碾水声。   一人一把伞,但是风一直在吹,将雨丝吹至脸上。   高海阔走路奇快无比,她跟得吃力,看见一间装潢现代简约的轻食餐厅,与他气质相符,她都准备收起雨伞,而他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径自往前走。   最后,卓楚悦站在深巷中一家非常普通的小小饭店门前,高海阔招呼她进来,力荐她尝一尝这里的番茄肉丝面疙瘩。   她没有疑议。   高海阔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一边仔细擦拭,一边问她,“假如,客户提出不符合你审美的要求,他要往电视机上、茶几上都缠一圈大红大绿的假花草,你可以和他吵架吗?”   卓楚悦大概摸清他的个性,故意不回答。   果然,他自己回答,“可以。前提是你有把握吵嬴他,如果你没有说服他,搞砸这个案子,或者最后出来的效果,他不满意,引起纠纷,你负全责。”   她探问,“全责,包括辞退我?”   “你还真想和客户吵架啊?”   “不瞒你说,我从没有与任何人争吵过,也许是他们计较的,不在我钟情的领域上,所以如果涉及到这方面的事,需要我据理力争的时候,我想试一试。”   高海阔感到稀奇,“一次都没有和别人吵架?和男朋友也没有?”   她回想一下,“没有。”   通常情况是周嘉庭在生气,而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高海阔脸上难掩套话成功的得意,“哦,你有男朋友。”   “前任,我单身两年了。”   饭店老板端上两大碗面。   卓楚悦眼前是一碗红艳艳的番茄汤,闻得到酸鲜的味道。   高海阔出声提醒她,“别跟何勤说你是单身。”   何勤是事务所里的设计师助理,那个问她要不要喝咖啡的卷发男子,与她交换通讯号码以后,时常发给她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她都是礼貌的回复。   卓楚悦一脸不懂。   老板又过来,端上一盘炸里脊。   老板离开,高海阔才接下去说,“他废寝忘食,月薪八千,你从头到脚,手表到包,该有十万?追求的生活不同,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从头到脚,只有手表最昂贵,但不是我买的,是朋友送的。”   “你的意思是,可以接受他?”   卓楚悦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这个心思,也很害怕。”   “害怕什么?”   “现在的交往节奏太快,我适应不良。”   他懒得琢磨就问,“什么叫交往节奏太快?”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可以肯定,高海阔一辈子不会去追求女人。   卓楚悦稍想一下,说,“一开始,他会诚恳的说,想和你交朋友,然后他会发信息问你,可爱的小姐,可以请你看电影吗?如果你是单纯对电影有兴趣,或者想要给彼此一个机会,好好认识对方,应邀而去,都会被默认是约会,是亲密约会,因为他没有耐心和你相互了解,只想立刻牵手、接吻、上/床。”   “很有可能是他太喜欢你?”   “他连我是一个怎样的人都不知道,究竟迷恋我什么呢?”   高海阔沉吟,“你的一个动作,一次对视,甚至,可以是你身上散发的某一种味道。”   “一见钟情?”她又自答,“我不喜欢一见钟情,没有安全感。”   “那么你想要和什么样的人交往?”   卓楚悦停下筷子,认真思考。   “我想,他是一本画册,封面是涤纶的,上面只有他的名字,非常非常厚,每天只可以翻开他的一页,这一页使我惊喜,下一页平淡无味,他不着急展示自己,我也不着急看完他的全部,我们一起等待明天早上,翻开新的一页,这样一直翻下去。”   高海阔喟叹,“我不能说,世界上没有你形容的人,即使他存在,被你遇到的概率有多少?即使被你遇到了,万一他是冰岛人,你会冰岛语?”   卓楚悦不理他了,低下头吃面,没一会,突然说一句,“我可以学。”   高海阔笑出来,“两百多个国家的语言,你最好都学一遍,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不满他的嘲笑,她说,“老师,你也应该说说,你的理想男友是什么样的,以示公允?”   他变得正颜厉色,“轮得到你打探我的私事?”   卓楚悦知道他不是真生气,嘁一声,继续吃面。   他们要返回家具厂,从饭店出来,发现雨停了,只是地面湿漉漉的。   卓楚悦小心盯着脚下,避开水坑,走走跳跳,竟跟上高海阔的步伐。   她说,“我的学校离市区太远,为了要赶上地铁,起床的时候,外面天都是黑的。”   高海阔睨她一眼,“别说得像我剥削你。”   卓楚悦笑,“我是想说,老师你有空替我留心,市区里有没有房屋在出租。”   “你有什么要求?”   “交通方便,马上可以搬进去的,因为要放假了,还有我一个人住,周围环境要安全一点,其他没有了。”   “回头我帮你留意。”   卓楚悦朝他一笑,甚是感激。   高海阔常年与房子打交道,非常有经验,由他来挑选,太省心了。   事实比她想得更顺利,仅仅两日,高海阔已替她找到一处公寓住宅。房东是一位女士,沟通起来十分轻松,最主要的原因是卓楚悦对租金没有意见。   请一天假,她在寝室收拾行李,梁明轩提早到了。   到了学生公寓楼下,帮她搬家。   陈诗敏听到这个消息,抱起卓楚悦的一箱杂物,跑下楼。   天气炎热,梁明轩坐在车中,余光见到出现在公寓楼门前的女孩,猜想可能是楚悦的室友,才下车来。   陈诗敏只张望一眼,准确地看见他,不免惊艳,他长相是周正的英俊,而且一身穿得是汤姆·布朗,蓝色牛津经典衬衫,随意挽起袖子,白色长裤上,却熨烫平整。   见面胜似闻名。   陈诗敏抱住这一箱东西,快快到他面前,“你好,我是陈诗敏。”   他接下箱子,客气微笑,“梁明轩。”   陈诗敏笑嘻嘻,“久仰久仰。”   “嗯?”他疑惑。   “经常从楚悦那里听到你的名字。”   梁明轩将箱子搬进后备箱,“我也常听见她说起你。”   “没说我的坏话吧?”   第24章 第 24 章   卓楚悦搬着行李箱下楼来,看见了诗敏与他,在树荫底下,聊得开心。   烈日当头,她耳朵里仅有铺天盖地的蝉鸣,听不清他们的只言片语,但是,她仍然产生一种失落感。源于,她对梁明轩的了解,与不了解。   卓楚悦了解的,是他的风度,为人处世的态度,出身和学识,使他与任何人都可以侃侃而谈,却让你觉得遇见知音,他时常给予你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并非需要你的感谢。   不了解的是,她在他的心中,究竟占有多少分量。   卓楚悦不认为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即使他们认识这么多年。   她更相信,于他而言,有没有她这个朋友,都一样。   如果他愿意敞开怀抱,想与他结交的人士,集合在一起,可以开一场盛大的派对。   卓楚悦拖起行李箱走出公寓楼,箱底的轮子砸在台阶上,引起他们的注意。   梁明轩从速上前,接来她手中的行李。   “还有一箱。”卓楚悦一边说,一边转身往楼上跑去。   诗敏走进公寓,想上楼帮忙,只见她已经搬下来了。   显然,卓楚悦没有时间照镜子,头发随便扎起马尾,白色T恤,宽松的运动长裤,几分钟上下楼梯的奔波,汗水粘住她脸颊的发丝,但不影响她的漂亮,甚至因为有一些凌乱,她更漂亮了。   她把箱子交给梁明轩,转动胳膊说,“搬进来没几件,搬出去凭空冒出这么多的东西。”   梁明轩拉开后备箱,把行李搬进去,“车上有矿泉水。”   卓楚悦没有立刻上车,而是转过来,对诗敏说,“我将行李搬过去,晚上来学校接你,一起去吃饭。”   陈诗敏眨眨眼睛,抢着说,“我要考试!”她才不要做电灯泡。   “今晚有考试?”   “有一场考试改到了晚上,你又不上课了,当然不知道。”   “好吧。”   诗敏笑着说,“周末我再去找你。”   卓楚悦点点头,上车以后,隔着车窗向她挥挥手。   车子缓缓驶离,陈诗敏回头往公寓楼里走,撞见张婷匆匆忙忙跑下楼梯,向楼道窗外张望。   “看什么呢?”陈诗敏问这一位同班同学。   张婷上半身探出窗户,声音传进来,“刚才是不是有一个男人来了?”   “外面走来走去的,都是男人,你说的哪一个?”   张婷转回身来,“长得巨帅巨有型那一个,你是不是还和他聊天了,你认识他?”   “哦,是楚悦的朋友。”   陈诗敏答一声,提步往楼上,想要赶紧回到空调下。   既然已见不到人,张婷失望地跟上她,叹一口气,“小晴说,楼下开进来一辆两百万的车,她盯了好久,然后从车里下来一位,让她‘哇’一声的男人,我还想开开眼界呢。”   车子开出校园,卓楚悦坐在他的车上,一辆梅赛德斯G级。   梁明轩换座驾的速度,可以用频繁来形容,她习惯了不惊讶,直到从偏高的视野望出去,才想起,他们所在的地理位置,只是他来过几趟的城市。   卓楚悦拧紧矿泉水瓶盖,转头问,“你在这里买的车?”   聊到他钟情的车,梁明轩颇有几分孩子气,“对,早有这个想法,考虑到你要搬家,最后选了它,后备箱空间大,而且它的操控不像越野一贯太硬,天窗的设计也很好。”   “你是如何……”她一点不好奇这辆车,是纳闷,“如何赚到这么多钱的?”   梁明轩正要出声。   “我不想打听你一步步投资的心得,我只想要得到一个梦幻的回答。”   “梦幻?”他的眉头皱在一起。   “比如,我去拉斯维加斯的赌场散心,买了四万元的筹码,我认为它们注定挥霍一空,在赌/桌上,我的身旁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老人,即使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与我搭话,但我们聊得很投机,他提出要帮我下注,我爽快答应,时间太晚,他要回家休息,向我告辞,我目送他离开,回头一看,桌上堆满他替我赢回的筹码,竟然有六百万美金!”   梁明轩大笑出声,“原来是白日做梦的梦啊!”   “我在举例,你可以回答这样的故事。”   “我没有。”   “活了这么多年,难道没有碰见什么有趣的人?”   她和梁明轩相处的状态,很放松,讲话都肆无忌惮。   “是你。”他说。   “什么?”她没听明白。   他在一旁笑,“我说,这么多年,我认识的最有趣的人是你。”   别逗了,她哪里有趣。   卓楚悦在心底是这样说,却有点慌张的,移开在他侧脸的目光,嘴上说,“承让,承让。”   住宅区新建的,有些年头了。房东太太说,在她上下左右的邻居,都是一家几口有老有小在居住,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打算请一位男性帮她搬家。   正巧,梁明轩已经解决手上的事务,要来与她见面,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开门进来,墙上的壁纸有几处翘边,茶几上有两张针钩杯垫,木头地板,踩重一点都会有声音发出来,欧式壁灯,姑且称它有怀旧感。   之前,高海阔推荐她两处房子,另一处是今年开盘的新公寓,自带健身房和游泳池,但是比不上这里万中无一的空气,一推开窗户,茂密树叶哗哗作响,那一股恬静的气息,彻底将她征服。   对于温柔的事物与人,她毫无抵抗力。   打开空调,卓楚悦倒在沙发里,不想动了。   梁明轩却在门前,握住门把摆弄几下,“记得换一个指纹锁。”   她悲伤的喊,“没钱了!”   他笑,然后说,“明天我叫人上门来换。”   卓楚悦坐起来,双手合十,朝他一拜。   他走到一侧的沙发,自然的坐下。足足五分钟,屋里没有人说话。   他们不约而同的,望住一扇窗户。窗户下面放有一张书桌,深蓝色的棉布窗帘,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将斑驳的剪影投在地板上,留心,可以听见楼下传来电视频道的声音。   卓楚悦骄傲的说,“是个好房子吧?”   “你的眼光向来不错。”   她抱起双腿,“崭新整齐的房间,反而让我觉得有压力,家是可以使我安定下来的地方,并且它还有上一任主人留下的痕迹,也可以带给我灵感。”   梁明轩收回视线,看向她,“放假不回家了?”   “不回了。”   “看来,你是决定在这个城市生活?”   “我喜欢这里,既有冷漠的车水马龙,也有温情的小巷子。”   “城市与人一样,不会只有好的一面。”   “你说的对,可是,除了爱下雨,我还暂且说不出它的缺点。”   梁明轩站起来,不见外的,参观起她的新居。   她依然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言,“它爱下雨,我爱丢伞,算不算般配呢?”   卓楚悦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是倪雪说的,她在出差的时候,淋了雨,感冒发烧,晚上回到酒店,她打电话给梁明轩,只想听听他的安慰,不曾想到第二天早上,梁明轩居然赶到酒店来了,要带她去医院。下着大雨,他下车来,为她撑伞,走进医院的短短一段路,他的衣服都淋湿了。   她的神情有多眷恋,卓楚悦心里就有多酸。   梁明轩用葡萄酒杯碰了碰她的,发出叮一声。   “你在想什么?”他问。   卓楚悦回神,已经置身在餐厅靠窗的座位,嵌在玻璃墙中的面具,大大小小的镜子,很是有威尼斯的风格。半个钟头前,他们来到了这一间意大利餐厅。   梁明轩在等待她的回答。   “没有,我……”   卓楚悦在他面前一向是诚实、透明,以及冲动的。   “我只是害怕,有一天,我的朋友不重视我了。”   唉,她还是说出来了。   梁明轩摇身一变,成了情商上的巨人,问她,“你是说陈诗敏,还是我?”   “你。”她脱口而出。   然后,她低下眼帘,假装轻松的笑,“你不是我一个人的朋友,所以我害怕自己会被忽略。”   他一刻无言,思考怎样开口。   卓楚悦忙说,“当我胡说八道,不要放在心上。”   不管是女孩子、女人无一例外的口是心非,明明非常非常在意。   梁明轩解释说,“前一段时间,我们在谈收购一家连锁咖啡公司,已经谈了整整六周,我不好意思走开。”   因为他的措词和语气,她哈哈笑起来,“不好意思走开?”   “我不会随便与人交朋友,只因为你把我看作重要的家人,我这么说,应该不会冒犯你?所以,我尽可能来回报你,我们之间没有心机,我很喜欢你用最简单、真诚的方式,来和我聊天。”他说,“当然,你的朋友,我同样会尊重他们。”   现在可以确定,她在梁明轩心中,尚有一席之地,是最坏的好朋友。   是时候改话题了,“为什么这两年,不见你身边有人陪伴?我不信没有女人向你投掷水果。”   “掷果盈车?OK,我听过这个故事。”梁明轩喝一口葡萄酒,姿态迷人,继续说,“我担心,好不容易找到一位伴侣,会有一位朋友跳出来,指责我是利己主义者,然后一年多不再和我联系。”   卓楚悦感到羞愧,又开心,故意挖苦自己说,“你不必介意她的想法,她只是你众多朋友中的一个,可能还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不要让她影响你。”   他笑起来,“但是只有她知道,我的各种账户,基本上同用的一个密码,如果她说出去,我的麻烦事就多了。”   “你太不信任我了。”卓楚悦佯装生气,“今晚你买单。”   晚上十点他们走出餐厅,离开科尔·波特的旋律,在江边散步,打算消化掉腹中的食物,再请个代驾司机开车回家。   梁明轩双手放在裤袋,从容信步,一点看不出,大半瓶的拉菲都是他喝掉的。   他问,“明天要工作?”   卓楚悦点点头。   “一会回去,记得把钥匙给我,明天我来换锁。”   “那你换完锁,不要到处跑,在家里等我。”她想得简单,“锁换了,我就进不去了。”   梁明轩笑了,可是没有答应呀。   她就说,“今晚的生蚝不错,龙虾也不错,南瓜汤不好喝,你有何见解?”   他微微启口。   卓楚悦马上打断,将自己打得小算盘说出,“我想喝,好喝的南瓜汤,以前你煮过的。”   他忽然伸出手,捏住她的后颈,“我是来吃你一顿饭的,结果还要帮你换锁,帮你烧饭,你准备给我发薪水?”   “好啊。”这有何难?   如果发薪水,可以让他留在她的身边,她一定起早贪黑打三份工。   但是,怎么可能呢?   第二天上班中,即使卓楚悦平常也是笑脸盈盈,高海阔还是眼神犀利的瞧出来,她今天心情格外的好。   高老师一说收工,她片刻不逗留。晚间高峰期,地铁拥堵,她接到梁明轩打来电话,信号极差,听不清楚。   不一会,他发来一条短信息。   梁明轩说,他临时有事,需要赶回法国,很抱歉没有等到她回家。以及,附上了新门锁的打开方法。   卓楚悦在门外嘀嘀嗒嗒一阵,终于开进来,屋里灯没开,可见他走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餐桌上摆着几盘菜,全部用碗盖住的。她一一揭开。   有一碗南瓜汤,还有尖椒酿肉这类的菜,搭配在一桌,有些微妙。   卓楚悦坐在桌旁,望住两副干净的空碗和筷子、勺子,发呆,到家之前的饥肠辘辘,神奇的消失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掉下眼泪来。   没有理由可以哭吗?   怎么办,因为她不可以说,她非常期待,和他在家里吃一顿晚饭。   不可以说,她真的太难过了。   第25章 第 25 章   时间好快,卓楚悦住在这间小公寓,已有两年了。   结束与梁明轩的电话,她吐出樱桃核,扔进伊塔拉的玻璃碗中,其实它是一个矮脚酒杯,当做碗来用了。   何止它,厨房里的东西,包括一套鲁弗尼的锅,整整一橱柜波佐见烧的器皿,都再无用武之地。   不,不是她买的,她不可能花费足买下一个冰箱的钱,去买一只锅。全部是梁明轩买来的。   可惜,卓楚悦没有下厨的习惯,她是便利店常客。   夜深了,她躺在床上准备入眠,窗外又下起雨来。   雨是诗人的灵感,上班人士的噩梦。   但愿明日是个好天气。   昨天之前还是她客户的赵女士,以态度不佳为由,把她这个设计师换掉了,她不用去现场监工,也不敢真让自己在家偷懒,乖乖来公司打卡。   卓楚悦穿得是一件白衬衫,高腰水洗蓝牛仔裤。衬衫是涤棉的,多么有垂感,因为她太瘦,穿在身上是松弛的,有一种飘逸感。   她经常入镜街头捕捉美女的相机,大家青睐她的身材,只有梁明轩留意到她的瘦,会皱眉头。“老天,我轻轻一拧,你的胳膊就断了。”他曾经这样说过。   而她这样回应,“是你力气太大。”   “是你饮食习惯有问题。”   “这样,我多吃一口饭,你就补偿我一百元?”   他不会撇清关系说‘你饿死也不关我的事啊’,他只会笑着答应,并且断言,“你坚持不了几天。”   环顾办公室,他们各自有事做,卓楚悦只好闲在笔记本前面,看一部法国电影《筋疲力尽》。   一位女同事挂下电话,喊她,“手机欠费了?”   想起昨晚与梁明轩的跨国电话,难怪今早连一通推销电话都没有,她恍然大悟,“可能是。”   “徐如深美术馆八月份要办艺术展,主案让你去做功课。”   “谁的艺术展?”   “哎呀,一下没记清,好像是个俄籍华裔……”   卓楚悦不由自主冒出一个名字,“詹士杰?”   “对!”女同事转头,向四周问,“有谁要点奶茶吗?”   卓楚悦明白她已经没有讯息要传达了。   女同事转回来问她,“要吗?”   “不用,我一会要去美术馆。”   为了尽快到美术馆,直接打车去的。   然而,她赶到美术馆,管理员说,“他(詹士杰)不在国内,我们也不确定他哪天会过来,只知道有一百多件作品要展出,到时候他来了再给你电话。”   一百多件!   卓楚悦急切的问,“他没有留下任何具体的要求吗?”   “没有。”   “好吧,谢谢你。”   说起来,她与詹士杰算得上是‘旧相识’。   因为在她家里的床下,收藏有一幅詹士杰的画作,是数年前,周嘉庭送她的——Bagues-Masriera的珐琅胸针。   与周嘉庭分手以后,她没有再拿出来欣赏,包裹它的牛皮纸上一定蒙尘了。   既然忆起周嘉庭,不得不想到,中学时她最最要好的朋友,可茵。   可是,无端端想到了,昨天才认识的修表师傅,顾崇远。   突然间映入脑海一段记忆,使她愣住。   似曾相识,非常诡异。   卓楚悦回神来,发现自己正在走下地铁。   她越想,越觉得记忆真切,还是拨出了顾崇远的电话,“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没事,你说。”   他的声音低沉,带些正常的鼻音,听起来很舒服。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卓楚悦问出口,发觉这句话如今滥用在搭讪的开场白上,意味已经变了。   “不,不是,我不是挑逗你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他似乎笑了一声,“别紧张。”   本来不紧张,听见他这么说,倒是有点莫名紧张了。   “我是认识你。”他说。   卓楚悦放下心来,不是她脑子出问题。   “以前我在市三中读书。”   “哦!”她这一声太激动,赶忙捂住嘴巴,避开周围投来的目光,走到地铁站台一角。   一切豁然开朗。   一班列车进站,她没有上去,车上信号太差,也不赶时间,就留下与顾崇远欣喜的聊着。   最后,她说,“有空我请你吃饭。”   卓楚悦没有指望美术馆第二天就致电她,却想不到等了一个礼拜,才有音信。   连美术馆的底细,她都已经在无聊中摸清了,它出自日本建筑师之手。   再次来到美术馆,依然没有见到詹士杰,只得他的几张手稿图。   管理员说,“这些就是他的所有想法,其他的地方,他没有任何要求,他说非常信任高海阔老师的艺术眼光。”   她说,“可我不是高海阔。”   “你不是他的高徒吗?一样的,一样的。”   “我的意思是,詹士杰先生是否了解这个情况。”世上哪有无虞之事。   管理员望向她的身后,“请问你是?”   卓楚悦转身,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偏瘦的修长身形,从头到脚休闲运动装扮,分外清爽,竟还有一股书卷气。   现在是闭馆时间,无关人士不得入内。她智慧的说,“事务所的同事。”   顾崇远不怯场,迅速投入角色,淡定与管理员握手,“你好。”   在管理员协助下,她记录展区现场。顾崇远跟在一旁,偶尔插几句独到见解,毫无破绽。   一出美术馆正门,卓楚悦忍耐不住地开始笑,“你就读哪所大学?戏剧表演学院?”   “很遗憾,戏剧学院错过这位优秀的学生,另外,为我的母校感到庆幸。”   她笑得更开怀。   晚上七点钟,烧烤串店里,热火朝天。   卓楚悦把他当朋友,完全不考虑形象方面,带他来吃烧烤,再点两瓶冰啤酒。   顾崇远需要开车,不碰酒,对她说,“不要喝太多。”   “我的酒量还行。”   “我是怕你酒品不行。”   “万一我喝醉,你可以装作不认识我。”   他故作大喜,“这可是你说的。”   “啊,我说什么了?”她装傻。   炉子已经滚烫,卓楚悦厨艺差劲透顶,见他游刃有余,安心做甩手掌柜。   她不禁问,“你会做饭?”   “会。”他点头。   “好厉害。”   他笑,“我和同龄的朋友住在一起,当然要学会做饭。”   “你还负责照顾他?”   “他是我发小,平时对我也多有照顾。”   顾崇远这么年轻,气质却是沉稳可靠的,真是罕见。   两瓶啤酒见底,卓楚悦意识清醒。   顾崇远问出困扰他多年的一件事。   为什么当初她会出现在他的学校门外,莫名其妙塞给他一罐碳酸饮料,然后什么也不说就跑了。   “哦!”卓楚悦还没有解释,先笑起来,“我们班上有一个女生,每逢考试都是第一名,那一次省考第一被你夺走,她哭得好惨好惨,其他女生受不了,叫我去吊你,最好是让你无心学习。”   他无语了。   “后来我把这件事忘了!”   他无奈失笑。   顾崇远把她送到公寓楼下,每家每户仿佛都亮着灯。   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他平淡的说一声,“再见。”   没有亲昵的说‘早点休息,做个好梦’,没有阻止她为晚餐买单,只说过两天他请客,没有让她感觉到一点不舒服。   一个恰如其分的人。   她开门进屋的时候,还在思考着顾崇远。   因为连他的性格,都很像他。   卓楚悦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卑鄙?”陈诗敏自沙发上坐起来,端起茶几上的花茶喝一口,说,“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卓楚悦坐在书桌前走神,下午阳光照进来,尘颗清晰可见。   陈诗敏当自己家一样惬意躺下,“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类型,你只是喜欢同一个类型而已,再正常不过了。”   被她点破什么,卓楚悦一时慌张,“我随便一说,我们结束讨论。”   “那么讨论讨论,胜旗路上新开的一间酒吧?”   “今晚我要睡觉,明早去机场接梁明轩。”   陈诗敏用靠枕扔向她,“左右逢源呀。”   从市区出发到梁明轩落地的机场,要一个小时左右,她计算时间,提前到了。   第一次去公司面试,还没有这么积极。   卓楚悦在一层接机的人后头徘徊,张望,终于见到他携行李走出来。   人群之中,只看得见他,与普通男人划开界限,分外醒目,之前她脑海中还有什么人,此刻统统抛去银河。   卓楚悦不由得展开笑颜,喜悦自心而出,控制不了。   她越过来来往往的行人,到他面前,“等你半个多钟头了。”   梁明轩开玩笑,“劳你大驾了。”   在他的后面,走出一位女士。   她有一头棕色长卷发,五官很大,但是脸小,眼睛最漂亮,距离有些紧。穿V字领的衬衣,海藻绿色的长裙,尖头平底鞋,目测她的身高有170公分。   她脸上洋溢大方热情的笑容。   卓楚悦心头一慌,“这位是?”   他想起介绍,“江慧枝,我们公司的市场总监。”   幸好不是带来一位新女朋友。   她回以江慧枝匆匆一笑。   马上问他,“你来工作的?”   第26章 第 26 章   他说是来散心的,结果又是工作吗?   梁明轩要说话的时候,江慧枝笑着解释,“是我来见朋友,得知梁总也要回国,就把机票订到一起了。”   卓楚悦再次把目光投向她。她拥有一种在国外成长提炼出的气质,是犯错之后,不感到无地自容,而是吸取教训,越挫越勇的自信。   “在飞机上,我就建议他,抽出几天自驾去丽州古镇度假,我很少有机会在国内游玩,一想到可以了解江南的历史文化,近距离接触那些古老朴素的建筑,我整个心都奔向那里。”她说着说着,突然问,“楚悦,你有空吗?”   卓楚悦一愣。   江慧枝说,“原谅我必须让你感兴趣同行,我的大老板才有可能赏脸。”   听不出讨好成分,似乎她真是这么想的。   卓楚悦不想去除了人还是人的地方,囫囵吞枣的凑热闹,固然景色是美。   “可我还要上班,恐怕没时间。”   江慧枝话锋一转,“你是设计师吧?”   “是。”卓楚悦应一声,低头去摸手机,“我该打个电话了。”   “哦,请便!”   此刻他们已经站在通往停车场的扶梯上,卓楚悦要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开来。   而在她的身后,梁明轩忽然笑出一声来,很莫名。   他的梅赛德斯还留在这座城市,车钥匙在她的,只要她愿意,马上能叫人开出来,他定期付保养费,不用愁车身落灰、没油上路,难题是她没有驾照,还得请司机,不如打车更简单。   何况,一个庞然大物,长时间坐在里面不见得多舒展。   搭完飞机坐上车,梁明轩即有感而发,“用于搬家还行,常开不适合……”   卓楚悦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一脸严肃地出声,“嘘!”   “你不让我说完,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如果你没有买车的念头,算我输了。”   他笑起来,“啊,我该不该让你输?”   江慧枝坐在副驾驶座,转过头来说,“你们认识好多年吧?感情真好。”   语气既不暧昧,也不羡慕,笃定他们是杯酒言欢的老友。事实亦是如此。   正开出停车场,司机问,“去什么地方?”   江慧枝点开手机,确认酒店地址。   卓楚悦小声问他,“刚才你在笑什么?”   “什么?”   “你在扶梯上笑什么?”   梁明轩又笑了,“第一次见你在人前难于应付。”   “我是措手不及。”留意到江慧枝与司机已不再对话,她继续说,“只知道你要来,不知道你会带一位女伴来。”   “巧合,顺路而已。”   他没有压低声音,坐在车里的人都可以听见。   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没有地方放,卓楚悦接过来,与她的包一起放在腿上。   “下午有什么安排?”她问。   “交给你。”梁明轩难得流露出倦意,“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闭上眼睛,整个人放松下来。他身上是正装衬衫,没有领带,没有外套,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只影响到他解开的领口。   卓楚悦收回目光,不敢再盯着他。   见到他的时刻,竟是在半年不见之后,最期待见到他的时刻。他们一如既往的亲近,止步于亲近,始终存在一段距离,难以逾越。甚至不可以上前拥抱他,哪怕一下。   因为拥抱过后,她一定会更失落。   好像女孩子钟情上橱窗中的一条吊坠项链,如果她进去试戴一下,会舍不得脱下来。   酒店经理等候多时,亲切地向他们问候,一起走进电梯,到达观景极佳的房层。   卓楚悦脚步自然的,跟进他的房间。   江慧枝状似无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走进自己的房间。   卓楚悦的手机在车上玩游戏玩到没电,一进房间,直奔电源插座。   转过头,见梁明轩走到沙发坐下,打开他的笔记本。   她问,“不准备休息吗?”   他视线没有离开笔记本屏幕,“稍等片刻。”   片刻后,放在他手边的手机一震,是一条短信息,他扫一眼,起身去开门。   来的人是江慧枝,她笑着说,“不是来找你的。”   “楚悦——”   卓楚悦随即站起来。   “这是我的小小心意,你的品味极好,也不知能否讨你欢心。”   卓楚悦接下钢琴木盒,看见上面的瑞士名表品牌,已知道价格不菲。   当面打开,果然是一只女士腕表。黑色细表带,玫瑰金表壳,蓝宝石水晶玻璃表镜,质感很有灵气。   “好漂亮,谢谢你。”卓楚悦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你满意就好!”   送完见面礼,江慧枝告辞。   卓楚悦坐回沙发上,盯住手中捧着的腕表,脸上不见笑容。   这是什么意思?她和梁明轩说过,她需要手表,所以是他告诉江慧枝,由她来送,借此,拉近她们的关系?他说的‘顺路而已’,其实是骗她的?   卓楚悦在揣测联翩的时候,梁明轩翻出一个方盒,递到她的眼前,“真是巧了。”   所有胡思乱想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她迫不及待地打开——   为了便携,他换成非常低调的盒子包装,但这一只女士腕表,用鳄鱼皮做表带,表盘上有一枚月亮,表壳表冠是白金的,嵌有钻石,具有收藏价值。   她取出手表,盒子扔一旁,动作一点没有珍视的意思,马上戴起来。   她高高抬起手腕打量,“很合适我。”   梁明轩笑着配合说,“是它的荣幸。”   她细细欣赏,心想,以后出门与朋友聚会戴这一只,工作的时候戴江慧枝送的另一只。   “如果她早送我礼物,我会不好意思拒绝她的邀约。”   “你会吗?”他可不相信。   卓楚悦不在意他的调侃,把手机移来沙发这里充电,一边浏览珠宝首饰的网站,一边说,“应该给她准备一件回礼,如果来不及,请你代我转交。”   “我可以把她的电话给你,你问问她的地址。”   卓楚悦点点头,“江小姐有男朋友吗?”   “据我所知没有。”   “女朋友呢?”她随口一问。   他摇头,“不了解。”   卓楚悦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猜,她喜欢你。”   她知道在背后妄议别人,不礼貌,她自己都讨厌没有脑子,还爱闲是闲非的人。   但是说出去的话,是没办法撤回的,只能竖起耳朵,等他的回答。   梁明轩有停顿一会儿,才说,“当然,我是她的老板。”   看不出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糊涂。   卓楚悦放下手机,认真看着他。   他把视线对上她的,只一刻,又回到笔记本屏幕,“你在看什么?”   “观察你的微表情。”   梁明轩轻叹,“我……”他不说了,就像他出声,是她的错觉。   再过片刻,他合上笔记本,才接下去说,“其实,我已经不太愿意考虑这些事,我很满意目前的状态,很轻松,为什么要给自己再添累赘呢?”   他不想把任何人放在心里,连她也没有资格。卓楚悦不禁这样去理解他的意思。   梁明轩起身,摸了下她的头,“我去冲澡。”   他走进浴室,卓楚悦坐在沙发上沉默,感觉胸口发闷,似悲伤,又不像,一种异常古怪的情绪在起伏。   她拔掉手机充电器,到浴室门外,大声说,“我先走了。”   里面的花洒声停下了。   可是,卓楚悦没有停下,扬长而去。   她可以想象到,梁明轩匆匆披上一件浴袍出来,然后,看见酒店房间的门,已经关上。   既然他要好好休息,她有什么理由留下来打扰。   电梯下行,卓楚悦的手机响起,隐隐有期盼地掏出来,然而是顾崇远。他说,他有两张话剧门票。   顾崇远说,“也许可以给你一点灵感。”   “好,几点钟?在哪里碰面?”卓楚悦很快地问,怕自己反悔。   从酒店出来,走不到十分钟的路,她推开一间咖啡厅的门,点一份芝士火腿吐司和一杯摩卡。   她坐在靠里的位子,晒不到太阳,对着光滑照人的墙面,把长发高高扎起来,开始安抚她的胃。   大中午的马路上车喇叭在喧哗,几个学生坐在靠窗的座位讨论功课,只有卓楚悦安静地在进食。   为了早起赶到机场,她连早餐都没有时间吃。   晚上七点钟,顾崇远见到的她,头发扎一个马尾垂在身后,白T恤,牛仔裤,纵然着装简单,也是脱俗的漂亮。她扣上安全带,他开动车子,前往剧院所在的商场。   行车途中,卓楚悦还可以与他轻松对谈。   一到剧院灯光暗下,话剧开场,她的心神已经远走高飞。   梁明轩说了,下午的安排全部交给她,而她呢,竟然把他一个人扔在酒店。   不,也不是一个人,他还有江慧枝。   她就这样,先控诉自己,再反驳自己,最后控诉胜利了。   因为梁明轩以往照顾她的地方,够多了,太多了。   是她习以为常,得寸进尺,认不清自己的位置。   忽然间,掌声雷动,惊到她,她跟随其他观众起立拍手,长达两个钟头的话剧表演,她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对不起辛苦的演员。   走出剧院,搭电梯下楼。   顾崇远说,“彭艾不该留在苏亚身边,他妻子带给他白开水一样的生活,才是世上最好的生活,但是他这个人,毛病出在他认为‘近在眼前总是糟糠,远在天边才美丽动人’,他还是孤独一生好了。”   卓楚悦是无良观众,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顾崇远察觉她的迷茫,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手放裤袋,“嗯……你肚子饿吗?”   卓楚悦站住,对他说,“我想起一件要紧事,改天请你吃饭。”   “是我请你。”顾崇远说,“需不需要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   卓楚悦汲汲皇皇往前走,拦下出租车,才记起回头向他挥挥手。   经过一家生煎店,让司机在路边停靠,她下车,打包几盒生煎,到了他下榻的酒店。   酒店经理不在,她必须报出房间号,服务台征得房客同意,才可以上楼。   所以她上来的时候,房间门是虚掩的。   卓楚悦开进门去,一个高大的身形就在门后,倚着玄关的墙,低头看着手机。   “吓我一跳!”   他笑起来,“你胆子那么大,也会被吓到?”   梁明轩身上是一件灰色T恤,还是他经常穿的意大利品牌,宽松的长裤,室内光线黯淡,显得他的身材更挺拔了。   卓楚悦从他的身旁走进房间去,隐隐约约闻到沐浴露的香气。   “宵夜。”她把生煎放在桌上。   梁明轩扶住脖子,没有坐下动筷的意向,却问,“你在生我的气?”   她睁圆眼睛,纳闷回答,“没有。”   他望向桌上的生煎,挑眉。   她还是没明白,懵懵地说,“请你吃宵夜。”   梁明轩好笑的说,“我不吃宵夜。”   卓楚悦现在才醒神,他有规律的健身和饮食习惯,是他的不老秘籍。“对,你不吃宵夜。”她喃喃复述,要收起这些打包盒。   他伸手来拨开塑料袋,取出筷子,“偶尔也会。”   你看,卓楚悦,他待你多么多么的温柔。   在他的对面坐下,她说,“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你也知道,不如,就听江小姐的建议,你和她去丽州走走。”   “大概是十几年前,我和父亲去过一次丽州,当时是出席一个开工典礼,古镇古镇,不过是看他的古老,既然看过一面,不必再看它有什么崭新的变化了。”   他抬起目光,“还有,我不是来观光的,只是来见你。”   卓楚悦一怔,与他四目相对,突然响起门铃。   第27章 第 27 章   梁明轩打开门,她也顺势望去。   门外的人是江慧枝,几乎没有意外。   隔江对岸的灯火投到玻璃窗上,照出她走进来的身影。   江慧枝下午出门前换了一身衣衫,此刻穿得是一件饰银丝线的米白衬衣,在酒店房间低低灯色下,流光溢彩。还有她怀抱的一束玫瑰花,娇艳欲滴。   一天当中,人在夜晚最美丽。   江慧枝一眼扫过桌上,“烛光晚餐?”   “烛光夜宵。”卓楚悦笑。   江慧枝的目光从她,流动到梁明轩脸上,“Can I sit here?”   他说,“请。”   江慧枝将玫瑰放在桌上一旁,人坐下,“生煎包?我以为你是不吃夜宵的。”   梁明轩微微笑,“晚餐还没有吃。”   他言语背后的意思,是不想以后被邀请夜宵。   卓楚悦摸着玫瑰的花瓣,好奇问,“别人送的花?”   “如果是你走在路上,一定会有人情不自禁的送花,而我只可能在散步的时候,顺便买的。”江慧枝叹气说,“一个小女孩这么晚在街头卖花,好在,碰上我这个好老板,让她提早下班。”   可以送出那么诚意满满的见面礼,她不单单只是高薪人士。尽管知道是同情心战术,她也不介意用几百元,对弱势者施与善意。   卓楚悦听完,去问他,“你是一个好老板吗?”   他爽快承认,“不是。”   “我认同,你太爱追问细节,又不苟言笑,闹得人心惶惶。”江慧枝直言不讳。   卓楚悦以为她在调侃,没有在意,才记起社交礼貌,翻出一双新筷子,递给她,“你尝尝?”   “谢谢,但是我吃得好饱。”她的声音厚得松软,有一种天然的可信感,她又问,“你们下午去什么地方,玩的忘记晚餐?”   “我去看了一场话剧。”卓楚悦如实说。   “梁总没有一起吗?”   梁明轩已经停下筷子,正要倒水喝,只好说,“我在看他们做的慈善计划。”   “话剧讲的什么?”江慧枝转回来问她,像一朵交际花,左右兼顾,胜任愉快。   卓楚悦回想一下,说,“一个男人出轨的故事。”   江慧枝还在等待下文,其实,她已简短的回答完毕。   一时安静,梁明轩忽然低眸一笑,不知道他又在笑什么,但不妨碍他的笑容可以迷倒不同年龄层的女人。   江慧枝好像没有注意到,只专心问她,“楚悦,你是室内设计师?”   卓楚悦点头。她不是问过一次了?   “太好了,我有一些问题,可以请教你?”   当晚,江慧枝请她进自己的房间。酒店同一层的房间,不会有太大差别,除了格局。   江慧枝打开笔记本,展示出来,“这是我在日本买的房子,一共七十平,由于是顶楼层高太高,无论我购置再多家具,调整布局,还是空空荡荡。”   卓楚悦看到的是她在用3D设计软件。   江慧枝带着笑意说,“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不直接请设计师。”   “为什么呢?”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光。”   卓楚悦认真研究过她的房型,说,“我建议,可以把地面抬高几十公分,下面用于储物,放沙发、茶几的地方,和卫生间,都可以做成下沉式的。”   江慧枝抬头凝思,然后说,“想象上去很有层次。”   “我在上面改动一下?”   江慧枝万分欣喜,“现在你是我最欣赏的设计师,请随意!”   卓楚悦全神贯注地在笔记本上修改,表情与聊天时大不相同。   “最初我好奇,为什么梁总在申市开餐厅,要创立一个全新的品牌,后来知道,是他送你的生日礼物。”   卓楚悦的手一顿,仍然看着屏幕,“他只是向我借一个名字,我很少去那间餐厅,太费劲了。”   目前为止,仅仅去过两次,一次在餐厅正式营业前,一次是与陈诗敏相约。   “你是唯一的、非常特殊的存在,回国之前,我猜可能会见到你,都兴奋起来了。”   卓楚悦困惑地看着她。   “一个男人不但英俊有风度,还是梁仲清的独生子,拥有数不尽的家财,会有多少女人围绕在他身边?他越视若无睹,越招蜂引蝶,他可以消失在她们眼前,却无法阻止她们调查他,目前他单身不是秘密,他的秘密在国内,在申市,所以都怀疑他有女儿,在这里念书。”   如果卓楚悦正在喝水,肯定呛着。   “他生不出我这个年纪的女儿。”   “你不要生气,都是因为未见庐山真面,才猜来猜去。”   “这种无聊的问题,不可以直接问他?”   “喔,他在人前,不像在你面前,那么和蔼可亲的,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是吗。”卓楚悦不走心地应一声,不想知道太多,使她想得太多。   “我说这些是想确认一下,你们只可能是朋友?”   “嗯,没有血缘关系。”   “既然是这样,我想请你帮我。”江慧枝说,“我有很多问题请教你,关于梁明轩的。”   她不称呼他‘梁总’,绝对不是放松,一定有另一层含义,是抛开工作的问题。   “已经改好了,另外,我帮不上你的忙。”   卓楚悦起身,箭步离开江慧枝的房间。   会不会像宣战?   她没有这个意思,不敢有。   依然是当晚,近凌晨,梁明轩把车开在送她回家的路上。   “自己跑去看话剧了?”他问。   “和朋友。”她补充一句,“普通朋友。”   梁明轩笑她莫名的谨慎,“交代清楚了,是男性朋友?”   卓楚悦闻言,有些紧张地转向他,“嗯。”   他看着马路,“多看看话剧,看看电影,不要总是为工作烦忧。”   从他话语听出一些欣慰,他根本不在意她是否另结新欢。   她重重靠回椅背,“不好奇我结交什么样的男性朋友?”   他笑笑,“好奇什么?你决定与谁交往,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第二天一早,卓楚悦装作无事发生,把自己工作的工具,搬到他的酒店房间,方便听他的意见。   “怎么不见江小姐?”她问。   梁明轩坐在沙发上,喝着服务生送上来的纯正黑咖啡,“早上在我房间见到她,才是奇怪吧。”   “我是看到有人在打扫她的房间。”   “哦,她与朋友去丽州了。”   “还会再回来吗?”   “你想她?”   卓楚悦心中无语,还是要说,“我、给、她、买的礼物,想当面送她,不想邮寄。”   “放在我这里,我帮你转送。”   她果断拒绝,“不,我自己邮寄,由你转送,不知情的人看见,以为是你送她的。”   不一定连江慧枝都会这么想。   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是打算交给酒店人员,他们可以去寄,以你的名义。”   卓楚悦没有异议,转向自己的笔记本,“来听听我想法?”   他慢悠悠说,“我的时间很贵。”   “晚上我请你吃饭!”   梁明轩不会像专业人士一样,提出实质意见,可是他无意中的一句话,都会改变她的思维方向。   到了中午,他买回来一份可口的东南亚菜,其中有冬阴功海鲜汤,十分开胃,配泰国米饭,全部吃完。她坐回茶几前的地毯上,对着笔记本屏幕忙碌,不时与他说一会话。   后来,卓楚悦记得很清楚,她在午后趴下小憩,再醒来已是傍晚,身上披着柔软的毯子。   她转过头,看见梁明轩闲适坐着,读一本不知哪里翻出来的书。   她感到无比安稳,更有一种错觉,回到在他家写作业的时光。   梁明轩发现她醒来,一怔,伸出手碰到她的脸,从她眼下的皮肤,轻轻抚摸过去。   她愣住,呼吸都忘了。   卓楚悦低头揉揉眼,“我睡醒会流泪。”   他没有怀疑。   一共休息四天,梁明轩飞回法国,她也终于开工,来到美术馆,管理员急急带她去见詹士杰真人。   “等下他又跑咯!”管理员说。   卓楚悦被他逗笑,笑着到了詹士杰面前。他是一位将自己收拾干净的中年男士,普普通通的五官和身材。   詹士杰主动问候,“你好,额,卓?卓小姐。”   “是,你好,詹先生。”卓楚悦与他握手。   没有空寒暄,立即切入正事。   “首先,我很喜欢你用白色纱帘,要打造一个长窗的感觉,是吗?非常漂亮。”   卓楚悦直觉,他藏有一个‘但是’。   果然,他说,“但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如果他没有说接下来的一番话,卓楚悦真以为他在刁难她。   “等等——”他打个请她在原地等候的手势,风风火火地离开。   卓楚悦懵懵地看着他身影不见,偌大展馆,剩下她和远处施工的工人,等到无聊,鞋底蹭了蹭地面。   十分钟后,他大费周章地拎着画出现,对她问,“你怎么理解它?”   卓楚悦之前是见过这一幅画,马上回答,“你的爱人。”   “是我偶然看见的陌生人,不过确实描述的是爱情,我想请问你,爱情是什么?”   她雾水满头,回答,“不期而遇。”   “所以,你在街角看到猫,还是狗,你选择哪一个?”   卓楚悦想了想,“狗。”   她解释说,“猫太自由,我怕他离家出走,再也找不到他了。”   “有时候狗在等待他的主人,所以他会咬你一口,有时候猫想要一个港湾,所以他会跟你回家。”他说。   “爱情是放下既定的规则,抛弃你以为的概念,没有其他,只有一个条件,当你确定自己爱上他的时候,就是爱情。”   她切身体会到,艺术家都有多多少少的不可理喻。   卓楚悦想到了自己,也曾经不可理喻?   工作陷入瓶颈,于是,她来咖啡厅,寻找慰藉。   午后两点钟,外面的阳光异常焦灼。在她眼前的桌上,有漂亮的拿破仑,栗子蛋糕,玫瑰水,咖啡。   发呆半晌,听见坐在对面的陈诗敏说,“你去恋爱,就有灵感了。”   她笑,“和谁?”   “顾……”陈诗敏纠结,想不起他的名字。   卓楚悦摇摇头,并没有帮她解惑,而是说,“有一件事,十五岁我羡慕过,二十岁认为这样的想法很幼稚,现在,又想继续幼稚。”   “什么事?”   “说不清的。”   “要说就说,不要吊人胃口。”   “不是不想说,是有点难为情,你不要笑我。”   在詹士杰大谈自己的爱情观点时,她已经忍住没有说,不用你来提醒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陈诗敏眼神炯炯,“先说来听听。”   “顾崇远再好……他也不是梁明轩,任何人都不是他,世界上只有一个梁明轩。”   他不是冰岛人,不需要她学习冰岛语,他就在她身边。   “他教会我三件事情,要珍惜时间,享受人生,珍爱自己,我一生受用。”   陈诗敏不知如何接话,喃喃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却不是我的爱人。”   卓楚悦转头向玻璃窗,企图烘干眼睛。   “你终于承认了!”   “至始至终,我都知道自己爱的人是谁,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陈诗敏差点跳起来,“你可以把这些话告诉他!”   “我担心告诉他的时候,我就失去他了。”   第28章 第 28 章   卓楚悦在晚餐桌上喝了半瓶红酒,坐在出租车上想要吐,忙叫司机停车。   一下车,她扶住墙干呕,浓密的长发瞬间倾落下去,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她捞起头发,直起腰,呼吸到新鲜空气,才感觉好点。   离她的小公寓已不远,走在悄静街道上,路灯照得茂盛的树叶油光发亮,从底下走过,水珠滴在她脸上,她以为下雨了,伸出掌心,一无所获。   身后响起汽车喇叭,她没有回头,往旁边让开一步。   又按一声喇叭,才使她转过头来。车子在路旁边停下,她弯腰看见开车的人。   卓楚悦上前,惊喜说,“你怎么在这里?”   “正好路过。”顾崇远又说,“上车!”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问着他,“你要去哪里?”   “本来准备回家,兜一圈见到你,所以先送你回家。”   卓楚悦提起手腕看一眼时间,说,“现在十点半,我家的门锁是不会开的。”   “为什么?”   “因为它说,滚出去玩,凌晨四点再回来!”   顾崇远笑一下,望住她,“你心情不好?”   “谈不上好不好。”卓楚悦一边说,一边将头发高高扎起来。   他沉吟,“我不喜欢太吵的地方。”   她拧起眉头,与他对视中,思考。   忽然,她舒展开眉间,打个响指。   推开一间酒吧的门,灯光是琥珀色,几乎都是外国人,怀疑身处异国,气氛俏皮。   唯一的聚光灯下,是一位拉美女歌手,她性感的嘴唇贴着麦克,正在唱The Marvelettes乐队的《Please Mr. Postman》。   她拉起顾崇远的手腕,带他穿过层层的人,游到舞池。   她松开他,在节奏里摇摆身体,晃动细长的胳膊,米白吊带衫裹住她单薄线条,露出扁扁的腰,发尾轻扫肩颈的雪白皮肤。   她跟着唱出,“Why don\'t you check it and see one more time for me……”   卓楚悦又喝下好几杯酒,从洗手间出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看见一位身材婀娜的女人,在搭讪顾崇远。事出有因,周围男人都散发出如鱼得水的浓烈荷尔蒙,只有他是清爽的微风,稀有动物。   顾崇远见她走来,下巴扬向她,“我女朋友。”   卓楚悦缓缓坐下,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女朋友一样,盯住面前的女人,再飘向他。   他摇摇头,装傻说,“不认识,也许是想请我们喝酒。”   女人耸耸肩,转身离开。   卓楚悦趴在吧台上,不敢再喝一口酒精,她会彻底失去意识,顾崇远一定会安全送她到家,她是怕自己烦到他。   其他的情况,她都不担心。   那么像梁明轩的人,不会趁人之危。   没有拉上窗帘,日光照满屋子,卓楚悦睁开眼睛有一会,自沙发里坐起来,脑子糊成一团,呆呆望住明亮的地板。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顾崇远把她架回来,她实在太困了,往沙发一躺,扯上毯子盖住自己,昏睡下去。   她佩服自己,脸上的妆没有卸,衣服没有换,连牛仔裤都没有脱下,浑身不舒服,还能睡得着。   听见手机嗡嗡响,她掀开毯子摸到自己的手机,是没有动静的,见鬼。   刚觉得惊悚,就发现茶几下,还有一只陌生的手机,声音来自它。   来电人——罗小倩。   她没有接起,也知道是谁的手机,准备物归原主。   她淋浴刷牙,快速收拾完自己,打车来了写字楼,走进修理钟表的小小公司,见到打进顾崇远手机十几通电话的女孩子。   罗小倩愣一下,打招呼,“嗨!”   “顾崇远在吗?”   “他在里头。”罗小倩指向她身后的工作间。   卓楚悦开门进去,把手机递到他眼前,“喏——”   顾崇远反应过来,“哦,在你家?”   “学长的手机怎么在你的?”罗小倩在门外叫起来。   “昨晚我喝醉,他送我回家,不小心落下了。”   顾崇远纠正时间,“是今天凌晨。”   “只要天不亮,都是晚上。”   罗小倩听到他们的对话很有默契,狐疑说,“你们两个……”   不等到她说出来,卓楚悦笑着回答,“不是。”   罗小倩将不开心摆在脸上,嘟囔,“我才不信呢。”   卓楚悦干脆地说,“我有喜欢的人。”   她愣住。   “先走了,我还要上班。”   看着卓楚悦走出去,罗小倩醒神,逃回自己的电脑桌后面。   但她忍不住,小心翼翼探出头,望见顾崇远神情如常,做自己的事情。   她眼珠睩睩,有几分窃喜。   卓楚悦到美术馆上班,已是下午三点钟,因为身体年轻,宿醉的疲劳完全消尽。   她正点着下巴,站在白墙前犯难,手机电话忽然响起。   是母亲打来的。   “今天下午外公爬山的时候,把腿摔断了。”   她惊得掩住嘴巴,“现在外公怎么样?”   “进医院了,具体我也不太了解,你爸爸在美国出差,舞蹈协会邀请我来做比赛评审,最快要三天以后,才可以飞回家。”   “我,我回去。”   “工作走得开吗?”母亲犹豫说,“不如,我让文姨……”   卓楚悦打断她,“不用,我马上回家。”   尽管大多数的事情,卓楚悦都保持无所谓的态度,但她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当晚下起雷雨,只好搭第二天早上的飞机,近中午落地,赵城来机场接她。他简直是她的助理。   坐在车上,他说,“梁总他,大概要晚上七点才落地。”   卓楚悦诧异,“他也回来?”   赵城同样的表情,“他没有跟你说吗?”   她没再问下去。   到了医院,她走进病房,外公外婆的目光一齐投来。   见到是她,外公继续看电视,外婆继续削苹果,“哎,也没什么事情,还特地叫你回来一趟。”   卓楚悦睁大眼,“这样也叫没事情?”   外婆嫌弃的说,“医生都说静养就好了,这老头,一点点小伤,小事化大。”   卓楚悦无奈,在病床旁边坐下。   “来,吃苹果。”   外婆把苹果切开,一半给她,另一半竟然是给自己的。   “今天几点可以出院?”卓楚悦问。   外公出声抱怨,“一早就可以走了,你外婆要等到现在。”   外婆瞪住他,“不等外孙女来接你,你自己飞回去呀?”   卓楚悦忍不住哈哈笑出来。   车子已等候在医院大门前,看见卓楚悦推着轮椅出来,赵城马上前来,接下她外公坐的轮椅。   卓楚悦向家人介绍,“这是赵城。”   外婆眼睛冒光,问她,“是你男朋友呀?”   “不,不,我是司机。”赵城连忙说。   她说,“城哥是我的朋友,而且他有女朋友的,要办婚礼了。”   赵城喜气满面地说,“到时候请你喝喜酒,记得赏光。”   从医院回家,又载外婆去买菜,忙到傍晚,赵城衬衫袖子快要卷到肩上,才坐下来吃外婆烧的饭菜。   外婆说,“多谢你呀!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他诚诚恳恳说,“不会,今天我的工作就是负责你们出行安全。”   于是,外婆就不见外地,叫他在家中照顾外公,她要带楚悦出门去。   出门前,外婆把保温杯塞进卓楚悦怀里。   外婆带她步行十分钟,来到附近的一间大教堂。   教堂里,灯都亮起,光柔柔晕开,落点是一排排长椅上。   发觉她怀中的保温杯纹丝不动,外婆奇怪的说,“你抱着它干什么?”   她更纳闷,“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就一直抱着了。”   “煲给你喝的,当归党参乌鸡汤!”外婆催促她,“赶快喝掉!”   “哦。”她慢吞吞打开。   外婆一边往前走,一边念叨,“我装进去时已经是温温的,再不喝就凉了。”   不是周末,来教堂的人不多。   卓楚悦悄悄向后退,退到最后面坐。   当彩绘玻璃下传来赞美诗的歌声,她低头,假装不在场。   不知过多久,她身旁坐下一个人,只看见他深色的男装裤管。   如果是很熟悉的人,可以从气场感受到他是谁。   他低下头,对她耳语,“这是什么?”   感觉耳朵痒痒的。   卓楚悦抬起头,看到他,再低眸,将外婆给她的汤,倒进杯盖,“你尝一口。”   即使有迟疑,他还是喝了一口。   “党参鸡汤?”他说。   “好喝吗?”   “我应该说实话吗?”   卓楚悦笑起来,“我家没人有做菜的天赋……”   “可能是它冷了。”梁明轩说。   她自己也尝一口,确实是温暾的。   就算在保温杯里,天气再热,捧着不喝,也会慢慢变冷啊。   她从来不曾,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将来梁明轩有了自己的家庭,也会慢慢离开她的生活。   “你记不记得,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你对我讲过的一句话?”   梁明轩笑了笑,“我和你讲过的话,未免太多了。”   她很认真,“你说,你会是我永远的朋友。”   他笑容渐消,“我记得。”   “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件事,如果你决定拒绝,那么你说过的这句话,要立即生效。”   “这么严重?”   卓楚悦看着他,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微微一怔。   “不是现在这样在一起,是以后,将来,未来都在一起。”   梁明轩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怀疑,“你是不是太久没谈男朋友了?”   真想翻一个白眼,她说,“你可以认为我是太孤独……”   不是因为他误解她,是因为想到他们之间,也许将横垣他的妻与子,就有一阵鼻酸。   “但是我自己知道,我想和你牵手,拥抱,想见你的时候,不用任何理由就可以去见你,我不想过没有你的生活。”   他笑,“怎么哭了?”   卓楚悦低头,抹掉眼泪。   他温柔的说,“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她用力点点头,“我等你。”   梁明轩把手掌放在她的头后,轻轻安抚,忽然笑出一声。   卓楚悦懊恼,“我允许你笑话我,可你也要告诉我,你在笑什么。”   他正要说,目光向前眺,“是你的外婆?”   她也望去,果真是外婆走来。   外婆从未见过他,避免又制造一场误会,乖乖等她介绍。   可是,她只介绍一句,“梁明轩。”   因为在他答复之前,他们的关系不明。   第29章 第 29 章   面对外婆,梁明轩笑容得体,“您好。”   此刻他身着一件与长裤同色的衬衣,站在教堂的灯光下,姿态挺拔,身上像镀一层柔光,他永远不会有风尘仆仆的一面,比牧师还要让人信服。   奇怪,外婆见到他,却不如见到赵城的时候,眼中有光。   “我记得小悦讲过,梁先生是她的家教?”   卓楚悦抢着说,“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懂不懂?”外婆转向他,立刻好声好气,“从前麻烦你了。”   梁明轩脸上一直带着笑,“楚悦很聪明,我不敢居功。”   说着已经走出教堂,夏天晚上,迎面吹来的轻风也温热,路边停有一辆劳斯莱斯,真正的司机下车,为他们打开门。   梁明轩请外婆和她先上车,然后关上车门,走到副驾座坐进来。   “梁先生在本地工作?”   “有公司在本地,不过业务常在法国。”   卓楚悦想问他今晚回来的原因,碍于外婆坐在身边,只能把脸转去车窗外。   教堂距家太近,车子不绕小路行,五分钟也到了。   下车来,外婆说,“梁先生百忙中不忘过来和你叙旧,你好好同梁先生道别。”   卓楚悦听得明白,她没有要请梁明轩上家里坐坐的意思。   于是,卓楚悦到他面前,“赵城哥还在楼上,我回去把他叫下来。”   “好,多谢。”他口吻还是彬彬有礼。   她低落,垂眼说,“太客气了。”   梁明轩低下头,声音离她近一些,轻轻说,“你外婆在……”   卓楚悦抬头,视线望进他的眼中,楼屋灯光大多是亮着,不明不暗,照出他温和的面容。他说,“早点休息。”   她嘴角翘起,“你也是。”   外公外婆家只两人住,家具电器完备,老人不舍得扔东西,柜中满满当当,墙角堆一摞摞纸箱报纸,灯泡总是外公自己换的,明亮又温情。   楚悦和外婆一进家门,赵城当即告辞。   外婆亲热的送走他。   卓楚悦好奇,都是第一次见,为何外婆对赵城与梁明轩,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却没有问出口。   然而,外婆先问,“梁先生可有太太?”   卓楚悦澄清,“没有,女朋友也没有。”   外婆一脸惊奇,“他仪表堂堂,事业有成,既没有娶妻,也没有女朋友,是心里、身体,哪一个出问题?”   “哪一个都很正常。”卓楚悦笃定说,“他有爱好,有朋友,有钱,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又如何,一样可以活得丰富多彩。”   “你很了解他的生活?怎么肯定他没有几个红粉知己?你知道他说的,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外婆自说自话,“人越是有钱,算计越多,他倒有一点是诚恳的——懒得伪装,看上去就不简单。”   卓楚悦倒一杯凉水喝。外婆认定饮料和冰水是不健康的,家里从不准备冰饮。   她一声不吭,不是内心动摇,是不想再争论下去,外婆偏要继续激她,叹气说,“你这样年轻,最好骗。”   “我一分积蓄都没有,他能骗走我什么?”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根筋,死心塌地为他讲话,打手电都找不到,是他运气好撞上你,再将你的大好年华骗光光,以后觉得你不新鲜了,理由都不用编一个,就把你一脚踹开。”   卓楚悦只想辩论过她,“的确有许多这样的男人,可他不是,如果他决定和我在一起,会认认真真和我在一起,以后我们可能还会结婚。”   “做你的春秋大梦,他只会找一个比他更有钱的女人结婚。”   “你看一下财经新闻,没人比他更有钱了。”   “那就找一个帮他变得更有钱的女人,最差最差,也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娶回来做家庭主妇,传宗接代,还要忍受他的情人过来示威。”外婆犀利地说,“你父亲没破产之前,你还有机会争一下前者。”   卓楚悦投降,“我说不过你。”   “是我有理。”   她放下水杯,“我去铺床。”   外公躺在房间喊,“大晚上吵什么?”   外婆嚷回去,“睡你的觉!”   今晚到未来几天,卓楚悦要住在这一间小到摊开一张折叠床,已剩不下多少面积的书房。两面贴墙的书柜中,整齐排列外公往年阅读过的书,涉猎广博,稀奇古怪,是一座藏书宝库。   外婆进来,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语气柔软下来,“不是我夸大,以我家小悦的条件,想找个有钱人,还不容易?最难的,是找到对你有心,又有上进心的男人,一人一份稳定收入,一间房一辆车,足够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认识他……”卓楚悦顿住,默默回想一下,说,“快十一年了,我是不能了解到他的方方面面,可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铺好床单,坐在床上,“每一次在我感觉无助的时候,想到的人除了妈妈,就是他,可以有力量帮到我的人,只有他。”   “你这样依赖他,我更担心你的将来。”   “我也担心将来没有他,我该怎么办,所以不管他有几辆车、几间房,只因为我爱他,才想和他在一起,不止依赖他,也想为他分担不愉快的事情。”   外婆问,“那他爱你吗?”   卓楚悦沉默一会,“假如他拒绝了我,我会学着不再和他联络,找一个对我有心,且有上进心的男人,或者不去找了。”   第二天,她在家里照顾外公,竟发现一本很有意思的印度小说,吃饭也不专心要抱着啃读,差点惹怒外婆。第四天,母亲从外地回来,卓楚悦返回申市工作。   转眼间,到了美术馆开展这一天,她翻箱倒柜,才从T恤、牛仔裤之中,找出一件花呢连衣裙。穿上照照镜子,她感觉自己有长回一点肉。   自从向梁明轩把话说开,心也宽了,决定由他,她不必庸人自扰,也不打探他的近况。   不过,最近梁明轩传来的音信,仅有三天前,他从巴黎寄来几盒甜点。   他是在思考用什么理由拒绝她,才不会让她难过吗?   卓楚悦正往手腕喷上香水,高海阔打来电话。   他说,“上次你跟一半被客户说你态度有问题,换掉你的那一套房,本来我让余军接手,结果今天客户说他们跟余军沟通不了,想要请你回去,我建议你继续跟进。”   余军是建筑设计界横空出世的新新天才,引领审美的人,难免品味太超前,又不受约束,只有别人听他的理念,没有他接纳意见再进行修改的时候,必然要让客户眼前一团漆黑。   她怀疑,“老师,你是故意的?”   “事务所里有几位是做室内的,你掰开手指数数,不要自作多情。”   她故作苦恼,“接完美术馆,精力不够了,容我再想想吧。”   “真有你的!”   挂下电话,她趴上窗前,观察外面的天气。   光线亮澄澄的,但闻到一股湿意,也许是树叶上的露水,因为翻开天气预报也没提到会下雨。   她打开鞋柜,一眼扫到底下的鞋盒,将其拖出,掀开,一双黑色丝绒高跟鞋,静静躺在里面。   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卓楚悦一直收藏着,没穿过。   她想了想,把它拎出来,穿上出门了。   出门前还提醒自己要去便利店买一把伞,一坐上出租车又忘了。   之前詹士杰全部否定的展区,如今只挂一幅画,周围一片空白,空无一物。   “这算不算偷懒?”一个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她转头,见是詹士杰,就说,“以往我来美术馆,多时是因为无聊。”   他笑出一声。   “于是我想,可能会有两个无聊的人在这里相遇,不用费力吸引他们注意力,而是让他们凑在一起,胡说八道,心有旁骛的,称赞称赞这幅画。”   他豁然开朗,点点头,“有见地。”   她也笑,“其实就是偷懒了。”   “不。”他说,“你有才情,直率又感性。”   她回以一个大笑容,“谢谢。”   卓楚悦婉拒了拍卖会的邀请,走出美术馆,停在正门檐下,望着沉沉阴雨天。   雨小小的,细细的,把马路打得湿滑。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再抬头,一眼看见路旁一辆车。从铁艺护栏生长出幽绿的藤叶,层层叠叠,即将蔓延到光滑漆黑的车顶上。   她有一个直觉,是梁明轩的车。   她犹豫一下,脱掉了高跟鞋,提在手里,走下台阶,沿着这一条石砖路,向车子走去。   有人开门下车,高大的身姿,打着一把黑色的伞,来到她的眼前。   与多日不见的面孔,四目相对,她想找点话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离她太近了,却不让她退后,抚上她的脸,亲吻她的额头、她的鼻子,离开,看一看她微微颤的睫毛,再吻她的嘴唇。   他的气息温热,空气潮湿,交织在一起,她从未这样紧张又渴望,胸腔中似有东西要破裂而出又要克制,紧紧捏住他撑伞的手臂。   恋人才会接吻。   雨点打得叶子轻轻抖动,落在雨水口,溅起一个个微小的水花。   梁明轩从她的腰下和膝盖弯折处,把她抱起,放进车里。   她双脚踩到绒绒的垫子上,眼见他步伐很快地绕过车头。   他收伞坐进来,递上纸巾。   她接过来,擦着腿上的水,假装举重若轻地问,“你考虑好了?”   “老实说,没有。”他用一张纸巾,捂干她头发上的雨水,“这是我头一次碰上,不希望它发生,却期待它发生的事。”   卓楚悦看着他,“那么,刚才你吻我,难道是因为我太漂亮了,你一时冲动吗?”   他想了想,居然应一声,“嗯。”   “我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两种心情都不是,是失望,然后不再看着他。   “楚悦。”   梁明轩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   手背冰凉,衬出他掌心很烫。   “你高中毕业的时候,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忘记带钱包,然后向我求助,你还记得吗?”   她有些茫然,慢慢点头。   “那天晚上,我没有走,一直坐在车上。”   他不明白,已过而立的自己,为什么会像没头脑的男孩一样,因为她一个笑容,神魂颠倒了。   “一直等到你从酒吧出来,我在想,要不要把你拦下来,送你回家,可是毕业能有几回?还是让你玩得开心点。”   “不过,当时我有一个惊人的念头。”他笑了笑,“我想等你长大,等你懂得和自己的爱人朝夕相处是怎么一回事,再向你坦白,我的想法。”   卓楚悦愕然。   “没想到后来,你突然说,你要交男朋友了。”   那天晚上,她认识了周嘉庭。   也是那天晚上,梁明轩对她一见钟情。   她以为自己只是愣住。   梁明轩却温柔地说,“别哭。”   卓楚悦皱起眉,“是雨。”   她避开他的目光,转过手心,回握住他宽大的手。   他笑起来,往车外望去,“是,好大的雨。”   有汽车飞过,雨丝在飘,小得近乎透明。   第30章 第 30 章   她坐进车中已有一会,此刻忽然打出个喷嚏。   “是我不好,不该坐在这里和你聊天。”梁明轩松开她的手,把车子开动,“开到酒店只要十分钟,我们先回酒店冲澡,休息一下,下午还有工作?”   她很快地回答,“没有了,我可以休息好几天。”   “好,等到下午再说?”   “嗯。”   卓楚悦扭头向车窗外,不乏有人穿长袖薄衫,在淅淅沥沥的雨下,疾步而行。   她想回头去看看他,却只是想,而没有这么做,因为即使心情平复,尚余小小的紧张。   酒店是上一次他来申市住的,连房间也一样。   当梁明轩真把她赶进浴室,心又开始怦怦跳。尽管往日经常与他相处同一屋檐下,也不曾在他家里沐浴冲澡。   然而,他开启加水器,准备烧一壶热水,说,“你还是需要一袋感冒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多烧几遍!”   他眼也不抬,“我知道,放心,快进去。”   卓楚悦点点头,进了浴室,照见镜子。   她是不会脸红的人,只觉得两颊发烫,正要用冷水泼脸,手刚碰到水,却停住了。   转身去开门,她探出头,看见他的背影,“帮我买一瓶卸妆水,谢谢……”   在他回头之前,卓楚悦躲进浴室。   脱/下衣服的时候,她偷偷留心地听,他好像没有离开房间。   浴室氤氲,她冲洗时间已长,手指肚都皱起,才把心落定下来。听见有人敲门,她关上花洒。   梁明轩的声音传来,“我把东西放在门口。”   她用浴巾裹住身体,再开门,一个纸袋在门外的地上。   她把脸洗净,衣服挂上衣架,穿起浴袍,深深吸气、吐气,从浴室出来。   梁明轩自笔记本屏幕中抬起目光,看她一眼,倾身向茶几,给她冲感冒药。   “没听到你出门,你怎么买来的?”   卓楚悦走到他身旁坐下,端起杯子,垂下头,轻轻吹。   比起她,梁明轩的神态自然,“我演示给你看?”   他将手机贴耳,说,“你好,现在我需要一套女装。”   手机递到她眼下,“Size.”   卓楚悦暂放杯子,困惑地接起电话,一个成熟的女声传达问候。   才记起,他是真真切切的资本家,一些简单的事情,大有人乐意替他去做,不用亲力亲为。   卓楚悦把身高、常穿的尺码和腰围告知她,而后挂下电话。   “你的腰有二十二英寸?”他质疑说。   “太粗?”   “我认为不到二十。”   “最近我的饮食很健康。”她语气惬意,“你不信?”   他胳膊绕过她,把她捞住,提起她整个人,一下间,让她坐到他的腿上。   她彻底呆住。一转过脸,他的面庞近在咫尺,可以数得清睫毛,他两只手掌环住她的腰,在测量。   卓楚悦慌慌张张从他怀中下来,躲上另一张沙发,“我,我需要距离。”   他好笑的说,“需要和我保持距离?”   “暂时的,半……一个钟头之内。”她诚实的说,“我的心脏承受不住。”   他又是笑,然后神情变得半玩笑半认真,对她说,“你一定要尽早习惯。”   梁明轩起身准备去冲澡,换一身干净衣裤。忽地,他坐回来,找到茶几上一个软皮夹,“可以请你帮我把这张卡,绑上手机支付?”   她接过来,“密码呢?”   “同一个。”   这是他们的默契。   卓楚悦低头,逐字逐字输入,避免出错,她相信他的每一张卡里都不是小数目,嘀咕,“怎么不叫你的秘书帮你。”   梁明轩捏捏她的脸,“给你找点事做。”   他进去浴室,手机还在她的手里,可见他的信任。有时,窥探、侦查,并不是因为心存怀疑,而是想掌握他一切的占有欲在作祟,以前她从没有过。   现在,她迟疑地,盯住他的通讯软件。   卓楚悦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把他的手机搁在一旁,不再碰了。   老实喝掉感冒药,打开电视机,沾上松软的大床,她不知不觉睡去。   酒店隔音极好,空调恒温,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抽出她手中的电视遥控器,给她盖上被子。   不是没有午睡到近傍晚,焦涩的霞光已然铺开,楼下急躁的车笛,邻居家飘来的炒菜香,而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心中会有一种荒寂之感。   此时,她睁开眼,没认出陌生的环境。   忽然间,听见梁明轩的声音,很低很轻,说着法语。   卓楚悦翻过身来,看到他穿着一件灰色圆领衫,亚麻色长裤,坐在沙发上,正在讲电话,娓娓而谈。   发现她醒来的目光,他走过来坐在床沿,抚摸上她的脸。卓楚悦意识还朦胧,懵怔地看着他。   直到结束电话,他感到新奇地挑起眉,“原来你还会说梦话。”   “我说什么了?”   “没听清。”他遗憾的说。   幸好。她起来坐着,“我要起来了,睡得我又饿又反胃。”   感冒药的副作用,让她睡得这么沉。   他温柔的笑,“出去吃点东西?”   她下了床,拎起印有品牌的纸袋去换衣服——一件针织上衣,同样质感的半裙,还有一枚珍珠胸针,她嫌太俗气,没有佩戴。   正是晚高峰,路上热闹。梁明轩自己开车,她坐在副驾座,去往一间私房菜餐厅。   卓楚悦说,“前天我订下了两人位,本来打算请诗敏一起来,还来不及和她说,你运气真好。”   他转过来,望她一眼,说,“看来,我没有答复你之前,你倒是过得很悠闲?”   “我不是一向如此?”   他笑了笑。   车停马路旁边,卓楚悦先下车,一眼望进窄窄弄堂中,琳琅满目的店铺罗列两旁,没有普通住户,已满是商业氛围。   梁明轩从她身后走上来,伸出手。   卓楚悦马上意会,牵住他,笑容亮晶晶的。   他看着她,“这就开心了?”   “当然!”   金风飒飒,走在人潮中,不觉得热。   在一间小商铺前,她捏住陶瓷风铃的撞珠,一松手,又是叮叮响。   “买一个挂在……”卓楚悦想着说,“厨房的门框上。”   “进进出出,不会听到烦?”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掏出皮夹,像个被时代革新抛下的人。   她忙提醒,“试试手机。”   梁明轩恍然,用手机付账。   卓楚悦接过装风铃的硬纸盒,继续往前走,另一只手挎进他的臂弯里,“你知道的,我不会做饭,厨房根本进出不了几次。”   他应一声,似在思量。   她说,“我想问你……”   “嗯?”   “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其实卓楚悦很在意,之前他说,这是一件他不希望发生的事。   “啊,因为你把我想象的太好了。”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想象中的你是什么样呢?”   “难道在你想来,我是一个轻佻、愚蠢的人?”   卓楚悦不言语。的确,在她眼中,他没有缺点,也许有,但无伤大雅。   “你总是带着崇拜看待我,我怎么可能感受不到?所以我不希望破坏我们之间的距离,再近一步,你就会发现,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自私的男人,我不想看到你失望。”   卓楚悦望向他,而他笑,“我已经顺着你的梯子,爬得很高了,如果你突然把我脚下的梯子撤走,我不是要摔得很惨?”   她想了想说,“你可以不答应。”   “不答应……恐怕以后我很难再见你一面。”   “不会的。”她说,“即使你不答应,我也不会放弃,虽然我向外婆保证过,只给自己一次机会,但我心里清楚,只要你一天不结婚生子,我就不会放弃去追求你。”   他一怔,“看不出你这么有雄心壮志。”   “而且我还担心,或许有一天,是我让你失望。”   “你?”他一下笑出来,“一百年都是这副样子。”   听不出来是褒义,还是贬义。她拧起眉头,“哪副样子?”   梁明轩高深莫测地摇摇头,不回答。   卓楚悦没有追问下去,她说,“如果将来我们……不幸分开了,当作是你为我上的最后一课,梁老师。”   她笑起来,“每次你对我进行思想教育的时候,我都在心里叫你‘梁老师’。”   “是讽刺吧?”他说。   她很狡猾,“你说是就是咯。”   “我知道有些事,到你摔一跤,你也会明白。”梁明轩说,“可我不忍心,见你用这种方式去懂得这些事。”   “没关系,我很喜欢被你记挂,以前我的老师,就说我自由散漫,缺人管教。”   卓楚悦的中学在女校度过,没有上蹿下跳的小男孩,她正好填补这个空缺。   “不要把话说得好听,过一段时间,你会厌烦。”   她假装不经意说,“可是,你和倪雪在一起好几年,我从未听见她抱怨过。”   “不一样。”他说。   卓楚悦抬起头,“怎么不一样?”   她没注意,走进比窄更窄的青石路,有人迎面推着一箱货物而来。   梁明轩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压近自己,声音落在她耳旁,“当心。”之后他依然揽着她。   紧紧挨着他,她得到安全感。   也没几步,就走出弄堂。夜色底下,数十幢颇有年代感的洋房别墅,门前亮着灯,其中一幢,是今晚用餐的地方。   第31章 第 31 章   到了别墅二楼的房间坐下,没有菜单,服务生介绍,“今天的河虾很新鲜,还有东星斑。”   卓楚悦眼睛一亮,“东星斑?”   梁明轩随即问服务生,“怎么做?”   “清蒸。”   梁明轩的目光转来征询她的意见。   卓楚悦点点头,说,“可以,河虾也要,再来一份馄钝膏蟹,松茸清汤,红烧肉……”顿住,问他,“还是雪花牛肉?”   “你决定。”他回答。   “红烧肉,然后还要一份时令蔬菜。”   点完菜,她马上补充,“都不要放葱。”   梁明轩下厨极少放葱,因为他自己不喜欢。   餐厅选址隐秘,房间不多,除开古典音乐涓涓流淌,周围安静得不像话。   卓楚悦问,“这次来申市,为了见我,还是有别的事情?”   “是见你,也是到建国路的餐厅看看。”   她托住下巴,回忆说,“甜点不错,葡萄酒也不错。”   “其他的没有给你留下印象。”他说。   “时隔太长,后来我就没去过了。”   “你下班了可以过去吃顿饭。”   “结束一天的工作,我只想吃一碗面,不能到餐厅后厨说,我想要一碗午餐肉煎蛋面吧。”   “为什么不能?”他认真地问。   “怎么好意思,太破坏气氛了。”   “我不信任路边饭馆烹饪用的油和调味料,便利店的三明治,食材同样算不上新鲜,长期吃这些,会影响你的健康。”   她自觉有理由地说,“可是,我不会煮饭,记不住炒菜的顺序,甚至有些食物,我都分不清熟透没有。”   “你是没有诚意要改变现状。”   卓楚悦不置可否,也不说话。   在冷盘之后是芦笋河虾仁,西餐的摆盘,虾仁确实新鲜。清蒸东星斑,是剔骨鱼片,还有色泽鲜艳的鱼头,鱼肉的味道竟有一丝清甜。   点得菜全部上桌。   卓楚悦一边下筷子,一边忽然问,“账单要是超过两千元,你可以帮我买单吗?”   他直白的说,“你是想让我请客,还是没有钱了?”   “没有钱了。”   “这才月初。”   “我的底薪是三千,设计费是一平六十,也有八十,付了这个月的房租和水电,没剩下多少,我想还买卡沃利的天鹅绒抱枕,因为冬天就要到了。”   卓楚悦任得是一份看似高薪,实则刚刚及日常花销的工作,只能将满足感建立在一些奢侈的小物件上。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不愿意降低生活质量,比如,与人合租一间房,分担租金,除非是相熟的好友,否则她不想冒险。   所幸,她不用养家,不用担心把每月薪水花光,也从不谋划将来。   梁明轩是她唯一为自己争取到的’将来’,她非常感谢自己。   “没有打算在申市买一套房?”他问。   她想也不想,摇摇头,“没有。”   “如果你要在这个城市继续发展,是否考虑一下,我们可以一起生活?”他说,“我也厌倦一直住在酒店。”   与他一起生活,听上去多么诱人,她出神地轻轻应一声。   梁明轩说,“其实,我更希望,你能陪我去法国。”   她一怔,垂下眼帘,张开嘴正要出声,他说,“我知道,你离不开自己的事业,所以我只是说说而已。”   卓楚悦搅动汤勺,慢慢地喝几口汤,抬起头说,“晚上跟我回家吧?”   梁明轩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说,意外地看着她。   “上次你见到它,毕竟是我刚搬进去,空荡荡的,现在它很温馨,说不定你也会喜欢,要是你不喜欢,我们再搬到你感觉合适的地方。”   他点点头,把鱼片夹进她的碗。   从别墅餐厅出来,打开手机导航,寻另一条路走去停车处。   大约在他们用餐时,下过一场小雨,微微灯光,让被淋湿的路面发亮,两旁的簇簇灌木间,隐藏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租界建筑。   卓楚悦喜欢他展臂揽着她往前走,她盯着导航地图,没有留意地上积水的时候,他的声音会像亲吻在她的头顶,出言提醒,“看脚下。”   开进住宅区,梁明轩把车停在公寓楼前,对她说,“你先上楼,我找地方停车。”   卓楚悦下车,没有听话上楼去,在楼道门前等着他。不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是邻居家太太拎着一袋垃圾下楼来。   她语气亲切地说,“这么晚回来,吃过饭没有?”   “嗯。”不等她问,卓楚悦就说,“等我男朋友,他去停车。”   她扬起眉毛,很好奇,“那个送你回家的男孩子?”   卓楚悦想到邻居太太说的,是她醉酒那夜,把送她回来的顾崇远。   “不,不是,那是我的朋友。”   “哦哦,我去扔个垃圾。”   垃圾箱距离公寓楼不费几步路,邻居太太掉头回来,正巧,梁明轩从黑夜走过来。   “这一位……”邻居太太快速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目光再投向卓楚悦,“就是你男朋友?”   卓楚悦笑笑点头。   他们与邻居太太一起走上楼梯。   她抓紧时间,对梁明轩问,“你在哪里工作?外地吧?”   他实在是气度不凡,不像靠女人吃饭的,大晚上跟女朋友回家,就是没有在本地落户。   他说,“是,不在国内。”   “在国外工作啊?不错不错,你们在一起多久啦?”   卓楚悦替他回答,“一天。”   邻居太太愣住,见梁明轩礼貌微笑,真是这么回事。   已经到四楼,卓楚悦说,“晚安,王姐。”   邻居太太回神,走向自己的家门,“晚安,晚安。”   再走上一层楼,卓楚悦扭头往下张望,不见有人影,才一边开门,一边说着,“前几天她还说,要介绍我认识她的远房表侄。”   “那位邻居?”梁明轩说。   “是呀。”   她走进房中,打开灯,鞋柜前蹲下,找出一双室内拖鞋。   听见他说,“她远房表侄的条件,应该没有我好?”   卓楚悦一愣,立刻明白他在吃醋,嘴角不禁上扬,“什么条件我不知道,但是这么多年……除了你,我不想别人在一起。”   她把拖鞋放在他的皮鞋前。   梁明轩换上棉麻拖鞋,往前一步就是客厅,面积小的,一眼环顾都有余,“这里和我想的……”   她轻轻擦拭过高跟鞋,收进鞋盒,接下他的话,“完全不同?”   “几乎一样。”他自己说完。   卓楚悦将自己喜欢的物件,不顾风格,只管摆进来,大相径庭地拥挤在狭小的空间中,意料外的别具一格。   她不解,“怎么会,和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分别?”   “我的意思是,很像你住的地方。”   夸奖?她怀揣疑惑,走向厨房倒水。   梁明轩在沙发坐下,叹一口气,整理杂乱的茶几,书刊一本本叠起,居然发现一只陶瓷烟灰缸。   “卓楚悦。”他转过头。   她端住两杯温开水,正从厨房出来,看见他手中的烟灰缸。   她眨眨眼,说,“这是行为艺术。”   他失笑,“什么?”   卓楚悦过来坐在他的身边,放下水杯,“我想体验人世间的烦恼与哀伤,从香烟开始。”   听到她胡编乱造,梁明轩用手指节敲她的额头,她脑壳里响起咚一声。   他把烟灰缸倾倒,“有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都不收拾,散落在四面八方,你觉得舒服?”   她忍不住回口,“舒服。”   梁明轩停住动作,看向她。   她连忙拉上自己嘴巴的拉链。   仍有烟灰固在陶瓷缸底下,他带去厨房清洗。   卓楚悦打开电视机,是昨晚看到一半的电影《Magic in the Moonlight》。   梁明轩回来,她已抱住膝头,说起前情,“男主角是他,是一个有中文名的魔术师,那个金红色短发的是女主角,她是号称会通灵的女孩子,男主角认为这是一位故弄玄虚的小神婆,想要拆穿她的把戏。”   “那么她是否会通灵?”   她说,“还没有揭露,不过不重要。”   “不重要?”   “这一部爱情电影,管她会不会见到鬼呢。”   他笑了笑。   电影尾声,女主角用她的小把戏,给予男主角一个响应,这么巧合,梁明轩的手机上打进来一通电话,他接起来。   卓楚悦戳戳他,指了指窗户,“那里信号好。”   梁明轩起身,走到窗前讲电话,指尖落在书桌上,又见摆列角落的画具。   挂下电话,他拿起书桌上的陶瓷物件,转身问,“这又是什么?”   卓楚悦裹着美利奴羊毛提花毯子,打个哈欠,说,“LLADRO的花瓶,假面舞会。”   他目光温柔,“你该去睡觉了。”   “那你呢?还回酒店?”   “在你的沙发上休息,可以吗?”   “没问题,但是……”她说,“我的床也不是很小。”   他笑了,“好。”   楚悦也说,“好。”然后她扭头进卧室,从衣柜中搬出一床被子,铺在床上。   他一进来,她马上躲去浴室洗漱。   卓楚悦换好睡衣出来,“家里有新的牙刷,我放在杯子上面了,如果你想冲澡,浴巾可以用。”   开一盏床头灯,其余全关上,她翻开一本书,认认真真读起来。   梁明轩从浴室出来,她镇定自若,拍拍床,“你睡这儿。”   他坐下,“别看了,快睡觉。”   他收起她的书,帮她夹上书签,放在床头柜上。   关上唯一一盏灯,与他先后躺下。她的床不大不小,但要容下两个人,必须挨着,她在被子下摸到他的掌心,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闭起眼睛。   第32章 第 32 章   卓楚悦是有一点紧张,一直没有睡着,所以她知道,半夜梁明轩放轻动作地坐起来脱掉上衣,然后再躺下。   不是烂醉如泥,她也做不到合衣入眠。但他等到她‘睡下’,才有这个举动,十分照顾她的感受,她配合地假装熟睡。   这一夜卓楚悦睡得浅,在清晨醒了,看见枕边人的时候,也不是很恍惚的状态。   梁明轩闭着眼,呼吸缓长,嘴唇很薄,即使是放松的时刻,面颊偏瘦,似乎皮肤下面已无年轻的脂肪,格外成熟。   她翻身趴起来,悄悄凑到他脸庞上,想闻闻他的气息,只闻到爱马仕洗发露的味道,差一点把他吵醒。   她摸来手机玩一会,脑袋落在枕头上,又睡去。   再次醒来,床头的钟显示时间是十点十一分,她发一阵呆,身边已没有人。   走出卧室,也没见到他,只是家里有些变化——原本随意扔下的书,现如同砌墙砖一样嵌在书架上,毯子铺在沙发上好似没有褶,书桌也收拾过,连角落的画具也归置整齐。   卓楚悦一时羞愤,很多画是半成品,暴露她在技巧上的缺陷,不欲供人鉴赏,他全部整理过,怎可能不看一眼。   可是这样的心情,抵不上他一声不吭走了。   她忽然记起自己已有资格,可以问询他的去向,转身要进卧室找手机。   听见门口叮叮两声,她站住,梁明轩开门进来。   “起来了。”他低头换鞋,拎着超市的购物袋,抬起目光问她,“刷牙洗脸了?”   卓楚悦木木地摇了摇头。   “快去,洗好出来吃饭。”   在洗手台前,她梳通一头长发,盘起来,准备接水刷牙,听到有人在厨房料理的声音。这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让窗户外边投进来的空气,都比以往清新。   餐桌上有粥有小菜,她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在家里吃过早餐,应该从搬家进来,就没有过。有时间麦当劳,没时间一杯速溶咖啡。   卓楚悦在他对面坐下来,粥里有蛋花和香菇火腿丁,在光照下冒着热气。她吹了吹,才送往口中,仍是有些烫,吃进胃里很暖和。   梁明轩突然说,“你有低血糖?”   “你怎么知道?”   “看到你的病历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卓楚悦心中哆嗦,发现自己的生活被透视。   要怪此间屋子太小,短短一早上,他已经摸个遍,八百年前不见的病历,都可以翻出来。   当然,开具病历也不是八百年前,是半年前,因为忙于工作,她胃口不佳,好几天没有正正经经吃饭,下了班打车去见陈诗敏,坐在车上,就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心慌,冷汗涔涔。   一下车,她眼前一片白,难忍晕眩地蹲下,然后晕倒,将陈诗敏吓一跳,也幸亏诗敏在,直接把她送进医院。做完检查,医生还说,“还好你蹲得快,不然要摔成脑震荡。”   接下来几个月,她有谨遵医嘱,多吃鱼和谷物,随身携带一小袋即食蜂蜜。没见复发,胰岛也没出现问题,也就渐渐不放在心上了。   梁明轩说,“以后不许抽烟了。”   “我没有上瘾,是因为无聊。”   “不管有没有,不要再碰,记住了?”   昨天才说不介意他管束自己,她只能好好答应,“嗯。”   马上吃完早饭,卓楚悦才想起,“下次,下次你整理房间的时候,不要拿起我的画来欣赏。”   担心他误会,她赶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见不得人。”   他有些纳闷,“你小时候很乐意拿到我面前展示。”   “好汉不提当年勇。”   “这句话可以这样用?”   她毫不谦虚地说,“我在年少时,可是非常有才气。”   长大以后,见多世面,泯然众人矣。   他笑笑。   卓楚悦迫切地说,“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他顺从的说。   她起身收起碗筷,梁明轩顺手接过去,放进洗碗池,开启水龙头。   卓楚悦站在原地,看着他洗碗的背影,忽然想不到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走来打开冰箱,从前孤高的只有水果和牛奶,今日填满了新鲜蔬菜、肉、罐装酱料,一碗活虾,一盒花胶,十分有烟火气。她犯懵,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你是几点起来的?”她粗略翻动,诗敏带来的两瓶比利时啤酒,不见踪影。   梁明轩说,“八点钟左右。”   “睡得不好?”   “我有时差。”   她找到一盒圣女果,关上冰箱,“哦,我还以为……”   他抬抬眉,“以为什么?”   噼噼啪啪扯开塑料盒,卓楚悦吃掉一颗圣女果,狡黠的笑,“年纪越大,起得越早。”   他从水龙头下借了点水,往她脸上甩去。   她笑着躲开,又回来,从他身后抱上去,把头贴在他的背上。   年少的卓楚悦,不仅有才气,而且胆子大,为了逃课,敢翻两米多高的防护栏。   而她有一件,一直没有胆子做的事情,就是现在这样抱住他。   “我们搬到宽敞的地方住?我需要一间书房,你也可以拥有自己的画室。”梁明轩扭头过来,点了下她的鼻子,“你觉得呢?”   来不及回答,她的手机响起。   电话是余军打来的,对接工作。   卓楚悦听着手机从卧室出来,对余军说,“我还没想好接不接。”   他说,“那高老师叫我打什么电话?我要说什么?”   “问我做什么,你问他呀。”莫名不耐烦。   余军已经习惯她的语气,“算了,我去睡觉,挂了。”   她抢先挂下电话。   梁明轩正坐在沙发上喝水,“你的同事?”   卓楚悦点头。   “关系不好?”   “也不是,我单方面不喜欢他。”   他产生好奇,“为什么?”   她答非所问,“我煮一杯咖啡给你?”   梁明轩扬起下巴,报复地说,“我以为你买Chemex当摆设。”   “饭我不会做,但是咖啡我煮得好。”   卓楚悦走到厨房烧开水,从柜中取出一罐洪都拉斯的咖啡豆,开始研磨。   她在这里说,客厅可以听到,“我的这位同事,十六岁考上RISD,十八岁开始得不完的奖,因为照顾祖母,留在申市,所有人都捧着他,他一定听厌那些赞美了,如果他是资历丰富的老人,我会心安,可他今年二十一岁。”   “每次与他接触,我就会意识到,我是普通到不可能再普通的人。”   她将滤纸放进Chemex,就在一旁,等待水烧开。   “他可以让开发商听他的意见,我要迎合别人的想法,去做自己不喜欢的设计,然后,很久没有坐下来完成一幅画,以致于我提起笔,大脑一片空白。”   水开了,用热水打湿滤纸,再小心倒出,铺进磨好的咖啡粉。   要等到水温降下来,才可以冲进咖啡里,卓楚悦回来客厅坐下。   “上一个让我嫉妒到睡不着觉的,还是倪雪。”她说。   梁明轩一怔,将她揽进怀中,亲她的脸,“当初劝你出国,怎么不听?”   “我听了,可是后来我爸爸……他负担不起我出国镀金,我也没有本事赢得奖学金。”   “我记得周……你的前男友,他愿意帮你出国不是吗?”   “可我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我和他在一起是想体验恋爱,而不是,该怎么说,我不会说了。”她懊恼着。   “如果是我呢?”梁明轩看着她,“我来帮助你,你会接受吗?”   卓楚悦也看着他,睫毛扑闪,“你是在试探,我能够接受你的好意到什么程度?”   他的表情明显是,惊讶她这么快就猜到了。   “你放心,不管你给我什么,我都可以心安理得接受,车子、房子,还有什么?孩子?”   他压低脸庞,凑近她,目光炯炯,“孩子?”   “以后再说啊。”   卓楚悦从他怀抱钻出来,进了厨房。冲咖啡这个过程需要耐心,干脆搬到外面茶几上来进行。   他忍不住说,“小心烫。”   她很有把握,慢慢仔细地冲热水。   许久未见到她专心做事的样子,他故意逗她,“你和他发展到什么地步?”   卓楚悦吸一口气,差一点水倒多了。   “我怎么和他在一起的,约会做些什么,以前几乎都告诉你了,没有讲的,就是没有发生。”   这么一讲,她倒是很想知道,当时梁明轩听着她说那些事情,他在想什么。   正要问,轮到他的手机响。   梁明轩看见来电人,好像恍然记起什么,接起电话前,对她说,“笔记本可以借给我?”   她点点头,马上拿来笔记本打开,放在他眼前。   见到桌面壁纸,他笑出一声,一边用法语讲电话,一边登陆自己的邮箱。   卓楚悦给他一杯咖啡。   他还抽空说一声,“谢谢。”   直到讲完电话,他视线仍在笔记本屏幕上。   她趴在茶几上,轻轻声问,“你是不是很忙,过来找我会耽误你工作吗?”   梁明轩看她一眼,“我不是工作狂,对不起,我很快结束。”   “我没有催你!”卓楚悦坐直起来,“你继续,不用理会我,光是看着你,我可以看一个下午。”   他转过来,捏住她的脸颊,“不要总说这些,让我没有心思工作的话。”   第33章 第 33 章   卓楚悦听到他这么说,只愣一下,心情变得极好,用手势比个‘OK’。   不一会,她收到快递短信,换上一身运动装,下楼去物业取快递,回来的时候,正好梁明轩结束手上的事务。   她用美工刀割开快递包装。   梁明轩问,“买了什么?”   “铅笔,还有固体颜料……”   她把快递箱搬到书桌上整理。   “你的桌面,实现了几个?”他带着笑意说。   卓楚悦的笔记本桌面壁纸,还是沿用大学心理辅导课上,做的人生计划表。   当时,有不少人写得完满,近期目标,远大理想,也有好似偷懒的,如她:一,学会弹吉他,二,学会开车,三,学会法语,四,学会瞬间移动术。   因为从画室到食堂实在太远了,多少次她都觉得自己要饿死在路上。   “很显然,一个都没有。”卓楚悦回答。   “现在的天气正合适去驾校学习,只要你有时间。”他接下去说,“剩下三个,我可以教你两个。”   不可能是瞬间移动。她随即诧异,“你会弹吉他?”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研究过一段日子。”   嚯,多少年前的事?   梁明轩曾经也是众星捧月的少年,十六七岁考进芝加哥大学。   她把怀疑摆在脸上,“你确定还记得怎么弹吗?”   他扬起眉,“小瞧我?”   “不敢不敢。”   梁明轩笑了笑,“今天想做什么?”   卓楚悦盘腿坐在地上,端起咖啡喝一口,“没想好,你说呢。”她拿起手机说,“不如我们来挑一把吉他?Martin,还是Dadarwood?”   他抱歉地说,“明天我得回去参加一个酒会,但是算上往返时间,不过四天。”   “不要这么赶,留一点时间休息给自己,我不是必须要你在身边,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她发自肺腑的说。   “回来和你一起休息,不是更好?”   看他的神情,他讲这话是没有什么深层含义的。   卓楚悦垮下肩膀,轻声说,“我担心你会累。”   她想起自己上一段恋爱经历,没有人半途出轨,来不及谈到家庭问题,仅仅是她感到疲惫,惨淡收场。   “我说过,我很喜欢和你打交道,我可以很放松,不用猜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她拧起眉头,“你是指,我说话不经过脑子?”   他笑了,“不,我是依赖你对我毫无保留。”   “对,我只对你这样。”   梁明轩伸手揉揉她的头,手机屏幕亮起来,转移他视线。   他看着手机上的邮件,还自言自语,“如果每个人像你一样,沟通可以直接一点,你的立场、我的立场,一开始就说出来,会有更多的谈判空间,一个个话里有话的试探,一定要搞得大家都累。”   这些抱怨也只在她面前坦露。   见他端起咖啡杯,卓楚悦出手捞起茶几上的糖罐,摇一摇,“方糖?”   “不用,谢谢。”他尝一口,神情惊艳,“确实很不错。”   她笑脸迎上夸奖。   梁明轩又问,“你知道这个城市的琴行在哪里吗?”   “不能在网上买?”   “这些乐器,最好还是要自己去试一试手感。”   于是,她上网搜索到有一条街是琴行聚集地。   在下午,他们开车而来,停在附近,步行进去,大道两旁也是十九世纪中后期建筑,地上还有电车轨道。   远远地闻见一阵咸香,走近一看,果然是一间章鱼烧店,两三人在排队。   “你在这里排队,我去买两瓶水。”卓楚悦回头嘱咐他,“要原味和海苔的。”   她买了一瓶矿泉水,一瓶葡萄汁,从便利超市过来。   梁明轩习惯环起手臂,闲适自得,身形挺拔,他穿着休闲,盖因气质是天长地久培养出来的,他根本不像会在路边排队的人,却浑然不觉自己格不相入,也不觉有许多投向他的目光。   卓楚悦把矿泉水递到他面前,他看一眼,故意不客气地拿走葡萄汁,拧开瓶盖,喝几口再还给她。   他不仁,她没有不义,知道章鱼烧出炉很烫,吹了好几下,才将第一口送进他嘴里,“好吃?”   梁明轩表情难忍地说,“太烫了。”   她开心的笑起来,“不怪我,我吹过了。”   推进琴行门,放眼墙上挂满吉他,老板稳如泰山坐在账台后。   梁明轩扬声说,“老板,我们买吉他。”   “古典、民谣、夏威夷,还有电吉他,要哪一种?”   卓楚悦问,“民谣是不是简单一点?”   “要说简单,都不简单。”   老板出来,取下一把吉他。   “这一把是依班娜,音色很好,桃心木的,重要是性价比高,才七百块,先买这个回去练,看你能不能坚持三天吧。”老板说,“你要是有毅力练下去,过来换更好的,我帮你把这个摆店里二手卖掉。”   “真会做生意。”她感慨。   梁明轩打量她的表情,“你喜欢吗?”   卓楚悦犹豫着,抬头扫一眼四周,指向一处,“我喜欢那个——”   老板说,“那个两万块!”   她转向梁明轩,却是得意地说,“我眼光很好啊。”   梁明轩会错意,抬起胳膊去指她喜欢的吉他,出声,“老板,劳驾你……”   卓楚悦把他胳膊掰下来,打断说,“可能我真的坚持不到三天。”   走进琴行之前,天还有几分亮,走出来竟是傍晚。   运动装穿在身上太舒服,她就穿着出门,眼下身后背着吉他,一边走路,一边翻乐谱,俨然一副学生样。   还差几步路到停车地点,梁明轩忽然笑一声。   卓楚悦立刻合上书,“笑什么?”   “笑你不管要做什么都有点样子,实际上你全部都不会,反而是你会的东西,都不像你会做的。”   她听得晕头晕脑,“比如说?”   “以前你送过我一幅画,你说用鲜艳的颜色,来表现忧郁的内心,越刺眼越现实,我还惊讶你的天分,到现在都好好收藏着。”   卓楚悦激动地叫起来,“烧掉!”   是她彻头彻尾的黑历史。   梁明轩不以为然,“我觉得非常棒,非常有艺术价值。”   她苦着脸说,“你真是我的老父亲。”   已经超出情人眼中西施,是连小孩子在墙上随意涂鸦,都要进行一番赞美的家长。   当然,她说完就躲进车中。   卓楚悦系安全带,他上车,过来吻住她。   在他之前,她只与周嘉庭有过这么亲昵的举动,有时她会觉得不舒服,因为周嘉庭专断强横,接吻是在发泄情感,想把她一口吞下去,她隐隐约约感到一丝危险。   如果她也是走钢索的人,那么她一定喜欢,可她不是,却说服自己,这样就是亲密。   梁明轩不一样。   他不激烈,不急切,不减少她感受到缠绵的情感,使她不由自主去回应他。   也许是因为她太喜欢梁明轩了。   甚至希望他的手,不要只停留在她的腰上。   梁明轩退开,摸摸她的脸,把她脸颊上的头发勾到耳后,“晚上想吃什么。”   “碰运气?”   车子在路上开一会,一家酒吧餐厅前有停车位。   餐厅环境优雅精致,他们点了海胆意面、澳洲牛肉三明治,一杯朗姆可乐。可惜,味道不如摆盘漂亮。   用餐时,高海阔又打来电话,卓楚悦恭恭顺顺,但是尽显疲惫地应几句。   等到她挂电话,梁明轩说,“是什么工作,让你这么痛苦?”   她反问,“世上还有不痛苦的工作?”   他笑,“对。”   “这一对客户,之前是用莫须有的理由把我换掉,后来发现我天生善解人意,没有我不行,又想把我换回去。”她将叉子戳在盘底,“我不是死物,连一声道歉都没有,凭什么对我挥之即去,呼之即来,可是想一想,何必与钱过不去?”   梁明轩说,“你看看我——”   卓楚悦抬起目光。   “我只是想单纯开一间餐厅,没想到做成了餐饮集团。”   “你分明是在炫耀。”   他笑起来,“没有。我是想说,可能你只想做一件自己钟情的小事,但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创造一个环境,获得很多积蓄,允许你有余地去做这件事。对我而言是这样,对每个人都是这样。”   她思考一下,突然问,“可以借我一百万吗?”   “做什么?”   “你出一百万,我马上可以办个画展,不用努力。”   “要这么说,你也不是普通人,我不会随便拿几百万去给一个普通人实现愿望,不是你不用努力,是我必须加倍努力。”   卓楚悦低下头,怏怏地应,“嗯。”   即使认同他所言,一时半刻,也无法调整好她的心态。   她慢吞吞卷起意面,也没有要吃下去。   梁明轩叹一声,“如果这一份工作已经影响你的心理健康,就不要做了,收入会损失多少,我赔给你。”   “刚刚还教育我脚踏实地,摆正心态呢。”   他无奈说,“面对你,我总是很矛盾,希望你长大,又希望你保持纯真。”   卓楚悦扶额,“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只有你还认为我是一个孩子。”   以为伤害到她,梁明轩抬抬手说,“抱歉。”   第34章 第 34 章   最后上桌的舒芙里,在前头菜品的衬托下,意外可口,舌头一碾则融化,挽回晚餐的一些遗憾。   从餐厅到酒店办理退房,开车回她的小公寓。   住宅区外摆起夜宵摊,卓楚悦下车过去,买两份铁板萝卜糕。   梁明轩是晚餐时间一过,不再进食的人,她不会强迫他赏脸尝一口,自己吃得满足。   “当晚卖的没有补货一说,先到先得,通常我只买一份,第二天起来放进微波炉转一下,当做早饭了。”   他开着车,说,“回去多喝水,容易上火。”   梁明轩将仅仅二十寸的行李箱搬进她家,再倒满满一杯温开水给她。   卓楚悦挑起一撮头发,贴到鼻子下面,“路边摊的烟,好像把我头发熏臭了,你闻——”   他低下来闻一闻,居然点头,“嗯,去洗头。”   她懒得动,“好累,还要吹干。”   “一直闻这味道你睡得着?”   “我把鼻子塞住,用嘴呼吸。”   梁明轩一把拉起她,“不要偷懒,快去!”   她慢吞吞进浴室。   钻进淋浴间,只见洗护用品排列工整,前短后高。   梁明轩除开洁癖,肯定还有强迫症。   今晚他终于有寝衣可换,不过,还是要将就这一张不宽敞的床。   卓楚悦吹头发的耐心仅有五分钟,用毛巾最后拧几下发尾,坐上/床,看昨夜没有看完的书,英文原版的《84,Charing Cross Road(查令十字街84号)》。   他问,“吃力吗?”   “大部分靠猜。”她谦虚的回答。   赶在他问前,她又说“翻字典太麻烦了,要是明天我还记得看不懂的词,会顺便查一下。”   念她在中学时期,有梁明轩帮她补习,英文成绩显著提升,也只是比不及格的情况好很多。   因为他认为学习语言是用于交流,不让自己被母语困住,通过别人的过滤去了解世界,不是教她如何应付考试。   那时,学校有外教英文课,老师是一位白人,全年级只有她,期末评价是最高A+。   学生都是女孩子,脸皮薄薄,上课很是配合,下课羞于开口,而卓楚悦是觉得上课索然寡味,没有提问的价值。   谁知有一日,外教在课上,无意间提及罗斯福与发妻的私人秘书有一段韵事。   卓楚悦耳朵一竖。   可是,外教老师会的中文,与她会的英文程度一样,甚至还不如,她竭尽所学与他对话,整整一学年课余时间,让他一直讲到罗斯福的第三位情人,欧洲的公主……   她明白自己得高分,贵在不拘束,且八卦。   夜深,卓楚悦摸摸头发,微微冰,已无湿气,就躺进被子下。   正好梁明轩进卧室,问她,“关灯?”   她应一声,屋子暗下来。   他也躺上/床。   卓楚悦转身面向他,伸手抚摸他的脸。   屋外远远传来车喇叭,楼上的孩童精力充沛,跑来跳去,天花板砰砰响。   她猜,他是因为吵闹而长长吐气。   果不其然,梁明轩出声,“平时不觉得吵?”   “分心情。”她说,“赶设计,人正烦躁的时候,想夺门去和他们吵架,无事可做的时候,这些声音也是一种安慰。”   他不再说什么,环住她,轻轻地拍她后背,好像哄她睡觉。   卓楚悦却说,“现在觉得很吵。”   “你很烦躁?”   “不是,因为你在,我很安心。”   有他在,不需要家庭声安慰,他的怀抱最安全。   她仰起头,亲吻他的脖子。   梁明轩翻身,比夜幕更暗的影子,笼罩住她。   他们静静对视,她幡然醒悟,他是否在等待她首肯?她启唇吸气,还没有吐出半个字,他压下来,柔情似水地吻她。   她的睡衣底下,没有内衣,他埋下头。   心跳极快,但是她愿意,真正的毫无保留。   不多久,她的灵魂仿佛被高高吊起,下一刻解脱,以为要承受他带来的疼痛,他却没有继续下去。   梁明轩把她的睡衣拉好,吻她的耳朵,温柔地说,“太晚了,明早要登机。”   翌日早早醒来,她照常在床上赖一会,察觉到有点冻,已经来不及,弯腰打出一个喷嚏。   昨晚说好要送梁明轩去机场,她马上下床,穿上针织长袖,牛仔长裤,飞快洗漱。   梁明轩起床比她早,煮了两碗面,非常简单,面上有午餐肉,青菜,煎蛋。   一早上,热融融的汤喝下去,身心舒畅。   在开车前往机场的路上,梁明轩问起,“申市可有东晟集团的楼盘?”   “有,在临江大道旁边,叫檀间。”   俯瞰江景的豪华住宅,以天价闻名。   她不假思索地说出来,还有一个原因,梁明轩父亲正是东晟集团董事长。   “有空过去走一走,如果环境不错,我们可以考虑搬进去。”   卓楚悦又打一个喷嚏。   “是不是昨晚感冒了?”   “不是!”她速即否认。   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她耳朵发烫。   卓楚悦说,“穿少了。”   “怎么不说!冷吗?”他面色严肃,打开空调暖气。   到达机场,取完登机牌,梁明轩没有立刻进入安检,要让卓楚悦与一位女士碰面,尚不知是因为什么。   没等多久,这位女士出现,面带得体微笑,“早上好,卓小姐,你叫我Lily就好。”   卓楚悦认出这个声音,在酒店帮她买衣服的人。   梁明轩说,“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她。”   “你的助理?”她问。   “你的助理。”他回答。   “我要助理做什么,每天送我上班?”   Lily说,“当然,还可以接下班。”   即使Lily语气轻松,也感觉到她不止是幽默的接个话而已。   卓楚悦不排斥他的好意,他想让她的生活更从容,无可厚非。   她从小就有一个认知,梁明轩是她的长辈,几乎是她最信任的人,他提的建议,要求她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她好。   所以,在梁明轩面前,她无法拥有独立女性的魄力——互相出示一份财报,共同维持衣食住行。   Lily开着他的车,将她从机场送到事务所楼下,然后如同姐姐般亲切地说,“穿这么少,难怪感冒,我去商场挑件外套给你,喜欢什么牌子?”   卓楚悦懵一下,只说,“简单的,谢谢。”   走进事务所是中午,办公室空了,她一个人来会议室坐下,翻开材料表,打电话订材料设备。   十分钟后,有人推门进来。   她没空回头,以为进来的人是高海阔,就说,“现在檀间对外出租的户型,只有439的吗?”   “檀间的户型格局有点迷。”   听到回话的声音,她才回头,进来的人是余军。   虽然不太想与他闲谈,卓楚悦还是问,“什么意思?”   他沉吟半天,该怎么表达想法,最后说,“我不太喜欢的意思。”   卓楚悦差点翻白眼,没好气地说,“没人问你喜不喜欢,做你的模型去。”   他在一旁蹲下,一边翻动材料箱,一边说,“我也不喜欢做模型。”   “还有写说明,我最恶心写说明。”他直冲冲说,“还有跟开发商开会,图在纸上,他们看不懂,用嘴巴讲了,他们还听不懂,人头猪脑。”   简直是在发散消极情绪。   卓楚悦忍不住打断他,“既然讨厌这些,何必选择做建筑师?”   “来钱多。”   她无言,低头回去,继续核对材料表。   这时,余军把自己的手机递向她。   手机屏幕上是音乐平台软件,他的个人主页,认证是独立音乐人。   她茫然抬起头。   “我最擅长做Trip,你知道Portishead吗?早年引领Trip-Hop的乐队,不过我最近很喜欢Re:Plus,一个日本组合。”他说的时候,眉飞色舞,有二十一岁青年的自傲光彩。   卓楚悦怔怔地看着他。   他夺回手机,扫兴说,“白讲。”   作为一位独立音乐人,他太不成功了,关注他的人数还不到八百。   先前,卓楚悦嫉妒他的才华,对他存有偏见,觉得他孤高自诩,目下无尘。   如今发现,他也是一个普通男孩子。   卓楚悦想了想,说,“你要不要吃猪扒包,我有点饿了。”   他一怔,震惊地望向她。   她漂亮的脸上,洋溢笑容,“我请客!”   余军害怕,“你别这样,我不太习惯。”   梁明轩说从他飞往法国工作再回来,只要四天,可是,四天后,他没有回来。   他在法国打来电话,卓楚悦在事务所接起来。   他还是这样关心地问,“在上班吗?我看到申市的天气又变冷了,没有感冒吧?”   “嗯,我在事务所,没有感冒。”   梁明轩很抱歉地说,“遇到一些事,我还得留下来办,回去的时间要推迟到下个周末。”   突然,办公室内响起砰一声,她一惊,扭头张望。   是女同事踹了一脚数码复合机。   高海阔冷漠说,“坏了照价赔偿,我不会因为你失恋,还给你打折。”   另一边耳朵里,梁明轩的声音疑惑地传过来,“楚悦?”   她回神,对手机说,“没事,我同事出了点小问题……不用牵挂我,你也照顾好自己,记得要休息。”   第35章 第 35 章   当手机屏幕已经结束通话回到主页面,卓楚悦仍盯着,她不是非要梁明轩信守承诺今天就回来,只是太憧憬见到他,不可能不失落。   接着她想到了江慧枝,那个明确表示对他有好感,甚至要追求他的女人,品格大方,容貌秀丽,还在他的身边工作吗?她摇摇头,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情。   卓楚悦望向窗户,外面天空灰蓝,似乎要下雨,迟迟下不来。   有人走到她面前,是高海阔,他说,“下午你去一趟家具厂,催一下进度,要是周二我还没回来,你帮Cici一起搬进大展,她知道怎么布置。”   “好。”   卓楚悦自椅中起来,又跌坐下去。   其实早上起床,她就感到腰酸无力,但是被即将见到梁明轩的喜悦冲淡了。此刻,她带上自己的包去卫生间,果真是例假来了。   离开家具厂,是下班高峰,如海浪般的行人涌向地铁口,出租车全部挂着红色有客。   可能是经期的原因,她实在挤不动地铁,人很疲劳,心情像天气一样阴沉,没有胃口吃东西,沿街的饭店都没能让她有进去的欲望。   走到十字路信号灯下,她望见对面商场一层有一间咖啡店,于是跟随人群过马路,想进咖啡店去坐一坐,随便吃点面包,当作晚饭。   卓楚悦走进咖啡店,在点餐柜台旁排队,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个白领打扮的年轻男人,他看着墙上的菜单,发觉身后有人,下意识回头,无意间与她碰上视线。   一般人与陌生人对视,自然避开。   这个年轻男人倒是奇怪,非但不退缩,还说,“我在哪里见过你?”   卓楚悦顺嘴回一句,“在梦里。”   邓丽君都嫌这样搭讪太老套。   “不对,我肯定见过你……”他冥思苦想,结果遗憾说,“可惜你太像广告里出现的女孩,见过就忘了。”   不懂怎么夸人就不要出声!   她说,“你这么没礼貌,千万别丢了钱包。”不然没人愿意向他伸出援手。   他无比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真的丢了钱包!”   “那么你还在这里排队?不去报警?”   “报警哪有喝咖啡重要。”   卓楚悦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也已轮到他点单。   没想到,他退开一步,“你先——”   她懒得和他谦让,走上点餐台前,正要出声,他又说,“我要一杯香草风味冰沙,你先帮我付账,等会儿我转给你。”   柜台后面的服务生一脸迷惘。   她对服务生说,“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他。”   “我认识你呀,卓楚悦!”   卓楚悦转过头,诧异而狐疑地,打量这个男人。   他灿烂一笑,“我是你同学。”   因为他略带憨厚的气质和谈吐,不像是做推销的,她将信将疑,帮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点一杯香草风味冰沙。   咖啡店里的面包点心都不太吸引她,只点一杯热摩卡。   他们来到等候咖啡处。   卓楚悦问,“你是我的同学?”   “中学同学。”   她挑了挑眉,“我读的是女校。”   他听了哈哈笑,然后说,“三中,我和顾崇远是发小,我叫姚四平。”   卓楚悦恍然一下,“哦。”   犹记得,顾崇远确实说过他和发小住在一起。   姚四平说,“我在后面写字楼上班。”   “嗯。”   看在顾崇远的面子上,她才有一句应一句。   咖啡做好了,姚四平主动端起餐盘,抬了抬下巴示意一桌空位,他们走过去坐下。   他问,“你下班了?”   “嗯。”她端起咖啡。   “真好,唉,我还要加班。”   卓楚悦低眸喝着咖啡,沉默不语。   姚四平说,“突然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坐着,多无聊,我这人就是话多。”   她暗自无奈叹息,只说,“没关系,我和顾崇远也是朋友。”   “说到他,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上体育课,你在学校外面,向他投过一个纸飞机,然后跑了,正巧被老师撞见,叫小顾把纸飞机交出来,我一看是用作业纸折的,就猜上面有你名字,小顾没有交给老师,直接撕掉了,差点被叫家长来,谈谈他早恋的问题。”   “我不记得了。”   是实话,卓楚悦已经记不太清自己在十五、六岁之前,都做过哪些不可理喻的事情,除非与梁明轩有关。   姚四平不在意她是否记得,自顾说,“大学时有很多女孩追他,可是他一直没有和谁交往,我太了解他,所以我根本不怀疑他的性取向,我只怀疑他……对你念念不忘。”   卓楚悦一愣,随即说,“你误会他了。”   “的确,后来他谈了一个女朋友,怎么讲呢,随便评价女孩不大好,就是普普通通吧,你见过罗小倩吧?那个女孩比罗小倩还要普通。”   “你知道不太好还随便评价?”   姚四平占着自己有一张傻气老实的脸,大喇喇一笑,就可以取得原谅。   “不过,那个女孩很喜欢笑,笑起来脸上有印第安酒窝,挺可爱的。”他说,“我特地查的,脸上两道坑,叫印第安酒窝。”   卓楚悦心中一怔。   她想起有一日,女同事聊起美容,建议卓楚悦打玻尿酸,填充掉脸上的印第安酒窝。高海阔在一旁听见了,崩溃呐喊,“你们都是搞艺术的人,能不能理解什么叫浑然天成的缺憾美?”   她十分赞同高海阔的说法,美是很主观的,有时不流于皮囊,有时在于欣赏角度。她自觉笑起来脸颊上有两条小沟,倒还显得特别,不想改变。   她想着想着走神了。   直到Lily打来电话说,“我快要到商场了,你在哪个门?”   走进咖啡店之前,她给Lily发去信息和定位,这几天来,都是Lily接她下班。   卓楚悦挂了电话,对姚四平说,“我要回家了,你也早点完成工作,回去休息吧。”   他不自觉跟着起立,“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了。”   他傻笑,挠挠头,“其实我是想加你的联络方式,下次有机会见面,我请你吃饭。”   “你看看广告就行了。”   他还是笑,“你要打车,还是坐地铁?我送你吧,正好我也回公司。”   姚四平拿着冰沙,推开咖啡店的门,外头的冷风吹进来。   卓楚悦缩缩脖子,“朋友来接我。”   “真好,我也想有人接我下班。”   看见Lily的座驾开来,卓楚悦和他道别,快步过去,坐上副驾驶座,车中有斯特拉同名女士的香水味道。   夜晚装满城市的灯火,车水马龙。   Lily问,“刚才那位是你的同事?”   “不是,巧遇的一位朋友。”   “哦。”她拉着长音。   卓楚悦把头转向她,“你要向梁明轩打小报告吗?”   她笑着说,“被你猜到了。”分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讲真的。   回到家,卓楚悦没办法坐下来,直接进浴室,将自己冲洗干净。   在夜晚,人的心思更集中,各种各样的感受变得更清晰,比方说,拥有过恋人的房间,如今只剩她一个人的孤单,另外还有痛经。   她只想喝点热的,忘记经期不能喝咖啡。   打开厨房的灯,拉开抽屉想找止痛药,却发现感冒药,肠胃药,所有药,全部都是未拆开的包装,最近的生产日期。   她知道一定是梁明轩更换的,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换的,变魔术一样。   吞了药片,她趴上沙发,打电话给梁明轩,荡漾的心逐秒平静下去,没人接。   卓楚悦放下手机,不敢再打了。   与周嘉庭交往的时间也不短,她似乎没有学会如何谈恋爱,不要任性,不要强人所难,是她从自己曾经的处境上悟出来的。   十五分钟后,梁明轩的电话打到她手机上。   “怎么了?”   他温柔的声音一响起,卓楚悦几乎想哭,就把对自己的告诫通通忘了,抱怨着,“姨妈来了,我还喝了杯咖啡,结果痛得我坐也不舒服,趴也不舒服。”   他急切说,“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我吃了止痛药,很快会没事。”   担心他真叫来一辆救护车,卓楚悦转移话题,“你现在不忙吧?”   梁明轩迟疑着,不好回答。   “你在忙啊……”她后悔地说,“对不起。”   他好像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让Lily到家里照顾你。”   “太晚了,太晚了,不要折腾她。”   他苦笑,“这是她的工作。”   “我没什么事了,应该是止痛药起效,感觉好多了。”其实不然,她的身体里像有一台绞肉机在工作。   “不要逞强。”   “你忙,我不打搅你了。”   梁明轩说,“也不忙,我真后悔留下来。”   她笑,“我又不是生大病,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   “我知道。”他停顿一下,“楚悦,以后不要说对不起。”   “哦?”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太自私了。”   卓楚悦有一点慌张,故作轻松说,“真奇怪,我感觉不到你的自私。”   “我嘴上说替你考虑,又不让你和一个能够陪在你身边的人在一起,起码他现在可以送你去医院。”   她哭笑不得,“都说不用去医院了!”   他也笑,“说个假设而已,你真的感觉好多了?”   “没事了!”卓楚悦仍然趴在沙发上动不了,说着,“挂了吧?我也要去烧点热水喝。”   “如果两小时之后,你还没睡,就给我打电话?”   “好。”她飞快应声。   “嗯,乖,挂电话吧。”   第36章 第 36 章   电话一挂上,卓楚悦的胳膊从沙发沿垂下去,松开了手,她知道手机掉在地毯上不会怎么样。   她把脸埋在靠枕上,长长哀嚎一声,腹痛得爬不起来,盼着止痛药起效。   过一刻,地毯上的手机亮起,她捞上来一看,是收到顾崇远发来的信息,他说:今天姚四平骗了你一杯咖啡?   卓楚悦回他:是啊。   香草沙冰算什么咖啡,他还是小孩子的口味啊。   顾崇远回:给你添麻烦了。   她笑了笑,说:听你口气真像他的家长。   顾崇远:本来就是我养着他,他要有良心,得叫我‘爸’。   她说:可是他叫你‘小顾’。   他回:谁都叫我‘小顾’,包括我爸。   卓楚悦坐起来,终于挨到疼痛减轻,即使腰以下仍是酸软的。她走进厨房烧热水,不知是谁家这么晚开饭,油烹的味道扑鼻而来,惹得她肚子饿了。   打开橱柜,幸好泡面还在,没有被梁明轩当作不健康食品处理掉。   卓楚悦不会烧菜,但是煮泡面没问题。   四天前打理过的冰箱,至今日依然是满当当,她拿出鸡蛋和火腿,又发现一块白脱。   她放在手上掂一掂,心有疑问,不敢打扰梁明轩,回到客厅摸起手机,给顾崇远发去信息:黄油可以放进泡面里吗?   几秒钟内,就得到他回复:你是怎么想的?   卓楚悦:类似起司?   顾崇远:不然你试试,少放一点。   她抓起长发盘在头后,掉下来的几缕发丝别到耳朵上,搬出意大利手工打造的锅,真是美丽。   水在银色不锈钢锅里沸腾,冒出烟来,如云一般,放入泡面,倒入调味料,打一个鸡蛋,火腿切成薄片铺进去,再扔一小块白脱,关火加盖闷一会儿。   盛出泡面,她坐在餐桌前吃起来,白脱让整碗面多了一股奶香,最后连汤都喝下去。   她心情愉悦的告诉顾崇远:可能是我饿了,居然很好吃!   很快,顾崇远发来信息:恭喜。   他又说:下次我也试试。   卓楚悦正在刷牙,看见他的信息,动作也慢下来,脑海中浮现他的面容。   他有一张年轻而清瘦的脸孔,风华正茂,好似永远懂得分寸,却让她感觉距离很近,仿佛中了圈套。   但不能怪他,是她的孤独和无助感作祟,想要和人倾谈,只是找错对象了。   因为明明知道他的心意。   卓楚悦不再回复他。   填饱肚子的舒服感没有持续太久,今夜仍要受经期折磨,她躺在床上,守着时间想给梁明轩打电话,无意识自己已睡过去,居然还梦见了他。   等到她醒来,不记得梦的具体,只记得梁明轩很冷漠。   卓楚悦闭着眼起身,拽来羊羔绒的毯子,披在身上,拉开窗帘,是一个阴霾的早晨,雨丝飘落,湿润着树叶和窗沿。   拿起手机,看到了昨夜未读的短信息,来自梁明轩:睡着了?   卓楚悦揉揉惺忪睡眼,打字回他:嗯,现在起来了,准备去上班。   她洗漱梳发,换上长袖紧身裤,再去看手机,已有他的信息:身体怎么样?   点进世界时钟,法国时间,凌晨两点钟。   她说:你还不休息?   他所答非问:今天就不去上班了吧。   卓楚悦:我?我会去的,已经没事了,你放心。   门铃响,她前来开门,然后看见Lily,妆扮整洁,精神奕奕。   Lily高举起手中的东西说,“红枣桂圆粥,早上要吃暖食。”   卓楚悦拎来拖鞋给她,“你太早了,才八点半……”   “不早了,你的上班时间非常人性化。”   Lily急急走进来,一边摆出早点,一边问,“你还难受吗?”   卓楚悦稍一愣,目光落在她带来的补气养血的粥,马上想到,必然是梁明轩交代她了。   “没事了,我只痛一天。”   Lily点点头,说,“来,趁热吃。”   卓楚悦坐下喝粥。   她又问,“中午饭在公司吃?”   “不一定,看情况。”   “这样吧,中午吃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们去吃点好的。”   卓楚悦好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觉得,Lily顶多是兼职在照料她,却每天有空接送她上下班,而且她下班时间不定。   “你的生活助理呀。”Lily说,“如果你问我上一份工作,那就是职保/险顾问。”   卓楚悦第一个想法,是难怪她这么自来熟。   第二个,是梁明轩真的好有钱。   来到事务所,高海阔出差做演讲去了,留下口信,让卓楚悦不要再磨磨唧唧,赶紧接手原本的工作。   卓楚悦托住下巴,心不在焉,神游一会,开始查询飞往巴黎的航班。   越查越兴奋,她突然从椅中起来,哗啦哗啦地翻起桌上的图纸,找到她客户新房的设计图。   剩下的工程不繁琐,若是能劳烦同事代她监工,她可以将自己的设计费,付作同事的辛苦酬劳。   她恨不得订下今晚,不,今天下午的机票。   倘若意念可以打包行李,此刻她的行李已经放在车子后备箱了。   余光中,有人正走来,她抬起头,是她的同事曹文曦。   卓楚悦习惯叫她,“Cici——”   曹文曦捧着一叠崭新的纸过来,重重一放,拉出椅子坐下。   卓楚悦有点懵,小小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以为是曹文曦最近失恋,心情不佳,不曾想,与另一位女同事有关。   “上周,任素禾跟我说,玉州图书馆这个方案做好了,有机会出国调研,于是我帮她做任务书,东奔西跑,帮她估算做到半夜,帮她修改草图,结果今早高主案来电说,她的方案做的不错,让她去加拿大调研,她说了什么?呵,她什么也没说,好像这是她一个人呕心沥血,理所应当得到的。”   卓楚悦说,“从简图看得出你的手笔。”   “不是人人都像你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   不全然是在夸她。   因为高海阔深恶内部矛盾,没有耐心调查谁是谁非。   曹文曦说,“世上没有哪个老板爱追究过程,都只看结果,上面署的名是谁,就是谁的成果,是我自己蠢。”   卓楚悦安慰说,“你也想不到她会是这样的人物。”   她大吐苦水,“上次杨主案过生日,我订了蛋糕,她来找我,说她忘了买礼物,空手去显得不太好看,想请我到时候说,蛋糕是我和她一起订的,当晚她比我早到会所,我看蛋糕已经在桌上,就没说什么,直到最后听见杨主案那一句‘谢谢小任的蛋糕’。”   她烦躁地说,“我真的受够了。”   卓楚悦工作以来,一直跟着高海阔,除了曹文曦,与其他同事只有点头之交。   听到这一番抱怨,她怎好意思再给曹文曦添麻烦,所以冷静下来,默默关掉预定机票的网页。   曹文曦又出声,“你最好是离任素禾远点,她早看你不顺眼。”   卓楚悦十分费解,“我和她碰面都会打招呼。”   “你不知道她跟何勤在一起了?”   “……不知道。”   “他给你买了一个月的下午茶,任素禾一朝他勾勾手,他瞬间被牵着鼻子跑了。”   卓楚悦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杨主案请客,人人有份啊。”   曹文曦瞥她一眼,深有所感地说,“其实男人比女人现实多了,远在天边,不如近在嘴边。”   这句话从卓楚悦的耳朵听进来,在心上缠绕成结。   中午,她给客户打电话,接通之前,先要吁一口气。   稍后她语气平平,“赵太太,我是卓楚悦,今天下午我会去看看房子的进度,你要是不忙可以过来,或者我电话和你沟通。”   “太好了,我就说好端端怎么换了个设计师,他真不如你呀,简直乱来,你能接手就太好了。”赵女士声调上扬,如同直面她虚假的笑容。   每当遇到这样的人,卓楚悦会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因为太年轻,意气用事,不够圆滑。   接下来几天,她投入工作中,脑子塞满零零散散的细节,没有余地想别的,以往这个时候,她的一日三餐,用最简单的东西解决。   如今她没机会走进便利店,因为Lily尽职接送她,昨天还在她家里,做了一顿晚饭。   这天傍晚,卓楚悦在家具市场,挑选软装。   一入秋天,夜晚的脚步来得很快,装腔作势,看看表,才六点钟。   她打算一并订下装饰画,不用再来一趟,就发信息给Lily,让她迟一点来接自己。   卓楚悦在一间卖装饰画的店里走来走去,眼睛在一幅幅画上游来游去,好不容易停下,她环起胳膊,一阵思量。   男人的声音,轻轻吐在她耳际,“左边的雨夜不好吗?”   她一惊,当即转身。   梁明轩穿着深灰色上衣,露出衬衫领子,手放裤兜里,微笑看着她。   卓楚悦回过神,开心地抱住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嘶一声,认真回答,“心灵感应。”   她理智说,“Lily告诉你的。”   “她只知道你在这个区域,是我找到你了。”   第37章 第 37 章   她笑了,“你回来不和我说一声,我还想着去巴黎找你呢,要是扑空了,我冤不冤?”   “那怎么没去?”   卓楚悦松开他,“说来……也麻烦,你觉得这幅画好看?”   这是一幅印象主义油画,有一个人撑伞走在雨中,夜空色彩斑斓。梁明轩说,“不知你要挂在哪里?”   “我是挑客户家的软装。”   “哦,最好凭你眼光决定。”   “我的眼光,不代表他们的审美,我已经分清工作和艺术了。”   梁明轩记起来,“是那一对找借口替换你,如今又要把你换回来的客户?”   “不,他们说当初是我忙,主动提出换设计师。”她觉得好笑,“我是什么时候拿到这样的剧本,我怎么不记得。”   “不妨考虑换一份工作。”他说。   “也许情况更糟糕呢?至少我现在有一位战友型的上司。”   高海阔骂她的时候没有顾忌,但是会为她争取利益和机会。   卓楚悦转过身去,抬手向店员示意,“你好,我想问一下,这一幅什么价位?”   店员走过来,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眼睛不由自主瞄着梁明轩,对她说,“带画框是一千八。”   “可以算一千六吗?一千八超出我的预算了。”   这个女孩子没有议价经验,遇上如此真诚的砍价,一时间不知怎么答复,下意识回头,才想起老板不在。   她迟疑片刻,再偷偷瞄一眼梁明轩,说,“……好吧。”   卓楚悦忍不住指着梁明轩,问她,“你认识他?”   她吓一跳,“不,不认识啊。”   梁明轩也是一脸茫然。   发现是误会,卓楚悦说,“不好意思。”   女孩子红了脸,“你,你要发/票吗?”   卓楚悦点点头,看着女孩子马上转身向柜台奔去,又喊住她,“等一下!”   她回头。   “一千六百七十一吧。”   女孩子愣一下,答应两声。   卓楚悦收回目光,梁明轩正等待她来解答疑惑,她便说,“原来她一直看你,是因为你长得帅。”   梁明轩笑起来,难得不自谦,“不然你认为是……”   “我还以为你把这间店买下来了。”   他抬头环顾一圈,“这间店有什么投资价值?”不是讽刺,他是信以为真的在提问题。   她说,“霸道总裁不都是这么做的?宝贝,这里已经被我买下来了,你随便挑。”   “宝贝,为你付出是应该的,但我不会做无聊的事,我想保护你,不是想泡你。”   她情不自禁地笑开来,“我也是说着玩的。”   离开家居市场,梁明轩开着车,行驶在这夜里。   卓楚悦在计算账单,结果令她很满意,“一分钱没剩下。”   他无声地笑笑。   她举目望出车外,高架上的灯一盏盏闪过去,转头问他,“我们去哪儿?”   他回答,“看夜景的好去处。”   卓楚悦猜想是观景餐厅,然而,大约十分钟后,她打起哈欠,车子一拐弯,开进江边的豪华住宅的地下停车场,她生生把哈欠吞下去。   电梯上到第三十六层。   一进门,看见两张更鞋的座椅,顺着光亮可鉴的地砖,望进一间专门收纳鞋子的小房间。   走进客厅,有两组庞大的真皮沙发,相连的餐厅里,有宴客的大圆桌,上方吊着奢华水晶灯,相连的厨房里,有一张铺有桌旗的小长桌。   她走来阳台落地窗前,从这里远眺,一半的城市尽揽眼底,游船驮着霓虹灯,在江上驶得慢慢的,看上去小小的,像个小玩具。   他说的没错,是看夜景的好地方。   “楚悦——”   卓楚悦循声进了厨房。   他敞开冰箱,说,“看看你想吃什么。”   满眼是生鲜,摆列得整洁有序,如同冰箱广告一般。   卓楚悦拧开一瓶进口矿泉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准备了这些。”   他耸耸肩,没有回答。   米饭蒸熟,三道菜也做好了。盘子是餐厅会用的,很大,装得分量不多,梁明轩会把盘子边沿擦干净,灯照下亮闪闪。   简简单单的家常菜,竟然可以这么好吃,连她最不喜欢的西红柿,也容易吃下去了。   用餐后,他开启一瓶红葡萄酒,换瓶醒酒。   他们一起坐在地毯,梁明轩胳膊搭在她背后的沙发上。   卓楚悦转一转酒杯,饮一口,然后说,“赵城在申市,还是塞完冰箱,人就走了?”   梁明轩惊奇地看着她。   她有些得意,“刷卡单据上有签名。”   “机灵鬼。”梁明轩揉揉她的头,“他在国内帮我处理事情。”   “他还没有结婚吗?”   “好像在商量彩礼了。”   红酒偏甜,果香重,卓楚悦又喝一杯,“好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调侃,“住在这里的人,不常回家。”   所以,她很轻很轻地感叹,“结婚好麻烦。”   梁明轩还是听得见,“因为麻烦就不结了?”   “我可没这么说。”她牙齿碰着酒杯,声音清脆,“不过,以你家的情况,你这个独生子办婚礼,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吧?”   “我不是独生子。”   卓楚悦诧异,“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梁明轩在笑她的神情,“我有一个弟弟,同父异母,平时很少见面。”   她记得他母亲健在,父母也未离婚。她眨眨眼睛,“私生子?”   他想了想,说,“我的家人,包括我的母亲,都知道他们的存在。”   “岂不是,将来会和你争夺遗产?”她说,“一般豪门恩怨都是这么演的。”   “我父亲已经把遗嘱立下了,当然,未来不是一定的。”   她歪下头,“突然想问我爸爸有没有遗嘱,或者留下了一屁股债。”   梁明轩捏住她的脸,“你想气死他?”   “不用我气,他也会死的,人都会死的,不是吗?”   说完,她沉默下来,魂游太虚。   梁明轩打量她,“是不是喝醉了?”   “我是有点寂寞了,该去谈恋爱。”   她是喝得晕了。   “楚悦……”他无奈的笑,忽然停顿住,不打算叫醒她,“你想和谁谈恋爱?”   卓楚悦摇摇头,“我不知道。”   可是,她在心里想,还是顾崇远吧。   毕竟,撇开长相,只谈气质和举止,这么像梁明轩的人,上哪里去找第二个呢。   要不然,干脆向梁明轩表白,她相信,不管他答应与否,他都不会伤害她……   她乍然醒过来,带着惊喜,“梁明轩,你是我的了,对吗?”   对上梁明轩一双柔和的眼睛,她就沉沦了。   当发现他们在接吻的时候,已经吻到他脱/去一件上衣,紧紧搂住她。   梁明轩把她抱进房间,床很高,非常软。   衣服一件件脱掉,她是人生第一次,不免生涩,但他极有耐心。   窗帘只拉上一半,卓楚悦静静躺在他胸膛,被他双臂拥抱着,可以望见漆黑的摩天大楼,她觉得时间停在这,也不是不行。   此刻,凌晨三点多钟。   梁明轩亲她的额头,“倒杯水给你?”   他套上长裤,走出房间,倒了一杯温水回来。   她抱住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喝下一大半。   梁明轩接过来,一口饮尽,随手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   “床单脏了,我们换个房间。”   卓楚悦起不来,可怜巴巴地望住他。   他拿来浴袍,“穿上别着凉,我抱你。”   第38章 第 38 章   睡不到四个钟头,生物钟让她醒来,面对这个早晨。   卓楚悦掀开被子要下床,但是一阵腰酸,只得在床沿坐一会。   她还是穿着浴袍,推开房门出来,止步于走廊,想起有人说这住宅的户型有点迷,大概是迷路的迷。   从阳台投进客厅的天光是灰白色,那些云像是墙壁掉下的灰片,好在窗明几净。   梁明轩在厨房,衣着整洁而舒适,恰如阳光和煦。他喝一半的咖啡,放在料理台上,香气犹在,难怪比她有精神。   卓楚悦过来坐好。   他盛来两碗粥,桌上已有一盘圆白菜包肉卷,两个荷包蛋。   白菜颜色碧绿,用豆腐丝缚住,撒有碎培根。   “好漂亮,怎么做成的?”   他也坐下,“很简单,我教你?”   “学不会。”   “你一直抗拒,当然学不会。”   卓楚悦无从反驳,低头吃早饭。   “今天有空搬家吗?”梁明轩问。   “昨天我订的家具,今天下午会送到客户家里,我得过去布置。”   “我回公寓帮你收拾?”   她赶忙说,“让我自己来!”   他没有意见。   她擦擦嘴,起身收碗筷。   梁明轩把碗从她手中接过来,说,“知道洗衣机怎么用?昨晚我们……床单扔进去。”   他没有认为她傻到不会用洗衣机,只是觉得她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连她自己也不否认。   不论是与父母生活,还是一个人居住,她极少手洗衣服,不分化纤还是羊毛,没头没脑的,只管塞进洗衣机,冬天的大件衣物全部送到干洗店,碰到不懂如何处理的污渍,直接扔掉。   卓楚悦把床单抽出来,连同自己的衣服,一起抱去洗衣房。   随后,她脱下浴袍,换上他衣柜中的圆领衫,拉起领子闻一闻,仿佛有他的气味,使她舒心。   卓楚悦进来书房,坐在他对面,“可以把洗衣机连到我的手机上吗?”   他也疑惑,“可以吗?”   “如果我在这里长久住下,以后会很方便。”   “不,我的意思是,这么先进?”   卓楚悦笑,“对呀。”   他的目光回到笔记本屏幕上,“这些事不必问我。”   她点点头,盯住手机从椅中起来,转身出去。   梁明轩抬眼一看,说,“你把裤子穿上。”   她的身影消失门外,声音传来,“不冷!”   二十分钟后,梁明轩自书房出来,见她趴在沙发上,入神地看着电视剧。   他倒一杯水喝,冷不丁出声,“你很寂寞?”   卓楚悦抬头,举起手机,“不会,很精彩。”   “我说昨天晚上……”   “哦,我不是说‘人都会死’吗?其实接着想到了,大多数的人都会出轨,所以有点寂寞。”   她曾以为自己父亲的出轨,属于少数个例,然而见多识广之后,发现竟是常事。   不知何时,梁明轩已经坐在沙发上。   她回神,发自内心说,“我只是感慨,与你无关。”   梁明轩是一个极其极其自律的人,从他腰腹和肩膀上的肌肉可知。   他说,“我知道。”   卓楚悦好奇心起,“身体出轨,心灵出轨,你不能接受哪一个?”   “这要分人。”   “我——”她问,“如果是我呢?”   他压一压嘴角,摇摇头,“都不能接受。”   情理之中。   她低下眼帘,让电视剧继续播放,听见他说,“也都可以原谅。”   楚悦再度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凝视着他。   他心领神会地过来,俯身吻住她。   她翻身躺在沙发上。梁明轩覆上来,抚摸/她的腰,亲亲她的耳朵,低声问,“还难受吗?”   倒不是难受,她耸耸鼻子,“……我不想洗澡了,想睡一觉。”   他薄薄的唇,贴在她额头一会,“睡吧。”   不多久,楚悦在沙发上睡着了。   朦朦胧胧听到说话声,她也没有睁开眼睛,一直到自己定下的闹钟响,才艰难地起来,看见Lily带来的一套衣服,不见她的人。   卓楚悦把纸袋拎过来,一套千格鸟的裙装,一顶贝雷皮帽,完全掌握她的喜好。   吃完午饭出门,去客户的新房完成验收。   还见到了久违的,赵女士的丈夫,他不再谈笑风生,甚至一句话也不说。想必是赵女士警告过他。   卓楚悦提手看看表,“没有什么问题,我就先走了。”   赵女士的头打转一圈,“是没什么问题了……”然后,笑着问她,“要不要我们送你一段?”   亲眼所见赵女士虚伪的笑容,几乎与想象中一样。   “不用,我男朋友在楼下。”   “你有男朋友啊,都没听你说起过。”   卓楚悦微笑,“一直都有。”   赵女士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送送你。”   她没有拒绝。   搭电梯下来,卓楚悦望见停在花园的迈巴赫,回头说,“他在那儿,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络。”   看到价值等于一套房的车子,赵女士皮笑肉不笑,“再联络。”   卓楚悦坐进车中,舒一口气,“终于不用再见到她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说,“买了十只箱子,够装你的东西?”   她想想,“经过药店停一下,再买一包口罩。”   “什么?”他一顿,明白原因,“有这么脏吗!”   他的表情太好玩,卓楚悦笑起来。   梁明轩说,“亏你笑得出来。”   她振振有词,“东西不用,放在一处,没有不生灰尘的。”   “你不能偶尔整理一下?”   “没有时间。”   “你不想有,就‘没有’。”   卓楚悦皱眉头,“你应该多夸我,不要总是打击我。”   “才说两句就算打击你了?”   “梁老师,作为一个华裔,你的思想理应更开明,难道你不懂鼓励式教育的重要?”   梁明轩瞥她一眼,腾出一只手,捏住她的后颈。她叫出一声,“啊——”   黄昏,回到她的小公寓,温馨而杂乱,没有用的东西,比有用的要多,她从未想过如何搬走,眼下头绪全无,难以下手。   最后决定,将她的衣服和日常用品装进行李箱,今晚带走,剩下的用纸箱打包防尘,留到明天梁明轩处理。   结束一段工作,卓楚悦可以休息几天,睡到日上三竿,吃过早午饭,才去事务所上班。下班回家,慢慢整理搬来的杂物。   然而,隔天早上,她收到曹文曦发来的信息:帮我!   卓楚悦困惑非常,给她回信息,也没有得到答复,但接到通知,要她马上来事务所。   等她赶到办公室,高海阔推开会议室的门,招手叫她过去。   他问,“昨天是你和Cici最后离开事务所?”   卓楚悦走进来,看到Cici和任素禾坐在会议室里,尚不明情况,只回答,“是。”   高海阔开门见山说,“任素禾的笔记本没带走,而且忘记关机了,所有的东西都删得一干二净。”   任素禾有些激动,“大家都知道她和Cici关系好,你不能直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我是老板,不是警察,鬼知道我今天上班还要负责破案。”   任素禾质问说,“我问过一楼的前台,昨天傍晚,她看见你们出电梯,然后Cici一个人又进电梯上去了,为什么你要在电梯前面等着她?”   她转向曹文曦,接下去说,“是不是为了要大厅监控拍到你们一起离开?”   曹文曦语气讽刺,“前台记性可真好。”   “楚悦,做人不可以是非不分,你明明知道什么而不说,你也是帮凶。”   高海阔不耐烦,“有完没完?有时间在这里追究‘凶手’,不如去想想补救方案?!”   任素禾坚持说,“主案,这样的事情不报警,发生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危害的是公司的利益。”   高海阔心中交瘁,两手一抬,“你报吧。”   卓楚悦哑口无言半晌,也不看任何人,转身离开。   第39章 第 39 章   不止离开会议室,她在同事投来的目光中,走出事务所。   她比高海阔更生气,浪费一早上的时间,早餐都来不及吃,匆匆忙忙赶来,以为是什么严重事故。   结果是她们太无聊了,太太太无聊了。   任素禾费尽心机占Cici便宜,无聊!   Cici装模作样说自己忘带工作证,骗卓楚悦把工作证借出,回到办公室删掉任素禾的文件,进行报复,更无聊!   从写字楼出来,冷风迎面,她往商场走,找到一间咖啡店坐下。   在周围懒散的气氛中,卓楚悦平静下来,然后悲哀、恐惧的想,如果长年生存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自己会不会变成和她们一样无聊的人。   因为她坐有一会,迟迟不到点单台来,服务生忍不住过去,询问她需要些什么。   她接过菜单,快快扫一眼,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意大利通心粉。   咖啡是现磨的,但通心粉的肉酱是超市半成品,只有调味料的味道,就算用碎纸团替换肉块,亦是尝不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不会感到难以下咽,对着方便面都津津有味。   此时此刻,她很郁闷,一口也吃不下去,可是肚子又饿,自然感到委屈,于是给梁明轩打电话,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向他说了。   他问,“然后呢?”   “然后我逃了。”   “逃了?”   “嗯,在商场里,喝咖啡。”   梁明轩笑出声,解释说,“抱歉,我是想到他们看着你离开的画面。”   “有一个人在医院挂水,突然发笑,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问。   “他笑点滴。”   他依然在笑,“也很有趣。”   头一次,她与梁明轩在不同频道,渴望得到安抚的心坠下去,默不作声。   他有所察觉,“楚悦,你……”   卓楚悦打断说,“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我很难过,所以给你打来电话……”   她不允许自己向他隐瞒心情不好的原因。倘若生闷气不讲出来,让他一直猜,猜到为止,不是情趣,只会消磨感情。   梁明轩问,“这不是你的错,为什么难过?”   “因为我不想与这件事有一点半点的牵扯,每每放下一段工作,我会突然感觉到累,要休息,要一个能喘气的时间。”   他几欲出声,再次被打断,卓楚悦说,“还有你也是,我不是很想搬家,不,不是不想,我是觉得,不必赶在一时,可以慢慢来……”   她不再像年少自信满满,任何事情轻拿轻放,每晚倒头就睡,没有后顾之忧,在别人看来,也觉得美好纯真。   她知道了自己有好多缺点,想要藏起来,让他一辈子发觉不出,而他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连耳目也安排在她身边,观察她的分分秒秒。   梁明轩感慨深挚,“对不起,我是有一点着急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卓楚悦控制不住情绪,不是要责备他,追悔莫及,“不要道歉,你不需要道歉。”   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她用叉子□□通心粉,埋怨自己,为何称不上压力的一桩桩小事,偏偏在她心底落地生根,斩断一根,又来一根,无法轻轻一下,全部拂开。   静默之后,他温言软语地问,“那么,你现在想见到我吗?”   “……我不知道。”   “你出门很早,先吃点东西去。”   卓楚悦扔下叉子,“我点了一份意面,好难吃。”   他笑一下,说,“听我一个建议,一会不要接与你工作有关的电话,搭地铁回来吃饭,慢慢回来,透透气。”   “我离开事务所之前,他们说要报警。”   “无所谓,没什么要紧的,一份工作罢了。”梁明轩说,“你把这些事都推给我,好不好?有人找你,我帮你解释,我帮你担住。”   她鼻子一酸,“嗯。”   “我在家等你。”   中午十一点十分,卓楚悦走下地铁,手机打开飞行模式,地铁站台不如高峰期熙攘,等候列车时,可以与陌生人间隔一段距离。   搭上地铁,她彻底放空,只看着车窗行进,渐渐变亮,到达一站,又迅速暗下去,周而复始。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时间,不用太长,从上车到家,刚刚好,才显得宝贵。   住宅区大门的保安,极少见有业主是步行回来的,多留意了她几眼。   电梯门打开,直接面对家门。   她得以喘息过,还是怕他问,不管什么问题,她都不想去回忆,再花力气描述。   她走进客厅来,梁明轩正好出现,穿着浅灰色的棉T恤,和宽松的裤子,脸上的皮肤润泽,胸前汗湿一片,肩上挂一条汗巾,才完成运动。   她担心被问到的,他只字不提。   他接一杯水喝,然后说,“今天没有煮饭,我叫了外卖。”   “什么?”   “麦当劳。”   她一愣,“你不是说,最好不要吃这些。”   “我没说不可以适当放松。”   梁明轩真是把她当小孩子,心情不好?带你去吃麦当劳。   但是,她承认,的确有点效果。   他放下水杯,“我去冲澡,你听着门铃。”   过一会,门铃没响,电话铃响了。   保安打来确认,才放外卖员上楼。   送外卖的男孩子穿一身工作服,认认真真报出餐点名字,最后朝气蓬勃地说,“祝您用餐愉快!”   忽然之间,卓楚悦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几近微不足道,像一个起床气。   梁明轩似乎点了有十人的份量,汉堡、炸鸡块、薯条和果汁摆满茶几。   他从浴室出来,也惊讶起来,“这么多?”   她跪坐在地毯上,架起iPad,说,“有一个新闻报道过,外国某个男子无意间将汉堡保存十四年,再拿出来,还很完整,只有酸黄瓜解体了,你可以放心,这些我们最多吃一个礼拜。”   照往常,梁明轩早该动手捏她的脸,如今没有,只问,“你要在这里吃?”   “汉堡不能在餐桌上吃。”她回答。   “新闻说的?”   “我说的。”卓楚悦拉住他,“你应该坐下来,一边吃,一边看电视剧。”   他妥协,“好吧。”   她把每一盒汉堡都打开瞧一眼,终于挑中一个,吃到一半,说,“今天的事情,要是没有妥善的结束,我会辞职。”   梁明轩看着她,什么也没有问。   “一开始,我想要迈入这个行业,所以选择留下来,发现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努力去适应,但不想被改变,我也不知道离开是不是正确的选择,至少,离开是我的自由。”   他欣慰地说,“顺其自然。”   这时,她手机响起,高海阔打来的。   他劈头盖脸就问,“你跑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卓楚悦咬一口汉堡,声音含糊地说,“我回家了。”   高海阔无语一下,“你把你知道的,昨天是个什么情形,跟我都说说。”   “昨天傍晚,我和Cici一起下班,到了一楼,她说车钥匙没拿,因为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了,但是今天她忘记带自己的工作证,所以我把工作证借给她,我出不去一楼的刷卡机,就在电梯前等着她下来。”   他又是沉默,然后说,“明天你不用来事务所,算你放假,有事我再通知你,以后长点心。”   “哦,谢谢。”   卓楚悦把烦恼抱怨出去,也想通了,获得自由,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上帝还是有空眷顾她的。   一顿麦当劳吃完,开始收拾茶几。   梁明轩问她,“要不要下楼散步?”   卓楚悦懒懒地说,“不想动。”   今天他不再强求,格外纵容她。   她抱住膝头,坐在地毯上,眼睛盯在电视剧中,却留心听着他整理完垃圾,洗了手,回到沙发坐下。   梁明轩似有若无地,打量她有三分钟,才温柔的说,“心情有好一点?”   他一问,卓楚悦潸然泪下,“对不起。”   “我说过,不用向我道歉。”   她扭身去,合拢他的双手,脸埋在他宽大的手里,眼泪流在他掌心。   梁明轩啼笑皆非,“这个姿势太奇怪了,快起来。”   卓楚悦抬起头。   “来——”他握住她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   她窝进梁明轩的怀抱,干净宽阔,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   “往后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可以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来承担。”他说,“我怕压垮你,我怕我会失去你。”   卓楚悦闻着他脖子上沐浴露的香味,无比安心。   她不吭声,梁明轩怀疑,“我是不是又说太多了?”   第40章 第 40 章   “不会,我习惯了。”她抽来纸巾擤鼻涕。   ‘习惯’是一个很容易叫人追溯起过去的词。他说,“从前很少见你哭,长大变成爱哭鬼了。”   “因为长大了,从前是不知者无畏。”   她这一言蔽之,梁明轩听进心思中,缓缓点头。   卓楚悦从他怀里下去,又坐在茶几前,倒水来喝,却见他仍然出神,不由得问,“你在想什么?”   他直言不讳的感慨,“尽管我不太愿意承认,时间这个东西改变我很多,但确实,我已没有年轻时,那么心狠,包括对待我的家人。”   “你心狠?为什么我从来感觉不到?”   “最早认识你的时候,你对我来说,嗯,不重要。”梁明轩笑着说,“谁会认真去要求朋友的孩子,谁会把一个时常给自己找麻烦的孩子,放在心上呢?”   她回想一下,最开始,梁明轩待她是既有礼貌,又有耐心,的确,还有一点距离感。   卓楚悦真诚地说,“可你的外表,依然和以前一样,保养得非常不错。”   梁明轩同样真诚地说,“只要你早睡早起,坚持锻炼,你也可以。”   她望一眼阳台,利索起身,“我去把衣服收进来。”   早在她进家门,他就想问了,“今天你就是穿这么一身出门?”   她低头,看看自己穿的V领羊毛衫,和里面露出的淡蓝色衬衫,都很宽松,都不是她的,还觉得很舒服。   “早上赶时间,没看清楚。”她说。   这个时候,门铃响起,赵城搭电梯上来了。   走进客厅见到卓楚悦,他有一愣,随即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楚悦。”   卓楚悦向餐厅一指,“有麦当劳——”   “那……”赵城顺她所指的方向走去,“我不客气了。”   他真是脑子短路,怎么会忘记梁明轩还在这里,立刻说,“哦,梁总,我们去书房吗?”   梁明轩倒是问他,“还没吃?”   “不用不用,我不饿。”赵城要摆摆手,抬不起来,一叠文件抱在身前。   “给我吧。”梁明轩朝他伸出手。   “这是他们提交上来的项目计划,还有财务的收支预算方案……”   “你坐下吃吧。”梁明轩接过文件,转身要走,又回头说,“吃完把桌子收拾了。”   赵城有些无措,还有没应声,他已经离开客厅。   卓楚悦去阳台收衣服。   三十六层高楼之上,此刻无风,听不到车笛,可以听到像是天空上传来的声音,又不是,相对而言很安静,适合悄悄干坏事。   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私藏的一支香烟。   有人敲敲落地窗玻璃。   卓楚悦手一抖,香烟差点掉下去。   见是赵城,她的心安下一半,“梁明轩呢?”   卓楚悦一直连名带姓的叫他,每次赵城听到都会心中一凛。   她的职业命运不在梁明轩手中,不惧怕他,不在意他的财富背景,不献媚讨好他,对他是一种相当纯粹的依赖和信任。   赵城站在男人的角度想,可能梁明轩正是喜欢她这样的姿态,在别人那里得不到的真实。   “在书房。”他回答。   她把香烟握进掌心,被赵城撞见是一回事,在不在他面前抽,又是另一回事。   他似乎不打算走开,一边吃汉堡,一边说,“冒昧问一句。”   “嗯?”   “你和梁总住在一起?”   他问的有技巧,不是在一起,而是‘住在一起’。   并非一定是恋人,才可以住在一起,也并非住在一起的恋人,全都是光明正大。   她反问,“你不知道?”   “梁总只交代我打点这套房子,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卓楚悦点点头,“嗯。”   一时无话。   赵城的目光从灰蒙蒙的都市,移到她未化妆的脸上,像极了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微扬下巴,漂亮的带一点稚气。   他再望向阳台悬挂的衣服,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还记得,前年梁总生日,你寄来一套西装,他很高兴,只有在年终酒会上,才穿出来一次,当时有人问,为什么梁总好像很重视这一套衣服?我说,因为是他女儿送的。”   终于,找到了谣言的源头。   卓楚悦有一会不作声,然后轻轻一叹,将香烟塞进他的上衣口袋,“藏起来,出门之后帮我扔掉。”   晚上他们没有吃饭,切一盘水果,坐在阳台,等待威士忌般的夕阳褪去,一片高楼点起夜灯,车河流动。   洗漱过,她趴在床上看书。   梁明轩结束工作,淋浴出来,从后面拥住她,亲吻她的脖子。   她是穿T恤当作睡衣,他拉起来,吻她的背,手绕到她的胸/前。   后来,他粗重的呼吸声,起起伏伏的,落在耳边。   过程漫长,却也不煎熬,她讲不出的焦急,但有一刻,紧紧闭上眼睛,她的腰高高弓起,最后静谧的降落。   早上,有人打来电话,扰她清梦。   一看手机,她瞬间清醒,是倪雪。   她会说什么?卓楚悦发愣地想,莫名其妙有点心虚。   自床上坐起,她接通电话,讲有六七分钟。   挂下电话,她走出房间。   今天屋中开暖气,想必是室外气温下降了。   梁明轩穿白色短袖,亚麻长裤,在准备早餐。   卓楚悦推来一张带轮子的椅子,滑进厨房,告诉他,“倪雪要结婚了。”   她不掩饰自己在观察他表情的行为。   他发现了,便问,“你想要我说些什么?”   “她邀请我参加婚礼。”   “你准备去?”   在她眼中,倪雪是知心姐姐的形象,即使始终让她感觉是伪善,也从未展现出不善的一面,每到节日,仍旧互相问候。   “嗯,我答应她了。”   他说,“让Lily陪你同行。”   她轻轻说,“我想一个人去。”   梁明轩不出声,打一个鸡蛋进平底锅。   卓楚悦坐上椅子,滑到他的身边,歪下脑袋看着他,“我和她怎么不一样?”   “当心,不要摔倒了。”他提醒一句,才说,“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上次我说,我从没有听到倪雪抱怨你管得太多,然后你说,对你而言,我和她是不一样的。”   “我不想解释,因为有一些不尊重你。”   “尊不尊重,应该由我来判断吧?”   梁明轩慢条斯理地盛出两碗粥,转来面向她,“说得好听点,我不想外界的因素伤害到你,说得不好听,我想掌控你的生活,并且让你能够欣然接受我的控制,显然我没有把握好。”   他无奈的笑笑,“你看,还是把你逼急了。”   她懂得了,梁明轩不仅有强迫症,还是一个控制狂。   “昨天我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才产生不好的情绪,与你没有多大关系,是我找不到宣泄的方式,只好埋怨你。”   梁明轩嗯了一声,端起碗,对她说,“过去坐。”   她乖乖拖住椅子过去,“我可以向你道歉吗?”   “不可以,而且你不是道过歉了?”他说,“我帮你安排行程,起码你什么时间往返、住在哪里,我要知道。”   次日,卓楚悦到事务所去上班。   上一场闹剧,最终是Cici走了,并且在未来三年内不能入职任何一家建筑公司。   办公室有三四个人,看上去一切如常,任素禾不在。卓楚悦稍松一口气。   她来找高海阔,说,“老师,我要请假几天。”   “几天?”他头也不抬。   “五六七八天吧。”   高海阔无情地说,“你做梦!”   他又问,“请这么多天假,你去干什么?”   卓楚悦据实说,“朋友结婚,请我出席。”   “在国内?”   她点头。   “哪一天办婚礼?”   “下个礼拜二。”   他皱眉头想了想,最后说,“不算周末,我给你三天假,礼拜四你要来打卡。”   高海阔经常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特别好讲话。   卓楚悦心怀感谢,“I love you.”   “滚。”   第41章 第 41 章   早上七点钟,卓楚悦已整理好行李,用一片吐司夹果酱,配一杯冰水。   她喜欢在开着暖气的室内,喝一点冰的东西,让身体区别于周围的温度,更能感受到温暖。   每个礼拜中,梁明轩会挑一天给自己放假,除了阅读、健身,什么都不做,也不早起。   因此,她回到房间,昨夜忘记关上的床头灯还亮着,他还没起来,伏在床上,像窗外投进来的日光,一样安静。   卓楚悦爬上/床去,趴在他背上,抱他一会,他转过头来,脸碰到她的,他倦懒的声音说,“还没走?”   今天她要搭乘上午十一点起飞的航班。   “要走了。”   她翻身下床,换一套舒适的衣服,再回头亲他一下,“拜拜。”   卓楚悦拉上行李出门,前往机场。   经过两小时的飞行,来到一个陌生城市,也是倪雪的家乡。   住下的酒店房间是套房,宽敞明亮,她脱掉鞋袜,脱掉裤子,只想躺一躺,一不小心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晚霞挂在天上。   卓楚悦伸个懒腰,没什么欲望去街上游荡,便到酒店的牛扒房用晚餐。   期间,她拨通梁明轩的电话,问,“红包要装多少合适?”   他说,“你身上有多少现金?”   “明天我把剩下的工资取出来,应该有五千左右。”   梁明轩替她着想说,“你要考虑定下一个长期的存款计划。”   她却是旷达,“二十岁的人,存不住钱的。”   “我毕业之后,在一家企业从事品牌经理,年薪二十六万,三年,我存下八十万。”   “怎么比三年相加的薪水多呢?”   “投资。”   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不会。”   他说,“回来我教你。”   “没有本金。”   “我借你。”   卓楚悦哈哈笑出来,“你把钱给我,我来投资你,一定高收益,高回报。”   梁明轩也不恼火,“等你回来再说。”   吃饱喝足后,她不等明天,今夜就出了酒店,去附近银/行的自动取/款机,取出一千元现金。再到便利店换零钱,装一封九百九十九元的红包。   在街道随意走走,回酒店沐浴,看着电视到凌晨,一觉睡至大中午,起床梳妆穿衣。   下午四点多钟,她坐上出租车,开至一座文艺复兴风格的酒店大门前停下。   电梯升到酒店客房楼层,卓楚悦找到新娘的妆发间,一进去就听到G弦上的咏叹调。   新娘的亲友没有见过她,纷纷露出生疏的笑容,各谈各的天。   头发定型水喷出来,一阵雾散开,卓楚悦出现在梳妆镜中,一头浓密长发,穿一件黑色丝绒连衣裙。   倪雪看到她,没有故作惊讶,立刻笑起来,“谢谢你来。”   头一回见倪雪化这么浓的妆,脸上扑得没有一点瑕疵,两边眉毛画得分毫不差,多像以灵魂赋予美丽的塑像,让她活过来。   卓楚悦坐下,由衷感叹,“好美。”   她笑了笑,“明轩呢?有跟你一起来吗?”   “他……”卓楚悦模棱两可地说着,“你有邀请他来?”   倪雪表情一顿,照照镜子,对发型师说,“这样就好,就这样吧。”   再然后,她转过身去,对自己的亲友说,“阿蓝,帮我去问问鞋子送来了没有。”   “哎,好。”   她们接连出去,卓楚悦没有动。   她知道,倪雪是有些话要和她说。   “在我决定结婚之前,我给明轩打过电话,我问他,我后悔了怎么办?”   卓楚悦一愣。   “跟着,我就得知,你们在一起了。”   倪雪不禁回忆起,他们三人最后一次坐在一起吃饭,结果不欢而散的那个晚上。   回到家中,梁明轩说,“给楚悦一点时间,她会接受我们。”   她茫然地问,“如果她不接受呢?”   他按揉着自己的眉间,语气疲惫,“不会,你没必要担心,我很了解她,她会想明白。”   “我不担心她,我担心自己没有懂你的意思,她一天没想明白,我们就一天不结婚?”   他抬手,“不要再想这些了,早点休息。”   她非常不理解,“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结婚,必须得到她的同意?”   “我看着她长大,她也是我的家人。”   她发笑,家人?   卓楚悦不是他同胞的妹妹,更不是他的女儿。   仅仅因为他把自己和卓楚悦的合影,摆在办公桌上,摆在他和父母的相片旁边,就变成他的家人了?   他可能不明白,卓楚悦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女人可以看穿女人的心。   倪雪怎么会不介意,除非不爱他。   于是,她这个聪明的女人,做了最笨的事情——让他抉择。   她尚有信心,毕竟他是一个多么会做选择题的人。   然而,在未婚妻和一个未知的女孩之间,他选择沉默,也是选择了卓楚悦。   即使她可以肯定,他没有越过一个家长的界线,却不敢说,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抱有过幻想。   倪雪绝望地说出,“明轩,我是不是应该要怀疑,你在跟我做/爱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梁明轩惊怔地看着她,摇摇头,“你不可理喻。”   他起身离开这里。   她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喊着,“我恨你们!”   倪雪望住镜中的自己,一身洁白的婚纱。   她说,“我们分开的时候,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如果有可能,麻烦你替我,向他说一声抱歉。”   卓楚悦一点也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只轻轻颔首。   有人敲敲门,带一只鞋盒进来,放在新娘的裙摆下。   亲友说,“他们加了一个新郎给新娘唱歌的环节,到时候你听司仪指挥。”   倪雪翻了个白眼。   还没见过她有这样的表情,卓楚悦笑起来。   倪雪也朝她笑一笑,“这双鞋怎么样?”   “很适合你。”   手机一响,卓楚悦拿出来,一看是梁明轩发来的消息:不要多喝酒。   正要回复,很巧,陈诗敏的电话打来了。   卓楚悦走到房间外面,接起来,听见她说,“晚上约饭吗?”   “我不在申市。”   “你在哪儿?恋爱谈到国外去了?”   “在国内,参加婚礼。”   “有朋友结婚?”   “嗯。”卓楚悦掩住嘴巴,小小声说,“梁明轩的前女友。”   陈诗敏叫起来,“她结婚请你干嘛呀!”   “我们以前关系还不错。”   “不是请你当伴娘吧?”   “怎么可能?”   “想累死你呗。”陈诗敏说,“当一次伴娘,你会知道结婚有多累,从早上六点,忙到夜里两点。”   “我知道的,所以想不通,有些抗拒。”卓楚悦说。   陈诗敏连忙说,“可是,过来人说,婚礼是婚姻的试金石,你连这一关都撑不过去,还结什么婚。”   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她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把好事磨成麻烦事。   当晚喜宴上,新郎身穿剪裁合体的西装,穿梭酒桌之间,他不高不胖,平庸的面容,一转头就会忘掉。   倪雪挽住他走来,说,“这是楚悦,我的小朋友,也是明轩的女友。”   卓楚悦有点讶异她这样介绍。   “是吗!”新郎肃然起敬,“感谢你远道而来。”   新郎与她碰一下酒杯,直接仰头饮尽。   卓楚悦微怔,举杯之际,倪雪一按她的手,“抿一口就好了。”   新郎向同一桌的友人敬酒,只是象征性喝一口。   他们敬一圈,又回来她面前,新郎热情地说,“千万别客气啊!”   卓楚悦乍然通透,她所受到的礼遇,以及倪雪还愿意博得她的好感,大概都与梁明轩的身份有关。   第42章 第 42 章   桌上杯盘狼藉,宾客三三两两离开,卓楚悦也觉该走了,目光寻去——   倪雪在不远处,敬酒前改了发型,穿着大红的秀禾裙装,亭亭玉立,真像新郎花钱雇来的模特。   卓楚悦上前,向他们二人告别。   新郎想挽留她,喝到午夜闹新房,她推辞了。   随即,新郎掏出手机,“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麻烦了!”   新郎说,“你能来是我们的荣幸,将你平安送回去也是应该的,怎么会麻烦?”   倪雪也用表情示意她不要拒绝。   卓楚悦从小就很懂得讨人开心,满肚子漂亮话,然而,此刻话到嘴边,统统咽回去,只说出,“祝你幸福。”   这一刻,倪雪深深凝视她,眼神直白又复杂,最后以微笑回应她。   可能,她正是倪雪通往幸福的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回到酒店,窗外的高楼半数以上熄灯了,玻璃上映出她的身影。   她倒在沙发上,望住天花板,静静的想,她和倪雪算不上亲近,如今她结婚了,更有一种远远隔开的感觉。   下一次见面,聊得可能不再是施里曼对希腊文明的执着,导致他造成的破坏,几乎同等于他的发现,到底是不是浪漫,这些飘在天上的东西。   也许是接地气的,丈夫的事业、孩子的学业。   卓楚悦起身带上手机,进了浴室。   洗掉脸上的妆,脱得一干二净,她浸入浴缸,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她拿起手机,点开与梁明轩的视频通话,再把手机架在一边,让画面只及她的胸口上。   他接通,笑了,“你是在考验我?”   卓楚悦明白他的意思,无所谓地说,“你又不是没看过。”   “因为看到过,所以更容易想象,你懂吗?”   她耳朵一热,身体下沉,镜头已照不到多少了。   “今晚我见到倪雪的丈夫,普普通通,个子不高,她穿上高跟鞋,还比他高出一点。”她说着说着,忽然问,“你认识他吗?”   “我知道有这个人,不记得他有多高,他是我父亲的集团下,一个分公司的经理。”   她恍然点头,“难怪,他待我很好。”   “如何待你好?”   “他让司机送我回酒店。”   “这是他应该做的。”梁明轩说,“明早起床,将行李整理了,不要临出门才慌慌张张收拾。”   她捏捏耳朵,故意表现得不耐烦,“哦。”   梁明轩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想敲我?”   他骤然一笑,最是迷人,“没有,是想你了。”   卓楚悦心头狂跳,羞涩地说,“我要起来了,拜拜。”   正准备要结束通话,她又想起说,“明晚见。”   他还是笑着,“明晚见。”   这两天来,她睡得太多,醒在黎明时分。   卓楚悦听话下床收拾行李,直到锁上行李箱,才六点多钟。   想了想,酒店早餐应该已摆置齐全,便下楼到餐厅,吃一片烤吐司,喝一杯牛奶,她精神充沛,不需要咖啡。   算准时间到达机场,通过安检,马上可以登机,谁知航班晚点,连起飞时间都没有定下来。   百无聊赖,她逛起机场商店,走进一间男士时装店,买下一条黑色暗花的真丝领带。   申市落地,已是晚上七点钟。   走下机场的停车场,冷空气不同凡响,坐上Lily的车,开上机场到达口,从里面出来的人,无一不被冷风吹得面容皱起,头发飞舞。   车子开到家楼下。   是的,梁明轩总是‘回家、回家’这么说着,成功把她洗脑。   卓楚悦已经从心底接受,这个她埋头苦干一百年也买不起的房子,是她的家。   她将自己挑选的香水,送给Lily。不管喜不喜欢,Lily是一定会有惊喜的表情。   要不是客厅开着灯,她怀疑家中没有人,极安静。   她开进房间望一眼,只把行李箱往里一推,人来到书房外,敲敲门,探进头去。   梁明轩坐在宽敞的办公桌后面,抬眼望住她,食指贴在唇上,提醒她小声一些。他在开会。   她轻手轻脚进来,领带放在桌上,然后离开。   在飞机上没吃几口东西,眼下饿得不行,她走进厨房,刚要翻冰箱,发现冰箱上有一张字条:桌上有饭,汤在锅里。   短短几个字,她默念下来,倍感温暖。   再看餐桌上,果然有一只木盒,打开来,是一份寿司,个个形态精致。   手还没清洗,卓楚悦迫不及待地拎起一个,塞进口中,味道舒心清爽。   折回料理台,揭开锅盖,切成圆形的白萝卜、海带、豆腐包和各种肉丸,排列得整齐,她尝一口汤,还是温热的,清淡咸香。   卓楚悦坐下来,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吃完。   回头望向厨房外,趁他不在,她倒一杯冰水喝。   说起来奇怪,梁明轩一个在海外长大的人,却有传统的养生思想,不允许她喝冰水。   梁明轩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领带,“你买的?”   她耸耸肩,“花光了我的薪水。”   提起薪水,就是提起她零存款的问题。卓楚悦立刻转身,把碗筷放入洗碗柜,假装在忙。   梁明轩走过来,从她的身后,拥抱她,“谢谢你。”   她扭过头,主动吻他,不尽然柔情缱绻,气息交错,情感浓烈起来,顺势点燃体温。   他们在沙发与浴室中度过前半夜,这两个地点,灯都那么亮,他是真的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了。   卓楚悦累极了,披着浴袍躺倒在床上。   每次事后都有一杯温开水出现,她咕咚咕咚喝到剩下一口,再给他。   他喝了,坐上/床来,她趴过去,枕在他的腿上。   梁明轩抚摸着她的脸,“去过这一次的婚礼,有什么感想?”   猜到他要问的,交作业一样。   “与小时候父母带我去的不一样,以前只要热闹,现在要扮得像仙境。”   求婚时刻会拍成影片,专业的剪辑配乐,色彩浪漫。影像中,倪雪虽然是笑着,但是缺一点什么。   当时,卓楚悦偷偷打量周围的人,他们脸上有感动、欣慰,也有没甚情绪波动的,似乎没人察觉出,缺一点什么。   她在心中‘啊’一声。   在座的人中,是不是只有她见过,倪雪真正幸福的笑容,一双眼睛藴韫柔柔的光。   仿佛,如今夜的月光。   卓楚悦眺望窗外的夜景,感慨而发,“没有多少人,可以和自己真正爱的人结婚吧。”   梁明轩看不到她所想,只是笑了,“你既然知道,却还是认为结婚麻烦?”   倪雪。这个名字,今后她绝对绝对不会再提及了。   她不想梁明轩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因为怜爱可以建立同情上,还可以建立在愧疚上。   她解释,“结婚不麻烦,办婚礼麻烦。”   他说,“这些可以商量。”   “省掉不行吗?”   “不行。”   卓楚悦叹一口气,说,“乐观一点想,也有可能,和自己爱的人结了没多久,就不爱了。”   梁明轩把手伸向她,她机警地躲开,仍然逃不过,抵住他的手,自己笑起来,“我错了,我错了!”   早上到事务所打卡,卓楚悦以为尚可再偷懒一天。   然而,高海阔把她叫过去,分配工作,“郭伦宇妻子和LE杂志联名主办慈善时装秀,下午你去杂志社和他们开会。”   她头一歪,“郭伦宇,卖保健品的?”   “什么卖保健品的,是投资商。”   女同事在一旁说,“前段时间还和他妻子一起上节目了,好丈夫的典范。”   高海阔不理解,“为什么要塑造这样的形象,也不怕被狗仔拍到跟小情人卿卿我我。”   女同事放下手中事情,凑上来,“主案,你是知道什么?”   他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激动了。”女同事说。   “但我知道,有钱的男人,和好男人不能划等号,哪个富豪会从一而终,他家屋顶的太阳,就是从西边升起的。”他畅想着说,“不过,我要有这么多钱,我也变坏。”   卓楚悦不大认同,“凡事总有例外。”   第43章 第 43 章   “你见过例外?”   “我……”卓楚悦一时哑口无言。   她没有告诉老板和同事,自己正在与梁明轩交往,甚至没有说她已有男朋友。   女同事说,“现在是什么时代,分分合合多正常,各玩各的也正常,大家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海阔说,“大好时光,不要这么消极。”   卓楚悦提醒他,“老师,是你先谈起话题。”   “我逞口舌之快,行了吧。”   女同事回到桌前,戴起眼镜,继续画图,说着,“从前车马邮件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依我看,那是因为科技不发达,还玩异地恋,说不准,对方早有妻暖床,儿女绕膝旁。”   卓楚悦说,“这是人的问题,与时代无关。”   “我就是这个意思,人性不会因时代不同,而有高低之分,渣男扔到古代,还是渣男。”   何勤走进办公室,“喂,不要歧视男人。”   “我可没让你对号入座,除非你心里有鬼。”   卓楚悦笑呵呵看热闹。   高海阔捡出一支笔,敲上她的头,“你还坐在这里?”   卓楚悦捂着头顶,自椅中起来,找自己的笔记本去。   高海阔面前空出的椅子,轮到何勤坐下。   办公室里只有四个人,再加上,卓楚悦耳力太好,女同事画图的笔触声,她静下心来都听得见。   何况是,何勤找高海阔的谈话内容。   “素禾一个人去加拿大,人生地不熟,我想和她一起过去,也好有照应。”   “公司出钱让你们加拿大双人游?”   何勤当即表明,“不是,我绝不报销一分钱,我是来求主案你准假。”   “整天黏黏糊糊,不腻吗?”   何勤一点也不羞臊,“谁让我们是热恋期。”   “你煮面的时候,会不会把面条捞起来过冷水?过冷水的面加到热汤里,吃起来更爽口,这和谈恋爱是一个道理,有热有冷,你们的爱情才有滋有味。”   何勤要再出声。   高海阔竖起掌心,“住口,退下。”   卓楚悦支起下巴,想他所言不无道理,而她也理解何勤。   爱情是讲不来道理的,你看,梁明轩已经很少和她讲道理了。   她合上笔记本,离开事务所。   走出写字楼,冷风阵阵中,等待出租车,于是坐上车,她打出一个喷嚏。   司机师傅是有点年纪的人,他说,“哎呀,天凉了,出门要多穿件衣服,小姑娘,不能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今早出门前,她还只穿一件十分宽松的呢料衬衣,觉得时间没到冬天,也不会有多冷,是梁明轩把她拎回房间,才不情愿的换上毛衣。   卓楚悦来到杂志社,走近前台。   坐在前台的女孩子一抬头,看见一张白净的脸,淡淡脂粉,穿灰蓝色的毛衣,鬈发披在背后,松软的发丝落在额头。   “模特儿面试?”   卓楚悦摇摇头,微笑说,“我和严主编约好的,我姓卓。”   时尚杂志社的办公室不像影视剧中,花里胡哨的。只是去掉格子间,其他中规中矩。   会议室已坐有几人,她推门进去,迎上投来的目光。   卓楚悦没有迟到,还早到十五分钟,但她懂得要说,“不好意思来迟了。”   一位短发的女士,试探问,“小卓?”   时尚杂志主编,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卓楚悦自然认得出,“是,你好,严主编。”   另一位整体形象颇干练的女士起身来,对她说,“你好,我是,郭伦宇太太柳玉女士的秘书。”   头衔好长。   卓楚悦与她握手,“你好。”   严主编说,“介绍一下,这位是大秀的设计师David。”   这一个穿着很随意的男人,他坐着不动,从头到脚打量过她,向她点点头。   他们要办主题时装秀,有不少要求,卓楚悦只专心倾听,无间断地记录,没有发表看法。这是她的好习惯,面对甲方是一群人的时候,省点心思,少提意见,不会错的。   David忽然问,“你有什么想法?”   卓楚悦发现他在问自己。   目前他们提出的设想,尚在可以完成的范围之内,所以,她回答,“可行。”   David扬一下眉毛,无语。   严主编望住她,笑着说,“小卓的外形条件真好。”   “要混进圈子,光有外形可不够,而且现代医疗技术先进,人有多漂亮都不稀奇,反倒是很无趣。”David对她说,“我没有指你的意思,随便聊聊。”   卓楚悦全然不介意,比他更莫名其妙的客户,也领教过了。   她问,“场地已经租下来了?”   “左岸艺术中心,天文台馆。”   这个艺术中心相当于城市的郊区,打车前往,结上车费,卓楚悦的卡里剩下八元。   下车是午餐时间,附近有风格各异,均价偏高的餐厅,她选择一间在天文台馆旁边的西班牙餐厅。   翻开菜单,顺便给梁明轩发信息,希望他拨一笔款,资助她一顿饭。   梁明轩回一通电话来,“你在哪儿?”   “西浦区,一个艺术中心,接了一个时装展的工作,要测量场地,不知道要几点回家,不用留我的晚饭,晚上我吃苹果。”   他似在犹豫,然后说,“今晚我要去法国。”   卓楚悦一怔,“……好。”   她又说,“我去机场送你。”   “我们见不了几分钟,你回家吧。”   “不要。”   他无声一会,妥协说,“我……七点钟到机场。”   卓楚悦只点一份龙虾海鲜饭,一杯茶。   海鲜饭没有端上来之前,她猜是饭里有龙虾肉碎,没想到是一只大龙虾一分为二,铺在饭上,看上去有点壮观。   吃到一半,一条短信提醒她收到汇/款,看清数字,她睁大眼睛。   自从工作以来,她没有再收到生活费,梁明轩汇来的数额,不像男朋友,宛如亲生父亲,这一个月可以不用工作了。   当然,卓楚悦还是投入工作中,并且不许自己分神。   场馆外头,有钢材落地的响声,她下意识地向外望去,天色将晚,一下子记起她要去机场。   从Lily所在的地点开车过来,不如她拦一辆出租车,更省时间。   树木枝叶将要垂到马路上,夜晚的气氛浓郁,车辆停滞不前,车尾灯折射出不同的光线,真像一朵朵红色、黄/色的玫瑰。   她给梁明轩打电话,郁闷地说,“堵在路上了。”   她觉得见面无望。   他安抚说,“不着急,我等你。”   “不是八点半要登机吗?”   梁明轩轻巧地回答,“改签了。”   她的心情没有变好,反而更沮丧,“我不想你走。”   他语气温和地说,“我保证,最多五天时间,一定回来。”   “不要赶时间,你休息好再回来。”   梁明轩笑了,“到底要我早一点回来,还是晚一点?”   卓楚悦解释,“不想你走只是我的心情,我的愿望,是你平安舒服的回来。”   “我懂了。”他一定有笑意。   车中开着暖气,车窗上结雾,她用手指涂鸦。   他们通话没有中断,但是许久没有人说话。   卓楚悦望住自己画的一朵玫瑰,出声,“我们结婚吧。”   “好啊。”他丝毫不迟疑。   “你不用考虑一下?”   梁明轩反问,“我需要考虑什么?”   她不知从哪里说起,总感觉有很多要考虑的,“我们在热恋期,做出的决定未必……”话没说完,她先把自己否定,“不,我们认识十几年了。”   “楚悦,你不想和我结婚?”   “我想。”   她以为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很冷静,“是你应该要考虑清楚,一旦结了,你没有退路了。”   “我没有想过,什么是退路。”   梁明轩说,“这就好,我也不想走到那一步,所以,我必须和你讲明,如果我们分开了,我不会再以任何身份,出现在你身边。”   简直是威胁。   梁明轩太了解她,从前只是她的性格和脾气,今日是从里到外,从她的身体到内心。   “可你不怕,将来看上别人?”   她有一个悲观的想法,可以接受他移情别恋,只要他依旧在她的生活中,扮演家长也好,老师也罢的角色。   梁明轩轻轻叹一声,“这很难,除了工作,我余下精神都耗在你身上了。”   车窗上的玫瑰隐去,车子已经突破重围,往前行进。   卓楚悦想好了,又说一遍,“我们结婚吧?”   他又答应一遍,“好。”   “哦,我还没有向父母交代,我和你在一起了。”   “等我从巴黎回来,陪你回家一趟?”   第44章 第 44 章   到了机场,卓楚悦按照他说的位置找去,在出发大厅尽头的一间粥面馆找到他。   梁明轩坐在最靠外的座位,穿蓝色羊毛衫、深棕长裤,夹克搭在行李箱上,气定神闲,翻他的iPad。   餐馆里坐的中老年人居多,他儒雅光鲜的坐在其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因为她,他不能进贵宾室休息。   卓楚悦走近他,看见桌上有两碗粥,一碗在他面前,两盘开胃小吃。   发觉有人来坐下,他抬起头,然后揭开她眼前粥碗的盖,“我替你尝了,味道还可以,天气冷,晚上少吃水果。”   是一碗什锦红糖粥,她用勺子拨,里面有碧根果、核桃、杏仁、腰果……   拨几下,第一勺伸到他的海鲜粥里,看起来更好吃。   她问,“几点钟登机?”   他提腕看一眼手表,说,“来得及。”   不讲确切时间,她更不放心,迅速地结束晚餐。   梁明轩拎起夹克,拉动行李箱。   “给我。”卓楚悦接过他的夹克,这样可以挎进他的手臂。   “又有新工作了?”   她嗯一声,“小事情。”   他笑了笑。   “你一个人坐飞机?”   “是,落地有人接。”   梁明轩换好登机牌,地勤工作人员已经在等待他。   卓楚悦拥抱他,埋在他的肩头说,“一路平安。”   而他说,“不要熬夜。”   她感到疑惑,动动鼻子,捕捉他身上的气味,“我的香水?”   他的表情像是被抓到现行,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小心把它打破了。”   卓楚悦捏捏他的脸。   梁明轩不在家的第一天,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半,她还是懒得从被窝出来,窗帘没有人拉开,一片静谧。   今天不用去事务所,在家设计方案。   窗外雾蒙蒙,卓楚悦的心情出奇明朗,家长外出,就是她的自由乐园。   Lily不会计较路边小摊用什么油,只管买来一份葱油饼,一碗放了豆腐皮的小馄钝,一杯粉冲的甜豆浆。   下午,有一位阿姨上门来打扫卫生,她长得一张圆脸,尤为敦厚。   “就你一个女孩子在家,爸爸妈妈都不在?”   卓楚悦在家穿卫衣和运动裤,眼眉干净,十足大学生模样。   她歪下头,“我和男朋友一起住,他出差了。”   “哎呀,年轻有为。”   卓楚悦倒一杯水给她,“阿姨,我在书房工作,有事来叫我。”   “好,好,你去忙。”   昨天在杂志社的商议会上,他们已将要求提到最详尽,不需要她有自己的创意,方案做得很快。   手机响起,看见来电人是顾崇远,她有一愣,才接起来。   他很有礼貌,“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   “我想请教你,瓷砖有什么讲究?”   “取一片和另一片对齐,中间缝隙越小越好,你再敲敲它,声音要清亮。”卓楚悦接着问,“你家装修?”   “对,我父母的家。”   他声音离开手机,在问另外的人,“这是……”   有人回答,“水磨石。”   她听见了,说,“我喜欢。”   “什么?”   “水磨石,有怀旧工业的美感,但是不知道,你的父母会不会喜欢?”   “我爸不挑剔。”顾崇远停顿一下,“女性会喜欢吗?”   “问问你的母亲。”   “她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了,现在这一位……”他自嘲地说,“我和她不太熟悉。”   不知者无罪,但她仍有些愧怍,“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顾崇远接下去说,“这个水磨石,可以用在洗手间?”   “当然可以,很时髦。”   “唔。”他发出陷入考虑的声音,忽然说起,“今天姚四平发薪水,你有没有兴趣,吃他一顿饭?”   阿姨敲敲门,探进来,问她,“另外两个卧室里枕套床单都很干净,要换下来吗?书房不用整理?”   “不用换,书房也不用整理。”   家中只有这一间书房,梁明轩不喜欢有人翻动他的私人物品,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除外,她从来不翻他的东西。   阿姨将房子拾掇无遗,一尘不染,向她说一声,便离开了。   卓楚悦换上出门穿的衣服,欣然赴约,因为地点在火锅店。   凛凛深秋,涮火锅的好时间。   火锅店里弥漫着花椒、高汤的香味。   卓楚悦与一位个子高高的年轻男子,同时发现对方,他说,“嗨!”   罗小倩惊奇,“你们认识?”   姚四平装模作样说,“老朋友了。”   卓楚悦故意问他,“你是哪位?”   “给点面子嘛。”   顾崇远比她晚来一步,从她身后走上来,却招呼她坐。   一张方桌,她和顾崇远坐同一边。   桌上一锅鸳鸯汤,菜盘多到摆不下。   姚四平举杯,说,“来,今晚主要是庆祝我领到薪水,顺便庆祝,我们小倩拿到她日思夜想的offer。”   卓楚悦一指身旁的人,问她,“以后不在他的公司上班了?”   顾崇远认真下菜,不忘更正,“那不叫公司。”   罗小倩说,“怕是不能了,我把招聘挂在网上了。”   姚四平感慨,“他不是缺助手,他自己有手,是缺女朋友。”   顾崇远非常无语,“喂!”   卓楚悦忍不住笑出来。   只有罗小倩没听懂,“这得要学长列出一些标准,才好挂上网。”   姚四平下巴朝卓楚悦一扬,“按她这个标准来。”   “那么直接追楚悦好了。”   卓楚悦说,“我有男朋友了。”   他们这一桌安静下来,周围人声变得纷杂。   顾崇远停下筷子,茫然地问,“看着我做什么?”   罗小倩好奇,“他是你的同行?”   卓楚悦摇摇头,说,“他做餐饮。”   罗小倩又问,“你们在一起多久啦?”   她想了想,“一个多月。”   姚四平叹一口气。   罗小倩扭头问他,“你叹什么气?”   “谁叹气了,粉丝太烫,我吹吹。”   卓楚悦摸出正在响的手机,是梁明轩打来的,上一通未接电话,也是他。   梁明轩说,“手机不在身边?”   “不是,我和朋友出来吃火锅,环境太吵,没听见电话。”   “哦,诗敏?”他说。   她不想作太多解释,没有必要,于是,回答,“嗯。”   从火锅店出来,夜深了,仍然全是人和车,卓楚悦是准备自己打车回去。   姚四平豪爽地说,“他开车多方便,又不收费,最近不是有好多新闻,女孩子半夜打到黑车出事了。”   顾崇远瞥他一眼,“你真会说话。”   “可不。”   顾崇远望住她,说,“我们还要送小倩回家,都是顺路,不麻烦。”   他才是会说话的,用‘我们’,一个让她感觉舒服的距离,不欠他的人情。   他把车开来,罗小倩和姚四平吵吵闹闹钻进后座,她只得坐上副驾驶座。   顾崇远打开导航,问她,“还是上次的地址?”   “不是,我搬到临江大道。”   姚四平问,“你住在那里?”   “对。”   “有钱人!”   她转过头,对他们说,“改天我请你们吃饭,吃什么都行,你们定。”   姚四平咧嘴笑,“不要这么客气,随便来一个满汉全席,我们不挑。”   第45章 第 45 章   罗小倩是第一个下车的,车子继续行进,没聊几句,渐渐无人出声。   卓楚悦从后视镜中,望见姚四平怀抱外套,仰头休憩。她轻轻碰一下顾崇远,让他留意到姚四平的状态,打开暖气。   顾崇远不客气地说,“管他做什么,再开十分钟,他也要下车了。”   他算得好准,十分钟后,姚四平睁开惺忪睡眼,开门下车。   卓楚悦坐在车中,朝他挥挥手。   车子调头,顾崇远忽然说,“Traditionnelle”   卓楚悦只有片刻的疑惑,然后低下头,摸了摸手腕上的表,“嗯。”   好巧,送她这一块腕表的人,打来电话。   卓楚悦接起来,“在回家路上。”   “自己打车?”梁明轩问。   “朋友开车。”   她没有说谎了,只要他不追问是诗敏,还是其他朋友。   所幸,他没有问,“不知怎么,突然想给你打个电话。”   “不忙?”   电话里听不真切,梁明轩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一些琐碎的事。”停顿一下,“摩卡、拿铁?”   一般他只喝黑咖啡,果然是遇上烦心的事了。   “阿芙佳朵。”她回答。   他无奈笑一声,接受了,“好吧。”   可以想象得出,他说要一杯阿芙佳朵的时候,他助理脸上的表情。   浓缩咖啡,混合弗朗格里哥,浇在意式冰激凌上,如果愿意,还可以撒一点海盐。   卓楚悦笑,“你可以说,是女朋友替你决定的。”   她是想自称女儿,怕他生气。   “当然。”他语气有笑意,又说,“到家记得和我说一声。”   挂下电话。   顾崇远出声,“他是不是你喜欢好多年的人?”   她有些诧异,“我向你说起过?”   “那天晚上,我们从酒吧出来……可能你记不清了,你说了很多。”   她是不记得了。难怪顾崇远听见她说自己有男朋友,好像早有所闻。   “是,是他。”   车停在红色信号灯前。   马路旁的商店打烊,橱窗黯淡无光,有人慢悠悠散步,有人追赶时间地行走。这两种人区别在年龄。   卓楚悦一直有一个困惑。   “你知道么,你不像个年轻人,但你确实是一个年轻人,从令人向往的学府毕业,甘于坐在小小的房间里修表,什么原因,让你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者,这是你的爱好?”   “不是。”顾崇远说,“我的选择有很多,只是我还没有找到选择的理由。”   卓楚悦点点头,“懂了。”   他会心一笑,“和你相处很愉快,你不对人抱有偏见。”   “我是没有表现出来。”   走进家门,卓楚悦吓一跳。   因为Lily出现在这里,坐在玄关更鞋的椅子上。   她说,“下一次你要消失之前,最好和我通通气。”   卓楚悦瞬间想到了,“梁明轩找你了?”   “这是我的工作。”   “抱歉。”卓楚悦灵光一现,“作为补偿,我请你看电影。”   “你还要出门?”Lily问。   卓楚悦表情神秘地,晃了晃手指头。   家里有一个类似私人电影院的房间。   影片开始,卓楚悦记起什么,蓦地起身,“等一下——”   她跑出房间,再回来时,抱着一大个打包箱,装得全部都是零食。   Lily惊叹,“哇!”   “我闷的时候,经常逛超市,因为这些东西包装好看,所以买下来,但我不喜欢吃零食,买来就放着,囤积了这么多。”   Lily挑了袋玉米片,手机响起,看到来电人,她拉下脸,“嗯,我在工作,不方便接电话。”   卓楚悦小小声,“你可以……”指向房间门外。   她从没把Lily视为自己的下属。   Lily冲她摇摇头,对电话冷淡地说,“嗯,我知道了,挂了。”   她把手机扔到沙发上,抓一把玉米片,咔嚓咔嚓地吃,嗯一声,“不错啊。”   卓楚悦不探问她的私事。   当晚Lily没有离开,睡在客房,一早上起来,听见她与豆浆机在争斗,明显她处于劣势。   卓楚悦很想帮忙,可惜,厨房不是她的领地。   最后还是点外卖。   上午到杂志社商讨初步方案,修改得不多。下午挑选材料,不出意外,明日可以施工。   晚上,驱车来到建国路上的餐厅。   西装革履的侍者恭候已久,认出卓楚悦,“卓小姐?”   “是。”   他微笑说,“晚上好,里面请。”   上一次来,不曾研究,原来这里也有包间,藏在镜墙后面,与餐厅整体风格一致,只是更明亮,更私密。   “今晚给二位提供的菜单有些特殊,梁先生是否向您提过?”   没有提过,梁明轩只说让她过来吃饭。   卓楚悦转向坐在对面的Lily,“你有什么忌口?”   “没有……”Lily的手机响起,她拒接,又说一遍,“没有。”   等到经理离开,Lily主动说起,“电话是我男朋友打来的。”   “吵架?”原谅她有些兴致勃勃。   Lily没有否认,“他从来不了解我,以为我热爱工作,其实,我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为什么不分手呢?   卓楚悦这么想着,不会说出来。   她假装失落,“还以为,你是喜欢和我在一起。”   “是啊,应付你,比应付他要轻松多了。”Lily笑,“一开始见到你,我猜想,你可能是一个非常娇气,很难搞定的女孩子。”   “我的第一印象有那么糟糕?”   “你长得太漂亮了,漂亮的女孩,不缺人献殷勤。”   今夜,菜不是按顺序上来,而是一次呈现眼前——   红酒鹅肝、油醋拌牛舌、芦笋澳洲带子。主菜居然是一碗面,松茸汤底,鸽子肉块,两颗青菜。   头一回在法国餐厅用上筷子,Lily有点呆了,“中西合璧吗?”   卓楚悦早有预感,“是养生晚餐。”   Lily尝一口,不吝啬赞美,“味道棒极了。”   没有酒,水足饭饱,人会倦懒下来。   Lily说,“我眼前的目标,只有赚钱,给自己买一套房。”   看来,梁明轩开得酬劳十分可观,使她愿意伺候一个娇气难搞的女孩子。   卓楚悦想着说,“我也要计划存款。”   她不解,“梁先生很疼爱你。”   卓楚悦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我知道,可我不能在艺术上成名,多一些积蓄,至少会给我一点成就感。”   这个周末,要回家见父母,于是在前一天,卓楚悦去了一趟理发店,将一头大波浪拉直。   她要求,不能太直,一定要自然,天生一样。   次日,拎上行李,飞往她家所在的城市。   梁明轩提前到机场,在到达口徘徊一会,见到她走出来。   她身上穿着一件牛仔外套,修身的牛仔长裤,一双黑色的马丁靴。长发披下来,没有遮住白净的脸,都别到耳后,刻意而为的弯曲不见了。   一晃神,她已经走来面前,他说,“时光倒流了?”   卓楚悦一脸不明白。   梁明轩揉揉她的头,凝视着她,“回到你的十六岁。”   她明白了,捏起自己长发,解释说,“妈妈不喜欢我弄头发。”   “她是对的。”他说。   看得出他也很满意。   司机打开车门,坐上这一辆劳斯莱斯。   梁明轩把她揽进怀中,吻她的脸,她扬起头,“你想好怎么说?我不准备吭声的。”   “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   “我想不到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也许,不会有什么反应,毕竟,我是他们生的,性格应该相似。”   梁明轩哑然失笑。   卓楚悦记得家门的密码,自己开门。   母亲坐在沙发里,闻动静,扭过头来。   乍眼之下,母亲没有多大变化,头发束在脑后,仪态如故,保养得宜。   她打过招呼,今日带男朋友回家,但没有坦白男朋友是谁。   看见她身旁的男人,母亲一愣,没有忘记他是何许人,只是慢了好多拍,才不确定地叫出名字,“明轩?”   梁明轩从容微笑,“您好,好久不见了。”   母亲起来,“不用换鞋,请坐。”   再叫厨房里的保姆,倒两杯清茶。   卓楚悦见母亲是想行若无事,仍有一丝慌乱,才觉得她要和梁明轩结婚是一桩大事。   端茶来的保姆,不是文阿姨。   卓楚悦纳闷,客气地说,“谢谢。”   母亲望她一眼,就知道她想什么,便说,“文姨家乡的老房子拆了,换来两套房,回乡享福了。”   她都不知道,吃文阿姨煮的饭长大,也没有好好道别。   母亲思虑着开口,“我没理解错,明轩你,和楚悦在交往?”   “是。”   第46章 第 46 章   他一回答,卓楚悦放下茶杯,毕恭毕敬坐直。   母亲表情平静,“多长时间了?”   梁明轩继续回答,“一个月。”   母亲感到意外地抬眉,又问,“她父亲知道吗?”   卓楚悦开腔,“不知道。”   母亲低下她的眼帘,忽然笑了,“你们会吓到他。”   梁明轩说,“是我考虑不周。”   “今晚她父亲订了餐厅,届时见到他,要好好交代。”   “一定。”   轻轻松松过关,只因为交往是小,他们还没有说出回来见父母亲的意愿,也全然没有提示——卓楚悦手上没有戒指。   以梁明轩身价财力,送她一枚令人瞩目的戒指,合乎情理,但没有,更没有单膝跪地,忠贞不渝的承诺。   这些都是她希望没有的,而不是时间不够。   记得他们在一起之前,有一夜,她从梦中醒来,法国正是上午,于是没有顾虑,拨通梁明轩的电话。   电话中,她说,她梦见有一个男人,放一夜的烟火,在堆满粉红气球的地方,请一群亲友见证,向她下跪求婚,她非常想要逃离这个庸俗的场景,可是所有人围住她,她无路可退,绝对是噩梦一场。   梁明轩听完,笑说,“为什么不拒绝?”   “做梦由不得我。”她说,“哪怕是真实发生了,拒绝也走不掉,他们肯定要追问理由,总不能说,‘太俗了,你和我对事物触发的情绪,完全不一样,如果你懂得我,你不会这么做。’”   好比,钻石,她也喜欢小巧的,越大越俗气。   他说,“可能是他需要通过众目之下的行为,获得步入婚姻的勇气。”   “不,他没有与我商量,一切都是他的自我陶醉。”   “那如何算惊喜?”   “我不喜欢惊喜!”   他温和地说,“OK,我明白了。”   “也不是所有惊喜都不喜欢……”她盯住天花板,想一阵,“大概,我只是不喜欢梦中那个男人。”即使他的面貌模糊。   梁明轩朗笑起来。   她认真说,“真有那么一天,你千万要来救我。”   “好,放心,我会救你。”   卓楚悦坐不住,起身说,“我把行李放进房间。”   她盼望在自己避开之后,梁明轩与母亲沟通愉快,等到她再出来,一切已经搞定,母亲不会来考验她的决心。   然而,她开进自己的房间门,当即呆住。   床不见了,一排排衣服取而代之,偌大的落地镜、首饰柜。   她扭头回来客厅,“妈妈——”   母亲见她从房间出来,恍然说着,“哎呀,我忘了。”   梁明轩不明情况,“怎么了?”   “我的房间变成更衣室。”   母亲说,“我疏忽了,一时半刻不好整理……”   梁明轩提议,“不如,这两天晚上,楚悦另外安排住处。”   这时,有人按门铃,卓楚悦离得最近,过来开门,居然是小姑。   她穿高领针织衫,皮革外套,头上扎丝巾,戴着墨镜,还牵着家仔。   卓楚悦抱起家仔,“你有没有想我?”   小姑摘下墨镜,惊喜地说,“梁先生,许久不见。”   梁明轩微笑,“近来可好?”   “还不错。”小姑一边应答,一边买来的草莓递给楚悦,“我看到草莓好漂亮,买了几盒,吃腻了可以做果酱。”   楚悦松开家仔,接过来,“谢谢。”   “今天不是带男朋友回来吗?人呢?”   卓楚悦转头向沙发,正要指他。   小姑豁然开朗,先出声,“哦!真是没悬念。”   楚悦只笑,有一点羞涩,提一提塑料袋,说着,“我洗一盒去。”   让保姆替小姑倒杯茶,她挽起袖子,打开装草莓的盒子。   确实漂亮,晶莹红透,没有形状奇特的,她洗一颗放一颗在玻璃器皿上。   小姑踱步进来,悄声说,“小机灵鬼,怎么把人骗到手的?”   “你情我愿,哪里是骗?”   小姑捡一颗草莓塞进嘴里,疑虑着说,“该不会是当初我的几句话,让你决定和他在一起?”   楚悦一愣。当初小姑说,不要奢望找到像梁明轩一样,对她那么好的人。   也许,小姑太早点破,她还不到能够理解的年纪,不放在心上,后来是她自己醒悟。   所以,她回答说,“不是。”   小姑释怀,再说起另一份纠结,“即便……我不认为年龄是障碍,但无可否认,它会造成观念差异,可能日子一长,你会发现,你们活在不同世界,你可想清楚了?”   “没有。”卓楚悦扬起笑容,“想了没用,任何问题,不是我想了,就可以避免。”   “为何不可以?你想清楚了,不一定还选择和他在一起。”   “这样变成另一个问题,错失他,我会很难过,甚至这个遗憾如影随形,在我和另外一个男人,过得不那么如意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人生不能重新选择,我无法比较,错失他、后悔与他在一起,哪一个更严重。”   小姑叹说,“也有道理呢。”准备离开厨房,又回头,一指头点住楚悦的脑门,“小机灵鬼!”   再过一小时,可以用晚餐,他们从家里出发。   小姑没有一起,即使母亲一再邀请,也坚持说自己要保持身材,尤其在这个年纪,稍有放纵,尝到放纵的美妙,再也回不了头。   餐厅订在半山腰上,夜景极美,格调高雅,与邻桌相距甚远。不枉之前,卓启振做了相当长时间的上流人士,熏陶品味。   卓启振来迟,“不好意思。”   待他看清在座的人,颇有一怔,“阿轩?”   父亲和母亲的反应何其相似,先感到不可思议,再隐隐期望是一个误会。   父亲镇定坐下,简单与梁明轩问候过,喝水润喉,望向母亲和她,“你们来点。”   卓楚悦翻开菜单,却竖起耳朵。   父亲问,“令尊身体如何?”   “身体不错,精神也好。”   服务生上来开红酒。   父亲讪讪说,“我以为楚悦八成领来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所以带的不是什么好酒,你随便尝尝。”   梁明轩捏起酒杯,闻了闻,“嗯,启振哥太客气了,很好闻。”   听到熟悉的称呼,父亲有些放松,“听说,你最近在投资酒店?”   “对,因为我很喜欢卡尔顿集团的运营理念,而且他们有三十个品牌,很大的发展空间。”   今夜菜单是母亲决定的,前菜去掉了面包。   卓楚悦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眼下是有点饿了,不想碰生冷刺身和沙律,好不容易等到薄烧神户和牛。   梁明轩忽然提及,“这次回来是想向二位说,我和楚悦打算结婚。”   她只得放下刀叉,接受父母的审判。   发现她哀怨的眼神,梁明轩明白过来,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悄悄说,“抱歉。”   卓楚悦在桌下捏他的手,被他反握住,温热宽大,让她安心。   接下来,这一桌,长达一两分钟的沉默。   没有问题可以问。   梁明轩的家世背景,估计父母亲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终于,父亲出声,“你父母是什么看法?”   “他们很乐于见我组建家庭。”   “你可曾带她见过父母?”   梁明轩回答,“先来拜见你们。”   “楚悦对你的家庭成员了解不多,她心思直率,太多弯绕和传统束缚,她势必要反抗,恐怕不能维系好一家人的感情。”   父亲目光有一刻是投向她的,似是提醒。   她心头一震,捏紧梁明轩的手,下意识地投靠他。   梁明轩笃定说,“我们以后的生活,不会与我的家庭有太密切的来往。”   “终归还需来往,人与家庭是分不开的,否则人从何处而来?”   他苦笑,“启振哥,你应该记得,第一个反抗我家庭的人,是我。”   第47章 第 47 章   父亲欲言又止,饮一口红酒,目光远望。   玻璃窗外的夜景,与餐厅的灯光融合在一起,还有母亲的耳坠,细细长长的垂链,悬挂着透亮的人造宝石,她稍稍转过头,光亮摇动。   母亲微笑说,“过去,我常常会想,楚悦将来是否会选择婚姻?因为一旦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全心全意投入,忘乎所以,如此自由,怕是不会安于家中。”   这一席话,卓楚悦听得很是感慨,尽管父母从小放养她,缺少沟通,他们仍然是了解她的。   梁明轩说,“我不会要求楚悦放弃工作,或者阻止她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在这一段婚姻里,她不用牺牲自由。”   母亲再问,“既然你不需要她操持家务,我想也不会是请她帮你打理财务,何必心急结婚?”   这时,卓楚悦出言回答,“结婚是我提出的。”   父母都看着她,有些意外。   她继续说,“可能我想得太简单,不如你们考量得多,毕竟,我也没有结过,但我认为,结婚是我和他决定今后一直生活在一起。”   父亲说,“不要冲动。”   卓楚悦说,“我很镇定。”   父母时常是这样的,不管你说的是否有道理,在他们听起来,都是没有道理。   因为在他们眼里,你永远是一个孩子。   “可不一定。”   她不服气,“那么您认为,我该等到几岁结婚?”   “这不是你几岁结婚的问题。”父亲一语带过。   卓楚悦知道,他们认为问题出在她选择的结婚对象,故意问,“不是这个问题,又是什么问题?”   父亲不耐烦,“你的叛逆期还没有过?”   “不,是它现在才到来。”   梁明轩忍俊不禁。   父亲表情不太好,似乎想要教训她几句,碍于梁明轩在场。   “一切待到与你父母商量之后,再谈吧。”   是的,父亲没有必要坚持否决,适当表态替女儿考虑的不认同,到这里足矣。   梁明轩懂得,所以微笑应下。   母亲沉默,不满父亲轻易妥协,但没有发作。   神户和牛冰冷了,她无比惋惜,只吃得下两口,示意服务生可以端走了。   母亲问她,“今晚准备回家睡沙发,还是让明轩带你走?”   卓楚悦犹豫着,没有及时给出答案。她心底是不想睡沙发,太不自在,必然要失眠一整夜。   母亲果断说,“你跟他走吧。”   父亲表情不解。   母亲轻描淡写说,“我把衣物通通放在她房间,没有地方让她躺下了。”   父亲板起脸来,很不愉快。   可是,如果母亲从始至终,都表示理解他的不易,他更不好过。   回到家楼下,卓楚悦上楼提行李,忽然有一种不舍,想留下来睡沙发。   她没有这么决定,因为梁明轩在楼下等着。   母亲送她到门口,“明天睡醒给我电话,我们去喝下午茶。”   搭电梯下来,司机接过行李,她钻进车上。   梁明轩正在讲电话,用的中文,应该是重要的谈话内容,司机没有上车。   她不出声打扰,低头玩手机,等到他挂下电话,才说,“我好饿!”   梁明轩降下车窗,让司机开门坐进驾驶座,然后转向她,“叉烧,想吃吗?”   晚上九点钟,街上正是喧闹时分。   卓楚悦坐在这一间窄小饭店里,环顾四下,与记忆中相差无几,连切烧腊的老师傅都是同一位,苍老不少,鬓发花白,下刀还是一样利落。   只有她一个人吃,所以点单时,与老板商量,切半份的量,照付一份的钱,当然老板满口答应。   一份烧鹅,一份叉烧,一份青菜,转眼上桌。   卓楚悦没有动筷子,向饭店门外张望。   直到,梁明轩从隔壁饭店,端着一盘炒鸡杂,回来坐下。   他有些偏执和孩子气地说,“闻到味道了,我想尝尝。”   一道地方菜,鸡的内脏,和青红椒一起下锅炒。   每样尝一口,他毫不留恋地放下筷子,喝起水。   真羡慕他的自控能力。   她咬一口皮脆的烧鹅,当即被征服,扎起头发,投入地,慢慢地吃。   梁明轩看着她一会,忍不住说,“没有想问我的?”   卓楚悦想了想,“好吃吗?”   他无奈的笑,“一般欧陆的餐厅是不做这些的,我很少有机会吃得到它。”   她唔一声,再挖一勺叉烧汁淋过的米饭。   他探究着,“真没有想问的?”   卓楚悦抬起目光来,认真地说,“你比我阅历丰富,比我想得全面,比我有钱,那么你同意和我结婚,证明这不是一件坏事。”   梁明轩递给她一张纸巾,“你太看得起我了。”   吃完,司机把他们载来酒店,肯定是梁明轩提前授意。   卓楚悦脱掉牛仔外套,只剩一件白T恤,平躺沙发上。   她想到梁明轩在薄林湾空置的大房子,答应了要帮他设计室内装潢,迟迟未履行。   她惭愧说,“下次回来,我们去看看你的房子?”   同时,梁明轩说,“你在里面就穿一件短袖?”   他顿住一刻,然后困惑,“我的房子?”   今夜梁明轩格外有趣。   卓楚悦坐起来,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你忘了?”   “哦,是,有一栋房。”   她歪下头,无赖地说,“忘都忘了,不如送给我。”   “好,明天就可以办转让手续,只要你有时间。”他没有迟疑,很平静地说着,拉开了更衣间的门,把行李箱放进去。   卓楚悦笑容凝滞,朝房间喊,“我是开玩笑。”   “是吗?不过,这个提议很好,你可以转赠父母。”   “不用。”   他可能没有听见,接着说,“你考虑一下。”   这句话像是在考验她。   而她又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   梁明轩走过来,坐下问,“你知道现在什么季节?”   “秋高气爽。”   梁明轩打量着她身上的T恤,说,“不是你感觉不到冷,你就不会生病。”   卓楚悦也不是狡辩,“一天都坐在车上,吹不到冷风。”   她说完,打出个喷嚏。   她自己愣住,岂有此理。   他笑出声来,拍拍她,“去,冲热水澡。”   只得遵命。   过一会,卓楚悦用毛巾拧着沾湿的发尾,从浴室出来,再次躺在沙发上,刚刚点开一部电影,就睡着了。   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面朝卧室的窗户,窗帘底下没有光漏进来。   她迷迷糊糊说,“天没有亮?”   梁明轩的声音响起,“你才睡下一个钟头。”   凌晨两点三十分。   卓楚悦翻身侧躺,只见他全神集中在一台笔记本上,她挪上去,抱住他的手臂,如同扰人工作的猫咪。   梁明轩合上笔记本,放到一旁。   他躺下来,搂住她,抚摸/她身体各处,灼热的气息钻入她的耳朵,“做吗?”   “嗯。”她轻轻地答。   她喜欢与他皮肤相贴,亲密无间。   中午,酒店服务生按响门铃,送来熨烫平整的西装。   梁明轩走进更衣间,挂起西装。   卓楚悦正穿上一条靛蓝色的丝绒裙,雪白皮肤裹着肩颈的骨头,细长的胳膊,从肩带下撩出长发。   她问,“你要上班?”   “难得回来,顺便开会。”   梁明轩上前亲吻她的脸,一张信封放入她手中,“替我问候她。”   她低头,打开香槟色的信封,是一个堆砌名牌的商场礼品卡。   “里面有多少钱?”卓楚悦为自己的好奇心找到理由,“我担心她刷过头,就不气派了。”   梁明轩笑,“我写在上面?”   卓楚悦立刻递给他。   他找到一把笔,往梳妆台前一坐,飞快写完。   她接来,盯住发愣,半晌回神,说,“谢谢,妈妈会喜欢的。”   不必数有几个零,他是用中文写下的。   第48章 第 48 章   一辆劳斯莱斯汽车,白天开在路上,着实吸引眼球,尤其将行至目的地,车子慢下来。   司机打开后座车门,卓楚悦穿着长长的黑色针织外衫,一字扣的礼服单鞋,迈下车,行人瞩目。   有时,美可以靠气氛营造,只见她三两步,走进华丽的建筑物里,最后一眼,是她异常白皙的脚踝,根本来不及看清她的面容,也是惊鸿一瞥。   这里是母亲很喜欢的一间餐厅,他们只为熟客制作下午茶点。   小时候母亲就带她来过,很少有餐厅用木地板。仿蜡烛的吊灯,各种深浅不一的棕色之间,点缀金桐色。   母亲坐下有一会,白色桌布上放着金属烟盒,一壶斯里兰卡的红茶。   母亲优雅地转过头来,对她说,“今天他们有甘纳许,椰子冰糕,你想来点什么?”   卓楚悦说,“小时候我在这里吃过一种甜点,最底下是全麦面包,有花生酱,最上层是冰激凌。”   母亲回忆不起,“我问一问。”她抬手,招服务生来。   卓楚悦想要的甜点早已不存在,还是点了热情果甘纳许,蔓越莓黑麦面包,以及鸡蛋鱼子酱。   聊天过程中,卓楚悦观察母亲,她保养得宜,皮肤很紧,不见细纹和晒斑,却有一处始终不能隐藏年龄,眼睛。   更准确一点说,是眼珠子。   如果有人上年纪了,眼睛仍然活力透亮,可能还带着娇气,必定是过着非常非常滋润,且无忧无虑的生活。   母亲放下茶杯,喃喃,“也许,不该让他成为你的家庭老师。”   卓楚悦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餐厅附赠的小礼物,是锡箔纸包装的巧克力,有红、蓝、金,三个颜色。   “如果我按照你们期望,结识一位好青年,互相摸清底细,然后开始长年累月共处一室,迁就对方的生活习惯,我不要。”   “所有的婚姻都需要你迁就,所有的。”母亲强调。   卓楚悦选了蓝色的,打开,是白巧克力,她摊给母亲,说,“我不喜欢白巧克力,可我从来没有和你们说过,任谁送给我一盒白巧克力,我都笑着说,谢谢,我很喜欢……”   她将锡箔纸重新扭上,放回去。   “收到不合心意的礼物,可能只有一两次,家里煮饭不合我的胃口,我可以等到长大,搬出去生活,但是,要我迁就一个不怎么爱的人,一辈子三餐不合胃口,多可怕啊,我做不到。”   也不知道,怎会那么神奇,文阿姨做的饭菜,全部都不是她想吃的,她尝试过提一些建议,然而最后端上桌的,与她描述的,天差地别。   卓楚悦讲出这些的时候,只想到文阿姨听不见,不会伤她的心,忘记了,也可能文阿姨是照顾父母的口味。她连忙说,“对不起。”   母亲愧疚地说,“不,我以为你是喜欢的。”   “我忍了十几年。”   母亲长叹一声。   卓楚悦说,“我从十三、四岁起,就喜欢梁明轩了,是很单纯的感情,甚至把他当成日记本,我告诉他所有的事情,我喜欢、我不喜欢的……”   梁明轩不仅倾听她的诉求,而且听懂了。即使偶尔他也要求她吃下不喜欢的东西,但他知道,这是她不喜欢的,不需要她假装表示感谢。   “与他相处的时候,我很舒服,我离不开他。”   母亲颔首,“我明白了。”   卓楚悦记起一事,将信封取出,递至她眼前。   母亲拆开信封,见到礼品卡,怔了怔,一阵沉默。   卓楚悦不懂她的沉默,正想出声问她。   母亲忽然说,“楚悦,你记住,永远不要开口向他要钱。”   卓楚悦一愣,“这是他的心意,不是我要来的。”   “我不是指这个,你很聪明,应该理解我的意思?”母亲注视着她,“永远不要开口。”   她坚定地说,“我不理解。”   卓楚悦认为是母亲不了解,她与梁明轩的感情,他们之间没有不可以开口的事情。   母亲说,“人生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想法,你还年轻,等你再长些年岁,钟意的男人又是另一种模样……将来,无论你想要什么,都不能向他开口,不管他是否看得出来,你都要坚称自己没有变心。”   “我会坦白,由他决定原谅与否,我不会伤害他。”   “你向他坦白,难道不是一种伤害?”   卓楚悦顿口无言。   “当初,你爸爸拒绝与他合作,是迫于他父亲的压力,他反抗自己的父亲,与别人反抗他的父亲,后果太不一样了,所以,你不能不顾及他的家人,最好是让他回归家庭,你得到的更多。   如果你真不准备处理与他家人的关系,等于把所有难题推给他,他是男人,不是神,有情绪,会疲劳。”   卓楚悦马上说,“我没有这么想,我会去面对。”   母亲说,“我不是想吓唬你,是想你听进去,慢慢消化。”   “嗯……”   母亲买过单,朝她扬了扬礼品卡,“走吧,不要辜负他的心意。”   最近一两年,卓楚悦对着家居摆件,才有购物热情,而时装商场里找不到这些东西,她只替母亲挑高级成衣,见到一件斜纹软呢大衣,像个小孩子一样叫着,“妈妈,快来试试——”   母亲笑,“一件大衣,值得你这么兴奋?”   “我好喜欢这个颜色,宝蓝的,还嵌着金丝,你来穿穿!”   礼尚往来,母亲给她挑了一对鸽血红宝石镶钻的耳环,在她戴上之后,轻轻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我喜欢这个颜色。”   卓楚悦照着镜子,觉得它特别美,挪不开眼睛,“谢谢。”   耳环要付款了,母亲递出自己的卡,对店员小姐说,“分期。”   卓楚悦有些愕然,就要拦下。母亲转向她,说,“是我送你的礼物。”   卓楚悦十分感动,抱上母亲的胳膊,头靠着她,“等我赚很多很多的钱,送你一间大房子。”   “你爸爸呢?”   她笑起来,“不管他!”   逛街很是消磨时间,但显然母亲不打算用晚餐。卓楚悦心中叹息,也不提自己饿了。   从商场出来,又到进口超市买了几盒水果,卓楚悦只带一盒玫瑰香葡萄回酒店。   房间里没有人,梁明轩回复信息,他早已下班,在酒店的健身房。   健身房空间极大,器材极少,跑步机与另一台跑步机,相距起码得有十步,谈不到天。   梁明轩换得一身休闲运动的服装,在慢跑,电视屏幕上播着新闻。   卓楚悦悄悄进来,坐在无人使用的器材,下巴搭在手背上,偷偷望住他。   很想见他穿起一整套手工定制的西装,不同一般人的气度。   没多久,他用毛巾揩汗,从跑步机下来,准确地向她走过来。   他至面前,卓楚悦才好奇地问,“怎么发现我的?”   梁明轩笑一下,“玻璃反光。”   真是一个蠢问题。   进了电梯,因为他身上有汗水,没有冲洗干净之前,与她保持着是熟人但不亲密的距离。   梁明轩说,“今天跟你母亲聊了什么?”   “如何当好梁明轩的太太。”卓楚悦想开一个严肃的玩笑,这样说出来还是有些羞臊。   他饶有兴趣,“哦,你学到了什么?”   “绝不向你开口要钱。”   他好笑问,“为什么?”   “也许,担心你会觉得我目的不纯。”她耸耸肩,说,“妈妈她不太了解,在你面前,我是没有秘密的人,假如有,最多藏得住一年。”   他还有点惊讶,“一年?可够长了。”   “因为我们冷战过一整年。”   梁明轩稍稍扬起头,似在回忆,“嗯,是我工作效率最高的一年。”   “原来没有我的打扰,你可以更专心?”   “解读错了,是没有你,我很无聊,只好工作了。”他在运动过后,人很放松,语气也轻快几分,“我说过,我不是工作狂。”   她翘起嘴角,愉快地应,“哦。”   走出电梯,她上前打开房门,梁明轩在她的身后,捏了一下她的耳朵。   卓楚悦摸上自己耳朵,不解地回头。   梁明轩正看着她的耳环,说,“很衬你。”   她说一声谢谢,开进房间,又问,“我们明天回家?”   他满意她用‘回家’这个词,答,“明早十点钟的航班。”   “什么时候见你家人?”   他的表情是征询,“下个周末?”   卓楚悦郑重点头,“嗯。”   “不要紧,有我在。”   “我不担忧,他们会喜欢我。”   第49章 第 49 章   “你肯定?”梁明轩笑着问,不是另有异议,而是逗她。   打开门之后,套房全部通上电,蓝牙音箱也响起来,是她离开房间前连上的,放出来的是Patricia Barber在十几年发行的《Night Club》。   卓楚悦松弛地坐进沙发里,“他们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一定很有智慧,应该明白,不喜欢也没办法。”   可以想象,他有财有势的父母以及另外的亲属,表面上笑容可掬,心底要么轻慢不喜,要么勉强接纳她。   梁明轩轻轻一抬眉毛,没甚表情。   卓楚悦直起腰,慌张地说,“我这样揣测你的父母不太好。”   她说过,她从来不把自己的偏见宣之于口。除非在梁明轩面前。   然而,在他面前,流露出对他的父母偏见,太得意忘形了。   他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我没有……”她底气不足,所以他好像没听见,放下手机,走进卧房,再走进浴室。   卓楚悦望住他身影消失的地方,过一会,又倒回沙发里。   梁明轩穿着白色的浴袍出来时,带着干净而潮湿的气息,拧开一瓶矿泉水,坐在书桌后面。   她起来脱掉外衫,将暖气调低一些,去洗葡萄,装进咖啡杯里,走到他的身旁,“你要吃些葡萄吗?或者……”   她亮出餐厅送的小礼物,“巧克力?”   “不用,谢谢。”梁明轩亲昵地拍拍她的屁/股。   卓楚悦倚住桌沿,轻轻问,“你生气了吗?”   他感到疑惑,转向她,反问,“你做了什么让我生气的事?”   “我……我说了不好听的话。”   梁明轩很快明白,拉起她,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没有,我没有生气,不过,我不喜欢你贬低自己,可能他们会不喜欢你,但肯定不是因为你不够好。”   卓楚悦摸上他的脸,他的眼睛依旧有神,不见半点老去的痕迹。   他的想法,正是她无法与其他人交往的理由。她不想只成为谁的恋人、妻子,甚至出现最坏的情况,这个‘谁’是一个比她更不懂事的男人,她被迫成为他的母亲。   梁明轩可以让她成为他的爱人和孩子,她知道,他也耽于其中。   在见梁明轩的家长之前,先有人予以她不喜欢的置评,就是郭伦宇的太太,时装展的主办人。   即使场地已经开始施工,郭太太仍然轻率的叫停。为什么说她是轻率,你听听——   卓楚悦问,“郭太太不喜欢哪个部分?”   她的秘书答,“全部。”   卓楚悦深吸一口气,又问,“她想要如何修改?”   秘书迟了两秒钟,才说,“她说,中规中矩,不够新鲜。”   “没有具体的要求?”   “没有。”秘书公式化的微笑,说,“请务必在这两天改出新的方案,以免耽误工期。”   卓楚悦可以翻个白眼,她承担得起后果,但她不想损害高海阔在业界的口碑。   回到家中,适合午睡的阳光照进整个客厅,梁明轩坐在阳台与人通电话,他双腿前的圆桌上,有一杯浅浅的威士忌,他手指间有一支香烟。   烟草、酒精,她好久没碰了。卓楚悦羡煞地望一眼,将手袋扔在沙发上,转身进厨房。   放上平底锅,煎两片培根。吐司塞进烤面包机,等它跳出来,与培根、奶酪一起,全部切成一小块,再撕开罗马生菜,铺陈碗底。一勺橄榄油,几勺黑醋,再撒上一些黑胡椒。   她端着一碗沙律,来客厅地毯坐下,打开笔记本,开始发呆。   梁明轩从阳台进来,把冷风也带进来,极快地消散在温暖干燥的室内。   他走过来坐在沙发,亲一下她的额头,握起叉子吃她的沙律,一边问,“今晚有空?”   卓楚悦扬起疑问的小脸。   他答,“有一位朋友邀请我到他家中做客。”   她指了指笔记本,“恐怕我要在家完成作业。”   “这我就帮不上忙了。”   她托住下巴,想要继续发呆,随口一问,“哪位朋友?”   梁明轩简单交代,“姓郭,一个投资商,前两年见过一面,交情不深。”   她脑中冒出一个名字,“郭伦宇?”   “认识?”   卓楚悦点点头,然后说,“我和你一起去。”   因为梁明轩穿着十分休闲,一副只是与她出门散步的样子。有样学样,她也不当一回事儿,穿上一件宽松的普蓝色毛衣,燕麦色长裤,懒得精心化妆,扑薄薄一层粉底,梳梳头发,出了门。   天黑了,车子开进由十二栋别墅集成的豪宅群。老洋房建筑,芒萨尔屋顶,老虎窗,资产阶级的风貌。   郭伦宇来迎接他们,其人比镜头中要瘦,要矮一点。   他对梁明轩说,“今晚有你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言重了。”梁明轩揽住她的肩膀,这样介绍,“我的未婚妻,卓楚悦。”   郭伦宇表现出惊讶,“你好卓小姐,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卓楚悦与他握手,“谢谢,我也是。”   走入厅中,郭伦宇引见三位男士,两位女士,年纪各不相同。   男士均是整齐的西装。   一位女士穿鸡尾酒/色的无袖连衣裙,大方美丽。另一位穿精致的羊毛斜纹绸套装,佩戴宝石胸针。   似乎都有来头,可惜,卓楚悦不在意,左耳进右耳朵出,但是笑容明亮动人。   入席,她的打扮最随意,却是座上宾。   一位男士起身倒酒,“以往老是听人说起小梁先生,今天终于得见庐山真面,果真是风流倜傥,名不虚传。”   梁明轩微笑以对。   卓楚悦忽然发现,他也有不好亲近一面。   一桌谄媚的笑容和话语中,郭伦宇稍显正常,当然,他也是受恭维的对象之一。   原是想来,当面问问郭太太,对时装展场地布置的意见,卓楚悦审时度势,打消主意。   长长的盘子端上桌,是一条巨大的野生白条鱼。   请梁明轩第一个动筷,而他动作自然地,夹到卓楚悦的碗里。   她不觉什么,尝一口,眼睛一亮,“好吃。”   郭伦宇笑容满面,“太好了,他们没有骗我,我还担心说,这鱼,长得这么大,肉都干柴了吧?”   “听说是越有重量,肉质越好。”梁明轩说着又夹一筷子,放进她碗里。   “这个方面你是专家,我是门外汉。”   梁明轩笑,捏起酒杯,“只要肯花钱,无需亲自了解。”   在座的统统举杯,卓楚悦只得放下筷子。   汤品呈上,郭伦宇很是关心她,说,“花胶土鸡汤,养颜美容。”   有人笑问,“郭总最近怎么研究起这个来了?”   “我老婆说,电视上看我面皮都皱了,该要好好保养。”   “郭太太爱开玩笑,郭总英姿勃勃,最多最多刚过而立。”   “我是难以隐藏年纪的,不如明轩,对吧?”郭伦宇转头问她。   卓楚悦正喝着汤,漫不经心地应答,“嗯,他老得很慢。”   周围的声音顷刻没了,只剩下她的汤勺触碰瓷碗,发出寂寞的声响。   梁明轩笑了笑,“我心态年轻。”   “梁先生怎能称得上老,不然我是什么?古稀花甲了。”   穿裙装的女士出声,换一话题,“怎么不见郭太太?”   “她带两个孩子去米兰时装周,赶不回来,正在天上飞。”   一桌子人笑。   郭伦宇问,“卓小姐哪里高就?”   梁明轩替她回答,“她是设计师。”   郭伦宇赞美说,“很有艺术气息的职业。”   接着,他凑到梁明轩身侧,压低声音,“我在豪庭包一场,晚点我们喝一杯?”   卓楚悦听得见,不作声。   梁明轩推说,“不了,怕她不开心。”   郭伦宇扫兴地叹一声,不放弃地问她,“晚上我请明轩喝两杯酒,可以吗?”   卓楚悦直言不讳,“不可以,他要跟我回家。”   第50章 第 50 章   晚上十一点钟,郭伦宇送他们至车门。   他面颊充红,已然微醺,扶住车窗,“真不让我们去喝几杯?卓小姐,你太小气了。”   卓楚悦煞有其事说,“明早他要上班。”   他无言,根本不信她的胡诌。   梁明轩说,“明早我确实有会要开,多谢款待,下次再聚。”   “好好好,下次再聚。”郭伦宇答应着,然后指着她,像个长辈般说,“下次你不许再小气,我就给你准备一份女孩子都喜欢的礼物。”   卓楚悦展露笑容,“我等着。”   车子开出洋房花园,到了现代化的城市森林。   梁明轩喝了不少酒,仰头在座椅中,闭目养神。   司机望进后视镜,“回临江大道?”   “对。”卓楚悦答。她很清醒,今晚饭局上只有她,一杯酒都没喝光。   车外的灯光照进来,他的脖子有些发红,她用手背贴上去,想为他降温,却由他握住。   她开口,“郭伦宇的太太目前是我的客户,我们只通过她的秘书交流,没有见到面,估计她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原打算,今晚问问她,关于时装展的具体意见,如果我问了,会不会让你没面子?”   他掀开眼睛,望住车顶,犹豫着没出声。   好在,她没有向郭伦宇提起。   她出声,“我会推掉这个案子。”   “我向你母亲保证过,不会让你放弃自己的工作。”梁明轩看着她,温柔地说,“我帮你问?”   她摇摇头,“起初她不讲清楚要求,已经施工了,一句不喜欢,全部否定,拆掉重来,简直是玩我,我不开心了。”   “真的?”他有些怀疑。   卓楚悦笑了,露出她的小牙齿,“假的,你见我生过几次气?但是为你让步,我很开心。”   梁明轩摩挲着她的手,思虑一下,忽然说,“如果你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露面,不用勉强。”   她挑眉,“我不来,任凭他们把你请去夜总会?”   他笑,“我不会去的。”   “其实我想去,可是他不邀请我。”   梁明轩拧起眉头,抬手敲了下她的头。   夜色中,美轮美奂的大厦,一座又一座。   卓楚悦眺望着车窗外出神,喃喃,“我知道,以后这些场合会越来越多,我要习惯。”   “不好吗?不需要你奉承任何人,谁都捧着你,只听得到好话,还有山珍海味,可以尽情享用。”   她还望着窗外,声音非常非常轻,“俗气。”   梁明轩听见了,坦然说,“可我就是一个俗气的男人。”   “你不是。”   倘若他是,他不会选择和她结婚,门不当户不对,也无益于他的事业。   “我是。”他坚持说。   卓楚悦愣一下,笑笑,“你喝多了。”   “可能吧。”   梁明轩展臂绕过她的肩,将她拥入怀中,说,“如果我是一个高尚豁达的人,不应该想要得到你,只要你……永远快乐健康。”   她抬起头,闻到淡淡酒气,“照你这样说,我也是一个大俗人,因为我想早上起床和你一起吃早餐,听你发工作的牢骚,听你叫我把房间收拾整齐,想要你拥抱我、亲我。”   他低声笑了。   隔日,她来工地上见高海阔。   外来车辆不让通行,只能下车走进去,周围噪音极大,飞沙走石,她举起文件夹挡在头顶。   高海阔一见她,就扔给她一个安全帽。   生怕他听不清,卓楚悦大声说,“老师,时装展的案子我改完了,但是我不继续跟了。”   为了填补愧疚,她熬夜修改了方案。   高海阔瞪她一眼,往建筑物走去,“你最好是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她跟上,“我要请假,出国一趟。”   他继续往前走,“出国做什么?”   “去见男朋友的家长,准备结婚。”   高海阔转过身来,“什么?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卓楚悦站住回答,“两个月之前。”   又补充,“严格来说是一个多月之前。”   他好笑地说,“有差别吗?”   走进简陋的电梯,一边上升,一边四面漏风。高海阔俯视底下,说着,“你不要脑子发热,闪婚,后患无穷。”   “不,不是,交往两个月就结婚,听起来是很有风险,实际上我们认识有十一年了。”她解释。   “十一年,青马竹梅?”   “不算。”应该是家教与学生。   “他是那本书?”   卓楚悦差点记不起,他们讨论过的择偶观。当时,她脑中的人影是梁明轩,此刻一想……   电梯停住,震动一下,她的心跟着颤一下,思潮戛然而止。   高海阔习以为常,走入管道暴/露的空旷楼层,“去哪个国家?”   “美国。”   “美国人?”   “华裔。”   “你调整一下时间,抓紧点,不是一样可以完成工作?”他在八卦和正业之间切换。   “不可以,老师,在我人生的要紧关头,你放我一马。”   高海阔夺来她手中的文件夹,作势要砸向她,知道他只是吓唬自己,她还是下意识躲往一旁。   他把文件夹扔在一张旧桌子上,边上有罐装咖啡、一整条香烟,已经拆开了。   高海阔点起一支烟,闲闲地问,“你们吵过架吗?”   她想也不想,“没有,只有冷战过。”   “冷战了多久?”   “一年。”   他无语了,吐一口烟,说,“……真行,比交往时间都长。”   上一次出国,在她年纪尚小的时候,一家人飞到西班牙旅行,那时买的纪念品,今日一概下落不明,更不要提身处异国的感受,早都忘光光。   这个下午,他们登上头等舱,因为沙发座椅宽敞,她裹上毯子,窝在梁明轩身旁,看一会电影,从他肩上抬起头,望向窗外,竟是一片夜幕。晚餐她只要炒河粉,和蟹粉小笼,空乘收走盘子,又送来一份椰奶红豆沙。   周遭的灯都暗下来,她困得忘记回自己的座位,钻进他的卧间睡下了。床很窄,仅可容下一个人。   一觉醒来,她头有点晕,发现他歪头躺在皮质的沙发座上,正沉睡着。她悄悄坐下来,亲他的脸,他意识朦胧地转醒。   她轻轻说,“你进去睡一会,还有几小时才到。”   他深深吸气,才起身,进房间躺下。   下午三点钟,飞机落地在芝加哥奥尔黑机场。   梁明轩的父母分居两地,过会儿只会见到他的母亲。   坐在车中,卓楚悦竟然开始紧张,不想表现出来,一直面向车窗,却没有留心风景。   车开到超市,她挑了样子最新鲜的水果,想一想,又带上一盒燕窝。   梁母住的家,大门两旁与后院都是金叶杨,正到好时候,红砖墙外的地上铺满金桔色落叶,美不胜收。   一位亚洲五官的中年男人开的门,他满面笑容,请他们快快进来,用英文说,不用脱鞋。   梁明轩低头说,“管家。”   卓楚悦恍然,笑着点头。   墙是典雅的杏白色,地板是梨花木,花瓶里塞满玫瑰,每一朵都是婀娜绽放。   这时,走出来一位妇人,不可用‘老’来形容,那是芳华逝去,自然呈现的美态,她神情惊喜,“看看这是谁?你是楚悦?”   卓楚悦没有刻意穿得要讨长辈喜欢,咖啡色针织马甲,衬衫领的长裙,一双棕红色及膝皮靴。   她眼睛亮亮的笑起来,还有些腼腆地说,“伯母您好,我买了一些水果来。”   “有心了。”梁母示意管家接过水果,盯住她打量,摸摸她的后脑勺,“真是一个漂亮孩子。”   梁母又吩咐梁明轩放置行李,然后拉起她,“来——”   穿过客厅,走进温室般的地方,可以从玻璃墙观赏到后院。这里已经坐有两位女士。   听着梁母说,“芬姨,她的女儿南茜,她们来陪我解闷的。”   一位长辈年纪,一定是芬姨。另外一位则是南茜,容貌年轻,约摸是二十六、七岁,穿淡粉色的罗纹针织夹克,同一个系列的直筒短裙,眼底有十足好奇,脸上挂着笑容。   梁母介绍她,“我的儿媳,楚悦。”   卓楚悦心中一怔,与她预想的场面截然不同。   芬姨说,“您有福了,儿媳这么年轻可人。”   想来,她们是知道今日她会出现,并无多讶。   梁母笑一笑,招呼卓楚悦坐下,又叫她吃橙,还要帮她切开,好不热情。   南茜俯身来按住她的手,冲她笑着,“你好。”   第51章 第 51 章   “你好。”卓楚悦同样友善的回应,顺便闻着她带来的香水气,商业香水,简单强势,不容忽略,可能是香奈儿19号。   芬姨出声问,“楚悦,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她的中文有一点南方口音,语气亲切,也掩盖不住浓厚的探究意味。   梁母接下去说,“我记得,从前是做实业?”   楚悦有些意外她用‘从前’这个字眼,证明梁母很清楚她的家底。转念一想,毋庸惊讶,他父母的身份地位,手一伸就有人奉上,所有名字叫‘卓楚悦’的女孩,她的家庭背景和资产情况。   “现在实业可不好做了。”芬姨说。   “是呀。”梁母应声。   芬姨又问她,“上市了?”   原来,芬姨还没有明白。或者,她是想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别问孩子那么多,她哪里知道。”梁母说。   芬姨笑笑,“也是,我们周围的孩子呀,自小锦衣玉食,不知道什么是钱,只管花个痛快,两耳不闻家中事,不像南茜,奇奇怪怪,什么都要问得一清二楚。”   南茜皱眉,“这有什么奇怪?”   家中事,卓楚悦是知道的,但是她也知道,梁母不愿她作答。她没有感到不舒服,不会脆生生地说:从前她父亲是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后来破产,四处奔波,重操旧业,然而不温不火,勉强撑起门面。   梁母笑着朝南茜说,“对,只有你妈妈觉得奇怪。”   她已经把甜橙切成几瓣,装在骨瓷盘子里,递到楚悦眼皮底下。   “谢谢。”卓楚悦连忙接住。   南茜也来问她,“准备在这里待多久?后天晚上城里有个音乐会,我想请你们一起去。”   她正想开口。梁母替她回答,“后天他们要去见阿轩他老爸。”   芬姨端起茶杯,却一顿,发现走进来的人,“哎呀,明轩——”   卓楚悦转过头去,然而,粉色的影子从她眼前晃过。   南茜兴奋地上前拥抱他,“我都不记得上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了。”   梁明轩自然地与她分开,“听说你自己开公司了?”   南茜翘起下巴,洋洋得意,“厉害吧?”   他礼貌而温和的笑,“有志者事竟成。”   卓楚悦怔怔的,他表现出的距离感,恰是她往日迷恋的,一种近在眼前,却无法把他永远留在眼前的感觉,只能够贪婪地看着他。   一个人想保持完美形象,要诀在于保持距离,使你将所有美好的幻想套用在他身上。   南茜凝视他的眼神,她全然了解。无论年纪多大,在钟情的人面前都会变回小女孩。   卓楚悦低下眼帘,假装看不见,认真吃橙。   梁明轩到她的身边来,坐在沙发扶手上,揽过她的肩膀,声音如同吻在她头顶,“我带你走走?”   她提起兴致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望向自己母亲,说,“我带楚悦四处走走。”   梁母微笑点头。   梁明轩带她走上楼梯,天花板与墙角的石膏线,是低调的洛可可,地板仍是温情的木头,彻头彻尾欧洲文化的诗情画意。   一路逛到三楼,看见一张台球桌,红蓝相间的格子地毯,与棕木色的酒柜相接,还有一大张皮革沙发。   “我十三、四岁时,经常邀请同学上家里打球。”梁明轩说。   卓楚悦想起,“你还说要教我打台球,也没下文。”   他摸摸脖子说,“今晚教你。”   开进一间房门,有他们的行李箱在。   卓楚悦便问,“这是你的房间?”   “是,但是家具都已翻新。”他回答。   绕至电视墙后面,竟然是书柜,除开书,再无它物,整整齐齐,没有可以抓住的小把柄,正面对着单人沙发。   能想象到年少的他躺在这里,一边喝咖啡一边阅读。   她推开落地窗,走出露台来。   这一个落日时分,天空仿佛是薄薄的丝绸,漫天遍地的朦胧,远处有一座小小教堂。   卓楚悦满心赞叹,“买下这一座房子,要多少钱?”   他似乎不太清楚,想了想说,“不贵。”   她把景色望个遍,终于开腔,“你和南茜认识很久?”   梁明轩说,“早年认识的,见过几次。”   “青梅竹马?”   他无奈地笑一下,“我见她时,她还小,她没有大你几岁。”   “哦。”她若有所思地应。   又是一个卓楚悦。不,南茜比她还要早认识他,怎么没有修得正果呢?   静一会,他忽然出言,“大概是去年,母亲要撮合我和她,但我说……暂时不想分心谈这件事。”   卓楚悦靠着围栏,托住下巴,在思索什么,丝绒般的光线,照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曾经我以为,你没有说得上话的小辈,交心的朋友也不多,所以待我格外好。”   她转过来看着他,说,“其实,你有很多选择。”   梁明轩摇摇头,“没有一个像你……”她猜是打动人心的话语,他说下去,“不管我是否乐意,一定要介入我的生活。”   “我是同情你寡家孤人!”   他笑出来,“多谢。”   下楼用餐,桌上的餐具有筷子,亦有刀叉。他们各自落座。梁明轩朝芬姨微笑,点头致意。   南茜刚刚坐下,一通电话打进来,她起身走出餐厅去接。   厨师是华人面孔,每上一道菜,就用蹩脚的中文解释一下。红酒炆牛肉,一整块厚牛肉,浇着酱油色的汁。上汤蟹肉鱼翅卷,汤底清淡,气味很鲜。再有几屉茶点。   管家又端来每人一例的冰糖燕窝。   梁母说,“今天楚悦带来的燕窝,正好煮甜汤。”   卓楚悦笑一笑。   南茜回来说着,“不好意思。”   芬姨揶揄说,“公司开的不大,忙得倒有模有样。”   “正因为是小公司才要忙。”   梁母说,“有上进心是好事,阿轩也是一步步走到今日。”   芬姨叹说,“她始终要嫁人。”   南茜说,“婚姻和事业是两件事,不要混为一谈。”   芬姨睨她一眼,瞟向对面坐的卓楚悦,又说,“你啊,不如楚悦懂事。”   今晚的红酒炆牛肉,深得卓楚悦的心,她还悄悄推梁明轩的胳膊,示意这一道菜的美味,他轻轻挑眉。忽然被点名,她困惑地抬起头。   梁母笑着说,“我们楚悦是懂事的,现在做设计师?”   她喝一口水,声音清爽地说,“室内设计,偶尔学习一下建筑设计。”   “在别人名下打工?”   “我的老板在业界有名,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可以学到很多。”   梁母似无意地问,“不考虑自己独立门户?”   卓楚悦谦虚地答,“我还没有这个能力。”   梁明轩说,“以后会有的。”   随他话音一落,南茜拍下刀叉,赢得所有人的注目,而她的眼波暗涌中有气恼、不甘、伤心难过,为了不被轻视,要全部忍下。   南茜低下眼眸,擦擦嘴,“我吃饱了,还有工作要做,失陪,你们慢用。”   卓楚悦看见她盘中的牛肉,只切下一刀。   “哎——”芬姨没喊住她,转回来,对梁母说着,“你说她哪里不奇怪?”   卓楚悦将疑问的目光,投向身旁的男人。梁明轩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情。可是直觉告诉她,他应该是知道的。   当天晚上,自是宿在他母亲家里。   梁明轩去洗漱,她在打桌球,两颗球碰在一起,脆脆地响,听着上/瘾。   梁母亲自端着盘子上来,“不晓得你有没有这个习惯,我给你热了牛奶。”   卓楚悦放下球杆,“太感谢您。”   她没有这个习惯,但是睡前一杯温热的牛奶,像童话故事里的情节,抗拒不了。   梁母坐在她身边说,“你不要介意,下午我有意隐瞒你的家世,还有南茜突然闹脾气。”   “不介意。”她毫不犹豫地说,“您比我想象的还要温柔,只要是您的朋友,我也会尊重她们。”   梁母欣慰地说,“你是个大气的孩子。”   卓楚悦知道自己不是大气,是性格太轻盈,任何事在心上飘飘而过。   “阿轩有没有向你提过,原来我打算让他和南茜相处试试。”   “嗯。”   “他开出条件,说他未来的妻子,必须专心在家庭上,他不想工作一天,再回到一间空房子里。”梁母见她一怔,还是继续说,“我原话告诉南茜,让她自己决定,她思来想去,仍是认为女人不应该抛弃事业。”   所以,南茜生气了。   梁明轩没有把这个枷锁安在卓楚悦身上,叫她一心一意,当阔太太,反而鼓励她、支持她的工作。   卓楚悦表情复杂,然后抱定想法,才说,“换作是我也不开心,不喜欢可以直说,不用找借口。”   “不,孩子,这是他一向的标准,从来没有变过,你一定还不知道,阿轩有一半是脾气遗传他爸,也是个顽固不化的,直到他说起你的时候……我好想见见这个女孩子,何方神圣?居然可以让他改变心意。”   “因为……我……我是他的养女。”   梁母一愣,哈哈笑起来。   卓楚悦从她的反应,知道这个玩笑可以开,“他很高兴见我有出息。”   梁明轩走过来,一身沐浴过的气息,“在说什么,这么有趣?”   梁母依然笑,“在说,楚悦不仅是我儿媳,还是我的孙女。”   卓楚悦来不及发出嘘声。   第52章 第 52 章   梁明轩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对他的母亲说,“您不要听她胡说八道。”   “对。”卓楚悦将功补过说着。   梁母会心一笑,然后起身,“我回房休息了,你们自己玩吧。”说完,下楼离开。   梁明轩假意严肃地凝视她一会,结果呢,也只是捏捏她的脸蛋。卓楚悦抄起旁边的牛奶,问他,“喝吗?”   “我洗漱了。”他走到球桌前,捡起彩色的树脂桌球收进三角框里。   “伯母和我说了南茜的事。”卓楚悦盯住他,说,“你的回答不是不想谈这件事情,而是说你的妻子要做家庭主妇。”   他坦然承认,“是,是我理想的婚姻状态。”   “那么我是不理想的存在。”她说。   梁明轩已经把球桌收拾好了,却站在那里,没有看向她,似是沉思,久久不语。   她想自己是不是失言了。   他走过来坐下,手掌贴住她的脸,从她的额角开始抚摸,望进她的眼睛。   他款款道来,“我一直有自己的人生规划,你是突然闯进来的小怪兽,把我规整的屋子,这里掀开,那里踢翻,最后坐在屋中不走了。”   卓楚悦收获着夸奖长大,没有人形容她是怪兽,多么神奇,他比她更懂得怎样打动她,此刻像是有人捏酸了她的鼻子,使她的眼睛变得温热起来。   可能梁明轩是遗传了他父亲的固执,但同时,也遗传了他母亲的温柔。   卓楚悦情不自禁地拥抱住他。   他歪下头亲吻她的脖子,不经意的对视,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犹豫片刻,摇摇头拒绝了。不只是担心隔音不好,还因为这里是他母亲的家,没来由的羞臊。   卓楚悦怀疑自己的睡眠系统,只分工作日和休息日,不认空间、不认床,所以她睡到大中午才起来,厨师遗憾地说他做了非常可口的早点,她感到抱歉,答应明天会早起。   吃一些水果,再用简单的午餐——梁母亲手卷的寿司,中间有鹅肉、蔬菜。海鲜沙律,虾仁和贻贝都是剥好的。   下午他们没有出门,在阳光可以晒到的地方坐坐,梁明轩和他母亲谈天,卓楚悦看书,两条腿都缩在座椅里,手边有一碗蓝莓。   梁母望她一眼,倾身向自己的儿子,小声说,“我知道你对她着迷的原因,见她这么自在,我也羡慕。”   卓楚悦听见话语声与之前的轻重有异,抬起头。   梁明轩看着她,“晚上我们去城中兜风?”   “好呀。”   翌日,他们提上行李要走了。梁母送至门口,对楚悦说着,“不用怕,他爸就是一个顽固的老头子。”   飞到洛杉矶市,没有直奔他父亲的家,而是下榻酒店,她不问原由。   她整理好衣着,照镜子梳头发,捞起来,不满意,又散下来,最终全部盘在头上,像个跳芭蕾舞的女孩。   望出酒店的玻璃门,有一辆光亮如新的黑色宾利,一个西装革履的司机,在等待他们。   经过梁母壮胆,卓楚悦真不认为即将面对的老人有什么了不起,她坐在车上,只顾欣赏风景。   驶进著名富人区,不少名车,马路中间是花圃,认不清是什么花,满眼的婚纱白。两旁人行道上,一棵棵高大的棕榈树,奢华的名牌商店,寥寥几人走过。   她想,之所以这里有一种孤傲浮华的艺术感,是因为人少,人一多,烟火气也多了。   艺术是冰冷的,不近人情的。   正如他的父亲,不折不扣的资本家,梁仲清。   当她走进这一座建筑物,没有错,不像是家,更像是建筑物,才觉梁母家是小而温馨。   佣人引路,将他们带来书房,大得可供人畅快淋漓地跳一曲探戈。   一位老人坐在皮沙发中,正在剪雪茄,示意他们坐下。他不紧不慢地剪好雪茄,放在烟盒子上,才开口,“卓小姐。”   “您可以叫我楚悦。”   他不应下,转向梁明轩,“不介意我和她聊聊?”   梁明轩颔首,但见他人不准备离开,她安下心来。   梁父开门见山地问,“恕我冒昧,卓小姐你怀孕了?”   她一愣,“没有。”   “那么,你们因为什么决定要结婚?”   因为她打算和他一直生活下去,就终要面临婚事,尽早解决,尽早解脱。   卓楚悦考虑一会,说,“我爱他。”   梁仲清笑了一下,笑得她发现,他和梁母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爱啊,爱很美好,但你肯定听过一句老土的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梁父说。   “我不这么认为。”   “你还年轻。”梁父一棒子打下来,无法反驳,他比梁明轩还有资格这么说。   “趁年轻,你可以做的事情有好多,世界各处都去逛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多得你都数不过来,你要觉得没意思了,开个画室,当个画家,再不然,我还可以送你一间商场,试试去经营起来,你认为如何?”   卓楚悦有点懵了。他在变相开支票,让她拿着钱离开他的儿子?   梁父又说,“当然,当然,我不是要拆散你们,反而我很欢迎你,让明轩常常带你回来家里吃饭,我们家多一位小朋友,更热闹了。”   她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可是,细细一看老人的面容,与梁明轩有些神似,却是邪恶的、现实的梁明轩,马上要说服她了。   她用目光向真正的梁明轩求救。   梁明轩轻轻叹一口气,出言,“在我的婚姻中,不会有人成为我母亲,不会有人成为安尼塔。”   卓楚悦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顿觉气氛冷下来。   梁父向他投去一个严厉刻薄的眼神,“我不懂,你身边有得是像样的女人,可你决定结婚的一个比一个还……”   梁明轩打断他,“我很清楚,楚悦是个好女孩。”   “好女孩愚蠢,我看卓小姐很聪明,你爱明轩,不一定要和他结婚,你们开开心心在一起,其他事你不要管,他的婚姻是一纸合同,和谁签下很重要,你也会受益更多。”梁父已经不用糖果纸包装真相,直接挑明了。   梁明轩说,“不用,最终我所有的财产,都会是她的。”   这下子,不止梁父,连卓楚悦都怔住。   “你一定要这么做?”   “有何不可。”   梁父敛下眼皮,攥起拳敲打着自己的额头,说,“我不同意,你是我最重视的儿子,你会从我这里得到最多的资产,而你要将这一切,都给这个女孩。”   梁明轩温柔坚持地,对她说,“你先出去,随便转转,一会儿我去找你。”   卓楚悦点头,看一眼梁父,她不说什么,径自走出书房。   没有兴趣偷听梁父怎贬低她,闲闲晃到二楼的窗台,望出去是私人花园,修剪过的灌木,三个拼接起来的游泳池。   在梁仲清眼里她不是女人、女孩子,只是一个无产阶级的人,不,是吸血鬼。   不不,也没有鬼这么可怕的威胁力,顶多是吸血虫?   她正靠在窗沿,想入非非,不知过去多久,一个声音把她唤回神。   “嘿——”   卓楚悦往下望去。   草坪上站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男孩,小麦色的皮肤,手掌遮挡在额头上,为了躲避光线看着她。   他朗声说,“I must be in heaven, because you’re an angel.”   她受不住这么肉麻的搭讪,问,“你是谁?”   随后,屋檐下走出一位的女士,穿一件羊毛大衣,里面是织锦提花的连衣裙,她仰起头,望见她,脸上有一刻的迷惑,然后露出了然的微笑。   出于礼节,卓楚悦转身下楼,即使不认识,但他们出现在这一座房子里,应该正面打声招呼。   恰好,梁明轩自书房出来,便给她介绍,“梁思开……”   这个男孩子姓梁。他是高个子,外表阳光帅气,冲她抿嘴一笑,好似没有城府的人。   梁明轩接下去介绍,与她母亲年纪相仿的女士,“安尼塔。”   梁思开顺势补充,“我妈妈。”   卓楚悦有一种恍然明了的感觉。   第53章 第 53 章   安尼塔一脸笑容,妆不淡,十分自然相宜,眉尾挑得细细的,是远山,面庞若隐若现的胭脂红,是芙蓉。   “今晚在家吃饭吗?”她问。   “是,有劳了。”梁明轩平静地说。   安尼塔再回他们一个笑容,便款步姗姗走进屋中。   卓楚悦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明朗的男声在一旁响起,他说,“我看中了法拉帝750,托人入手,只要三千万。”   只要。她忍不住扬眉。   梁明轩说,“你要想,一年出海几次?可你始终要花费人力和钱财照料它。”   梁思开好似预料到他会这么说,立刻眉飞色舞,“我算过,一年最多六十万,我少买一辆车就有了!”   梁明轩只应一声。   在梁思开耳朵里是赞同的声音,他开心起来。   卓楚悦听得出,梁明轩是不想为不在意的人费心神,她默默不理,仰头观览这座屋子。   到了要用晚餐时,餐厅里除开一张长长的实木桌、椅子、地毯、一张电影屏幕大小的装饰画,再无其他摆件。   强迫症是否也有遗传的可能性?   基因真是奇妙,坐在对面的梁思开,五官上与梁明轩没有相像之处,但他不作言语,无甚表情的状态下,两人的气质却有几分相似。   那是一种令人怀有憧憬的气质。   等至梁父过来坐下,才端上一道道佐餐小菜。   梁父把餐巾铺开腿上,问着,“你最近老是跑到迈阿密做什么?”   梁思开轻佻答,“晒太阳。”   一开口,他与梁明轩又不像了。   接下来,桌上有了蓝鳍金枪鱼刺身,鱼子酱生蚝,冷锅花鲢鱼,新鲜的素菜。鹿茸、石斛、红枣、干贝、虫草花,熬出的一盅汤。   卓楚悦察言观色,断定梁父打算视她作空气,她无意见,也不干巴巴往上贴。   一碗澄黄的小米粥,放在她眼前,她转过头,冲梁明轩一笑。   梁父提醒着他的小儿子,“下个月是杨家小姐的生日,你要记得。”   梁思开笑出一声,“究竟我是不是杨小姐的男朋友呢?她的生日,谁都比我记得牢。”   “闭嘴。”安尼塔轻斥他。   他没有激怒梁父。想来,梁思开不是第一次出言无状,所以他仍然自得无畏,把生蚝挖进口中,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望住坐于正对面的卓楚悦,“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梁明轩出声,“很快。”   她似乎听见梁父的气息沉下来。   安尼塔神情无异地喝汤。   梁思开也打量一眼父亲,又问,“婚前派对怎么开?”   这次卓楚悦自己回答,“不开。”很果断。   他用表情说着,见鬼了。   这一顿晚餐冗长,但他们走出大门的一刻,已经记不得所有味道。梁父保持他的傲慢冷淡,没有半分松动,甚至只有安尼塔携梁思开,目送他们上车离开。   车开在夜路上,极其安静。   担心梁明轩胸中苦闷,却无从安慰起。   卓楚悦挽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头。   那么,为何梁父说自己最重视梁明轩?大概是因为梁明轩思想成熟、即使出身名门,也懂得待人的分寸、有从商的心和手腕。   而梁思开,他是被宠坏的,享乐主义的男孩子。他像一艘行驶在海上的豪华邮轮,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周围有无鲨鱼,前面有无冰山,他通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见得,梁父是疼爱他的。   重视和疼爱,哪一个更让人羡慕?   或者该说,本来这些都是属于梁明轩的,不是吗?卓楚悦思绪飞远。   司机将他们送回酒店。   梁明轩反过来安慰她,“我父亲正是这样一个人,你不要太在意。”   “我是担心你。”卓楚悦说,“我不想见你心情变糟糕,但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你,毕竟他是你的父亲。”   他笑一下,“我习惯了。”   她的怜爱心切,依偎进他怀里。   梁明轩抚摸她的头,“今晚你一直在留意安尼塔?”   “我见过安尼塔,好早之前,我还小的时候。”   “哦?”   “那天是我父母的结婚纪念日,他们带我去酒吧,也不是酒吧,是一个灯光很暗,谈天放松的地方,当时,在台上唱歌的人就是安尼塔,你不要怀疑,我是学美术的,对美的事物印象深刻。”   她还记得,安尼塔穿着一条材质不好,颜色染得乱七八糟的连衣裙。不过,她在想,多么美丽的一只孔雀啊。   “后来,我爸爸喝多了,现金全部掏出来,叫当晚的乐队排队领小费,只有她没收,她说谢谢,还说,祝你们一家幸福。”   梁明轩没有回应。   “你父亲……他爱安尼塔吗?”   “他谁也不爱。”   “怎么会。”她嘀咕一句,又说,“他同意我们结婚了?”   “我们不是来征求他的同意,只是告诉他,我的决定。”   她轻轻一愣,笑了,“你有点叛逆。”   “是吗?证明我还年轻。”   他的笑很迷人,她一时怔怔地,再醒过些神,已倒在床上。他身体力行,证明自己还年轻。   次日下午的航班,卓楚悦从坐进车上开始睡到登机,飞机巡航中,她又精神奕奕。   梁明轩在卧间熟睡,因为摇晃醒来,广播正解释着,飞机遇到气流颠簸。   他抬不起手臂,才察觉卓楚悦坐在床下,用毯子裹住自己,头压在被子上,玩着iPad。   “你要不要躺上来?”他问。   她抬头,放下iPad,钻进床上。   床太小,他尽量空出位置,抱她在身前。她是没什么睡意的,但贴着他的体温,非常舒服,迷迷糊糊睡着了。   国内机场落地,下班高峰,寸步难行,她坐在车里望出去,顿觉,前几日所见,恍如一梦。   初冬的早上,有一份鸡蛋火腿三明治,一杯红茶。卓楚悦端起茶杯,吹了吹,决定今天要穿一件枣红色的毛衣。   向梁明轩说一声出门,到事务所上班。   不巧,进办公室的门时,碰到任素禾。   卓楚悦朝她点点头,不置一言。   任素禾笑着说,“换发型啦。”   卓楚悦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柔顺的长发,“嗯。”   “这几天你也出国了?”任素禾说。   她还是,“嗯。”   第54章 第 54 章   她们一起走进办公室,玻璃窗外阳光明媚,桌案上乱作一团,但每个人仍可以找到自己的办公用具。   卓楚悦简单收拾过桌面,打开笔记本,脱下浅咖啡色的风衣,准备挂在椅背。   这一扭头,看见高海阔走进来。   他拎着好几只名牌纸袋,对办公室里屈指可数的人说,“郭伦宇太太送你们的礼物。”   在名头响亮的建筑事务所工作的好处,除了开发商,还有机会接触上流人士,按他们的社交礼仪,过节日也收到问候礼。   郭太太的举动不罕见,想必是秘书挑选的礼物,也安安合适,女士一枚胸针,男士一条领带,另有三罐茶叶,盒装点心。   最后一件,往卓楚悦面前一放,“这一份是你的。”   她转来目光,是一份与其他人规格不一样的礼物。   高海阔的表情有探究,但没有问什么,他事务繁忙。   卓楚悦取出她的礼物,一只正方形的首饰盒,打开来,是一套水滴形钻石的项链、耳环。   有人在她身后发出微不可闻的抽气声。   她转回头,任素禾也醒神,努力放松表情,佯装打趣,“可别让余军发现,分明是他接手的时装展,都没有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   卓楚悦盖上首饰盒,“也许早已选好了礼物,没料到我临时变卦。”   倒是合情理。   任素禾点着头说,“恭喜你。”   有什么值得恭喜,卓楚悦心底想不通,脸上笑一笑。   高海阔伸长脖子喊,“卓楚悦——”   唉,她应该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字了,不然高海阔每次叫她,都像是要找她的麻烦。   卓楚悦把首饰盒随意搁下,起身前去。   任素禾出声,“我帮你收好?”   她不觉有所谓,匆匆回应,“谢谢。”   高海阔派新任务下来,“翻新咖啡馆。”   卓楚悦开始一目数行地翻阅合同书,翻到最末,这一单客户名字叫陈诗敏。   她愣住。   高海阔一见她的反应,说,“你的朋友吧。”   “我是有一位朋友叫这个名字,但她没有和我提起过。”   “她指定的你,好好做,不要给人搞砸了。”   卓楚悦扬起头,“我肯定尽心尽力。”她提笔签合同。   高海阔凑近问,“郭太太给你送什么?”   “一套首饰。”   “为什么?”   她环顾左右,小小声说,“我男朋友和郭伦宇认识。”   高海阔露出恍然了解的神态,连连啧声,仿佛在说,果真没有错看你呀。   卓楚悦回到桌前,睁大眼睛,谁把这里整理得井然有序?   她放眼一望,对上任素禾视线。   记起是任素禾的帮忙,卓楚悦有一种说不清的别扭感,还是用笑容表示感谢。   她坐下来,拨通陈诗敏的电话,“你要开咖啡店?”   “你不是才回国,这么快消息就传到你手上啦。”   “上班就要工作。”   “辛苦辛苦。”语气好像她不用工作。   卓楚悦一想,兴许她是真不工作了,“怎么突然间想开咖啡店?”   “见面谈咯。”   “好。”   赶上中午饭时间,她们把碰面的地点,定在一间日本料理居酒屋,其实更像是一间小酒馆,白天懒洋洋的,有些门庭冷落。   卓楚悦早到一会,正翻着菜单,没有察觉陈诗敏进店,直到她在身边坐下,摘掉摩登的太阳眼镜。   卓楚悦把菜单递到她眼下,“我想点厚切牛舌,烤青花鱼。”   陈诗敏扫视着,说,“再烤几串松阪肉什么的,还有三文鱼腩刺身,再来一点cocktail?”她俏皮地眨眨眼。   卓楚悦禁不住点头。   服务生收走菜单,铺下两张酒杯垫。   卓楚悦说,“我挑了礼物要送你,想不到今天会见面,没有带出来。”   “不要紧,先听听我的宏图大计。”   “请讲。”   陈诗敏说,“我喜欢冰冷冷的灯光,尤其是便利店的,我就想用便利店的风格,装修咖啡馆,要么这样说,我想开便利店一样的咖啡馆。”   “有意思!”   “知道你会懂我。”   没有人考虑到促进盈利的问题。毕竟,要开一间满足自己的咖啡馆,正是与赚钱这一件俗事,划开了界限。   烤物和青花鱼上桌。   卓楚悦捏起小小的柠檬,淋在鱼肉上,才想到问,“你的预算是多少?”   陈诗敏一边吃,一边说,“不要太过分,但要尽善尽美。”然后她哈哈笑,“我会不会太甲方了?”   “你爸爸出资?”   诗敏嗯一声,说,“沾你的光。”   卓楚悦表情不懂。   “我说,这间咖啡馆,我要交给梁明轩的老婆设计,他没想多久,就答应了。”   卓楚悦沉吟一会,说,“我的设计费要涨价。”   “快点涨,等到你们结婚的消息传出去,你事务所的门槛要被踏破。”   服务生端来两杯清酒调出的玛格丽特。   陈诗敏饮一口鸡尾酒,犹豫着说,“你真的决定好,要和梁明轩结婚了?不觉得太早?我们才二十出头。”   “可他等不起了,他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对我而言,结婚只是忙一阵,之后的生活状态,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诗敏急急说,“你不可以换人了!”   卓楚悦啼笑皆非,“我没想过要换人。”   “不一定,未来会出现更让你心动的人。”   “心动是短暂的,会抵消在长久的生活中。”   “老老实实过日子?太不像年轻人的想法了。”   楚悦笑起来,“和梁明轩过日子,有什么不好?不需要我操劳家务,我甚至可以辞掉工作,每天玩乐,而且我不是当他家中温馨的装饰物,我也爱他。”   “嗯——”陈诗敏表示理解地应着,轻轻一叹,“我只觉得,你们是不是有点着急,没有特别大的意见,只要他真心爱你。”   卓楚悦想了想,说,“如果他在家,他就会准备早餐,我喜欢方便面,所以他经常做,材料都很简单,一人一碗,但我碗里的煎蛋……”   停顿一下,她继续说,“应该是从我十几岁,开始吃他煮的方便面起,我碗里的煎蛋,永远是样子最漂亮的那一个。”   陈诗敏顿感惆怅,“我有点羡慕了,好不是滋味,等下你买单!”   好朋友是客户的情况下,商量工作共用两分钟,挑选电影花了半个钟头。   到了电影院所在的商场,时间差不多该进场,她们带一桶爆米花进去,看一部喜剧影片,笑得前仰后合。   从商场出来,是晚上七点多钟。   陈诗敏的司机已将车开来正门口。   卓楚悦没有上车,与她挥别。   因为坐在影院里的时候,Lily发信息来询问她在哪里,十分钟前,告知她,车子停在地铁站前面。   卓楚悦快步走到地铁站附近,停着一排车辆,确实有一辆眼熟的,但不是Lily的宝马,走近看清车牌,还真是梁明轩的车。   车中无人,她向周围张望,无果,只得在车子一旁等着。   眼前人来人往,树干上缠绕的小灯泡一闪一闪,银花火树。   冷风吹来,她打个寒颤。   不一会,梁明轩从一间便利店走出来,他买了两瓶矿泉水。她迎上几步,顺势抱住他,闻他身上干燥的、洗衣店制造出的香味。   梁明轩搓搓她冰冷的风衣,“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忘了。”卓楚悦松开他。   “老板没有零钱,我换了这个。”   卓楚悦接下一袋果汁软糖。   比收到钻石项链要开心,她笑得好甜。   “快上车。”他催促。   回到家,她要将郭太太送的礼物收进首饰柜,却发现在纸袋中,还有一张信函,是时装展的邀请函。   终究,郭伦宇太太是知道她了。   不过,卓楚悦不想出席时装展,她想去法国,巴黎,听现场的低音萨克斯,醇正的法语Jazz,见见美丽的舞女。   梁明轩说,“我想,这里一样有用法语唱Jazz的餐厅?”   “我要氛围。”   “你有空,我们就可以去,不过,不要抱有太多幻想,你会失望。”   卓楚悦刚要说什么,手机响起来,一看来电人,她狠狠吸气,用口型说,我外婆。   她把手机贴到耳朵上,外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你妈妈说,你和那个梁先生要结婚了?”   她认下,“嗯。”   “你真是!”   第55章 第 55 章   卓楚悦没有忘记外婆,不过是她不会改变决定,企图等到她和梁明轩成为法律承认的夫妻,再透露风声,行到桥头,外婆不得不接受。   如今只算得逞一半。   她听着电话,走进厨房拎出一袋吐司来,梁明轩已经不在客厅。   整个人窝进沙发,她撕下一角吐司,又感觉吃不下,随手扔在茶几上,回应电话中的外婆,“我知道,我知道的……”   她正想和外婆好好聊聊,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惊讶地看着,这个丝带绑住的戒指盒。   它与梁明轩一样,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他示意楚悦自己打开。   她歪下头夹住手机,解开戒指盒上丝带,暗暗担心,如果是弹珠那么大的钻石,是否该尽量表演出喜悦。   盒子一打开,看见是一枚订婚戒指,中间竖嵌细长形石榴红的宝石。戒指是这么崭新,却仿佛在中世纪的美人指间短暂停留过,美得冷傲,有韵味。   他的品味一如既往,是不应该担心。   她发自内心的欣喜,按住话筒,对他说,“好漂亮!”   他眼底有笑意,无声说,你喜欢就好。   她是非常喜欢,所以外婆的顾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连睡前都要再戴上,细细端详一遍。   梁明轩看她一眼,“看来你是很喜欢。”   “这是我最漂亮的一件首饰,因为你是想着我,才挑中的它。”   他不以为然,“每次我要挑礼物送给你,都会考虑你的心情。”   “不一样,不一样,以前你挑的时候,是想着,这个送给楚悦,应该恰当,挑戒指的时候,你是想,嗯,她戴上一定会很美。”   他笑了笑,“我不否认,但以前我的想法,我也记不清了。”   卓楚悦摘下戒指,安放进深蓝的天鹅绒垫中,关上盒子,转头问他,“明天几点钟的飞机?”   明天他要出差外地。   “上午十一点。”   她把床头灯关了,黑暗中摸到他的肩膀,亲亲他的脸,“晚安。”   “晚安。”   第二天是个湿冷的阴天,窗外一片灰色。   她按亮手机屏幕,看清时间,又缩回被窝里,自言自语,“我可能是胖了,动不了,也有可能是冬天到了。”   梁明轩坐来床边,拉下羽毛被,把她的脸露出来,对她说,“我走了。”   卓楚悦机敏地拉住他,“晚上不要去喝酒。”   “你不放心,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她说,“我要是忘了,你记得提醒我。”   梁明轩笑她太懂得分寸。   他离开家,卓楚悦才起床洗漱。   锅里有煮好的鱼片粥,旁边放着汤勺和碗,她端起瓷碗,发现上面的花色是一只灰毛的小猫,它窝作一团,闭着小眼睛,睡不醒似的。   她发一阵呆。   这只碗以往从未见过,也是他昨天买来,送给她的。   完全可以想象到,梁明轩打量这只碗的时候,肯定笑了一下。   卓楚悦翻起桌上的报纸,慢慢悠悠把粥吃了。   陈诗敏比她还会赖床,于是跟她约在下午勘量咖啡馆,她有充足的时间用在煮咖啡上。   她找到一本设计书坐下来,边做笔记边一口一口喝光咖啡,洗净杯子,化上淡妆,换好衣服,就出门了。   没有让Lily车开来接,她自己搭地铁过去。   一出地铁,卓楚悦倍感懊恼,外面下着小雨,而她忘记带伞。   陈诗敏租下的店面还保留上一任的装潢,刷成米黄/色的墙,曾经摆放过饰品的货架,空荡荡的收银柜台,从天花板垂下花花绿绿的塑料植物。   陈诗敏用纸巾擦过一张椅子,一坐下,听见鞋底带水踏进来的滋滋声,她回头——   卓楚悦走进来,拍打肩袖上的雨水,里面是一件高领的麦穗色毛衣,牛仔紧身裤,配一双平底小皮靴。   “你来多久了?”她问。   “刚刚到。”陈诗敏答。   卓楚悦把一路藏在怀中的礼物,递给她,“送你的。”   “哇,谢谢。”   卓楚悦捡起桌上的纸巾,不客气地抽出一张来擦椅子,自己深感满意地说,“贺卡和包装盒都是从hobby lobby买来材料,我手工做的。”   陈诗敏一点不虚伪,“你好有闲工夫。”   卓楚悦笑出来,“阔太太都是悠闲的,但我只花自己的心思,不浪费别人的心血。”   找出盒尺开工。   陈诗敏只坐着发表构想,不帮倒忙。卓楚悦一个人熟练地量起各处的宽长,脑子里也有大概的装修方向,但一开工就是一个下午。   当她们停止讨论,只剩下外头的雨声。   陈诗敏问,“你饿吗?”   “有一点。”   她们选择不出去,点一家印度菜餐厅的外卖,桌子搬到窗下,看得见雨水打湿玻璃,假装置身餐厅。   “今晚我们去哪里玩吧?你可以和梁明轩说……”陈诗敏打个响指,“我过生日。”   “他不在家,出差了。”   “太好了!”   “不过,他提醒我小心一点,他父亲的人可能正盯着我,拍到什么证据,说不定就要起诉我。”   陈诗敏一脸愕意,然后转转眼珠,说,“不公平,你也得找侦探盯住他。”   “盯谁?梁明轩?”卓楚悦满不在意地说,“不用,他有些精神洁癖和强迫症。”   “十个男人,九个会出轨。”   卓楚悦认真思考一下,“也就是说,十个女人,起码有八个会出轨。”   陈诗敏无语。   外卖送来了。拆开湿漉漉的塑料袋,将餐盒一个个挪出来。   陈诗敏把一份奶油鸡肉咖喱,浇在糙米饭上,冷不丁说起,“如果我没有亲眼看见我爸和他的女秘书……打情骂俏,我也不相信他会出轨。”   卓楚悦忍不住说,“我爸爸也有过一段……”   陈诗敏笑出一声来。   之后,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卓楚悦出声,“梁明轩有一位下属,是个美丽大方,聪明干练的女人,在我和梁明轩交往之前,她试探过我的态度,表明了想要追求他,如果他们考虑过在一起,也轮不到我了。”   陈诗敏摇摇头,“不会啊,你最擅长搅浑他的感情生活。”   她好笑说,“我哪有?”   “我感觉有。”   卓楚悦放弃辩驳,吃起芝士饼。   “你口中这位,美丽大方的下属,依然在梁明轩的身边工作?”   “应该在。”   陈诗敏忖度着说,“假如她什么也不顾忌了,梁明轩他能不能抵挡得了诱惑呢?”   卓楚悦一愣,说,“他喜欢自重的女人。”   梁明轩一再教育她要自爱,要看得起自己,已然表露出他的喜恶。   “只是上一次床,和喜不喜欢无关,是人的生理本能。”   卓楚悦想想说,“那么,只好将命运交给上帝了。”   “嗯,上帝站在我们这一边。”   “你不是无神论者?”   “偶尔信一信,也没坏处啊。”陈诗敏说,“小时候我考试前没复习,古今中外,连袁隆平爷爷都拜。”   卓楚悦笑出来。   第56章 第 56 章   晚上,她和陈诗敏去打保龄,贪玩到九点多钟,Lily开车来接她回家。   所有的灯全都打开,卓楚悦才安心进浴室沐浴,擦过护肤品吹干头发,穿着精梳棉的浴袍出来,趴在床上,开启笔记本。   过一刻,她感到枯燥,需要一点声音。   她下床,拉开窗帘,看见雨中的城市,零星的灯火,耳朵贴上玻璃,好像听见了风和雨的声音。   手机响起的瞬间,她就知道是谁拨来的,心有灵犀。   接通电话,卓楚悦靠住床,坐在地毯上,“你忙完了?”   “是,今天下雨了?”   “嗯。”   “这几日气温多变,你要留心。”他温柔地说。   她枕在床沿,有些失意,“今晚我要一个人睡了。”   “你不是说,一个人在家更自由?”   “哦,是是是。”卓楚悦玩笑说,“你下个月再回来吧。”   梁明轩不应和她,只说,“早上起来把空调开低点,多喝水。”   通话结束没有多久,她抱住枕头睡着了。   再醒过来,已是上午八点一刻,她感觉胸腔燥热,起床开低空调温度,让家里不那么烘热。   意识很清醒,睡不了回笼觉了,只得进厨房煮咖啡和烤吐司。   外头明亮又通透的阳光,吸引着她。   卓楚悦披上一件羽绒外套,端起咖啡杯,走出阳台呼吸新鲜空气。微微冷风和热咖啡混合在一起,是冬天的味道。   等到设计完初步方案和造价预算表,夕阳的光照在书架上,卓楚悦伸个懒腰,食欲甚浅,突然想起中午Lily带来的水果。   四颗加力果,三颗柠檬,一盒蓝莓。   她洗干净蓝莓,吃一颗,味道淡淡的,也许做成果酱会好一点。   至于如何做果酱,不在她思考的范畴。   藏进冰箱,放到梁明轩回家,肯定不新鲜了吧,想着想着,她就把蓝莓全部吃掉了。   一早,卓楚悦到事务所来,高海阔也在,顺便向他汇报一下工作。   前一阵,事务所接下一个城市广场的案子,至今忙得不行。   只有任素禾挤出闲情,待卓楚悦非常热情,笑脸相迎,还提起对面商业区新开的越南菜餐厅。   卓楚悦只感莫名其妙,以下午要赴工作为由,婉拒她的邀约。   有一位女同事起来,摇晃着笔筒,里面似有好多小纸条,她说,“人齐吧?来抽签,抽到哪个,就回答上面的问题。”   又说,“这个是要刻在广场地上的,虽然不用署名,但是十年之内都蹭不掉,你们回答的,稍稍有点深度。”   何勤念出,“如果可以穿越,最想回到什么时候?这个问题好有延展性,我能说上几天几夜。”   “请简短作答。”   卓楚悦抽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人生最难的一件事是……   她拧起小脸,冥思苦想,“功成名就?”   女同事说,“好多人都做得到,我们要想一个笼统的答案,适用所有人。”   有人喊,“拥有真爱!”   女同事说,“有些人不需要真爱,甚至不需要爱情。”   卓楚悦说,“可是,人在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困境。”   女同事琢磨一下,说,“不然,就用你这句‘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困境’……”   高海阔开腔,“长生不老。”   众人默下来想一阵,不约而同地点头,且认同地回应。   不过,这个回答因为形似不切实际,也没有现代感,所以改成——   人生最难的一件事,是找到如何过好这一生的说明书。   但是,卓楚悦仍然认为,永葆青春,长生不老,才是最佳答案。至俗,至真。   过了两天,总算是做完施工图,心血来潮,到超市买些材料,准备做一碗牛油果沙律。   少有人上超市购物,能够不超出计划的。   看到雪花牛排,再多看一眼附注的料理步骤,十分简单,她信心倍增,当即买下来。   牛排在平底锅中,两面煎九十秒,放入锡纸上,包起来,利用余温醒肉。   三分钟后,将牛排盛至盘中,佐玫瑰盐。   卓楚悦很清楚是牛肉品质不错,所以好吃,还是忍不住忻忻得意,但不知道,向谁显耀,一下子蔫了。   过往近三年间,她常常一个人吃饭,可能所谓的饭,只是便利店的三明治,一种冷酷无情的食物,吃它,不需要制造氛围,所以不感到寂寞。   吃完了,她坐着不动,数起梁明轩外出的时间,不太久,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六天。   只有……就算用上只有这个词,也觉有点漫长。   干脆买一张机票飞过去,给他惊喜?不,她不可能偷偷潜入他的住处,未经他本人允许,连酒店电梯都进不去。   卓楚悦认命,拨通他的电话,“我想见你一面。”   “后天我就回家了。”   “明天晚上我过去找你,后天再一起回来?”   电话里无声半晌,在她要放弃的时候,梁明轩说,“你订好机票,传给我落地的时间。”   她坚定地说,“告诉我在哪里等你,不用来接我。”   梁明轩约她在酒店餐厅见面,先到二十分钟,他坐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等待。   没有多久,看见她走过来,穿杏白色呢外套和宽宽的长裤,深灰色的男士围巾,拎着一只Monogram的旅行袋。第一句话是抱怨,“天好冷啊。”   梁明轩的心头,却温暖起来,继而露出笑容。   “比申市冷?”   “嗯,我差点要感冒了。”   梁明轩给她沏上一杯热茶,“怎么不多穿点。”   “穿得够多了。”   卓楚悦脱掉外套和围巾,吹吹茶水,小口小口地饮下,胃里发热。   梁明轩有一个生意面谈,定于第二天上午,地点就在酒店套房的客厅。   他换上一套深色竖纹的西装,以表尊重。没有打领带,不显得隆重。他是宽肩膀,可以将西装穿得笔挺,衬出身材修长,风度翩翩。   卓楚悦坐在床上,呆呆望住他,顿感如愿以偿。   梁明轩走出卧室,她又倒下,直到骨头都躺酸了,才懒懒地起来。   另一室里,江慧枝在沏红茶,动作生疏,仔仔细细,她剪了短发,飒爽英姿。   卓楚悦没打量一会儿,就被她发现。   江慧枝微微讶异,马上恢复正常,笑一笑,“好久不见了。”   卓楚悦同样回应一声,坐下来,再无交流。   江慧枝端来一杯茶给她。   卓楚悦一怔,“谢谢。”   “不客气。”江慧枝微笑,端起另外两杯茶,走入客厅。   当梁明轩送他的生意伙伴离开套房之前,她并不知道,会经过自己面前。   这一位约四十七、八岁的男士,见到卓楚悦的第一反应,是将有些暧昧的目光投向梁明轩,不一定要得到解答。   梁明轩说,“她是我爱人。”   男士小小惊讶,恭维两三句,便告辞了。   江慧枝也准备离去,笑着说,“如果你们的蜜月计划里有日本,一定记得和我说,虽然我也不是非常熟悉情况,但是招待你们没有问题。”   他们傍晚从酒店出发,车开上高架,闯入金色的霞光底下。   晚上十一点,伴着夜深人静到家,卓楚悦马上洗漱睡觉,明天早上要往咖啡馆指示工人施工。   于是,闹钟一响,她挣扎一下,乖乖起床。   今天家里不再悄然无声,客厅电视正播着晨间新闻,有一股香味,从厨房飘来。   一盘炒蛋配蒜蓉吐司,一碗谷物麦片。   梁明轩也坐下来,“牛排是你买的?”   卓楚悦哦一声,才想起什么,冁然而笑,“我还成功了。”   “有机会你再试试。”   她点头,默默吃着早餐,心中盘算起来。   “……你在走神?”梁明轩的声音,唤她抬起眼睛。   她的‘对不起’险些脱口而出,“你说了什么?”   “我说,礼金。”   “礼金……我没有概念,今晚问问我父母。”   “刚才在想什么?”   “在想……”   “嗯?”   “以后我们轮流做饭。”   梁明轩迟疑着,没有答复,显然是不同意,对她厨艺的不信任,表露无遗。   她明丽的笑开来,“明明是你说,我不该一直抗拒。”   “我本意是不希望你把任何事情都想当然,不去做出尝试,放弃所有可能性。”   梁老师又开始上课了。   卓楚悦郑重地说,“我心意已定。”   他妥协说,“好吧。”   “先从早餐开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里,后面还有番外,是他们结婚、法国旅行、关于顾崇远等等。全部写完会稍微修一下前文。   因为明天我就要出一趟远门,估计着没有时间打字,不想带笔记本了,所以12月7日(周五)晚上开始更新番外。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包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