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海啸却没见过她微笑》 作者:峦 文案: “戈樾琇,即便你死了,我也要唾弃你的坟墓”——宋猷烈 轻松向文案: 戈樾琇二十二岁至二十五岁间结过四次婚,每年一次,结婚到离婚从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为什么每年要结一次婚?”顾澜生问她。 “想让一个人不好过。”戈樾琇轻描淡写。 二零一六年,戈樾琇二十六岁。 “我有没有荣幸当你第五任丈夫?”顾澜生问正在晒太阳的女人。 戈樾琇笑着摇头。 “为什么?” 想了想。 “我可不能害了你。”戈樾琇说。 PS:此版文案无男主出现。 正剧向文案: 二零一二年,俄罗斯,摩尔曼斯克,不冻港,凌晨发生一起车祸,车祸导致一名中国留学当场死亡。 针对车祸现场那辆无人认领的千万豪车,摩尔曼斯克民众议论纷纷,多数人对能否把肇事者定罪持消极态度。 数十日后,车祸肇事者因未满十八岁被当庭释放。 摩尔曼斯克民众通过电视看到黑发黑瞳的少年在律师团簇拥下走出法庭。 当地几家媒体在头版撰文:黑发少年安静地从正义女神雕像下经过,面容冷峻。 二零一五年,张纯情得到一次采访宋猷烈的机会。 借着这次机会,张纯情决定对仇人挥起复仇之剑。 指着宋猷烈的照片,挚友给予她忠告:擦枪走火几率远比复仇成功几率大。 PS:此版文案无女主出现。 猷:和(尤)同音 友情提示:文不接地气 * 男主女主苏苏苏 * 浪漫暗黑风 * 采用拼图写法 * 作者菌怕催剧情 * 祝看文愉快~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爱情战争 主角:戈樾琇,宋猷烈 ┃ 配角:顾澜生,张纯情 ┃ 其它:甜虐.虐甜.甜虐…… 第1章 平行世界(01)   北半球即将步入严冬时节,南半球的春意才刚刚冒头。   南非,十月,旅游旺季。   从开普敦到伊丽莎白港有一条长达五百公里的旅游专线,这条专线串联着公路河流山川湖泊乡镇,沿途数以万计的植物种类让此专线被冠以“花园大道”之美名。   花园大道一年四季花开不断,其中就数从乔治镇至奈斯那湖路段风光最受游客欢迎。   乔治镇的葡萄园声名在外,十月正是紫薇花花季,葡萄园品完美酒,从一株株紫薇花树下穿过来到就近码头,上了游船。   游船将把你带到大西洋壶口,途经奈斯那湖,放眼望去,沿岸满目翠绿,枫挨着梧桐。   枫树绿阴如盖,梧桐新叶初萌。   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从头顶上飞过,几个眨眼功夫便置身于绿林深处。   绿林深处,鸟儿站在梧桐枝桠上快活鸣叫,一名着白色纱裙的女孩立于树下。   女孩半侧着头,神情专注,鸟叫声听在她耳朵里似乎变成歌颂初春艳阳的美妙乐章。   周遭静悄悄。   初升的日光沾染着晨露光芒折射在女孩纱裙上,把纱裙衬托得愈发雪白明亮。   和那雪白形成鲜明对比地是女孩的瞳仁,黑如子夜,幽如深潭。   女孩也不过是十一、二岁年纪,按理说,这样岁数孩子的眼神应该是明亮清澈,但女孩专注眼神却给人一种奇异之感,像摇铃邀你问卦的占仆师。   别看这位占仆师一脸稚气未脱,其实内里兜着个老灵魂。   从轮廓到身高,女孩目测应该是一名黄种人,但女孩的肤色咋一看比黄种人都要来得浅淡,再细看时,只能以“苍白”来形容。   用苍白来形容一名十岁出头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白肤白裙,一动也不动,看着就像一个被放进森林的纸娃娃,无处不在的翠绿更是把她装点得晶莹剔透,让人只敢远望。   远望,心里揣测:那是不是从城堡里逃出来的小公主。   为什么是小公主而不是小可怜呢?   其一女孩的纱裙价格不菲;其二女孩所站方位位属奈斯那湖沿岸的私人酒庄。   到南非置产是来自世界各地富人们眼中时髦又不失品味的玩法,买下一片土地建造私人酒庄,以便假日和朋友到南非狩猎有个轻松惬意的落脚点,为了图方便和保护隐私,他们会顺带买下酒庄方圆十里的山、码头、湖畔、葡萄园。   这类私人酒庄一般都是生人勿进,在当地人眼中更是可望不可及。   女孩怡然自得的神情说明一切,她是这处私人酒庄的小主人。   顺着女孩的肩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木缝隙可以窥见白色建筑隐身于奈斯那湖薄雾中。   来自大西洋壶口的风被一棵棵树木切得七零八落,来到林中深处已是气若游丝,微风轻推纱裙裙摆。   裙影惊动枝桠上歌唱的鸟儿。   鸟儿停止鸣叫,脚一蹬,连续拍打翅膀,当彩色羽翼擦过梧桐叶子时,有类似黑豆子的物体以垂直姿态往下掉落。   女孩白色纱裙多了一抹污渍。   污渍坐落在极为显眼所在,看着很刺眼,如果是一名洁癖者此刻大约会撕掉裙摆;假如洁癖者换成是坏脾气的先生势必也会破口大骂。   即使性格还算温和,想必也会不由自主皱起眉头:它看起来太碍眼了,更别提气味。   女孩没撕掉裙摆,也没有破口大骂,甚至于连皱眉头都没有,她只是抿着嘴,安静看着落在裙摆上的污渍。   另外几只鸟儿也飞走了,周遭就剩下树、纹风、还有一直没移动过脚步的白纱裙女孩。   逐渐,女孩抿着的嘴角松开,以一种极为缓慢的姿态,如平静湖面的小小涟漪在回力推动下徐徐扩展。   她笑了,女孩笑了。   那笑容让她苍白的双颊凭添淡淡绯红,略带呆滞的双瞳似乎在瞬间被注入活力,灵动而皎洁,美好得可与奈斯那湖畔沿岸明媚春光一较高下。   在那笑容蛊惑下,你忍不住怀疑数分钟前站在梧桐树下的纸娃娃是否来自于自身的错觉。   都怪早晨的森林太美;女孩白纱裙又太像一场梦。   呆呆看着,被其笑容牵引,一切疑问已然不再重要。   女孩异于常人的苍白肤色;女孩为什么会在清晨时分独自站在梧桐树下;女孩刚刚是否在倾听鸟儿的歌唱?   但是,关于女孩忽然而至的笑,心底忍不住发问:你在笑些什么?   “戈樾琇,你在笑什么?”如果这个时候除去爸爸妈妈任意一人问她这样一个问题的话,她会微笑回答“小鸟的声音好听极了。”这样答案来自于一名十二岁的女孩再正常不过。   天真无邪的年岁里,小鸟清脆的声音足以打开快乐的盒子。   “戈樾琇,你在笑什么?”这话如果变成是爸爸问的话,她会笑着回答“噢,爸爸,你不觉得它唱是在唱生日歌吗?但它弄错对象了,它应该到妈妈的窗台上献殷勤。”这个答案足以糊弄一名自负的资本家。   何况,目前这位资本家还一门心思想扮演好一名慈爱开明的父亲角色。   父亲问完自然轮到母亲了。   可惜地是——   “戈樾琇,你在笑什么?”这问题有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来自于妈妈口中。   该要用什么话来形容她的妈妈呢?   是引用妈妈的艺术家朋友的说法“她只是太过于沉浸于艺术领域里”呢;还是用小姨的话“你妈妈从小在我眼中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呢?   以上两种说法似乎都有一定道理。   那个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女人在戈樾琇心里被归结为“一个十分无趣的女人”,相信爸爸也有同感,即使他把这一点掩饰得很好。   有一个午夜,她听到喝得醉醺醺的爸爸和他朋友们说过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上又有谁真正热爱那蒙着面纱的女人的微笑,我只是个凡夫俗子。”   爸爸口中蒙着面纱的女人叫蒙娜丽莎,有不计其数的男人说被蒙娜丽莎的微笑迷倒。   得了吧。   酒庄佣人在私底下形容他们的女主人“那个中国女人一天到晚只会对着空气发呆,她是怎么做到在五分钟里都不眨一次眼睛的”;乔治镇的浪荡公子哥们则嚷嚷要剥下那位忧郁美人的纱裙,让她不着一缕躺在自己身下。但这些人也只敢在极为隐秘的所在说出这番话。   因为,他们口中“忧郁美人”的丈夫叫做戈鸿煊。   戈鸿煊,这个名字在南非足以抵得上一张张通信证,面对它,南非财务部门官员一个劲儿点头哈腰,而秘密仓库堆满重型武器的狠角色们也是一个个变得亲和力十足。   戈鸿煊这个名字对于南非基层民众来说是生僻的,但在偏远地区,一旦有人提及“cabo africano.G”这个绰号,十人会有九人放下手中的活,不敢多说一句,这十人中至少有半数以上的家人亲戚在为那位绰号“cabo africano.G”的商人名下矿厂工作,他们深怕一多嘴就害自己家人丢掉饭碗。   “cabo africano.G”采用葡萄牙语和戈鸿煊的姓氏结构,大致意思是非洲最坚硬的岩岬,转换成祖鲁为“拥有很多矿厂的人”又或者“矿石之王”。   抛开戈鸿煊的名声不谈,这位忧郁美人的身家背景也可以让乔治镇那拨浪荡公子哥们在公共场合遇见时不得不弯下腰,眼睛注视着地板,直到高跟鞋声远去才直起腰杆,装模作样来一声响哨。   关于妈妈,戈樾琇心里有很多牢骚。   爸爸说得没错,那更像活在画里的人,一天有二十四小时,这个活在画里的女人也许就只有半分钟时间才会想起,她在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叫戈樾琇的女儿。   在那半分钟时间里,宛如挣脱画框,用纤纤手指去轻触眼前人的眉梢,喃喃细语一些戈樾琇听不懂也不想听懂的话。   不可否认,妈妈是漂亮的女人。   漂亮到什么程度呢,漂亮到连自己的女儿也会看呆。   这么漂亮的女人真是她的妈妈吗?真的是吗?心里想着,这么漂亮的女人如果也像普通家庭的那些妈妈一样,那该多好,可以想象当妈妈牵着她手上街时,该有多少的孩子朝她投来羡慕目光。   “妈妈,妈妈啊。”心里细语。   还没来得及叫出那声“妈妈……”,更没来得及把心里话告知之,纤纤手指瞬间离开她眉梢,目光飘向远方。   她回到画中去了。   “妈妈,那半分钟太短了。”满腹怨恨,在光阴错落间轻抚她眉角的变成另外一个女人,一个有着和妈妈三分之一相似轮廓的女人。   这个女人轻声唤着“阿樾”,声线满是怜爱疼惜。   四处无人,扑进那个怀抱里,声音带着浓浓哭腔:小姨。   和妈妈有着三分之一轮廓相似的女人是小姨,妈妈同父异母的妹妹,话是这么说的,但外界对小姨的身份闲言碎语多的是。   “阿樾,你妈妈生病了。”小姨叹息着说。   是的,妈妈生病了,戈樾琇是一直知道的,妈妈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看医生,只是戈樾琇不知道妈妈生的是什么病。   在戈樾琇眼里,妈妈除了脸色苍白,大部分时间对着空气发呆之外和健康人没什么两样。也喝酒也吃肉也外出,天气好会邀请朋友在酒庄开派对,兴致来了和她的男性女性朋友跳舞,让长发散落在肩膀上,冲着某个人、某群人笑。   笑得又美又甜。   可妈妈很少对她笑,偶尔笑,也是很淡的,淡到戈樾琇都在心里怀疑,她得到过没有,妈妈是朝着她笑吗?   “小姨,妈妈得了什么病?”她问过小姨。   略微思考,小姨告知她:那和感冒发烧没什么两样,只是有些人一年也就一次,你妈妈一年十几次。   模棱两可的话,这样的话不听也罢。   大人们总是理所当然把孩子当成他们养的小猫小狗,以为糊弄起来很容易,丟一个类似于“亲爱的,黑夜的天空是白色还是黑色?”这样的蠢问题来打发他们就拍拍屁股走人。   看看,一提起妈妈,她牢骚就来了。   打住!戈樾琇迅速给自己传达命令。   今天是妈妈生日,得给那位忧郁美人一点面子,为了讨好寿星公的欢心,她穿上碍手碍脚的纱裙,爸爸从洛杉矶千里迢迢赶来。   美中不足地是,和爸爸一起来的还有他身材火辣的女秘书。   好了,回到“戈樾琇,你在笑什么?”这个问题上。   “戈樾琇,你在笑什么?”这个问题假如由小姨来提问,她会别开脸去背对小姨,一派天真无邪:“你猜。”   这不是欺骗,而是她在哄着小姨,就像小姨哄她时一样,不明亮的东西就放兜里吧。   糊弄爸爸,偶尔嫌弃妈妈都没关系,但戈樾琇心里一点也不愿意和小姨耍心眼。   小姨是个可怜女人。   四年前一个傍晚,这个可怜女人出现在她家的客厅上,一双鞋子沾满尘灰,鞋尖距离白色波斯地毯半米,说话时垂着头。   和小姨一起出现的还有宋猷烈。   四年过去了,这个可怜女人在她生命中扮演了爸爸妈妈的角色,而当天被小姨牵在手中的宋猷烈则像戈樾琇偷偷养在后花园里的红莓,刚放进嘴里时又酸又涩但最后那一下很甜。   甜得让她心花怒放。   她对后花园的红莓有着为所欲为的权限,心情好了就给它浇点水,心情不好就任凭它自生自灭。   后花园的红莓如是,宋猷烈亦是。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心里兜着这么多的心眼,可怕吗?   是有点,戈樾琇承认。   但这一切根源都来自于她的爸爸。   这片非洲大陆,有戈鸿煊掏钱修的公路;建的学校医疗站免费公园;但与此同时,对于这片土地而言他是一名掠夺者。   戈鸿煊名下的产业让一个个部落失去栖息地。   他工厂排出的污水让这片严重缺乏水资源的土地更是雪上加霜;他旗下的说客个个巧舌如簧,在说客们的推动下,一批批重型武器被运到非洲大陆,而他在一次次内乱中获取暴利。   当那位体重常年在十公斤左右徘徊的孩子大声叫唤忽然倒下的妈妈时,戈鸿煊也许在他比弗利豪宅和洛杉矶的富人们举杯畅饮。   以上讯息都是戈樾琇从网上一些独立媒体人的专栏上解到,这些报道常常是今晚看到,次日再去打开已不见踪影。   戈鸿煊应该是电影中的反派人物,也就是孩子们口中的大坏蛋。   不过为了讨好观众,编剧们一般会把大坏蛋的女儿塑造成为善良的人。   现实不可能是电影,戈樾琇比谁都清楚自己和善良一点都不沾边,但那没什么,这一切不是她的错,是戈鸿煊的错。   甚至于,她还觉得自己十分无辜,她的无辜之处就在于她身体里留着爸爸这个大坏蛋的血。   基因很强大。   聪明人生的孩子十有八九脑子都很好使,坏蛋生的孩子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最后,该她问自己这个问题了:戈樾琇,你在笑什么?   是啊,戈樾琇,你在笑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戈樾琇心里也是茫然的。   唯一可以确认地是:从穿上那件雪白纱裙时她的内心就烦躁开了,什么什么都不对,明明裙子从质地乃至款式都完美到无懈可击。   烦躁无处不在,迫使她只能停下脚步和它们抗争,直到……   直到雪白的裙摆被粘上小小的污渍,所有烦躁戛然而止。   裙子不完美了。   破坏这个不完美地还是一颗鸟屎,这非把缝纫出这件裙子的英国裁缝气坏了不可,现在这位英国裁缝就在她家里,她要怎么告诉他这个不幸的消息呢?   抿着的嘴角松开,就差笑出声来了。   其实,戈樾琇也不知道自己在快活些什么。   多年后,戈樾琇才知道,那快活的源头来自于妈妈家族的遗传史。   她的血液里流淌着这个家族的占有欲和破坏欲。   作者有话要说:  谈一下这个故事,故事灵感来源于王菲《房客》的歌词,“遇见一场海啸,却没见过他一次微笑”这里的“他”被换成“她”了,这歌词很耐人寻味:那么罕见的海啸遇到了,但却自始至终没得到她/他的微笑。所以,这应该是一段求不得的爱。这段故事如果用简单粗暴诠释的话就是:女主一直在作,一直在作,作到最后良心发现不作了,故事就结束了。当然,女主爱折腾背后有心酸的原因。 第2章 平行世界(02)   风起,树叶摇动,斑驳日影像流动的书卷。   几分钟前让戈樾琇看着很烦躁的白纱裙这一刻无比顺眼,鸟儿落在纱裙上的杰作也欣赏得差不多了,抬头看一眼日头。   时间不早了。   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时间,妈妈就会醒来,她得在妈妈醒来之前把亲手采摘的花递到妈妈面前。   戈樾琇现住所在叫乔治镇,为英国乔治三世之子乔治.克雷斯上世纪初所创建,现如今是南非闻名遐迩的度假胜地。   乔治镇为开普敦管辖区,开普敦虽然有良好的教育环境,但和洛杉矶比起来差远了,按戈鸿煊的计划两年前她就应该离开乔治镇到洛杉矶学习,辛亏妈妈极力反对戈樾琇才能留下乔治镇。   戈樾琇喜欢乔治镇,与其说喜欢乔治镇倒不如说她喜欢漫山遍野跑,幽灵般从这颗树下移动到那颗树下;白天在草地上和小狗玩谁能更快滚到山脚下;夜晚到酒窖去偷点葡萄酒喝,心情不好就为难宋猷烈。   不可否认,从宋猷烈来了之后戈樾琇的生活变得有趣了不少。   宋猷烈是戈樾琇的甜莓,开始又酸又涩最后那一下很甜。   想到几天前小姨说的话,戈樾琇皱紧眉头。   戈鸿煊有意让宋猷烈到洛杉矶去学习,这位老奸巨猾的资本家看样子是担心后继无人,把主意都打在宋猷烈身上。   她可不能让戈鸿煊得逞。   宋猷烈是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那是被誉为属于人类最后的一片净土,终年白雪皑皑,一年就只有两个节气:极昼和极夜。   极昼太阳永不落下,蓝天白云倒映在冰川上;极夜在正午时打开窗户,喝着冰啤欣赏漫天星光,运气来了还可以和欧若拉打声招呼。   那是一座梦幻之岛。   宋猷烈身上具备了格陵兰岛所有梦幻因素,她曾在午夜时分打开那扇门,站在床前观看沉浸于睡梦中的孩子。   那眉;那目;那神态都像乘坐极光而来,无意间被困在凡间的深海精灵。   和妈妈一样宋猷烈也有一张让戈樾琇总是会看呆的面孔。   宋猷烈还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妈妈绘画时喜欢让宋猷烈给她调色。   妈妈不仅一次和她朋友说“那个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总是能给我带来美好的感觉,我喜欢他的手,它像纯白色的纸张。”   要得到妈妈的赞美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可见宋猷烈的手有多赏心悦目了。   一想到那双被妈妈形容为“纯白色的纸张”的手在戈鸿煊的引导下终将沾满鲜血,戈樾琇心里就一阵发痛。   那可是她的甜莓。   虽然,她的甜莓表相看着无害,可她知道他爪子锋利得很,这也是宋猷烈有趣之处。   她今晚得好好动动脑子,相出让宋猷烈乖乖呆在她身边的法子,光用脚趾头戈樾琇就能猜到宋猷烈一定很乐于离开乔治镇。   这是一片适合缔造传奇的土壤,大多数国家处于水深火热当中,一个政权的坍塌也就一夜之间的事情。   旧政权坍塌,新的政权崛起,日出之时,新领袖被簇拥着来到广场,戴着花环振臂高挥的画面被录进影像中,画面让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仰望,眼里满带憧憬,盼望长大能成为电视里戴花环的人,成为“曼德拉”;成为“安南”;成为“乔治.维阿”。   关于儿时读物,大多数男性在接受问卷调查时选择了漫威系列书籍,但宋猷烈的床头柜抽屉里放的是《教父》三部曲珍藏版。   戈樾琇知道《教父》讲的是什么样的故事。   美籍作家马里奥把一名叫做罗卡.甘比诺的黑道头目的一生变成一部传奇,在他笔下,甘比诺以超人的智慧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即使干了很多触犯法律的事情,但直至死去时仍然没被定罪,甚至于不少政要还自发参加他的葬礼。   这样的一个人,被部分男孩们视为偶像,不仅是孩子,不少成年男性也把甘比诺视作偶像,甚至于一些女人在公共场合毫不忌讳,畅谈想能成为像甘比诺那样男人的情人。   戈樾琇从妈妈的艺术家朋友们口中知道一些关于甘比诺的事迹,她听到的还算详细,撰写《教父》三部曲的美籍作家用他的文字给了读者们一个假象,甘比诺是好样的。   找一个时间,戈樾琇得告诉宋猷烈,甘比诺这个黑手党头目可不是什么好人。   不仅不是好人还是一个见异思迁的男人,和自己女友刚刚山盟海誓完转头就拜倒在美丽纯真的意大利姑娘石榴裙下,迫不及待递上鲜花和求婚钻戒。   甘比诺是美国人。   宋猷烈一定对偶像的国度充满了向往,戈鸿煊把他带到洛杉矶说不定正合他心意,宋猷烈不笨而且还非常聪明,在老奸巨猾的资本家指引下,也许会变成另外一个罗卡.甘比诺。   戈鸿煊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一个黑道头目,他应该很乐意扮演《教父》的开篇人物——第一任教父,是甘比诺的父亲,也是把甘比诺推向教父宝座的关键人物。   所以,她得阻止宋猷烈变成第二个甘比诺。   见异思迁的臭男人,戈樾琇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提起裙摆,从一棵棵排列整齐的梧桐树下走过。   过了小段山坡就看到大片野花,目光直接越过红色黄色紫色蓝色落在那一簇簇白色上,那是野百合,也是戈樾琇理想中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   妈妈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也许她穿着雪白的纱裙比平常早一个钟头起床,翻山越岭把一束花瓣还凝结着夜间露珠,不经任何人工痕迹的花递到妈妈面前,就能博得那位忧郁美人的片刻欢喜。   从事艺术的女人胃口很叼,你送上华丽的珠宝不见得能讨她们欢心,妈妈的艺术家朋友是这么说来着。   冲着妈妈坚持让她留在乔治镇;冲着妈妈听从她的心意,请来衣着得体的女士们先生们教她功课;让她得以一边欣赏湖景一边吹着微风闻着花香学习,怎么也得在这样特的日子里做点讨妈妈喜欢的事情。   用布满嫩芽的蔓藤把野百合束成花束,沿着来时的路回走,出了树林,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白色碎石砌成的小径把树林和葡萄园隔成两个板块,葡萄树一排排竖着往山腰下延伸,衔接着欧式园林,欧式园林和建筑在奈斯湖湖畔上的白色建筑相得益彰。   不远处是私人码头,停靠在码头上的游艇船艇井然有序,酒庄来了不少客人,不少客人是昨晚就来了。   怀捧花束戈樾琇走在白色小径上,笑眯眯和管理葡萄园的工人打招呼。   刚喝完水的园林工人问她花是送给妈妈的吗?微笑回答“是的”。   酒庄佣人们对女主人私底下略有微词,但对于小主人却是不乏溢美之词,那是一个很懂礼貌的小姑娘,一点架子都没有,他们还为她没去接受正常教育找起借口“她身体不好,可以理解。”   她才没有身体不好呢,她跑起来比兔子还要飞快。   这世界,表里不一的人多的是,比如她,比如戈鸿煊。   怎么形容她爸爸的长相呢?这位大反派先生英俊潇洒,穿上礼服往舞会一站立马就可以吸引住舞会多数女士的目光;在鼻梁上架个眼镜就成了儒雅学者,翩翩风度足以让女学生们心思离开课本。   穿过园林就是花园,花园中央喷泉水柱从白色变成蓝色,这是酒庄特色建筑报时喷泉,当来到整点时喷泉水柱就会由白色变成蓝色。   连续八道蓝色水柱。   现在是上午八点,也是妈妈起床的时间点。   站在报时喷泉旁边可以全方位看到妈妈房间窗户,这扇窗户面对这奈斯那湖。   妈妈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面对奈斯那河的那扇窗,现在那扇窗还处于关闭中,这意味着妈妈还没起床。   酒庄昨晚有聚会,妈妈也许在聚会上喝多了,这位忧郁美人最近心情似乎不错。   至于戈鸿煊,听管家说,聚会一结束,他就和几个朋友开着狩猎车离开酒庄,十月是野生动物喜欢夜间出来溜达的时节。   妈妈梳洗时间正常在二十分钟左右,她可以算准时间出现在妈妈房间门外,把嘴角弧度上扬至最高,递上花。   递上花,甜笑:“妈妈,生日快乐。”   奈斯那湖湖面上的浓雾被风吹散,有那么几缕穿过园林绕着白色建筑低空漂浮,像月饼盒子上嫦娥仙子臂弯的丝带,丝带后面隐隐约约有着素色轻纱的女人轻轻打开窗。   妈妈醒了,那扇窗比往常时间晚开了有约三分钟时间。   为了预防被妈妈发现,戈越琇猫着腰从一株株绿植下走过,现在还有点时间,她打算去后花园一趟看看她的红莓,她已经连续几天没给它们浇水了。   这几天戈樾琇从宋猷烈那里受了点气。   戈樾琇知道,宋猷烈在不动声色和她划清界限,那个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初酒庄时可是随叫随到,逐渐变成平均叫两次出现一次,再到叫三次出现一次,而现在……戈樾琇皱着鼻子。   过去一个礼拜,戈樾琇让管家去叫宋猷烈,连续四次宋猷烈都没出现一次,她气坏了,可碍于妈妈生日会在即,不好发作。   另一方面,小姨也没少为宋猷烈说好话“最近阿烈功课多。”“你也知道,阿烈很快会代表学校去俄罗斯参加青少年国际象棋比赛。”“今天是周末,阿烈周日要学习空手道。”话合情合理,弄得戈樾琇只能暗地里生闷气。   这闷气直接撒到后花园的红莓身上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后花园里的红莓和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变得息息相关起来。   让戈樾琇更加郁闷地是,一切并没有按照她预期中的发展,几天没得到水分的红莓长势极好,不仅没有奄奄一息还显露出勃勃生机。   戈樾琇想起那个午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在游泳池边用一口流利的挪威语朗诵诗章,清透声线带着如雨后草尖上的滚珠滴落于少女手掌心时的美感,直把乔治镇两个最美丽的女人听得眉笑目笑。   乔治镇最美丽的女人自然是妈妈和小姨。   小姨笑得那么开心还可以理解,妈妈笑得那么开心让戈樾琇难以接受,满不是滋味中夹杂着愤怒:原来宋猷烈不是内向的自闭孩子。   此刻,红莓呈现出的勃勃生机看在戈樾琇眼里等同于是一种示威。   经过几分钟思考,戈樾琇收起给红莓浇水施肥的想法,得再凉它们几天。   离开后花园。   太阳光线正以一种肉眼可以辨别的速度加强,戈樾琇低下头,身体微微往前倾,这样一来形成的阴影可以很好护住怀里的花束。   妈妈的庆生宴定在晚上八点,再过一个钟头酒庄才会忙碌起来,这是妈妈住的别院,也是管家一再强调没经过允许不得进入的所在。   酒庄女主人不喜欢被打扰。   低着头,鞋子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她在这里长大,这里的每寸土地她再熟悉不过。   从那株紫薇花树下穿过就可以到达妈妈的窗前范围,再走五步就是妈妈窗户正中央位置了。   跨出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砰”的一声。   那声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落在极为安静的氛围中却显得尤为突兀。   眼前一道白影,戈樾琇收回第五个脚步。   站停。   目光找寻。   嫦娥仙子臂弯的纱带还在周遭环绕着,在逐渐加强的日光中若有若无,有一缕横在那扇面朝奈斯那湖的窗前,那扇窗还开着,刚刚那道白色影子就是从那扇窗里丢出的。   太讨厌了,妈妈怎么也乱丢东西了,这可是非常不好的习惯。   从那扇窗户里扔下的会是什么呢?   目光往下。   南非地源广袤,阳光通透。   在阳光底下,一切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身体瞬间僵硬得就像一条冰棍,唯有眼珠子能转动。   转动,定额。   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负荷,再转动,再定额。   在初春日光底下,一切无所遁形。   瞬间,眼角处溢出冰凉的液体。   当冰凉的液体滑落至嘴角处时,花束从手上掉落。   嘴角蠕动。   自言自语:“花还没来得及送出呢,我还没有对你说出生日快乐呢?”   更没有……更没有一次对你说出。   “妈妈,我爱你。”   一直没有说出口,是因为有些人在不确定一切事情时会选择沉默,比如在“我爱你”这道问题上,妈妈,我一直不知道我是否爱您,我用很多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但一直都没有一个切确的答案。   但是,妈妈,这一刻,我知道了。   我是爱你的。   你看,此时此刻,看着你躺在我面前,我慌张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我还很清楚,那从眼角溢出的是眼泪。   它如人们所形容的那样,苦涩得像海水。   妈妈,在采摘花朵时,蜜蜂嗡嗡在我耳边叫着,奇怪的是,我没和往常一样觉得它们讨厌,是因为天空的颜色吗?   妈妈,我看到的天空非常蓝,蓝到让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妈妈,你知不知道意识到这些对于我来说,有点难,平日里我的心情总是不好,也不知道为什么。   妈妈,采摘花朵时,我脑子想象着把花递到你面前的样子时天空变得更为湛蓝。   妈妈,这还真的是一个明媚的清晨。   这是一个明媚的清晨。   妈妈,请别…… 第3章 平行世界(03)   嫦娥仙子的纱带还在周遭环绕,手里的花束从戈樾琇手上掉落,目光一眨也不眨看着自己的脚下,那缕裙摆距离她鞋尖也不过几公分距离,它平铺在草地上,质地看起来比春日小草的嫩芽还要柔软。   这裙子她是认得的,这世界上的物件,妈妈都很难得去喜欢,即使是喜欢了也是喜欢一阵子就不再喜欢。   “奥菲娜是一个轻薄的人。”妈妈的一名艺术家朋友这么评价妈妈,这位还说,喜欢一阵子就不喜欢了这种不叫喜欢。   戈樾琇觉着这话也对也不对,举个例子,就拿现在穿在妈妈身上这件款式像睡衣的裙子来说,妈妈一个礼拜起码穿两次,连续几年在她的衣帽间都占有一席之地,而别的衣服一拨又一拨被送走,这不是喜欢又会是什么。   此时此刻,妈妈穿着喜欢的裙子躺在草地上,这也是妈妈会做的事情,妈妈很喜欢躺在草地上什么也不做,手边放着酒,但那大多数都发生在晚上。   一时之间,戈樾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什么也想不出事情来,直到那声尖叫刺穿耳膜,把她的耳膜震得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化身利箭,她知道尖叫声来自于谁。   想去捂住的嘴,让它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手指触到地是遍布于脸盘的温热液体。   急促的脚步声踏着草地而来,有几抹人影在太阳底下晃动。   有一双手蒙住戈樾琇的眼睛,那双手带着淡淡青草味,是负责修建园林的工人,不久前她还和他打过招呼呢。   眼前陷入黑暗。   在黑暗的世界中,更多的声音、更多的脚步、有人在打电话、有人跑开、也有人在低声叹息着。   忽然间,戈樾琇想起什么,掰开蒙住自己眼睛的手,捡起地上的花束,开头几步跌跌撞撞,接着膝盖着地,连跪带爬,爬到妈妈的身边,把花递到妈妈面前。   “妈妈,这是送给你的花。”说。   也许是她声音太小了,妈妈没有听到,戈樾琇提高声音:   “妈妈,这是送给你的花,喜欢吗?”   妈妈依然紧闭双眼。   是她的声音还不足够大吗?   “妈妈!”声音都快穿透云层了。   终于,妈妈眼睫毛抖动了。   抖动几下,眼帘慢悠悠掀开,像极某个秋日午后,她踮起脚尖屏住呼吸,一门心思想去触摸妈妈漂亮卷发发尾,手还没触及,妈妈慢悠悠掀开眼帘,迅速缩回手。   这一定是那个秋日午后,戈樾琇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去注意被染成深褐色的嫩叶上,努力挤出笑容,递上野百合花。   把花递到妈妈的眼前。   小心翼翼问:“妈妈,花漂亮吗?”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在看着她,用一种从未曾有过的专注目光,眼角处细小的纹路在拉长着,直到让那双眼睛看起来在笑。   妈妈的眼睛在笑,笑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符合她“忧郁美人”的称号。   用来看人的眼睛在笑,用来笑的嘴角却是在蠕动着。   弯腰,耳朵凑近一直在蠕动的嘴角处。   集中精神,倾听。   比蚊子还要微弱的声音在低声唤着:“戈樾琇。”   “妈妈。”   “戈樾琇。”声音似乎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妈妈……妈妈很高兴你……你长得这么大了。”   最后……最后。   风把那声音吹散,变成一缕叹息。   叹息着。   “戈樾琇,对不起。”   最后。   最后,说话的人似乎累了,眼帘也不堪重负的模样,逐渐,逐渐往下,遮挡住三分之二的眼睛,剩下的三分之一定额。   死死定额在一处所在,那处所在仿佛远在天涯,又近在咫尺。   顺着三分之一的目光定额,戈樾琇看到一抹竖着的人影,那抹人影修长挺拔,正以居高临下之姿态俯瞰着她和妈妈。   戈樾琇的脸趴在妈妈肩膀处,从这个角度去看俯瞰她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从猎场回来的人,怎么看都更像……那句话,妈妈一位朋友有时候会说的话,以一种玩笑语气说“特罗耶,今天早上你又是从哪个温柔乡醒来?”。   特罗耶是澳洲人,从事电影工作,和很多模特女明星有过一腿,每次被问到“特罗耶,今天早上你又是从哪个温柔乡醒来”这个问题时,澳洲男人表情一派惬意。   此时此刻,居高临下看着她和妈妈的男人表情怎么看都和特罗耶一般无异。   那么……   “戈鸿煊,今天早上你又是从哪个温柔乡醒来?”   自然不会是在妈妈房间醒来,管家说了,先生昨晚开着狩猎车出去了。   太阳底下又多了一抹人影,那抹人影停在戈鸿煊背后,雪白的脚趾头踩在草地上,丹寇美甲让戈樾琇看得眼眶发刺。   那是戈鸿煊漂亮性感的女秘书。   懂了,明白了,妈妈,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愿你是你朋友口中说的“奥菲娜是一个轻薄的人。”   太阳底下的那抹修长身影往下弯曲,跌跌撞撞而来。   瞬间,世界开阔了起来。   草地上竖着十几条人影,管家站在那位女秘书身后,管家身后站着脸色死白的女人,脸色死白的女人手里拉着个小少年。   小少年着纯白色睡衣,发丝柔软,发末沾着金色日光,一如她在一个个无法入眠的夜里打开那扇门时的明亮美好模样。   小少年手里还拿着一个音乐盒,音乐盒住着一个冰雪世界,在雪白冰面上,拇指大的黑发男孩一次次绕圈滑行着,看着有些孤单。   孤单且固执。   悦耳的旋律伴随黑发男孩在冰雪世界里一次次滑行。   太阳底下,清脆的旋律一遍又一遍:   嗨,朱迪,别沮丧。   找一首哀伤的歌把它唱得更快乐。   记得把它唱入你的心田,世界就能开始好转。   记得把它唱入你的心田。   世界就能好转。   ……   二零一二年一月中旬,顾澜生在下午四点左右时间抵达俄罗斯的摩尔曼斯克,这天正好是这座位于科拉半岛东北部城市结束极夜倒数的第三天。   摩尔曼斯克地处北极圈,一年中有四十五天处于极夜,六十天处于极昼。   十二月二日至一月十八日为摩尔曼斯克的极夜,极夜太阳一直处于地平线下,漫天北极星却不眠不休高挂于黑瞳瞳的天色中。   这现象变成当地人口中“我在下午三点半时间一边开车一边看夜景。”的趣闻。   摩尔曼斯克的极夜是旅游旺季,极夜时分游离于摩尔曼斯克上空的极光让一批批游客趋之若鹜。顾澜生十八岁就把窝挪到芬兰,被誉为“上帝烟火”的美丽景象对于每一名生活在芬兰的人来说就像闪电打雷一般司空见惯,他之所以出现在摩尔曼斯克纯属偶然。   半个月前,顾澜生从芬兰一路往东南方向,沿途按照城市路标指示,最终路标把他带到摩尔曼斯克。   传说,摩尔曼斯克的火车只往南开,传说,摩尔曼斯克只有一趟轻轨电车。   昨晚,顾澜生在一个名为“沙发客”的旅行网站留下自己联系电话和电子邮箱。   “沙发客”顾名思义,在城市有房子的人给来自世界各地热爱旅行,但又囊中羞涩的旅者们提供自己客厅的沙发,让住不起酒店旅馆的他们夜间有个睡觉的地方。   今天一早,顾澜生就接到一通来自摩尔曼斯克的电话,一位名字叫做维克多的青年愿意让出自家客厅沙发。   抵达摩尔麦斯克的两个钟头后,顾澜生成功找到维克多,并且在他家里吃到热乎乎的晚餐,这是一个健谈的年轻人,两人年纪相仿,一顿晚饭的功夫便无所不谈。   摩尔曼斯克是顾澜生为时半个月旅程的最后一站,三天后,他就得赶回芬兰,他已经连续接到学校教导的警告电话了,下个礼拜一他要是没出现在课堂上会被学校罚分。   维多克家的沙发比平价旅馆的床垫舒服多了,那一觉顾澜生整整睡了十五个小时,醒来时墙上钟表指在上午十一点半时间,打开窗户,天色和他昨天抵达摩尔曼斯克时差不多,像一天当中的清晨时分,天是雾蓝色的,点点灯光遍布于大片雾蓝中,整个城市就像隐藏在过滤镜后的黎明时分。   这天是摩尔曼斯克二零一二年倒数的第二个极夜。   维多克在茶几上留下纸条,这位俄罗斯青年来自于远东地区,目前是摩尔马赛克一家舞蹈学院的学员,每天除了练舞还得打两份工才能维持目前的生活。   吃完午餐,顾澜生去看了维多克昨晚极力推荐的“列宁号”号核动力破冰船,这是世界第一艘采用原子能反应堆能量行驶的大家伙。   参观完“列宁号”破冰船,顾澜生接到维多克的电话,那家伙语气十分激动告诉他:他现在手里有一张冰球门票。   摩尔曼斯克今晚有一场万众瞩目的冰球赛,俄罗斯冰球联盟两支顶级队伍其中一支将在这场赛事中问鼎冠军。   据说,克姆林宫早已经锁定直播这场赛事的电视频道,维多克就在承包这场赛事的冰球馆打工,介于维多克表现良好,冰球馆负责人给了他一张赛事门票。   这样级别赛事的门票自然是一票难求,较可惜的是维多克昨晚送到超市的货物出现了问题,他需要到货运公司走一趟,他没时间看球,想来想去他决定把门票交到远道而来的客人手上。   独特的地理条件让北欧人热爱冰雪项目,其中就数冰球最受欢迎,入乡随俗,虽然顾澜生不像北欧人一谈起冰球就两眼发光,但他有时也会在周末掏钱去看一场冰球联赛,这是一项讲究速度与激情的赛事。   在电话和维多利道完谢后,顾澜生搭了一位老兄的顺风车,这位也是刚刚参观完“列宁号”破冰船。   在前往冰球馆途中,这位老兄建议他在离开摩尔麦斯克前去坐一次轻轨电车。   一边开车一边绘声绘色:极昼坐上这座城市唯一的轻轨电车,让轻轨电车载着你穿过摩尔曼斯克最热闹的街区,沿着南方往城市至高点,在距离制高点还有两站时,透过车窗俯瞰摩尔曼斯克港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如果在你身边坐着陌生女孩的话更妙。”司机老兄一副深有体会的样子。   大卫.芬奇的《本杰明巴顿奇事》中本杰明和黛西是一对互有好感的男女,但在二十几岁年纪里光靠那点好感还不足以促进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恋,让本杰明和黛西的相爱源于黛西的一次车祸。   关于这场车祸,本杰明在日记中提到:如果有一件事情没有按照原来发生,那么她和他终将擦肩而过。   这样的说法等同于东方人口中的命中注定,西方人眼中的蝴蝶效应。   那天,黛西在歌剧院彩排时巴黎的一个女人正在前往礼品店途中,礼品店店员因和男友分手导致于她在工作上出现错漏,女人拿着礼品店出门时发现包裹没有包装折回店里,从而错过前一趟计程车而上了另外一辆计程车。   这辆计程车司机因昨晚闹钟早调五分钟注意力没有往日集中,女人打开计程车的门时黛西和她的朋友结束彩排,在下楼梯时黛西的朋友鞋带坏了,坏了的鞋让黛西和朋友互换位置,变成黛西走在前面她的朋友走在后面。   打开歌剧院门,载着女人的计程车撞上走在前面的黛西,把黛西的腿撞坏了,从此以后,黛西再也跳不了舞,黛西回到家乡,在家乡,黛西和本杰明坠入爱河。   以上环节缺一不可,精细到快一秒或者是慢一秒都不行。   若干年后,在空旷的电影院里,听着本杰明的独白,顾澜生回想起他二十二岁这一年。   这一年,他在新西伯利亚的站台看到一南一北的指标,在指向西南方的指标下,有一行小小的字体。   那一定是某个人或者出于有意,或者出于无意刻上去的。   在标注着摩尔曼斯克的地标下面,写着:我,在这里找到爱情,结婚了。   写上这行字的人是男是女?现在幸福吗?在写这行字时是否会想到这句话对于一个在陌生城市独自生活了三年的年轻人所产生的影响力?   如果,当时没有人在那个地标上刻下那行字,那么一切就会按照原计划中那样,莫斯科是最后一站,他准时回到学校。   如果,当时没有前往摩尔曼斯克,他就不会在前往冰球馆途中不知不觉把那位司机的话听进去,那么,他就不会在这座城市唯一的轻轨电车上见到穿着婚纱描着蓝色眼线的女孩。   这世界,从来就没有凭空而来的情感,在你确认爱一个人之前,一定有那么一个瞬间,这个人的某一个眼神,某一个举动勾动了你的心灵。   从而,爱意滋长。 第4章 平行世界(04)   顾澜生到达冰球馆时为下午四点十八分,冰球赛四点开始。   在这近二十分钟里,他错过了这场球赛两支队伍的绝对主力一开场就被分别罚到惩罚区的好戏。   两队主力被勒令在惩罚区呆坐,看台上双方球迷相互谩骂,场上两队队员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你追我赶双双撞到围栏上,你肩膀撞上我的肩膀,我暗地里伸出腿,双方队友上来团团围住,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哨响,又有队员被勒令前往惩罚区。   两支代表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球队为观众们贡献了一场乱成一锅粥的比赛。   哨响,刚刚离开惩罚区的明星队员二进宫、三进宫……电视画面一再给出他们的愤怒表情特写,而比赛结果在观众眼里似乎已无足轻重,圣彼得堡球迷指责裁判和对手的肮脏动作,莫斯科球迷还以颜色。   乱哄哄的场面一直持续到比赛结束。   到底是哪个队赢了顾澜生也懒得去关注,他能坐到的是在座位上安安静静看完比赛,这是对维多克的尊重。   整场比赛让顾澜生印象较为深刻地是坐在他左边位置的中年女人力气挺大,现在顾澜生的肩膀还在发麻,而右边位置的那位……那位给顾澜生的打击更大,穿着圣彼得堡队球迷球衣的大块头男人干脆把整瓶苏打水往他牛仔裤倒,倒的位置选得还真好,硬生生营造出比赛刺激到尿出尿来的效果。   顾澜生今天穿的是浅色牛仔裤,不惹人注目都难,他决定等人走光了再离开,又或者是在这里坐上个把小时,球馆烘干效果不错。   金发少女把自己喜欢的队员面孔彩印在双颊上,那是莫斯科队的当家球星,也是这场比赛被罚到惩罚区次数最多的倒霉蛋,一个球也没打进球队输了比赛。   少女垂头丧气离开,不甘愿接受比赛结果的莫斯科队球迷骂骂咧咧着离开座位。   十几分钟时间后,看台上就只剩下顾澜生,负责清理球馆地是圣彼得堡球迷,支持的球队赢了什么都好说,他很爽快给了顾澜生半个钟头时间。   清理球馆工作人员离开后球馆一直处于静悄悄的状态,顾澜生百般无聊中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电子表,已经过去五分钟。   第六分钟——   “吱——”的一声。   抬起头,目光追寻声音出处,椭圆形的冰面上多了一抹修长身影。   那抹身影轻盈得像一片叶子,眼睛刚刚捕捉到它,下一秒伴随着一声“刷”它又飘向了远方,顺着远方往着白云深处,你目送着,以为它已经泛化成一缕清风,熟悉的声响又把你的眼线拉回皑皑的雪白世界里。   “吱——”一声,冰刀越过冰面。   它没有幻化成一缕清风,它徜徉于湖面上,像从天鹅身上掉落的羽翼。   不由自主,站起来,想一探究竟,到底是风中的叶子?还是天鹅的羽翼?   顾澜生站了起来,他现在所在区域为球馆的死角区,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冰场上的一切,而位于冰场上人却很难看到他。   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况下,顾澜生离开座位,压低脚步来到最前排,站停在一块广告牌后面。   球馆天花板射落的蓝色光晕铺在雪白的冰面上,如天空之境。   天空之境,少年背着双手风一般从冰面上捏过,步伐娴熟,姿态优美。   此刻,如果冰面上的少年是一名冰上舞者的话,他一定会献上最热烈的掌声,以此来表达对美好事物的赞美。   但顾澜生明白,现在他不适合献上掌声,少年沉浸于他的冰雪世界里,纯粹到让人感觉,他仅仅只是在亲吻着风。   这样的时刻,他能做到的是不去打扰他。   少年一圈又一圈在冰面上滑行着,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因滑行速度极快再加上距离远,顾澜生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大致能辨别的是少年身上的蓝色飞行夹克。   蓝色飞行夹克背后的图案顾澜生还算熟悉,他几个小时前才参观了图案的实物——“列宁号”破冰船。   这是顾澜生第三次看到这款夹克,维克多家里有一件,他在参观“列宁号”破冰船时女解说员也穿着这款夹克。   冰刀和冰面接触时发出的声响逐渐变得密集起来。   密集且尖锐,像一首曲子来到尾声时的高亢段落,少年似乎进入一种忘我状态,速度快得惊人。   后退一步,顾澜生决定悄悄离开,把球馆留给少年,略带沙哑的男性嗓音“你是谁?”让他停下脚步,目光重新回到冰面上。   冰场上多了一个人,身上穿着莫斯科冰球队队服,这是莫斯科队的十号球员,也是这场比赛的倒霉蛋。   此刻,这名倒霉蛋手里还拿着冰球棍,估计是因为频繁出入惩罚区心里十分郁闷,想到球场来发泄一顿。   少年并没有因场上多了一个人而停止脚步,在莫斯科队十号队员来到冰场中央时,少年已经环冰场绕了三圈。   站停在球场中央位置,十号队员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第一次用的是俄语问,第二次采用英语。   少年放慢脚步,冰刀在冰面上滑出一个完美弧度,停在十号队员面前。   俄罗斯男人以高大壮著称,一名冰球队员体格自然不在话下,十七、八岁的少年和身高至少有一米九五的冰球队员并肩而战,外型居然没有丝毫落下风来。   少年背对顾澜生所站区域,顾澜生还是没能看清少年的长相。   老实说,到了这会儿他有点想知道这名少年有着何种模样,风一般的少年给人浓浓的漫画感。   “你是谁?”十号球员再次问,那语气一听就知道还没从那场糟糕的比赛中解脱出来,愤怒中带着沮丧。   片刻。   “我不打算回答一名失败者的问题。”少年回应,俄语,咬音很准,声线清亮。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十号球员以冰球棍阻挡住少年的去路,少年往东冰球棍就往东,往西冰球棍就往西。   几个回合后,少年收住脚步,慢悠悠说着:“一名竞技者最为忌讳地是愤怒,先生,您在开赛的第三分钟就注定会品尝到失败的苦果。”   冰刀带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没给十号球员任何争辩机会,少年一边缓慢滑行。   滑行,娓娓诉说:   “从博.彩公司对这场赛事开出赔率看,莫斯科队赢面更大,相信圣彼得堡教练也知道,要击败莫斯科队机会微乎及微,莫斯科队联赛冠军,而圣彼得堡队仅凭净胜球才拿到联赛四强名额。”   “圣彼得堡有双子星,莫斯科有三角进攻,双子星在三角进攻面前略逊一筹,但有一句话是这么说来着,竞技场上,机会往往更偏向于准备更为充足的一方,机会不大并不等于没有机会。”   “圣彼得堡教练知道,机会就出在莫斯科队联赛一百三十个进球上,这一百三十个进球有三分之二来自于莫斯科队引以为傲的三角进攻,通过三方配合进球终结比赛,扮演终结者的就是莫斯科队的十号球员,只要他们破坏莫斯科队的三角进攻就有机会拿到比赛胜利。”   “于是就有从比赛一开始,莫斯科十号队员频频进入惩罚区,那边,圣彼得堡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双子星之一也时不时出入惩罚区。”   “这个时候,莫斯科球迷和球队教练组也许还嗅不到危险,因为两队都少了箭头人物,恰恰这也是圣彼得堡教练组想让莫斯科队看到的,以表面现象麻痹对手。”   “联赛第一的头衔让莫斯科队没有考虑到更深的细节,莫斯科的三角进攻是属于一个体系,需要配合才能打出来,而圣彼得堡的双子星为双翼进攻,少了一边的翅膀还有另外一边的翅膀,于是就有了比赛最后阶段圣彼得堡双子星之一打进决胜球,圣彼得堡人笑到了最后。”   十号队员收起了他的冰球棍。   少年脚下的冰刀还在缓慢滑行,绕着中央冰面一圈又一圈,风吹起他的头发,轻舞飞扬,让人联想到罗马的音乐家写给风之子的诗歌:你把我们带到风中,而你踏着云彩而去。   在少年说那番话前,顾澜生是斜靠在广告牌上,那番话后,顾澜生身体站得笔直,连他也不清楚肩膀是何时离开广告牌的。   从那名少年身形判断年纪大约也就十七、八岁左右,如果不是亲耳所听,很难想象那番话会来至于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停下脚步,问:“先生,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   十号球员没有回答,拍了拍十号球员肩膀,身体越过,数十步距离,少年停下脚步。   停在那里,没有回头。   说:“先生您也不需要觉得沮丧,06年,齐达内头顶马特拉齐被罚下场,最后法国人泪洒世界杯赛场,在我看来,您比齐达内运气好多了,起码您比齐达内年轻,有的是机会拿回属于您的一切。”   十号球员叫住正欲离开的少年。   “你是从莫斯科来的吗?我……我的意思是说你是莫斯科队球迷吗?你是专程来看这场比赛的?”莫斯科队当家球星语气已经平缓很多,见少年没有回应,呐呐补充,“当然,你不想回答也可以。”   片刻。   “我不是从莫斯科来的,我也不是专程来看比赛,”顿了顿,少年声线沉沉,“很小的时候,我以为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一名冰球运动员,但,那是在很小的时候。”   少年走了。   几分钟后,十号球员也走了。   顾澜生从广告牌后面走出。   偌大的冰面上空无一人,铺在冰上的蓝色光芒如梦如幻,让人恍然生出,风扬起少年发梢的画面仅仅来自于一场小憩间的梦,又或者是少时在阁楼时看的一个漫画片段。   抹了抹脸,看了一下时间,刚好半个钟头。   顾澜生迈出步伐,往球馆出口方向。   一出球馆门,顾澜生就检查起他的牛仔裤,那滩湿意看起来没那么明显了,挑了光线较暗的走道,拿出烟。   烟是离开赫尔辛基前夜他的室友塞给他的,“要是邻座的漂亮姑娘不理你,它可以帮你驱赶郁闷。”那位说了。   二十四根烟到了摩尔曼斯克剩下四根,如果按照他室友说的那样,他应该在二十位漂亮姑娘那里碰到了钉子。   挑眉耸肩,顾澜生从烟盒抽出一根烟。   拉着女孩手进入电影院似乎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那时那些人总是和他说,那是一个有着不光彩历史的女孩,那女孩接近他是别有目的,不久之后,他和那女孩分手了,他离开了家去往陌生的城市,大家都在说他是为情所伤。   只有顾澜生自己心里清楚,他是以这样的方式逃离那个家庭。   点上烟,在尼古丁的辛辣中顾澜生回忆起自己的第一段恋情,现在,他已经想不起和自己牵手进入电影院的女孩的脸了。   这听起来有点不厚道,也许他集中注意力可以想起那女孩的一丁半点。   吐着烟圈,眯起眼睛,脚步慢悠悠,售票大厅眼看在即。   下一秒,皱眉。   此时此刻,顾澜生不敢确定那抵住他后脑勺的是不是枪。 第5章 平行世界(05)   冰球馆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约两米宽的廊道只有顾澜生一个人。   廊道天花板为滚筒设计,这类设计有利于声音传播,从兜里掉落几枚硬币能一清二楚。   当后脑勺上被硬物抵住时,顾澜生心里还是有点惊讶的。   廊道至少有三百米长,三百米长的廊道他起码完成两百九十米,这人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跟着他走了四百九十米的。   抵住他后脑勺的物件为圆筒形,你可以说它是钢笔笔筒,也可以说它是……枪嘴。   顾澜生在维多克房间里见过一把枪,俄罗斯青年告诉他上夜班时都会带上它防身,摩尔曼斯克治安很不好,持枪抢劫案例不少。   在不清楚抵住自己后脑勺的物件是什么时,他能做到地是和大多数人一样,举起双手。   举起双手,半截烟蒂从手上掉落。   走道安静极了,数十米远,售票大厅灯火通明。   顾澜生紧合嘴,等待着。   有两人在走道出口处经过,只是他们看都没看一眼走道,在那两个人经过时,抵住自己后脑勺的物件抖都没抖一下。   如果说,此刻站在他背后是一名抢劫犯的话,那么这名抢劫犯胆子还算不错。   顾澜生可没想过要客死异乡。   他皮夹里还有差不多一万卢布,三张面额为一百的欧元,美元也有点,林林总总加起来应该有十万卢布。   摩尔麦斯克并不是一座发达城市,十万卢布对于一名抢劫犯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他还可以尝试向这位说明自己的情况,他只是这座城市的一名过客,类似报警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是比损失十万卢布更不划算的事情。   没等顾澜生开口。   冷冽的男声来自于背后:“把左手伸进你外套右边兜里。”   这名抢劫犯还经验老道。   十六岁暑假,顾澜生被强行送到军事夏令营,教官如是告知:和罪犯形成对质时,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让罪犯尽量使用左手,因为一个人的左手灵活程度不及右手的三分之一。   按照指示,顾澜生左手伸到外套右边兜里。   用左手在右边兜里拿皮夹还真的很变扭,但还是拿到了。   手触到皮夹时顾澜生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抢劫犯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熟悉。   “快点!”背后的声音低声呵斥。   好的,快点。   把皮夹拿在手中,手在半空中做出半弯弧度。   背后声音冷冷说道:“不是皮夹。”   不是皮夹?   一名抢劫犯不抢皮夹那他要什么?   抵住后脑勺的物件在发力:“先生,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后脑勺被动往前倾斜半公分,那抵住后脑勺的物件和来自于背后冷冽气息让顾澜生头皮发麻,只要对方勾动扳机,他脑壳随时随地开花。   “不……不需要。”硬着头皮说到。   那位说了“不是皮夹。”不是皮夹那会是什么,他外套右边兜里就放着皮夹和烟,等等……该不会是想要他的烟吧?   左手回到外套右边兜里。   举在半空中从皮夹换成了烟。   烟被拿走了,抵住他后脑勺的物件移开,余光中顾澜生看到有暗色物件掉落在走道地板上,淡淡的嘲讽声紧随其后:“窥视别人的隐私很有趣吗?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当是你窥视别人隐私所付出的代价。”   窥视别人的隐私?这是什么话?   顾澜生终于看清掉落在自己脚边的暗色物件是什么了,那是一支中型塑料吸管,吸管的一头正黑洞洞对准自己。   后知后觉,回过头去。   第一时间,顾澜生目触到熟悉的图案,黄色的“列宁号”破冰船镶在深蓝色的背景中,看着十分的刺眼。   这下,顾澜生不对那件后背印有这座城市标志性景点的夹克衫印象深刻都难了。   比夹克衫更刺眼地是,穿夹克的人手里夹着从他这里掠夺走的烟,脚步从容,正往走道另外一头,烟头上那抹猩红在幽暗的光线中忽明忽暗,那状态像极了战争片导演们极力想追求的意境:所有人都趴到在地上,只有他站立着,潇洒又骄傲。   顾澜生在心里暗地里咒骂。   乳臭未干的小子。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以一支塑料吸管唬住了他。   他一米八五,体重七十公斤,在军事学校呆过,曾经不止一次把比他高比他壮的人搁倒在地上。   “得了吧,小子!会耍点嘴皮功夫和会点脚下功夫是量和质的差别。”他得用他的方式告知乳臭未干的小子。   握紧拳头,迈开大步,在距离少年还有一步之遥时侧肩,打开臂膀,这是擒拿术的转身背摔,以进肩、拉臂、拱身将对手背起悬空为主要步骤,从而达到把对手摔倒在地的目标。   这套转身背摔对于顾澜生来说驾轻就熟。   说不清是哪里出的疏漏,整套动作只完成三分之一,主动方就变成被动方。   电光火石之间,少年的脚重重压在顾澜生左肩上,来自于左肩的重力让他的身体被动以四十五度角偏着往墙上方向。   直到身体被牢牢钉在走道墙上,顾澜生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只知道他的那个侧身扑了个空,少年敏捷的身手足以媲美一头非洲野生猎豹。   “砰”一声,头颅磕在墙上发出闷闷声响,少年以一个跆拳道姿势单脚把顾澜生的身体牢牢钉在廊道墙上。   少年的脸在淡淡的光线中如数呈现。   十七、八的年纪,五官轮廓还达不到成年人的深邃,但眉梢眼角却异乎清俊,清俊中被揉进青涩皎洁纤尘,整个脸部线条一气呵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翩若惊鸿。   一眼足以让人感叹造物者之神奇。   所谓惊艳,大致如此。   眼前这份忽如其来的美好足以让人忘却凡尘俗世。   这张脸生在这样的时代,假如当它成为一张公众面孔,那么这张面孔所创造的经济效益绝对会是惊人的:不会演戏不要紧,导演会对说“嗨,boy,只要你露个脸就可以收工了”;不会唱歌不要紧,唱片公司制作人轻声细语“亲爱的,只要你对着镜头微笑,把歌词念一遍”;广告商们更是雷厉风行,直截了当地递上支票本。   以上想法发生在顾澜生看清楚男孩的脸时十几秒内。   顾澜生不得不嗟叹,这个世界还是存在“耳濡目染”这种说法,顾家从事娱乐产业,到了他已经是第三代了。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现在,他得想办法尽快结束这尴尬场面,尴尬且不光彩。   少年有着和顾澜生同样的黑色瞳孔。   但愿,少年是一名中国人。   异国遇到同胞等同于他乡遇老乡。   “中国人?”顾澜生用俄语问。   回应他的是扑面而来的烟雾,少年手里的烟在眨眼间消失殆尽,只剩下半截烟灰。   烟雾缭绕,中少年微微眯起双眼,似是在回味尼古丁所带给他的感官冲击,在这场感官之旅中有仙乐,有罂粟,有女人曼妙的身姿。   抬手,少年抖了抖烟灰。   这下,顾澜生心里乐呵开了。   嗯哼,乳臭未干的小子把短板暴露出来了,抽烟姿态的确是很优美,但抖烟灰的动作已经充分说明一起。   在和尼古丁的交道中,这是一名新手。   这个小发现让顾澜生心里稍微平和一点,那牢牢钉着他的脚看起来也没那么刺眼。   这时,压在自己肩膀的力道有所松懈,试探性地顾澜生左肩稍做移动,少年警告目光迎面而来。   好吧,顾澜生一动也不动。   少年抬了抬夹烟的手,手往顾澜生的头顶。   艹!顾澜第二次在心里咒骂。   少年把他的头顶当成了烟灰缸。   真是……   手握成拳头状,眼睛对上黑黝黝的直径口。   这一次,不是塑料吸管了。   算了,每人都有倒霉时刻,顾澜生松开手,手掌贴在自己牛仔裤上,以此来驱除手掌心的湿意。   少年抖烟的手势是很菜,可在耍枪这方面是一名魔术师,也就眨眼间手里多了一把枪,甚至于顾澜生都没看清楚这把枪的出处。   不远处的售票厅依旧灯火通明,又有人从走道出口经过,那人手机掉落在了地上。   手机掉落在地上的声响如谁的手轻敲了一下顾澜生的后脑勺。   元神归位。   少年走了,早就走了。   顾澜生呼出一口气,少年轻飘飘丢下的那句“劳驾”尾音似乎还在他头顶上徘徊,那声“劳驾”伴随着第二枚往他头顶上按的烟蒂,忍无可忍中双拳再度握起,然后他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就贴着他的太阳穴。   拳头再次松开。   劳驾?!   一把拍落头顶上的烟蒂,这自然不够,脚狠狠踩在烟蒂上,直到确认那枚烟蒂变成一具尸体,顾澜生这才收回脚。   从售票大厅方向传来凌厉的一声“先生。”   看了一眼贴在廊道上“乱扔烟蒂者罚款一百卢布”的标语,顾澜生把一百卢布交到冰球馆的工作人员手中。   对于顾澜生来说,来到摩尔曼斯克的第二天是倒霉至极的一天,这天一名少年以那样莫名其妙的方式劫走他的烟,还让他的头顶充当了一回烟灰缸。   现在,顾澜生基本上可以确定少年要么就是中国人,要么就是和中国有很大的渊源。   离开前,少年接一通电话,顾澜生清楚听到少年用中文说出一句,也是短暂通话过程中唯一一句:“是的,我见到他\她了。”   至于少年口中的是“他”还是“她”顾澜生无任何好奇,他只想快点离开这倒霉地方。   一走出冰球馆,顾澜蓁就决定把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毕竟,他才损失几根烟而已。   回到维多克的家已是八点左右时间,维多克正在和他那位叫阿米奴的邻居喝酒。   阿米奴在摩尔曼斯克港工作,莫斯科是他的家乡,为了支持家乡球队,他把这礼拜的早班都换成晚班,到现场去给家乡球队加油打气,没想到球队以那样的方式输掉比赛。   九点,阿米奴沮丧着一张脸离开维多克的家,他得去上夜班了,离开时一脚把维多克的猫踢了连翻几个滚。   维多克也不计较,他和顾澜生说,阿米奴大叔除了爱喝点小酒之外,其他方面都还不错。   一月十八日,这天对于摩尔曼斯克人来说是特殊的一天,在这一天他们将送走极夜,夏至来临前,太阳将从地平线升起。   当太阳从地平线升起“下午三点半开车看夜景”的趣谈就变成“深夜我在俱乐部喝得醉醺醺回家路上遇到刚从森林采完蘑菇的老夫妇”。   这一天,也是顾澜生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天。   这天,顾澜生起了个大早。 第6章 平行世界(06)   一月十八日,顾澜生起了大早,他打算利用这天好好看看摩尔曼斯克。   这天是摩尔曼斯克的传统节日——太阳节,对于这座城市的居民来说这是忙碌的一天,摩尔曼斯克政府会联合当地居民在这天举行一些民俗活动。   摩尔曼斯克位处北极圈的边沿区,极夜极昼现象远没处于北极圈中心地区那么明显。   所谓极夜除了没有日照,一天大多数时间和骤雨前的低压天色没什么两样,极夜现象较为突出的是周期开头几天和最后一两天。   上午十点,顾澜生走在摩尔曼斯克街头。   比起昨天,今天天色更为阴沉,像盛夏雷雨即将来临之即,天昏地暗,多数光源来自于街道路灯车灯。   行驶的汽车尾灯流动线条和商店橱窗的暖色系光线交叉汇聚着,让人误以为来到华灯初上时分。   现在是上午十点,顾澜生不得不一再提醒自己,不远处是美食街,从美食街传来的食物香气在这样天色的蛊惑下,他极有可能推开其中一家餐厅的门,要一份晚餐。   昨晚,维多克邀请他今天到他的舞蹈学院看他们彩排,热心的俄罗斯小伙希望用一段传统民俗舞蹈送别远道而来的客人。   十点四十分,顾澜生推开舞蹈学院大门。   十一点,顾澜生坐在看台上,他也是看台上唯一的一名观众。   在欢快的风琴声中,维多克和他的同学跳起了踢踏舞,十几名身穿俄罗斯传统服装的青年用舞蹈还原了前往南方过冬的雁群。   这段舞蹈将会出现在今晚摩尔曼斯克政府市政厅迎接太阳节的联欢会上。   顾澜生请了维多克和他的同学们到舞蹈学院附近的餐厅用午餐,年纪相仿的十几人谈天说地,时间过得很快。   午餐过后,维多克和他的同学们回到学院,顾澜生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走了数十条街从一排排商店门口经过,最终他站在一处城市公共交通站台上。   顾澜生想起昨天差不多这个时间点,有人告诉他,摩尔曼斯克的轻轨电车只往南开,最后将把你带到这座城市的制高点,那时一定要记得看一眼科拉港。   科拉港也称摩尔曼斯克港,是让这座城市居民引以为傲的港口,沙皇统治时期它是一座军港,二战期间,希特勒用了四十个月都没有攻克这座港口。   现如今,它是世界最为繁忙的商业港口之一,每天有不计其数的船只从这里前往一百七十个港口。   科拉港让人们津津乐道地是它是北极圈唯一一座终年不动的港口,这个特色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游客们亲切称它为:不冻港。   问那位为什么一定要看一眼科拉港。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在摩尔曼斯克,你在下午四点时间就能欣赏到那么美丽浪漫的海港夜景。”那位骄傲回答,最后还不忘补充,如果你身边坐着一位姑娘的话,那么一切就更美妙了。   两点四十分,顾澜生坐上那趟只往南开的轻轨列车,巧地是,他候车的站台为列车起点站,整个站台就只有他一个人。   顾澜生选了左边座位,这个位置面对科拉港。   列车电子屏幕显示,这趟列车运行时间为九十五分钟,途经三十七个站点。   临近三点,透过流动的车窗,整座城市是墨蓝色的,一盏盏橘色的街灯镶在深色蓝光中,像一个玻璃球,一旦有人拿一把锤子敲开它,墨蓝色的街道建筑就会从那个缺口处流淌而出。   七分钟后,列车在第二个站台停下。   说不清是出于何种心态,顾澜生目光落在紧闭的车门上。   列车门缓缓敞开。   包着方正头巾的妇女抱着周岁大的孩子上车,一名手背纹满俄文的壮汉紧随其后。   切。   顾澜生被自己在列车打开前前几秒若有所待的心情弄得哭笑不得,一定是这座墨蓝色城市所营造出来的独特视觉,导致他心里隐隐约约惦记昨天那位司机说的话。   又也许,他映在街道橱窗的身影看起来有点寂寥,心里想着,有点事情发生会好点,比如,列车门打开,列车门外站着长发女孩。   最好,长发女孩有着黑色瞳仁,不需要互要联系电话,甚至于不需要说一言半语,只需要对视上一眼,彼此的黑色瞳仁中映着各自的模样。   看来,他是想家了。   抱着孩子的妇女和壮汉坐在顾澜生对面座位上。   列车继续行驶。   这个下午,人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他们没时间搭乘那趟开往城市南端的列车。   五站过后,顾澜生所在车厢乘客还是寥寥无几,一半座位依然空置着,车厢没有出现黑色瞳仁的女孩,连长发女孩也没有。   第六次,列车门关闭。   列车往城市中心挺进,沿途楼房商店逐渐密集起来,摩尔曼斯克上空也越发暗沉,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暗沉。   方头巾妇女在和怀里的孩子逗乐,那是一个有着蓝宝石般眼眸的女童,壮汉所坐位置为顾澜生的正对面,这位老兄一上车就玩起了手机。   看了一眼天色,顾澜生和车厢另外几名乘客一样,闭上眼睛。   列车广播声时远时近,车厢门打开关闭声此起彼伏,在慢睡半醒间顾澜生数次睁开眼睛,眼帘掀开三分之二,看了一眼窗外,依然是楼房商店,看来距离不冻港还有一段时间,即使错过也没关系,反正他对于所谓终年不冻的港口不感兴趣,这个下午有点漫长,那趟往南开的列车可以帮他打发时间。   顾澜生重新闭上眼睛。   列车广播声又响起,有人下车,有人上车。   依稀间,有纱质材料擦过顾澜生搁在膝盖上的手,手指抖了抖,黑暗中感官异常的敏锐,从他指尖擦过的应该是衣服布料纤维。   布料十分柔软。   也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也不知道列车经过几个站台,有人从他面前走过,这人踩到他的脚,这应该是一名到站的乘客。   科拉港到了吗?   眼皮似乎被涂上一层胶水,顾澜生用力扯了几下。   车窗外的景观缓缓展开在三分之二的视线里,一张脸镶在大片墨蓝色中。   列车发出的声响像龙卷风呼啸而过,思绪漫无目的跟随着龙卷风风声冲向高空,在高空中,龙卷风使出一个回马枪。   “呼——”耳朵传来隐隐约约的刺痛感。   一个回神,眨了一下眼睛。   世界以一种无比清晰的姿态展现在顾澜生面前。   抱着孩子的妇女还在,但壮汉已经不在,壮汉之前所坐位置被一名年轻女孩取而代之。   年轻女孩——长发,黑瞳。   黑色瞳孔的眼眸带着心不在焉,像在看窗外的风景;又像在看挨着车窗站着的乘客;又像其实没有什么落进她的眼睛里。   搁在膝盖上的手改成贴在大腿上,目光从女孩脸上收回,端正坐姿,呼出一口气,垂下眼帘,等思绪沉淀到和往日一般无异,掀开眼帘,视线直直往对面。   接下来的三十秒时间,顾澜生完成了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打量。   黑瞳女孩二十出头年纪,是要美丽有美丽要韵味有韵味的那款。   身材属于那种苗条轻盈形态,相貌体型加起来应该达到七十分,肤色胶白再配黑色长发可以再添十五分。   接下来就是性感指数了,目光顺着女孩颈部往下。   第四次,那件印有“列宁号”破冰船的蓝色夹克衫出现在顾澜生眼前。   看来,这款夹克衫在这座城市很受欢迎,顾澜生考虑在离开摩尔曼斯克时也许得带一件回去。   言归正传。   夹克衫穿在女孩身上显大,无法判断是女孩一不小心号码买大了,还是它来自于女孩的男友。   不合身的夹克衫导致他无法给女孩的性感指数打分,但八十五分已经是顾澜生二十二年来给一名异性打出的最高分值。   夹克衫罩在纯白礼裙上,这样的搭配怎么看都显得不伦不类。   礼裙为修身剪裁,长长的裙摆堆积在地上,让旁观的人都心疼起它的命运,就深怕有谁在上面踩上一脚,纯白色凭添了一个脚印。   倒是礼裙的主人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   残留于指尖的柔软布料触感还在,像幻梦,似乎只要伸手拽住,温暖香甜的躯体就会顺着指尖的布料纤维掉落于怀中,这缕幻梦陌生而新奇,想一探究竟确又裹足不前。   暗暗呼出一口气,顾澜生强行从那矛盾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一定是这个下午太过于无聊,又或者是这趟列车太过于漫长,导致他这么仔细去观察一名素未谋面的陌生姑娘。   这个陌生姑娘看起来还有点迟钝,丝毫没有察觉对面男人评头论足的目光。   顾澜生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车窗外,列车已经驶离城市地段,楼房商店少了,工厂道路在平原上交错,天色也亮堂了不少。   列车广播提醒着,再过几站就是科拉港。   思绪跟随流淌的车窗风景,道路工厂天色最终变成一抹蓝色线条,那抹蓝色线条类似于女人眼眸轮廓,妩媚柔和。   列车来到下一站。   后知后觉,顾澜生发现自己的目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女孩脸上,这个发现让他想抵赖都找不出任何借口来。   如果目光不是一直落在女孩脸上,他又怎么晓得女孩描了蓝色眼线。   生活中会描蓝色眼线一般为年轻女性,她们被归结为标新立异群体,坐在他正对面的女孩怎么看都不属于这个群体。   女孩的蓝色眼线谈不上美,但不能否认地是,它在那一刻吸引住顾澜生的目光。   吸引住他目光的是蓝色眼线,而不是女孩本身,顾澜生心里提醒自己。   他甚至于想好了以后偶尔在回想这一刻时,他会以“蓝色眼线女孩”来称呼这位,相信到那时他已经忘记女孩的长相。   这一站没人下车,上车的倒是不少,一对穿着情侣装的年轻男女横在顾澜生和蓝色眼线女孩之间,蓝色眼线女孩一半面孔被挡住。   年轻情侣一上车就窃窃私语,半分钟后,共同宣布,他们从婚姻登记所回来,在一个小时之前,他们完成终身大事。   车厢里大多数乘客给予了这对年轻情侣掌声,没给出掌声的有三人。   包方头巾的妇女因抱孩子不便以掌声祝福;一人是正在呼呼大睡的酒鬼;最后一位没给予掌声的是蓝色眼线女孩。   共结连理是人生中一件美好的事情,在热烈的掌声中女孩喜极而泣在自己爱人怀里,伴随这个动作,蓝色眼线女孩一张脸完完全全回到顾澜生眼中。   车厢发生的一切似乎被屏蔽在她的世界里,那双描着蓝色眼线的眼眸依然注视着窗外。   但,如果仔细看,就可以看到那蓝色线条正渐渐晕开,像层次分明的画作遭遇了黄梅天。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车厢里的掌声还在继续,年轻情侣沉浸在祝福中。   顾澜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前一步,目光直直——   那挂在那双眼角处的晶莹液体可是穿过车窗玻璃而来的雨点?还是来自于黄梅时节的潮湿空气?   就这样,顾澜生看着它悄悄从眼角滑落,变成淡蓝色的水珠。   那蓝色水珠可是眼泪?   顾澜生双手垂落,目光投到车窗外。   这光阴,有些危险。   危险得让他一颗心砰砰乱跳着。 第7章 平行世界(07)   “二零一二年一月十八日,摩尔曼斯克,太阳节,这天有个名字叫做顾澜生的中国青年搭乘了那趟往城市南端的列车,那是他二十二年来乘坐最漫长的一趟班车,漫长得让他产生错觉,列车到站时,他已经变成拄着拐杖的老头子,变成老头子的顾澜生和他的老伙伴们炫耀车上的经历‘我遇到了一尾人鱼’。是的,他遇到一尾人鱼,一尾住在科拉港的人鱼,某天这尾人鱼偷了渔夫家的衣服来到岸上,稀里糊涂进了一个会行走的盒子。这尾人鱼心里有伤心事,她忍不住留下眼泪,然后事情糟糕了。人鱼的身份被坐在对面的中国青年识破,因为从她眼眶流出的眼泪是蓝色的,大海是蓝色的,蓝色大海是人鱼的家乡,所以,从她眼眶里留下的眼泪自然是蓝色的。奇怪的是,车厢里只有中国青年看到人鱼的眼泪,传说只有和人鱼有缘分的人才能有幸看到人鱼蓝色的眼泪。果不其然,后来,顾澜生和人鱼相遇了。”二十二岁的顾澜生坐在摩尔曼斯克唯一的轻轨电车列车上,那时他做梦都想不到,在一个艳阳天里,他会和某个人说出这样一番话,直把那个人惹得娇笑连连。   车窗外,天空飘落的雨点在即将落地时变成冰,冰雨仿佛是这趟列车的匆匆过客,在车窗玻璃留下几个脚印便渺无所踪,下一个站台,年轻情侣下车了。   顾澜生坐回座位上,蓝色眼线女孩依然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安静注视着窗外。   如果不是女孩的蓝色眼线从蔚蓝变成淡蓝,顾澜生都要怀疑挂在女孩眼角处的蓝色液体是否来自于他的错觉。   视线直直落在前方,此时,顾澜生已然说不清是在看车窗外的风景,还是在看着蓝色眼线女孩。   女孩换了一个坐姿,斜斜歪向一侧,那个位置正好和扶手形成一个L形,女孩身体往凹进去的那点缩。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   “她看起来有点瘦”顾澜生心里模糊想着,“瘦女人可是一点都不可爱”这个念想紧随其后。   艹!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顾澜生再次把注意力从女孩身上拉离,下一站就是科拉港了,全神贯注盯着车窗。   这次把顾澜生注意力拉回地是幼童的哭声,“哇——”那声也惊醒部分昏昏欲睡的乘车,循着哭声,方头巾妇女一脸尴尬,双手紧拽她孩子的手,孩子不乐意了,继续扯开嗓音“哇哇——”   在诸多目光下,妇女只能放开孩子的手,脱离妈妈掌控,孩子的手快速往蓝色眼线女孩的方向,熟门熟路去找心爱之物,一个亮晶晶的小物件,那亮晶晶的物件正在发着光。   亮晶晶的光晕点来自于女孩无名指上的指环。   看清女孩无名指指环的特征时,顾澜生心里总结了一下:价值在七、八千美元左右的钻戒,专门为中产阶级量身打造,用它来求婚不失体面,让它在结婚礼堂上亮相也还算凑合。   所以说……   目光不受控制拉回蓝色眼线女孩脸上,从额头到下颚,从下颚再回到额头,顾澜生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想从女孩脸上找到能印证、或者反驳他猜想的蛛丝马迹吗?   “喂,你现在是已婚身份?还是有婚约在身?又或者……你无名指上的那玩意只是你用来阻挡公共场所上企图向你要手机号的家伙们?我知道长相漂亮的女孩都会用这种招数杜绝一些没必要的麻烦。”在顾澜生把这番话在心里完默念一遍时,他的目光已经在女孩脸上来来回回几次了。   比较遗憾的是,他没从女孩脸上得到任何答案。   孩子们的眼睛天生会被一些闪闪发光的物件所吸引,孩子的手一点也没想从那枚钻戒离开的意思。   妇女只能频频向蓝色眼线女孩道歉,从俄语到英文,但女孩似乎听不懂妇女语的模样,她看着女童微敛着眉头,这是也是顾澜生从女孩脸上看到唯一的表情。   妇女仔细端详女孩的长相,似乎在心里已经确认女孩的国籍,但无奈她不会中文,也不会日语,韩文也不会。   最终,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还是“Sorry”。   刚说完对不起,孩子脸就趴在女孩手背上,显然,光摸已经不能满足她的好奇心了。   也许咬一口或者舔上一口感觉会更妙,但没能成功,妈妈以一种老鹰捉小鸡的方式把她抓了回去。   “哇”孩子哭声大而宏亮,把那位醉汉从睡梦中拉回,醉汉大声咒骂。   数分钟后,孩子破涕为笑,醉汉再次回到他的梦乡,蓝色眼线女孩无名指上的戒指现在在孩子手上,孩子对着戒指上的钻石又亲又舔,妇女用英语对女孩表达着谢意,而女孩又回到她之前的状态中了。   女孩之所以把戒指给孩子是因为孩子的哭声和醉汉打扰到她吗?顾澜生心里想。   距离科拉港约还有一分钟车程,方头巾妇女在对自家孩子又哄又骗无果后,想强行从孩子手中掰下钻戒,但小家伙力气很大,钻戒自始至终被她拽在小拳头里。   妇女再用力,眼看孩子又要扯开喉咙了——   “不用了。”抢在孩子哭出来之前,蓝色眼线女孩开口。   不是很地道的俄语,发音……有点甜。   一时半会,顾澜生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用语来形容蓝色眼线女孩的声音,最为贴切地是夏日时现榨的雪梨汁,在雪梨汁丢了点冰块,靠在树干上,树荫下,喝起来清凉中带着微甜,很美好。   看着忽然开口说话的蓝色眼线女孩,方头巾妇女第一时间表情写着:原来你会俄语;第二时间则是对女孩说的话充满了困惑:你可是在说,戒指不用还回去?   “它是我昨天在夜市买的,五百卢布一个。”蓝色眼线女孩回应。   这话和刚刚的话串联起来可以理解为:那玩意不值钱,你孩子喜欢的话就送给她吧。   无奈看了自家孩子小拳头一眼,妇女冲着蓝色眼线女孩露出一口大白牙。   妇女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女孩松开抿着的嘴角,一抹笑意在她嘴角处若隐若现。   如果那笑容弧度能稍微高一点的话,一定也是一杯夏日的雪梨汁。   科拉港站到了。   方头巾妇女下车前指着坐落于港口周边的几十栋民宅,告诉蓝色眼线女孩她家就住在那里,如果到科拉港玩的话,她会很乐意充当东道主。   只是,这位女士忘了告知姓名门牌号地址了,还有,但愿在这位女士把她孩子玩腻的戒指丢进垃圾桶之前,能有人告诉她那玩意值五十万卢布。   至于那价值五十万卢布的玩意是蓝色眼线女孩为了避免招来狂蜂浪蝶使用的伎俩;是一段情感的凭证;还是属于婚姻的佐证不得而知。   伴随这趟列车抵达终点,一切将被尘封。   在科拉港上车的乘客不少,车厢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十几名在科拉港上车的乘客中就三位是老人,这三位老人都穿着传统服饰,看样子应该是刚参加完太阳节的庆典回来。   顾澜生把座位让给年岁最大的老者。   列车缓缓启动。   顾澜生被挤到蓝色眼线女孩座位的扶手上,两位老人挨着他站在,面向窗。   也不知是列车电流所致;还是不满意年轻人不让座,站在蓝色眼线女孩正对面的老人膝盖数次磕到女孩膝盖。   第四次,女孩终于把投向车窗的目光移到眼前,眼前场景似乎让她感觉到诧异,片刻,女孩慌忙从站了起来。   磕到女孩膝盖的老者并没有坐到空出来的座位上,他嘴里说个不停,指着女孩眼睛,又再去指女孩的裙子,露出一口大白烤瓷牙。   想必,对远道而来的客人露出一口大白牙是摩尔曼斯克人待客之道了。   摩尔曼斯克州是俄罗斯最多元化的地区之一,有一百二十个民族在这片区域生活,每一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传统文化和语言,嘴里说个不停的老者应该来自于这一百二十个民族之一。   具体老人说什么顾澜生不清楚,他猜老人一定是在女孩身上看到属于自己民族的特征,比如说蓝色眼线。   至于女孩听不听得懂老者的话顾澜生不知道。   两位老人在叽叽咕咕交流一通后,其中一位坐上女孩让出来的位置,车厢位置太拥挤了,不坐不行。   老人用蹩脚的英文和女孩说了声谢谢。   车厢回归安静。   女孩单手抓住车厢吊环,脸面向窗。   窗外,数以万计的货船邮轮把科拉港装点得像一座海上楼阁,每一个货船邮轮窗口都有灯光流出,有白色、橘黄色、粉蓝色、深紫色、淡黄色等等等。   数不清的灯光重叠交汇,像五彩缤纷的网。   五彩缤纷的网漂浮在摩尔曼斯克墨蓝色的天色下,像一千零一夜让孩子们念念不忘的飞毯,这飞毯载着一座彩色楼阁缓缓而来。   美得就像一帘天荒夜谈。   报时声响起。   “这个世界,只有摩尔斯克,你在下午四点才能看到美丽的海港夜景。”顾澜生想起那位不知名司机的话。   那位司机还说了。   “如果你身边有个姑娘,美丽的海港夜景在你眼里会凭添上浪漫。”   浪漫,多么俗气的称谓。   但是,好像很像那么一回事。   目光悄悄溜到女孩身上,这时顾澜生没法看清女孩脸上的表情,但现在这样也不错。   如果远远看过来,视觉会告知你,那对有着东方面孔的年轻男女此时此刻正相互依偎看美丽的科拉港。   女孩身高大约在一米六三到一米六五之间,顾澜生一米八四,他肩靠在扶手上,女孩挨着他站立,车厢空间拥挤,女孩的身体几乎要落进他怀里。   挨上去,可以贴她更近,模糊间,顾澜生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悄悄说着。   艹!这分明是约翰的声音。   约翰是在顾澜生赫尔辛基的室友,总穿着纯色T恤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不纹身对外号称不抽烟每年冬季都会参加冬泳,一副纯良的样子。   但事实是,约翰就是一花花肠子,每月带不同的女孩回家,和女孩约会前有两样东西不能少:漱口水和牙线。这两样东西可以帮他清理烟草在他口腔牙齿留下的气味残渣,出门前一定不会忘记在外套兜里放上巧克力,当然,巧克力只给漂亮姑娘,一旦碰到漂亮姑娘约翰就会装模作样说出:“希望它能让你心情愉快。”   顾澜生可不是约翰,这个毋庸置疑。   余光中,顾澜生看到自己和蓝色眼线女孩身体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   下一秒,迅速站直身体,和女孩之间的空间稍微被拉大一点点。   大大呼出一口气。   那口气在空气中形成小小的气流柱,气流微微推动女孩鬓角处细碎的发末,它们轻柔得像羽毛,缓缓飘往一个方向。   顺着细碎的发末,顾澜生看到形状类似小蝌蚪的小东西,那小东西也就和写在纸张上的逗号大上一点点。   那小东西是……粉色的。   顾澜生眯起眼睛,怎么来形容它呢?   一个粉色的逗号。   那个粉色逗号烙印在女孩耳廓上,被钳在近乎透明色的软骨组织里层,再细看它又像是一只迷你小蝌蚪,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小小的蝌蚪上。   这可是一只贪玩的小蝌蚪,一个月夜,它无意间窥见柏树的眼泪,太阳升起,柏树的眼泪变成结晶体体。   结晶体经历漫长岁月变迁变成琥珀。   又一个月夜到来,有人在琥珀里发现那只小小的蝌蚪。 第8章 平行世界(08)   蓝色眼线女孩又多了一样特征,耳朵长着形状像小逗号的粉色胎记,镶在几近透明的软骨头组织里,像无意间被困在琥珀里的小小蝌蚪,很可爱。   可爱,缠绵。   列车绕着科拉港。   很多乘客在科拉港末端站台下车,那三位老人也在这站下车,之前一直和蓝色眼线女孩比划的老人似乎还不死心,嘀咕几句后朝女孩伸出手,老人似乎想通过握手表达什么,但女孩一动也不动。   最终,老人在朋友催促下一脸无奈离开。   有点傲慢呢,也对,随随便便就把价值五十万卢布的戒指送给孩子,的确有傲慢的资本,顾澜生心里唠叨。   列车门关上,科拉港擦着列车尾巴远去,伴随列车往高地,变成一座逐渐下沉的城市。   过了科拉港就意味着,列车即将抵达终点。   蓝色眼线女孩坐回她之前的座位,而顾澜生则坐上之前方头巾妇女的座位,挨着他坐着的是一位穿马甲的大娘。   马甲大娘很胖,而且还是南瓜身形,这导致于三人座位有些拥挤,顾澜生尽量让自己的肩线和女孩保持在三公分左右,也极力克制住,目光不再往女孩的方向。   那只是一个家里有点钱自认为长得还可以,不屑于周遭的傲慢女孩,这类女孩他见得多。   除了列车行驶的噪音,车厢就只剩下那位酒鬼的打呼声。   倒数第二站。   女孩从座位站了起来,用描着蓝色眼线的眼眸淡淡看了一眼周遭,姿态可以说高雅的如下凡的仙子在即将回到天上时才懒懒看了一眼人世间;也可以说是一名精神病患者在偶尔清醒的情况下打量了自身生活的环境。   最后,视线落在顾澜生脸上,很淡的一眼。   雪白的裙摆在地板上拖行着,下了一个小台阶,站在车门口。   列车门缓缓打开,科拉港的长风卷起女孩的长发,一张脸如数展露在墨蓝色天光下,白得让人看着心里忍不住怀疑,女孩长期处于暗无天日的环境里。   一个地下城堡?一座长期封闭医院?   没有来由,顾澜生别开脸。   这一站又下了不少人。   列车门再次关闭。   车厢就只剩下他、马甲大娘和醉汉。   在列车启动之前,顾澜生眼睛还是忍不住朝着一个方向,那件印有“列宁号”破冰船的夹克衫混在几十名下车的乘客中,正往着列车行驶的相反方向。   风很大,长长的发在风中如一缕黑色布幕,被掀往空中,也就几个眨眼之间,长发和那件夹克衫就被摩尔曼斯克的极夜吞没。   蓝色眼线女孩不见了。   那件夹克衫可是她从男友家里带走?又或者是男友在清晨时落在她家里?那挂在眼角的蓝色眼泪所为为何;无名指上的戒指对于她来说又象征着什么;又为什么会把它随随便便交到一个孩子手上?   浓浓的疲惫感袭来,顾澜生闭上眼睛,手掌心贴在座位板上。   终于,列车抵达了终点,马甲大娘第一个站起来,从车厢一侧传来的打呼声就可以猜到醉汉压根不知道列车已经抵达终点。   顾澜生懒懒睁开眼睛,果然那位还在呼呼大睡,长马甲大娘已经站在车门前,一副一旦车门打开就用她的南瓜身形往前冲的样子。   还有十几秒时间车门才会打开,这十几秒时间应该足够他看清被压在手掌的是什么东西了。   移开手掌,被压在手掌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有五个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张全家福。   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四人按田字格站位,爸爸面前是弟弟,妈妈面前是姐姐,而第五个人挨着妈妈姐姐这边,从这个站位看,这第五个人应该是妈妈这边的人。   照片背景是大片的葡萄园,初夏时节,葡萄架上满目青绿,青绿衔接着蔚蓝天际。   也许是那样——   这是一个适合拍照的周末,在妈妈一再要求下,爸爸走出书房,姐姐弟弟穿上妈妈为他们准备的衣服来到自家的葡萄园面前,最后,妈妈来拉来和和自己有着亲密关系的妇人,妇人成为照片上的第五个人。   咔嚓一声,瞬间被定额成永恒。   如果单从这张照片背景人物着装上看,它应该是这样的,起码最初是这样的,只是后来不知道这五个人发生了什么。   爸爸弟弟和照片上的第五人脸被涂成黑色,妈妈有着一张美艳绝伦的脸,但没有笑容,而姐姐……姐姐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人。   照片里,背贴妈妈站着的女孩大约十岁左右年纪,穿浅色礼服,长相虽不及妈妈美丽,但也是一个小美人。   小美人和妈妈一样都不爱笑。   指尖落在小女孩紧抿的嘴角处,顾澜生听到一个声音在自言自语着:小时候不好相处,长大了也不好相处。   后知后觉,抚额。   这真是再愚蠢不过的事情。   太愚蠢了,顾澜生恨不得时光倒流带十秒,那时他一定会提醒自己紧闭嘴。   以及,他凭什么认定照片里的小女孩长大后就是描着蓝色眼线的女孩。   对了,维多克说,今晚摩尔曼斯克有百分之十五的几率会迎来今年极夜最后一场极光。   据说,出现在极夜时的极光是一种趋近于蛇眼的颜色,摩尔麦斯克当地人还说,那是美杜莎眼里的怨气。   在美杜莎怨气驱使下,一些人会做出反常的行为。   如果今晚出现极光,那么他此时此刻的行为可不可以解释为是极光来临前征兆。   列车门打开,顾澜懊恼地从座位上站起。   把照片放回原来的位置,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照片是从蓝色眼线女孩落下的。   踏出那一步再迟疑片刻后收回,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顾澜生再度捡起照片。   紧握照片的手放进外套兜里,往呼呼大睡的醉汉走去,踢了他一脚:“先生,到站了。”   终点站台寥寥几人,这些人顺着回家的方向。最后,只剩顾澜生和那位醉汉。   那位这会表现得和清醒的人没什么两样,从烟盒抽出两根烟点上,也不管顾澜生愿不愿意就把其中一根烟塞到他手上。   袅袅烟雾中,醉汉告诉顾澜生,他家就住在科拉港,年轻时是一名船长,走南闯北,后来在一次意外中断了两只手指,之后拿着保险公司还有船务公司的赔偿金上岸,因缺少两只手指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他每天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实在没地方可去时,他会在啤酒馆喝完酒上了那趟往城市南端开的列车,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除了车站工作人员,你是第二个叫醒我的人,第一个叫醒我的人是一个姑娘,我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将前往哪里,可她的声音我一直记得,那真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哪位女性的声音能比她更好听,后来,坐上这趟车时我都盼望能再次遇见她,我要和她说,能带我走吗?不管去哪里都可以。”醉汉的声音趋近叹息,“只是,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醉汉问顾澜生,他的想法很傻吗?   顾澜生摇头。   傻不傻,他不大清楚,隐隐约约中觉得傻也蠢,但又在隐隐约约中觉得有其的可爱之处。   醉汉笑着和他道别。   他的道别语言是:“我很高兴你叫醒我,我相信当第十个上了这趟列车的乘客叫醒我之后,我就会忘了她。”   醉汉走了。   那阵风吹来,顾澜生忽然间明白了醉汉离开前说的那段话背后的意思。   那个第一次叫醒他的姑娘声音也许不见得有多好听,但对于一个被遗忘已久的人来说那是一个希望的象征:原来还有人在关注着我。   第二个叫醒他的人延续着第一个叫醒他的人告知他,这个世界没有遗忘他。   当第十个人叫醒他时,他深信,他没被这个世界遗忘。   瞧瞧,这个世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   站台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烟也早就抽完了。   问顾澜生为什么还傻站在这里?   从兜里拿出照片,让照片正面对着光源,几束青光打在照片里小女孩的脸上。   食指点了点小女孩的脸,用只有他能听得到的声线问:他们惹到你了吗?   照片里的五个人脸没被涂上墨水的就只有妈妈和姐姐,妈妈一看就不是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所以,除了她还能有谁。   小姑娘小时候难相处,长大了也难相处,可以当她爷爷年纪的人和她打招呼,她理都不理。   细细瞅着那张照片,活动开思绪——   在照完照片后的某年某日,弟弟惹她生气了,随手拿起笔架上的黑色水彩笔,弟弟做的事情也许情有可原,所以就简单几笔把他的脸挡住,这样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又一个某年某日,挨着妈妈站着的妇人做了让她很讨厌的事情,拿起黑色水彩笔如法炮制,妇人做的事情可能比弟弟还要过份些,一遍还不够再添上第二遍,妇人的脸变成黑炭头,哼,以后不会听你这个臭娘们的话了;再一个某年某日,这次轮到爸爸了,爸爸干的事情严重多了,严重到让她伤透了心,水彩笔已经不足以发泄她的愤怒,抓起钢笔朝爸爸脸一阵乱戳,直到爸爸的脸变成被打烂的标靶。   本来,这时照片应该丢进垃圾桶里,但不是还有妈妈吗?因为妈妈的存在,舍不得丢,就一直压在记事本上。   又一个某年某日,梳着公主辫的女孩长成叛逆姑娘,这天,她决定离家出走,打包好一切,迟疑片刻,打开抽屉,把那本记事本放进旅行袋里,她告诉自己离家出走需要一本记事本来记录开销的,她才不是为了照片。   这样想来,很是可爱来着。   然后这张照片一直跟随着她去了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国家,然后,这天,她上了摩尔曼斯克往城市南端的列车。   注视着照片里的女孩,低声问:我猜得对吗?   女孩紧抿嘴角,眼睛一个劲儿瞪视着远方,一副随时随地拿出水彩笔在他脸上一阵乱画的模样。   笑,笑着和女孩说:“你不能怪我胡编,要知道,我十岁前梦想当柯蓝,十岁后梦想当福尔摩斯,再有……”   再有,等待的时间太无聊了。   下车前,顾澜生做出一个决定,六点前照片主人没回来讨回照片的话,那么他照片就归他了。   他会在这里等到六点。   现在距离六点还有一个多钟头时间。   五点半,站台还是静悄悄的,从他面前走过的就只有一名电车维修工。   顾澜生再次从兜里拿出照片。   这次,他把注意力放在脸上被涂满黑色颜料的三个人身上。   爸爸身材很好,从服饰仪态看属那类可以在屏幕上扮演人到中年时依然可以把一众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的角色;挨着妈妈站立的妇人从身形打扮判断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因挨着艳光四射的大美人看着没什么存在感。   但这世界有这么一类人:第一眼看没什么存在感;第二眼时还是带着一点点漫不经心;第三眼过后,开始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一遍,打量完,拍脑壳大叹怎么就看走眼了。   妇人大致属于这类人。   最后,顾澜生目光落在照片右下角的小男孩身上。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第9章 平行世界(09)   顾澜生目光落在照片右下角的小男孩身上。   因小男孩和小女孩穿着同色系礼服,两人咋看性属在同一环境成长,再加上站位,脑神经按照第一时间输入法:嗯,那应该是一对姐弟。   个头高一点的是姐姐,个头矮一点的是弟弟。   两个小家伙肩膀紧紧挨在一起,这姐弟关系很是亲密。   是不是姐弟关系不得而知,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能从这对“姐弟”间的肢体语言看出一点问题来了。   再把照片往光源处推近一些,眼睛暂时充当了一回放大镜,放大镜对准女孩男孩紧握着的手上。   于是,顾澜生从“姐弟”两人的握手姿势看到一个有趣的细节。   女孩左手握住男孩右手手腕,给人以相亲相爱之感,但真是那样吗?   并不是。   男孩穿着短袖衬衫,顺着裸.露出来的小臂肌肉走向,这是一种在发力时的状态,而男孩往着和女孩相反方向拐的手掌也在证明一些什么,比如说他不乐意被触摸。   更有趣的还在后面,男孩在发力女孩也在发力,这个从女孩紧握住男孩手腕的手指骨节可以看出。   五个手指关节一个个凸起,昭显全力一搏之姿态。   这对“姐弟”穿着一本正经的礼服在大人们眼皮底下暗中较劲呢。   男孩是不是在用肢体语言向女孩传达“少来,我们关系可没那么好”;还是“我很讨厌你的触碰”;又或者是“别假惺惺了”?而女孩的发力则是在暗中一一反驳男孩的论调“哼,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会是那样吗?   是那样也好,不是那样也好,反正都是用来打发时间的猜想。   他可是靠着这些细微的观察逃过家里人的眼线,虽然也九十九天,但九十九天距离一百天也就只有一天时间。这一百天把那个家庭的大家长气得直跳脚,就差来一句粤剧老掉牙的台词“你这个不孝子,你这是想气死你老子”。   一想到那位气得连摔手机,顾澜生心里还是有点得意的。   六点,顾澜生没有等来要回照片的人。   六点一刻,顾澜生离开站台,即使他想再等下去也心有余力不足,最近全俄罗斯遭遇寒潮到访,这股寒流来势汹汹,他腿已经被冻得发麻。   把照片小心翼翼放进外套兜里。   用了近两小时时间,顾澜生才找到维多克的家。   维多克去上班了,除了冰球馆停车场管理员他还在一家货运工厂兼职当卡车司机,一个礼拜至少得开三趟夜车,赶在天亮前把一些生活用品送到超市。   俄罗斯小伙子给远到而来的客人留下了晚餐,还留下纸条交代他明天早上才能回来,今晚房间归他了。   用完晚餐,洗完澡,九点左右时间,距离睡觉时间还有点早,顾澜生打开电视机。   电视正在播放摩尔麦斯克州各个民族庆祝“太阳节”活动。   一月十八号号称是最后的极夜,但这并不意味这个城市马上会迎来太阳从地平线升起,这座城市的人们还会度过一段白天黑夜并不是太明显的时日,直至临近夏至太阳才会真正从地平线升起,到那时,摩尔曼斯克的极昼就拉开了帷幕。   据说,极昼时期,家家户户窗帘里一层外一层拉得严严实实,因为孩子总是会在凌晨时间醒来,拿起书包要去上学,亮晃晃的日头让孩子们以为自己不小心睡过头了。   电视画面从这个庆典现场跳到那个庆典现场,摩尔麦斯克民众们穿上民俗服装,有的舞蹈,有的喝酒,有的跳进零下几十度的冰窟游泳,也有的带上一家老小来一场原汁原味的俄式桑拿。   逐渐,顾澜生注意力被一个叫做萨米族的民族吸引住了。   这是俄罗斯最为古老的土著之一,几千年过去,萨米族人还保留着最原始的生活状态:讲萨米语、吃鹿肉、家家户户都养驯鹿,雪橇车是他们重要的交通工具。   萨米族的年轻人在一月十八号举行婚礼时新郎会在额头涂上鹿血,而新娘则需要……   新娘则需要描上蓝色眼线。   那真是奇怪的民族,你看他们不管老少都穿得就像花蝴蝶赤着脚在雪地里跳舞。   就在几个小时前,顾澜生也看到三个穿着像花蝴蝶的人。   明白了,顾澜生轻拍自己额头。   这会儿,他总算明白了列车上一直嘀嘀咕咕的老人伸出去的手代表着什么,无非是本着民族友爱精神向描着蓝色眼线的女孩表达祝福。   新婚祝福。   “欢迎成为萨米族新娘。”   所以,那在地上拖行的白色礼裙其实是一件婚纱。   顾澜生关掉电视。   维多克家的电视机够老的了,它摆在哪里就像一个老古董,盯着那个老古董顾澜生想起维多克那位邻居阿米奴大叔忘带回去的酒瓶,那个造型扁平的不锈钢罐也像老古董。   顾澜生找到酒瓶,垫了垫,似乎还剩下不少。   倒了一些酒到杯子里,那颜色看着像牛奶的液体是阿米奴大叔的自制酒,维多克说那叫奶酒,是老一辈俄罗斯人的心头好,口感淡甜但酒性极强,和中国的白高粱差不多。   一口气,顾澜生把大半杯酒全部喝光。   洗好的酒杯放回原处,看了一眼天花板。   天花板没有变成万花筒,看来,维多克的话夸张了。   顾澜生打开维多克房间门。   今晚他不用睡沙发,这是好事情。   挂外套时,顾澜生看到从外套兜里露出小小的一角,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发挥了作用,手不听从脑部神经指示,轻轻一抽,整张照片就躺在他手掌上。   照片被放上了桌面,拉来一把椅子,坐上椅子再打开台灯。   在橘色的光线下,瞅着紧紧抿着嘴角的那张脸,那一头黑色直长发从小就陪着她,直到她长成大姑娘,直到她嫁给了一个萨米族的小伙子。   手轻触那抿着的嘴角。   问:“那为什么如此轻易的把结婚戒指送到素昧平生的人手上,还谎称它就值五百卢布,你不知道吗?很少有人会把五百卢布的东西放在心上,其实你心里是知道的,那枚戒指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被丢进垃圾箱。”   久久凝望着照片里的那张脸。   低低说出:“但你哭了,那可是惋惜的泪水?其实,你心里是不是也希望收获车上那对情侣的那种情感生活?”   那时,那些人一定不知道,在那节车厢里其实有两位姑娘在这天完成终生大事。   只是,那个亲手为你戴上戒指的男人为什么没有和你坐上那趟车。   手指在照片上敲着。   目光依然没离开那张脸,你看,你把一个有潜质当福尔摩斯的年轻人难住了。   勾起嘴角,瞅着她:   你可是被萨米族人挂在屋檐下一只只被风干的驯鹿给吓到了,你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那么美丽的生物给杀掉,就为了满足食欲获取营养?你心里唠叨着要尊重民族传统,我不吃就行了。但哪能行,你嫁的是萨米族小伙,勉勉强强吃了一丁点鹿肉,然后你发现更加残酷的事情还在后面,萨米族人把小松鼠肉做成香肠,当香肠片被放在你面前时,你想起几个小时前,你还给它们送过坚果。从座位离开你在雪地里飞奔,最后你上了那趟列车,你需要好好想一想,你还年轻,也许你还领养过小松鼠,说不定你还傻里傻气到秀场外彻夜静坐,等着逮住那些把各种各样动物毛皮做成衣服鞋子包包的先生女士们痛骂一顿。   是这样吗?会是这样吗?   这还真是一个无聊的问题,其无聊之处就在于他连蓝色眼线女孩的名字也不知道,而且他明天就离开这座城市了。   手掌盖在照片上。   也许,他可以和那醉汉一样,拿着照片看上十次。   十次之后,这座城市和蓝色眼线女孩就会离他远去。   那么,这十次要从那次算起,他在站台看了两次照片,现在又看一次,这么算来……算来……一双眼皮不听使唤。   酒劲上来了,带着排山倒海之姿。   浮浮沉沉的梦境中,顾澜生梦到被镶在琥珀里的小蝌蚪,小蝌蚪是粉色的,一种想让人一亲芳泽的粉嫩。   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   大片墨绿色的光在窗外游离着,由南到北,又由北至南。   极光。   笑了笑,淡淡的酒香袭来。   在淡淡酒香中,说:“一点也不像美杜莎的眼神。”   摩尔麦斯克的极光一点也不像美杜莎怨恨的眼神,倒像是女人曼妙的腰肢,这女人还穿着一件印有“列宁号”号破冰船的夹克衫。   对了,还有另外一个人穿着这样的一件夹克衫,于天空之境中,像一匹风。   在漫天极光下,顾澜生想起新西伯利亚的寒风,当他站在那块刻有“我,在这里找到爱情,结婚了”的指路标下,一切似乎变得奇怪了起来。   “叮咚,叮咚——”持续的门铃声让顾澜生不得不再次用力掀开眼帘。   这一次成功了。   在头痛欲裂中,顾澜生打开门。   站在门外的并不是维多克,而是阿米奴大叔。   阿米奴大叔来要回他的酒壶。   天气太冷连续上了二十小时的班,需要喝上一杯暖暖身体,他发现酒壶忘在邻居家了,再然后,他发现自己出门时把钥匙反锁在家里了。   当着顾澜生的面,阿米奴大叔一再垫了垫他的酒壶,面对阿米奴大叔疑惑的表情,“我不会喝酒。”这话轻飘飘从顾澜生口中溜了出来,听着十分自然。   远道而来的客人偷喝了邻居家的酒怎么想都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再有,顾澜生的确不会喝酒。   阿米奴大叔没再关注酒少了的事情,他用烧水壶暖起酒来。   找来下酒菜,把热好的酒倒进杯子里,又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坐在他旁边。   酒下肚,这位俄罗斯大汉开始抱怨起他的工作来:科拉港的风雪;科拉港的酒鬼们;科拉港的船主们……   如果没上那趟列车,顾澜生会礼貌性附上一两句,但这会儿,他不想提及这个港口。   思绪回到昨晚那杯酒过后。   那个醉汉说了,在车厢里十个人叫醒他之后会忘记第一个叫醒他的姑娘,同样的道理,当看完那张照片十次之后,他就可以忘记照片里的女孩。   十次他已经用掉三次,还有七次就可以完完全全忘记那趟列车,和那趟列车上蓝色眼线女孩。   “叮咚,叮咚——”门铃声再次响起。   这次,站在门外的是维多克。   维多克带来了这座城市昨晚发生的两件事情。   第一:昨晚十二点,摩尔曼斯克政府发布紧急通知,因受极端天气影响,未来二十四小时摩尔曼斯克所有学校停课车站关闭。   顾澜生抚额,这个消息意味着他得在维多克家的沙发再睡上一晚。   第一件事情讲完接下来就是第二件事情。   第二:昨晚,不冻港发生了一起车祸,这起车祸导致一名年轻男子当场死亡。 第10章 平行世界(10)   这是一月十九号的早晨,下在凌晨三点的那场大雪刚刚停歇,从维多克家里的窗口望出去到处白茫茫一片,不到五十坪的空间里房子主人的邻居正在喝闷酒,房子主人刚上完夜班,雪地靴完全湿透了可他却一点没脱下了的意思,他正在用沉重的语气给邻居和远道而来的中国客人说着昨晚发生在不冻港的那起车祸。   中国客人因车站关闭心里很是沮丧,对于那起车祸并不关心,直到仅有的几缕思绪告知他不冻港其实就是科拉港。   科拉港,又是科拉港,顾澜生注意力稍微才集中了些。   昨晚科拉港的那起车祸导致一名年轻男子当场死亡,该名年轻男子直到今天早晨六点才被装车。   换言之,这名年轻男子在车祸事发现场孤零零呆了至少有六小时时间,要不是一名码头工人搬来路障,昨晚不知道会有多少车轮从年轻男子的身上碾过,天气太冷科拉港人蛇混杂,为了减少不必要麻烦多数司机选择敬而远之,若干几位拨到报警电话,但极端天气让通讯设备差强人意。   今早六点,警方赶到车祸现场时,该名男子四分之三身体已经被雪花覆盖。   顾澜生指尖一片冰凉。   “顾,我刚从我同学那里得知到最新的消息,车祸死者是……”迟疑片刻,维多克说,“是一名中国人。”   抹了抹脸,顾澜生示意维多克继续。   昨晚车祸发生不久后,一名本地男青年路过车祸现场,最开始吸引住他注意的是那辆黑色超级跑车,用这位青年的话来说,空无一人的黑色跑车停在那里就像一个幽灵。   青年是一名车轱辘发烧友,让他欣喜若狂地是这辆跑车来自于大名鼎鼎的柯尼塞格,世界排名第二的超跑制作商。   柯尼塞格1994年在瑞典创立,得到瑞典皇家鼎力支持,采用瑞典皇家空军的图腾作为汽车标志,柯尼塞格一词译意为“刀锋”。   1995年柯尼塞格开始着手第一款跑车Koenigsegg CC8S,这款跑车历经三年完成原型,在戛纳电影节一经亮相就引起了轰动,二零零年,十把Koenigsegg CC8S车钥匙被交到十名买主手上。   这款制作长达五年的超级跑车一面世就刷新了最快车速,迄今为止,它身上依然冠有“世界上跑得最快的量产车”,但较为遗憾地全球只有十人拥有Koenigsegg CC8S。   停在眼前的赫然是Koenigsegg CC8S,青年拿起手机一阵猛拍,在手机的闪光灯中他看到距离车不远处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这人已无生命迹象,青年打不通警局的电话。   青年回到家,把他拍到的照片上传到个人社交网上,这些照片中有两张是做了处理的死者照片。   摩尔曼斯克有三十多万人口,这座城市的经济并不发达,大部份人靠渔业为生,近几年旅游业稍有起色,但那也是杯水车薪,在这座城市街上流动的大多数为廉价车,这里的居民很难见到超过百万美元以上豪车。   柯尼塞格出厂的车款最低为两千六百万人民币,停在车祸现场那辆黑色Koenigsegg CC8S保守估计至少三千万人民币,而且那是全球仅有的十份之一,这名本地青年传到网上的照片所引发的关注可想而知,更何况它还涉及到人命,且死者还是一名外籍人士。   短短几个小时,这起车祸在网上引发疯狂的讨论,稍有常识的人都可以从那组照片看出端倪,空无一人的跑车,距离跑车不远处浑身是血的外籍男子,一切不言而喻:车主肇事逃逸。   这个发现让一些人十分愤怒,他们彻夜未眠,把照片发给亲人同学朋友,呼吁更多人参与进来,他们还开出悬赏,让知情者出来还原事情真相。   维多克凌晨三点收到自己同学转发的讯息。   这起车祸最新进展是警方已经封闭了车祸现场,开始着手附近路段监控,并且公布了这起车祸的专线电话号。   “凌晨那场雪一定把现场很多证件都破坏了,而且,政府财政吃紧,很多路段的监控都因缺乏维修保养早已停止工作。”维多克语气沮丧。   一起床就听到这样的事情,而且死者还有一名中国人,他需要喝一杯热水,顺手他也给维多克倒了一杯。   维多克接过水,刚喝了一口,手机就被阿米奴大叔要走,这位罕见地在维多克说话时没插嘴,如果不是开口要手机的话,他们都要把他给忘了。   阿米奴大叔戴上眼镜,拿着维多克的手机屏幕一下子拉远一下子凑近。   几个回合后,冒出来这么一句“这辆车我见过。”   维多克停止喝水,顾澜生也把水杯放回去,阿米奴大叔在科拉港工作,车祸就发生在科拉港,科拉港虽然面积很大,但他见到那辆车存在绝对的可能。   阿米奴大叔把手机放到桌面上,啜了小口酒,半眯起眼睛,似乎想透过空气看清楚昨晚他在科拉港遇到的一幕:“那时,也许还没到十二点,也许是十二点多一点,我离开值班室,我真是受够那股鱼腥味,我得找个地方透透气,走着走着,我看到一对男女,那对男女站在自动饮料贩卖机前,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事情,那女的一直在踢那男的,维多克,你猜,那女的为什么要踢那个男的?”   这俄罗斯大叔卖关子一流。   维多克还真有耐心,这时候,他还能顺着阿米奴大叔话里的意思做出好奇状。   “那是因为那女的被那男的夹在怀里了,是单手夹着来着,话说这男的臂力真不错,女的能动弹就只有脚了,当时我就猜,这是一对在闹变扭的情侣,还有一个有趣的,那男的一定是身上没有钱,没钱自然拿不到热乎乎的饮料,对了,”阿米奴大叔似乎想起什么,脸转向顾澜生,“客人你还不知道吧?摩尔麦斯克的自动贩卖机有自动制热系统,你只要在冬天来到这里,到哪里都可以喝到热乎乎的咖啡。价格和你在超市买到的一样,这听起来很不错吧?”   这位俄罗斯大叔在给他科普这座城市的人文关怀。   “是的,这听起来很不错。”顾澜生微笑回答。   阿米奴大叔继续之前的话:“那男的以为拍几下贩卖机就会可以出来热乎乎的饮料,自然不行,几次无果后,那女的就咯咯笑着,听笑声好像很开心,我猜得没错,他们就是一对闹变扭的情侣,他们……”   “然后呢?”很有耐心的维多克这会儿也坐不住了,打断邻居的话。   “然后,那男的换了别的法子,我也弄不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方法,但他是真拿到饮料了,于是那女的就不笑了,真是可惜,那女的笑起来声音很好听。”阿米奴大叔语气带着淡淡惆怅。   “然后?”顾澜生往前一步,问。   “然后,他们就走了。”   这位似乎压根忘了之前说过看过车祸现场那辆超跑的事,一副沉浸在那对闹变扭的情侣的氛围当中。   “车……”顾澜生和维多克不约而同。   俄罗斯大叔恍然想起,加快说话速度:“我跟在那对男女后面,我并不是故意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两人行走的方向是我理想的透气场所,然后,我就看到停在黑暗角落里的车,车是黑色的,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忽然间冒出来的幽灵,开始我都被它给吓了一跳,都吓得不敢走近了,在我停下脚步那会儿,那对男女上了那辆车。”   “他们没有立即把车开走,也不知道他们在车里干什么,车厢灯也没开,我猜,也许他们正在车上吻得热火朝天。当我打算走近点时,‘蹭’一声车动了,那听起来可真像一记响屁,那辆车就这样开走了,速度快极了,一个眨眼,它就消失不见,”阿米奴大叔摸了摸脑壳,“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的帽子掉了。”   顾澜生横抱胳膊,维多克坐在沙发上解雪靴鞋带,鞋带解一半,又因为阿米奴大叔的一句“那男的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开车的是那女的”停下动作,抬起头来。   阿米奴大叔带着几分醉意,冲维多克嘿嘿笑了起来:“想想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年轻男女、深夜、再加上刚闹完变扭,你摸我一下,我还给你一下,很容易难舍难分起来,当他们在车上难舍难分时刚好有一个人忽然冒了出来,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能开那么好的车肯定是有钱人的孩子。”说到这里,阿米奴大叔收起笑容,再啜了小口酒,目光注视着远方,“有钱人家的孩子都那样,一时兴起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撞死一个人对于他们来说和撞死一只鹿没什么两样。”   说完,阿米奴大叔又喝了一口酒,维多克继续解鞋带,顾澜生低头看地板,周围安静极了,窗外,传来有孩烦恼的声音:“真该死,妈妈,又下雪了。”   是啊,真该死,又下雪了,顾澜生望着窗外。   雪花像天鹅身上掉落的羽毛。   维多克打破室内安静,他连续问了阿米奴大叔几个问题:   看清那对男女的长相吗?确信那辆看起来就像幽灵的车就是车祸现场的那辆车?确信开车的人是那女的?能为他说的话负责吗?   阿米奴大叔似乎被维多克严肃的表情和语气唬住了,放下酒杯,直直看着自己年轻的邻居,半响才问出维多克问他那些问题是什么意思。   维多克在纸上写上摩尔曼斯克警局开通的热线电话号码,再把手机压在纸上。   阿米奴大叔的目光在纸张和手机间来来回回着,低声说了一句“让我再想想。”   这一想,十几分钟就过去了,这十几分钟里他倒是没忘喝酒,酒杯空了再倒满。   抹了把脸,顾澜生在阿米奴大叔面前座位坐了下来,轻声问:“当时,你看清楚那对男女的长相吗?”   想了想,阿米奴大叔摇头,说:“当时光线不够,我距离自动饮料贩卖机有段距离,我只知道那男的个头很高,那女的留在长发,被那男的夹在怀里时看起来就像一只小松鼠,长长的头发在风里荡着,看起来像松鼠尾巴。”   “那车呢?车看清楚了吗?”顾澜生又问。   “车看清楚了。”这次,阿米奴大叔很快做出回应,但在经过片刻思考又说出,“我是看清楚了,之所以说我看清楚了是因为我站停的时候,天空出现了第一波极光,但……”   这位俄罗斯大叔垂下了眼睛。   “但……我当时没戴眼镜,我只在工作时才戴眼镜,要是真站在法庭上,他们会拿这件事情说事的。”   阿米奴大叔是一名中度近视患者。   “还有……”顿了顿,阿米奴大叔支支吾吾,“还有……维多克,我不想瞒你,当时我喝了点酒。”   艹!   那还不如不透露这些消息,顾澜生暗发牢骚,而维多克也是一脸无奈表情。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喝了点酒在,昨晚那拨极光来得快极了,也就一眨眼功夫就把科拉港的天空变成墨绿色,连同整条公路,那辆车快得像一阵风,我都要怀疑它是不是要开到天上去了。要么是开到天上去;要么就是被极光吸走,对了,昨晚的极光你们看到了没有?”   是的,看到了,昨晚看着像女人曼妙的身姿,现在想起来它像是蛇的眼睛。   有一个年轻人死于那场像蛇眼的极光里。 第11章 平行世界(11)   喝光酒壶里的酒,阿米奴大叔和维多克借了沙发,十几分钟后被他太太接走。   阿米奴大叔离开后,维多克收拾完餐桌去洗澡了,顾澜生把维多克的房间整理到之前的模样,扫地时他看到掉落在地上的照片,不管是黑夜还是晚上,那女孩一直紧抿着嘴,不管昨天还是今天,那女孩的手一直紧紧拽住身边男孩的手。   顾澜生抚额笑,他的思维可真奇怪,都忘了这是一张照片。   把照片放进旅行袋里。   不管你的嘴抿得多紧;不管你握住那男孩手时手劲有多蛮横,再看完七次之后,你就变成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你就和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的人没什么差别。   茫茫人海中,每天有不计其数的人迎面而来,素未谋面者中一万张面孔起码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张面孔在瞬间被遗忘,剩下的那张面孔在次日醒来时已然模糊不堪,如有缘再见,脱口而出一句“你看起来有点面熟”,具体在哪里见过又无从想起。   旅行袋重新回到维多克客厅的沙发上。   他还得当一天晚上的沙发客。   次日。   摩尔麦斯克政府的紧急通知让忙着学院工厂冰球馆几头跑的维多克有了难得的空闲时间,窗外雪一直持续下着,俄罗斯小伙向远道而来的客人展现了厨艺,去年,他在一家日本餐厅打了几个月工,期间学会了做寿司。   维多克做寿司时他的手机频频传出信息接收的提示声,笔记本电脑也是。   顾澜生接过维多克手中的活,他也在日本料理点店打过工,打工阶段也学过做寿司。   维克多去回信息,顾澜生猜,那些信息肯定和不冻港的车祸有关,年轻人总是那样,一腔热血,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这话是顾渊致说的。   顾渊致是顾家的长子,因为害怕变成第二个顾渊致,所以顾澜生来到芬兰。   做好的寿司摆到沙发茶几上,外加两杯混合酒精饮料。   墙上钟表指针正往上午十一点挪移,窗外,还是白天不像白天晚上不像晚上的天色。   “我刚来时也很不习惯这种天气。”维多克拿起一个寿司,看了一眼窗外,“不过,现在它看起来顺眼多了,我猜这是因为我在这座城市交到不少朋友。”   吃完寿司,维多克特意秀起他昨天和会中文的朋友学到的几句中文“很好。”“谢谢。”“你好漂亮。”   抚额,那位肯定以为维多克家里来了一个中国姑娘。   为了防止再从俄罗斯小伙听到词不达意的中文,顾澜生指着维多克打开的笔记本电脑网页:“那是车祸的最新消息吗?”   俄语顾澜生是会一些,但俄文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点头,维多克表情无奈。   在这样的极端天气里,很多人只能在家里上网,这无形中增加了这起车祸的关注度。   孤零零躺在冰冷路面上六个小时的年轻人得到人们的同情,人们为年仅二十二岁生命的消失扼腕叹息。   二十二岁?   顾澜生心里叹了一口气,昨天晚上,当摩尔曼斯克天空出现极光时,有两个二十二岁的中国年轻人都在这座城市里,一个在朋友的房间呼呼大睡;一个在经过那条公路时生命戛然而止。   死于车祸的中国青年身份已经得到确认:杜立新,男,二十二岁,来自中国烟台,现为圣彼得堡大学历史系学生。   经杜立新同学确认,杜立新之所以出现在摩尔曼斯克是因为他寒假期间和圣彼得堡一家旅行社签下合同,负责把一些来俄旅游的中国游客带到目的地,这也是杜立新和旅行社最后一次合作。   没想到……   维多克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他也是刚刚过完二十二岁生日。   车祸最新进展是:杜立新的遭遇现在成为各大校园网热议话题,各个留学团体反应积极。   三千名在俄学习的中国留学生组成临时社团向中驻俄大使馆递交请愿书,务必在短时间内把肇事者缉拿归案,几名留学生也自发联系柯尼塞格官方,二零零二年十把Koenigsegg CC8S钥匙交到谁手里相信柯尼塞格汽车制造公司再清楚不过。   目前,大家都处于等待消息中。   和网上热度形成鲜明对比地是摩尔曼斯克政府对这起车祸的态度,摩尔曼斯克警局只给出他们已经和死者家属取得联系的消息。   十一点零五分,中驻俄大使馆回应递交请愿书的学生:他们相信摩尔曼斯克警方,他们会委派两名工作人员前往摩尔麦斯克协助死者家属处理后事。   大使馆的回应让大家心里凉了半截。   十一点十五分,柯尼塞格官方也有消息了:柯尼塞格客服部经理以个人名义回答了把电话打到他手机上的热心网民:“公司和每个客户都签下隐私协议,不便回应,此事到此为止。”   中驻俄大使馆和柯尼塞格的回应并没有让整个事件沉寂下去,相反,更多的人参与到这起事件当中,他们通过社交平台交流信息,发动筹款,所筹款项将用在悬赏提供和这起车祸相关信息的知情者身上。   参与者们大多数为在外求学的年轻人,他们也许在杜立新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离乡背井,终日为学习、为在异国生存忙忙碌碌,生命终止的时刻轻得像落在科拉港口的那片雪花。   而距离那名中国青年一米之外停着的那辆车价值至少五百万美元,他带一次队也只不过是两百美元,这两百美元还得扣除食宿。   参与者们也不乏像维多克这样的,家里冰箱存放的大多数是豆制类食品和一些即将过期的鱼罐头,最值钱的是一盒标价九点五美元的巧克力。   维多克眼睛一动也不动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顾澜生没去打扰他,现在要负责地是打电话叫餐。   午餐用完,车祸又有了两个疑似最新发展:   一名计程车司机在车祸现场附近丢失了车,用这名司机的话来说,他也不过找了一个不是很合时宜的地方撒了一泡尿,一回头车就不见了,但奇的是,不到半个钟头,他就接到同事电话,按着同事提供的路线计程车司机找到自己的车,车完好无损停在距离丢车地点约十公里的地方,值得一提地是,那里无任何监控设备。   这名司机不知道他丢的计程车是否和那起车祸有所关联,因为,他丢车的地点时间和车祸发生地点时间比较吻合。   他怀疑肇事者是偷了他的车离开车祸现场。   另外一个疑似最新进展是:据一名不愿透露姓名负责这起车祸调查报告的工作人员透露,那辆Koenigsegg CC8S因剧烈碰撞导致发动机受损严重,被拖到警察局前车厢指纹已被消除得一干二净,以及车祸现场附近几处监控遭到人为破坏。   以上两个最新进展之所以引用“疑似”是因消息源来自于网络,透露消息者没有提及自身真实身份,更有,之后有人再想尝试联系这两位均无果。   下午两点,那辆Koenigsegg CC8S的车牌号成为新一轮引爆舆论的讨伐点。   俄罗斯政府每年都会发放极少量的特别行政车牌,这些车牌要么发到来俄访问的各国政要家属手上;要么就是给到到俄投资考察的亿万富翁手里。   特殊行政车牌顾名思义,就是到哪里都可以搞特殊,比如说挂着这些行政车牌的车超速被拦下,交通警察也就装模作样记一下车牌号,一回到办公室立马把罚单丢进纸篓里。   特殊行政车牌一传出,更多人自发成为这起车祸的监督员。   两点五十分,摩尔曼斯克政府宣布,推迟原定三点车祸说明新闻发布会。   三点半,摩尔曼斯克政府依然迟迟没给出任何消息,四点十分,摩尔麦斯克政府官网因遭遇黑客攻击陷入瘫痪。   四点半,摩尔曼斯克政府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   新闻发布会上,一名行政官员公布尸体检报告:死者体内含有部分酒精含量。   他们也从杜立新带队的旅行团那里拿到口供,一名团员因感激杜立新帮忙找回护照当晚特意请他吃了一顿饭,盛情难却之下,杜立新喝了酒。   所以,按照官方的说法,这起车祸的起因是杜立新在喝了酒的情况下没有按照交通指示横穿马路。   针对成为舆论讨伐点的行政车牌号,新闻发言以外交机密不便透露为由拒绝到场记者、留学生代表的提问。   至于车祸现场监控——   “很遗憾,因经费不足这个路段的大部分监控已经停止工作三十四天,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再次发生,我们已经联系监控维修专家。”新闻发言人如是回应。   新闻发布会草草收场。   摩尔麦斯克警局开通的专线一下子成为垃圾话中心,维多克说他有两个朋友都拨打了这通热线,那自然不是为了提供线索。   下午五点,雪终于停歇了。   六点,维多克关上笔记本电脑,把手机调成静音状,他能做的都做了,截止六点,网上再没传出这起车祸的最新消息。   晚间八点,摩尔曼斯克政府发布最新公告:极端天气预警解除,工人已经开始清理各主要交通路段积雪,明天学校复课,车站恢复通车。   顾澜生开始着手整理旅行袋,他明天八点二十分的班车,从摩尔麦斯克乘坐特快列车前往圣彼得堡,再从圣彼得堡飞赫尔辛基。   顾澜生把去年顾渊致送给他的手表递给了维多克。   接过手表,看了又看,俄罗斯小伙感叹现在的仿真技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顾澜生笑了笑,也对,连旅馆都住不起的沙发客又怎么买得起价值十五万美元的手表。   收到远道而来客人的礼物,俄罗斯小伙笑得合不拢嘴,在他眼里手表是友谊的象征,它足以冲淡那起车祸给他带来的忧患。   熄灯,不到五十坪的空间陷入黑暗,顾澜生躺在沙发上看着窗外,这是他在摩尔曼斯克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俄罗斯小伙的打呼声隔着房间门板传来,和之前几个晚上没什么两样,这应该是年轻的好处,太阳底下无新事。   次日,顾澜生醒来时,维多克已经去了舞蹈学院。   俄罗斯小伙在前往学院前他做了早餐,餐桌也留了纸条。   维多克在字条上表达了他很高兴自家的沙发迎来他这样的一位客人。   这家伙,就不怕远道而来的客人搬光家里的东西。   环顾四周,笑,其实这个房间也没什么好搬的,维多克最宝贝的笔记本电脑拿到二手市场想必还要被嫌弃一番。   最后,顾澜生目光落在挂在衣架上的那件夹克衫上。   夹克衫背朝他,亮黄色的“列宁号”破冰船图腾映在大片深蓝色中栩栩如生。   吃完早餐,顾澜生给维多克留下自己联系地址,俄罗斯距离芬兰并不远。   旅行包往肩上一扔,想了想,天气很冷,他还缺一件外套,那件印有“列宁号”破冰船的夹克衫穿在顾澜生身上刚刚好。   这件外套是多少钱来着?二十美元?五十美元?   顾澜生在挂外套的地方放了五十美元。   踏着积雪,维多克的家越来越远,垂直小巷,阿米奴大叔迎面而来,低着头,那颗怂着的大脑袋给人以心事重重的感觉,顾澜生把原本想打招呼的手重新收回外套兜里,阿米奴大叔低头从他身边走过。   出了垂直小巷,顾澜生上了一辆计程车。   上车时间显示为七点十五分,在离开这座城市的前二十分钟,顾澜生再次遇到那位冰球馆少年。 第12章 平行世界(12)   摩尔麦斯克有两个直通圣彼得堡的车站,一个是旧车站,一个是新修的车站。   旧车站距离市区不远,大部分设备老化,除了本地人很少人会从选择从旧车站前往圣彼得堡。   旧车站距离维多克家就只有二十五分钟车程,顾澜生选了从旧车站前往圣彼得堡。   前往车站途中,他向计程车司机打听了科拉港车祸的最新进展,计程车司机摇头叹气。   摩尔麦斯克政府的极端天气预警解除,大部份人都回到各自生活轨道中,上课的上课上班的上班,也只有小部分人有气无力谈论着,人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大家心里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计程车司机语气无奈,“明天讨论这起车祸的人会更少,一个礼拜后,说不定人们都忘了受害人名字,毕竟,那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七点四十分,计程车停在旧车站门口。   候车厅座椅俨然被滞留旅客当成自家的席梦思,他们抱着车站提供的棉被呼呼大睡,有的干脆打开睡袋在地板打地铺,候客厅一团糟。   开往圣彼得堡的班车还有半个小时,顾澜生来到车站附近的商场,与其说是商场倒不是说是专门做旅客生意的个体户,商铺和旅店杂乱无章,街上积雪没有清除,部分路段淤泥不堪。   顾澜生挑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门市,这家门市门口提示牌写着:提供中国早茶。   他似乎很久没喝到茶了。   顾澜生推开门市的门。   店铺罗列的商品和这个商场一样杂乱无章,货架上有工艺品又有食品,这边墙上挂着挂画那边墙上挂着服装,男式女式混搭在一起,成人用品专柜挨着体育用品专柜,靠街位置有迷你餐台。   一头金色大波浪的俄罗斯女人打着哈欠在整理柜台,一见到他立马露出整齐的白牙。   花了八美元顾澜生得到一杯红茶和两块玉米香肠切片。   迷你餐台没提供椅子,客人只能站着喝茶,好在玻璃干净明亮,玻璃映着街上皑皑白雪,皑皑白雪之上是紫蓝色的天空。   二十分钟足以让顾澜生慢慢把杯茶喝完,茶是热腾腾的,但它是否来自于中国不得而知。   摩尔曼斯克的天空总是给人一种错觉,半梦半醒间妈妈在你耳畔唠叨“天快亮了”,出神望着天际,天际尽头,下一秒万丈骄阳仿佛就会捅破天幕。   一抹影子从他面前经过,稍许,商店门把的不锈钢铃发出清脆的声响,爽朗的女声紧随其后“欢迎光临”。   也许只是过去一分钟,也许是三分钟,又也许比三分钟更多,那句“女士,请您安静。”把顾澜生的思绪从天际拉回。   那句“女士,请您安静。”来自于声线清透的男声,在满目皑皑白雪中听着很是悦耳,悦耳到让顾澜生觉得耳熟。   耳熟?   商店四个角落都装有可以看清店里全貌的凹凸镜,顾澜生正好处于右边角的凹凸镜前。   凹凸镜里,俄罗斯女人紧跟身穿军绿色中短连帽外套的男孩,男孩个头很高,外套帽子和黑框眼镜遮挡住了他三分之二脸部。   男孩的购物篮放着若干女性服饰,俄罗斯女人就站在男孩旁边,显然,这是一位热心的女士,她认为自己能给男孩提供点意见,比如说最近那些服装款式比较流行;女孩子一般喜欢什么颜色。   无疑,俄罗斯女人刚刚碰了个钉子。   顾客是上帝,俄罗斯女人朝男孩做出拉上嘴巴拉链的手势,往收银台方向走去,男孩继续购物。   啜了口茶,些许模糊意识让顾澜生的目光没从凹凸镜离开。   确切一点来说,是没从男孩身上离开,在心里咀嚼着,那缕悦耳的声线,怎么想他都是听过的,具体在哪里听到又无从说起。   目光追随男孩的背影,看着他扬手把距离他最近的女性服饰放进购物篮里,没去看价格也没关心款式,手往货架,这次是女式球鞋,球鞋之后是袜子。   按照被放进购物篮里的女性用品判断,这是卖给一名年轻姑娘的,看来,男孩是给自己女友,或者是女性友人购买生活用品。   时间走得很慢,茶他也就只喝了四分之一。   那么,就让他来猜猜,住在男孩家里又或者是附近旅店,让男孩一大早就上百货店为自己购买生活用品的姑娘是男孩的女友,还是女性友人。   现在时间还不到八点,按照这个时间点推断,年轻姑娘有百分之八十是男孩的女友。   说不定,她还在男孩床上;又或者是附近宾馆房间的床上。   也许他们还是学生,摩尔麦斯克政府的二十四小时极寒预警让这对小情侣有了绝佳的独处机会,男孩让女孩来到他出租房里,次日醒来时女孩发现她的衣服被男孩给弄坏了,也许是弄坏也许是撕坏。   又或许,这是一对前来摩尔曼斯克看极光的情侣,看完极光被告知车站二十四小时闭站,于是,两人找了附近宾馆,一直在下雪,在雪天里干点什么很正常,次日醒来时女孩发现她的衣服被男孩给弄坏了,也许是弄坏也许是撕坏。   女孩气坏了,拿起枕头往男孩头一阵猛拍,那模样一定很讨男孩喜欢,男孩打开出租屋门,又或者是打开宾馆房间门,穿过马路,推开那家百货商场店门。   十有八九是这样的。   顾澜生十八岁时也有过这样的时光,地点就在哥本哈根,拿枕头拍他头的是一位丹麦姑娘,只是那时他觉得丢脸,改让家里的佣人去百货商场走一趟。   现在想想,那时他的表现真是有点糟糕,当时自己应该去百货商场跑一趟,再后来,他没能打通丹麦姑娘的电话,半年后,再次见到丹麦姑娘时,她身边有了不错的男孩。   顾澜生又啜了小口茶,这会功夫,男孩购物篮已经满了。   拿着购物篮,男孩往收银台走去。   目送着男孩背影,潜意识中的想法逐渐清晰起来。   顾澜生摇头。   不会的,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他也拒绝这么巧的事情,冰球馆那一幕还历历在目,那是他遇到为数不多丢脸的时刻之一。   俄罗斯女人把男孩购物篮里的商品一一放进购物袋里,末了,并没有把购物袋递给男孩,而是问:“您还需要什么吗?”   男孩没回应。   “您确信您没漏掉什么?”俄罗斯女人问这话时脸望向成人专柜。   成人专柜倒是整理得很整齐,女性内衣和男性内衣各放一边。   男孩拿出皮夹,皮夹往收银台一拍,显然,他有些不耐烦。   “OK,OK!”俄罗斯女人打开收银柜。   把购物袋和零钱一起递向男孩,俄罗斯女人露出大白牙:“欢迎再次光临。”   男孩离开的脚步俨然是一副再也不会光顾的样子,只是……数十步之后,男孩脚步放缓了。   放缓,停顿。   俄罗斯女人目光紧盯监控画面,表情似笑非笑。   片刻,男孩折回,把购物袋重重往收银台一搁,埋头往成人货架方向,折回收银台时手里多了几件女性内衣。   女性内衣连同皮夹往收银台一放,态度十分明显:少废话,结账。   俄罗斯女人眼睛在柜台上的女性内衣来来回回着,男孩把成人柜台的女性内衣搬走了三分之一。   “我赶时间。”男孩说。   “嗯哼。”俄罗斯女人懒懒回应。   见俄罗斯女人一动也不动,男孩提高声音:“女士,我赶时间。”   “第一次给女朋友买内衣?”俄罗斯女人慢条斯理整理额前刘海。   男孩答回所问:“她不是我女朋友。”   “第一次给女人买内衣?”俄罗斯换了另外一套说法。   “这不是您应该操心的问题。”男孩冷冷回应。   “明白了,”俄罗斯女人耸肩,“型号。”   “什么?”   “亲爱的,你还不知道吧?”俄罗斯女人又亮出大白牙,“给女人挑选胸衣和挑选一双合脚的鞋没什么两样,号码挑小了穿着会很难受,号码挑大了穿起来不仅毫无美感,关键时候还会掉链子,所以,我需要知道你女朋友平常穿的是什么型号。”   “女士……”   “对了,我忘了,不是女朋友。”俄罗斯女人肢体语言夸张,挑眉睁眼,单手叉腰,“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怪我多管闲事,我现在要做的是马上结账,反正,你挑的这些总有符合你女朋友型号的,可是你要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件极其不尊重的事情,我要是一大早看到我男人做这样的事情,心情会非常的糟糕。”   片刻。   “会……”男孩低声问,“心情会……会很糟糕吗?”   “当然,和他忘记我生日一样糟糕,女人在某些细节上总是很固执,不仅固执而且小气。”俄罗斯女人说起来头头是道。   片刻。   “我不知道。”男孩语气不是很自然回答。   “不知道啊……这就不好办了,”俄罗斯女人拉长声音,稍许,身体往前倾斜一点,然后……“摸过没有?”   这个时间点,顾澜生刚喝了一口茶,俄罗斯女人那句“摸过没有?”让他差点被茶呛到。   俄罗斯女人还在津津有味着。   “如果摸过了就好办,你只稍微回忆一下,比如说一只手够不够握,或者是握在手里仅仅是一个小果子,还是……”见少年掉头就走,俄罗斯女人把后面的话改成,“亲爱的,除非你碰到的店主是男人,不然她们都会和我一样多管闲事,这是俄罗斯女人的传统,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反应,这事情发生在早上特别糟糕,一大早打开购物袋一看,我肯定会冲着我的男人喊,呵,你这混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最后那几句,俄罗斯女人的语气别提多伤心了,就好像她真的在购物袋里看到了一大堆各种型号的内衣似的。   俄罗斯女人的行为让男孩不耐烦到了极点,迈开大步。   几个大步之后,放缓,脚步开始变得迟疑,在一个货架前,男孩停下了脚步。   凹凸镜清楚的记录着——   顾澜生把茶杯轻轻放回去,他不能再喝茶了,此时此刻男孩的举动要是他敢再喝茶的话非呛到不可。   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凹凸镜,他怎么可能错过此等好戏。   透过凹凸镜,站停在货架前的男孩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对着空气做出模拟动作。   缓缓打开手掌;手指再缓缓展开;做出了抓球动作,有点不对劲,抓球动作变成了托球动作,轻轻托着再尝试去抚摸,似乎觉得手掌没能和球兼容,手指再打开,五根手指的空隙逐渐拉大。   嗯,球看来不小。   顾澜生心里嘿嘿笑着。   值得一提地是,男孩手很漂亮,手指白皙修长。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展开到某一个程度,停顿,片刻,手指在作出稍微弯曲状态,弯曲打开,再收缩回拢,再尝试去握住。   真要命。   自然,顾澜生知道,男孩想去尝试握住的是什么。   这大清早的。   但此举也暴露了一个问题,男孩在这方面上是一个新手,握住动作做得相当的鲁莽,这鲁莽动作非得招来叱喝不可。   “混蛋,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咋惊咋怒咋羞。   下一秒。   对着空气做出伸展动作的手宛如遭遇电击,急急甩开,以一种唯恐避之不及的速度往着外套兜里,脚步急急往门口。   距离门口还有五步左右距离,又折回。   折回柜台的脚步像是诅咒着谁似的。 第13章 平行世界(13)   男孩折回收银台,俄罗斯女人以大白牙相迎。   男孩手从兜里解脱出来,往半空一放,打开手掌,拉开手指间隔,展开的手掌在俄罗斯女人面前一晃,再放回外套兜里,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快,利索。   手放回兜里,冷冷的声音紧随其后:“局部比我手大。”   响亮的口哨声来自于俄罗斯女人。   把挑好的内衣装进购物袋里,找零,购物袋递向男孩,不忘朝男孩眨眼:“你女朋友身材很不错。”   相信男孩现在肯定恨不得脚下能多出一个风火轮,更别提去纠正“她不是我女朋友”了,没有耽搁一秒,接过购物袋,迈开大步。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他这个清早的行为怎么想都和偷窥扯上一点点关系。   顾澜生所处位置被货架挡得严严实实,想必,男孩并不知道店里还有第三个人,更不知道他的那些举动被一一看进眼里。   作为半个偷窥者,在男孩身体越过商店门线时,顾澜生赶紧低下头喝茶。   低着头,目光不可避免落在落满积雪的街道上。   军绿色短风衣下是包裹在浅蓝色牛仔裤的长腿,长腿迈开,在雪地里留下一行脚印,步伐充满朝气又洒脱,但……鞋带松了。   “鞋带……”第一时间想起自己的不光彩行为,顾澜生强行把后面的话收住。   相信鞋带松开的人也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时刻,假如他发现店里还有第三个人,也许会懊恼一个早上。   好在,男孩发现他松开的鞋带。   男孩弯腰系鞋带,顾澜生拿起茶杯悄悄起身离开那片玻璃窗。   走了几步,又停顿下来,躲在饮料柜旁边,看清楚男孩的鞋,顾澜生心里嗟叹: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此时踩在雪地上的白灰蓝三色混搭的鞋来自于巴黎世家两个月前发行的典藏版,十二款鞋分别代表十二个月份,每款鞋以三个色系为主题,白灰蓝代表二月,配色上就像二月一样低调。这十二双鞋来自于巴黎世家十二位设计师亲手打造,不对外售卖,它们只发放到对于巴黎世家有着特殊意义的顾客手上。   十二双鞋无重复色系,一个色系就只出一双。   那天,顾澜生觉得那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鞋很眼熟,回去查了一下,才知道鞋子的出处。   那踩在雪地里的白灰蓝鞋,是这世界唯一仅有,两天前它曾经搁在顾澜生的肩膀上。   所以——   还真是巧了!自然,这句话后面必须带上三个字:XXX。   顾澜生揉了揉眉骨。   不过,上帝还是公平的。   你看,牠安排了这样的时刻。   想到男孩在空气中展开收缩的手,顾澜生心里暗暗笑开,菜鸟本色展露无遗。   系好鞋带,男孩直起腰,顾澜生转过身,茶喝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把茶杯往收银台一放,顾澜生拿出皮夹,俄罗斯女人还没收起那口白牙,这状态用一句中国话来形容就是“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可以理解,无所事事的早晨,在某些方面有着丰富经验的女人打从心里很愿意和一位异国美丽的少年套近乎,顺便炫耀自己在某方面的经验,这远比把几件内衣一起卖出去所得到的赢利有趣得多。   “他很可爱,对吧?”俄罗斯女人说这话时很是得意。   这女人真是眼观八方。   接过零钱,顿了顿,顾澜生忍不住问:“型号是多少?”   问这话时顾澜生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丝丝脸红,果然,室友是一个X因素,回赫尔辛基他得好好考虑要不要换掉那位叫做约翰的室友。   俄罗斯女人笑出声音,从着他吐出一个发音。   艹!   是的,他没听错,是“G”,从口型到发音清清楚楚:G罩杯!   G罩杯和一名菜鸟选手,这听起来就像是刚刚脱离了哺育期的乳鲸转头就稀里糊涂品尝到一顿饕餮盛宴。   局部比手还要大?!这名菜鸟选手还用那么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出这话太招恨了。要知道要有人在网上发帖说自己的女友是G罩杯,回帖的清一色都是:我的天!   顾澜生站在门市门口,男孩留下的脚印还很清晰,脚印往南延伸。   脚印衔接的街道随处可见褐色屋顶、蓝色屋顶、橙黄色屋顶、各种各样色彩的屋顶应有尽有,那是马来区。   马来区顾名思义,是马来西亚人在海外聚集的区域。马来人喜欢把自己的小屋涂上鲜艳的色彩,后来,一些东南亚人也加入这个行列,逐渐形成小规模,有点类似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唐人街,当然,它的传播度名气远远不及唐人街,但马来区也有其自身特点。   唐人街赫赫有名地是中餐馆和手工艺店,马来区的特色是民宿旅店。   目光落在那些色彩斑斓的屋顶上,也不知道男孩和他的G罩杯住在那家旅店里。   离开摩尔曼斯克的列车准时发车,往着圣彼得堡方向。   列车在白色的世界中穿行着,坐在顾澜生对面的旅客问他喜欢这座城市吗?   顾澜生笑了笑。   喜欢这座城市吗?他也说不清楚,毕竟他在这里呆的时间短。   “这里的人很友善。”笑着回答。   想想维多克;想想那位让他搭便车的司机;想想爱露大白牙的男人女人们。   “是的,这里的人很友善。”真诚回答。   列车上,一名摩尔曼斯克当地人告诉顾澜生,摩尔麦斯克的列车只往着南方开。   多么奇怪的城市,这座城市的电车专线只往着南边,列车只开往南方,那么它们又是怎么绕回去的。   十几岁时顾澜生也许会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尓今也就笑笑想想而已。   大千世界,你眼中的奇怪现象也许在别人眼中只是司空见惯。   现在,顾澜生只想快点回到赫尔辛基,他昨晚给学校理事发了邮件说明在摩尔曼斯克遇到的状况,学校只给他二十四小时的宽限。   二十四小时已经过去近十个小时。   顾澜生抵达圣彼得堡机场是下午两点左右,他定的是三点二十飞赫尔辛基的航班。   还有差不多四十分钟的空闲时间,他可以利用这四十分钟填饱肚子。   半个钟头后,在前往登机处的走道上,顾澜生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正着,他是里的方向,撞到他的人是往外的方向。   这一撞,把顾澜生刚刚在日式料理店拿到的美食杂志撞落在地上。   那双手比他还快,捡起,匆匆忙忙往他怀里一塞,匆匆忙忙丢下一句“sorry”,离开的脚步也是匆匆忙忙的。   顾澜生转过头去。   撞到他的是一位梳着马尾辫的少女,他转过头时,少女已经距离他有几米远了,她往着的入境方向,眨眼功夫,距离又和他拉远了几米。   一看,那就是有急事的人,回过头来顾澜生看到掉落在一步之遥处的深棕色护照,想必是少女在给他捡杂志时却把自己的护照落下了。   捡起,打开。   这是一本英国护照,护照页上照片上的少女也是梳着马尾辫,但这是一张纯正的东方面孔。   看了一眼表,他现在还有点时间。   合上护照,顾澜生往少女方向跑去。   一个拐弯,顾澜生就看到站在升降梯前的马尾辫少女。   在升降梯门打开时,顾澜生成功把手搭在少女肩膀上,她回过头来。   马尾辫少女有着一双惹人注目的眼眸。   在面对那张脸时,直接略过鼻子直接略过嘴巴,不受控制直接把目光落在那双眼睛上。   眼睛又大又圆,瞳仁黑溜溜的,有那么一点点机灵劲又附带着孩童般的纯挚。   这是一双很容易惹人好感的眼眸。   但,此时此刻,这双眼眸却是红着眼眶。   这猝不及防的一幕让顾澜生不由自主张开嘴,第一时间以为是自己手劲大把人家惹哭。   但肯定不是这样的,顾澜生知道。   至于她为什么哭……天知道。   顾澜生手从女孩肩膀挪开,递上护照。   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少女单手接过护照,另外一只手挡在即将关闭升降梯门缝隙上。   升降梯门应声弹开,少女走进升降梯里。   在升降梯门即将关闭时,少女对顾澜生做出了“谢谢”的口型,做完这个口型,晶莹的液体从她眼眶溢出。   升降梯门缓缓关闭,顾澜生沿着来时的路。   马尾辫少女有很有意思的名字,他翻护照时看到的,少女护照采用地是她的中文名字。   它应该怎么念来着?顾澜生凭着记忆把那组拼音组合筹齐。   是的,他没记错,也没拼错——张纯情。   马尾辫少女的名字叫做张纯情。   这个名字倒是很符合她的的形象。   大部分青春期的少年梦里头都会隐隐约约出现一张脸,不需要多艳丽也不需要穿多华丽衣裳,她往那里一站,像一朵白玉兰花,秀丽文雅,走近,能闻到淡淡的芬芳。   二零一二年一月二十日,在圣彼得堡机场,顾澜生和一位名字叫张纯情的女孩撞在一起,他的目的地是赫尔辛基,她的目的地是摩尔曼斯克。   像《本杰明巴顿奇事》一书中所说,生活中的一些巧合看似不经意,但这些巧合后面蕴含着无数精妙的细节,所有环节缺一不可。   在那个巧合来临之前,所有参与的人在各自的空间里。   那个空间可以称之为平行世界。   当顾澜生在新西部利亚的寒风中仰望前往摩尔曼斯克深蓝色地标线时;摩尔曼斯克一名长发的中国姑娘刚刚完成了她对一名萨米族小伙的求婚;与此同时,年满十七岁零一百天的少年站在虚掩的房门前凝视走廊尽头的黑暗;而住在圣彼得堡的杜立新在整理行囊时电话响了,是妹妹打来的;伦敦,有着黑葡萄般眼睛的少女眉开眼笑握着电话,窗外夜景绚烂璀璨。   在那个巧合来临之前,这些人处于各自的平行空间里,他们不知道,不久之后,发生在摩尔曼斯克科拉港的那起车祸会将他们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第14章 青年物语(01)   一月二十号,晚间八点,赫尔辛基。   顾澜生穿着新换上的外套,把头发打理得干干净净,准时按响学校理事家的门铃,以此来证实他是一名重视信用的学生。   顾澜生回赫尔辛基的第三天,他那位叫约翰的室友才出现,过去一个礼拜时间里,约翰一直住在他新女友家里。   约翰问他,摩尔曼斯克怎么样。   顾澜生回答还行。   “姑娘漂亮吗?”约翰问了他比较感兴趣的问题。   “摩尔曼斯克有座科拉港,科拉港终年不结冰,人们管它叫不冻港。”顾澜生回答。   “我是问你那里的姑娘漂亮吗?”   摸了摸下颚,说:“那是北极圈里唯一一座终年不冻的港口。”   不冻港,顾澜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几天心里常常会掠过这个名称。   他在摩尔曼斯克对这座港口并没有什么特殊印象,反而是离开了,那座终年不冻的港口却在他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清晰到……   不,不,之所以对那座港口念念不忘是因为那起车祸。   那场车祸死了一位名字叫做杜立新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还是一名中国人,而且他们同岁。   科拉港的那起车祸在赫尔辛基留学圈也引起不小反响,很多留学生都在跟进事件后续发展,最新消息是摩尔曼斯克当地民众和各个留学社团对于能把肇事者绳之以法已不抱任何希望,现在网络一片静默。   就像阿米奴大叔说的那样“有钱人撞死一个人和撞死一只鹿没什么两样。”   说到阿米奴大叔,在这里值得一提地是,昨天顾澜生从维多克那里得知阿米奴大叔一家人回莫斯科的消息,一家人走得很急。   “他连退休金都不要了,房子低价处理,一些家具给了邻居,阿米奴大叔平常很抠门来着,而且我听说他在莫斯科买了房子,阿米奴太太一直生病没工作,两个孩子都在上学,他们没什么钱,怎么忽然有钱在莫斯科买房子,莫斯科房子可不便宜。”维多克语带纳闷。   维多克也分到阿米奴大叔的一套厨具。   回赫尔辛基第八天,这是一个清晨的周末。   顾澜生在赫尔辛基最大的留学社区首页头版头条看到这样一则消息:科拉港车祸肇事者昨晚凌晨投案自首了。   摩尔曼斯克警局只在其官网发布这一则消息,肇事者来自于哪里;名字叫什么都没透露。   三天后,上午八点,摩尔曼斯克法院门口,匆匆赶来的几名记者在法院门口拍到这样一幕:一名黑发黑瞳的少年在律师团簇拥下,从正义女神雕像走过。   匆匆赶来的记者中有两名还穿着拖鞋,他们在睡梦中被顶头上司的电话吵醒:科拉港车祸肇事者今天开庭,开庭时间就定在早上七点半。   这么快!拿起外套相机,鞋也没来得及换,开着车来到法院门口,打开车门一边跑一边戴记者证,赶到法院门口时,一大堆人迎面而来,职业本能让他们在人群中精准找到了目标,拿起相机,录影机,镜头对准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的少年。   少年从他们的镜头前经过。   可惜地是,由于角度问题,再加上法院的工作人员或有意或无意的遮挡,他们的照相机,录影机只能捕捉到少年的侧面。   在泛灰的天色下,惊鸿一瞥。   记者们只能以镜头目送少年坐上停在距离他们十几米开外的车,再目送着三车头也不回,直到三辆车消失,法院的工作人员才撤销警戒围栏。   那阵仗,排场可以媲美外国政到访。   问题是,这是法院。   与其说这是开庭,倒不如说是走走形式。   十点,摩尔曼斯克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   新闻发言人称:他们在有关人员的监督下完成了1.18号科拉港车祸的审讯,车祸肇事者因年纪未满十八岁当庭释放,肇事者留下书面保证,会在这次车祸事件吸取教训。   新闻发言人还公开了肇事者和受害者家属的和解书。   都这样了,还能说什么。   数小时后,摩尔曼斯克几家主流媒体在头版撰文:黑发少年安静地从正义女神雕像下经过,面容冷峻。   至此,1.18科拉港车祸尘埃落定。   这起车祸还有这样一个小插曲,当天记者在法院拍到五十六秒视频在短短三天内播放量突破一亿,播放量还在不停飙升。   不少人重复看这段视频,重复看这段视频的为年轻女性居多,这是为什么呢?一些人说不出所以然来,一些人支支吾吾,极少数人倒也干脆:美感。   美感?   “虽然看不清楚肇事者的五官轮廓,但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是街头艺术,特别是他从正义女神雕像下走过,我能充分体会到媒体选用的标题,面容冷峻,那一幕让人联想到万丈繁星的夜晚,广场上俊美的大理石雕塑低头轻吻爱慕者放到他脚下的红玫瑰。”一位戏剧学院的女学生侃侃而谈。   这名戏剧学院女学生的话让很多女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对,是美感。   嗯,美感。听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但姑娘们一定打从心里不愿去承认,这些美感建筑在那辆几千万的豪车、簇拥的律师团上,以及对惊鸿一瞥的年轻异性的美好想象上。   她们忘记了几天前,她们还在网上长篇大论表达了对肇事逃逸者的不满和讨伐。   现在,她们又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对质疑她们立场的人说:“他还是一名未成年人,而且,他不是投案自首了吗?他认罪态度良好,更有,受害者家属都原谅他了,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揪着他不放。”   这话也对。   少年走出法庭的视频顾澜生也看了,而且,他也不仅看一次,不是为了体会所谓美感。   第一次看时,他是有一点点认同姑娘们说的,的确,从正义女神雕像下走过的修长身影姿态从容优美,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拘留所住了几天的人;第二次看时顾澜生开始觉得那抹身影似曾相识。   第三次看时,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想法,为了印证那个想法,顾澜生又看了几遍,但最终还是没能得出所以然来,法庭外的身影看起来和冰球馆的少年身形十分相似。   接着,顾澜生用“这一次,不可能再有那么巧的事情发生”理论否定了心里的想法。   这世界上身形相似的人多的是,以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这种巧合都可以媲美,刚刚走出商店,一颗陨石就击中你头部的几率了。   也许,那起车祸事发时,冰球馆少年说不定和他的G罩杯在旅馆房间里翻云覆雨。   二月下旬,顾澜生和维多克通话时,关于科拉港的那起车祸俄罗斯小伙似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他语气激动提及他得到前往圣彼得堡演出的机会。   看来,那座城市已经忘记了那名叫杜立新的中国留学生。   这晚,顾澜生又梦到科拉港,电车绕过科拉港,描着蓝色眼线的眼眸在淡淡瞅着他。   凌晨,顾澜生打开冰箱,约翰喜欢把烟放在冰箱里,对外号称烟是他室友的。   顾澜生拿了半包烟回房间,在烟雾缭绕中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   书的书名就叫《本杰明.巴顿奇事》,翻开书的四十七页,那张看起来就像是被孩子恶作剧过的照片静静躺在页面上。   把照片放在橘黄色的灯下,安静看着,安静瞅着,时间悄无声息。   烟雾散去。   手指轻触照片里的女孩,从额头往下,停在紧紧抿着的嘴角处,说:第四次。   这是第四次看你,还有六次,就可以把你给忘了。   照片放回书的第四十七页,看了照片里那两双紧紧握住的手一眼,合上书。   还有六次,就可以忘记。   时间过得飞快。   圣彼得堡和赫尔辛基是近邻,两座城市都有着浓郁的冰球文化,两座城市都有赫赫有名的职业冰球队,当顾澜生通过赫尔辛基电视台看到俄罗斯冰球联赛杯卫冕冠军圣彼得堡队和联赛杯冠军失之交臂时。   恍然想起,才知道又过去了一年。   去年这个时候,他在摩尔曼斯克。   历史如此的相似,还是在摩尔曼斯克那座冰球馆,和圣彼得堡队争夺联盟杯的依然是莫斯科队,不过,这次莫斯科人笑到最后,去年频频被罚的莫斯科当家射手是球队夺得联盟杯的头号功臣,这次,他一次也没有进入惩罚区。   莫斯科当家射手在接受采访时难掩激动,当被问及是如何做到一次也没有进入惩罚区时,这位朝着镜头做出示意安静的手势,说:“这是我的秘密。”   顾澜生关掉电视。   他想,他应该知晓这个秘密。   二月是赫尔辛基最寒冷的月份之一,二月初所未有的寒潮席卷了整个北欧,寒潮夹带着大雪。   二零一三年,二月三号。   傍晚,五点时分,顾澜生把房子暖气调到最高,厨房有煮好的生姜红茶,微波炉的北京包子也刚热好。   这一切都是为了一名从北京来的网友。   根据约翰从他越南女友提供的消息:该名网友叫做李强,开着改装的房车从北京途经哈萨克斯坦、再穿过新西伯利亚来到赫尔辛基,近万里的行程就为了一个目的,在途经的每个城市里寻找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   在过去的五十八天里,该名网友在十三座城市找到九位和他同名同姓的人。   赫尔辛基的顾澜生是第十位和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据说,为了这个目标他已经在这个城市呆了八天。   李强找人的方法很简单,把讯息发布在社交网旅行论坛上,再通过热心网友帮忙找到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利用若干时间了解这位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分开时留下各自联系地址,约好十年后再交换彼此的生活信息。   这举动看似很理想化,但在顾澜生眼里,这和自讨苦吃没什么差别。   李强在赫尔辛基过得不太顺利,和他同年同日同月生的人迟迟没出现,他只能借住在一名中国留学生家里,再通过这位中国留学生网上发布的讯息找寻和他同年同日同月生的人。   两天前顾澜生也看到这则消息,但他懒得去理会,如果对方是女孩的话,他应该会考虑一下,告知对方自己是他要找的目标。   李强一听就是男性名字,也只有荷尔蒙过剩的人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开着房车从北京来到赫尔辛基,这一路上吃喝拉撒睡大多数在车上。   对了,据说还要去丹麦,终点站是挪威。   最后,是约翰为了讨好他的越南女友出卖了他,约翰的越南女友和收留李强的中国留学生是朋友关系。   为了让顾澜生和李强好好相处,约翰中午就搬到他越南女友家,这位老兄甚至在没通知他的情况下私自决定一切,给他和这名北京网友安排了会面时间。   五点见面。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再说了,对方是黄种人,和他一眼黑发黑瞳,为此顾澜生准备了驱寒的生姜茶,考虑到北京人爱吃包子,他还打电话到中国餐馆让送来了菜包子。   五点,门铃并没有响起。   门铃声到了五点二十分才姗姗来迟。   顾澜生打开门。   咋一看,还以为门外站着白胡子老公公。   站在门外的人浑身包得只剩下一双眼睛,雪花挂在他头顶上口罩上手套上肩膀上。   粗粗看了来人一眼,和他想象中有点落差,站在门外的人看起来很小只,身高也就在一米六三、四左右。   这样的小身板开着房车从北京来到赫尔辛基?   “李强?”顾澜生试探性问了一句。   门外的人点头。   身份确定了,这样的小身板没被西伯利亚的寒风刮走算是万幸。   看了门口一眼,没有房车,门口积雪上倒是留下一行脚印。   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站在门外的人说:“车坏了。”   原来是车坏了。   等等。   顾澜生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再说一遍。”问,这次顾澜生是竖着耳朵的。   “我的车坏了。”对方提高声音回答。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艹!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叫李强?顾澜生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随后……下意识间,后退了一步,和门外的人拉出两个脚步的距离。   这个距离可以让顾澜生更清楚看清站在门外的人的那双眼眸。   可否,描着蓝色眼线? 第15章 青年物语(02)   门外站着踏雪而来的访客,从这位访客口中说出的那句“我的车坏了”听在顾澜生的耳朵里带着别样的情绪。   初初说不清道不明,细细推敲像有人在弹奏那曲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旋律勾起心头上一缕缕乡愁,似远又近。   远到面目模糊,近到道别时刻那声“再见”还残留于舌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后退一步。   集中精神,去看门外的那张脸,确切说,是看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可否描着蓝色眼线,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叫嚣着。   没有,那双眼睛没有描着蓝色眼线。   多么可笑的想法。   镶在毛线帽檐和口罩之间的那双眼睛黑是黑白是白,泛着明亮的光泽,大号的杏仁眼。   在他看她看时,那双眼眸轻轻眨了一下,长而翘的睫毛带动出盈盈眼波,颇有几分诗人笔下“美目盼兮”的明丽。   摩尔曼斯克,那双描着蓝色眼线的眼眸是忧郁的,看着窗外时;看着那个孩子时;从他脸上扫过时;甚至于在微微扬起嘴角时也是附带着淡淡的落寞。   顾澜生再仔细去看,无任何熟悉感,无论是眼睛还是感觉。   抹了抹脸,哑然失笑。   他这是怎么了?   “你笑什么?”门外的人问他。   英语发音还不错,咬音不重。   没有回答,顾澜生问:“是不是车胎出的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的?”门外的人语气讶异。   他就知道,大部分北欧城市一般都需要配备两种车胎,春夏秋可以用普通车胎,但一到冬天就需要换上耐寒车胎,极寒天气普通车胎容易爆胎。   “你走路来的?”问。   点头。   “冷吗?”根据迟到时间推测应该走了有不下一公里。   点头。   “饿吗?”   低声回答出:“饿……”   这世界果然存在这异性相吸这种原理,看着站在门口的人,顾澜生心里泛起淡淡的怜悯。   把门口的人拉进房间里。   顾澜生换上雪地靴,一边穿棉衣一边和呆站在一边的人说:“厨房里有姜茶,加热喝可以驱寒,肚子饿微波炉有包子,填饱肚子后可以考虑洗一个热水澡。”   说完,打开门。   “你要去哪里?”她问他。   “我去给你处理车。”这种极寒天气,车在户外对于发动机损害是致命的。   关上门。   那声“谢谢”从门缝渗透了出来。   距离公寓一公里左右远所在,顾澜生看到那辆由小型卡车改造的房车,状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四个轮胎坏掉三个。   换四个轮胎至少五百欧,外加拖车费维修费林林总总起码得八百欧。   如果在两百欧范围内他还可以自掏腰包,八百欧就免谈。   顾澜生打电话给汽车维修厂。   等待拖车期间顾澜生打开了房车车厢门。   里面还真是应有尽有。   看看,有单人沙发有洗水盆有衣柜鞋柜,一边挂着一辆山地自行车,顾澜生还在睡袋旁边找到一个画架。   咋看,这还真像是一个名字叫做李强的爷们住的地方。   只是,绝对没人能想到,这个李强是一个女孩,还是一个瘦胳膊瘦腿的女孩。   最近遭遇极寒天气,汽车维修厂的零件吃紧,维修技师告诉他,等轮胎到位少则四天多则六天,到时他们才能给车按上新轮胎。   房车只能拖回顾澜生住的公寓车库,把房车拖到车库已是八点左右时间。   拖车工走后,顾澜生给房车捣鼓防寒处理,以此来保障汽车发动机能顺利运行。   车库门被打开,进来的人是约翰。   约翰是吹着口哨进来的。   “顾,你绝对想不到。”约翰摇头晃耳的,“杰西卡,杰西卡.阿尔芭。”   “又有新目标?”顾澜生没好气问,“长得像杰西卡?”   杰西卡.阿尔芭,美国女星,脸美笑甜身材玲珑有致,大名鼎鼎的“少男杀手”,据说,美国八成以上的男高中生都把她列为梦中情人,当然,也不乏约翰这个年龄层的。   “不像,”约翰摇头,“但,是杰西卡那种类型的,笑容甜,胸部大。”   “和越南姑娘分手了?”顾澜生头也不抬。   他这位室友虽然频频换女友,但是从来不干脚踏两条船的事情,只是,这家伙中午才搬的家,搬家几小时就闹分手?   “没有,没分手,目前,阮在我眼里还非常可爱。”   顾澜生直起腰,皱眉,这家伙的到来影响到他干活效率。   约翰大笑着朝他伸出手:“顾,恭喜。”   眉头皱得更紧,一动也不动。   “待会你就知道我现在这句恭喜是指什么了。”笑嘻嘻缩回手,朝车库门走去。   号称一个礼拜不回来的人这会出现在这里想干什么。   那家伙像后脑勺长了眼睛:“我是来拿忘带的东西,我保证这一个礼拜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八点半,顾澜生站在自己公寓门口,想了想,手往着门铃方向。   手还没触到门铃,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约翰。   约翰晃了晃手上的包:“我走了。”   顾澜生让出身位,约翰冲他挤眼:“杰西卡.阿尔芭。”   他已经习惯了他这个室友的故弄玄虚。   约翰走了。   顾澜生关上门,脱下雪地靴,换上棉鞋,期间,他看了那面挡在玄关和客厅之间的屏风一眼。   屏风是用半含纸质玻璃纤维制作,在光线烘托下,室内所有摆设形成一个个剪影映在屏风上。   映在屏风上的有女人的剪影,长发柔美,腰肢纤细。   顾澜生直起腰,叫李强的女人又给了他一个错愕。   喂,我说女人,你为什么不是一头短发。   一脚跨过屏风,他的影子在灯光投射下覆盖在正津津有味看着挂画的那抹背影上。   那抹背影回过头,回头时嘴角是上扬着的。   会笑的眼眸配上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美目盼兮”变成了“美目顾兮。”   不由自主,想起约翰说的话。   目光沿着那张脸往下。   杰西卡。   杰西卡.阿尔芭。   笑容足够甜美,虽穿着宽大的衬衫,但衬衫采用带有少许绸缎的衣料,谈不上一目了然,但十也有九八。   从透过衬衫显露出来的高耸程度,嗯,身材是很不错。   叫李强的女人又让他再次意外了一回。   叫李强的女人身材居然很不错。   但一切仅限于此。   显然,这位呲牙笑和他没半点关系,约翰在逗女孩子方面上很有一手。   “回来了?”伸手打招呼手势看着有点轻浮。   “嗯。”   嘴角处笑意收敛了一点点:“车的情况很糟糕?”   “嗯。”   之前斜站着的身体摆正,语气听着有那么一点点不安:“我……我把包子全部吃光了,那个……很好吃,所以……”   看来,他脸色给人的感觉有点臭。   顾澜生抹了抹脸,让脸部表情稍微柔和一点:“没关系,你喜欢这很不错。”   收起的嘴角又开始上扬:“这是我第一次吃到包子,不,是这种味道的包子。”   那家中餐馆菜包子卖光了,就只剩下酸菜包子,酸菜包子在北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食物,一个北京人居然没吃过酸菜包子?   只是,顾澜生不打算对这个问题追根究底,他得洗个热水澡,在户外呆了数小时,他都要冻僵了。   顾澜生往房间方向走,李强……看了那女人一眼,可真拗口,索性省略掉,交代了一声:“我回房间。”   “好的。”   两个黄种人用英文交流怎么想都很变扭,再说了,从北京来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讲中文。   于是,顾澜生用中文问:“会说中文吗?”   “啊?”   “你会说中文吗?”顾澜生改用英文问。   片刻,她点头。   “你会说中文?”顾澜生又把英文改成中文。   “是的,”莞尔,中文发音字正腔圆,“我外公规定,在他的地盘必须说中文。”   耸肩,北京妞说得好像从小在尖形屋顶长大的一样。   顾澜生打算洗完澡后再说一说她那辆车的事情,乘现在还没混熟,把那八百欧拿回来,不然到时万一混熟了就不好开口。   洗完澡。   顾澜生打开房间门,心里嘀咕,怎么想向一个姑娘家讨钱都有那么一点变扭,但那不是八十欧,那是八百欧,八百欧他得打差不多一个月的零工。   李强……真拗口,李强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目光朝着照片墙方向,照片墙挂满了约翰的生活照和从夜市淘来的挂画。   棉鞋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也许他可以把脚步声弄大一点,当那位回过头来时他可以以一种顺其自然的语气和她提钱的事情。   脚底稍微加大力度,但那位还是无动于衷。   照片和挂画就那么有吸引力?   脚步力道再加大一点,还是没起到效果,而他已经来到她身后,尴尬地触了触鼻子,目光无意间掠过那面镜子。   镜子里定额着一张脸,那张脸的目光……下意识,再往前一步,又再往前一步,他站在她左侧。   此时此刻,他如此清晰捕捉到她的目光。   顺着那束目光,顾澜生看到镶在大片深蓝色上的亮黄色图案,照片墙不仅有照片挂画,还有一件他从摩尔曼斯克带回来的夹克衫。   夹克衫背后印着让那座城市的人们为之骄傲的——“列宁号”破冰船。   忽地,一颗心砰砰跳着。   把脚步放到最轻,不敢呼吸,就深怕着,唤醒镜子里的那张脸。   镜子里的那张脸是顾澜生所熟悉的,虽然想不起眼睛鼻子嘴巴,但他就是觉得熟悉,熟悉到只要拿着蓝色彩笔,给那双眼睛添加一点什么,那就是了。   那就是那张描着蓝色眼线的脸了。   “那是列宁号破冰船,列宁号破冰船你听过没有?”顾澜生听到自己轻轻问着。   没有回应。   “它在摩尔曼斯克,摩尔曼斯克有个科拉港,科拉港是北极圈唯一一座终年不冻的港口,他们管那个港口叫做不冻港,你去过不冻港吗?”轻轻的声音在继续提问着。   还是没有回应。   于是,他又问:“你去过摩尔曼斯克吗?”   终于。   她开口了。   “没有。”她侧过脸来,两双眼睛碰了个正着。   没有回避,直视那双眼眸。   那双眼眸在笑,声音也带着笑意,手指向挂夹克的方向:“我喜欢那个图案。”   顾澜生再去看镜子里的那张脸。   镜子里的那张脸又变成陌生的一张脸。   凌晨,在某种意识的驱使下,顾澜生打开抽屉,从抽屉拿那本书,翻开书的第四十七页。   书页面上,已不见那张看似被孩子恶作剧的照片。   照片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连顾澜生自己也不清楚。   看完十次了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   那段日子太忙了,某天他翻开书时发现照片没有了,约翰交友广泛,一到周末这里就得热闹,也许照片是被约翰弄丢了,又也许是被约翰的朋友弄丢了,顾澜生没有去问约翰,也没有刻意去找照片。   伴随照片遗失,一切变得模糊了起来,描着蓝色眼线女孩的面孔,也想不起艳阳下小小女孩紧紧抿着的嘴角。   顾澜生开始和女孩约会,和他往常的恋情一样,在不是很忙的时候牵手接吻感觉对了去酒店开房,在很忙的时候分手。   顾澜生一直认为,蓝色眼线女孩是寂寞旅途的产物。   但……   把书放回抽屉。   一颗心在午夜蠢蠢欲动着。   有一个方法可以确认他心里的猜想。   在打开那扇房间门时,顾澜生对自己说,不会那么巧的,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他只是讨厌失眠,失眠会影响他白天学习状态。   等确认完后,他就不会再受到失眠的困扰。   这是掐灭他心底里那个听起来匪夷所思想法的最佳方案,然后心安理得回房间,一觉到天亮。   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顾澜生在心里一再强调。   轻轻关上门。   打开床头灯,站在床前,看着呼呼大睡的人顾澜生心里叹气,一个姑娘家怎么就没半点危险意识呢?要知道,和她同住一屋的是单身男性,而且正处于精力旺盛的年纪,就不怕……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心里默念“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指尖穿过空气,落在呼呼大睡的女人鬓角上。   只需要拨开她左边鬓角的头发,答案就揭晓了。   那个长在耳廓的粉色小逗号,粉色小逗号还像被困在琥珀里的小蝌蚪,顾澜生记得特别清楚。   也不知道怎么的“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在眨眼功夫变成了“会吗?会是那样吗?”   会吗?会是那样吗?   指尖跟随这个意念开始颤抖。   颤抖的手拨开她鬓角的碎发,半只耳朵露了出来,耳垂小巧。   屏住呼吸,目光缓缓往上。   之后,眼睛再也移不开。   世界安静得出奇。   在出奇安静的世界里。   有一个声音来自于心底。   那个声音以最为柔和的姿态:   小蝌蚪,别来无恙。 第16章 青年物语(03)   关上台灯,再关上房间门。   脚本应该是往他房间走,但不知道为何却走向门口,打开门,门外大雪纷飞。   很久以后顾澜生依然记得,赫尔辛基二月的那个雪夜,他像疯子般从这条街跑到那条街,对着一盏盏路灯傻笑,也不知是为什么而跑也不知是为什么而笑。   那时,他以为这是天注定的缘分,如果说初次遇见仅仅是大千世界一次正常邂逅;如果说捡到她遗落下来的照片不过尔尔,那重逢呢?   看似不可思议的重逢;同年同月同日生,凭着这个,他相信最终她会属于他,就像他终究会属于她一样。   但那时,顾澜生所不知道的是,他在她生命中已经迟到多时。   这个周三,顾澜生和往常一样在闹铃响起时起床。   起床、梳洗、做早餐,只不过早餐从之前的一份边成两份,家里来了客人,客人是从北京来的年轻姑娘。   值得一提地是,这个年轻姑娘目前单身,这个讯息是他从约翰的越南女友那里得知的。   做完早餐,敲响约翰房间门,他的客人就住在这个房间里。   有些事情得和客人交代,假如敲门声响三下房间还没有任何动静的话,那么他只能以留纸条方式。   第二次敲门声落下,房间就传来动静。   “吃早餐了。”隔着门板,他说。   八点十分,顾澜生在切水果,他的客人就站在他旁边,穿着卡通T恤,长发用一根发带绑着,绑得不是很牢固,若干发丝掉落在肩膀上颈部处,很……很妩媚。   那声“顾澜生”近在耳畔,带着刚睡醒的软腻,他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当成一根芦笋了。   重新集中精神,他的客人手里拿着录影机在拍他做早餐。   镜头对准他,问了他一大堆问题,什么时候来到赫尔辛基?从哪里来的?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水果有什么特别欣赏的人。   “改用中文,我就回答你。”他和她说。   她把之前的话改成中文重复了一遍,顾澜生一一作出回答。   再之后,他们用中文交流,录影机一直开着,足足谈了四十分钟,这四十分钟里气氛还算热络。   八点五十分,顾澜生准备出门。   他今天上午有课,上完课他得去餐馆打工,下午两点之前还得去两个家庭代接五个孩子上学。   离开前,他得把这些讯息告诉客人。   他的客人正瞅着他。   发黑如墨,肤色胶白,秋水明眸。   李强?   好吧,叫李强也没什么。   硬着头皮:“李……李强……”   客人笑声清脆,那笑容就距离他约十英寸距离。   怕自己眼睛看直看呆,别开脸;怕自己傻傻得跟着她笑,只能微微敛眉。   她收住笑容,一本正经:“你以为我的名字叫做李强?”   眉头又再稍微拉紧一点。   “李强只是我在网上发帖的名字。”   李强?听起来……有点奇怪来着。   “李强一听就是男人名字,这可以让我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挑着眉头,“如果我想认识男孩子的话,我会用海伦、丽贝卡、戴安娜等等这类ID名字发帖。”   嗯,脑子还算好使。   勉勉强强松开眉头。   不叫李强再好不过,只是……   “菲奥娜,叫我菲奥娜。”   菲奥娜,这一听就知道不是她真实姓名。   她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往着窗的方向,声线淡淡:“在非洲,这个名字象征花儿一般灿烂的生命。”   那个瞬间,顾澜生似乎再次看到被镶进镜子里的面孔,以一种静止的姿态,若追溯起来,镜子里的那张面孔属于摩尔麦斯克最后的极夜。   “你不是要上课吗?”她问他。   思绪从那趟开往城市南端的轻轨电车拉回,抹了抹脸,交代完一切,把写着学校地址,自己手机号打工餐厅联系电话的卡片交到她手上。   接过卡片。   “顾澜生,你是一个好人。”她低声说出。   九点,顾澜生脚踩在铺满积雪的台阶上,下了台阶,站停,回望那扇紧紧关闭的门。   “顾澜生,你是一个好人”如果把这话后半段省略的话,就是顾澜生,那唤他名字的声腔他记得特别清楚。   一切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上完课直接到餐馆去,一字不漏记下每个订餐地址,在餐馆吃完简单的中餐,按响市区中心两栋房子门铃,把那五个孩子成功交到老师手上,给孩子家长打电话汇报,至此,一天的工作结束。   去了一趟超市,家里来了客人购物袋选稍微大号一点的,离开超市再去一趟公寓附近的中餐馆,他的客人昨天说喜欢吃酸菜包子。   一切和平常真的没什么两样,除了打开门时,坐在沙发上的约翰变成另外一个人之外。   “嗨”“嗨。”   她先打的招呼。   提着购物袋顾澜生往厨房走去。   赫尔辛基冬季日头短,四点天空就变成花黑色,这时就得开始准备晚餐。   在他准备晚餐时,她拿着照相机,照相机镜头对准着他,在她第三次按下快门时他手挡在相机镜头上。   “顾澜生,你又不丑。”她说,“不仅不丑,还很上镜。”   甜言蜜语没用,顾澜生拿走她的相机,她打开录音器,又开始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关于为什么在每个城市找寻和自己同年同日同月生的人,她是这么回答来着“我想知道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就这样。”   “是的,就这样。”   晚餐完成,她收起录音器,忽然间冒出很是无厘头的一句话“我外婆和我妈妈都在很年轻时就离开了。”   离开?是去了别的地方,还是……   侧过脸去看她,她的目光却落在酸菜包子上,一副迫不及待想吃光它们的模样。   后来,后来的后来,顾澜生知晓这趟旅途对于她的意义:妈妈外婆很年轻时就不在了,也许她也会像妈妈外婆那样,但这个星球上,有那么几个、十几个人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她不在了不要紧这些人还在,她和这些人约好了,每隔十年互相交换彼此讯息,假如她和外婆妈妈一样很早就离开,十年后,起码有人记起她。   很傻气的一个想法,可爱也可怜。   他的客人真的很爱酸菜包子来着。   “顾澜生,你是怎么把它做出来的?”津津有味,语气满足。   不,不,它不是我做出来的,是中餐馆师傅做出来的,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然而……   目光左顾右他:“就那样。”   十点,他和她互道“晚安。”   她打着哈欠回她房间,他揉着眉骨打开他房间门,整个小区已经陷入黑暗,赫尔辛基的冬夜人们入睡得早。   关上灯。   这一天仔细去想的话,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周四,他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跟在他屁股后,肩背着相机手里拿着录音器一副要干正事的架势,大号杏仁眼瞅着他。   拗不过她。   于是,他上课时她在学校图书馆耗着;他当餐厅接线员她点了咖啡甜点坐在一边;他带着孩子坐公车时她拿着照相机拍个不停,一片拍一边笑,笑得让他产生一个念头:要不要堵住她,用嘴。   把孩子交到老师手上。   一回头,她溜得比兔子还要快,就这样,她跑他追。   晚餐还是她爱的酸菜包子,还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他问她酸菜包子有那么好吃吗?   “当然,我喜欢开始嚼着时很酸很涩,最后那一下很带劲的东西。”这话开头她说得很自然,到了后面表情语气都显露出了心不在焉,目光也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的目光定额在窗外。   那扇窗朝社区公园,窗外黑漆漆一片,赫尔辛基冬天的公园总是无人问津。   看着看着,柔柔眼波似乎变成夜间等待突击的小猎豹。   忽地,站起,起身那一下带着情绪,这种情绪在她推开那把椅子更是显露无疑,椅子歪歪斜斜往地上一倒,跨过椅子,三步并作两步朝那扇窗走去,拉上窗帘。   拉上窗帘,连招呼都不打就朝房间走去,甩门,“砰”的一声差点把墙上的挂画都震下来。   说到照片墙,今天早上顾澜生发现了一件事情,之前挂在照片墙上那件印有“列宁号”破冰船的夹克衫不见了。   这晚,那扇房间门一直关得紧紧的。   十点,顾澜生回自己房间。   在回房间前他特意走到朝社区公园的窗前,挑起窗帘一角,公园外和往日并无两样,寂静得像坟场,除了公园设施什么也没有。   回到房间,顾澜生给汽车维修公司打了电话,把之前他定的轮胎换成更加耐寒更加安全的轮胎,这样一来,八百欧就得增加到一千欧。   顾澜生没试过打周末工,赫尔辛基周末的公共场合总是很拥挤,这让他很头疼,现在那多出来的一千欧让顾澜生不得不考虑周末找一份工作。   通话快结束前,顾澜生还一再强调,不需要太赶,迟一些时日也没关系。   车没修好,车子主人自然走不了了。   半夜,顾澜生被若干声响惊醒。   透过房间门缝隙,他看到盘坐于沙发上的人,客厅仅有的光线来自于街灯投递在没拉上窗帘的半扇窗,光源十分稀薄,长发遮挡住她大半张脸,她面前摆放着水杯。   咋看,很像是半夜口渴,给自己倒杯水,水很热,她只能在一边干等水凉开。   某天,一个女人抱着她的孩子从十几层楼跳下,很不巧,那一幕就发生在顾渊致前往车库取车时,顾澜生曾经在顾渊致的房间见过跳楼女人的照片。   之后,他常常看到顾渊致独自在黑暗中呆坐的身影。   就把此时此刻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当成是在等着那杯水凉开吧。   这世界,每人心里都有一个角落,那个角落搁置着只愿意让自己知道的事情。   差不多一个钟头后,顾澜生才听到轻轻离开客厅的脚步。   这时已是凌晨两点半。   周五,这是他的客人住进来的第三天,他做完早餐那扇房间门依然关闭着,留下纸条没去打扰她,看来,他的客人今天没打算跟拍他。   这样也好,他的客人太吵了。   和往常一样的时间点回家。   一打开门,顾澜生就闻到食物的香气。   他的客人穿着一件石榴红毛衣,还涂了口红。   这是因昨天的失态而讨好房主的伎俩吗?如果是的话,算不算美人计?   的确,很美。   美到他的眼睛只敢在她身上逗留一秒。   “顾澜生,我给你准备了可口的晚餐。”人美声甜,话内容也讨喜。   所谓好吃只不过是她从超市购买来的熟食,把熟食放到微波炉里,然后就变成可口的晚餐。   “香吗?”她问他。   点头,香是很香,但他得找个时间告诉她,熟食闻起来味道越香就代表人工香精添加剂越多,这对健康没什么好处。   这个晚上,顾澜生知道了一件事情。   他的客人并不是北京妞,北京是她的出发城市,妈妈在北京城出生,那座城市对于她来说意义特殊。   所以,他的客人不是北京妞了?   “怎么不是北京妞?我妈妈是北京妞,我自然也是北京妞!”她气鼓鼓叉腰。   和她气鼓鼓的腮帮子相得益彰地是她的胸。   不,不不,他可不是约翰,目光迅速别开。   是夜,顾澜生在网上浏览招聘信息,每隔小段时间他都会扭头去看客厅,确切一点来说,是去看他坐在沙发上的客人。   他的客人维持那个姿势有一会儿了,眼睛盯着电视手里拿着薯条,如果他是她手里的薯条的话,想必已经不耐烦透了:要吃不吃?要吃的话就塞进口中,不吃就放回去。   显然,她是被电视节目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档生活类节目,这一期被请到节目做客的是几名家庭妇女,最健谈就数穿墨绿色套装的女士,这名女士正在和观众分享她的经验之谈。   “如果你想找一个好男人过日子的话,建议你周末经常光顾超市,我和我先生就是在超市认识的,在一个月连续碰到他三次之后我就知道他会是一个不错的伴侣人选,事实证明,的确是那样。”   以上的话,是这位女士要献给年轻姑娘的。   那档节目播放完,他的客人离开沙发,身体歪歪斜斜靠在他房间门框上,石榴红毛衣很讨喜;那句“顾澜生,晚安”也很讨人欢喜。   次日。   “我出去转一转。”这是他的客人贴在冰箱上的留言。   这是一个周末。 第17章 青年物语(04)   这是一个周末,一般周末时间顾澜生都会中午才起床。   但这个周末他把闹钟调成八点半,他的客人看起来对烹饪一窍不通的样子,他得给客人做早餐,而且,他今天有两个面试。   八点半,顾澜生在冰箱上看到他的客人给他留下纸条出门去了。   今天是赫尔辛基难得的好天气,没有雪,微风,厚厚云层后露出淡淡的蓝。   十点,顾澜生走进市区中心一家图书馆,这家图书馆需要一名周末管理员,面试还算愉快,美中不足地是,图书馆距离他住的公寓有点远,需换三趟车。   十一点半,顾澜生出现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超市门口。   超市中型规模,距离他住的公寓也近,骑自行车数十分钟就可以到达,但这家超市招收的是夜间店员。   超市负责人正在处理顾客投诉问题,顾澜生只能在各个货架兜兜转转,周末顾客很多,来到体育用品区,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个熟悉的声音说“先生,能帮一下忙吗?”说的是芬兰语。   真不错,还会芬兰语。   熟悉声音就来自于前面的货架,把那颗橄榄球稍微往一边推移就露出三公分左右的缝隙,透过那道缝隙,顾澜生看到站在前排货架走道的一男一女。   男的正面站着鼻梁上架着眼镜;女得背站着长卷发披肩。   昨天还一头直发现在变成卷发了,还是看起来很有女人味的那种波浪卷。   波浪卷及腰,石榴红毛衣变成西瓜红丝质衬衫,衬衫下摆全部被塞进米白色牛仔裤里,牛仔裤采用高腰设计,从顾澜生这个角度看过去,腰部臀部曲线一览无余,是会让男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婀娜曲线。   他的客人一大早就到美发沙龙去了?去完美容院就来到超市和男人搭讪?二月的赫尔辛基天寒地冻,她穿成这样不冷吗?   顾澜生皱起眉头。   皱眉间,眼镜男已经行动了起来。   眼镜男个头很高,轻而易举就把放在货架最上端的地球仪交到女人手里。   顾澜生眯起眼睛,眼镜男三十左右年纪,一副敦厚老实的模样,举手之劳的事情做完后稍微侧过身体,看来他是想让女人先走,走道有点窄。   可女人并没有走,她和男人道谢,以很是柔媚的语气。   一切再明显不过。   “你在赫尔辛基念书?”眼镜男小心翼翼试探。   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先生你经常逛超市吗?”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点头。   “一个月逛几次超市?”这盘问语气也是娇滴滴的。   片刻,眼镜男回答:“我每个周末都得到超市购物,一个月有时是四次,有时是五次。”   没拿地球仪的手把半边长发往后拢了拢,原本有规律的卷发尾被打乱,如云絮般层层叠叠铺开。   这姿态……顾澜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敦厚老实的男人又在推眼镜了,推完眼镜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也不知这么的又回到那副眼镜上去了。   笑声轻轻浅浅,纤纤手指指向眼镜男的脸:“先生,你的形象让我联想到超人,特别是刚刚给我拿地球仪的时候。”   “啊……是吗……很……很荣幸,我从小……从小就十分崇拜超人,我永远也不会想到……会从一个像你这么美丽……美丽的女孩口中听到……”眼镜男显得语无伦次,“听到这样的话,你说的是真的吗?……不是客套话?”   “我从不说客套话。”一本正经强调,继而,放柔声音,“我以前想象过超人要是有一天逛超市会是什么样子来着,通过先生您我知道了答案。”   基本上,顾澜生已经知道他的客人想干什么了。   俨然,她是把电视上的那个家庭主妇的话给听进去了,在超市能找到好男人。   “谢谢……谢谢……”眼镜男舌头打结。   “先生,您能把眼镜借我戴一下吗?”她问。   想必,此时此刻,眼镜换成皮夹的话眼镜男也不会有任何反对。   她边笑边戴眼镜。   比较遗憾地是,她一直背对体育区货架,他无法知道那副看着像书呆子必备品的眼镜戴在她脸上效果。   应该是还行吧……眼镜男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她的脸。   菲奥娜,像花儿一样灿烂的生命,想必,在眼镜男面前她的笑容也像花儿一样。   顾澜生知道,他的客人笑起来有多甜多迷人。   “我现在看起来像不像女超人?”他的客人语气十分严肃的问着。   严肃的语气,花儿般灿烂的笑容。   眼镜男舌头继续打结:“你……你比女超人……更漂亮……更可爱。”   她戴着男人的眼镜离开货架走道,眼镜的主人自然得寸步不离跟着。   就是这样,那男人那女人一起往收银台走去,地球仪是男人掏的钱,出超市门口时,男人的外套穿在女人身上。   眨眼功夫,那两人就消失在赫尔辛基周末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这也只不过是发生在几分钟里的事情,甚至于超市负责人还没处理完那起顾客投诉事件。   看来,他的客人对男人很有一套。   超市负责人答应顾澜生可以预支部分薪金的要求。   从下个礼拜起,未来三个月顾澜生将成为这家超市周末夜间店员。   离开超市,顾澜生去了汽车维修工厂交轮胎定金,轮胎质量他很满意,从赫尔辛基到哥本哈根不成问题。   六点,餐桌摆上两份晚餐;七点半,两份晚餐依然完好无缺;八点,两份晚餐被丢进垃圾桶。   十点,顾澜生给约翰打了一通电话,询问他的客人有没有在之前收留她的那位留学生家里,又或者他的客人有没有和他的越南女友取得联系。   约翰给出的回答是没有。   没有?!   直到次日清晨,他的客人还是没有回来,而身为主人的他度过一个无眠之夜。   上午八点,顾澜生给汽车维修工厂打了一通电话,维修技师在他一再催促下答应下午到他车库来一趟。   车轮胎换好了,就意味可以让他的客人走了。   不,是滚蛋,有多远滚蛋多远。   那么不负责任的人,他不需要给她任何脸面。   下午两点半点,维修技师如约而至。   五点半,维修工人完成工作,拿着尾款离开。   夜幕降临,他的客人还是没任何消息,这让身为主人的他很恼火,觉得有必要警告他的客人。   于是,他把客人的行李箱扔进她的房车里,这就是他给以她的警告方式。   这个晚上,他的客人依然没有半点消息,他没再给约翰打电话。   周一到来。   周一延续了周末的好天气,他的自行车得以派上用场,顾澜生骑着自行车去上课,和往常一样去餐馆,去接孩子,把孩子交给学校老师,然后回家。   回家途中耽搁了会,一名花童非得拉他做买卖,无奈之下,他只能掏十七点五欧元买下那束玫瑰花,这让顾澜生比往常时间迟了数十分钟拿钥匙开门。   门是开着的。   门钥匙他一把,约翰一把,约翰那把钥匙最近暂时换了主人。   打开门,她就站在门口。   波浪卷换回成之前直长发,头发换回来了,石榴红毛衣也换回来了,怀里抱着沙发靠垫,眼巴巴瞅着他。   看来,她是意识到对于这个房主的主人来说,她是一名及其不负责任的客人。   没再去看她一眼,换了棉鞋,回房间搁包,再拿着花束来到厨房。   赫尔辛基这个时节花很贵,一支玫瑰三点五欧,把它们扔垃圾桶可惜了,再说了,这对花儿本身也不尊重。   公寓没有花瓶,顾澜生只能在厨房物色可以取代花瓶的物件,那抹身影跟随着他的脚步悄悄移动着。   顾澜生一直找不到可以搁放鲜花的物件,那抹身影如影随形。   在厨房兜了几圈,他听到她细细的声音在问着他“花是送给我的?玫瑰我并不是很喜欢。”   他的客人可真是……可真是脸皮厚。   凭什么?   抚额,视线直直射向一直跟着他的人,冷冷落在那张脸上。   这张脸脸色白得如门外的积雪,若大病初愈的人,脸上一丝丝血色也没有,顾澜生想起之前她说的话“我外婆,妈妈很年轻就离开了。”   分明,说那话时的语气悲伤满溢。   不受控制,花束往着她面前递,本能总是先于理智自尊。   “花真是送给我的?”她半垂着眼帘,眼睫毛微微抖动着。   “嗯。”从鼻腔里淡淡哼出。   她手指轻触花束蝴蝶结,小心翼翼接过,往前一步,身体稍微往前倾斜,没拿花束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脸颊轻轻贴在他胸腔处。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拥抱?   “顾澜生,你是一个好人。”低低嗓音贴着他的外套。   这是她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   顾澜生,你是一个好人,然后呢?直直站着。   “告诉你一个秘密,一年中我有三份之一的时间都在生气,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吗?一天分白天和黑夜,黑夜是睡眠时间,白天分上午下午,也就是说我一个上午都在生气中度过,即使上午不生气但下午也会生气,顾澜生,我这样说你懂吗?”   他的客人是从火星来的吗?还是在标榜自己与众不同?   两人都没说话。   许久,她叹了一口气。   说:“顾澜生,我心里一直在生病。”   如何理解她的这番话?是在为其不负责任的行为开脱吗?   他亲眼看到她在公共场合挑逗陌生男人,手法娴熟,一年前,在摩尔曼斯克,她无名指上戴着戒指,戒指也许来自于男人赠送。   这番话,也许别有目的,也许她把他当成另一个眼镜男,这番语言之前,她已经身体力行对他投怀送抱。   “这两天去了哪里?”轻轻推开她,问。   置若罔闻,抽出一朵玫瑰花,轻嗅,低叹:真香。   没再看她一眼,顾澜生回自己房间。   晚餐时间。   他的客人低声埋怨:怎么没有酸菜包子?   “你车修好了。”顾澜生回答。   表情一呆,低下头,拿起汤勺,一勺一勺把米饭小心翼翼送进嘴里,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顾澜生不得不承认,他的客人在扮可怜上很有一手,那抖动的眼睫毛直把他看得一阵阵于心不忍。   “明天再做酸菜包子。”无奈说着。   她还是垂着头。   “明天再做酸菜包子。”放柔声音。   怎么还是垂着头?   垂着头,她低低说出:“顾澜生,你真是一个好人。”   “顾澜生,你真是一个好人。”这话忽然间让顾澜生烦了。   十点,她和他说“顾澜生,晚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那石榴红的毛衣,那轻柔的语气让顾澜生直揪自己头发。   烦透了。   让顾澜生更烦的还在后面。   次日,顾澜生在自己房间门板上看到她留下的纸条。   纸条上工工整整写着:顾澜生,我走了。   看着纸条发呆。   “啊——”顾澜生被自己那声怒吼给吓回了神。   他的客人可真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就因他昨晚没做酸菜包子?就因为他几个冷眼?就因为他昨晚没有及时回以她“晚安”?就走了。   不,不不,这也许是一名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贯用的伎俩,昨晚,她还对他投怀送抱来着。   顾澜生来到车库。   车库除了约翰的车还有他的自行车再无其他。   看着空空如也的车位,顾澜生明白到一件事情。   她走了。   他的客人真的走了。   “妈的,还没给轮胎钱呢?那是一千欧元!一千欧元!!”顾澜生愤怒喊着,逐渐,愤怒的咒骂变成“你还没留下联系地址。”   吃掉了那么多的酸菜包子;花了我一千欧;天天给你做早餐;怎么吝啬得连一句谢谢都不留,也没有留下联系地址,更没有留下名字。   小蝌蚪,你叫什么名字? 第18章 青年物语(05)   约翰从他越南女友家搬回,搬回第三天他们就结束了恋情。   一个礼拜过去,顾澜生才真正意识到,穿着石榴红毛衣的女孩不会再出现在他公寓的客厅里,也不会用柔媚的语气和他说“顾澜生,晚安。”   顾澜生去了最初收留她的中国留学生学校,这是一位北京姑娘,北京姑娘告知他,她也不知道另外一个“北京姑娘”的消息,真正姓名,家庭住址一概不知。   “她有点神秘。”这名中国留学生如是评价那位短暂借住她家的“李强”。   顾澜生登陆她留下的旅行网站,这是一家全球性的旅行网站,光是以“李强”发帖的ID就有数百个,每天有不计其数的网友在这家旅行网站留下讯息,新的讯息覆盖了旧的讯息,为了节省空间,网站系统会自动删除大部分无关紧要的旧帖,要在这样的网站找出她的消息无疑是大海捞针。   关于她,耳朵长着小蝌蚪胎记的女孩,他唯一确认的讯息是: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以及……   十年后,她会联系他。   十年后?顾澜生把她留下的纸条丢进垃圾桶里,丢进垃圾桶的一个小时后,再被捡回。   值得一提地是,在她离开那天,那件印有“列宁号”破冰船的夹克衫又出现在照片墙上,他细细检查一番,夹克衫完好无缺。   那真是奇怪的女孩。   一个礼拜后,在顾澜生以为和她有关的事情告一段落时,他银行账号多出一笔三千欧的资金。银行工作人员告知他,那三千欧不存在业务上的疏忽。   在他一再要求下,银行工作人员给他透露一个讯息,三千欧是从南非汇到他账号的。   “菲奥娜,这个名字在非洲象征着花儿一般灿烂的生命。”她曾经说过。   更为蹊跷地是,继三千欧之后,约翰在公寓找到三个针孔摄像头,一个在客厅,两个分别在他和约翰各自的房间。   为什么公寓会出现三个针孔摄像头让约翰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他以“一定是我前女友之一的杰作,她在监督我有没有脚踏两条船。”说服自己。   不出几天,约翰就把针孔摄像头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开始替他惋惜没和形象酷似杰西卡.阿尔芭的女孩发生点什么。   再过几天,约翰有了新目标,这次是一名本地姑娘。   三月中旬第一个周末深夜,这也是顾澜生在超市当深夜店员的第三个周末。   这个周末深夜,来了一名顾客。   第一眼顾澜生就把这名顾客认出了,还是戴着那副眼镜;还是穿着深色外套;这么看,真有点像超人。   超人先生想买酒。   冰球联赛在赫尔辛基很火,为了防止极端球迷借酒闹事,一般比赛日晚上冰球馆附近的超市都不对外兜售酒。   顾澜生指着超市禁酒告示。   眼镜男一脸沮丧,在他欲离开时顾澜生叫住了他:“遇到不顺心的事情?”   眼镜男目光往着体育专区,目光久久定额在那个专区。   超市就只有顾澜生和眼镜男。   想了想,顾澜生从货架拿了一瓶啤酒,打开酒瓶,把酒递给眼镜男,说:就当是我请客,但这酒你不能到外面喝。   眼镜男一脸疑惑。   “深夜没什么客人。”顾澜生说。   接下来,一切发展如顾澜生所想要的,眼镜男接过酒靠在柜台喝了起来,几口之后,理所当然把请他酒的店员当成自己的朋友。   这名超市店员说不久之前看到他和一位穿着西瓜红衬衫的女孩在一起。   “她长得很漂亮。”状若不经意的语气,一边说一边整理柜台。   话音刚落,眼镜男一把拽住顾澜生的手,表情眼神俨然把他当成救命稻草。   “太好了……太好了,你也……你也看到了,这就证明不是我精神出了问题。”眼镜男语无伦次。   约五分钟后,眼镜男谈起他最近遇到的闹心事。   “不久之前,我刚刚经历一段为时不到二十小时的婚姻,她叫菲奥娜,我和她就在这家超市认识。”眼镜男以这样的一段话作为开场白。   这开场白让顾澜生大大吁出一口气,说先生您能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吗?于是眼镜男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没听错,他没听错。   顾澜生也给自己开了一瓶酒,大口酒入肚,闷声说先生您继续。   眼镜男叫施耐德,赫尔辛基人,之前一直在德国工作,四个月前回到赫尔辛基,家就住在这家超市附近,他差不多每个周末都要光顾这家超市。   上月的一个周末,他在超市认识了一名叫做菲奥娜的东方姑娘。   “她是我认识中把西瓜红颜色穿得最好看的姑娘。”眼镜男沉浸在回忆当中。   不,她穿石榴红远比穿西瓜红来得更迷人。   “她的笑容充满魔力,像牛奶草莓酱,明明已经刷完牙,可看着还是会忍不住想用手指沾点放进口中细嚼慢咽。”眼镜男一脸回味。   艹!顾澜生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全部倒进嘴里。   接下来的发展是:从超市离开,两人去了一家咖啡馆,咖啡馆是女方选的,情调浪漫。   一杯咖啡耗了个把钟头,续第二杯咖啡时,女方做了一件让男方意想不到的事情,女方向男方求婚了,女方宣称男方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的笑容充满了魔力。”眼镜男再次强调,“即使知道这样很不妥,可我还是没有办法拒绝她,她五点五十八分和我求的婚,只给我一分钟考虑时间,六点,我们离开咖啡馆,六点半,我在一家珠宝行买了对戒,六点三十五分,她无名指上戴着我送的戒指,那家珠宝行还负责定制结婚请柬,于是……”   于是,男方因无法抗拒女方充满魔力的笑容,委托了那家珠宝行定制结婚请柬。   负责结婚请柬的工作人员承诺次日中午十二点前完成所有结婚请柬。   离开珠宝行,两人去了酒店。   两人去了酒店?顾澜生把酒瓶重重往柜台上一搁。   眼镜男脱下眼镜看他,显然被吓了一跳。   “继续。”顾澜生说。   两人去了酒店,次日上午九点,他们在当地婚姻登记所完成婚姻登记备案,这一切就发生在她和他求婚的十五个小时之后,甚至于他们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一切就像一场都市爱情童话,我们在城市的角落对彼此一见钟情,在把她带回家路上,我是这样想的。”眼镜男嗟叹。   如果说,开始是一场都市童话的话,那么这场都市童话的后续就是一场灾难。   眼镜男推开自家房门时,赫然看到家里多了几名不速之客。   几名不速之客为年纪在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壮汉,一个个面无表情。   壮汉中唯一的亚洲面孔给了他一张婚姻放弃文件,让他在文件上签字。   眼镜男猛喝了一口酒,说,我在文件上签名了。   眼镜男开始说的那些已经让顾澜生跌破眼镜,而后面的事情发展跌破眼镜已是不足以形容其之离奇程度。   “你一定以为这些都是我因为无聊编来打发时间,我也希望一切都是假的,当我在文件上签下自己名字时,她就在一边看着,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我想我的行为一定让她很失望,但是,当时我没得选择,”眼镜男触了触自己后脑勺,“两把枪指着我的头,我没理由……”   眼镜男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再继续剩下的话,顾澜生猜他想说的是什么。   理解,那只是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女人,没必要为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女人断送生命,即使她西瓜红的衬衫很可爱;即使笑起来很迷人;即使他和她刚刚完成婚姻登记备案。   事情最后还有一个尾声,其实指着眼镜男的那两把枪都没有装子弹。   “她之前告诉我的,可我没相信她的话。”眼镜男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里,“当时她的样子让人心碎……”   从壮汉手中夺过枪,枪口顶住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咔嚓”“咔嚓”个不停,和“咔嚓”声混在一起的还有她的笑声。   咯咯笑个不停,咯咯笑着离开他的家。   女孩离开的五分钟后,那几个不速之客也迅速从他家撤离,再之后,珠宝行的工作人员拿着一叠请柬登门。   “这一切就发生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眼镜男捶胸顿足。   三天后,眼镜男才从那印着施耐德和菲奥娜的请柬中确认到,这件事情真真实实存在着,穿西瓜红衬衫的女孩的的确确在他生命中出现过。   几天后,眼镜男账户多了一笔钱,值得一提地是,这笔钱和他买戒指请柬等等等加起来的花费差不多。   顾澜生粗粗算了一下,他现在明白为什么自己账户会多出了三千欧。   眼镜男把收到的钱给了慈善机构。   “把那些钱捐出去后,我的心情才好受一些。”他说。   眼镜男讲完他的事情,那瓶酒也喝完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一位朋友,我这位朋友说我是在胡扯,你也和他一样对吧?”眼镜男问。   现在顾澜生比较关心的是……   “你说你们去了酒店?”凑近问。   眼镜男很快反应过来:“我和她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天我们没住在同一个房间,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她一看就不是随便的姑娘。”   喝了一杯咖啡就向男人求婚,还说不是随便的姑娘,顾澜生心里嗤之以鼻。   “那接吻肯定跑不了。”顾澜生说这话时,脑海在回放她靠在门框和他说晚安时嘴唇红艳。   “没有。”   没有接吻甚至于小手也没牵过,期间有一次他想去牵她手但被她甩开。   “现在想想,她看起来就像是在和我玩一场游戏。”眼镜男以这样一句话来总结那段维持不到二十小时的婚姻。   眼镜男走了。   超市就只剩下顾澜生一个人。   问信不信眼镜男说的话,他也不清楚。   他亲眼看到那两人一起离开超市;她连续两天没和他联系;他银行账户多出的三千欧;家里的三个针孔摄像头。   这些串联起来让顾澜生觉得,他的那位客人还是少惹为妙。   五月,顾澜生结束超市夜间店员的工作,他拥有大把大把的周末时间睡懒觉玩游戏逛图书馆泡酒吧。   伴随着恢复的周末时光,一切回到原本的生活状态。   六月中旬,顾澜生收到一张来自于哥本哈根的明信片。   明信片图案为哥本哈根著名的小美人鱼雕像。   明信片背面写着这样一行字:   顾澜生,如果某天你家里的门铃响了,你打开门看到我时,请不要太过于惊讶,我也许只是太过于想念酸菜包子的味道。   这行字用中文书写,字体娟秀,落款人为——戈樾琇。   戈樾琇。   顾澜生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   赫尔辛基的六月,街道公园生机勃勃。   刚刚完成和房东继租的顾澜生走在新绿初萌的林荫小道上,走完林荫小道再穿过一条马路就是那家中餐馆了,他在这家中餐馆买得最多的是酸菜包子。   那家中餐馆要招收一名送餐人员,他也许可以利用闲暇时间和中餐馆的师傅学做酸菜包子。   戈樾琇。   名字不错,顾澜生迈开脚步。   ---   二零一五年,初夏,南非,约翰内斯堡。   张纯情站在位于约翰内斯堡市中心的那幢大厦下抬头仰望。   它像一座丰碑直插云霄,天空土地街道一一被浓缩到大厦的玻璃墙上,让每一个想靠近它的人渺小如斯。   五分钟后,张纯情将进入这幢大厦,七分钟后,直达电梯会把她送到这幢大厦最高楼层,二十分钟后,她将准时出现在SN能源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里。   SN首席执行官中文名叫宋猷烈。   宋猷烈。   张纯情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在这片领土上,宋猷烈还有另外一个雅号——诺维乔克。   诺维乔克,神经毒剂,由前苏联研发,被联合国列为化学武器,其危险程度和杀伤力仅次于原.子弹。   诺维乔克,俄语意译为:先到来者。   作者有话要说:“咻”的一声,我二戈就完成了二婚。接下来在张纯情和宋猷烈的短兵相接中过度到我二戈和我甜莓相爱相杀的情感世界。而特属于顾澜生的《青年物语》就此结束了。   题外话:这部分峦帼特别喜欢,青年顾澜生以一种物语的形式完成了对一见钟情的姑娘的碎碎念,结合环境叠加发自内心的脉脉柔情,很浪漫~~也同时让我们知道了我二戈刻意隐藏起来的一面,嗯,原来她也会给老人家让座,也会有有体贴人的时候,比如,怕孩子妈妈有负担,骗孩子妈妈戒指在夜市买的,也会二逼青年欢乐多开着车到城市找和自己同年同日同月生的人,也会尝试和自己不太熟的人倾诉秘密~这些这些以顾澜生的角度来解读,很美好也耐看。 第19章 诺维乔克   二零一五年,初夏,南非,约翰内斯堡。   张纯情站在位于开普敦市中心那幢大厦下抬头仰望。   这幢大厦四十六层,为南非第三高楼,第二十层到四十六层是SN能源的写字楼,SN能源有三千八百名职工在这幢大厦办公,其中就包括SN能源首席执行官宋猷烈。   宋猷烈,这个名字对于张纯情来说并不陌生。   打一开始,她曾经用恶毒的语言诅咒这个名字的主人。   但没用,镶在墓志铭上那名青年男子的笑容已经泛黄,宋猷烈还是好好的,甚至于比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都过得好。   逐渐,恶毒诅咒变成了宛如对亲人的昵语“宋猷烈,你要活得好好的。”诅咒宋猷烈断胳膊断腿已经无法抵消张纯情对他的怨恨。   宋猷烈大部分时间都在南非,于是,张纯情在妈妈一位朋友的推荐下成为南非《城市报》一名实习生。   每天,每天,张纯情总是对杜立新说“哥哥,请帮帮我。”“哥哥,你一定要帮我。”   终于——   一个礼拜前,《城市报》得到一次采访宋猷烈的机会,负责采访宋猷烈的是报社最有经验的科莱,随行者还有贝拉。   贝拉和张纯情是校友,比张纯情高两级,比她早一年半来到约翰内斯堡,她们在同一个社区长大,从蛋糕分着吃到衣服换着穿,贝拉也是杜立新葬礼唯一非亲属关系人员。   确认采访消息后,张纯情马上打电话给贝拉。   直到两天前,贝拉才答应她的要求。   昨天,通过简短采访模拟测试后,报社更新了告示:前往采访宋猷烈的随行记者从贝拉改成张纯情。   随行记者字面上好听而已,其实干的是小跟班的活,提提包,跑跑饮水机帮忙做做笔记。   两个半小时前,公寓房间,张纯情在化妆时贝拉推门进来,拿起化妆纸不着痕迹擦了一下嘴唇,把口红放进包里。   贝拉开门见山问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拜访那辆Koenigsegg CC8S的主人。”张纯情只能再重复一次,之前她已经在电话和贝拉解释得很清楚了。   贝拉看着她,看看这眼神……张纯情转过身去,来到窗前,她得透透气。   “May,”贝拉叫着她的英文名字,“你很漂亮。”   “谢谢。”看着自己投递在窗户玻璃上的脸,在化妆品的堆砌下看起来好像是有几分姿色。   “你漂亮开朗,你很受异性欢迎,很多亚裔男生都想和你约会,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你的吗?‘May的笑容充满感染力,她像她的名字一样美好’。”   May中文发音为“梅”,英文译释:五月的女孩。   这个英文名字是妈妈来到英国后给她取的。   母女两初到大不列颠时恰好是英伦的五月,妈妈给她取了“May”的英文名字,希望她们能有个好的开始。   离开中国那年,她六岁,有个叫杜纯情的中文名字。   伴随一纸离婚文件,杜纯情变成张纯情,妈妈姓张。   杜纯情变成张纯情,而杜立新还是杜立新。   杜立新真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妹妹总是生病,妹妹太瘦了,妈妈有收入不错的工作,妹妹跟妈妈过肯定会比跟着爸爸好。   于是,他选择没有工作的爸爸,在妹妹离开前偷偷把零钱罐放进她行李箱里,假期打工也是为了兑现离别时对妹妹的承诺,等他有能力了每年到伦敦陪妹妹过生日,从杜立新十八岁起,这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这个惯例在二零一二年戛然而止,以后每年张纯情永远也等不来杜立新。   那个叫做杜立新的年轻人在陌生的异国他乡整整躺了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里没人走近看他一眼,任凭他僵硬的身体被雪花覆盖。   冷吗?哥哥?很冷吧?哥哥。   从此以后,摩尔曼斯克在张纯情的回忆里是一座永远都在下雪的城市。   在那座城市,她还亲眼见到自己爸爸低着头哈着腰跟在一名中年男人身后。可笑地是,中年男人是肇事者的律师。   那一刻,世界呈现出极其怪异的形状。   更可笑的为:她和那座城市的人们一样只能透过网络、电视、媒体去了解事件发展。   最后,她通过电视看到肇事者在律师的簇拥下从正义女神雕像下走过,作为死者家属她唯一获知的消息是,肇事者的中文名字叫做宋猷烈。   这还是一名中驻俄大使馆工作人员偷偷告诉她的。   宋猷烈!现在把这个名字放在心头上时,张纯情已经不会被气得发抖,映在玻璃窗上的那张脸也是一派平静。   相信,在见到宋猷烈时也不会起任何波澜。   和脸一样平静的还有声音,声音一如既往:“贝拉,你想说什么?”   “May,宋猷烈不是为了博取你笑容而在草坪上连翻跟斗的同级生;也不是为了让你有个好座位早早去讲堂占位的高年级生;更不可能是,把焐热的咖啡连同音乐剧票递到你面前结结巴巴问你什么时候有空的低年级生。”   这会,张纯情终于知道贝拉话里的意思了。   转过头去,笑着糗她:“这报复方法太老土了。”   贝拉把一张照片放在化妆台上,用很是严肃的语气告诫她:“如果是我想的那样,那么,擦枪走火的几率远比复仇几率大。”   是吗?张纯情瞄了化妆台上的照片一眼。   那是宋猷烈出席公共场合寥寥几张照片中的一张,这张照片张纯情也有,照片中的男人年轻英俊,可以凭着一个举手一个投足轻而易举俘获万千女性的青睐。   抛去贝拉的那个假设不谈,张纯情心里不无郁闷:“你觉得我会被那张漂亮脸蛋迷得神魂颠倒?”   贝拉没有说话。   “我猜,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人是你,”张纯情调侃自己好友,“所以,你理所当然以为我也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说到后面,抑制不住笑出声,贝拉好像忘了这个世界还有杜立新这个人,再有……   “不要忘了,我十八岁就在时尚杂志社打工。”张纯情提醒贝拉。   这家时尚杂志总部设在伦敦,时尚界的带头大哥,张纯情见过的漂亮男人一茬茬,什么类型的漂亮男人她没见过,她可以做到在给这些男人穿衣服时,一字不漏把新之助小朋友和美伢女士各种各样的搞笑对话一字不漏回忆一遍。   “好了,”用手把贝拉的嘴角扯出微笑的形状,“别担心,我真的只是去见见哪辆Koenigsegg CC8S的主人,假如有机会的话,我就说一些让他倒胃口的话,仅此而已。”   八半点,张纯情离开公寓。   宋猷烈的采访就约在十点十分,十点半宋猷烈要飞开普敦,只有二十分的采访时间,这也是《城市报》近年采访的名人中时间被缩到这么短的,看看,多骄傲,南非总统都给了三十分钟。   但没关系,这期采访会成为当月主打,报社已经提前拟定多加五万本的份额,这还是保守估计,有着漂亮脸蛋的商人总是比有着漂亮脸蛋的艺人更受女性欢迎,即使她们对财经一窍不通,但不妨碍她们把印有宋猷烈脸蛋的刊物抱回家当成收藏品。   更何况,宋猷烈年仅二十一岁,年仅二十一岁就成为SN能源首席执行官,虽然这位对外号称只是临危受命,暂时代理这个职务,但谁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让女士们津津乐道的还有:宋猷烈零绯闻。   今天,张纯情不需要到报社去,她要在十点之前赶到宋猷烈办公处和科莱会合。   九点四十分,计程车停在宋猷烈办公处大厦前,下了计程车,张纯情就接到科莱电话。   科莱在电话里说他遭遇到堵车,可能会晚点到达,让她看着办。   “好的,我明白。”毕恭毕敬说着。   这听起来很像是一通救急电话。   堵车?每年都入选南非十大杰出媒体人的科莱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失误,张纯情心里嘿嘿笑着。   相信,科莱现在正忙于和自己夫人解释,说要连夜加班的人为什么却一大早出现在年轻姑娘公寓里,让科莱夫人难以接受的是,这位年轻姑娘还是自己的学生。   “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学生暗地里有一腿”想着都头疼。   此时此刻,科莱夫人一定打从心里感激清晨的那通署名电话,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还会被蒙在鼓里多久。   科莱夫人来自于南非望族,所以……科莱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好好安抚自己夫人。   张纯情仰望那座大厦,目光停在大厦的最高楼层。   这一刻,来之不易。   九点四十五分,张纯情走进大厦,找到了SN能源办事点,在前台人员指示下进入电梯房,这幢大厦有数十家企业在这里办公,每部电梯人满为患,这些人抢电梯可以算上一绝。   张纯情跟着那些人从这部电梯来到另外一部电梯,最后稀里糊涂地被挤进那扇旋转门。   进入那扇旋转门,光线瞬间黯淡下来,第一时间张纯情看到那两扇正缓缓关闭的电梯门。   整个身体扑了过去,脚压在电梯门线上,电梯门应声再次开启,张纯情以一种类似撞墙式动作跌进电梯里。   面对电梯门,背贴电梯墙,直到电梯门关闭,张纯情这才敢于吁出一口气,   好极了,终于进来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再检查怀里抱着的资料有没有因为抢电梯而丢失。   资料是她花了几个钟头整理的,众所周知,宋猷烈接受采访时有两大原则必须遵守:不接受拍照;不能开录音器。   资料一样也没丢。   张纯情再吁出一口气。   但很快,她就发现到不对劲,电梯很大,这么大的电梯却只搭乘两个人,一个是她另外一个是站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子。   会不会……张纯情眼睛在电梯周围来来回回找寻。   一般大企业都会设立等级不同的电梯,普通职员一级;高层人员一级;boss用的是专属电梯。   张纯情没找到电梯等级标签提示,所以,她不是误打误撞进入高层人员电梯,一般进入这种电梯常常会被不客气请出去的。   思想间。   “几楼?”用的是英文,英文发音很标准。   英文发音标准还是排在其次,排在英文发音之前的是——   声音很好听。   这是一个好听的男性嗓音。   这世界有着各种各样奇怪的标签,迷恋手的被称之为“手控”;迷恋容颜的被称之为“颜控”;迷恋声音的被叫做“声控”。   张纯情有一个秘密:对声音着迷。   一开始是痴迷于田园里虫子的叫声;到月夜里潮起潮落声;再到风声雨声,最后,是人类的声音,在沙沙的磁带生中或高亢或低沉,或伤感或愉悦,欢畅时是潺潺流水,痛苦时如原野中孤独的兽。   少女时代,张纯情最喜欢带上随身听在夏夜爬上屋顶,一遍遍听那些经典电影台词。   从《心灵捕手》河畔上教授满溢忧郁的“但你从未亲临战,未试过把挚友的头拥入怀中,看着他吸最后一口气,凝望着你,垂死向你求助”到《死亡诗社》英姿勃发的少年跳上课桌,对着老师离去的背影,声情并茂:“哦,船长,我的船长。”   “几楼?”   真好听,这声线是她喜欢她爱的。   声音好听,背影也好,高大挺拔,是让女孩子们想脸贴在他背上,手绕过他的腰,和他安静诉说的背影。   想象着某年仲夏夜,从窗户爬到屋顶,面对这满天繁星,耳畔是“哦,船长,我的船长”少年清透嗓音如春风沉醉。   一时之间,说不清是来自于磁带,还是来自于眼前。   凝视着那个背影,声音好听背影好看,也不知道脸长什么样。   像是听到她心里话。   一直背对她站着的年轻男子缓缓回过头来,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这样悄悄找到了一个空间,像一缕清风像一缕烟云溜了进来,内心有小小的慌张和着小小的雀跃,如有一头莽撞的小鹿在这块踩一下又在那块踢一下。   记不清是在那里看的:爱情是一名机会主义者,在你独自哭泣时递上纸巾的那个人让你瞬间怦然心动;大冬天身着单衣的你在寒风中备受煎熬,有人脱下外套,你穿上那人的外套,看着那人在寒风中前行,你发自内心:真帅啊。   “船长,我的船长。”还在心头上徜徉,那人缓缓回过头来,眼眸深邃。   声音好听,背影好看,脸蛋更是无与伦比,在心里由衷地赞叹着,眼睛直勾勾的。   然后……   “几楼?”   好听的声音近在咫尺。   定睛一看。   张纯情手一抖,一个小物件轻飘飘从文件夹掉落下来,本能伸手去接。   这一伸手,怀里的文件哗啦啦掉落在地上。   真让人头疼。   第一时间,张纯情目触到地是躺在自己脚边的照片,那是贝拉之前放在化妆台上宋猷烈的照片,也许是她离开时太急,照片被随手放进文件夹里。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和那些暗地里记挂宋猷烈的女性一样。   弯腰。   有人比她更早捡起照片。   捡照片的手让张纯情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人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所以,造物者把这个世界最好的都嘉奖给了他。   照片递到她面前。   “谢谢。”张纯情嘴角堆出了笑意,双手往前迎上。   这一次,是正面角度。   电梯光线足够,灯光线条和电梯描金花纹交叉辉映,横向斜竖垂直每一缕都流光溢彩,但每一缕光都远远不及这个人眉梢眼底的神采。   张纯情后退一步,足足瞅了那张脸三秒,再低下头去看那人手上的照片。   一位见过宋猷烈的同行曾经说过,宋猷烈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一百倍。   的确是那样。   接过照片。   清了清嗓音,莞尔,伸出手。   “宋先生,我是《城市报》记者May。” 第20章 诺维乔克   怎么来形容这一刻呢,有点尴尬来着。   伸出的手迟迟没得到回应,张纯情只好缩回手,触了触鼻尖自我介绍一番,顺便提一下电梯的事情,比如她是被挤进那扇门的。   在她说话间,宋猷烈眼神淡淡。   今天出门时,她还和贝拉吹牛说自己见过的美男子不计其数呢,真是……张纯情捡起地上的文件,瞄了一下电梯数字,这会儿已经上升到第二十九层。   抱着资料袋,低声问:“宋先生,需要我出去吗?”   片刻。   “不用。”宋猷烈转过身去。   一切变回之前的样子,她背贴在电梯墙上,他站在电梯门口,电梯数字一直在跳动。   终于,电梯停在四十六这个数字上。   两页电梯门中央描着用金色丝线勾勒出来的橄榄树,在经过处理的光线下活灵活现,宛如树上会飘落一片片橄榄叶。   两页门缓缓展开,金色橄榄树一分为二。   她没有动,宋猷烈也没有动,打开的电梯门在等待着,她脚没迈向那扇门,宋猷烈的脚也没有迈向那扇门。   在那一个瞬间,张纯情有种感觉,电梯外的世界斗转星移,电梯里的世界却停滞不前。   恍然间,他回过头来,安静看着她。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呢?   四目相对。   “我问你何为爱情,你可能只会吟风弄月,但你从未试过全情投入真心倾倒,四目相投时了解彼此的心意,好比上帝安排天使下凡,拯救于深渊的你。”在少女时代时潺潺流水般的声线中,张纯情后退一步。   后退,转身,背对电梯门。   那声“待会见”声线浅浅,慢悠悠在她耳畔处挠着痒痒。   走出电梯,宋猷烈的身影已消失在走廊转角处。   张纯情狠狠盯着关闭的电梯门,都怪这个四方盒子,连一扇窗户也没有,一男一女,以及,这个四方盒子简直具备了录音室效果。   负责和张纯情沟通的是总裁办公室助理,这位一再告诫她,宋先生讨厌拍照,宋先生讨厌录音器的电磁声。   讨厌的还真多。   距离采访时间还有五分钟时,张纯情接到科莱的电话。   知道科莱“堵车”被困在路上,这位办公室助理立马冷下脸来,就差说喝完咖啡就可以走人,一名菜鸟媒体人连去摸SN能源首席执行官办公室门门把的资格也没有。   好在张纯情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把这次采访整理资料一一摆上台前,资料内容都是投其所好,张纯情还以极快速度回答这位办公室助理提出关于宋猷烈的几个问题。   完毕,那位稍作思考后拿起座机。   距离预定采访时间还有五分钟,进来了穿褐色套装的白人女人,白人女人给科莱打了一个电话。   张纯情跟着白人女人走在空无一人走廊上,走廊有点像球员通道,顶棚采用透明材料制作,走在走廊上可以俯瞰整个约翰内斯堡。   距离走廊大约十米远,半个足球场大的露天楼顶被绿植覆盖,西装革履的男人们站在白色帆布伞下,若干拿着望眼镜远眺,他们一边是穿着制服的高尔夫手,这就是近阶段深受亿万富翁们喜欢的“空中高尔夫”。   雇用专用的高尔夫球手,让他们把球从这个大厦顶楼打到另外一个大厦顶楼上,一杆十万刀到一百万刀不等,就看亿万富翁们的心情,也别担心掉落在地上砸到人,有无人机当球童呢。自己旗下选手打出好球给点掌声,没打出好球继续谈买卖谈合作,一场“空中高尔夫”结束,握手,言笑晏晏。   那些人中最惹眼的就数宋猷烈,伟岸,挺拔。   张纯情跟着白人女人进入宋猷烈的办公室。   等到白人女人离开,张纯情才打量起了整个办公室格局。   不见得有多富丽堂皇,也没有预想中大得特别夸张,更没有各种各样可以凸显权威的装饰品,深色为办公室主色调,布置以实用为主,咋看还以为进哪个学究的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前主人叫做戈鸿煊,这是一名行为高调的商人。   戈鸿煊的办公室布置和他的个人行为还是有点落差,戈鸿煊在世界各地置产无数,他位于比弗利山的豪宅更是被财富杂志津津乐道,别人盖车库他盖停机库,拥有私人超跑博物馆,豪宅设有太空舱,被缕缕提及地是他在一次生气时用钻石砸家里佣人的头,据说这名佣人被砸到的伤口缝了三针,可见那颗钻石有多大。   说到钻石不得不提的是:从南非出口百分之十的钻石都来自于戈鸿煊名下矿产。   二零一三年,伴随那场众说纷纭的车祸,戈鸿煊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围绕着SN能源相关问题逐渐和一位名叫做宋猷烈的年轻人紧密联系在一起。   戈鸿煊出车祸的一个月后,南非政府以SN能源疑似涉嫌非法开采钻石传讯其企业管理者,当天,出席听证会的人不是戈鸿煊,而是一名自称宋猷烈的年轻人。   这则消息出现在南非各大主流报刊上,宋猷烈走进人们的视野。   当天听证会上还发生了有趣的一幕,听证席上那位年轻人的反质问让一名政府官员在十秒里手握话筒哑口无言,这名政府官员有从政三十年的资历。   而宋猷烈为听证会一名茶水女工穿鞋的一幕更是被传为佳话。   让南非人极度讶异地是,听证会上侃侃而谈的年轻人未满二十。   一名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凭什么得到戈鸿煊的信任?SN能源可不是一家杂货店或者是一家超市,这是全球五十大能源产业之一。   于是——   “那个孩子是戈鸿煊的私生子,这是我叔叔告诉我的,我叔叔从他一位老朋友口中得到这个消息,我叔叔的这位老朋友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这不稀奇,我早就猜到了。”“果然是这样。”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这些话传到了SN内部人员耳朵里,一些知情者出来回应“那个孩子十五岁我们就知道了,戈先生常常带着他到处跑。”“我说,你们不要乱说,我听戈先生司机说,戈先生对那个孩子很严厉,没少当众叱喝他。”“能得到戈先生信任的人自然是有能力的人,不信,我们走着瞧。”但这些回应怎么听都有种弄巧成拙的意味。   “宋猷烈是戈鸿煊的私生子。”在坊间被盖棺论定。   二零一五年,宋猷烈代理管理SN能源的第三年。   这三年里,SN能源对南非的象牙、石油、黄金三大产业形成半垄断形式。   “虎父无犬子。”人们如是说。   到底宋猷烈是不是戈鸿煊的私生子张纯情毫无兴趣,离开前,白人女人说了,针对科莱遭遇“堵车”事件,他们把采访时间由二十分钟缩短为十分钟。   张纯情只得到十分钟采访宋猷烈的时间,剩下的十分钟在这个办公室发呆。   把采访的几个重要问题在心里重复几遍确认没问题后,张纯情心里打起小九九,难得有机会出现在宋猷烈办公室里,她觉得有必要代表心系宋猷烈的女性们八卦一下宋猷烈的私生活。   比如,宋猷烈办公室里会不会出现任何一样和女性联系起来的小物件,张纯情的目光没放过办公室任何角落。   遗憾地是,一无所获。   宋猷烈零绯闻私底下被姑娘们所津津乐道,那么美好的人贴着零绯闻标间,简直是天使化身,但这个标签在个小部分人眼中就意味着也许是另外一回事。   这小部分人活跃于各类同志网站,宋猷烈几张冲浪照在这些网站上被争先传阅。   据说这几张照片是宋猷烈二十岁时在澳洲冲浪时被无意间拍到的,初升的日光抖落在年轻鲜活的**上,每一寸曲线都是黄金比例,从腹部到人鱼线足以让女人瞪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了,更别提那张迎着风的脸蛋。   “他清新得就像刚从果园摘回来的柠檬。”某航空巨头的独生女曾如是表达,更是数次在她个人社交网向宋猷烈表白,如果两人交往的话,她会心甘情愿当他背后的女人。   别以为向宋猷烈表白的只有女人,宋猷烈就凭他几张冲浪照成为各类同志网的香饽饽,很巧地,张纯情也看到那几张冲浪照。   嗯,身材确很不错,不,应该说是非常非常的不错。   张纯情在时尚杂志打工时,男模特们常常是光着身体在她面前走来走去,什么样身材她没见过,不过……宋猷烈的身材的确像那位航空巨头千金说的“他清新得就像刚从果园采摘回来的柠檬。”   这个时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联想到宋猷烈零绯闻的标签,如果在宋猷烈办公室发现任意一样和同志联系在一起的物件,她势必把这个消息暴出去,在打击敌人时还可以发一笔小财。   这个想法让张纯情心如小鹿乱撞,目光装上X光,绝不漏过任何微小的角落。   真……真没劲。   来来回回还是那几样。   不过想想也对,宋猷烈极注重个人**,这类人是不会把个人私生活的任何痕迹带进办公室的。   在张纯情天马行空间,时间也只不过过去三分钟。   也许她可以利用剩下七分钟在南非第三高楼上欣赏这个彩虹之都的旖旎风光,张纯情来到靠南的落地窗前。   再一次,张纯情看到宋猷烈。   这次距离更近。   俊美的男人就像是一颗钻石,其身上散发的光芒总是能第一时间牢牢抓住人的眼球。   张纯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站在宋猷烈身边的男人身上,男人大约在四十岁左右,看着有些面熟,举手投足间和现场气氛格格不入。   即使约翰内斯堡风光美丽如斯,时间还是过得特别慢。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来着,如大考前的几分钟。   后知后觉间,张纯情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对约翰内斯堡的风景无任何兴趣,她的眼睛似乎更钟情于某个方位。   而宋猷烈就在眼睛射程中央位置。   揉了揉眉骨,赶紧离开那面落地窗。   会客厅有几个芬兰原木制作的文件柜,文件柜组合起来即有几何效果,又可充当屏风作用,挨着墙的两个文件柜中间空出一个可以容纳一人身位的缺口。   它看起来有点像门。   张纯情一步一步往缺口方向,想到白人女人的警告,脚步停在那个缺口前。   那位让她不要乱动办公室里的任何物件。   她只是看看而已。   稍微往前一步。   文件柜圈起一个大约在十几坪的倒梯形空间,空间一览无余,一台跑步机,一个衣架,一米高的迷你书柜,挨着书柜是冰球设备,再去看看书柜的书,隐隐约约从目录上判断都是和冰球有关的书籍。   这应该是宋猷烈的私人储藏室,和一般年轻男子一般无异。   联想到在电梯碰到时宋猷烈穿的鞋,由此可见SN能源首席执行官并不追求生活品质,这些细节也许日后会被曝光,到时肯定不乏溢美之词。   普通人节俭就是理所当然,而放到贵为五十大能源产业领航人身上必定会成为一种美德。   拥有此等美德的年轻人还酷爱冰球,这项爱好则会让宋猷烈拥有更高人气,从而忘却这位热爱冰球的年轻人还有一个绰号:诺维乔克。   这个绰号后面背负着五十四条生命,这五十四条生命在短短的三百秒间集体消亡,最快纪录为四十三秒。   脑门处瞬间接收到丝丝冷意,张纯情迅速活动了一下指尖。   采访时间应该快到了,她得赶在宋猷烈进入办公室之前拿出她的专业素质。   转过身,一顿,再转回。   张纯情目光落在倒梯形空间正面墙上。   墙上挂着一个飞镖盘,处于飞镖盘中心地点好像是一张照片,那张照片被十几把飞镖牢牢钉在标靶上。   张纯情身体稍微往前倾。   的确是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以海景和人物为主。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张纯情只能看到照片中的人物戴着白色巴拿马帽,从姿势看这人脸应该是正往着镜头凑的。   到一定距离时,“咔嚓”一声,瞬间被定额于大片蔚蓝色中。   稍微换一下角度看,从巴拿马帽狂泻下来的是又黑又亮的长发。   这是一张女人照片。   终于,她在宋猷烈办公室里发现和女人有关联的物件了,这下姑娘们心上大石块可以落下来了。   零绯闻不等于在性取向上有问题。   只是,为什么这张女人照片会以这样的方式呈现,难不成这是宋猷烈另类的表达方式,不晓得这女人漂不漂亮。   这个念头促使张纯情的身体越过那个缺口。   站在飞镖轮下,踮起脚。 第21章 诺维乔克   站在飞镖盘下,张纯情踮起脚。   照片上的女人漂不漂亮无从得知,巴拿马帽檐下密密麻麻插满飞镖,脸上五官唯一幸免,留下来的就只有嘴巴。   女人咧开嘴笑着,洁白整齐的牙齿在蔚蓝海水衬托下丝毫不输给牙膏广告女郎们,女人这是在对给她拍照的人笑吗?   数了数钉在女人脸上的飞镖数,一打飞镖都拿来招呼这女人,有四支飞镖都钉在女人的眼睛上,从下往上看,这四支飞镖埋得比另外六支飞镖深,显然,掷向眼睛的飞镖是带有情绪的,这情绪可以归结为愤怒。   难不成这是在暗示巴拿马帽女人有眼无珠?   这下,张纯情更为好奇了。   毕竟这是宋猷烈的办公室,被钉在飞镖盘上的女人照片起码有百分之六十可能来自于办公室主人杰作。   好奇促使张纯情伸手,拔下飞镖就可以清楚女人长相了。   手就差一点够着了,背后那声轻哼让张纯情立马缩回手,这个时候出现在办公室里的还能有谁。   调整肌肉,回头,咧嘴笑。   是那种尴尬不失礼貌的笑容。   宋猷烈斜靠在文件柜上,由于是背光站,张纯情无法判断此时宋猷烈脸上的表情,是生气还是平静。   张纯情张了张嘴:“宋先生,我……”   “你采访时间还有九分钟。”宋猷烈说。   张纯情拍了拍自己后脑勺。   等到一切就绪,采访时间只剩下八分钟。   没有照相,不开录音笔,甚至于接受采访的人以待会要出席捐赠会,他需要熟悉捐赠会流程为由在浏览秘书送上的资料。   真是。   “宋先生。”张纯情稍稍提高声音。   “开始吧,我会尽量配合。”倒是很温和的声音。   好吧,张纯情打开资料本。   资料本上的采访脚本看着让人直打瞌睡,无非是“宋先生能不能和同龄人分享成功的秘诀。”“您是怎么看待你目前所取得的成就。”“宋先生能不能谈一谈SN能源未来发展。”等等诸如此类。   抬头看一眼眼前的人,白皙修长的手指一页页翻着商务电子笔记,宛如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一缕空气。   她可不是空气,她是杜立新的妹妹。   张纯情呼出一口气,合上资料本,改成笔记本。   笔记本搁在膝盖上。   问:“不知道宋先生有没有看过这一期的《星期日时报》?”   《星期日时报》是南非四大主流媒体之一,这期头版头条为以世界卫生组织、世界人权组织机构、世界环保组织为首的十二个公益组织联名发表了一篇指责SN能源盲目发展导致生态环境受到极大破坏的文章。   这篇文章被多家媒体转载,为了响应这篇文章一些公益机构在网站号召其支持者们伸出手,相信,当这个周末到来时,SN能源洛杉矶总部和分布在大城市的分部将会迎来大规模的抗议潮。   这个问题并没有让宋猷烈的手离开电子笔记。   知道知道,SN首席执行官可是一个大忙人,花时间去看这样一篇报道也是公关部门的事情。   “如果宋先生没看的话,我也许可以把这期《星期日周报》的头版头条……”   “我看到了。”宋猷烈抬起头来。   又……话又被打断了。   看到最好,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少花一点唇舌和多出一点采访时间。   继续提问:“那么,宋先生您是怎么看待《星期日周报》这期头版文章观点?”   “我想,这个问题应该不在你的采访范围内。”他看着她。   “我只是不想让我的采访对象在采访期间打瞌睡,”莞尔,“宋先生,您刚刚也说了,会尽量配合。”   宋猷烈身体稍微往前倾斜,手肘抵在办公室桌面上,他似乎才意识到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   “宋先生能说说对这篇文章的看法吗?”张纯情拿起笔,笔尖抵在笔记本页面上。   宋猷烈微微皱起眉头,视线定额在她笔记本上。   “宋先生?!”张纯情再提高声音。   “能换一支笔吗?”   能换一支笔吗?张纯情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笔。   这是一只卡通笔,是张纯情不久前从一家快餐店带回来的,当时她没带笔一名店员给了她这支笔,笔是粉紫色,笔帽是粉蓝色的三角形。   理解,大部分男性都会在下意识间抗拒一些粉色的物件,何况,还是这种级别的采访。   这会儿,张纯情也懒得和宋猷烈解释这是一次失误,她拿错笔了。   只是,这个时候张纯情所不知道的是:让宋猷烈皱起眉头的不是因为笔的颜色,而是笔帽的那个棱形三角,有这么一个人,讨厌和棱形三角一切有关的东西,严重时看到棱形三角的物件会大吵大闹,有时候会大哭。   张纯情换上办公室圆珠笔。   笔尖抵在笔记,第三次重复那个问题。   “问我怎么看?”宋猷烈浅浅笑开,笑意里有若有若无的嘲弄,“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那篇文章已经存在了不是吗?我怎么去看那篇文章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你还不如问我怎么去解决问题反而更有实质意义。”   艹,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微笑:“宋先生想怎么解决?”   宋猷烈看着她,嘴角处若有若无的嘲弄蔓延至眼眸:“名字叫May是吧?”   又……又怎么了?   “是的,宋先生。”   “在过去还不到三分钟时间里,你已经对我笑了三次,这让我有点怀疑,你此行目的不是来采访我。”宋猷烈收起笑容,“如果让我对你过去三分钟采访时间做出评价的话,我会认为出现在我办公室里的不是一名媒体人,而是一名曾经在夜总会上过班的年轻姑娘,这名夜总会女郎即使谋得一份正经差事,穿上工作制服,可她仍然改不了对男人们大抛媚眼的陋习,不管在公共场合上还是在私人场合上。”   艹!   真是……让人难堪。   没事,没事。   张纯情坐正身体,收起笑容:“宋先生,请您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关于《星期日周报》的头版文章,我的办公室主任说,这些人终于不再一味干蠢事,”可有可无的语气,找了一个舒展的坐姿,“打一个比方,一个薄有资产的家族,这个家族人有五个孩子,平时很多事情都是大哥说的算,二哥、三姐、四弟、五妹暗地里很是不乐意,可碍于大哥的权威一直不敢表现出来,有一天,二哥想出一个主意,这四人达成一个协议,以四个人的力量对抗大哥,即便不能打击到大哥,但也足以在此次博弈中争取到一席之地。”   “那些打着各种旗号的公益机构和二哥三姐四弟五妹没什么两样,个人作战无法起到作用,就来一次集体战斗,嘴上说得漂亮,但其实都是为了利益,他们需要资金周转。”   如果这个人不是宋猷烈的话,张纯情会打从心里赞同这个说法,那些公益机构大多数的确是那样。   “为了利益而来的对手对商人们来说好比是仓鼠,只要给它们几颗花生米就可以解决,但是老是喂食也会把仓鼠们宠坏的。”   “话题再回到家族的五个孩子身上,在抱团对抗大哥策略上四个孩子取得初步成功,有一天五妹无意间看到大哥和二哥共进晚餐,他们举止亲密,五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三姐四哥,次日,三人在二哥车库里发现多了一辆豪车,这下全明白了,他们被二哥利用了,他们跑去质问二哥,二哥反而倒打一耙,说三姐也从大哥那里拿到了好处,于是,团体作战遭遇信任危机。”   “你不能指望这些为了利益临时凑在一起的人有多么忠贞,于是呢,仓鼠问题得到解决了。”   宋猷烈一番话张纯情听着似乎是明白,但仔细一想她又不大明白。   “现在听不明白不要紧,你只要留意下期《星期日周报》就会明白。”   但愿吧,只是,回去她要怎么写报道。   回过神来,张纯情发现自己没在这个问题上讨到任何便宜,这怎么可以?她可是对贝拉说了,要说出让宋猷烈大倒胃口的话。   这么千方百计来到宋猷烈面前,怎么也得让他对她印象深刻。   合上笔记本,再过一个礼拜,她实习期就结束了,经过这次采访,想必杂志社也不敢留下她,不仅这样,大约负责带她的编辑会如是评价此次采访:“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没关系,张纯情也没打算留在《城市报》。   把笔记本放到包里,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步来到宋猷烈面前,直到没有任何空间往前。   张纯情和宋猷烈就隔着一张办公桌。   手掌心压在办公室桌面上,身体往前倾斜,眼睛牢牢地,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宋猷烈,扬起嘴角。   张纯情开始微笑。   这是献给宋猷烈的第四次微笑,笑得就像她还是一名校园啦啦队时给予场上的球员应有的态度:只要你进球,只要你积极奔跑,这笑容就属于你。   笑着,看着宋猷烈,蠕动嘴唇:“第二个问题,宋先生知道南非人是怎么叫你来着吗?”   宋猷烈回看她,眼里无半丝波澜。   “诺维乔克,宋先生应该不陌生吧?”献上更深的笑容,这个笑容属于给她占座位的高年级生。   这个被誉为彩虹国度的国家有这么一条街,这条街街名叫做希尔布罗,位于约翰内斯堡,在1886年前这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街区,后来,南非的黄金钻石让大量欧美人涌入这片领土,在诸多街区中他们选择了希尔布罗街。   他们在希尔布罗街建造高楼大厦,希尔布罗街一度成为约翰内斯堡最繁华的商业区。   再后来,欧美人走了,带着黄金钻石盆满钵满,希尔布罗街变成非法移民者的天堂,他们来自于穷凶极恶的国家,津巴布韦,尼日利亚,肯尼亚等等等。   非法移民者给希尔布罗街带来了毒品、艾滋、犯罪。   短短二十年,希尔布罗街从繁华商业街沦落为臭名昭著的恶汉街区,这条街曾经以一天二十起杀人案刷新种族隔离结束后南非的犯罪记录。   二零一一年,希尔布罗街人口达到十二万,让人更加触目惊心地是,这十二万人中就有百分之六十五是艾滋病携带者。   希尔布罗街每个商铺都是酒吧,每个酒吧都有人在贩毒吸毒,每天都有人因疾病凶杀而死去,没人愿意去记录这些死去的人,因为这是连警察也不敢造访的街区。   有外国游客来到约翰内斯堡,导游会以非常严肃的语气告知你如果想安全回去的话远离希尔布罗街区,希尔布罗街区并不欢迎外来者,几年前,有几名西方记者混进希尔布罗街区,最后活着回去的就只有一名英国记者。   这位记者经历了九死一生,他给以这个街区的评价是:无法无天。   希尔布罗街区臭名远扬,但不能否认地是这个街区日益壮大的影响力,希尔布罗街区有两大帮派,这两大帮派以贩毒和走私犯为主。   两大帮派各就各位,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让这两个帮派集聚在一起的是南非和纳米比亚接壤处发现的钻石矿,据说这是近十年来在非洲大陆发现的最大钻石矿,为了取得这个钻石矿的开采权,两大能源巨头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博弈。   这两大能源巨头一方为印度能源公司,另外一方就是SN能源,最后,还是SN能源略胜一筹。   不甘失败的印度能源来了一个狗急跳墙,他们派上说客前往希尔布罗街区,说服了希尔布罗街区的两大帮派联手。   再后来,就有了戈鸿煊遭遇车祸事件。   关于这场车祸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说是戈鸿煊的汽车被放了炸.弹,有目击者称亲眼看到戈鸿煊被炸到天上去。   这场车祸不管是人为还是意外,有一件事情可以确认地是:戈鸿煊在这次事件中受到重创,不管是身体还是事业。   在戈鸿煊遭遇车祸的十天里,SN能源股价大跌,从而导致争夺钻石开采权的天枰倾向印度能源公司,甚至于一度传出印度能源已经得到南非纳米比亚政府口头上的承诺,就差签约。   就在距离传说中签约时间还有两天时,希尔布罗街区出了一件大事情。   希尔布罗街区在一夜之间死了五十四人,希尔布罗街死了五十四人并不算稀奇,让人咋舌地是,这五十四人中就有希尔布罗街区两大帮派的领导者,他们的死亡时间一致。   众所周知,走私犯老大在出席酒会时喜欢戴着硕大的金项链和钻石戒指,这天午夜,他出席完酒会回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拿下金项链,一屁股坐在那把拿破仑椅上,把金项链放到首饰盒,再去脱钻石戒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他的力气有点使不上,微微皱起眉头,死亡也就是一个按下快门的功夫,死者的影像被定额,手还在钻石戒指上,眉头微微皱着,从他坐上那把拿破仑椅到眉头微微皱起用时四十三秒。   说完走私犯老大接下来就是毒贩老大了。   毒贩老大有九个孩子,小女儿最得他宠爱,他给她取名安琪儿,毒贩老大每晚都得和安琪儿通完话才能入睡,这天他回家洗完澡后和拿起那把专门和安琪儿通话的手机,安琪儿是个活泼聪明乐观的孩子,她总是能把他逗得哈哈大笑,当安琪儿说她今天利用无人机把讨厌的老师裙子掀翻时,他和往常一样扯开嗓门笑,只是他没能听到自己的笑声,但他知道,自己是在笑的,那面镜子告诉他,他是在笑的。   生命最后一刻,这位毒贩老大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笑不出声音来,头歪向沙发,手机听筒那边安琪儿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巧地是,从他打开手机到笑不出声音来也是用时四十三秒。   验尸官说两名死者弥留之际时面容安详,甚至于,看起来有点和蔼可亲。   剩下的五十二名死者亦然,扑克牌室里,二十几名死者中有半数以上手中还拿着牌;数十名死者死于自己床上,和睡着的人没什么两样,若干表情还沉浸于毒品带给他们的狂欢之中,若干在和自己情人亲热时死去,若干斜靠在墙上,这些死者均为两大帮派的精英人物。   这五十四名死者生命的集体消亡也就发生在短短的三百秒里。   他们均死于一种名字叫做“诺维乔克”的化学毒剂。   走私犯的拿破仑椅;毒贩的手机听筒;扑克室的空调房间的门把等等都发现这种神经毒剂。   最先抵达现场的人也陷入昏迷,这些人有从娱乐场所的工作人员和救援人员,其中两位昏迷时间长达三十七天。   这些死者死时的面容被传到网上,看客惊呼,他们看起来像是陷入熟睡一样,而且,在熟睡中他们还做着美梦,他们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来自于希尔布罗街。   “这是一场优雅的杀戮。”看过死者照片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如是形容。 第22章 诺维乔克   关于那晚发生在希尔布罗街的事件,“这是一场优雅的杀戮”他们如是说。   缔造这场杀戮的人是谁,很多人都知道,但很多人都假装不知道。   即使那是臭名昭著的希尔布罗街;即使不少人因这些人的死去暗地拍手叫绝;但那毕竟是五十四条人命。更可况,被联合国列为化学武器的“诺维乔克”出现在约翰内斯堡,这足以引起巨大的国际舆论。   约翰内斯堡政府成立调查小组。   调查过程中,一名住在希尔布罗街的孩子告诉调查小组,他知道这事情是谁干的。   孩子名字叫做迪亚。   事情得从案发前六个小时说起,那天,约翰内斯堡上空漫天晚霞,迪亚一个人在街上耍球,球耍着耍着就滚到一位穿白衬衫的年轻男子脚下。   年轻男子背双肩包,戴着耳机,把球精准地踢回给迪亚。   这是一张陌生面孔。   “他看起来就像我在杂志上看到住富人区会在礼拜天出海、或者拿着摄像机去拍野生动物的那类人,他也不像别的人那样,一看到我们就像看到地下水道的老鼠,脸上更没有任何惧怕表情,”迪亚说,“这么说来着,他走在街上的样子像是在海边散步,我猜,他耳机播放的音乐一定很好听。”   “对了,他穿的鞋子我看到梅西也穿过,我的偶像是梅西。”迪亚补充。   穿着和偶像梅西同款鞋的年轻男子让迪亚很有好感。   希尔布罗街区随处可见酒鬼瘾君子,这名年轻男子一旦碰到这些人准会遭殃,即使没碰到这些人,站街女们也会拉着他不放,那就更糟了。   于是,迪亚悄悄跟在这名年轻男子身后,心里想着,在年轻男子遭遇紧急情况时他也许可以提供一点帮助,比如告诉那些人,年轻男子是他家亲戚,希尔布罗街一般不会对自己的人动手。   很快,夜幕降临。   夜晚是希尔布罗街酒鬼毒贩站街女的天堂,可那名年轻男子浑然没有察觉到危险,脚步悠闲得很。   迪亚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和年轻男子并排在街上走着,一碰到人就假装和年轻男子说话,这条街很多人都认识他,迪亚的爸爸在这条街最大的扑克室工作,他没少到扑克室去找爸爸。   迪亚的策略起到作用,一路上,一些人盯着年轻男子双肩包瞧,但就是没有上前。   来到一家酒吧门口,年轻男子停下脚步问迪亚怎么一直跟着他。   迪亚老老实实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年轻男子笑着让他别担心,他是应约前来参加派对。   听年轻男子这么一说,迪亚也就放心了,年轻男子还把他的耳机送给他。   回家时,爸爸告诉迪亚耳机是用钱都买不到的好宝贝。   鉴于年轻男子送耳机的情分,迪亚在晚间十点半折回那家酒吧。   这家酒吧的确今晚举行派对,酒吧工作人员也证实了年轻男子口中说的,今晚派对特别邀请了几位非希尔布罗街区的朋友。   迪亚这才放下心来,希尔布罗街偶尔会邀请一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到这里来参加派对。   经过扑克牌室时,迪亚见到一个人靠在扑克牌室围墙外抽烟,那个人身上的白衬衫引起迪亚的注意,住希尔布罗街的人不爱穿白衬衫。   迪亚走进一看,果然是送给他耳机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朝迪亚做出示意安静的手势,让迪亚把耳朵附过去。   “回家去,直到太阳升起时才能打开你的房间门。”年轻男子轻声说到。   “为什么?”迪亚问。   年轻男子指着天空说,今晚流星会经过希尔布罗街区的夜空。   “这可不是好兆头。”年轻人朝迪亚眨眼。   真是奇怪的人,迪亚心里想着。   但流星出现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流星一出现,希尔布罗街区就会死人,不对,即使流星没出现,希尔布罗街区也会有人死去。   按照年轻男子说的那样,迪亚往回家的路上走,即将拐过那个街角,迪亚忍不住回头,已经不见年轻男子的身影。   凌晨时分,迪亚听到了久违的警笛声。   次日,太阳升起。   迪亚打开房间,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希尔布罗街区出事了,爸爸也出事了。   爸爸昨晚轮夜班,打开扑克室其中一间包厢时,他看到了吓人的一幕。   爸爸在按下急救按钮后陷入重度昏迷,直到迪亚和警方阐述一切事情经过时依然没有醒来。   事发后,迪亚连续看了几天电视报道,他想起了赠送他耳机的年轻男子,一个想法在经过反复回忆后逐渐形成,迪亚主动给调查小组打电话。   通过电脑五官拼凑法,迪亚还原了当天年轻男子的长相。   这张照片被放到各大网站,奇的是人们多数讨论不是这个人都干了些什么,人们讨论的是这人的容貌。   “他真是一个美男子。”女人们啧啧称奇。   值得一提地是,希尔布罗街区事件发生十二个小时后,印度能源公司宣布退出竞标南非纳米比亚边境钻石矿开采权。   周一到来,这也是希尔布罗街区事件案发的第四天。   SN能源和南非、纳米比亚政府达成三方协议,SN能源拿到号称产量未来十年可以供应欧洲钻石市场需求的钻矿开采权。   另外一边,调查小组依然没任何头绪,迪亚说的那个酒吧从酒吧负责人到服务生都号称见过穿白衬衫的年轻男子,街头的酒鬼瘾君子更是一问三不知。   数月过去,有人指出调查小组给出的嫌疑犯长相有点像刚上任的SN首席执行官。   这世界就是这样,特别是在这片非洲大陆,只要你手头上有足够的资源,干一两件坏事只是小菜一碟,甚至于偶尔他们还会和你来一出权利的游戏,让你恨得钢牙咬碎却又不得不赔上笑脸。   一个周日,调查小组登门造访了SN首席执行官的私人住宅,关于这次造访——   用调查小组组长的话来说,离开前他也只能在口头上说点似是而非的话,“宋先生是我见过社交能力最好的年轻人。”   希尔布罗街区案发时间点宋猷烈正在南美度假,他还很配合地给当天他在南美住的酒店地址,以及他在南美都见过什么人,希尔布罗街区案发时间点他正在里约一位警长家做客。   为了当好一名守法者,宋猷烈提供了这位警长的私人手机号,甚至于,他还主动把护照交到调查小组手上,欢迎他们拿着他的护照去咨询航空公司。   调查小组和宋猷烈“交流”期间还发生这样一个小细节。   调查小组年纪最小的成员由于紧张打碎了客厅一个价值在二十万美金以上的青花瓷,“别担心,那是赝品”面对脸色发白的调查组成员宋猷烈如是安慰。   回程途中,调查小组组长给自己上司打了一通建议电话,电话内容是“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调查小组解散了吧。”   不久之后,约翰内斯堡政府以经费不足解散了调查小组。这个时候,人们已经不再关注希尔布罗街区那五十四条生命。   其实,人们最开始也不关心这些死去的人,人们更加关心地是名为“诺维乔克”的神经毒剂,在恐惧中夹杂一点点好奇。   伴随调查小组宣布解散,希尔布罗街区事件告一段落。   逐渐,SN能源年轻英俊的首席执行官被一部分人拿来和“诺维乔克”联系在一起,在暗沉的夜色里,在封闭的空间里,他们只敢在自己最为亲近的朋友亲人面前提及,倒是一些孩子,他们会以“诺维乔克”来称呼SN能源首席执行官,在这些孩子眼中,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希尔布罗街区年轻的酒吧女郎也在暗地里偷偷谈论“诺维乔克”,带着爱慕的语气,在她们心里,“诺维乔克”和漫威里的英雄人物一样,惩恶扬善,毕竟,希尔布罗街区死去的那些人没少干坏事,这些人死后,希尔布罗街区平静多了。   有褒义自然也有贬义,贬义来自于SN能源的商业对手们,要知道“诺维乔克”可是被联合国列为化学武器。   他们大肆渲染,以映射的方式给SN能源首席执行官扣上“反人类”帽子。   张纯情并不关心“诺维乔克”是褒是贬,目前,她更加关心的是宋猷烈对于“诺维乔克”这个雅号的看法。   “诺维乔克,宋先生应该不陌生吧?”重复刚才的问题。   平静无波的眼眸多了一丝丝嘲讽,就好像她的提问有多可笑似的。   不回答是吧?那么——   “宋先生,迪亚现在在哪里?”更进一步,问。   希尔布罗街区那个名字叫做迪亚的孩子到了后来没多少人提及,迪亚的爸爸也是,没人知道他是还处于昏迷当中,还是已经醒来。   几天前,张纯情联系到迪亚的一位叔叔。   迪亚叔叔告诉张纯情,迪亚和他的爸爸已经消失很久了,消失得毫无征兆,谁也找不到他们。   张纯情给了迪亚叔叔两百美元。   “我真的不知道迪亚他们去了哪里。”迪亚叔叔语气无奈。   不过,他和张纯情说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迪亚有一天往一个地方寄了一个包裹。   “我猜那个耳机物归原主了,迪亚是个好孩子。”迪亚的叔叔说。   是啊,迪亚是个好孩子。   眼睛直勾勾,牢牢的,一动也不动看着宋猷烈:混蛋,快回答!   “迪亚?”声音飘得像处于云端,“我的确认识一个叫做迪亚的孩子,让我想想,他现在在哪里。”   张纯情一颗心砰砰乱跳。   片刻。   “我猜,现在迪亚正排队等着领营养午餐,半年前,SN能源从难民营领回五百名孩子,迪亚就是这五百名孩子之一。”瞅着她,那眼神俨然是站在面前地是多年挚友,“你似乎很关心迪亚,那么我们就谈谈迪亚这个孩子吧。”   “迪亚和那五百名孩子都来自于战乱国家,你应该很清楚难民营的资源有限,一年半载过去,他们会被遣送回过,要么沦为童工要么加入武装组织,不管成为童工还是武装分子,孩子们都摆脱不了终身流浪的命运,课堂,黑板上的ABCD对于这些孩子而言都是一种奢望……”   艹,这扯得也够远的。   “宋先生!”这一次,轮到张纯情不给脸面了,“你比谁都清楚,我口中的迪亚不是来自于战乱国家的迪亚。”   宋猷烈的目光转向那片落地玻璃窗,以低沉的声线说张纯情,它看起来很繁华,一点也不输给那些国际大都市对吧?   眼前这个人,这个男人又开始用声线蛊惑她了!每缕声音气息带着枝叶分离的黯然。   张纯情不受控制,视线追随着他的视线。   像他所说,交错的街道马路,遍地现代化的建设让这座城市繁华如斯。   “可这座城市有很多人每天只能赚到一点五美元,他们午餐盒里放着香蕉,因为香蕉便宜又能保持体力。”   “张纯情,即使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   日光一点点趋近垂直,正午很快就来到了,这个时间点的光线亮得惊人,那光线让张纯情恍惚。   恍惚间,她听到自己声音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现实很糟糕,我们能做的是,在诸多糟糕的解决方案中找到最不糟糕的,从难民营领会五百名孩子,让他们接受教育,保证他们一天起码有一顿营养午餐,直到他们有能力养活自己,如果换成是印度人,印度人宁愿把钱花在卫生间上,给墙壁天花板马桶镀上二十四K黄金也不会花在他们口中的‘黑鬼’身上。”   “张纯情,那五百名孩子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会有更多叫迪亚的孩子在饭点能顺利领到食物。”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时间,把那番话细细想了又想。   张纯情笑。   无非是军火贩在慈善晚会上花大价钱拍下来自于战乱国家文物:呐,瞧瞧,这笔钱将用在这个民族的家园重建上。   等等。   一个念头,宛如电击,笑容凝结在嘴角处。   刚刚,宋猷烈叫她张纯情了。   不是“May”而是“张纯情”,而且不止一次。   冷静,冷静!   张纯情在脑子里拼命收集她来到南非时一言一行,她很谨慎,除了贝拉没人知道她的中文名字。   会不会是贝拉?   不,贝拉不可能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慌乱间,只听——   “让你顺利进入SN总裁办公室,比预定采访时间多了五分钟,以上就当是对受害者家属的额外赔偿。”   魂在半空中飘了,目光悠悠晃晃从落地窗收回,对上了近在眼前的那双眼眸。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张纯情打了一个冷颤。   嘴角处添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依然好听,如清风如朗月:   “二十分钟前,琼……对了,琼是我的办公室主任,二十分钟前,琼把你的资料传到我电子笔记本上,这类行为搁在一个国家就叫做情报,而对于一个企业来说,是深入了解对手,你的家庭地址;你上的幼儿园;你的学校;你谈过几次恋爱甚至于你历任男友的名字。”   艹,艹!   张纯情都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在心里咒骂宋猷烈了。   宋猷烈手指向门口。   显然,这是办公室主人在下达逐客令。   点头,张纯情站直身体,手往着搁包的方向。   的确,无端多出五分钟采访时间,采访的还是这么犀利的问题,她应该知足了。   张纯情背好包,宋猷烈拿下挂在衣架上的西服。   当着她的面穿上西服,从扬手到收肩再到转身,再到挺直脊梁一气呵成,动作做得漂亮极了。   即使动作再怎么洒脱漂亮,也不能改变眼前的人让杜立新孤孤单单躺在异国陌生的街道上六个小时。   此行目的完成了之一,但还有一个之二。   她说过了,要说出让宋猷烈倒胃口的话。   看着宋猷烈那张漂亮脸蛋,缓缓开口:   “对于坊间流传的SN能源继承人;戈鸿煊的独生女是一名‘纵火犯’以及‘精神病患者’宋先生有什么看法?”   正在扣西服纽扣的手停住了。 第23章 诺维乔克   对着宋猷烈的背影,张纯情缓缓开口:   “对于坊间流传的SN能源真正的继承者,戈鸿煊的独生女是一名‘纵火犯’以及‘精神病患者’宋先生有什么看法?”   正在扣西服纽扣的手停住。   这问题足够敏感吧?   张纯情咧嘴笑:“坊间还传言,SN能源继承者所谓的‘纵火犯’‘精神病患者’和宋先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的确,有这么一种说法,SN能源继承者的“纵火犯”“精神病患者”身份是一个阴谋论,缔造出这个阴谋论的人其实很容易猜。   时间状若停滞般。   一人高古董钟钟摆摇来摇去,宋猷烈还维持着之前的那个姿势,一动一静。   浮云遮日,前一秒还五彩缤纷的约翰内斯堡下一秒变得死气沉沉,在一动一静中,芬兰原木制作的办公室用品每一个菱角宛如利刃,直指你的太阳穴。   不需要去看,太阳穴凸起的血管已经先行败下阵来。   张纯情想起那个叫迪亚的孩子,迪亚说“那天天空布满晚霞,他穿着白衬衫走在街上”;迪亚说“我猜他耳机播放的音乐很好听,他脚步悠闲得就像在海边散步。”   迪亚,那看似在海边漫步的人背着的双肩包没准放着诺维乔克。   手掌心冒出细细的汗渍。   细细的汗渍以极快的速度达成一定规模,那定额在西装扣上的手松开,垂落,往前一步。   张纯情倒退一步。   “May,这个名字在希腊语也象征五月的亡者。”那个声音轻声说起。   迪亚还说年轻男人附在耳边轻声告诉他,关于流星——   “那可不是好兆头。”   瞬间,大汗淋漓。   “张纯情,你现在站在南非第三高楼层上,从这里到达地面垂直直径为一百九十五米。”那双眼睛透过落地玻璃望向天空。   约翰内斯堡上空厚厚云层让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不,不需要害怕,真的不需要害怕!   张纯情开口。   然而,舌头开始打结:“宋……宋猷烈,不……宋先生,那些话……我也是……”   眼前一花。   “宋……宋猷烈,你不要乱来!”尖叫声在头顶上环绕着,有一个物件朝她迎面而来,大骇,双手抱头快速蹲下避开迎面而来的物件,物件和她蹲下的身体同步。   她蹲下,物件掉落在地上   尖叫声还没从天花板散去,浅浅的笑声于她的头顶上。   张纯情看到笔直的裤管,从裤管露出的是深灰色皮鞋,其中一只皮鞋把一个小物件踢到她面前。   那是她包的挂饰,一只棕熊,让她吓得蹲下的就是这个小东西。   棕熊大约是她刚刚那会儿遗落在宋猷烈的办公桌上,宋猷烈想扔回给她,想不到的是……张纯情心里十分的懊恼。   这大约也是宋猷烈想要达到的效果吧?   “这样就被吓到了?”声线没半点嘲弄的意味,反而像在安抚。   真是太丢脸了。   因为太丢脸了,张纯情索性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还不走?”   一动也不动,目光在地板上游离着,最后落在那只躺在她脚边的小棕熊身上,小棕熊是杜立新在游乐园为她赢回的战利品。   小棕熊的眼睛在注视着她,手挡住小棕熊的眼睛。   宋猷烈的声音还在她头顶上飘着:“你已经用完杜立新妹妹这个身份所给你带来的优惠。”   看来,摩尔曼斯克政府公布肇事者所谓对家属的一纸道歉声明都是屁话。   捡起小棕熊,用力抓紧,张纯情从地上站起来。   昂起头,以肯定的语气说:“宋先生一定很讨厌被问起SN能源继承人相关事情。”   说到SN能源继承人时张纯情还特意加重语气,一边说一边细看宋猷烈。   心虚吗?混蛋,如果坊间传闻是真的话,那么现在这一幕就变成在和一名私生子谈论那名正室的孩子,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私生子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宋猷烈眼里无任何心虚。   这是SN能源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宋猷烈现在的办公点。   是不是,在这里待久了让这位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产生了错觉?   掩嘴笑:“是不是太久没人和宋先生谈起SN能源继承人,导致于宋先生忘了这个世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还是,宋先生希望世人都记不起这号人物?”   关于SN能源的继承人,纸媒各类杂志电子媒体似乎约好一般,报道从不涉及这个人。   网上资料也是少得可怜,只知道戈鸿煊某年牵着一名小女孩出现在一处度假胜地,很多人都猜那是他的孩子,这个猜测数年后被证实,小女孩是戈鸿煊的独生女。   再不久之后,戈鸿煊太太因病去世,戈鸿煊对外宣布,为了自己的孩子不会再婚,这个宣布意味着,小女孩成为SN能源唯一继承人。   SN能源继承人直到几年后才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让SN能源继承人走进公众视野源于一场加州山火,很多洛杉矶人现在谈及那场山火依然心有余悸。   那场山火始于午夜,足足烧了一个月,住在比弗利山庄的人纷纷逃离家园,其中不乏好莱坞明星、体坛巨星、亿万富翁。   最后,英法德三国派出空中消防队前来支援,在四国消防队合力下,这场山火才鸣鼓收兵,巨星们亿万富翁们的豪宅才得以保住。   半个月后,比弗利山恢复到从前繁华景象。   这场山火还有一个尾声,一名华裔妇女把SN能源继承人告上法庭。   这名华裔妇女号称SN继承人是一名纵火犯,那场让加州政府蒙受巨大经济损失的山火始作俑者就是SN继承人,而她是以一名母亲的身份递交诉讼。   这个事件当时在洛杉矶闹得很大。   洛杉矶很多家庭主妇都站出来支援这名华裔妇女,但最后,洛杉矶法院以一张精神鉴定书驳回华裔妇女的起诉。   经证实,这位华裔妇女在这场加州山火中失去她的独生女,这导致于她患上严重的精神分裂,而这之前,这名华裔妇女是一名抑郁症患者。   一开始,支持华裔妇女的人们并不接受洛杉矶政府的说法,但随着华裔妇女住进精神病院,大部份人也只能作罢。   加州山火对于洛杉矶人来说并不陌生,频繁时每年来上几回,也许就如洛杉矶政府说的,这一切也许是华裔妇女在痛失爱女情况下产生的臆想。   剩下小部分人孤掌难鸣,即使他们不再以行动支持华裔妇女,但在他们心里依然相信华裔妇女说的事情,她脸上的痛苦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有钱人总是能一手遮天。   不管怎么样,SN能源继承人在他们心里“纵火犯”这个罪名是洗不掉了。   这起事件整整闹了近二十天。   这近二十天里,自始至终公众都没看到被推上舆论中心的SN能源继承人露面,在闹得最凶时也不见SN能源公关部任何发言,五千人在洛杉矶市政厅前静坐抗议也就换来戈鸿煊在公共场合轻描淡写的一句“她胆子很小,一个人连地下室都不敢去,更别提摸黑到荒无人烟的山头去放一把火。”   戈鸿煊口中这位“胆子很小”的“她”在数年后被传出是精神疾病中心的常客,这话换一种说法就是:SN能源继承人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此消息源于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心理医生。   这位心理医生以“她就是一朵水晶兰”来评价SN能源继承人,据说,就是这朵水晶兰让这位心理医生改行当起了水果批发商。   水晶兰也称“幽灵花”,在高海拔区域才能得以生存,一生只属于阴暗潮湿角落,浑身洁白通透,能在幽暗中发出诱人的光亮,从不进行光合作用,靠蚕蚀腐烂植物为养分,也被称为“死亡之花”。   因为,方圆数里,最后存活下来的就只有水晶兰。   关于这朵“水晶兰”没人知道她的长相,年龄,名字;也没人清楚围绕着她的“纵火犯”“水晶花”传言是否属实。   杜立新出事后,除了学习工作,张纯情把时间都花在宋猷烈身上了。   野心家们在争权夺利的路上总是免不了一番铲除异己,对宋猷烈真正起到威胁的自然是SN能源的继承者。   关于SN能源继承人张纯情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能得到以上一点点消息,冲着“水晶兰”这个名号,冲着把在心理界领域有大好前途的有为人士逼得改行卖起水果,SN能源继承人让张纯情充满好奇。   眼下,就有这样一个机会满足她的好奇心。   张纯情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厚厚的云层已渺无所踪,这座彩虹之都开始展现出了它的魅力。   五彩斑斓的日光穿过落地玻璃折射在宋猷烈年轻的脸盘上,像明亮美好的水晶制品。   这光景仿佛来自于遥远的某年某月,小小的她站在伦敦最繁华的商业街,满怀虔诚看着被华美灯光包围着的水晶,哪怕能摸一下也好。   摸一下,一定会像是在做梦吧?   但是,假如摸了,一定会牵挂很久吧?   如果这张脸的主人名字不叫宋猷烈,那该多好。   可这张脸的主人名字就叫做宋猷烈。   张纯情别开脸,加重声音:“宋先生!”   毫无回应。   这都是她第几次被当成空气了?   第三次“宋先生”才换来从鼻腔发出淡淡的那声“嗯”。   这声“嗯”后面还带着问号。   她可是怀揣着复仇之剑而来,张纯情一字一句重复之前的话:“宋先生一定很讨厌被问起SN能源继承人相关事情。”   片刻。   宋猷烈轻声笑开:“不,正好相反,假如时间允许的话,我倒是希望有这样一个机会,找一个安静的餐厅,来一杯鸡尾酒,谈一谈SN能源的继承人,半个钟头或者一个钟头都无所谓。”   他微微敛眉,但笑意却没离开他嘴角:   “关于这位,我都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大约,你会猜,一定要从赞美开始,毕竟野心家们不会把野心刻在脸上,所以一定要从赞美说起。我也想遵从野心家们的法则,把我的头号眼中钉夸得天花乱坠来凸显我其实并不是外界想的那样。”   “但是,我能怎么办呢?我答应过妈妈,要当一名诚实的人,假如这位身上哪怕有一样值得赞美的,我都会把它夸大十倍百倍,但遗憾地是,这位身上臭毛病一大堆,这些臭毛病可不是你在邻居花园围墙下躲了半宿,只为那支沾着夜间露珠的玫瑰,你穿过好几条街把玫瑰递到她面,她看都不看就把玫瑰丢到垃圾桶去诸如此类的小毛病。”   “放一把火烧掉半个加州对于这位来说是小菜一碟,当然,她会和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横在路上的枯枝会妨碍到登山者,我是出于一片好心,我没想到这把火会烧掉整个山头。至于说我折腾那些医生,真主阿拉耶稣圣玛利亚佛祖观世音可以为我作证,我压根不清楚我是怎么得罪他们的,但不管怎么样,我都愿意为我的行为道歉,毕竟他们号称是因为我才离开热爱的岗位。”   “以上,是为了配合你提出类似‘纵火犯’‘水晶花’这些话题所产生的比喻,不存在任何映射。”宋猷烈说。   那番话宋猷烈语速极快,快且流畅,带着某种奇异的情绪,一时之间……张纯情只能发呆,看着宋猷烈的那张脸发呆。   微敛的眉头松开,伸展到看似十分惬意的弧度,放慢语速,说:“好了,现在,就当我们把那杯鸡尾酒喝完,如果让我非得找出这位一丁点优点的话,我会和你说,嗯,那位也就那张脸勉强还能看。”   忽然想起什么,补充:“还有,这位在对付男人方面上很有一套,你的那些在这位面前只能算是三脚猫功夫,这位最新取得的成就是,让一名火山研究员心甘情愿被吊在直升机下,屁股朝火山口,烤了近半个小时。”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敲门声把张纯情的思绪拉回。   看着宋猷烈,一动也不动,宋猷烈回视着她,也是一动也不动,敲门声响了几次后,门外也寂静一片。   让张纯情心里感到恼怒地是,她没在宋猷烈脸上看到任何挫败感。   这个家伙,不按常理出牌。   反而是她从走进这个办公室,似乎就变成对方的杂耍对象。   “我很认同宋先生刚刚说的,野心家们从来不会把野心刻在脸上。”挺直脊梁,说。   宋猷烈又笑了,这次笑意加深了些许。   眼睛看着她,话是冲着门外的:“我五分钟就到。”   “是的,先生。”平稳的女声隔着门板传来。   “你的资料是外面敲门的女士传给我的,知道这位女士怎么评价你来着,她说这是一个很幸运的女孩,二零零八年,马德里发生列车连环爆炸,在这场列车连环爆炸中有一百九十人丧命,其中有这样一则新闻,一名住在伦敦的华裔少女陪同自己母亲到西班牙度假,这名华裔少女因贪玩错过那趟开往马德里的列车从而逃过一劫,也间接拉了其母亲一把。”   她踏入这个大厦时间为九点四十五分,打开宋猷烈的办公室门为十点十分,不到半个钟头,她的过往被翻了个底朝天。   “张纯情,你应该是那类自一出生就带着“幸运”标签的人,这个标签让你和你的母亲躲过马德里连环爆炸案。不仅这样,你还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有让人无法冲你大发脾气的笑容,你充满朝气,喜乐怒嗔都写在脸上。”   “最为幸运地是,你可以肆意享受阳光,而另外一个人就没能够像你这样,能一直得到命运的兼顾。”   怎么形容宋猷烈在说以上这段话的语气?   少女时代,张纯情一遍又一遍看《挪威森林》。   《挪威森林》中,关于直子的死,渡边说:“直子的死让我明白,无论谙熟怎样的哲理,也无法消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法排遣这种悲哀。”   那时她总是想,到底渡边是以什么样的语气来诠释这段话?她日想夜想,都无法想象出渡边说这话时的声音。   这一刻,张纯情知道了。   渡边在说起这段话时声浪平静,平静得像那月夜的海平面,手轻轻穿过铺满银色月光的海平面,底下,暗流涌动,再往深处,悲伤满溢。   人世间最深沉的悲伤被包裹在看似柔和的硬壳下,以一副平静面孔示人。   也许,这位有着明亮面孔的青年,也有着他的直子,不然他怎么和渡边说话的声音一样:   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法排遣这种悲哀。   如果有,他的直子去了哪里呢?   还是……   “那个没能一直得到命运兼顾的人是你的直子吗?”   几经确认,张纯情才相信这句话来自于自己。   没错,这话就来自于张纯情。   疯了,她到底发了什么疯?   更让张纯情无法原谅自己的是,她在说出这话时声音居然带着一点的满不是滋味。   “啊……啊……啊……”抱头尖叫,往那扇办公室门冲去,她要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不,是离开这个声音能魅惑人的仇家。   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就正常了。   是的,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就正常了,反正,她已经达到目的。   仅仅是为了说让仇家倒胃口的话吗,自然不是。 第24章 诺维乔克   离开SN能源办公大楼,张纯情直接去了杂志社。   自然,张纯情不会傻到把在宋猷烈办公室发生的写到采访笔记里。   即使她当真把那些内容一五一十写进去,杂志社也不敢刊登的,相信宋猷烈无比了解这一点。   SN能源是南非政府资源部门战略合作方之一,能给这个国家带来就业率、完善公共设施和可观的税款,得罪这位财神爷万万不能。   被写进采访笔记地都是大量的溢美之词和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相信这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按照科恩的要求,张纯情把采访笔记交给科恩的助手。   一回到公寓,张纯情就关上门。   迫不及待脱掉衬衫,她在胸衣钢丝圈里放了微型录音器,这款录音器大名鼎鼎,几名半岛电视台记者曾经用这个型号的微型录音器把国际足联半打官员拉下马。   前往采访宋猷烈前,张纯情联系了SN能源的竞争企业,和这家企业的管理者达成默契,一旦成功,录音器将被送往伦敦,以伦敦几家主流媒体为轴,让整个事件大面积发酵。   涉及到被禁用的化学武器,不引起关注都难,特别是,诺维乔克出产地来自于俄罗斯,英美法德一向把俄罗斯视为眼中钉。   西方媒体可没有南非媒体这么好说话,不仅不好说话还唯恐天下不乱。   宋猷烈的那句“即使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会被放进烹饪室里,烹饪出各种各样的花样,即使从一开始它只是一颗芝麻,但这颗芝麻一旦离开烤炉,出来的就变成超大号黑森林蛋糕。   到时……张纯情心里乐呵得很,同时又感到无比的欣慰,你看,一离开那个鬼地方她就正常了,此刻她心里的高兴劲就是最好的证据。   可是!   短短一百秒时间里,张纯情经历了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残酷体验。   宋猷烈办公室装了反窃听设备和电磁干扰系统。   音响设备传出的兹兹声像是一种嘲笑,嘲笑她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脱下高跟鞋。   高跟鞋狠狠砸向墙上的钟表,钟表掉落,时间戛然而止。   华灯初上,张纯情从那家餐厅走出,愤怒填不抱肚子,不管怎么生气肚子时间到了就高举抗议大旗,而且,愤怒还带来了饭量。   餐馆挨着家电商场。   商场门口集聚着十几名年轻女性,这十几名年轻女性正津津有味讨论着什么,从其中一位口中说出的名字让张纯情皱起眉头,可是脚却是不由自主朝着那些人。   商场好几面电子屏幕上都在播报约翰内斯堡政府的公益组织联合几家大企业举办的慈善捐赠会,SN能源首席执行官也在这场捐赠会上露了面。   众所周知,SN能源新任管理者以低调著称,屡屡碰壁的媒体人戏称之“他一定有镜头恐惧症”,关于这个说法,SN能源新闻发言人说“宋先生没有镜头恐惧症,他只不过是不愿意姑娘们见完他一次面后失眠好几宿。”   看看,多自以为是的说法。   今天,宋猷烈居然露脸了,还是这么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捐赠会,这位不久前可是约翰内斯堡市长就职典礼说缺席就缺席的人。   宋猷烈不仅露脸了,还接受电视媒体的采访,此举让负责现场报道的电视记者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几个无关紧要问题之后,这位记者小心翼翼问宋先生最近有没有受到《星期日日报》头版头条内容所困扰。   大约,站在这名记者后面的摄影机兄弟都为他捏了一把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宋猷烈脸上并无任何不愉快神色。   “听说他们连抗议牌子都制作好了?”他问那位记者。   记者干巴巴笑了几声。   “你叫翠西?”宋猷烈摘下记者别在口袋上的记者证。   “翠西.帕克,”记者语气尴尬,继而,拉起家常来,“我有五个哥哥,这会儿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叫翠西了。”   笑了笑,宋猷烈交还了记者证:“如果你对预言师感兴趣的话,你回去后可以在采访稿直接写上,那些人连夜制作的抗议牌子压根派不上用场,我保证,观众们会送你一个预言师的美称。”   那样的长相,那样的笑容,那样的声音即使是隔着电子屏幕也阻挡不了站在电视机前十几名女性迸发的热情。   “他们说得没错,我今天晚上肯定会失眠。”“你失眠不算什么,我回去肯定会看孩子爸爸更加不顺眼,说不定我们今晚会爆发战争,这个礼拜我们已经吵了不下十次。”   真是……这些约翰内斯堡的女人们。   张纯情迈开脚步,每一步都伴随着这样的碎碎念:   宋猷烈,我诅咒你。   不,不不,宋猷烈,你要健健康康活着。   以最为健康的躯体承受着巨大的心灵创伤。   对,要那样,得那样。   一边走着一边碎碎念着,四条横伸出的腿挡住张纯情的去路。   那四条腿来自于靠在人行道灯柱上的男女,男的头部靠在倾向于张纯情的这边,女的大半个头颅垫在男的肩膀上。   这对男女身边分别放着半人高的大背包,鞋子裤管沾满尘土,衣服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边放着空了的速食餐具。   这样的状况在南非街头常常出现。   显然,这对男女刚刚经历了漫长旅途,来到这里已是累极,找了一处可以烧开水的地方,在路边吃完速食面,粗糙的面食此时此刻俨然是人间美味。   异国他乡,反正谁也不认识他们,就地找一个舒服的位置,帽子一拉,眯眼一会顺便享受这饱足的感觉。   靠着灯柱的男女男的帽子遮住半边脸,女得更彻底,就只露出下颚。   这对男女对面是一家兜售草药的店铺,他们的热开水应该来自于这家商铺提供,草药店铺电视机开着。   张纯情再次看到宋猷烈的脸。   烦人。   重重顿脚。   顿脚声把那男的惊醒了,他收起脚,用肩膀撞了撞他女伴,那女的脚也收了起来,直伸的四条腿变成膝盖挨着膝盖曲卷着。   张纯情从那两人面前经过。   走了大约数十步左右,张纯情听到来自于背后的男声。   慢下脚步。   让张纯情慢下脚步地是背后男声说的是中文。   来伦敦后,周围的人都说英文,妈妈也说英文,久而久之,她都不习惯说中文了,一些生僻的汉字词汇也逐渐忘得差不多,杜立新一直提醒她,张纯情,那是我们的语言。“知道了,知道了”她总是答应得很随便。   杜立新离开后,张纯情才重新拾起那本中华词典。   异国他乡,这便是乡音了。   那个男声用中文说:“我认识电视里的那个人。”   我认识电视里的那个人?几步之遥的那家裁缝店电视机里,宋猷烈在和那位叫翠西的记者说再见,俊美的五官让摄影师直接无视那位叫做翠西的记者,镜头只锁定SN能源年轻的首席官。   所以,讲中文的男人口中“那个人”应该说的是宋猷烈了。   这边,裁缝店师傅正在苗头苦干,一边帮忙打手的女学徒魂俨然被电视机里的青年勾走了。   真是……真是……   背后的男声又说了一句:“曾经有过那么一天,我和电视里的年轻人共享过一包香烟。”   张纯情心里有小小的讶异,让她讶异地不是男子说的话,而是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的男声之后,是女声:“年轻人?说得你好像很老似的。”   同样是中文,女声的声线很柔和,柔柔的懒懒的,像洒落在向日葵上的秋日,看着听着忍不住身体一歪,头枕在草地上,困了就睡觉不困就继续看天。   “不信我的话?就因为翻遍全身也筹不齐一顿饭钱?而电视里的年轻人是乘坐专人飞机离开现场的?”男人很不高兴。   女人一本正经:“我没说不相信你,我发誓。”   片刻。   “顾澜生,电视里的年轻人我也认识,如果我告诉你,只要我一通电话,就可以让他飞奔过来,给我系鞋带你信吗?”女人说。   看来,不仅只有约翰内斯堡的女人会犯蠢,张纯情摇头。   重新迈开脚步。   “顾澜生,我刚刚可是表达了我对你的信任,现在该你了。”   背后那对男女声音被夜风越拉越远。   依稀,风里送来——   “你这是在变相告诉我,你鞋带松了?”   经过街道转角,张纯情回过头。   晕黄路灯下,男人在给女人系鞋带,女人正仰起头,外套帽子往后滑落些许,从帽子里滑落的长发在夜风中如柔软的黑色缎条。   次日,《城市报》和《星期日时报》像约好一般,都在新一期头版头条刊登了宋猷烈的相关信息。   《城市报》刊登的是对宋猷烈的专访文章,文章作者为屡获殊荣的媒体人科莱,文章文笔流畅,采访内容一问一答可以用“妙语连珠”来形容。   较为遗憾地是,文章没配上受采访者的个人图片。   这个遗憾在稍后发行的《星期日时报》得到了弥补,看,出现在《星期日周报》头版头条人物不是宋猷烈吗?只是这个拍摄角度看着很变扭。   这个变扭的拍摄角度到了熟悉拍摄手法的人眼就变得理所当然,照片一看就是来自于偷拍。   要在四十六层楼上拍到宋猷烈和他朋友聚会的照片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但也不是不可以,比如说,采用航拍器再加上望眼镜。   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拍宋猷烈和他友人聚会呢?细细研究后明白了,聚会上和宋猷烈互动良好地是某公益组织的负责人。   这位几天前还联合另外十几家公益组织在《星期日周报》发表谴责SN能源的文章,发表文章当天还在电视上大声嚷嚷SN能源的傲慢和贪婪是对生态环境的一种摧毁。   几天功夫,这位就成了SN能源的座上宾?   读者们目光牢牢锁定在SN能源首席执行官和这位公益组织负责人窃窃私语的画面上,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呢?   冷冷一笑,张纯情把《城市报》和《星期日周报》都丢进纸篓里。   宋猷烈说了,解决已经不满足于几颗花生米的仓鼠问题就是让他们产生分歧。   当天下午,SN能源新闻发言人对外宣称:SN能源已经意识到自身的社会责任,他们会考虑给世界卫生组织捐款。   伴随这个似是而非的发言,相信那个家庭的三姐四弟五妹们要闹了,说服弟弟妹妹们组团对抗大哥的二哥最烦,让二哥操心的还有SN能源的那笔捐款还没落实。   一万也可以号称是一笔捐款。   和宋猷烈那天和那名叫翠西的记者说得那样,上千名志愿者花几个晚上制作出来的抗议牌子到最后没派上用场。   这个周末,约翰内斯堡一派风平浪静。   周一到来,《城市报》人事部经理语气婉转:May,你很出色,但很遗憾,你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   换言之就是,实习期一结束,你就可以打包走人了。   这位之前还表示出对她成为《城市报》正式记者无限看好来着。   当晚,张纯情就从贝拉那里得知,这一切就因宋猷烈办公室助理的一通电话。   这位办公室助理说了:贵社那位叫May的随行记者十分没礼貌,离开时连招呼都不打,这让宋先生有点不愉快。   说完这一切,贝拉的目光从张纯情脸上再到脚上,顺着脚又往上,最后停留在胸部处。   说:“我希望之前是自己的错觉,张纯情的胸部发育其实还可以,但显然,不存在任何错觉。”   “所以?”没好气。   “你的胸部在十七岁那年夏天后就停止发育。”   这一点张纯情也很遗憾,遗憾到她二十岁时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用妈妈的话来说,别人一只抵她一对,更具体一点来说,她的胸部是一个菜包子分成两半的分量,别人一个包子一边,而她半个包子一边。   叉腰:“说这些想表达什么?”   贝拉一把揽住她肩膀:“张纯情,宋猷烈的办公室助理特意给报社打来电话,表明她上司不高兴,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她的确是招呼都不打就离开。   “一般非常规的事情必然存在一定蹊跷,这个蹊跷有可能是,啊,张纯情有可能走狗屎运了,虽然是平胸一族,可她还是得到SN能源首席执行官的青睐,不然他干嘛让他的办公室助理给杂志社打电话。”   就那么地,一颗心“忽”地一下。   下一秒,贝拉松开她的肩膀。   贝拉脸上的表情让张纯情迅速别开脸去。   一声叹息落下。   “May,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我不想再重复一次,我现在只希望你在和宋猷烈打交道时能保持理性,哪怕是百分之二十也好。”   这位邻居阿姐话里又是几个意思。   贝拉把一个贴着SN标志的信封交到张纯情手上:“我今天中午收的。”   张纯情知道信封里放的是什么。   《第三世界》是南非小有名气的电子刊物之一,十天前,张纯情给《第三世界》的招聘电子邮箱投递了简历。   《第三世界》为SN能源旗下产业,一些大企业都会干这类似事情,创办杂志大谈企业理念、企业历年所做善事,再顺便说点竞争企业的坏话。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深入虎穴。   那时,张纯情在网上看到《第三世界》的招聘信息,脑子一热就往招聘邮箱投递了简历。   投简历时张纯情根本不抱希望,南非失业率高居不下。   撇开失业率不谈,就冲着《第三世界》的办公室设在四十五层,和宋猷烈是楼上楼下的关系足以让许多年轻女性趋之若鹜,这些女性不乏高学历者。   《第三世界》只招收两名员工,招聘公告提及:经过初步筛选,他们会给五十位应聘者发放面试函。   也就是说,现在张纯情手握五十份之二机会。   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外一扇窗,这话被处于逆境中的人奉为真理。   这真理会不会变成事实呢?   周三,张纯情离开《城市报》。   周五上午,张纯情来到《第三世界》的面试现场。 第25章 诺维乔克   周五上午,张纯情来到《第三世界》的面试现场,这是她第二次踏进SN能源办公大楼,上次是去了四十六楼,这次是二十一楼。   五十名拿着面试函的有半数以上是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张纯情倒数第四名进入面试点。   十分钟的面试时间三位面试官轮流问她,其中不乏一些刁钻的问题。   好在张纯情做了大量准备,她自认表现还可以,但面试出来结果是她不在那唯二名单中。   开始张纯情还以为是别的应聘者比自己表现好,直到离开前看到宋猷烈办公室助理从面试官房间走出,张纯情才明白到,也许不是别人表现比自己好。   也对,她是杜立新的妹妹。   即使她和杜立新不同姓氏,一个在中国籍一个英国籍,但来南非之前张纯情还是把护照身份证件的中文名字换成英文名字,以为只要自己小心一点就不会被发现。   想必,接下来她想要在南非找一份工作绝非易事。   那么,接下来她是不是要考虑买一张回伦敦的机票,这也应该是宋猷烈所希望的吧。   中午,张纯情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   “May,回来吧,妈妈不想每次回家家里都没有人。”妈妈和她说。   妈妈是国际金融一名高级翻译,典型的空中飞人。   低声回答:“妈妈,我再想想。”   下午四点,张纯情拨通了约翰内斯堡的订票热线,明天上午十点直飞圣西罗的航班。   订完票,张纯情就开始收拾行李。   五点十分,手机响了。   电话彼端的人开门见山:“我是SN能源总裁办公室主任琼,你有时间吗?”   六点二十分,张纯情打开公寓门。   一辆白色轿车等在公寓门外,为她打开车门的中年男子自称SN能源的专线司机。   七点零五分,白色轿车停在一幢日式建筑前。   在约翰内斯堡,日式建筑很少见,像这么原汁原味的日式建筑更是少之又少,跟在穿和服挽高鬓的女侍后面,木板走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最后,停在那扇房间门前,有人从里面拉开门。   这是一家私人会所。   穿和服的女待把她带到那扇屏风前就退下了。   屏风设计和这幢日式建筑一样,古朴透着典雅,上等和纸除了左侧几株修竹之外再无它物。   于屏风里席地而坐的那抹人影和几株修竹相辅相成。   出神凝望着那抹人影。   直到——   “不进来吗?”从屏风传来柔和声线,这声线在和纸的过滤之下,绝佳。   张纯情心里叹了一口气。   绕过屏风。   在大片浅淡的色彩中,穿白衬衫的青年姿态如画中仙,清俊雅致。   张纯情再叹了一口气,这一次,没把握住,那口气从嘴角溢出,赶紧干咳几声,她才没有叹气呢。   明天上午,她就离开这里。   隐隐约约间,张纯情觉得听贝拉的也许没错。   木质四角桌颜色比地板还要淡上些许,宋猷烈坐在靠窗位置。   在宋猷烈对面位置坐了下来。   屁股也就刚触到坐垫便迫不及待开口:“宋先生,有何贵干?”   之所以赴约纯属好奇,宋猷烈请她吃饭所为那般。   宋猷烈没有回答,而是往她面前的杯子倒水,倒水姿势美轮美奂。   两朵茉莉躺在杯底,水一注入,它们就像女人的裙摆,顺着水流动态交叠旋转,余余往上,从快到慢,一圈又一圈,水满到三分之二,它们幻化成豆蔻少女放进水里的落花,两两相望。   淡淡的茉莉香四处飘散,如诗如画。   张纯情得花很多的力气才能不让那花香沁入心田。   周遭安静极了。   这可不好,张纯情眼睛看着宋猷烈,手敲着桌板,心里默念:混蛋,再不回答的话,那杯水就往你脸上去了,声音再怎么好听;倒水动作再怎么好看都没用。   还是没回答。   张纯情手往着杯子。   “张纯情,我算不算你的仇家?”那么轻的一句,淡淡的,像迷迭香。   那还用说,张纯情就差翻白眼了。   “那么,张纯情,我问你,要不要呆在你的仇家身边?”迷迭香瞬间变成罂粟。   一呆。   快速回神。   可真狂妄,以为她是约翰内斯堡围在电视机前因他的一个眼神微笑就不能自己的女人们。   张纯情紧握水杯。   “换一种说法,眼下,有这么一个机会,呆在那个把杜立新丢在冰冷夜晚六个小时的混蛋身边,总有一天会逮到他的小辫子。”   “这话是什么意思?”紧握水杯的手松开,粗着嗓子问。   宋猷烈从菜单底下拿出浅色信封,把信封推到张纯情面前。   信封放着一张聘用书。   这个混蛋想干什么?!张纯情心里忽然烦躁了起来,手指一抖,聘用书飞向天空,慢悠悠落在她脚边。   “近年来,针对SN能源的不实言论层出无穷,长久下去,势必会对SN能源的形象造成一定影响,为了遏制这种现象,我们决定在《第三世界》成立专门的辟谣平台,对这些言论说让它们见鬼去吧,这个辟谣平台需要一名决策者。”   宋猷烈看着她,顿了顿:“这名决策者需要聪明反应快,具有一定的判断能力和应变能力,张纯情,你在科莱这件事情上干得不错。”   一番话下来,有声有色。   “谢谢宋先生夸奖。”懒懒应答。   “这名决策者还需要有一点点远见;创意需要一点点;天真也需要一点点。”嘴角处的笑意若隐若现,“比如说,去仇家的公司应聘。”   被宋猷烈这么一说,张纯情差点就相信自己真如他所说,是一个机灵鬼了。   “宋猷烈,”身体往前倾,手肘抵在桌面上,掌心托腮,扬起嘴角,“我现在有点相信我朋友和我说的话了,张纯情走了狗屎运,得到了SN能源首席执行官的青睐。”   若隐若现的笑意加深。   “张纯情。”近在咫尺的呼唤和着盛满暖暖笑意的眼眸。   声线在她耳边萦绕,柔和眼神落于她脸上。   眼前男人所给她的感觉像孩童期在寒冬时节偷偷尝到的冰淇淋滋味。   她只能紧捂嘴才能不让被冰淇淋带起的甜蜜心情从舌尖溢出,妈妈说了,冬天不能吃冰淇淋,会伤害身体。   不能吃那冰淇淋!   冷冷看着他。   “我很讨厌总是自作聪明的人,你在我办公室的表现,到《第三世界》应聘怎么想都是属于这类人,但很奇怪,我并不讨厌。”   “哦?”拉长声音,“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相反,我内心觉得高兴,我很高兴你以这样的状态出现。”说的是情真意切。   “看来,宋先生以前真有一位长得像我的朋友。”面对宋猷烈,挑眉,“宋先生的这位朋友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只是遗憾地是,这位朋友现在不在宋先生身边。”   “洞察力也不错,张纯情,我现在更希望你能成为SN能源的员工。”   这么说来,宋猷烈的确是交过长相像她的朋友了。   不,也许说不定是恋人,那么现在这位是不是想把长相像恋人的人放在身边,让他得以从她身上缓解相思之苦,这个理由应该是对那张聘书最好的诠释。   冷笑:“宋先生,你得好好弄清楚,我哥哥叫做杜立新,如果可以,我更想给那些谣言加添一把火,而不是充当一名灭火队员,而且,我敢保证几天下来,宋先生会发现我和你的那位朋友有着天壤之别。”   被拿来和另一个人比较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宋先生,要不要我当场给你表演往一个男人脸上泼水的绝活。”张纯情想起那杯打算泼在宋猷烈脸上的水。   拿起水杯。   宋猷烈安静地瞅着她。   水杯朝着宋猷烈。   他还是安静的瞅着她。   张纯情没能给宋猷烈表演拿水泼人的绝活,倒是来了一段一口气喝光整杯水的即兴表演,水还没完全冷却,一整杯水下去几乎要把舌头烫开一层。   张纯情,你活该,心里暗自骂。   空杯子放回桌面时,宋猷烈已经站了起来。   “张纯情,只有彻底放下才能找回原本的自己,不管是你还是……”   宋猷烈最后说的是什么,大约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捡起应聘书,把应聘书放在她左手边:“好好考虑一下。”   宋猷烈走了。   服务生的脚步悄无声息,不一会功夫,叫得上名称和叫不上名称的料理让张纯情看得眼花缭乱。   饱餐一顿再离开约翰内斯堡也不错。   包间只有她一个人,嘴里塞着草莓牛奶羊羹,手就迫不及待伸向鲷鱼烧,而眼睛呢……眼睛正盯着那张聘用书,这已是第四次。   烦死了,把它丢掉就可以安心品尝美食了。   沾满油渍的手一把抓起聘用书。   再一次,张纯情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愤怒,她干嘛要打开聘用书,打开都打开了,后悔也没有用,要不先看看待遇怎么样。   待遇还真不错,假期安排也合理,而且……   而且聘书下角的红颜□□域有这样一项注明:一旦在判断时存在不确定因素,可以直接拨通SN能源首席执行官私人手机号。   下面还举出例子,假如说某某周刊刊登出SN能源首席执行官和某某女性在某某场合举止亲密的新闻,作为决策者的她可以直接把这个问题丢给当事者。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特权?   是不是她可以运用这个特权向宋猷烈提问一个问题:宋先生,那个躺在距离你车轮七码处的年轻人让你做过噩梦吗?张纯情恨恨想着。   最后,目光落在应聘书的签名档上。   宋猷烈!   还是那位专线司机送她回来,在距离公寓还有数里时张纯情下了车,今晚她喝了酒,贝拉的爸爸酗酒,最后把命都搭上了,贝拉从小就讨厌酒精。   回到公寓已是十点左右,确信自己身上没有任何酒味,张纯情推开门。   一室的黑暗,手还没触到开关,“砰”一声。   伴随这个声响,烛光、蛋糕、生日歌。   贝拉的杰作。   明天是张纯情二十一岁生日,贝拉今晚要赶飞机,这算是提前庆生。   吹完蜡烛,吃完蛋糕,贝拉指着一边的行李箱问她是不是要回伦敦了。   “不,不是。”急急忙忙回答。   贝拉看着她。   张纯情把行李箱移到一边说我只是整理了一下行李箱。   说完,又补充:“你也知道我很要面子的,我得让那些人意识到让我离开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损失。”   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城市报》那些欺善怕恶的家伙们。   “所以,我打算再找一份工作,”拨了拨头发,朝贝拉挤眼,“我会好好表现的。”   ---   二零一六年,约翰内斯堡,初夏,距离午夜还有十分钟。   “我会好好表现的。”言犹在耳,但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   在过去的一年里,张纯情兑现了当天对贝拉说的话,几天前,她去《城市报》总部一趟,是人事部经理亲自给她倒的茶,也是当时让她走人的家伙。   让南非四大主流媒体之一的人事部经理亲自给她倒茶,已经足以证明她的能力。   现在,张纯情是《第三世界》的主编,在过去一年里,她带领平均年龄为二十四岁的团队打造出的辟谣版块《404错误》深受南非人喜欢,受众上至八十岁下至十岁。   他们对《404错误》每期评选出的“假新闻奖”获奖者名单津津乐道,他们积极参与投票,到底谁会在这个周末捧走“最愚蠢”奖;又是谁会得到“最执着造谣”奖;孩子们更是乐此不疲地把他们的插画发到《第三世界》的征稿邮箱上。   《404错误》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变成全民娱乐。   在这种趋势下,针对SN能源的不实言论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减少,每期都会以直播方式出现在《404错误》社交平台公布获奖名单的《404错误》主编变成约翰内斯堡人最喜欢的外国面孔之一。   也就是说,张纯情现在是约翰内斯堡民众喜欢的人之一。   下午,张纯情接受一家电视台媒体采访,主持人问她是什么样的机缘巧遇造就她来到SN能源办公大楼。   呃……   那个瞬间,宛如一盆冷水当头而下,脑海中一幅幅一帧帧走马观花般,最多出现的是夜深她离开办公室,独自走在走廊上的身影。   一时之间,无语凝涩。   总不能告知那位:我是为了逮住宋猷烈小辫子而来。   过去一年,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   甚至于,她连那句“宋先生,那个躺在距离你车轮七码处的年轻人让你做过噩梦吗?”都没有问出口。   离开电视台,张纯情直接来了酒吧。   这是约翰内斯堡深受外国人喜欢的酒吧之一,贝拉带她来的,现在她和酒吧老板服务生都混熟了,张纯情在吧台喝酒期间有几人来找她合影。   看来,她还真的受欢迎。   张纯情只能躲到包厢里,距离午夜还有十分钟。   还有十分钟,张纯情将迎来自己二十二岁生日。   异国他乡,一个人过生日太可怜了,于是,张纯情给贝拉打了一通电话,是在喝得醉醺醺的情况下打的电话,死皮赖脸的。   待会,贝拉肯定又会责怪她喝酒。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现在不开心。   对了,在她给贝拉打电话时,贝拉没好气回应“你应该给宋猷烈打电话。”   才不,她才不要给仇家打电话。   “是他让你变成这个鬼样子的,你得让他给你准备蛋糕,给你唱生日歌,唱完生日歌你得把整个蛋糕往他脸上砸,砸往蛋糕让他背你回家。”贝拉还说。   这话听着可笑吧?贝拉说是宋猷烈把她害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宋猷烈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那家伙只是脸蛋长得还看一点而已。   可气的是,那家伙脸蛋长得好看就算了,干嘛要配上那样的好听声音,要知道,张纯情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声控”。从十岁喜欢昆虫的声音,到十六岁喜欢人类各种各样的声音,再到二十一岁后只喜欢宋猷烈的声音。   只喜欢宋猷烈的声音,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她还是忍不住触摸了镶在橱柜里的水晶饰品。   就像猜想中的那样,华美的水晶饰品摸了一下,会牵挂很久。   再一次,张纯情狠命揪着自己的头发。   揪完头发又给把空了的酒杯满上。   一大杯酒入肚,喉咙火辣辣的。   脸颊贴在桌面上,眼睛直勾勾看着天花板,逐渐,天花板变得一会儿忽远一会儿忽近。   开门声响起。   是贝拉来了呢。   贝拉还带来蛋糕。   她闻到了蛋糕味,是她喜欢的草莓蛋糕。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在眼帘即将瞌下时,又用力一扯,掀开。   直直看着出现在包厢的人。   不是贝拉。   眼前这个人,她已经有十六天没见到了,十六天前的那次见面也是匆匆一个照面。   现在,张纯情最想对宋猷烈问出的问题不是“宋猷烈,你做过噩梦了吗?”而是……“宋猷烈,你办公室里那个戴巴拿马帽的姑娘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   那张被钉在飞镖盘的照片最近在张纯情脑子里越来越为清晰。 第26章 好久不见   是贝拉来了,贝拉还带来蛋糕。   是她喜欢草莓味蛋糕,在眼帘即将瞌下时,又用力一扯。   不是贝拉。   眼前这个人,她已经有十六天没见到了,十六天前的那次见面也是匆匆一个照面,那时在办公楼公共大厅,她低头刷手机,在此起彼伏的“宋先生”中抬起头来,他迎面而来。   说不清是在看她,还是在看他的某一名员工。   套用妈妈的职业行话形容:宋猷烈,是一门纷繁复杂的语种。   这是张纯情在过去一年时间里对这个男人的全部理解。   草莓味蛋糕轻放在她面前,酒杯被拿走,萦绕在身边的气息熟悉又陌生,周遭安静极了。   那声“张纯情,生日快乐”和外面的“生日快乐”同步,今晚,在酒吧庆生的还有一名亚美尼亚姑娘,亚美尼亚姑娘的男友还准备了求婚戒指。   外面好不热闹。   贝拉说了,得让宋猷烈给她唱生日歌。   眼帘也懒得掀开:“宋猷烈,给我唱生日歌。”   还真的是好上司。   她的上司啊,歌唱得真不怎么样,但好在声音好听。   生日歌唱完了。   贝拉说了,生日歌唱完了就把整个蛋糕往他脸上砸,她心里倒是想,可她今晚喝了很多酒,怕是站都站不住。   那就把砸蛋糕换成别的吧。   换成索要生日礼物。   手掌往着天花板:“生日礼物。”   “张纯情,我带来了生日蛋糕。”他说。   “你只不过跑了一趟蛋糕店而已,这不算生日礼物。”她说。   草莓蛋糕一看就知道来自于贝拉的手笔,宋猷烈只不过代劳跑了一趟而已。   “来时太匆忙,改天再补上。”   这个男人一直就是这样,他不说“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没准备礼物”,而是换成另外一种不让她感到难堪的说法。   “不,我现在就要。”借着酒劲,趁着这短暂的清醒时刻。   和自己上司说这样的话就不怕被解雇吗?   不,这男人脾气好得很,最开始张纯情没少利用写在聘用书上的权限,问他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只要时间允许,都会得到很详细的解答,碰到鸡蛋挑骨头的问题也不恼。   他正在把她几样私人用品放到包里,之后是手机,拉上包包拉链,再去捡被她丢在一边的鞋。   脾气可真好啊,完全没半点架子。   两只鞋整整齐齐摆在她面前,微欠下腰,嘴角处笑意淡淡:“让宋猷烈给张纯情当五分钟仆人,你觉得这个生日礼物怎么样?”   让宋猷烈给张纯情当仆人,这点子似乎不错。   “女士,”宋猷烈朝她伸出手,“需要我为您穿上鞋子吗?”   看着宋猷烈的手,那真是特别漂亮的一双手,让这双手为自己穿鞋一定是很浪漫的事情,不,不,和浪漫无关,是让仇家给自己穿鞋很不错。   最后一秒,张纯情拍开那双手。   抓住即将涣散的思绪,问:“宋猷烈,你办公室那个戴巴拿马帽子的姑娘是谁?”   张纯情总是记得被钉在墙上的照片,碧海天蓝,巴拿马帽下的笑容,那笑容越来越清晰,然后,有一天,那笑容神奇地跑到她梦中。   在梦里,笑容变成了笑声,一串串的,像酷暑时节,一颗颗冰粒在调酒师手里上下晃动的声响,伴随调酒师手腕力道越来越为柔和,冰粒逐渐和柠檬酒混合在一起,成为盛夏最好的解暑饮品。   宋猷烈没有回答,于是她带着不耐烦的语气把问题重复了一边,末了还补充一句:“为什么要用飞镖钉她的眼睛?”   “看来你喝了不少酒。”他和她说。   是啊,她是喝了不少酒,大约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抛弃自尊骄傲去问那个问题。   “张纯情,你还能走吗?”他问她。   “回答我。”固执说着,“干嘛拿飞镖钉她的眼睛?”   片刻。   “嗯……”他拉长着声音,“如果说这是一种特殊的打招呼礼仪,这个答案女士您满意吗?”   鬼扯!   “她是谁?”问题回到原点。   “对于我而言,那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很是干脆利索的回答。   “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脑子开始晕乎乎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对你而言,她真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吗?就只是那样吗?”   关门声把张纯情从晕乎乎中勉强拉了回来,周遭事物像漂浮在半空中,手下意识间摸索着,触到柔软的头发,顺着发末是肩膀,坚实宽厚。   现在,她应该是在宋猷烈的背上。   那个问题忽然间变得不重要了起来,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她在他背上。   他背着她走出包厢,酒吧人很多,他背着她从一个个人缝中穿过,周遭电子舞曲声混合着男女的打情骂俏声,眼皮可以感觉到一道道镭射光线从他们身上来来回回着。   昏昏沉沉中有什么撬动她的神经,用力扯开眼帘,分不清那迎面而来的白光是镭射光线还是相机的闪光灯。   无奈眼皮似乎被浇上一层胶,也就只扯开三分之二又合上了。   出于职业敏感。   “宋猷烈,好像有人在偷拍我们。”她和他说。   他停下脚步。   “你喝多了。”他和她说。   是她喝多了吗?那几道白光来自于开生日会的场地,也许是亚美尼亚姑娘接受了男友求婚,这样的时刻自然是值得纪念,有人拿起相机拍照。   思绪又开始飘开,飘远,依稀间,张纯情听到宋猷烈在叫她的名字,“别吵,我困”她回应他。   张纯情在一阵头痛欲裂中醒来。   第一时间存在于她脑海中的是:太安静了。   她住的公寓位于农贸市场附近,也只有到晚上才能安静下来。   显然,现在不是晚上,落在眼帘处的强光告知她。   奋力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装饰物寥寥几样,房间色调以深色为主,阳台门半拉开着,第二时间张纯情去看自己的衣服。   是昨天的那身衣服,张纯情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从床上起身,打开房间门,赤脚顺着楼梯往下,当看到停在门口的那辆车时张纯情一颗心才彻彻底底放下。   那是宋猷烈的车,这应该是宋猷烈的住处了。   昨晚,想必是她醉得连公寓地址都说不出来,无奈之下,宋猷烈只能把她弄到自己住的地方。   也就是说,现在她所在地方有可能是SN能源首席执行官的住处了,她得好好看一下。   切——没有大得让人瞠目结舌的游泳池、没有大车库、没有大花园、更没有穿着制服的佣人,也不见草坪工人的忙碌身影。   富人们喜欢的噱头一样都没有。   这是再普通不过独栋居民楼,就和停在门外那辆其貌不扬的德国车一样。   主人不在呢,张纯情回到之前的房间,拉开阳台门。   房子虽然不怎么,但地点选得好,站在阳台上视野开阔,湖泊绿植一一展开,不远处是生态园,透过围栏,一只只斑马在悠闲漫步,上午九点左右时间,还没有散开的雾气低空漂浮在平原上,像莫奈的笔触。   张纯情大大呼出一口气。   今天是周末,什么事情都不用干的周末。   主人不在,也许她可以利用这个什么都不用干的周末做点什么,比如说,从仇家的巢穴搜出若干罪证什么的,说不定她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踏进这个房子。   房子为两层半结构,一层厨房客厅餐厅外加一个半开放式的台球室,二层三间客房一间书房还有一个健身室,健身室放得最多地是冰球装备,三层楼有两间房间和一个大露台,两间房间紧紧挨着,往西南方向的房间格局看起来大一点,张纯情试探性轻轻一推,房间门没有上锁。   房子主人一点都不担心有窃贼光顾吗?   回过头来想,这里是约翰内斯堡军事据地,窃贼们对于这个地方只有唯恐避之不及。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主人房了,手掌稍微一发力,房门应声而开,她猜得没错,这是宋猷烈的房间。   张纯情心里碎碎念着,宋猷烈,你最好不要被我逮到小辫子。   还不到五分钟时间,张纯情就对主人房失去了兴趣,什么也没找到,整个房间给她的印象是,房间主人是一名好学的年轻人。   不甘心,张纯情又翻了一次书架床底,那类以女人身材为卖点的杂志对于这个房间是一个绝缘体。   房子主人还真是一个没任何不良嗜好的好学青年,这可真不像话,张纯情扬起了嘴角。   扬起的嘴角下一秒又抿上了,她现在应该板着脸才对,因为她没能逮到仇家的小辫子。   没逮到就没逮到,反正以后机会多的是。   带上房间门。   紧挨着宋猷烈房间的另外一个房间房门关闭,张纯情伸手一推,门没有应声而开,门被反锁了。   反锁就反锁,反正宋猷烈的房间她已经看了。   走了几步,张纯情又退回来,说不定宋猷烈的重大罪证就藏在这个房间里。   重新回到宋猷烈的房间,直接拉开阳台门,果然,两间房间的阳台是相通的,想了想,张纯情爬上阳台栏杆,顺着阳台栏杆来到另外一个阳台上。   阳台门也是反锁着的。   要打开阳台门也有别的法子,可以从靠近阳台门的窗户下手,她以前在《城市报》工作时,从带过她的主编那里学了一手,蹲点跟拍潜入私人住宅难不倒她。   撬开窗户门,手从窗户伸进去打开反锁的阳台门。   打开阳台门,张纯情第一时间就后悔了,房间什么也没有。   这个房间采用极为柔和的色调,从天花板到墙纸再到窗帘都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只是——整个空间空荡荡的。   真的是空荡荡的,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连一片叶子也没有。   张纯情呆站着,宿醉后的弊端此时才显露了出来,脑子一片空白,目光慢悠悠地沿着房间没处角落。   风从阳台门灌进来,推动着豆沙绿的窗帘,隐隐约约中有一个白色小物件露了出来,白色小物件咋看像房间照明开关。   它是不是房间的照明开关呢?   手指往着白色小物件,一按,灯没有一盏一盏亮起,倒是左边角的天花板发生了神奇的变化。   其实,那也算不上是什么神奇的变化,只是空荡荡的房间忽然间多出一个会动的东西让她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会动的东西缓缓从天花板处降落,稳稳当当横在她面前,怎么看它都像一把楼梯。   哑然失笑。   那就是一把楼梯,而且,楼梯口是向着她的,数了数,十个阶梯,阶梯末端衔接着另外一个空间。   那个空间会是什么呢?   诺维乔克,暗沉的夜里,一些人躲在角落低声议论这号人物。   谈论他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成立的那支空中运输队,据保守估计这支空运队起码有五十架运输飞机以上的规模,没人知道这支空运队的藏密地点,只知道这支空运队一次次往返于美国和索马里之间,偶尔也会跑几趟俄罗斯,一旦这支空运队出现,索马里地下市场就热闹了,装满轻重型武器的集装箱从索马里走海路进入整个非洲大陆的军火市场。   “据说,他还和哥伦比亚游击队做生意。”有人压低嗓音说。   众所周知,哥伦比亚游击队的买卖从来都是以毒品代替现金。   这些都是贝拉告诉张纯情的,猜猜,她是怎么回答贝拉的,她说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一年前宋猷烈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张纯情,你疯了。”贝拉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她。   关于宋猷烈,张纯情知道得比贝拉还要多上一点点。   联合国安理会S/2013.633文件显示,宋猷烈在格陵兰岛出生,分别持有俄罗斯、美国、乌克兰、香港特别行政区护照。会俄语、汉语、英语、法语、挪威语和葡萄牙语。   张纯情还知道,这份文件还会不断被完善,当完善到一定程度时,宋猷烈的办公室会迎来一批又一批不友善的访客,也许有一天说不定这些访客们能如愿带走宋猷烈。   那就等那一天到来吧,她呆在他身边,直到那一天到来。   然后,等她去往另外一个世界见到杜立新时,她会和杜立新说,我见证了那个时刻。   即使顺着楼梯,张纯情发现了宋猷烈的罪证,她也不会说什么,不过,她还是很好奇,到底顺着这个楼梯她会发现什么。   脚稳稳踩在第一个阶梯上。   好久不见(02)   十个阶梯走完。   阶梯衔接着的是类似于阁楼的所在,阁楼唯一堆放的物品是一个塑料箱子。   张纯情一步步走向塑料箱子。   塑料箱子放的物品并不多,一套挪威语译制的《教父三部曲》、一只签名的冰球手套、一个音乐盒、两个塞着瓶塞的玻璃瓶、一个摇铃、还有一只铁皮盒子。   音乐盒很漂亮,琉璃制作的穹顶,穹弯下是一个迷你冰雪世界,拇指大的小少年是这个冰雪世界唯一的主人。   打开音乐盒发条。   瞬间,熟悉的旋律像湖面上的涟漪徐徐展开:   嗨,朱迪,别沮丧。   找一首哀伤的歌把它唱得更快乐。   记得把它唱入你的心田。   世界就能开始好转。   伴随熟悉的旋律,穹弯里的世界漫天飞雪,小少年在雪中一圈又一圈滑行着。   跟随旋律低声哼唱,打开铁皮盒子。   铁皮盒子里放着几张来自于格陵兰岛的明信片和几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处于冰天雪地的小村子,小村子也就十几户人家,这十几户人家房子屋顶墙壁大多数以红色为主,几个戴小毡帽的孩子穿着冰鞋在码头上嬉闹;第二张照片还是这个小村子,一个脸被冻得通红的汉子手里拿着刚钓到的鲑鱼。   第三张是面容姣好的女人坐在秋千上,和女人坐在秋千上的还有目光正注视远方的小小少年,小小少年的发末沾着金色阳光,当时拍这张照片的人一定很懂光影,在光影的烘托下,小小少年发末上的金色阳光仿佛一触及就会跑到指尖上。   注视着小小少年的脸盘,心里模糊想着,原来,宋猷烈小时候长这样。   看着非常讨喜,是老师们一眼就会喜欢上的孩子,别的孩子都在吵闹,但就只有他安静坐在座位上。   从神态乃至肢体语言判断,坐在秋千上的女人应该是宋猷烈的妈妈。   最后一张照片里人物最多,以大片葡萄园为背景,宋猷烈和他的妈妈也出现在这张照片上,除去宋猷烈和他的妈妈,还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以及一个年纪大约在十岁出头的女孩。   照片里的男人是戈鸿煊,挨着戈鸿煊站着的女人很美丽,美得让张纯情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这应该是戈鸿煊的妻子,也只有这样的大美人才让戈鸿煊念念不忘,宣称不会再娶。   至于那女孩的身份应该不难猜。   张纯情目光落在女孩脸上,想起那时宋猷烈说的话“也就那张脸勉强还能看。”这话经过转换后就变成了“她长得还可以。”   十岁出头的女孩眉目还没长开,但冲着妈妈那样的容貌不是大美人也会是小美人了。   看着宋猷烈和小女孩紧挨着的肩膀,怎么看都有点青梅竹马的那种意思。   阁楼光线不是太好,把照片往较亮的光源处,张纯情想再去仔细看时,一片阴影投递在了照片上。   指尖一抖,照片掉落在地上,抬头,触到那双眼眸时,脚一软,从半蹲着变成一屁股坐在地面上。   宋猷烈居高临下看着她。   来者不善呢。   宋猷烈关上了音乐盒的开关。   周遭瞬间死般静寂。   关上音乐会,捡起照片,几个眨眼功夫,塑料箱子不差一毫放回原位,看都不看她一眼,宋猷烈往楼梯方向走去。   灰溜溜从地上站起,跟在宋猷烈后面,下了一个台阶又忍不住回望,那个塑料箱孤零零躺在那里,寥寥几样,那也许是一个孩子全部的童年。   想起自己一块空地也找不出的阁楼,张纯情心里发酸。   看着宋猷烈的后脑勺,涩声开口:“宋猷烈,我……”   最终张纯情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宋猷烈把工具箱往她面前一扔,意思很明显,让她把被破坏的窗户恢复原状。   “我认识一名维修工,我可以给他打电话。”张纯情涎着脸,看了宋猷烈一眼,硬着头皮,“好吧,我可以试一下。”   张纯情捣鼓着被她撬开的窗户缺口,楼梯已经被收回去,宋猷烈站在另外一扇窗前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每个人都有童年记忆,怎么想,这个房间和那个楼梯都让宋猷烈的童年添上一缕神秘色彩,之所以这样是不是因为宋猷烈的童年发生过什么不堪回忆的事。   “啊——”冷不防叫出声,捶到手了。   所以,干活不能三心二意,张纯情把注意力放回维修窗户上,但不过小会时间,眼睛又忍不住去看站在窗前的人,真的是一点都没有移动来着,低头看被捶到的指头,已经肿了。   她不需要谁来关心!   狠狠抡起榔头,她要不要给窗户来上重重一锤,看他能不能听到,即使被破坏的窗户已经恢复到了百分之八十。   真的要怎么做吗?要这样做宋猷烈肯定会更生气吧?   宋猷烈的办公室助理告诉她,宋先生生气时大多数是不说话。   从在阁楼发现她后,宋猷烈还当真没说一句话。   这样一锤下去,宋猷烈会不会说话?   思想间,忽然响起的声音把张纯情吓得榔头差点掉落在地上。   声响来自于宋猷烈的手机。   手机飞快被接起。   接起手机,打开门,眨眼间,窗前没了人。   接手机动作可真快,离开动作也快,张纯情冲着宋猷烈离开的方向做出丢榔头的动作。   没有了宋猷烈,干活轻松很多,效率也快。   被破坏的窗户恢复原样,把工具一一放回工具箱,直起腰回过头去,张纯情就看到斜靠在门框处的宋猷烈。   又……又把她吓了一跳。   “弄好了?”他问她。   宋猷烈说话了,这是不是意味他不生气了?站停在宋猷烈面前。   从脸上表情判断,他似乎不生气了,不仅不生气,而且看似心情不错的样子。   其实是从声音判断的,她还没那个本事能从在这张脸上看出主人的心思,脸是不行,但声音可以。   张纯情从小就对声音很敏感,动物的声音,人的声音,风的声音海的声音。   宋猷烈的语气出卖了他的心境,让他心情变得不错的也不知道和那通电话有没有关系。   “玛丽安给你准备了早餐,吃完早餐我让人送你回去。”他和她说。   点头。   他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   她看着他下台阶的脚步,七个台阶宋猷烈就有四次脚都踩到台阶边沿处,这一点也不像她所熟悉的,宋猷烈平常下台阶时每一步都走得很平很稳脚踩在正中间。   宋猷烈一言一行一看就知道是经过极具苛刻的训练,在他无懈可击的表现背后必然有一个幕后团队,这个幕后团队会有专门的人告知他,脚踩在台阶边沿容易会滑倒,他是一个不能犯这种错误的人。   第八次,宋猷烈的脚再次偏离台阶中心。   不知道为什么,张纯情不喜欢这个时间点的宋猷烈。   脚步飞快越过他,一个脚步跨越两个台阶,抢在他的前面,回头,冲着他咧嘴笑。   笑得很是没心没肺,声音也是,问:“宋猷烈,照片里的小女孩是谁?”   宋猷烈停下脚步。   怕他不明白她口中说的小女孩是指谁,手指在半空中勾勒出小女孩的模样,长发、纤瘦、大眼、说着:“就是在葡萄园……”   “她就是那些人口中的SN能源继承人。”   回答得可真干脆,但是呢,语气有点不好来着。   “她……”拉长声音,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宋猷烈,“她小时候长得很漂亮,现在……也像小时候那般漂亮吗?”   宋猷烈看着她:“她长得漂亮还是不漂亮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心里猛点头,嘴上却是:“我只是比较好奇,有些人小时候长得漂亮,但长大后就变得很普通。”   “你还是去问她的前夫们。”   “啊——”张纯情有点反应不过来。   宋猷烈嘴角处有毫不掩饰的嘲讽,说:“她现在到底漂不漂亮,这个问题她的那些前夫们比我更加适合回答。”   前夫?还是那些前夫们?   宋猷烈身体已经越过她。   “张纯情!”   “是。”脆生生应答,心里忽然间欢快起来。   宋猷烈已经下完楼梯,而她还站在原地。   “过几天你也许就会见到她,到时你就知道她长大后到底是漂亮还是不漂亮。”隔着几个台阶,宋猷烈和她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照片里的小女孩长大了漂不漂亮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她现在比较好奇地是,SN能源继承人到底有多少的前夫。   正确的算法,三个以上才能以前夫们来形容。   前夫们?   我的天!   穿着花上衣正在厨房忙碌的黑人妇女就是宋猷烈口中的玛丽安,玛丽安一早就和她丈夫去超市采购。   玛丽安夫妻两年前从津巴布韦来到约翰内斯堡,机缘巧合之下宋猷烈成为玛丽安夫妻的雇主,正在砌围墙的是玛丽安的丈夫亚诺,几天前,一头角马闯进院子里,他得砌高围墙来防住野生动物。   关于自己的雇主在玛丽安口中什么什么都好,想了又想后才勉勉强强说出“宋先生不大爱说话。”   张纯情早餐吃得很慢。   这里不是居民区,玛丽安很少能遇到陪她聊天的人,玛丽安很爱说话。玛丽安说这栋房子是宋先生自己攒钱买的,宋先生工作日比较少回来,通常都是周末才回的家,也试过几个月不回来。   “你是宋先生第一个带回家的姑娘。”玛丽安朝她眨眼,片刻,又补上一句,之前宋先生有没有带女孩子回家我就不知道了,宋先生四年前买下这块地,这个房子的房龄在三年或者是三年半之间。   张纯情继续逗玛丽安说话,玛丽安又把话头饶到前面去,宋先生什么什么都好,不管外界怎么评论他,在她眼里那个被称为诺维乔克的年轻人和她津巴布韦老家的侄子没什么两样,是上进青年。   “宋先生是我见过最为好学的人,他常常在书房一呆就是一天。”玛丽安说。   看来,玛丽安对自己雇主的了解来来回回也就以上几样。   “宋先生会说很多国家语言。”玛丽安说。   这个她早就知道了。   “宋先生从来不参与到那些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破事。”玛丽安说。   张纯情心里暗自发笑,真要有这样的,也是女人们为宋猷烈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宋先生是我见过最好的小伙子,可惜我只有侄子没有侄女。”玛丽安说。   又回到赞美自己雇主的话题上了。   第N次张纯情目光往厨房门口,宋猷烈把她带到厨房后就玩失踪了,这个上进青年都不吃早餐吗?   清了清嗓子,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很是自然:“他不吃早餐吗?”   “宋先生吗?”玛丽安头也不抬,把一勺勺香料盛到玻璃罐里。   “当然。”很是自然回答。   “宋先生早就用完早餐了。”玛丽安说。   原本甜腻的奶酪食品瞬间变得索然无味,张纯情看了一眼腕表,已是差不多九点半时间,宋猷烈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不远处传来机车发动机的声音。   玛丽安放下手头上的活,侧耳倾听,微笑着说:“宋先生要去看阿布了。”   阿布?张纯情放下杯子,看着玛丽安。   玛丽安乐呵呵说道:“阿布是一只鸵鸟。”   阿布是宋猷烈寄养在野生动物园的一只鸵鸟,也不知道寄养了多久,玛丽安来的时候它就存在了,国家野生动物就在附近,宋猷烈每次回来都会去看它。   “我猜,阿布对于宋先生来说是特殊的,他每次离开前都会特别交代,让我丈夫每隔几天就跑一趟动物园。”   机车的声音由远而近。   “我猜得没错。”玛丽安走到窗前。   张纯情也来到窗前,刚一站停,机车噪音从窗前呼啸而过。   她只能看着开机车的人鼓起的衬衫,眨眼间人和车就置身于赤色荒野中,机车扬起大片黄色尘土,那人风一样,一骑绝尘。   这光景,像幼年看过的西部片,穿长筒靴戴牛仔帽骑着马的英俊青年在原野中飞奔,于梦里,于海市蜃楼里。   张纯情回到公寓已是中午,一打开门,就迎来了飞来物。   伸手,飞来物结结实实被抓在手里,看了一眼脸上写满看好戏表情的贝拉,张纯情再去看飞来物。   这是一叠报纸,发行方为她的老东家《城市报》。   《城市报》头版头条标题让张纯情看得心惊胆战,宋猷烈终于摆脱了零绯闻的标签。   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宋猷烈摆脱了零绯闻的标签?还是,这又是一起造谣事件?   触目惊心的标题下是几张图片。   图片里,男人背着女人,背景分别是某夜店、某夜店门口、某停车场、最大的那张图像分别给出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的脸部大特写。   这下……完蛋了。   为了营造出零距离感,张纯情在《404错误》公开自己的私人电子邮箱地址。   此时,她已经预想到她的电子邮箱将会迎来雪花般的电子邮件,这些电子邮件应该不乏类似于“婊.子”“丑八怪”“飞机场”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昵称。   昨晚酒吧的那几道白光并不是来自于她的错觉,真有人跟拍了她和宋猷烈。   --   两个半钟头后,约翰内斯堡以南八十七公里,驻南非无国界医生医疗救援营地,刚刚上完班的工作人员经过宿舍走廊,听到隔着门板传来的手机铃声。   手机铃声一遍一遍响着,单调而枯燥。   工作人员折回几步,透过半边窗户看到披头散发躺在床铺上的女人,鞋子没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响个不停,声音不是一般大。   这样还能睡得着,看来是被累坏了。   那是顾医生的朋友,一名持有联合国特邀观察员执照的自媒体记者,几天前来到营地,据说是投靠顾医生来的,顾医生比她早来一个礼拜。   这些自媒体记者们好听一点说是挖掘世界真相,难听一点是自讨苦吃。   宿舍采用塑料复合材料制作,隔音效果几乎等于零,手机铃声还在响着,在这安静的午后显得十分刺耳,但床上的女人还犹自呼呼大睡。   好在,手机铃声很快停下。   工作人员打了一个哈欠,连续上了十个小时的班,睡意已是虎视眈眈。   刚移动脚步,宿舍里的手机又响了。   想了想,工作人员来到宿舍门前,抬手,敲门。   “咚、咚、咚。”   毫无反应。   工作人员只能把嘴巴凑进门板处,提高声音:   “菲奥娜。”   又……又是谁?!   吵死了,戈樾琇头深深往着枕头埋,一个翻身—— 第27章 好久不见   雪白的世界里,小小少年在漫天风雪中一次又一次旋转着,熟悉的旋律伴随每一次旋转孜孜不倦:   嗨,朱迪,别沮丧。   找一首哀伤的歌把它唱得更快乐。   记得把它唱入你的心田。   世界就能开始好转。   骗子,没人能把哀伤唱成快乐。   骗子,唱一百倍一千遍世界都没有好转。   妈妈,这真是一个明媚的清晨。   旋律和着稚嫩的哭泣声,一遍又一遍,女孩捂住耳朵卷缩在墙角处,绝望尖叫。   尖叫声冲散环绕翠色山脉的雾带,飞鸟遁入林梢,鸣蝉缩回草丛,女孩的身体逐渐没入湖中。   旋律、哭泣、尖叫一一远去,安静了。   这安静让她想拥抱,闭上眼睛,身体逐渐沉入湖底,但有一只手在最后一瞬间抓住了她的腿,把她从那个安静的世界拽回。   “走开!”没被抓住的腿狠狠踢向那只手。   “走开!”“奥菲娜。”梦境和现实交织交错。   头深深往着枕头埋,一个翻身——   是继续留在梦里,还是回到现实,从头部处传来的疼痛感已经代替她做出选择。   戈樾琇睁开眼睛。   第一时间跃入眼帘地是深色天花板,她从床上掉下来。   公益组织都那样,为了节省资源一切都得精打细算,比如那张床,比一般单人床小半个身位,床头柜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得像豆腐块。   床头柜放着一把手机,手机一直在持续响着,和手机铃声一起的还有来自于门外的声音。   门外一声又一声“奥菲娜”,不远处推土机轰鸣声和工人吆喝声你方唱罢我登场。   世界是一个大噪音坑。   戈樾琇直挺挺躺在地板上看天花板,心里从一数到十。   一支狗尾巴草、两个鱼罐头、三个硬币、四支牙刷……十杯可口可乐。   手机还在持续响着,门外的声音一点也没放弃的念头。   只能认命。   从地板上起身,拿起手机,一边接手机一边开门,门外站着医疗站的工作人员,隔着传声筒和她通话的是段然。   段然是顾澜生的朋友,世界卫生组织成员,今天一早和顾澜生一起前往南非北部城市茨瓦内,昨晚茨瓦内发生一百四十名儿童集体食物中毒事件。   电话里,段然告诉戈樾琇,到达茨瓦内一个半钟头后他就和医疗救援小组失去联系,顾澜生是这支医疗小组四名成员之一。   打发走那位工作人员,戈樾琇给顾澜生打电话。   顾澜生的手机一片沉寂,也许是信号的问题,南非除了约翰内斯堡和开普敦大部分城市通信信号都十分糟糕。   驻扎营地给出的消息是:医疗救援点没有来自茨瓦内的任何消息。   这片非洲大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目前,戈樾琇的身份是一名自由媒体人,怕她吃亏,老爷子暗地里给她弄了一张盖有联合国秘书长私人印章的特殊通信证。   所谓“老爷子”就是她外公,只不过,她和老爷子已经有两年互不搭理了。   戈樾琇今天早上七点才回的营地,她雇用的司机打算把车开到偏远地区对她进行劫财劫色,辛亏她给顾澜生发了自己的定位,才在维和人员的帮助下得已脱身。   之后,顾澜生解雇了她的保镖,他怀疑保镖和司机是一伙的。   在回营地路上顾澜生都在唠叨个不停。   一回到营地,倒头就睡,鞋子没脱,澡也没洗。   如果不是那个梦,一个姿势一觉二十四小时都没问题。   戈樾琇很久没做过那个梦了。   但凡和回忆有关的梦戈樾琇都讨厌。   洗完澡,倒了一杯水,在等水凉开的时间里,戈樾琇打开行李,从行李包里拿出她从早餐店顺手回来的报纸。   那时顾澜生在结账,柜台一边放着新鲜出炉的早报,早报头版头版名字熟悉,模样也熟悉。   现在贵为SN能源首席执行官的宋猷烈出现在头版头条上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呢,和一位年轻女性一起出现就比较稀奇了。   喵了一眼,宋猷烈背着一姑娘。   头版头条标题为:SN能源首席执行官“零绯闻”在十个小时前有望被打破。   有望?也就是还不确定来着,但也是**不离十。   顾澜生结完账,戈樾琇顺手把早报塞进行李袋里,这个举动现在想起来有一点点无聊。   戈樾琇把报纸丢进垃圾桶里,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出现在她梦里的也许是顾澜生的酸菜包子了。   旧事、旧人、旧物总是能轻易敲开回忆之门,即使你有多么不愿意它被打开。   顾澜生的手机依然处于无法接通状态中。   那杯水已经凉开。   喝水期间,戈樾琇目光数次往垃圾桶处。   从这个角度看,男人背女人的画面看起来还算不错,男的高大挺拔,女的腰肢纤细腿部均匀,在迷离夜色衬托下有几分胶卷感。   如果报纸信息属实,那么,她就是通过报纸才获知宋猷烈恋爱的事情了,怎么想这都是一件让人心里很不舒服的事情,好比是丈夫有了情人妻子是最后知道的人。   “丈夫有了情人妻子是最后知道的人”这比喻让宋猷烈听了肯定不会愉悦到哪里去。   当然,他会把不愉悦掩藏得滴水不漏,而这比喻听在小姨耳朵里铁定会脸色大变。   戈樾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宋猷烈了。   曾经是她秘密花园里的甜莓如戈鸿煊理想中那般成长,强大,果敢,运筹帷幄。   但那又能怎么样,那还是她的甜莓。   这会儿,她的甜莓都公开和姑娘眉来眼去了。   那篇报道还附上女方姓名和芳龄,以及,女方目前和宋猷烈性属上司和下属关系,光这几点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宋猷烈背上的女孩戈樾琇来约翰内斯堡第一天就知道了,这是深受这座城市欢迎的外国面孔之一。   当时在公车上几名男孩拿着平板电脑,出现在平板电脑的东方女孩面孔让她多看了几眼,是那种可以拿到很高综合分数的类型,有这么一类人,脸蛋没校花漂亮,但却可以高票当选学校“最受欢迎人物”。   眼下,情况应该是这样,和她很久没联系的宋猷烈和别的姑娘勾搭上了,深夜一起喝酒,喝完酒一起坐上一辆车,虽然没交代这两人下半夜的事情,但肢体语言已足以证明二人交情匪浅。   值得一提地是,宋猷烈肩上还挂着一个女式包。   看来,她得找个时间和她的甜莓聊聊了。   只是,眼下还有顾澜生的事情。   等顾澜生的事情解决完,她得让宋猷烈知道,这个世界有些人不是他想摆脱就摆脱的。   把报纸塞进抽屉,戈樾琇再次尝试拨通顾澜生电话无果。   继而,段然的电话也拨不通了。   傍晚,从茨瓦内传来消息,前往茨瓦内履行医疗任务的救援小组出事了。   1948年至1991年近半个世纪的种族隔离制让南非催生出一个个暴力社团,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这些暴力社团依然在这片土壤上风生水起,光开普敦就有十万人从事暴力活动。“美国帮”是南非臭名昭著的暴力社团之一,绑架外国人是这个社团的收入财源之一。   救援小组抵达茨瓦内还不到三十分钟就落入“美国帮”手里。   这伙暴力社团这次一反常态不要赎金,而是想通过四名小组成员和政府展开谈判。   在中间人的牵线下,“美国帮”和茨瓦内政府官员进行为时四十分钟的交流,“美国帮”想用四名人质换取他们十名现在开普敦服刑的成员无罪释放。   伴随茨瓦内政府官员愤然离席第一轮谈判以失败告终。   “美国帮”要求无罪释放的十名成员四年前在开普敦街头以自制.炸.弹炸毁了三辆外国政要的汽车,导致五名后勤人员、两名志愿者当场死亡;两名外交官、数十名民众受伤,当天恰逢非洲外长会晤在开普敦举行,这场事故就发生在开普敦安保部长对外宣称他们在会议现场投下重兵的十五分钟后。   这个事故让开普敦政府颜面大失。   南非有三个首都,分别为茨瓦内、开普敦、约翰内斯堡。   这三个行政中心都是抱着各扫门前雪的态度,医疗小组是在茨瓦内出的事,怎么都扯不到开普敦政府的头上,而“美国帮”提出的十名交换成员现在开普敦监狱服刑,开普敦政府是怎么都不会放过让他们脸面尽失的家伙。   如外界所猜想,茨瓦内政府在开普敦政府那里碰了壁。   当茨瓦内市长挂断那通电话时,距离“美国帮”提出的七十二小时期限已过去八个小时。   无奈,茨瓦内政府只能把希望寄放于约翰内斯堡。   毕竟,无国界医生医疗营地就在约翰内斯堡,然而,在通话中约翰内斯堡官员向茨瓦内政府发难,人是在茨瓦内丟的,救援小组四名成员要有个三长两短,茨瓦内政府势必要负全部责任。   俨然,救援小组遇持事件变成政客们手上的皮球。   也对,无国界医生和志愿者们没什么差别,在你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之前,那些人会和你说:我们无法给你配备保镖助理;我们无法承诺你会在这次救援任务中安全回来;甚至于,我们无法保证那枚火箭.弹会不会落到你头上。   夜深、深夜、凌晨、黎明、天亮、繁星隐去、太阳升起、戈樾琇看着落在窗框上的日光从一个小小的圆点到无限扩大,直到铺天盖地。   一夜无眠。   这是戈樾琇度过的最为漫长的夜晚之一。   这个夜晚,她只能通过手机接收消息。   再过十分钟,医疗小组一名处理突发事件专员将会抵达茨瓦内。   戈樾琇知道,这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解决方案,当地暴力社团犯罪不在各国违和部队条约之中,和那些暴力社团分子谈道德仁爱只会招来耻笑和谩骂。   果然,中午传来的消息是:茨瓦内政府和“美国帮”的第二次谈判再次以失败告终。   医疗小组特派专员连谈判桌的桌角都没摸着。   七十二小时已经过去二十五个小时,“美国帮”老大放话,茨瓦内政府要是再不拿出诚意,他们会在四十八小时里以抽签形式先枪杀一名救援小组成员。   顾澜生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几率,这四分之一几率也许终将导致她再也吃不到北京酸菜包子。   戈樾琇挪了挪坐得发麻的屁股,她在这个四方盒子里已经连续呆了二十几个小时。   在这二十几个小时时间里,没人来敲她的房间门。   医疗小组有上百人,这些人似乎忘记还有她这号人物,也只有顾澜生记得她,吃饭时间到来催吃饭,睡觉时间到了催睡觉,生病时催看医生,手机响了,不用看,十有九八是顾澜生打来的。   甚至于……在她弄到联合国特邀观察员证件的第二天,顾澜生递交了无国界医生申请书,她不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解释为什么。   从茨瓦内没再传来消息,显然,谈判陷入僵持,而时间依然一分一秒流淌着。   第二十六个小时,戈樾琇吃掉两包速食面,再把手机铃声调到四点。   她需要好好补充睡眠,无需担心她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受失眠困扰,就像顾澜生说的“戈樾琇是没心没肺的女人。”   不到三分钟时间,戈樾琇完完全全进入睡眠状态。   三点,手机闹铃如约而至。   关掉闹铃,戈樾琇又吃了两条香蕉,吃完香蕉洗头洗澡,打开行李包千挑万选才勉强选出一套衣服。   换好衣服,拿出化妆包。   四点四十分,戈樾琇带上房间门。   离开营地前,戈樾琇还特意去了后勤人员办公室走一趟,办公室两名工作人员一开始没认出她。   报完姓名,两名工作人员毫不掩饰鄙视的目光。   理解,自己最好的朋友现身处险境,她还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戈樾琇从两名后勤人员口中得知,茨瓦内政府已派出若干兵力对“美国帮”的活动区域进行侦查。   若干兵力?是两名还是三名?   戈樾琇心里冷笑,若干兵力也只不过是茨瓦内政府的作秀方案。   事实上,这些人心里话是:活着回来算你们捡回一条命,死了也是你们倒霉,多少人挤破头想远离这片黑土地,你们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以为跑了这一趟就长大成人?蠢蛋。   或许,在地道非洲人眼中,她也是这批蠢蛋之一。   她是这批蠢蛋之一,但顾澜生不是,戈樾琇心里是清楚的。   司机保镖被解雇了,戈樾琇只能自己打电话给租车行。   租车行派来一名壮汉,这名壮汉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直到戈樾琇打开手提包,壮汉的目光才从她大腿处离开。   手提包里的枪是顾澜生给她的。   戈樾琇报上SN能源驻约翰内斯堡办公大楼地址。   抵达SN能源办公大楼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十二分钟,宋猷烈最近一直在约翰内斯堡办公,这是戈樾琇从报道上知道的。   希望,她的忽然出现对宋猷烈来说是一个惊喜。   能不惊喜吗?看看她都穿得这么火辣。   最后一次见面,宋猷烈是这么说来着“戈樾琇,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收拾烂摊子。”   老实说,当时她还真的被宋猷烈的气势和眼睛里的阴翳给吓到了,那是她的甜莓,回过神来一脚踹上去。   脚在半空中被抓住。   宋猷烈居然敢抓她的脚。   不,确切一点来说是:宋猷烈不仅敢抓她的脚,还敢把她摔了一个屁股朝天。   当时,仓库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身上裹着宋猷烈的外套,她刚刚从集装箱被挖出来,被塞进集装箱时穿在她身上是一件印有号码的性感睡衣,一伙人原本想把她当成礼物送住深山老林,给某武装分子头目当压寨夫人。   事件源头是她为了写出一篇噱头十足的文章混进夜总会,在混进夜总会的第二天就遇到了前来给自己头物色压寨夫人的混混。   戈樾琇总是能遇到倒霉事,这次也不例外。   这倒霉事还有个尾声,戈樾琇在集装箱被拉出来时性感睡衣下摆勾到集装箱插销,哗啦一声,灰头土脸的接过宋猷烈丢过来的外套。   当时,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声音冷得像冰窖。   “戈樾琇,你心里清楚,现在你还是不是戈家的公主全凭我一句话说的算,但愿,接下来你能有骨气一点,不要有求于我,这是最后一次,假如你当真有事情求我的话,记住,最低标准要有卡门的万种风情。”   没再看她一眼,宋猷烈扬长而去。   过几天,戈樾琇发现宋猷烈的私人手机号换了。   看来,宋猷烈自认为他在SN能源的势力巩固了。   也许吧,数次公共场合上,跟在宋猷烈身边的都是熟面孔,那都是第一批跟随戈鸿煊到非洲拓展事业的老员工。   事情很像那么一回事,教父隐居幕后,新教父走到台前。   新教父贴着“道德是壁画;良心是利益”的标签。   这些事情戈樾琇也懒得去管,最近阶段她日子过得还算顺心,有一次她还亲眼见到小姨从洛杉矶一家旗舰店走出,那模样又干又瘦,而且行动迟缓,当晚为了庆祝那一幕,她还喝了点酒。   如果不是顾澜生的事情,戈樾琇都差点把自己身份给忘了。   距离“美国帮”口中的四十八小时抽签杀人质已过去三十小时,夜晚将至,眼睛一闭太阳升起时,十二个小时就过去,她已经不指望那些人。   戈樾琇接触过南非暴力社团的一些小喽喽,这些人尽是一群亡命之徒,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现在不是摆谱的时候,不仅不能摆谱还得找出最实用的法子。   卡门?这号人物可是她和宋猷烈的共同回忆。   其实,那没什么,充其量这号人物也只不过是兼职舞娘的烟厂女工,正好,这也给了她一个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机会。   戈樾琇推开那幢号称南非第三高高楼的大堂大门。 第28章 好久不见   层层叠叠的落日斜晖成片聚集在约翰内斯堡市中心高楼大厦楼顶上,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变焦。   戈樾琇推开号称南非第三高高楼大堂大门。   这个时间段正逢下班高峰点,较早下班的是公共部门职员。   男公务员们白衬衫西裤,女公务员们发型一丝不苟,她的衣着打扮很难不惹来别样目光,女的满脸嫌弃男的则是把目光更多放在她大腿腰肢脸蛋上,他们应该也想看胸的,但胸被包包挡住了。   这一路上,手里的包包一直没离开胸部,姑且把胸部留给宋猷烈大饱眼福,戈樾琇心里是这么想的。   这个想法若是被小姨知道了,肯定需要安定丸,用一张满带悲伤的脸让佣人快给她安神药物。   这么想来,她似乎有一段时间没做出让小姨生气的事情了,戈樾琇想,小姨应该感谢顾澜生才得以过上舒心日子。   顾澜生是一个大好青年。   在这个大好青年面前,她偶尔也想尝试当好人,好姑娘的滋味。   但,那只是偶尔。   迎面走来的男女一看就是情侣,女的正在用非常不友善的目光紧盯着她,这是为什么呢?她可没得罪她,甚至于她十分肯定在这之前,她和这女的无任何交集。   疑惑的目光转向那男的。   这下,明白了。   男友当着自己的面拿眼睛吃别的女人豆腐,不生气才怪,只是,女士,你应该给你男友一巴掌,而不是怪罪于我,这个星球没设定任何和“衣着火辣”相关罪名。   怎么还在看?   这可不好,而且,不能白白遭受莫须有的敌意。   和那对情侣距离还有大约五步距离时,戈樾琇朝那男得眨了眨眼睛,她今天戴了假睫毛,据说这款假睫毛眨起眼睛来电力十足,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商家策划的噱头?   还真……还真不是噱头。   戈樾琇满意看到那男的停下脚步,反观那女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   但这显然不够。   放慢脚步,护住胸口的包缓缓往下移,她今天穿的是低领紧身衣,领口还是U型设计。   此举俨然让那男的把女友忘得一干二净,你看他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都踮起脚来了,就想着也许踮起脚来就能看到那道沟。   沟先生你就别想了。   包快速往上推,没得看了,勾唇一笑,和那对情侣擦肩而过。   几步之后,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这就对了。   南非女人以性格火爆出名。   还好,那位没给南非女人丢脸。   戈樾琇满意的走进电梯。   电梯里清一色都是男性,也就刚刚站稳,就有不下五人问她要到几楼。   这还是戈樾琇来南非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   几天前戈樾琇在南非一家**,整整四十分钟,除了服务生无任何一人来到她面前,当时,她也只不过是穿得保守一点,但脸蛋还行。   看来,衣着火辣脸蛋还行的女人比白衣黑裤脸蛋还行的女人强不止一倍,十倍都有可能。   拨了拨头发。   “谢谢,二十楼。”莞尔。   二十楼到了,电梯门一开,戈樾琇就看到象征SN能源的经典标志——新泽西桥。   上个世纪初,一个中国小伙子远渡重洋,在新泽西落脚,开了一家加工作坊。   加工作坊经营惨淡,好在中国小伙在而立之年时遇上被誉为“世界近代发展史最璀璨一页”的“工业时代”,加工作坊顺应潮流变成小型炼油厂。   中国小伙为了纪念自己的创业时期,炼油厂以新泽西缩写SN命名,新泽西桥为SN商标。“工业时代”让很多以开采加工为主的企业盆满钵满,SN就是其中之一,逐渐,SN变成了SN能源。   SN能源到了第二代人手里已经达到和诸多知名产业掰手腕的实力,SN能源第二代人深谙商场上不进则退的道理,在西方经济进入大萧条期时寻求转型。   到了SN能源第三代,在大多数资源公司裁员的裁员倒闭的倒闭,SN能源第三代领航者成功完成转型,并在短短五年时间成为全球五十强的资源巨头。   这五年间,SN第三代领航者还迎娶了世界货币基金组织的总顾问贺成周的千金。   现在,站在蓝色新泽西桥图腾下的女人就是号称SN第四代继承人,不错,就是她,戈樾琇。   看了自己一身行头,戈樾琇苦笑,如果此时她站在大厅上公布自己的身份,惹来的只会是公司的保全人员。   也许,会有一两名好事者朝她提出要求“你能提供身份证明”吗?   不,不能。   她能提供的只有她的身份证。   身份证不会白纸黑字写明她是戈鸿煊的女儿。   甚至于,她现在不清楚她的父亲大人是死是活。   SN第四代继承人做到这幅田地还真是够失败,相信她的曾祖父这会儿在坟墓里摇头叹气。   可这不能怪她啊,谁叫她遗传了妈妈家族的精神疾病,公开继承人有家族性精神病遗传史对于一个五十强的能源企业无疑是灾难。而精神病院对于SN能源继承人来说等同于学校课堂这个事实传出去想想都让人头疼。   正因这个原因,她在外界人眼中变成“神秘莫测”。   没人知道她的长相、她的名字、她的出生年月。   她联系不上戈鸿煊,又拉不下脸去找外公,老爷子之前说了“戈樾琇,你要是再胡闹我就打电话给律师”。   打电话给律师做什么呢?   打电话给律师和她脱离关系,这是在戈樾琇第四次婚姻失败时老爷子搁下的话,还是通过他助手传的话,那时,老爷子已经连话都不愿意和她讲了。   这样也好,在老爷子面前当乖女的日子现在回忆起来让戈樾琇心有余悸。   近阶段,戈樾琇日子过得还不错。   昧着良心写那些攻击某个企业、某个部门的文章卖得不错,当然,那是她缺钱时才写的。她也曝光过一些黑心企业,疯劲来了时,也对政治家呲牙,当然,前提是这些家伙的小辫子被她拽住。   这听起来正义满满。   不,才不是,她只是太无聊了。   戈樾琇的人生从她懂事以来就忍受不了一丁点无聊,这听起来和一名多动症患者没什么两样,通过各种各样的动态动作才能压下心理生理产生的躁动。   好了,现在不是自我反省的时间。   看了一眼蓝色的新泽西桥,垂目,眼帘再掀开时,蓝色新泽西桥和街头广告没什么两样。   戈樾琇想过要见宋猷烈得费一点劲,可没想到费很多劲还是见不着,前台人员是一名中年妇人,这位瞄了她一眼后就暗地里翻白眼。   翻完白眼后是职业笑容。   笑着问她有预约吗?   “没。”   中年妇人收起笑容,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能让我和宋猷烈……”见中年妇人作势要从椅子起身,慌忙改口,“能让我和宋先生通一次话吗?”   中年妇人拿起座机。   但,那是一通打到保安室的电话。   戈樾琇只能出示自己的记者证,还附上联合国特邀观察员证件。   中年妇女把目光投向大厅,分明是:保全人员动作太慢了,这打扮花哨的女人行为十分可疑。   呼出一口气,戈樾琇从包里拿出一只耳环。   “它是宋先生送给我的。”耳环在中年妇人眼前晃动着,在说这话是戈樾琇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耳环原本是一双的,当她戴上它时其中一只被宋猷烈丢到海里喂鱼了。   宋猷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戈樾琇自然心知肚明,耳环原本应该戴在另外一个姑娘耳朵上,她任性惯了,要把耳环占为己有对于她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结果,耳环变成是宋猷烈“送”她的了。   即使只是一只,那也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直到现在戈樾琇还留着这只耳环,以一名精神疾病患者的心态来解释,为什么要一直留着这只耳环,大致是因为耳环是别人的。   这世界有那么一种人,别人的东西才是最好的,戈樾琇想她也许是这一类人,当然,这个特征只针对宋猷烈。   如果再解释细一点的话,这纯粹是占有欲在作祟。   对偷偷种在后花园的甜莓她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限。   这个理念一直未曾改变。   对于那只在晃动的耳环,中年妇人视若无睹。   “女士,您稍微思考一下,男人会在什么样的状态下送女人耳环?”嘴角堆着笑容,“换个说法,女士您这是在为难我,这也许会导致您的工作不保,往宋先生秘书室打一通电话,让秘书室的人传话,说一名叫做戈樾琇的记者找宋先生有事其实也就举手之劳而已。”   这番话转过来就是:喂喂,姐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但——   中年妇人直接从座椅上站起,双手撑在前台桌面上,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连眼睫毛都在传达着:就凭你?   眼睛在打量她,嘴巴也没闲着:“几天前,我才打发走一个自称怀了宋先生孩子的女人。”   还有这样的事情?   看来她的甜莓这几年来女人缘更好了,也不知道几年后会不会自称“宋猷烈结发妻子”找上门来。   “耳环都送了,没理由不给手机号。”中年妇人横抱胳膊。   中年妇人的话还是有一点点道理的。   戈樾琇看了一眼天色,一旦宋猷烈下班她就会错失一次找他的绝佳机会,原本,她是想给宋猷烈一个好印象来着,毕竟她现在有求于他。   看来,行不通了,只能用最为简单粗暴的方法了。   戈樾琇把手伸进包里,枪就放在暗格里,手紧紧握住枪眼睛在寻找合适的下手对象。   这名中年妇女也只不过是一名前台人员,二十楼的一名前台人员遭挟持不会在短时间里惊动四十六楼的总裁办公室。   从前台位置可以清楚看到电梯房,电梯房有八部电梯,最靠前台的那部电梯红色数字按钮显示有人从四十五层下来。   职场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越高层楼办公的人办公室越大,职务越高。   红色阿拉伯数字在急速往下跳,眨眼功夫就到了四十层楼,余光中戈樾琇看到大厅门闪进来几条身影,那是保全人员。   中年妇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好吧,举手做出投降状,脚步往后倒退,咋看是往大厅出口方向倒退。   电梯红色阿拉伯数字往下跳的速度让戈樾琇很满意,十一、十、九……几名保全人员此时也停下脚步,静观其变。   没人留意她伸进包里的手。   甚至于有两名保全人员还低声聊起天来。   看来,她看在这些人眼里和几天前号称怀了宋猷烈孩子的女人没什么两样,都是想以出格的方式引起宋猷烈的注意。   红色数字跳到三。   倒退的脚步改成往前。   往前大大跨出一个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红色阿拉伯数字转成二。   先回过神来的是那位前台人员,大喊一声:抓住她。   再三个大跨步,红色号码变成一。   “叮”的那一声美妙极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电梯里起码有五个人以上,这五个人中有一人穿裙子,三人穿牛仔裤,一人穿西裤。   大厅门口几条人影快速往电梯移动,戈樾琇侧身闪进电梯。   在保全人员距离电梯还有大约三米距离时,戈樾琇左手按下电梯关闭键,与此同时,右手手腕一抖,包从手中掉落,但枪没有。   右手牢牢握着枪,倒退到电梯中间,左手按照心里的想法拉出电梯里那个穿西裤的,灰色职业西裤配橘红色中跟鞋,这两种色系搭配在一起让人赏心悦目。   色系赏心悦目,雪白的脚裸也是充满美感。   不需要去看脚主人的脸蛋,戈樾琇就知道这是一名女性,还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女性,即使不是大美人冲着这配色也应该是小佳人一枚。   电梯里有七个人,这位站在最中间。   在办公室大楼电梯里,职务高者百分之八十会居中间,不是他们挑中间位置站,而是职务比他们低的人会直觉让出中间位置。   两扇电梯门缝隙越来越小,枪口抵住小佳人的太阳穴,把她拉到电梯的缝隙前,这样便于那几名保全人员看清楚电梯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跑在最前的保全人员迅速收住脚步,双手一挡,把他的同事们挡在背后,最晚到的是之前为难她的前台人员,这位张大嘴——   那声“May”穿过细小的电梯缝隙。   这声“May”后面是“她有可能做出对宋先生不利的事情。”   两扇电梯门牢牢合上,戈樾琇按下四十五号的电梯按钮,有点遗憾地是,这部电梯没有设有四十六号的电梯按钮。   不过,没关系,四十五和四十六也只不过是隔着一层楼。   如果说,在进入电梯前戈樾琇心里还没底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可以用“刚吞下一颗定心丸”来形容她的心情。   冲着前台人员喊出的名字,戈樾琇猜到被她用枪抵住太阳穴的小佳人是谁了,虽然不是大美人但也可以勉强送上“小美人”称号了。   还真巧。   “May”   那名前台人员在喊这个名字时语气可是充满了关切,想必,小美人人缘不错。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戈樾琇很是期待当电梯门再次打开。   到时,会不会第一时间看到宋猷烈,从四十六楼下到四十五楼远比从一楼上到四十五楼快得多。   好久不见(05)   电梯门缓缓关闭,伴随脚底下微微的震动,排列整齐的阿拉伯数字亮起,从一跳到二,二又跳到了三。   电梯里,鸦雀无声。   挨着电梯号站着一名白人女孩,白人女孩似乎还没从这忽发事件中回过神来,一双眼睛呆呆落在戈樾琇右手腕上。   怎么,在怀疑她手上的枪?   “要不要我用实际行动告诉你,这把枪可以把一个人脑壳当成西瓜一样射击?”问。   “啊——”   戈樾琇抖了抖手腕。   白人姑娘头手嘴并用:“不,不不……”   “看住电梯,不要让人进来。”戈樾琇用从和黑帮小喽喽打交道时学来的语气叱喝。   “好,好,一定一定。”白人姑娘迅速转过身去面对电梯按钮墙。   呼出一口气,戈樾琇开始打量起周围环境,电梯空间很大,简洁大气有大企业风范,打量完电梯接下来就轮到人了。   清一色的年轻女人面孔,除了靠近戈樾琇左手边站着的那位表情比较平静之外,其他几位脸色都和那名白人女孩差不多。   理解,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表情较平静的是一张亚洲面孔,也是六人中唯一穿裙子的,这位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来着。   “目的是什么?”   但这话自于被用枪指住太阳穴的人,也是宋猷烈的绯闻对象,从戈樾琇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四分之三的容颜。   瓜子脸型,皮肤很好,细鼻梁,短发,淡妆,清新女郎类型。   目光往下,除了胸部平扁之外身材比例都不错。   总体来说,比出现在平面媒体上的形象还要好上一点点。   杂志上怎么介绍她来着,说这是从小在伦敦长大的姑娘“May”。   May五月的女孩。   依稀间,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另外一张面孔,那张面孔在眼前这张面孔带动下越来越为清晰。   握住枪的手有点抖。   闭上眼睛。   心里倒着默念,从三到一。   眼帘再度掀开。   “你想做什么?”这次开腔的是靠近戈樾琇左手边的那张亚洲面孔。   对上迎面而来的咄咄目光,轻声吐出:“你猜?”   “你……”那位身体往前倾。   戈樾琇加大握枪力度,枪嘴直逼得小美人太阳穴处的青筋凹出。   原本打算出头的那位只能作罢,乖乖回到原地。   电梯箭头在快速上窜着,四十五层楼已经走完一半,这个不透一丝风的方形盒子里,静寂如死,假如把它横着放的话,那么它就是一口棺材模板了。   戈樾琇在心里碎了一口,晦气。   要知道,现在她是在和时间和造化赛跑,跑不过了她也许就吃不到顾澜生做的酸菜包子。   很奇怪,顾澜生做的酸菜包味道也不见得多好,可她就是喜欢,隔一段时间没吃就会浑身不对劲,想方设法千方百计一定要吃上一口,只有吃上一口了心才踏实了,嗯,还在,还是那个味道。   没变,一切都没有改变。   戈樾琇讨厌改变。   四方盒子气氛太沉闷了,戈樾琇觉得也许可以尝试一点轻松话题,大家都是年轻人,握枪力道稍微松开一点点,这个讯息马上被抓住。   “前台工作人员一定告诉过你,几天前有一名自称怀了宋先生孩子的女士找到这里来。”宋猷烈的绯闻对象说。   懒懒从鼻腔哼出一声。   “昨天,宋先生秘书办公室接到这位女士的致歉电话,她是因多喝了几杯才做出蠢事,这通电话让她的十五天行政拘留变成六小时的社区服务令。”   这个时间点戈樾琇很讨厌拐弯抹角的话。   “你想表达什么?”问。   “醉酒行为追究起来也就是一个过度骚扰罪,阁下现在的行为到了法庭上就是持枪挟持人质,罪名一旦成立,起码接下来至少十年里时间里,你不能到美容院去做头发。”娓娓道来着。   只是,还没讲到主题,这次戈樾琇连回应都懒了,直接用枪嘴表达自己的不耐烦。   “假如说,你和那个醉酒女人一样也是喝醉酒的话,我想在电梯门打开前我还可以帮助你,我以前也留长发,长度和你差不多但没你漂亮,那时,我很想像你一样,把发尾烫成芭比娃娃卷,只是我受不了烫发水的味道。”顿了顿,“和你说这些是想表达,我不讨厌你,即使你用枪指着我,我明白每个人都有冲动的时刻。”   这近乎套得可真是不留痕迹,在套近乎中又适当赞美了她的头发。   “你要怎么帮我,很多人看着我用枪指着你的头,我猜现在他们已经报警了。”戈樾琇语气不无担忧。   “假如指着我的是一把玩具枪的话,那就构不成持枪挟持罪,这只是一出闹剧而已,你参加朋友的换装派对,在派对上你喝了很多酒,酒精让你产生荒唐的念头,你把一把玩具枪放进包里,你希望能借助这把玩具枪见到心仪的男人。”   “看,这不是闹剧是什么。”   宋猷烈的绯闻对象还真是——   机灵、反应快、心思缜密、富有创意、优点一箩筐,怪不得能成为最受约翰内斯堡人欢迎的外国面孔之一。   假如绯闻是真的话,宋猷烈的眼光还算可以。   电梯墙上升的箭头已往三十层以上冲。   看了一眼宋猷烈的绯闻对象,压根没半点洋洋得意之情,戈樾琇在心里骂了一声真扫兴,这位假如脸上哪怕有一丝丝洋洋得意之情,事情都会有趣上一点点。   “您能把枪稍微移开一点点吗?”一番推心置腹后,那位细声提出请求。   “不能。”冷声回答。   “或许,我刚刚的话您需要再考虑?”   “不需要。”   “那……”   “我没有喝酒,也没去参加朋友的换装派对。”一字一句,这样说够明白了。   这话迅速惹来亚洲面孔女人抗议:“你是我见过最不识好歹的人,也只有May才会想帮你这样的人。”   帮她?难道不是帮她自己吗?被枪顶着太阳穴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片刻。   “直觉告诉我,这事和我没关系,能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吗?”绯闻对象如是说,如是问。   直觉还真准。   “看在头发的份上吗?”戈樾琇嗤笑,“看来你很好奇,这份好奇是不是因这件事情牵扯到宋猷烈。”   沉默。   看来她猜得没错了。   “至少十年不能到美容院去弄头发的确是一件糟糕事情。”自言自语道,身体稍微往前倾,低声说,“所以,别担心,只要你乖乖听话危险只是暂时的。”   目光注视着电梯操作板,已经冲到四十层。   还有一点点时间呢。   “还有,”稍微提高点声音,“谢谢你提供的玩具枪点子,要当真有人报警,我会让宋猷烈按照那套说法打发警官们。”   太阳穴处再度凹起的青筋让她不注意都难呢,这回她可没有加大握枪力度,看来……小美人对她的甜莓有好感。   也许,已经不仅是好感。   再凑近一点点,问:“亲爱的,那么现在,你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那个用枪指着你的女人和宋猷烈是什么关系呢?”   沉默。   那颗头颅企图想转过来看清用枪指着自己的女人长相。   不要命了吗?枪嘴第二次往太阳穴皮肤表层陷入。   “May,”一边传来了惊呼,“我求你什么都不要做。”   惊呼声伴随着那声“叮”电梯终于完成它的使命。   四十五层到了,电梯门缓缓展开,从一条细细的缝到宛如一扇天窗,电梯外——   没有大批保全人员,也没有大批专业人士,更没有宋猷烈。   电梯外空无一人。   先不谈她的心情,也不知道这个光景会不会让小美人心里失落,毕竟,几天前二人还共度良宵。   从电梯走出的只有戈樾琇和宋猷烈的绯闻对象,电梯会把剩下的六人送回一楼,这短短五分钟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一出惊魂记。   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枪嘴没有离开小美人的太阳穴。   空无一人的走廊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戈樾琇现在没闲暇心情是思考,空无一人的走廊对于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这期间,戈樾琇和宋猷烈的绯闻对象似乎达成某种默契,她带领她找到通往这幢大厦最高楼层的电梯,打开电梯,走进电梯。   电梯门再次打开,第四十六层楼到了。   总裁秘书室就设在电梯拐角处,数十步距离而已。   从带领她找到四十六层电梯,到电梯打开这极短时间里,无一都不在告知着戈樾琇,被自己用枪指着的女人和宋猷烈关系匪浅,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这女人一次次往宋猷烈办公室跑。   秘书室为半开放设计,百叶窗墙一半拉上一半没拉上,两名职员正埋头办公,对于办公室外的两个人影毫无察觉。   从电梯门打开没看到宋猷烈戈樾琇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的甜莓小时候就是一个阴谋家,给女主人洗画具给男主人擦猎.枪等等讨好人的事情总是做得不露声色。   眼下对于宋猷烈来说,让SN能源继承人继续隐身才是上策,换言之,对于一名意在夺权的人来说,现在还不是撕破脸时候。   宋猷烈的办公室一眼在望。   不,严格说来,是戈鸿煊的办公室,在公共场合,宋猷烈没少假惺惺纠正他现在只是SN能源的代理总裁。   站在办公室门口,示意小美人敲门。   “咚咚咚。”   敲门声落在檀香木制作的门板上,低沉浑厚。   从门里传来的那声“门没锁”熟悉得像日日夜夜在耳边,又陌生得分不清是今生还是来世。   两只手同时落在门把上,一只手来自于戈樾琇,另一只手来自于宋猷烈的绯闻对象,先松手的是宋猷烈的绯闻对象。   还算识时务。   从太阳穴处的枪移到后脑勺:“身体左转,往前踏步,在这扇门关上前不要回头。”   那女人往走廊尽头反方向踏出一步,落在门把上的手发力。   发力,旋转,侧身闪进,关门,反锁,一系列动作快而利索,让戈樾琇心里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口哨。   确信那扇门从外面无法打开,把枪往地上一丢,转过身,转身同时她还完成撩起垂落于胸前长发的举动。   也不知这举动看在宋猷烈眼里够不够风情?   之前,宋猷烈可是放话了,最好不要有求于他,倘若有求于他的话,起码要有卡门的万种风情。   卡门,法国作曲家乔治曲下风流美艳的舞娘。   对于这个人物,戈樾琇并不陌生,相信宋猷烈亦然。   并不是戈樾琇对于这号人物有多欣赏,而是处于在十几岁年纪里对于情和色的好奇,至今戈樾琇还记得作曲家对于卡门出场的一段描写:   她穿着一条很短的红裙子,露出不止一个破洞的丝袜,脚穿一双小巧玲珑的红色摩洛哥鞋,她推开披肩露出浑圆的肩膀,衬衫上有一大束金合欢,嘴里也衔着一支金合欢,她往前走着,腰肢扭来扭去,像一匹发情期的母马。   以前,为了惩罚宋猷烈背着她给妈妈小姨念诗,戈樾琇没少让他用挪威语给她念《卡门》多处露骨的片段,以上那段也是其中之一。   光用脚趾头都可以猜到,彼时间他在念那些片段时心里有多么的不乐意,这足以成为他成长阶段的耻辱。   现在,小阴谋家长成大阴谋家了。   而今,机会来了,还是昔日羞辱自己的人自己送上门来。   遗憾地是,时间过于匆促,戈樾琇不知道去哪里找金合欢的衬衫和火红的摩纳哥鞋,旅行袋里就只有她上次混入成人趣味派对的衣服,裙子够短衣服领口尺度还行,而那时烫的卷发也还没拉直。   从一路走来那些男人的目光,想必,她现在衣着打扮和性感应该搭上一点点边。   余光中捕捉到立于文件柜处的那抹修长身影。   那么……   撩起铺在胸前的长卷发,撑起肩膀,弓着臂弯,像卡门出场时一样,把手插在两边腰侧扭着腰往前走。   记住,要像一匹母马。   对了,她嘴里没有金合欢花。   但,没关系,她有雪白的胸脯。   看,那么白花花的一片伴随她拿腔拿调的脚步像海浪的波纹,相信这一现象看在男人眼里足以让他们瞳孔放大。   只是,她的甜莓不像公共场合上善于发现目标的男人们。   所以,这让戈樾琇总是感到很头疼。   伴随扭来扭去的脚步,眼前视野逐渐开阔。   那立于文件柜一侧的人影以一种静止的姿态。   好久不见,宋猷烈。   继续扭腰往前移动。   勾起唇角。   宋猷烈,现在,贯穿你所有成长阶段如梦魇般的人物有没有让你感觉到快活感,看呐,那是贺竺的女儿,她现在看起来和她妈妈一副德行。   风雨交加的夜晚,戈鸿煊用他双手捧着她的脸,用的是想把她的头颅从肩膀上摘走的力道,但语气却是用羽毛挠痒痒的力道,导致于她还以为爸爸是在和她玩万圣节摘南瓜的游戏,她的脑袋就是那颗南瓜。   咯咯笑。   那道雷电以战斧式把天空劈成两半,那句话轻轻落在她耳边。   “你妈妈在没嫁给我之前就是一个婊.子,你也是,你也是一个婊.子。”   这回忆来得真不是时候。   睫毛沾到雾气,嘴角处倒也笑得欢。   宋猷烈,你看看我现在像不像一个婊.子。 第29章 好久不见   睫毛沾到了雾气,几个眨眼,眼前回归清明。   那立在文件柜一侧的人影穿着白色修身衬衫,半挽衣袖。   往那个身影移动。   更近了。   近到可以看到他白衬衫下,平静起伏的胸腔。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眉是微敛着的。   戈樾琇心里嗟叹,她都这样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哑然失笑,不止这一刻,一直以来宋猷烈对她都是心里不满意的。   若细说从前,一百人中一定有九十九人对她说:这是你咎由自取。   是,是,都是她的错。   现在,她这是服软来了。   停在宋猷烈面前,两人就只隔着一个脚步的距离。   怎么眉头还没松开呢?   彼时。   她讨厌他皱眉,在他皱眉时她总是会用手指一次次抚平他皱起的眉头,皱眉就代表一个人心里不快活。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怎么能不快活呢?即使不快活也只能放在心理。   也有她动手都没办法的时候,那时她就会告诉他,以一种很亲昵的语气说阿烈,我要去告诉小姨,我昨天晚上又不小心走错房间了。   于是,少年敛着的眉头逐渐松开,掉过头去看窗外,一直看着一直看着,世界在他眼中似乎变成一种静止状态。   这种时候,偶尔她把耳朵贴在他胸腔处,想知道这个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会不会有心跳。   此时。   眼前的人高自己可不仅是一个头,现在再去抚平他眉心处的纹路,想必要费上一些功夫,戈樾琇踮起脚尖。   嗯,这样好点。   缓缓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他眉角时缩了回来。   他正在看着她,眼神就像从前诸多时候,面对她时选择去看窗外一样,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晴天阴天雨天,沉静缄默。   俨然,他现在是把她当成是窗外的风景。   缩回手,嘴角一扯,那句“宋猷烈,好久不见”轻飘飘从她嘴角处溜出。   无任何反应。   翅膀硬了,翅膀硬了,戈樾琇心里唠叨个不停,从宋猷烈满二十岁后类似这样的唠叨越来越多。   一唠叨下去肯定会没完没了,戈樾琇勒令自己闭嘴。   现在不是斗气要强的时候。   现在是服软的时候。   对了,卡门。   双手举到头上,交叠,半垂眼帘,脸部角度朝下呈现四十五度角,挺胸收腹,腰肢伴随交叠的手掌波浪蛇一般摇摆,舞娘们总是以这样的方式向客人展现自己曼妙腰肢。   “宋猷烈,我像不像卡门。”微启双唇,问到。   “你比卡门还要好看得多!”   你比卡门还要好看得多,咧嘴笑,要从宋猷烈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可不容易。   但!   下一秒,戈樾琇就觉得不对劲,声音并不是来自于宋猷烈。   循着声音源头。   办公室不止宋猷烈一个人。   手迅速垂下,转身,把领口往上拉,再把头发拨回胸前,裙子太短了,扯了几下也就只勉勉强强包住臀部。   算了,都这样了还装什么?   戈樾琇回过身。   宋猷烈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这是一张经常出现在八卦杂志上的面孔,看客们闲暇时间喜欢讨论他的换女友速度,可见该位老兄的花心程度,但这并不妨碍女人们对其投怀送抱,这位外形谈不上出色,但好在自身能力足,三十岁被冠以“科技新贵”之美名。   科技新贵行为桀骜不驯,干过最疯狂的事就是为了球场的座位买下整支球队,是欧洲五大联赛之一的球队。   红酒杯配游艇杂志,显然,这二人在戈樾琇出现之前并不是在谈公事,这二人更像是在出演一出老友记。   她的甜莓怎么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心里发牢骚可肢体语言没闲着,对于一名自由媒体人来说,这样的人自然得巴结,SN能源以后当真被宋猷烈占为己有,她还得靠这个职业混口粮。   这位科技新贵好像叫库班来着。   手往着那位面前伸,附上奉承话:“上个月周末,我到贵球馆看球,那种体验简直可以用美不可言……”   伸出的手还在半空中,眼前已是空无一物。   宋猷烈揽着科技新贵的肩膀,两人低头细语朝办公室门口走去,而她俨然成了空气。   戈樾琇只能收回手,从背后传来开门声和“下次在一起喝茶。”“找个周末出海。”诸如此类的场面话。   关门声响起。   周遭安静极了。   这次,戈樾琇确信办公室就只有她和宋猷烈两人,但站在文件柜一侧一动也不动的人换成她,而一步步向她走来的变成是他。   那束锁定在他身上的视线像影像变焦镜头,从集中到逐渐涣散,究竟眼里捕捉到地是什么连她也不清楚了。   但,耳朵却是无比活跃,耳朵把刚刚听到的精准传达给她的中枢神经。   “下次在一起喝茶”“找个周末出海”的窃窃私语还有更低更轻佻的“口味有点独特”“等差不多了,把她的电话号码给我。”科技新贵话里头的意思大致是:这样的货色偶尔可以充当调剂品,等你玩够了就把她给我玩几天。   戈樾琇心里很奇怪,在听到些话时为什么没上前给上一个巴掌。   打完巴掌再如是告之:亲爱的,我现在是你脚踩着的那块地板的主人,如果那一巴掌还没让你缓过来,我就换一种说法,这是我爸爸的办公室,现在,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对了,我只能给你提供楼梯。假如你因这个巴掌忿忿不平想讨说法的话,你的父亲大人会奉劝你,宝贝,忘了那个巴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是两兄弟,欺负哥哥等于和弟弟过不去,和弟弟过不去就是得罪哥哥,那些人我们得罪不起。   戈樾琇在想,假如她真说出这番话,那个男人会不会青着一张脸从楼梯离开。   答案是——不会。   不是戈鸿煊名声不够大,也不是外公的影响力不足。   假如当真打了那个男人一巴掌,再说出那番话,也许会换来他哈哈大笑。   笑完,说不定还会说出以下这番话:“比起你,从自称某国公主的站街女口中说出的‘之所以浓妆艳抹站在夜晚的街道只是想体验平民生活’更加可信。”   十八岁时她也许会那样做,但二十六岁的她比谁都清楚那番话导致的结果只会是自取其辱。   再说,那些都不是她的荣耀。   而且,她还偷偷发过誓,要以比较像样一点的面貌出现在外公的生日会上。   只是……只是……心里有那么一处角落暗淡得像回归尘土的灰。   胸口一凉。   下意识间,大力搁开正拨弄自己头发的手。   宋猷烈近在眼前。   四目相对。   他的瞳孔映着自己此时的模样,一边头发已经被拨到肩膀后面,露出半边雪白的胸脯,即使之前已经把领口扯高了,但还是露出三分之一的球体。   伸手遮挡。   此举换来淡淡嗤笑声。   “现在,想起自己是贺成周的外孙女了?”和嗤笑声一样轻浮的还有声音。   戈樾琇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虽不是摩纳哥鞋但颜色也是红色的,高跟浅口配同色脚腕绸带,那系在脚腕处的绸带看着像火红的鸡冠花,艳、俗。   “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作为一名特殊病患,不论从听觉还是洞察力都会比一般人厉害,我猜,刚刚库班的话你听到了?”   继续看自己的鞋,心里想,还不错,宋猷烈有记住她的话。   “坦白说,我之前还充满期待来着,这个狂妄的家伙会不会挨上一巴掌,但很遗憾……”   “宋猷烈。”快速打断他的话,抬起头,注视着那张脸,一秒、两秒、三秒,抬手,说;“好久不见。”   三秒钟可以做什么呢?三秒钟足以让一个人从前尘往事中解脱出来。   那声“宋猷烈,好久不见”很是诚恳。   的确,他和她很久没见面了。   挡住半边胸脯的手滑落,后移半步,以便于她这身行头在他面前清清楚楚,说:“你应该猜到我是为什么而来。”   落日变成晕黄色,朝落地窗前仆后继,从四十六层楼层上放眼望去,唯有远山,和远山并列于苍穹之下地还有眼前的年轻男子。   “诺维乔克”坊间在谈及这号人物时总是得观望一番,再压低嗓音。   周遭静寂如斯。   不一样了,一切不一样了。   这应该是戈樾琇不愿意出现在他面前吧?   远山上是天空。   以前,她是天空他是远山。   但这一刻,戈樾琇心里清楚,一切倒过来了。   戈鸿煊的亲信曾经和她说过一番似是而非的话“你还是SN能源继承人,到死的那一刻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但阿烈更适合当SN能源的管理者,SN能源是你和阿烈的,你要体会戈先生的良苦用心”。   那声“戈樾琇”近在咫尺。   初初,他唤这个名字时是带着一丝丝怯意和讨好;逐渐,她没能从他叫她时听出任何端倪;少年时期他极少叫唤她的名字,偶尔不得不叫也是附带着一丁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现在……   现在则是肆无忌惮。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戈樾琇心里叹气。   拿眼睛看他,表示自己听到了。   “戈樾琇,我之前在想事情。”他和她说。   “这话什么意思?”   “你进来时我在想事情,导致于错过你的表演,”他捏着眉骨,“这次,我会好好评估你的表现力。”   这不是翅膀硬了是什么?   宋猷烈和她表明“翅膀硬了”还不止于此。   “戈樾琇,在这之前……”他毫不掩饰落在她大片雪白上的目光,缓缓伸出手。   眼看他的指尖即将落在她的锁骨上。   后退一步,笑着说我自己来。   把遮挡在胸前的头发清理得干干净净,裙子更短,领口比起之前无不及,看看,胸衣的蕾丝边都露了出来。   迎着他的目光,像对大厅看她的男人一样眨眼,她最擅长的就是即兴表演了,用戈鸿煊的话来说,她和妈妈一样在艺术方面极具天赋。   所谓的极具天赋在戈鸿煊眼里其实就是疯劲。   在即兴表演前,她需要酝酿情绪。   要怎么酝酿情绪才好呢?她现在可是着著名舞娘的行头,那么就从那位叫做“卡门”的舞娘开始吧。   关于“卡门”追究起来时间线还是挺远的。   彼时间……   一朵朵描着金线的玉兰花落在质地极好的绸布上,心灵手巧的裁缝师傅给绸布打上一圈圈荷叶边,微风穿过半边打开的窗,半边窗窗外是葡萄园,白天绿得都要滴出水来,但一到夜晚像是海面上的波纹,女孩坐在白色高背椅上,少年站在女孩面前,女孩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倾听,少年也在看着窗外,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朗诵。   少年的声线像融雪掉落在青石板上,又清又亮。   可是在念安徒生的《海的女儿》?还是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又或者是《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   都不是。   若此时有豆蔻少女经过窗前听到朗诵内容,肯定会红着双颊低声说一句“羞死人了”。   少年正朗诵着,身段妖娆的吉普赛女郎如何以身作则,引导刚刚抛弃未婚妻的年轻军官如何在女人身上获取感官上的极乐。   听啊:不离左右的枪掉落在地上,像极发酵的白馒头取代了枪被小心翼翼捧在手掌上,只需他低下头便可以尽情摄取那粒红莓果儿的芳香。   天空变成晕黄色,有微风吹过,窗帘被掀开一角,女孩从高背椅上站了起来。   就像那名吉普赛女郎,腰肢扭动,沿途是集市,每人看到她那副模样都要说上几句轻佻语,她来一句答一句,眉来眼去大送秋波,拳头往腰一插,一派大胆风流作风。   最后,她把目光瞄准远方而来,手里牵着马的清俊青年。   谈不上一见钟情,但她很是乐意把他沉静如水的目光搅得翻天覆地,最后,不得不追随她不停扭动的腰肢。   她沉浸于热闹的集市里,沉浸于集市里女人妒恨,男人狂热的目光里,只是,她的妖娆模样看在远方而来的青年眼中甚至于连那匹马也比不上。   她心里不乐意了。   手搁在他肩膀上,眼睛牢牢纠缠着他的眼睛,一刻也不容许他逃离,让自己的身体更紧贴上,扭动的腰侧就像一个老旧的钟摆擦着他紧致的小腹左右摆动。   那声“够了”打断了缓慢摇晃的钟摆。   喧闹的集市远去,女人男人的目光化为空气,周遭剩下趋近于暖茶色的晕黄日光,他和她站在大片的昏黄色下。   此时间……   坐在高背椅上的女孩长成那个模样看上去有些陌生的女人;站在高背椅前朗诵的少年变成了宽肩窄腰的年轻男子。   此时此刻,女人的手正搭在男人肩膀上,两具躯体紧贴竖着站,一番卖弄使得细细的汗渍从女人鬓角汇聚,沿着鬓角,滴落时悄无声息。   也就刚刚落地而已,覆盖在上面的汗滴更大更急。   缓缓,戈樾琇抬起头。   她的即兴表演可是起到了效果?是否把远方的清俊青年沉静如水的眼眸搅得天翻地覆,马缰是否从远方而来的青年手中脱落。   搭在他臂膀上的手摸索着,顺着他的右手戈樾琇触到了自己的腰。   眉开眼笑。   宋猷烈的手正搭在她腰侧上。 第30章 明月别枝   戈樾琇触到宋猷烈落在自己腰侧上的手。   眉开眼笑。   下一秒,身体被推开,这一下来得太急导致于她差点失去平衡,刚站稳,周遭光线大亮。   办公室的灯如数打开。   透过落地窗,平原上万家灯火。   宋猷越正在把若干私人用品放进公文包里,戈樾琇三步做两步朝着办公桌,一把抢走宋猷烈的公文包。   公文包被反手放在背后,笑嘻嘻问宋猷烈我刚刚表现力如何。   他瞅着她。   光线很足,把宋猷烈那张漂亮脸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个清楚明白。   真扫兴,她刚刚那一番卖弄没激起一丝涟漪。   “不行的话可以再来一段。”舔了舔嘴唇,说。   “不用。”转身把外套挂在臂弯处,侧身背对灯光,黑色瞳仁铺着淡淡幽光,时明时暗,“表现力还不错。”   表现力还不错啊,绕到他前面:“那这个忙你可是帮定了?”   没有应答。   她娓娓道来,还着重强调自己和顾澜生的交情,大有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气。   末了,用很是自我感动的语气自言自语“你一定想不到我也会去帮助别人,老实说,我自己也想不到。”   说话间,落日余晖已如数回归天际,变成很亮的一撇,形成虎视眈眈之状,远山变成一道道剪影。   天黑了。   不见宋猷烈回应,戈樾琇急了,那声“宋猷烈”附带五分威胁五分质问。   “全部说完了?”他问。   不再掩饰自己不耐的神色,冷冷说:“你也知道的,我讨厌穿高跟鞋,更别提穿着高跟鞋扭来扭去了,这一切还不是为了……”   “我知道,都是为了那位和你交情很好的朋友。戈樾琇,”宋猷烈声音同样不是很客气,“你得分清楚,这位和你交情好但和我没任何交情,SN能源只开门做生意,不参与任何帮派争斗,真担心你朋友,你得去找国际救援机构,或者给大使馆打电话。”   戈樾琇想过宋猷烈会推脱,但没想到推脱之词会这么不给脸面。   “这么说来,你不打算帮我了!”顿脚。   “被挟持的人又不是你。”轻飘飘说着。   “你……”   “即使是你,也得由股东们投票决定这件事是交给警方处理,还是私下解决。”   “宋猷烈。”眼前一暗,大片阴影覆盖在她脸上,宋猷烈居高临下,状若大山压顶,声音往下降,“我……我可是按照你之前说的那样,把自己变成这幅鬼样子,你之前不是说过,要是……”   当天宋猷烈说过的那番话这会儿戈樾琇怎么也说不出口,垂眸,声音降得更低:“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宋猷烈,你要是敢忘的话……”   “我没忘,我是说过那样的话,”冷冽声线来自于头顶,“但我没让你采用那样别具一格的出场仪式。”   原来,是不喜欢她的出场仪式,也不知道这个“不喜欢”是不是建筑在她用枪顶在他绯闻对象头上。   “戈樾琇,你得感谢你的姓氏。不然……”指尖轻触她的头发,说,“你今天的行为铁定让你未来十年不能到美容院去弄头发。”   十几分钟前,戈樾琇在另外一个人口中也听到一模一样的言论,看来,的确是有办公室默契这个说法。   可真默契。   “宋猷烈!我给你三秒钟时间考虑!”一字一句,“帮还是不帮?!”   话音刚落。   “不帮!”   放以前,即使不帮,宋猷烈也会装模作样考虑三秒,现在……当真是翅膀硬了。   公文包狠狠朝他脸上砸去:“宋猷烈,你去死!”   她得是多天真才会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   朝门口走去。   距离门几步之遥,戈樾琇看到之前她丢在地上的枪。   那个念头来的很快,一触即燃。   捡起枪,从小她玩枪就很溜,之前用枪并没有上膛。   这一次,实打实。   一个转身,枪口对准宋猷烈,虽然这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但一旦扣动扳机,结果都一样。   往前的脚步很稳,枪口对准射击目标。   二点五米的射程,一点五米,半米。   停在距离宋猷烈半米处所在,枪口对着他的左胸。   再怎么想,往那么漂亮的一张脸上开一个窟窿都是一件对不起造物者的事情。   握枪的手不见有一丝一毫的抖动,被枪指着的人亦然。   “宋猷烈,你是知道的,我脑子不正常,所以,我总是做出很多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情,包括现在用枪指着你。”她和他说。   这话没半点夸张成份。   她是一名家族遗传精神分裂症患者,出入精神疗养中心对于她来说和上课下课一般平常。   很多时候,连戈樾琇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做出那么多荒唐的事情来呢?怎么就做出那么多荒唐的事情来呢?   如此刻。   因为压根不相信,所以没握枪的手缓缓压在心上。   那里,不见任何一丝慌张,甚至于,很欢快,一个甜美的声音在一个劲儿催促着她:快扣动扳机。   甜美的声音很稚嫩。   戈樾琇觉得这个声音很像她十二岁时。   “快扣动扳机。”思想重复着那个声音。   有微风吹过,少年在用挪威语朗诵十四行诗:   我怎能把你比作夏天。   你比它更可爱,更温婉。   “快扣动扳机。”甜美的声音催促着。   “再给他一个机会。”另外一个声音响起。   “再给他一个机会。”思想重复着。   蠕动嘴唇,一字一句问:“宋猷烈,帮还是不帮?”   是为了和她交情很好的顾澜生吗?不,已经不是了,让她讨厌的是那句“不帮”,只要他改掉答案,她心里就会舒服了。   真的。   她只是需要他改掉答案而已。   被枪口指着,自然得改答案了,每个人在面对死亡时都会怯弱,连脑子不正常的人也会。   有一次戈樾琇觉得无聊,想试看看贴满警示的高压墙是不是虚有其表,触到时身体大力被弹回,躺在地上,眼睛看着天空,原来,一名精神病患者也怕死来着。   从此以后,戈樾琇看到高压墙都会躲避得远远的。   在等待他改答案时,她的心情很好。   舒心看着宋猷烈好看的嘴唇,那嘴唇她是吻过的,而且不止一次吻过,有时吻着很美好,有时候吻着很苦涩,有时候吻起来又很愤怒,有时候又很悲伤。   侧耳倾听。   等待——   “不帮!”   甜美的声音再次甚嚣尘上,于耳畔耳语:快扣动扳机。   对啊,得扣动扳机。   她的甜莓破坏了她的好心情,刚刚,她心情很好来着。   手指缓缓下压。   “砰”一声,枪声响起。   下一秒,子弹穿进沙发。   好了,好了,扣动扳机了,枪声响起了。   世界安静了。   只是子弹为什么会射进沙发呢,想了想,那可能是因为在扣动扳机时宋猷烈撞了她。   难不成,他在试探她是不是真舍得射击他。   真可笑。   的确她是小姨说的那样,是没良心的人。   戈樾琇身体被动往后倾斜,紧接,另外一具身体覆盖在她身上,再紧接着,手里的枪重重飞向衣架,衣架掉落,掉落时把几样办公用品也顺带扫落。   在大片“哗啦啦”声中,紧闭双眼,一张脸下意识间往着最为安全的所在,紧紧贴上。   回音散去。   周遭状若飓风过后的午后,闭塞,静寂。   但有那么一拨声响,似是穿透泥土而来,在静寂的午后“砰、砰、砰”个不停,伴随这拨声响的还有起伏不停的胸腔。   弄清这拨声响来源,戈樾琇扬起嘴角。   并不是真不怕死。   面对枪口,宋猷烈并不是真的不怕死。   这个念头让戈樾琇一扫之前的郁闷。   索性,打开双腿紧紧缠住他的腰,手也没闲着牢牢环住他颈部,脸从他的怀里一点点解脱出来,找寻目标。   “帮还是不帮?”恶狠狠说,“宋猷烈,你要是敢再说不帮的话我就咬掉你耳朵!”   是的,此时此刻,她完完全全可以做到,只需要呲牙的功夫。   即使不能把他耳朵咬掉,也可以在他耳朵软骨处咬出一个齿洞来,她知道那块是最好下口的地方,暗夜里,她不仅一次看到那铺在他耳朵软骨处的灯光,亮亮的像要穿过耳廓,耳廓上有淡淡一层绯红,煞是好看,舌尖轻轻卷过,那层绯红又深上一点点。   压低声音:“宋猷烈,再给你一次机会,帮还是不帮?!”   问完,磨牙霍霍。   混蛋,敢说出一个不字,就咬了。   回应她地是。   “不是应该给三秒考虑吗?”   好像……的确……应该给点考虑时间。   脸贴着他的脸,目光看着天花板,安静等待着。   等着,等着,细细看的话,天花板似乎有暗色纹路,那暗色纹路让戈樾琇看得有点犯困。   “三秒过去了没有?”她问他。   好像……时间已经过去一些些了。   “没有。”低黯的声线回答着。   没有啊……那就再等一会,继续看着天花板。   “三秒过去没有?”眼帘开始变重。   这次回应她的是敲门声。   “宋先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门外女声小心翼翼问着。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你们现在可以下班了。”宋猷烈回答。   那一问一答让戈樾琇从困意中解脱,这困意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一定是她一个晚上没睡的原因。   对了,顾澜生……思想间,身体已被动从地上起身。   把她拉起,宋猷烈开始整理衬衫,再捡起枪,拿着枪往洗手间,冲水声响起。   从洗手间出来时,宋猷烈手里已经没有了枪。   后知后觉,戈樾琇嘴里嚷嚷着:“那是我的枪。”嚷嚷完,戈樾琇又想起顾澜生的事情。   跟在他身后:“宋猷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戈樾琇和宋猷烈离开办公室时,秘书室办公室门已经关闭,会客厅董事室会场的大门亦是紧闭,整个四十六层俨然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紧跟宋猷烈的脚步,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就只有戈樾琇的声音。   声音肆无忌惮。   宋猷烈还没回答她帮还是不帮。   像回到以前,看似是她大占上风,但实际上真正被调动情绪的人是她,面对山一般沉默的人,唯有张牙舞爪。   “宋猷烈,我发誓等这件事情过去,我一定写一篇揭发你滥情视女性为玩物的报道,对了,这里还得添上和已婚女性有染,和未成年女孩有过不下一百次开房记录这两样,你知道我擅长于胡说八道,这世界就是这样,正经八百的话人们不爱听,越不可信的越被奉为真理。”恶狠狠说着。   “到时我一定贡献销售量。”他回。   走廊为垂直设计,尽头衔接着电梯。还没走完一半,她已经被落下了数十步,即使她加快脚步,两人距离还是没被拉近,他腿长,而那双十公分高的鞋也妨碍她的步伐。   “宋猷烈,你给我站住。”手指对着宋猷烈的后脑勺。   置若罔闻。   索性,戈樾琇停下脚步:“信不信我回去就打电话给电视台,我要在他们最卖座的电视节目上公开自己的身份,你知道的,假惺惺的那一套我很在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向外界阐明自己目前处境危险更是不在话下。”   终于,宋猷烈停下脚步。   怕了吧。   站直身体:“当然,我是不会说出你名字的,不过这样收到的效果更好,现在的电视观众好奇心总是很重,让SN能源继承人处于危险处境的人是谁,很容易猜。”   宋猷烈回过头来。   戈樾琇横抱胳膊,懒懒说:“我再给你三秒,宋猷烈,帮不帮?”   “戈樾琇。”   斜眼看走廊天花板。   “看来,你很想上404错误栏目,信不信,你前脚刚离开电视台,后脚电视观众就会把你送到404错误节目竞争王牌奖项‘最佳表演奖’,以及!”宋猷烈加重语气,“戈樾琇,我巴不得你公开自己的身份,我烦透了那间办公室,也烦透了一而再则三给你收拾烂摊子。”   一呆。   宋猷烈已经站到了电梯前。   不能让宋猷烈就这么走掉,戈樾琇拔腿,没几步就跌倒在地上。   鞋子太高,迅速解开一边鞋子的绑带,另外一只鞋子绑带忙中出错变成死结,这么也解不开。   抬起头。   电梯门正缓缓打开。   “宋猷烈,你敢!”大喊。   那抹身影头也不回进入电梯。   垂下头来,不敢再去看,就怕多看一眼就会心如刀割,他越坚定就显得她越脆弱。   戈樾琇讨厌那种被翻过来的感觉,这是坏情绪,就是这种坏情绪让她和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总是轻而易举地被坏情绪左右,下一秒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是个疯子,十几岁时是小疯子,现在是疯子,很久很久以后,白发苍苍时,就是老疯子。   当她变成老疯子时,陪伴她的会不会是高高的墙。   看着脚腕上怎么也解不开的绑带上。   低声质问:“连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那个身影什么时候投递在她身上的她不知道,那双手是怎么解开她脚腕上的绑带她亦然浑然不知。   那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半掩的眼帘掀开,她便看到了他。   “宋猷烈,你烦透了给我收拾烂摊子吗?”她问他。   没有应答,他的目光落在她脚腕上,红色绸带很是惹眼,映在他黑色瞳仁上像一小簇火焰,十分的好看。   可怜兮兮的声音在述说委屈:“你也知道的,有时候,我也不想惹来那些烦心事,你也知道的,我心里一直在生病。”   他还在看那红色绸带。   手掌贴上他脸颊上,指引着他。   终于,她苍白的脸孔取代了那小簇火焰。   “宋猷烈,”小心翼翼唤着,“如果我和你保证,接下来半年我都不胡闹的话,不胡闹的话你会不会待见我一点点。”   他看着她,以厌恶眼神。   她知道那眼神背后藏着的是什么:那个小疯子又在装可怜了。   从前为了戏弄他,她会拿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小疯子装可怜还是管用的。   现在,也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轻扯他衣袖:“宋猷烈,就帮我这一次。” 第31章 明月别枝   戈樾琇如愿从宋猷烈口中听到她想听到的话,两人一起进入电梯。   “戈樾琇,你给我记住,我这是在帮你,而不是帮所谓交情和你很好的朋友。”他如是告诉她。   都无所谓,只要顾澜生能安全回来,她又可以吃到他做的酸菜包子了。   做出洗耳恭听状。   宋猷烈现在越来越像一个商人了,生意人讲互惠互利,在他答应帮忙的同时她也需要答应他若干条件。   “说吧,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一副很是好说话的语气,心里想的是——   有那样的,比方昨天你口头答应朋友借他一笔钱,但到了今天,你可以无奈告知朋友怕是借不了钱了,你投资失败现在也急需钱。   电梯门关上。   他站在左边她站在右边,间隔着一人站位距离,两人身影映在电梯门板上,初看时模样模糊,细看又十分清晰,她身上披着宋猷烈的外套,宋猷烈在和她说话。   “好,好。”嘴里答应着。   半年不胡闹,这也是她自己说的。   半年不去惹事也不是不可以,但要看她的状态,状态好事情顺没人惹她不高兴,那她就是好姑娘。   继续瞅着电梯门墙上,再往深看,戈樾琇发现宋猷烈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外套下摆都要及到她膝盖了。   这说明什么呢?   唉声叹气,这说明她的甜莓已经从也就十几毫米高度的草本植物长成迎风而立的参天乔木。   现在,宋猷烈是那款走在街上让女人们心里肖想把手按在他小腹上,用手指细细临摹他每一寸肌肤纹理的高大青年。   这个认知让戈樾琇心里有点闷,但看在宋猷烈手里拿着她高跟鞋的份上,她决定收起那份闷气。   高跟鞋拿在宋猷烈手上还算顺眼。   不顺眼地是套在她脚上的黑袜子,袜子是宋猷烈的,她脚腕扭到,穿不了鞋子,袜子是她让宋猷烈脱的。   深灰色男式外套陪黑色袜子,非主流装束。   “戈樾琇。”   慌忙收起心神,嘴里应答:“在听呢,在听呢。”   “我刚刚讲什么?”   他刚刚讲什么啊,她是有在听,听是在听但没怎么去想,集中精神,宋猷烈刚刚讲什么来着。   讲什么来着……   回神,嘴里大叫“不可能!”   光嘴叫还不够,脚踮起,手去扯他衣领:“你别做梦!”   听听,以前被她呼来唤去的小子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玛丽安的侄子要结婚了,玛丽安得回她老家一趟,玛丽安走了,家里就没人打扫卫生,没人给我做饭熨衬衫管理花园,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希望你能客串玛丽安的角色。”   希望你能客串玛丽安的角色说着好听,其实是让她给他当佣人。   让她给他当佣人,宋猷烈这是想要气死她!气死她就直接可以取代她继承人的身份了。   “宋猷烈,你再说一遍!”怒目圆睁。   “对了,玛丽安是我的家政工人,津巴布韦人。”宋猷烈说。   特属于青年男子的磁性嗓音很容易让人产生意犹未尽,但好听嗓音说出来的话语内容让人抓狂。   怒视近在眼前的那张脸。   眼眸静谧,黑色瞳仁漆漆如子夜,仿佛下一秒就会酝酿出暴风骤雨,又仿佛下一秒即将迎来岁月静好。   颓然放开手。   宋猷烈这是正以他的方式一一讨回昔日从她身上遭受的耻辱。   踮起的脚尖有些抖,她好不容易才稳住,不让自己一个踉跄,双手触到电梯墙,后退几步,背靠在电梯墙上。   现在他们处于二十五层楼。   二十五、二十四、二十三。   目光追随不停变换的数字,嘴里说“宋猷烈,别想了。”   电梯就只有她的声音,听着徒劳。   “宋猷烈,让我给你做饭熨衬衫打扫房间,别想了。”   十九、十八。   在电梯数字变成十七时,戈樾琇听到自己如是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最多只能是三天。”   三天足够她把他的房子捣鼓得天翻地覆了,先把电闸破坏个稀巴烂;再堵住抽水马桶;继而切断水源;厨房地板到处都是烂番茄更是少不了的。   这个想法不错。   声音愉悦了不少:“最多只能是三天,成交不?”   “我待会给玛丽安打电话,玛丽安听到假期从一个礼拜延长至十天会很高兴。”   “什么意思?”心里感觉到不妙。   “十天。”   艹!   “宋猷烈,我看脑子不清楚的人是你吧?!”   “两个礼拜。”俨然一副欢迎继续讨价还价的语气。   “宋……宋猷烈。”怒气滔天的语气在触到他眼神后迅速变低,最后……最后,从她口中说出来的竟然是:好……就两个礼拜。   戈樾琇被自己的话吓了一大跳,呆呆看着宋猷烈,看着他嘴角处涌动的淡淡笑意,她的甜莓现在笑得让她心痒痒的,心里如是想着。   这个想法让戈樾琇几乎想给自己一巴掌。   别开目光。   所谓两个礼拜和半年不胡闹意义差不多,只要她想,就可以赖得干干净净。   主意打定,戈樾琇不再去理会宋猷烈。   电梯门一开,身穿深色衬衫的白人男子站在电梯外,白人男子手上拿着戈樾琇之前掉落在电梯里的包。   太好了,刚刚她还在愁怎么拿回她的包,包里放着她的护照、卡、驾驶证、身份工作证件。   宋猷烈手更快。   戈樾琇眼睁睁看着宋猷烈把她的护照身份证件卡等等一系列物件交到白人男子手上。   所剩无几的包递到她面前。   被动接过。   白人男人递上一只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双女式球鞋。   宋猷烈把球鞋往她面前一丢。   她的甜莓真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这样以后怎么讨姑娘们欢心,心里发着唠叨,脚却是没闲着。   鞋子还是很合脚的。   三人一起往停车场方向,那个三岔口,白人男子往左戈樾琇和宋猷烈往右,回过神来扯了扯宋猷烈。   指着白人男子背影,戈樾琇说:“我护照身份证件工作证都在他手上。”   毫无反应。   顿脚:“宋猷烈!你还不快去追!”   “别担心,两个礼拜之后,回到你手里的一样都不会少。”宋猷烈轻飘飘地丢过来一句。   白人男子连背影都寻不着了,戈樾琇被动跟在宋猷烈身后,低头看自己被他拽着的手,后知后觉中,手大力一甩。   没成功逃脱他的掌控。   “宋猷烈,你觉得我会赖账?!”冲着宋猷烈的后脑勺,气呼呼说着。   直到停车场,戈樾琇还在发牢骚。   宋猷烈打开副驾驶车门,板脸弯腰进入。   车子驶出停车场,在宋猷烈的提示下不情不愿系上安全带,她那些碎碎念和空气没什么两样。   索性,戈樾琇闭上嘴。   护照身份证件的事情只能等顾澜生安全脱险才想办法要回了。   她和宋猷烈有一阵子没见面了,也不知道现在生活质量改变了没有,都当上SN能源首席执行官了。   环顾了一下车厢,车厢设计和车一样低调,低调到和街上普通工薪层开的车没什么两样。   好吧,这本来就是普通工薪层会开的车。   “不是说年薪已经达到百万了吗?”戈樾琇半挑眉头,问。   去年,宋猷烈对外号称他刚迈进百万年薪一族,在公共场合上,她的甜莓说起门面话来一套又是一套。   心里嗤笑,语气却是带着实打实的关怀:“怎么不换一辆性能比较好的车?”   眼下,宋猷烈的世界似乎就只剩下开车这件事情了。   “还是……”吃吃笑,“打算把钱存起来讨媳妇?”   毫无反应。   对了,宋猷烈还没去过北京。   “我在北京认识一个人,这人说结婚也可以叫做讨媳妇,我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爱。”她说。   还是毫无反应。   真没劲,戈樾琇打开车抽屉,车抽屉里除了几样日常用品什么也没有,挑开那卷餐纸,有一次性牙膏牙刷,还有提神药物,小瓶装水和苏打饼干。   目光在提神药物顿了顿,别开,不久前宋猷烈在走廊时说的“我烦透了那间办公室”在脑子里回响着。   关上车抽屉门。   身体往着车后背缩,出神看着握方向盘的手。   这双手曾经像脱离弓的利箭指着她,就好像她是洪水猛兽;这双手曾经把她推进游泳池,要知道她不会游泳的;奇怪的是,这双手也在她最为无助恐惧之时,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更奇怪的是,这双手还……还借着暗沉的夜色把她的身体搅得天翻地覆。   这世界上,有美好的缘分,也有恶毒的缘分。   闭上眼睛。   思绪困顿。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驱走朦胧睡意,但戈樾琇懒得睁开眼睛,反正,宋猷烈不理她。   手机没被接起,倒是铃声被调低了,也许来电用户让手机主人寻思着是接还是不接。   最终,还是接了。   接电话的嗓音压得很低,第一句是“在开车。”继而陆陆续续“嗯”“好”诸如此类。   通话时间大约维持在五分钟左右,最后,以手机主人淡淡那句“我没事,回见,晚安。”结束。   那声“晚安”语气是温柔的,眼睫毛抖了抖,眼帘轻扯出细缝,一盏盏灯从车窗外擦肩而过。   侧身,背对驾驶座,调好位置,忽然冒出来的那声“咕——”让戈樾琇觉得丢脸。   这下,宋猷烈要怀疑她装睡偷听他和女孩子通话了。   冲着宋猷烈那温和语气,十有九电话彼端是一个可人儿,今天糊里糊涂被当成人质的小美人就是一个可人儿,短短几分钟,小美人显露出来的急智足以证明她不是花瓶。   还有小美人儿有很漂亮的脚腕,也很会配色。   冲着宋猷烈的回电语气,这两人的绯闻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   也许再过一两年,她就可以收到宋猷烈的好消息了,这样也好,到时她就可以不需要有罪恶感了。   车子停了下来。   戈樾琇睁开眼睛。   车子就停在便利店外,拉住欲离开的宋猷烈,看了一眼逐渐转厚的夜色,粗声粗气:“做什么?”   拿开她的手,打开车门,宋猷烈走进便利店。   从便利店出来时宋猷烈手里多了一只购物袋,提着购物袋停在便利店的牛奶自动贩卖机前。   有那么数秒时间里,戈樾琇精神出现了恍惚。   恍惚中似乎回到某年某月,在很是奇怪的天色里,她吃着从自动贩卖机出来的热可可,吃着热可可看了一场极光,在五彩缤纷的房间里,她和一个人不停嬉闹,她的身体灵动得像一尾游鱼,头靠在床沿上,长长的头发铺在地板上,一点点的她被往一个方向挤,于是,她倒粉蓝色的墙,倒着看粉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在晃动呢,就这样一晃一晃的,开始像遭遇洋流的小小船只,逐渐伴随风起,小小船只遭遇风暴,晃动越来越急,急得她汗水泪水并进,透过泪光她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遮挡住她所有视线,她藏在那人身下,呜呜哭泣着我害怕。“别怕,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人在她耳畔耳语,从他额头上的汗滴落在她鬓发上。   车喇叭声呼啸而过,捂住耳朵,身体缩成团状,紧闭眼睛嘴里碎碎念,在念些什么她也不清楚。   可,这会儿,碎碎念也帮不了她,绑在她身上的安全带似乎变成索命绳,颤抖的手在摸索着,摸索着……   遥远的世界传来响声。   “砰”一声,眼睛倏然睁开,那张脸近在咫尺,瞅着那张脸,汗渍暗地里已浸透后背。   “戈……”   没给他念完全名的机会,抢过他手里的购物袋,嘴里大声说:“怎么那么慢,我都要饿死了。”   嚼着面包,喝着牛奶,看着窗外夜景,如果这个时候再来一点音乐的话就更好了。   说干就干,打开音乐设备。   车子停靠的地点相当……相当的荒凉。   即使这里距离宋猷烈办公大楼也就约四十分车程,但放眼望去没一处民居,房子建造在平原半高地上。   两棵高大的乔木一左一右,形成通往房子的一道天然拱形门,让戈樾琇看着有点眼熟,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是来过这里。   好吧,她是来过这里。   揉了揉脸,戈樾琇心里很是恼怒宋猷烈把她带到这里来了,她上次在这里住了一个晚上就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这片大陆的蚊虫简直是吸血鬼,抛却这个不说,那个晚上……那天晚上她还喝了酒,一杯不够就来一瓶。   心里苦笑,那时她干嘛要学正常的人们一样借酒消愁,要知道酒精对于一名精神病患者不会有特殊照顾的。   从树下穿过,位于半高位处的楼房轮廓亦加清楚,上次来时还是半成品,台阶没修围墙也没有。   现在台阶修了,围墙有了,花园也有了。   房子结构是典型的南非民宅,简单实用,房子用来主人,院子用来种花种菜养小动物,还能空出一点地方给孩子装一个篮球架。   既来之则安之。   现在,应该可以提交重要议题了吧?   快步追上宋猷烈,和他并肩走着,说:“宋猷烈……顾澜生的事情……”   话被迎面而来的目光阻断。 第32章 明月别枝   戈樾琇快步追上宋猷烈,和他并肩走着,说:“宋猷烈……顾澜生的事情……”   话被迎面而来的目光阻断。   这还是戈樾琇在宋猷烈面前首次提起顾澜生的名字,即使她心里清楚,眼前的人对于顾澜生这号人物并不陌生。   装模作样她总是很在行。   “我好像还没和你说和我交情很好这位朋友的名字,他叫顾澜生。”清了清嗓音,一本正经说道,“宋猷烈,顾澜生的事情你要怎么处理,我希望明天一觉醒来就可以看到他。”   平原的风像骑士的长剑出击,潇洒利索“嗖”一声从他们之间穿过,撩起她胸前的长发,掀开他垂落于额头前的几缕发丝。   少去遮挡的那双眼眸像极夜寒星。   戈樾琇别开脸。   他轻声唤:“戈樾琇。”   “嗯。”鼻腔轻哼,眼睛盯着天际。   “是不是脑子不正常的人都会把很多事情想得很简单?”他说。   后知后觉中戈樾琇才知道宋猷烈口中脑子不正常的人说的是谁,脑子不正常的人是脑子不正常的人,白痴是白痴。   她是脑子不正常,但只有她才可以说自己脑子不正常,谁说她脑子不正常都不可以,宋猷烈这个混蛋。   弓手,手肘朝宋猷烈,找准他前肋骨所在方位狠狠顶了过去,理想中本应出现的那声闷哼并没有听到,反倒是她一个踉跄朝花圃冲去。   扑鼻的七里香迎面而来,她把花圃撞了一个大窟窿。   等戈樾琇站直身体,宋猷烈已经上了台阶。   拔腿就追。   到了楼梯口戈樾琇才追上宋猷烈,一名身材健硕的黑人女人站在楼梯旁边,双手垂立于两侧,那声“先生”毕恭毕敬。   这应该就是玛丽安吧?   也许未来两个礼拜里,她每天都要站在这里等候房子主人?不,不不,她不干这事。   寸步不离跟着宋猷烈,她怎么也得从他口中听到确切的解决方案,这样,她今天晚上才能好好睡上一觉。   脚步却在宋猷烈走进那扇房间时收住了,若干和这个房间有关联的画面忽然而至,裹足不前。   “砰”一声,房间门关上。   垂着头,呆站于门外。   果然,那句话说得有点道理“长大了你就不怕鬼不怕黑了,但这并不意味你胆子变大,相反,在某些事情上,你会越发胆小。”   二十六岁的戈樾琇比二十五岁的戈樾琇胆子又小了一点点。   隔着门板传来哗哗水声,对于那个房间结构她是清楚的,浴室就设在房间门左手边,当时浴室还没铺地砖,地面有点扎脚,浴缸是单人的,两人一起用时很挤,这些想法在脑海里模模糊糊。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戈樾琇猛拍自己头壳。   她得找一个地方透透气。   宋猷烈房间左转是椭圆形露台。   迎风而站,戈樾琇开始数远处平原上的灯火,一盏一盏数着,直到一颗心很安静很安静,这是顾澜生教给她的法子“戈樾琇,如何觉得愤怒觉得沮丧就数数”,虽然,一千次也就一两次管用。   顾澜生。   理了理被夜风吹散的头发,戈樾琇离开露台。   之前楼梯旁的黑人女人正站在宋猷烈房间门外,一手捧着托盘一手敲门,戈樾琇避到一边。   “门没锁。”   黑人女人推开门。   不到两分钟,黑人女人离开宋猷烈的房间,托盘上的食物原封未动。   黑人女人身影消失在另外一边走廊,戈樾琇从阴影处走出来,停在宋猷烈房间外,叫了声“宋猷烈”。   “进来。”   打开房门,再轻轻带上。   目不斜视,往房间亮光处。   深灰色罩衫取代了白衬衫,半干的头发遮挡住大半个额头,宋猷烈手握手机,在窗前来回度步。   戈樾琇停在距离宋猷烈约三步左右处,安静等待着。   刚刚挂掉手机还没一秒,又有人往他手机打电话了,接起,继续来来回回走着,连续几通电话用的都是祖鲁语。   祖鲁语是南非第一大语种,即使戈樾琇从小在南非长大,但直到现在对于这种语言也就一知半解,但这一知半解足以让她知道,这是和顾澜生目前处境相关的电话。   通话从八点零三分一直延续到八点半,期间,宋猷烈数次眉头。   事情应该有点棘手,戈樾琇心里想。   眼巴巴看着宋猷烈。   八点三十分,宋猷烈把手机往一边一扔,揉了揉眉骨,斜靠在窗框处,看着她不说话。   看来,事情并不仅仅是有点棘手,也对,医疗小组当地政府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怎么会不棘手。   她可不能让宋猷烈有任何反悔的机会。   迎着宋猷烈目光,硬着头皮,说:“凶也让你凶过了。”   “凶?”   “刚刚在门口,你说我脑子不正常,我没发火。”她如是告诉,并且附上,“你也知道的,我发起火来威力十足。”   他笑。   笑得很好看,但绝对不会是赞赏。   “不许笑。”叱喝着。   与之相反,他嘴角处的笑容弧度在扩大,这是在昭示权威的笑容,带着一点点的漫不经心:公主殿下,假如你听话一点,这宫殿还是你的。   往前大大跨出一步,握紧拳头:“宋猷烈,听到没有?我说,不!许!笑!”   “怎么?”他笑着瞅她,笑着问她,“笑也是在凶你吗?”   “闭嘴!”大叫着,作势打他。   现在,她的甜莓俨然像极了集市上凭着一张漂亮脸蛋逐个逐个挑逗女人的坏胚子,刚刚夸奖穿红裙子女人的头发;转眼就勾起绿裙子姑娘的下颚;采下一支蔷薇,蔷薇戴在穿蓝裙子的夫人鬓发上。   “我刚刚凶你来着了,那……”近在咫尺的声线,“那要不要凶回去呢?”   这样好听的声线,配上这么好看的眉目,就这样生生把扬起的手冻结在半空中,手冻结在半空,目光落在他嘴角处,沿着嘴角再一点点移动,最后牢牢胶在他唇瓣上,要让他不再笑,让他不再说话的办法不是没有。   悄悄的,脚尖踮起。   眼看着,停在半空中的手即将触到他肩膀,在某些时刻,那双手总是很灵巧,明明占据多数是骨骼架构,但灵巧起来和蔓藤没什么两样,很是缠人。   在手即将触到他肩膀时,遥远的国度传来沉痛苍老的声线“坨坨,你在外公心里是个正常姑娘,漂亮可爱,富有活力,只是有时候让人操心了一点。”   手触电般弹开。   垂下眼帘,背对宋猷烈说,给我讲讲顾澜生的事情。   事情远比戈樾琇想象中还有棘手,就像宋猷烈说的“即使约翰内斯堡政府答应释放犯人,那几名人质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虽然宋猷烈没明讲,但戈樾琇知道,想让一个人,某些人永远闭上嘴在这片非洲大陆上再简单不过。   茨瓦内一百四十名儿童集体中毒事件并不是一起单纯的食物中毒,这起事件牵涉到美国某知名制药公司。   制药公司每推出一款新药之前都需要大量的临床试验,于是,非洲成了这些财大气粗的制药公司试验点,所谓专家以“为非洲未来的医疗发展”为由让一批又一批孩子服用他们正处于研发期的新药。这之前,他们会先把地方政府的腰包填满。   于是,西装革履的白人叔叔在每天喊着“你们要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过上开汽车出门的生活。”的政客们带领下,敲开一户户居民家的门,把不同颜色的药瓶交到孩子父母手上,再由经他们的手交到孩子的手上。   所谓茨瓦内一百四十名儿童集体食物中毒真相是:这些孩子在试用该美国制药公司新药后出现呕吐高烧状态。   而且,这不是第一批中毒的孩子,半个月前,已有两名孩子死于这种新药实验,但,该制药公司并没有停止对新药的研发,他们坚信距离新药研发成功就只差一步,市场对该制药公司即将推出的新药更是寄予厚望。   当茨瓦内出现一百四十名孩子集体“食物中毒”,不知真相的孩子家长打通了无国界医生组织驻约翰内斯堡医疗救援小组的电话。   继而,就有了这起医疗小组遭遇绑架事件。   一切都是为了新药能成功推出,为了让医疗小组成员死得合理,对于暴力社团而言,杀几个人只是小菜一碟。   “美国帮”是拿了好处替人办事。   时间在静静流淌着,窗外夜色又厚重了几许。   他依然斜靠在窗框上,她却是从背对他变成面对他,从低头来回走,到打开窗户冲着夜风大叫,再到回到他面前。   站在宋猷烈面前,戈樾琇仔细瞅着那张脸,徒劳想从那张脸上看到她所想要获得的,但那张脸自始至终都是淡漠的。   艰难说着:“也许……也许我们可以和那些人取得联系,然后……告诉他们,我们出的钱更多……钱由我来想办……”   话被打断,他说别傻了。   “在南非,那些暴力社团贩毒绑票杀人,受害者不乏政府部门人员,你以为他们当真有能耐和南非政府一决高下?约翰内斯堡四大暴力社团每年能定时收到自动存到他们账号的资金,对于这个现象,南非政府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些资金绝大部分来自于某个国家的部分国防预算。这些国家比他们强大比他们富有。穷国惧怕富有的国家,富有的国家离不开纳税大户,这是食物链效应。”宋猷烈如是说。   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猷烈笑:“戈樾琇,你以为揭某个政客的短,再捣毁几个权色交易点就是一名合格的自由媒体人吗?”   再张了张嘴。   “在这片土地上,暴力社团活动范围越大,就说明其幕后势力越强,换个比方,一名英国商人做的生意很大,生意做大总有他们管不过来的,于是,英国人就在他们管不过来的地方养了狗,让这条狗为他们看管财物,一旦他们的财物利益受到威胁时这条狗就会亮出獠牙,人们怕的不是这条狗,而是这条狗的主人,这里,不仅有英国人养的狗,也有美国人养的狗,德国的,法国的,荷兰的很多很多,戈樾琇,你还觉得只要给美国帮钱就能解决事情吗?”   紧抿嘴角。   也许过去很久,也许是一小会儿。   “你会有办法的,对吧?”低声问。   “我不知道。”   还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合上嘴。   他没说话,她也没再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一边的手机上。   临近九点,手机响了。   这次,通话时间很短。   挂断电话,手机再次被丢回角落处,她眼巴巴看着他。   “戈樾琇。”   “嗯。”大声应答。   “让你两个礼拜给我房子打扫卫生是一宗赔血本买卖,好比一架全新波音747却只换来一辆连车后座也没有的自行车。””   “什么话?!”嘴角抑制不住松开。   宋猷烈拿起毛巾擦额前头发,一边往沙发走去。   跟上,朝他背影做出割喉的动作,只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回过身来,手迅速垂落。   她脸距离他的胸腔就差数毫米,这还辛亏他手拽住,不然……不然她就跌到他怀里去了。   近在咫尺的气息。   这气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仿佛从一开始就土生土长于她的身体里。   “戈樾琇。”   “嗯。”低声应答,看着自己被他包裹在手里的手。   “和他……交情很好吗?”他问她,声音也不大。   “嗯。”   “有多好?”   “你问这个做什么?”心里有一点点不高兴了。   “打过啵吗?”   打过啵吗?这话……回过神来,晃动手,但那拽住她手的就像是机械一样。   恼羞成怒中,冲着他吼:“宋猷烈,你没资格来问我这个问题。”   “别激动。”他以一种哄着小猫儿小狗儿的语气,“我猜,你应该知道,戈樾琇的监护人已经从戈鸿煊换成宋猷烈,现在,宋猷烈是戈樾琇的监护人。”   一呆。   “如果说我以一名监护人的身份来问你这个问题,那么,你愿意回答吗?”   别开脸去。   这个时代号称文明社会,即使你拥有上天遁地之能力;即使你能独挡一面;不管你成年还是未成年,只要你有过精神疾病史,只要你一天没从所谓学者专家手上拿到一个个盖章的健康证明,他们都会自作主张给你弄一个监护人。   那个下午,戈樾琇接到负责做她任务社工的电话,这名社工在电话里告知她,她的监护人已经从戈鸿煊换成宋猷烈。   宋猷烈是戈樾琇的监护人?!上帝佛祖……   现在!此时此刻,宋猷烈搬出他作为戈樾琇监护人的权限,晓之以理:   “那些人深怕我监护工作做得不到位,要么电话查询,要么让我跑上一趟,几个月前,其中一位就当面提及,介于被监护人已经二十六岁,他们有必要知道被监护人的情感生活,这意思很明显,喂,你光顾工作可不行,你得了解你的被监护人情感生活。”   一番说辞,问题回到原点:   “戈樾琇,和他打过啵吗?” 第33章 明月别枝   “戈樾琇,和他打过啵吗?”宋猷烈第二次问。   这语气还真像一名监护人,听似柔和但不容你回避。   戈樾琇从没想过,昔日总是以缄默做为盾牌的少年和她说起道理来巧舌如簧,亦没想到有一天她的监护人签名档会写上宋猷烈的名字。   宋猷烈是一个阴谋家。   现在,这个阴谋家还以监护人的身份向她提问最为私密的话题,让比自己小几岁的人追问这样的问题,还是以这样的语气,能不丢脸吗?   这丢脸程度足以用耻辱来形容。   但,要泄愤要反击也得等顾澜生安全回来后。   要如实回答他的问题吗?当然不。   手有一下没一下扯着宋猷烈落在自己臂膀上的手,低声说着“我的感情生活你最清楚,不是吗?”说完,轻哼了一声,微微敛眉“疼……你手弄疼我了。”他迅速松开手,但没完全放开对她的掌控。   还没放手来着。   “真的疼。”低低哼出,语气更轻更软更为隐忍,也不知道怎么地脸颊微微烫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的,目光往着那张床飘,脸颊又添加一层蕴热,赶紧收回目光,一不小心,对上他的目光。   就那么地,气氛忽然间微妙了起来。   他放开她,她揉着发麻的手腕,思想有些的恍惚。   恍惚间,宋猷烈擅自撩起她外套衣袖。   她刚说的“疼”可没半点夸张成份,你看,即使隔着一层衣服纤维,他还是把她的手臂掐出一道红印。   让她带在沙发上,拿来药,道歉的话语没说,也不问她一声就径直把药涂抹在她手臂红印上,这分明是先给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   奇怪地是,这期间她什么也表示,不说话不抗议任他摆弄,终于,他良心发现,问了一句“很疼吗?”   很疼吗?戈樾琇也不知道,轻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表达疼还是不疼,听着更像是在和谁撒着娇。   她坐在沙发上,他半蹲在她跟前。   他抬眼看她,她痴痴凝望烙在他瞳孔里的自己,眼看着,烙印在他瞳孔里的自己从一个小点儿逐渐变大。   大得近在眼前,大得足以让看她清楚,自己平日里总是苍白的脸颊此刻似乎被铺上一层淡淡的脂红,扑面而来的气息熟悉而炙热,还没有干透的发末带着洗发水的香气在她鼻尖上蹭着,痒痒的有点蜇人,想躲开又舍不得那舒服劲。   在躲与不躲之间眼睫毛微微颤抖着,身体似乎瞬间化成一滩水,绵软无力不由自主往后倾斜,有一只手轻托她后腰,扑在她脸上的气息更甚,先缴械的是眼帘,它变得像一门心思只想吃糖却不愿意学习的孩子。   闭上眼睛。   “咚咚咚”骤然响起的敲门声状若大地惊雷。   带着洗发水香气的发末快速从她鼻梁上擦过,熟悉的气息远去,眼帘掀开,他已经往着门口方向移动。   她赶紧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手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觉得不妥,放回沙发上,脊梁挺得直直的。   宋猷烈再次站在戈樾琇面前时手里多了一个包,一个印有某夜总会名字的道具包,道具包是橙色的,看着很抢眼。   “我朋友刚刚送来的。”他语气听着有些急促。   点头。   打开道具包,从道具包里拿出奇形异状的衣服,几件衣服陆陆续续朝她身上扔,最后扔到她怀里的是一朵绢花。   这是要做什么?戈樾琇被动抱着衣服。   “美国帮”今晚在茨瓦内举办嘻哈派对,之前一直和宋猷烈通话的是“美国帮”二当家,也是此次宋猷烈和“美国帮”老大会面的中间人。   见面地点就定在嘻哈派对上。   “美国帮”老大是一名狂热的嘻哈文化爱好者,一来为了保险起见,二来为了投其所好,宋猷烈让人从夜总会给他弄来了嘻哈服装。   “换上衣服,我们十分钟后出门。”宋猷烈和她说。   我们?意思是她也得去了,戈樾琇心里是不愿意去的,她更希望能大睡一觉,醒来时就得到顾澜生安全脱险的消息。   “宋猷烈,我可以不去吗?”小声问道。   “派对规定得带女伴,你总不能让我带玛丽安上场吧?戈樾琇,这件事情和玛丽安一点关系也没有。”没得商量的语气。   也是……还有,朋友是她的。   戈樾琇抱着衣服离开沙发,把衣服就地往床上一搁,脱掉鞋子,拉下外套拉链,外套往床上一扔,U形领口设计的紧身上衣脱到一半时余光瞄到那抹人影。   在这片大陆上,越不发达的地区就越是不讲究,戈樾琇数次在公共场合换过衣服,在农贸市场的一角,拉来几名妇女凑成拉帘,不到半分钟时间就妥妥当当,也无需担心会被偷窥,地道的非洲男人对于黄种人白种人欣赏不来,往往是皮肤越白就越没用兴趣,用他们的话来说,她们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条晒干的白带鱼。   非洲男性喜欢皮肤黑身材结实的女人,身材结实的女人胸部紧致还很能生育。   也不知道她的甜莓对于女人的审美观有没有受到非洲男人们的影响?   这会儿,他正背对她,用中国人的说法这是避嫌,是避嫌呢还是像那些非洲男人一样,对她的身体结构不感兴趣?   以及。   现在她和他的身份是被监护人和监护人关系,这个念头一上来,戈樾琇心里居然有了莫名的兴奋感。   看来,距离她病情痊愈的路还远着呢。   外公又要痛心疾首了。   兴奋感像一支肾上腺素,脑子转得飞快。   把上衣往床上一扔,垂落于背后的长发分成两边,一左一右柔柔散落在胸前,双手往后拐,找到胸衣暗扣,手停在暗扣上,低声说“我换好了。”在他转过身来时,胸衣往床上一抛,头发起到欲盖弥彰的效果,据说,比起什么都没穿男人们更喜欢若隐若现的效果。   你看,住在戈樾琇心底里的小恶魔从来就没有远离过。   只是顾澜生擅长于睡眠术,一离开顾澜生,小恶魔就从那张温床中醒来。   放在包里的单只耳环;图像上伏在宋猷烈背上的五月女孩;以及从她踏进这幢大厦从宋猷烈身上所受到的气,这些都是诱导小恶魔醒来的火种。   是灯光太过于明亮吗?   是明亮的灯光束缚了人性最为原始的部份?   “干嘛用那种眼光看我,又不是没看过,”瞅着他,吃吃笑,问着,“是我可爱还是那个五月的姑娘可爱?”   戈樾琇知道,现在她嘴角弧度越是上扬,落在宋猷烈心里就越发丑恶。   以前,她就问过他类似问题,彼时,他脸上表情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平静,平静看着她,手一伸,她身体往后仰,接住她的是无边无际的水。   她不仅不会游泳,还有深海恐惧症,他是知道的,一直知道的。   那天,周遭一个人也没有,他的举动无疑是在告知她一件事:戈樾琇,去死吧。   这一次,没有游泳池,但这是三楼,窗户很大,窗户门是开着的。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把她扔到窗外去?   他朝着她走来,几个步伐的功夫就停在她面前。   停在她面前,目光无半点避嫌的意思,从眉到目依次往下,下颚、锁骨、沿着锁骨……   在那道视线下,节节溃败,手在快速找寻,但什么也没找到,万般慌乱中只能以双手阻挡他的视线。   浅浅的笑容气息落在她脸上:“说得对,又不是没看过。”   转身,捡起沙发上的衣服,宋猷烈朝着浴室走去。   那声关门声传来,木然转身。   深色窗帘被风推开,露出第二层,第二层窗帘采用浅色色系,布料质地看着更为柔软,又有风吹来,浅色窗帘的一角被拉到了床垫上。   依稀间。   床上有个女人面对墙侧身躺着,长长的头发从肩膀上滑落至深蓝色床单上,她似乎睡得不太舒服,肩一抖,些许头发从肩膀滑落,伴随越多的头发滑落,白皙秀气的颈部一览无余,刚抖完肩膀,脚也不甘示弱,连续几次蹬脚,丝质睡裙下摆被往上掀,浑圆的臀部半边露出,细嫩胶白,有脚步声来到床前,白皙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把上翻的裙摆往下拉,直到它们服服帖帖遮住女人的腿,把掉落在一边的床单捡起,床单再次把女人的身体捂得结结实实。   夜里,有风,风撩动着窗帘。   女人还是侧躺着,床另外一边坐着年轻男孩,年轻男孩刚长成青年模样,在点烟的手微微颤抖,抽烟的姿势看着也不是很娴熟,一根烟过后再点第二根烟动作已是老成了许多。   续上第三根烟,在烟雾缭绕中烟被夺走,回头,女人不知道何时醒来。   纤细的手指夹着烟,半边脸被长发遮挡住,单手手掌撑在床罩上,舒展的身体像夜行中的猫,夹烟的手指指尖泛着柔光,红红的嘴唇在笑着,笑得一派得意。   男孩心里惦记那尼古丁甘甜苦涩滋味,一心想寻回,手毫不犹疑伸向女人。   就这样,你来我往,你骂我一句“酒鬼”,我还你一句“烟鬼”,你捏我一下小腿,我还给你一拳肩肘,也不知道怎么的两具身体就这样纠缠在一起,也不知道怎么的女人咬起了男人,男人也不甘示弱,一个翻身把女人压在身下,女人打开双脚,不停踢打着男人,男人扯女人的头发,撕打间它们遮挡住女人的脸,男人动作变得急躁了起来,骂他“烟鬼”的红红嘴唇哪里去了?   几经拨弄,先从黑黑头发露出的是挺翘的鼻尖,手轻轻一抹,红红的唇便露了出来。   没有经过一丝一毫犹豫,低头摄取,女人似乎没有料到男人会使出这一招,手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着,逐渐,节奏越来越慢,变成弯曲状,弯曲着逐渐徒劳想去抓住什么,风把窗帘的下摆送到女人手上,半空中的双手宛如濒临的人儿终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用力一扯,窗帘掉落,好巧不巧,把那两具纠缠的身体罩住。   掉落的窗帘似乎变成可以遮挡风雨的港口,让成功靠岸的船只更无所畏惧,似哭似笑的吟唱透过窗帘断断续续着。   这个夜晚未见的漫长,星星始终在窗外微笑注目。   晨光穿进毫无遮挡的窗户落在女人身上,女人还是侧躺着,夜里抽烟的男孩已不知所踪。   而深蓝色的床单变成了褐色的床单。   现在,床单是灰黑色,摸起来手感也和那个时候不一样。   刚满二十岁的男孩对于生活品质并没有什么要求,简单方便即可,当时床单用的是非洲的手工织布,这类布料以耐用厚实著称,但其缺点是使用初期会扎皮肤,要知道那晚她的背部没少受罪。   指尖轻轻在灰黑色的床单划过,现在的床单布料应该是欧洲纺织。   欧洲人对于床上用品的讲究程度他们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和欧洲人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非洲,在这片大陆呆久了戈樾琇都差点忘了,躺在柔软得像棉絮的卧具的滋味了。   可……可真柔软,柔软到她想好好大睡一觉。   窗外响起的刺耳的喇叭声。   手迅速从床单上收回,把宋猷烈给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套,动作快极了,一切完毕。   回过头去,戈樾琇看到站在距离她十步左右的人影,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   扯了扯头发,就像之前他说的“又不是没看过。”   无视那抹人影,拿着绢花,戈樾琇站在全身镜前。   从房间离开,他是穿长筒鞋头戴牛仔帽的达拉斯小子,而她则变成身穿流苏夹克头戴大丽花的西部摇滚女郎。   玛丽安还是规规矩矩站在楼梯边,这次玛丽安身边多了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人,一看,这就是两口子。   玛丽安欲言又止。   刚下两个台阶,戈樾琇想起什么,不顾宋猷烈警告眼神,折回。   房子占地面积虽然大,但空间规格都是按本地人标配,厨房位置必然挨着客厅和后院。   戈樾琇很快就找到厨房,拿了一个草编袋,打开冰箱,把牛奶面包放进草编袋,垫了垫草编袋的份量,再拿了两个苹果。   宋猷烈站在树下等她,灯光把他的影子投递得又瘦又长。   当她的脚尖踩在他影子上时,也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应该递上去的草编袋变成往背后拐。   宋猷烈也不好奇她刚刚都做什么去了,朝她丢过来一个“脚步放快点”的眼神,一个人走在前面。   看来,她这是在多管闲事,她又不是拿主人薪金的玛丽安,更不是和他打得火热的小美人,她没必要管他的温饱。   只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草编袋就是不往垃圾桶扔,原本想象中,草编袋现在应该呆在垃圾桶里来着。   不仅没把草编袋丢到垃圾桶,她还按照宋猷烈的眼神指示,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   围墙外停着一辆大卡丁车,比一般市场的还要大上一倍,外形设计和配色一看就知道来自名家之手。   大卡丁车驾驶座位上坐着一个人,之前的那声喇叭声大约来自于这位老兄。   那位把一把钥匙交给宋猷烈后骑着机车扬长而去。   “美国帮”二当家是一名卡丁车爱好者,眼前这辆卡丁车是他的心头好,在互联网拍卖价格已经突破十万刀,暴力社团的二当家听着好听,其实身份和家庭管家差不多,没什么实权钱都是主人的。   一个钟头之后,这辆卡丁车的钥匙将交到“美国帮”二当家手上,他得到了卡丁车,宋猷烈得到和“美国帮”老大面对面的一次机会。   宋猷烈将利用这个见面机会说服“美国帮”放人。   会成功吗?车子沿着下坡路行驶。   看着沉沉天色,戈樾琇忧心忡忡。   这辆开往茨瓦内的车车后箱里既无任何重型武器,更没有放满美金的箱子,甚至于,宋猷烈一个帮手也没带。   一个帮手没带,身上也没任何防身武器。   会成功吗? 第34章 明月别枝   约翰内斯堡和茨瓦内距离不远,不到五十分车程,一路上戈樾琇没说话,宋猷烈专注于开车。   车没进茨瓦内城区,而是往东郊方向。   约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处真人野外战斗游戏区,借着朦胧月光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野外战斗设备。   宋猷烈把车隐进一颗大树下,熄火,车厢便陷入黑暗。   车厢唯一的光源来自于从树木缝隙穿过的月光,细的一个吸管大小,大的也不过是刚出生的孩子拳头状,大大小小的月影密集铺在车前挡风玻璃上,像一面年久失修的墙。   夜风一拨又一拨,你追我赶,从天空狂泻而下,穿过三三两两树木缝隙,一往无前,撞到汽车玻璃时“咻”的一声。   风声刚刚落下。   耳边:“别担心。”   点头,想及在这样的光线下他应该不会看到,就“嗯”了一声,现在能做到的也只能是:相信,等待。   顾澜生是好人,好人有好报;还有,顾澜生是最最特殊的好人,命运会眷顾这类人。   还有吗?   是的,是还有,还有宋猷烈,擅长于替戈樾琇收拾烂摊子的宋猷烈。   等等,怎么她也认同那样的说法,那些才不是烂摊子,戈樾琇从来不认为她做的事情是宋猷烈口中的“烂摊子”。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钟头,如果觉得困的话,你可以先休息二十分钟。”宋猷烈说。   戈樾琇没有应答。   想了想,把一直紧紧握在手上的草编袋递到宋猷烈面前。   宋猷烈没接。   心里有一点点的恼怒,语气也是:“你……你不是没有吃晚餐吗?”   戈樾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好心,更没想到她会把宋猷烈没吃晚餐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甚至于,暗自在心里推算,她推开办公室时他还在上班,他是不可能在上班时间吃晚餐的,回到家,玛丽安给宋猷烈送去晚餐,晚餐原封不动拿回,倒是她,把宋猷烈从便利店买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看吧,她是好女人。   片刻,草编袋被接走。   很快,传来咬苹果的声音,一板一眼,像来自于这个世界最有能力的礼仪大师手把手教导:不需要刻意去控制声音,但势必要让你的每一次嚼动都让人联想到和“优雅”有关的行为,表情要自然,自然中带着对食物的感恩之情。   就这样,格陵兰岛来的的孩子按照所有人的意愿成长。   微光中,苹果核被包到餐纸里,打开车抽屉,车抽屉里放有一次性纸袋,自然,这纸袋是用来放苹果核的,再然后,纸袋会被再放进塑料袋里,因为呢,这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公共场合,在公共场合里就要遵守公共场合秩序。   果然。   打开车厢灯,从宋猷烈手中抢走纸袋,按下车窗按钮,纸袋往空中一扔:“老鼠们找到它会很高兴的。”   宋猷烈看着她。   把草编袋往靠近宋猷烈手更近的地点递,说一个苹果肯定填不抱肚子的。   没接。   “只有填饱肚子了才能干活。”她和他说。   只有填饱肚子了才能干活,这是顾澜生的口头语之一,逐渐,也变成戈樾琇的口头语。   伴随时间推移她和顾澜生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多,她的举止行为和他越来越一致,介于他们同年同日生,段然曾戏称,戈樾琇和顾澜生都要变成龙凤胎了。   宋猷烈的手往方向盘搁,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还真的是莫名其妙,现在又不赶时间。   不死心,粗声粗气问:“不吃吗?”   “不饿。”冷冷回答。   看来,宋猷烈很讨厌她干涉他的事情,也对,她的甜莓仅用短短几个钟头时间就向她证明他已经不是草本植物了。   一想到接下来要是不能想到妥当的解决方法,她就要给宋猷烈打扫两个礼拜的房间,戈樾琇就头壳疼。   习惯性挠头,力道过猛,绢花从鬓角掉落,掉落位置就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宋猷烈的手距离它更近。   他不动,她也不动。   风从车顶棚飞过“咻”一声。   在她眼神示意下,宋猷烈才捡起绢花。   手一点也没想去接的意思。   他皱眉,她瞪眼。   这可不是使唤,这是她在给他一个机会表示绅士风度,再怎么说,她的甜莓最近在和姑娘约会。   头往他面前侧一点点,这样一来方便他给她戴花,目光牢牢盯着车内镜。   车内镜记录着,拿绢花的手在片刻迟疑之后落在她的鬓角上,只是这动作毫无美感,如果他给她戴绢花也能拿出吃苹果的认真态度会赏心悦目得多。   手指是很赏心悦目,只是动作粗鲁,“轻一点”她和他说,没任何改变,于是她又说“这是给你一次给别的姑娘戴花的实践过程。”   ……这话似乎起到反效果,头皮都快被他扯下来了。   索性,闭嘴。   终于,玫红色的绢花成功戴在她鬓角上,但他的手并没离开,也不知道怎么的,她也没催促他。   没有催促他,目光亦没有离开车内镜,更是放任他的指尖轻触她耳廓内凹软骨的所在,那处所在有一个印记。   小时候,戈樾琇耳朵长了一个小坨坨,据说那是小肉瘤,在医生建议下,小肉瘤被拿掉,但疤却留下了,久而久之,它变成一个形状类似小逗号的印记。   小坨坨是被拿掉了,但“坨坨”这个昵称却是甩不掉了。   长发及肩,她在外公眼里是耳朵长着小坨坨的小小孩儿;穿着蓬蓬裙了还是“坨坨”;胸部开始发育了仍然是“坨坨”;长成大姑娘依然是“坨坨”;大声叱喝她时还会忍不住说漏嘴说出“坨坨”。   除了外公外,还有一个人也会唤她“坨坨”。   有那样的时刻……有过那样的时刻……“还跑不?”“不跑了。”“坨坨。”“嗯。”“你得剪指甲了。”“剪……不,就不剪,干……干什么……”   车内镜映着,她红红的脸颊。   “磕、磕、磕。”   目光迅速从车内镜拉开,落在她耳廓的手和她的调离的目光同步。   有个人站在靠驾驶座位的车窗外。   这人是“美国帮”的二当家。   二当家给了他们两个眼罩。   戈樾琇和宋猷烈分别戴上眼罩,上了一辆车,车顶棚并不是很牢靠,不时间有风渗透进来,根据车辆颠簸程度可以推断路况不是很好,下坡路段更糟,好几戈樾琇从座位上弹起。   每弹一次,那位二当家都要解释一遍,往这条路线开能更加节省时间。   刚解释完,车辆又遭遇凹陷区,手在巨大的颠簸中脱离安全栓,身体一歪往车窗一侧,紧接着是头。   没有想象中“砰”的那一声,和她头部亲密接触地并不是车窗玻璃,手摸索着,触到类似于时手骨节的纹路,在还想一探究竟时,手被包进手掌里。   明明两人都戴着耳罩。   但手还是乖乖任他握着,被他手握住是有好处的,比如她的一颗心不再跟随着坑坑洼洼七上八下,眼睛也逐渐适应黑暗。   下了车,眼罩还是没能拿下来。   戴着眼罩他们又走了小段下坡路,路面倒也十分平滑,每隔十几步就能听到打招呼声。   伴随二当家如释重负的那声“到了”,动感十足的电子舞曲混着男女尖叫声传来。   眼罩被摘下,首席落入眼中的是赤色的人工戈壁、大灌木、岩石,依次是挨着她站着的宋猷烈,牛仔帽帽檐在他脸上投递出了半边阴影,那双处在阴影处的眼眸正看着她。   手还在宋猷烈手里,轻轻一扯,从他手掌里解脱出来。   跟着二当家,从灌木下经过,一扇大铁闸门隐于成片的灌木下,门里电子舞曲声震耳欲聋,宋猷烈把卡丁车钥匙往空中一抛,稳稳落进二当家手掌里。   大铁闸门缓缓打开。   缓缓展现于眼前地是半个足球场大的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池底下铺着亮蓝色的马赛克,具有非洲特色的草垛凉棚围着水池依次排开,着色彩鲜艳的比基尼女郎和她们的男伴在水中嬉闹,灌木下,水池边空地上,身穿嘻哈服饰的男女跟随着电子舞曲扭动身体,不跳舞的三三两两围在草垛凉棚喝酒聊天,统一服装的服务生托盘放着酒水,灵巧的身形从一个个人缝穿过。   水池对面正中间是镂空帐篷,帐篷正面背景以一面星条旗代替。   帐篷里十几把椅子组成一个半弧形,椅子上都坐着人,帐篷前面是一片空地,身段妖娆的女郎们赤脚在空地上舞蹈。   通往镂空帐篷的是一左一右的木栈道。   二当家把他们带上右边木栈道,木栈道还没走完一半,电子舞曲骤然停顿下来,赤脚的跳舞女郎们退下,一名编脏辫的高个黑人女人拿着架子鼓上场。   鼓声响起,一拨又一拨尖叫像麦浪。   木栈道走完,高个黑人女人击鼓表演还没结束。   在鼓声中一步一步朝帐篷靠近,手拿冲锋.枪的壮汉把帐篷包围得密不透风。   坊间传言,南非四大暴力社团有意用“军事化”取代之前的“帮派化”。   距离帐篷约五步左右距离,数十把枪枪口齐齐对准他们。   宋猷烈走在前面,戈樾琇走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从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前越过进入帐篷。   在进入帐篷前一秒,戈樾琇忍不住伸出手,像背后长着眼睛般,宋猷烈接住她的手,两只手形成紧握状。   紧握,片刻,松开。   下一秒,她和他置身于帐篷里。   南非四大暴力社团在“美国帮”现任老大没上任前,这四大帮派一直维持在一种比较平衡的状态,这种平衡状态在现任“美国帮”老大上任一年后被打破。   “美国帮”跃升为四大帮派之首。   “美国帮”现任老大最广为流传的事迹是“把背叛者的小腿接到胳膊上”,他亲自动的手,据说,这位在没混帮派前在一家地下医院当过童工,关于他的相貌,外界流传,面相凶狠脸上有刀疤,让人联想到屠宰场的屠宰工。   怎么来形容“美国帮”现任老大的长相呢?   假如让戈樾琇写一篇关于这位的形象,她应该会写,某某先生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外界传言那样,他给人感觉更像一名白人销售员,声音温和笑容和蔼。   这会儿,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以亲切的笑容欢迎自己兄弟带来的客人。   戈樾琇和宋猷烈的座位挨着“美国帮”老大的座位。   这还真是一名狂热的嘻哈乐迷,对自己喜欢的嘻哈歌手事迹如数家珍,他还问宋猷烈能不能把牛仔帽借给他戴,他认为这牛仔帽戴在他头上一定很酷。   戴上宋猷烈的牛仔帽,这位决定给两位客人来一段即兴表演,只不过他的头有点大,牛仔帽频频从他头上掉落了下来,这惹来坐在他旁边位置的两个孩子哈哈大笑。   “美国帮”老大捡起牛仔帽,亲吻两个孩子的额头,和客人介绍那是他的孩子。   这么看来,这还是一位很有爱心的父亲。   鼓声还在继续着,“美国帮”老大还在谈论他喜欢的嘻哈歌手,而宋猷烈似乎也忘了此行目的,沉浸于东道主绘声绘色中,时而点头时而微笑,偶尔还有一两次和东道主不约而同说出他们喜欢的歌曲。   这样的宋猷烈让戈樾琇想起少年时代放在宋猷烈房间里的《教父》三部曲。   老年甘比诺和他的孩子说,亲爱的枪不是你的专属,这个时代有时候需要你是一名舞者;有时候需要你是一名演说家;对于哲学你要充满热情;时尚你也略懂一二;谈起喜欢的歌手你一下子回到十几岁时的年纪,当你深信自己是每一个领域的参与者时,那么孩子,这世界就没什么可以惧怕的了。   在很久很久以后,她的甜莓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甘比诺呢?娶了纯真善良的姑娘,生下若干孩子,在花园里和孩子们畅谈生活和生存,到那时,相信她已经不在了吧?妈妈死时三十三岁,外婆比妈妈早走一年,关于外婆的死,相关档案是这么记载的,佣人一大早在车库上看到悬梁自尽的女主人,女主人戴着心爱的珍珠耳环。   至于妈妈的死因,他们说,死于药物幻觉。   那么戈樾琇呢,戈樾琇将以何种面目离开这个世界?   她今年二十六岁,距离外婆离开的年纪还有六年,距离妈妈则是七年,她每次去看她们时,都要惊叹于她们美丽的面容。   她们把最为美丽的面容留给这个世界,从未经历过苍老。   而她呢,她会经历苍老吗?现在她还没有老去,可她的心已经很累了。   帐篷又进来了一个人,是之前表演击鼓的高个黑人女人。   高个黑人女人一踏进帐篷就迎来热烈的掌声,高个黑人女人朝众人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目光轻飘飘往宋猷烈的方向一扫,扭着腰肢,和“美国帮”老大挤在一张椅子上。   高个黑人女人和“美国帮”老大是情人关系。   东道主和自己的情人介绍起专程来的两位客人,那二人一阵窃窃私语后,高个黑人女人来到宋猷烈面,再次亮出白牙。   不可否认,黑人女人笑起来味道十足,南非每年都会评出最美笑容奖,这黑人女人如去参选,起码能进入三强。   笑容美,身材也很不错。   有那样一种说法:持靓行凶。   黑人女人压根没把英俊男客人身边的白带鱼女人放在眼里,直接坐在男客人大腿上给其倒酒。   倒酒的弧度……真大,一个附身斟酒,饱满得像两颗椰子的胸部看着似乎要从网状小马甲甩出来。   大号啤酒杯和“椰子”齐齐展现在男客人面前。   美酒,美人。   是老大女人又怎么样?暴力社团一贯有“共享女人”的传统。   男客人也没和东道主客气。   原本应该去接酒的手贴在美人腰侧上,顺着美人的手把啤酒一饮而尽,那股潇洒劲让戈樾琇都想鼓掌了。 第35章 精神病患   美酒,美人。   暴力社团一贯有“共享女人”的传统。   男客人也没和东道主客气,手贴在美人腰侧上,顺着美人的手把啤酒一饮而尽,那股潇洒劲让戈樾琇都想鼓掌了。   空了的酒杯放回原地,但女人的臀部没从男客人大腿上挪开,摘掉男客人的牛仔帽,嘴唇凑到男客人耳畔,细细语低低语,直把男客人逗得浅浅笑开,与此同时,落在女人腰侧上的手往下移。   这往下移的动作……做得自然极了,肢体语言也让人浮想联翩。   仿佛,这是一片荒岛海滩,一对陌生男女在海滩上相遇,男的俊美女的艳丽,**熊熊燃烧。   此时,戈樾琇心里埋怨起东道主来,既然安排美人给男客人倒酒,就不能弄个型男来给女客人倒酒吗?   更为过分地是,帐篷里的十几双眼睛正沉浸于荒岛上俊男美女的火辣演绎,丝毫没去注意男客人身边的白带鱼女人。   有那样的说法,非洲偏远地区对于亚洲女人的印象是,不管白天还是夜晚她们看上去总是去有气无力的。   算了,她有手有脚,没人给倒酒可以给自己倒酒。   戈樾琇揭开瓶盖,挑了大号啤酒杯,等不及等啤酒泡沫沉淀下去,端起啤酒杯,酒自然不是自己喝的。   那一整杯啤酒用来做什么呢?用来招待沉浸于荒岛游戏的男主人公的。   别人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了,你就不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啤酒往宋猷烈脸上泼去,空酒杯随地一扔,一把拽住坐在宋猷烈腿上的黑人女人。   只是,她没把黑人女人的体重计算在内,一下拉不起来,继续发力,第三次还是纹丝不动,帐篷里响起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   哄堂的笑声中,女人从宋猷烈的腿上站了起来,猫一样的步伐迈向她的情人,反观男客人,他似乎还没从温香软玉中醒来,目光恋恋不舍追随着女人。   那目光惹得她直接扬起手来,啤酒泼不醒,那么就来一个巴掌如何?   手距离宋猷烈脸约五公分距离,被生生劫持。   笑声,起哄声。   电子舞曲似乎感应到帐篷里看客高涨的热情,如高速公路上失控的车。   笑声、起哄声、电子舞曲声中——   “呜……唔……唔……呜!”这是戈樾琇仅能发出的声音,在唇被宋猷烈结结实实堵住的情况下。   手企图去抓他,他出手更快。   混蛋,这手刚刚才摸过女人,都差点奔大腿去了,拼命挣扎。   挣扎的结果是两手被他单手控制反剪于身后,腰也在被动之下紧紧贴着他。   这下,动弹不了了,一丁点都动弹不了了。   现在,她和他看在那些社团大佬眼里应该是,她醋劲大发,而他也不甘示弱。   二人联手上演了非洲草原最原始的征服:发情季,两只雄性狮子同时看上一头雌性狮子,雌狮在两头雄狮间徘徊不定,刚给一号雄狮欲言又止的眼神,转头就给二号雄狮展现自己漂亮毛发,从而引发两头雄狮为其大打出手,一番较量,二号雄狮子落败拖着伤腿离开,获胜的一号雄狮如愿以偿和雌狮上演了一幕野性非洲。   只不过到了他们这里,性别换了而已。   嫉恨交加,泼酒,一切如戈樾琇预想中那样进行着,一切都是为了取悦大佬们,大佬们开心了就好说话了,假如一出现就一本正经谈条件,这会坏了东道主的雅兴。   只要她没想到宋猷烈会来这样一下,以吻封缄。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戈樾琇和暴力社团的基层人物打过交道,从他们口中得知“美国帮”老大十分讨厌亚洲人。   “他们刻板,一成不变,我甚至怀疑亚洲男人女人根本不知道怎么**。”   现在,该让这位知道,亚洲男人女人会**,而且调起情来有模有样。   象征性挣扎了几下,戈樾琇掀开眼帘,现在她得和宋猷烈来一次眼神交流,但遗憾地是,宋猷烈眼睛是闭着的。   可……真投入。   连续眨着眼睛,企图想用眼睫毛扇出的风提醒宋猷烈,宋猷烈给她的反应也就微微抖了一下眼睫毛。   眼睫毛可……可真长,又长又密,让人想……想一根根数,数完再拿尺子去丈量,到底是多长呢。   眼睫毛也就刚数了一半,冷不防,就那么猝不及防被吸进黑色的深潭里头,逃不掉逃不开,紧贴在唇瓣上的触感柔软温热,缓缓闭上眼睛。   在眼帘即将磕上时,奋力睁开。   这时她还能想入非非,可见她的甜莓眼睫毛有多勾人。   四片嘴唇紧贴在一起,这事情以前他们又不是没干过,只要他不把舌头伸进来还是可以接受的。   这是一个娱乐之夜,大佬们爱看这样的戏码,她能想到的事情宋猷烈自然能想到。   戈樾琇在心里碎碎念:   四片嘴唇贴在一起只能算亲吻,舌头伸进来才叫接吻,亲吻是正常的社交礼仪,接吻才是属于恋人情人爱人之间。   耳边,起哄声不绝于耳。   戈樾琇想,要不要换一下姿势,他们维持这个姿势应该有半秒以上了,再继续下去大佬们也许就觉得没看头了。   宋猷烈比她更早意识到这个问题,压在她后腰上的手发力,上半身被动往前一倾,之前刻意保留的空间如数被吞噬,贴得不能再紧了。   混蛋,敢占她便宜。   脚抬起。   脚踢了个空,一个被动转身,身体一矮,等戈樾琇回过神来时,她和宋猷烈从站着变成共挤在一张椅子上。   她侧坐于他腿上,半个身体趴在他怀里,庆幸地是,一直被反剪的双手得到解脱。   手做出最本能的反应,朝着他肩膀砸去。   混蛋!把她当什么了?   手机号都换了,说明是想和她撇清关系,可这会儿又怎么想吻她了。   这次,不是亲吻,而是接吻。   他趁着她被挤到椅子上一咋一惊的时机,撬开她牙齿,长驱直入,熟门熟路卷住她的舌尖。   那紧紧纠缠于她的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有劲,松开、逗弄、吸吮、做起来一套又一套,老辣程度让她怀疑这是不是从那位小美人那里得到的经验。   从前他很少会卖弄这些花样的,从前,卖弄这些花样的人通常是她。   更让戈樾琇心里恼恨地是,伴随她落在他肩膀上的拳头,他越发来劲,双手牢牢框固她的头颅,让她只能被动仰起后颈,按照他所想要的角度,舌尖挑起一拨拨狂风骤雨。   一会把你当成小狗儿宠爱;一会儿把你当成仇人般撕咬;一会儿像是在轻轻抚慰你……一会儿又像是久别的恋人诉说想念……一会儿……   眼睛是什么时候闭上的戈樾琇不知道;手又是什么时候从捶打变成紧紧勾住他颈部的;戈樾琇也不知道。   但他放开她时,她额头抵在他肩窝处,状态就像一个从深海里被捞起的溺水者。   而他呢?   他在和东道主谈笑风生,语气不带一丝一毫波澜。   东道主连说三声“你们和我认识的亚洲人不一样,我喜欢你们,我的亚洲朋友。”说完,厚嘴唇凑到怀里的情人脸颊上,重重亲上一口,“你的女人和我的女人一样,是小野猫。”   东道主开始畅谈女人。   漂亮女人是花瓶;漂亮的泼辣的女人是小野猫;身体强壮的女人适合为自己繁衍后代;稍微有点能力的女人就是“不安守本分”。   “四肢发达的家伙。”戈樾琇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从宋猷烈身上起身,慢条斯理回到自己座位。   侍者托着被堆砌成金字塔形状的手卷烟的托盘出现,在座人人有份。   “前几天我的哥伦比亚朋友专门让人送来,抢手货。”东道主语气得意,挑了一根烟放在唇前,轻嗅,啧啧称赞。   两个孩子被带离帐篷,因为孩子的爸爸说了“明天要上课,不能玩太晚”。   戈樾琇目送两个孩子离开。   在这片大陆上,即使是被公认经济最发达律法最完善的南非,开普敦约翰内斯堡随处可见向游客兜售飞.叶子的小贩。   飞.叶子俗称大.麻。   小贩们总是拿着成捆的飞.叶子和孩子们说“你想当球星吗,它可以帮你实现”;“你想住洋房开汽车吗?它会帮你完成”;“你想家里堆满美元吗,抽上一口你就可以看到了。”   小贩们洋洋自得卖弄“它们无所不能。”   是的,也许它们真的无所不能。   它们无所不能到,让一个女人在某天清晨打开窗户,以为自己肩膀上长出翅膀,打开窗户,以为那是通往天空的路。   如果,当时那个女人肯往下看的话,她就看到了那怀里捧着野百合花等着讨妈妈欢心的小姑娘了。   那小姑娘当时才十二岁。   暴力社团举办的派对,又怎么会少得了那“无所不能”的东西呢?   两个孩子身影刚一消失,一些人就迫不及待吞云吐雾。   东道主似乎不急着享用那美妙滋味,他在看他的两位客人,似乎是在询问“我的亚洲朋友,你们这是怎么了?还不赶快行动起来。”又似乎是在嘲讽“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亚洲人从来都是光嘴上说着好听。”   戈樾琇垂下头,在浓浓的大.麻味中,思想进入馄饨状态。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听到了笑声,很是刺耳的笑声,顺着笑声她看到坐在星条旗前的男人,男人笑得很愉悦,五官看着熟悉,几经辨认,那是长像推销员的“美国帮”老大。   “美国帮”老大手里拿着点着的烟,一个劲儿冲她笑,莫不是她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手触了触的脸,没有啊,干干净净来着。   再去看,这次戈樾琇发现,他不是冲着她笑,而是冲着她身边的人笑。   侧过脸去,戈樾琇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宋猷烈,她的甜莓。   她的甜莓一张脸隐在淡淡的烟雾中。   戈樾琇脸朝烟雾凑近,她想要再看清楚一点。   浓浓的烟圈迎面而来,手大力扇开,第二卷 烟圈紧随其后,结结实实扑在她脸上,烟雾散去,宋猷烈似笑非笑看着她,食指和中指间一抹猩红。   看清,气得手发抖,想大声质问,第三卷 烟圈以垂直方式直把她呛得咳嗽连连。   咳嗽声越来越大,最大那一下都把她的眼泪咳出来了。   戈樾琇从座位上站起来,她非得让宋猷烈跪地求饶不可。   在让宋猷烈跪地求饶之前,她得抢下他手上那可恶的东西。   是这可恶的东西,让那个明媚的早晨变成一场永远的别离。   这个可恶的东西是害死妈妈的次凶,这宋猷烈是知道的。   扑向宋猷烈的手在半空中被接住。   帐篷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派对即将迎来午夜倒计时。   手被宋猷烈强行握住,身体像一缕幽魂被带离帐篷,悠悠晃晃“砰”一声,溅起的水花落到脸上,巨大的水柱从天而降。   戈樾琇已然处于水池中。   水池水没到腰际,到处都是人,这些人在拼命扭动着身体,有人站在高处拿着高压水枪往水池的人头顶上冲,每一道水柱都能引发巨大尖叫声,尖叫声和着电子舞曲声。   尖叫似乎会传染。   跟着他们大声尖叫,尖叫还不足以驱赶忽如其来的情绪。   戈樾琇长大了吗?   没有!   戈樾琇一直停留在十二岁那年,那个明媚的早晨。   那真的是一个明媚的早晨……   高举双手,跟随电子舞曲摆动,一边尖叫着一边看着自己踩在亮蓝色马赛克上的脚,不管她的脚移动到哪里,总是有另外一双脚如影随形。   别装好心了!   直到没有力气再尖叫,用尽最后力气,脚狠狠踩在那双自始至终都没打算放过她的脚上。   抬起头来。   狠狠盯着近在咫尺的脸。   “你可以拒绝的。”仰头,质问。   “拒绝什么?”   以为她发病了,就什么都分不清了。   “飞.叶子!”   宋猷烈吞云吐雾的画面此时无比清晰,夹烟姿态格调迷人,在烟雾中半眯眼睛瞅着她,那分明是在欣赏她发病的模样。   看看,精神病患和白痴发起病来其实没什么两样。   “原来说的是这个。”他笑了起来,但不是和她笑,而是和站在水池旁边的黑人女人笑,边笑边把脸往她耳边凑近,“我为什么要拒绝?是,是,为了让戈樾琇心里好受点是应该拒绝,要不是为了她那位所谓交情很好的朋友,宋猷烈也不至于趟这趟浑水。”   戈樾琇得承认,宋猷烈说中了她一半的心思。   “不高兴了?戈樾琇,我们现在是来到人家地盘,入乡随俗得讲究。”他和她说。   戈樾琇触了触眼角,那里不久之前有眼泪来过,她以为是被烟味呛出的,现在想来,不是的。   “难受了?”他把她拥入怀中,用很是呵护备至的语气,“如果说,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碰那玩意,你会不会心里舒服点,嗯?对于哲学你要充满热情;时尚你也略懂一二;当你相信自己是任何领域的参与者时,这个世界就被什么值得害怕的了,这就是戈鸿煊给宋猷烈打开的那个世界。戈樾琇,要我告诉你那个世界多有趣吗?”   心,就那样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轻轻抽了一下。 第36章 精神病患   心,就那样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轻轻抽了一下。   戈樾琇脚踩在宋猷烈脚板上,身体被动贴着他。   临近午夜时分,约翰内斯堡小有名气的DJ戴着红色礼帽登场,电子舞曲更为狂肆。   更多人跳入水中,放眼望去,人头攒动,每一颗头颅都跟随肩膀腰肢摇摆,似乎,只有戈樾琇和宋猷烈是静止不动着的。   似乎怕她听不到,再往她贴近,每一缕声息轻挠她耳膜:“看把你吓的,别担心,我现在也懒得和你说故事,还有,戈樾琇,那玩意并不是洪水猛兽,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它和电子舞曲没什么两样,是打破禁忌调动情绪的元素之一。”   即使电子舞曲喧闹得要把夜晚搅得个天翻地覆,他的话还是一字不漏听近戈樾琇耳朵里。   “宋猷烈……”声音有些无力,原本是大声冲着他吼的,宋猷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宋猷烈,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没能大声吼出的话由经他的口,悠然自得的模样,甚至于他还和新交的朋友挥手致意,鼻尖有一下没一下蹭着她鬓发,“又或者是,宋猷烈,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和我说出这样的话?”   “戈樾琇,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虽然你总是强调你心里生病,我拜读过你写的报道,观点和思路没得说,能拥有如此敏锐思维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甲之砒.霜乙之蜜糖的道理?但!”加重语气,语气不无嘲讽,“但你是戈樾琇,是戈樾琇就能大声质问宋猷烈,你怎么敢?被戈樾琇眼中视为恶魔的,在所有人眼中得是恶魔,你宋猷烈也不例外。”   “可怎么办?虽然对于那玩意我谈不上喜欢,但绝对不讨厌,偶尔,逢场作戏时,需要时我不会排斥。”   踩在他脚上的脚往后退,一步步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他一张脸更加立体呈现在她面前,冷淡得如寒冬时节的大理石雕像。   摇着头:“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   宋猷烈,你明明也经历过那个早晨的。   那有着鸟语花香的早晨;那抹躺在草尖上的身影;那似乎永远不会停歇下来的熟悉旋律。   “你明明也经历过那个早上。”声音低得就只有她听见,周遭开到变得模糊不堪,连同宋猷烈的那张脸。   那张脸正一点点远去。   煞白的脸盘,伴随一个脚步一个脚步后退,被越拉越远,宋猷烈问自己,愉悦吗?应该愉悦吧,应该会愉悦吧,宋猷烈想。   那个小疯子,确切一点来说,现在已经是小疯子变成了疯子。   不,不不,还是不对,她只是心里生病了,她肯定会睁大眼睛驳斥你的言论。   说这话时平日里总是一副命不久矣的苍白脸色会出现淡淡的红晕,死气沉沉的眼睛也会变得异常灵活,一个眨眼,眼波水汪汪的,就这样直勾勾看着你,迫使得你打起精神应对。   以百分之九十九精力和她周旋,却有那么一缕思绪在告知你:小疯子的眼睛居然是杏仁形状的,而且比一般杏仁形状的弧度还要大,还要深。   “小疯子的眼睛形状这不是你应该关注的事情。”打起精神,大声提醒着自己。   回过神来,她又在以一副誓不罢休的劲头在你耳边重复:“你要弄清楚,我不是疯子,我只是心里生病而已!”   好吧,不是疯子,不是疯子!   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如果此时此刻随随便便拉上一个人,告诉这个人说:看到那个穿流苏皮夹戴大丽花的女人没有?她是一名精神病患。   倘若被拉住地是一名女性,这名女性十有**会说:那么我希望自己是一名精神病患,但前提得是有她那样的脸蛋和身材。   倘若这人是男人的话,这个男人的目光肯定会长时间聚焦在她胸部上,眯起眼睛说着,我很希望和这样的精神病患来一场男人和女人间最直接的对话。   手掌重重压在色迷心窍的男人肩膀上,和他说:“那女人我四岁就认识,她叫戈樾琇,她是一名精神病患,别的我不知道,但戈樾琇的病历应该多一个名称,传染性精神疾病。”   “精神疾病不会传染。”色迷心窍的男人反驳到。   是的,精神疾病不会传染,但戈樾琇的精神病症会传染。   戈樾琇的精神病症会传染,关于传染渠道,比如说通过呼吸;通过眼睛对视;通过语音交流;说到这些拉手拥抱接吻怎么少得了的,甚至于……上床。   压在身下时,大号杏仁眼水汪汪瞅着你,脸颊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   疯了,疯了,又来了,又来了。   努力去屏蔽骤然造访似是而非的画面,奋力去驱赶留在舌腔里特属于某个人的气息。   看着那张煞白的脸盘,在心里告诉自己:宋猷烈,你现在很高兴。   一切正在往有趣的方向发展:那个贯穿你成长阶段如梦魇般的人低眉顺眼乞求你伸出援手,这滋味是有一点点美妙,为了延续这美妙的滋味你来到这里。   是的,就仅仅是为了那一点点美妙滋味你来到这里,让她两个礼拜为你打扫房间只是你为了讨回从前在她身上遭受到的耻辱。   至于那个吻,天知道,红红的嘴唇就在那里,看第一眼,再看第二眼,看完第三眼之后就吻上了。   含住红红的嘴唇,这样告诉着自己:大庭广众,那些人笑得那么不怀好意会把那个疯子气坏不可。   气坏她只是目的之一,更为重要的是让她意乱情迷。   让她意乱情迷比什么都重要。   不,不,让她意乱情迷一点都不重要。   是的,就是那样。   宋猷烈没想到那个吻先把自己的愤怒点燃了,说不清是为什么,怎么就吻她了呢?这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共沉沦论:他愤怒了戈樾琇也得跟他愤怒。   手卷烟放的位置距离他手很近。   他是可以拒绝,如果戈樾琇不在现场的话,他会拒绝,那玩意对身体和精神都不好,偏偏,戈樾琇就在身边,煞白着一张脸。   看看,和那个疯子在一起也就仅仅几个小时,他便变得如此喜怒无常,这让宋猷烈感到愤怒和沮丧。   过去一段时间,他已经成功做到换掉私人手机号,在换掉手机号的那个瞬间他内心一派轻松,这是摆脱戈樾琇的第一个步骤。   换掉私人手机号的第二天,阳光明媚;换掉私人手机号的第三天,琼今天着装颜色很舒服,这都在证明他的心情是轻松的。   但,随着时间推移,轻松感被一些似是而非的情绪所取代,那种情绪白天若有若无,但一旦到了深夜,特别是无所事事的深夜便无比清晰呈现出来,清晰且可笑。   张纯情生日,那个晚上,为什么放任那些人把摄像头对准他宋猷烈心里是清楚的,他心里知道那一个瞬间意味着什么。   当有一天戈樾琇不惹事,他居然不习惯了。   他和张纯情绯闻见报不到三十小时,戈樾琇出现了,出场方式倒也符合她一贯风格。   接到秘书室的电话后,开始变得心不在焉了起来,坐在办公室和他谈合作的是新能源领域被无限看好的马克.库班。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让库班留在办公室,多一个人的话或许能减少失控的机率,这和人性的虚伪有关,当现场多了第三人时,或多或少能起到督导师的作用。   他只是单纯想看看戈樾琇的状态,以一名监护人的身份观察自己的被监护人,适当表达一点关怀外加一点告诫,这合情合理。   只是,让宋猷烈没想到地是,戈樾琇会穿成那样出现。   该死的。马克.库班是著名的花花公子,仅凭一眼就能看出女人的三围。   那个花花公子在办公室多呆一秒忽然都变成了一种煎熬。   该死的蠢女人。   然而,这个蠢女人的愚蠢行为还在继续着。   更让宋猷烈感到不可思议地是:这一次她居然是为了她口中所谓交情很好的朋友,这还是一位男性朋友。   所以说,戈樾琇不是为了他和张纯情的绯闻而来?!   好吧,为朋友两肋插刀没什么,这是很多正常人会干的事情。   也许他应该送上类似“戈樾琇,你终于做了一件正常人会做的事情。”的赞美语言,赞美完之后把她扫地出门。   如果事情关乎她的话,他会考虑,毕竟,从道德角度他如果袖手旁观的话太不近人情,而且,这也是戈叔叔的嘱咐。   但,这次事情就出在戈樾琇的朋友身上。   戈樾琇口中“交情很好的朋友”宋猷烈是知道的,会做酸菜包子,这人做出的酸菜包子味道很符合一名精神病患的口味,最开始,因为惦记这个人做酸菜包子,戈樾琇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找他,到了最后,这两人差不多都腻在了一起。   为了确保戈樾琇的人身安全,宋猷烈让几名退伍军官轮流跟着戈樾琇,宋猷烈让他们每隔一个礼拜就给他上传戈樾琇的近照,不要误会,他对于戈樾琇那张脸蛋没什么兴趣,他只是负责把戈樾琇的近照拿到戈叔叔面前。   在陆续收到的照片中,他就看到一组戈樾琇在吃酸菜包子的照片,涎着脸,一副放进口中是绝世佳肴的满足劲。   看完这组照片后,宋猷烈就有了一个恶趣味的想法:假如把顾澜生那双很会做酸菜包子的手剁掉,戈樾琇从此就吃不到符合她口感的酸菜包子了。   戈樾琇想让宋猷烈不好过,偶尔他也得尝尝让戈樾琇不好过的滋味。   宋猷烈让人调查过顾澜生。   那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聪明人,人品家世都无懈可击,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优秀的青年。   对于这名优秀的青年宋猷烈并无好感,在他看来,这个人很狡猾,这个人的狡猾之处就在于,他把戈樾琇这么难缠的精神病患哄得服服帖帖。   服服帖帖!这个想法偶尔会让宋猷烈有扯领带的念头。   现在,这位优秀青年出事了,相信他凭着他自身能力能安全脱险,这是宋猷烈理应该对戈樾琇说的。   但结果变成目前这样,宋猷烈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的错。   也许……也许是特属于戈樾琇的精神疾病是一种传染病,以至于他做出一系列连自己也解释不了的事情。   愤怒,焦躁。   偏偏,那张脸近在眼前,为什么再次让这张脸涉及到自己的生活,鬼使神差为她解鞋带,买面包等等等等。   最后……最后,还吻她了。   他得从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件中解脱出来,不然,他的生活就会陷入死循环。   他知道怎么样能伤害到她。   那个清晨,酒庄女主人从房间窗口掉落,这个早上她看到昨晚从聚会带回来的大.□□。来自于哥伦比亚从林,绝好的气候条件孕育出来的大.麻成为市场上的抢手货,女主人回味着夜晚欲生欲死的滋味,挑了最顺眼的点上。   灵魂出窍,飘向空中,打开窗户。   于是,就有了那个早上。   那个早晨,阳光明媚。   酒庄女主人死于□□所产生的幻像,所有人以缄默的方式接受这个现实,唯有亲眼目睹母亲离去的女孩一个劲儿嚷嚷着,不,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女主人的离去让那个来自格陵兰岛的孩子感到惋惜,女主人虽然有时行为怪异,但她对那个孩子很好。   但遗憾地是,她是戈樾琇的妈妈。   “戈樾琇,即便你死了,我也要唾弃你的坟墓。”这句话诠释了宋猷烈对于戈樾琇的全部情绪。   戈樾琇,即便你死了,我也要唾弃你的坟墓,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对着戈樾琇离去背影,默念。   时光荏苒,那张脸还是昔日让他感到厌恶的那张脸,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是他想毁而灭之,毁而弃之。   给她收拾那么多的烂摊子,现在是一点点讨回利息的时候了。   所以,宋猷烈。   现在,马上,立刻,走过去,用最为亲昵的语气告诉她。   告诉那个小疯子:对于我而言,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上,如果你要是非让我讲点什么,我会告诉你,那个早上酒庄美丽的女主人假如经受得住诱惑的话,也许现在我们仍然能在各大拍卖会看到她的画作。   猜猜她会这么着?   要么给他一巴掌嘴里嚷嚷着要杀了他;要么就躲进另外一个世界里。   不管给他一个巴掌还是躲进另外一个世界里,她的身体都会颤抖个不停,那种状态类似于羊癫疯病患病情发作。   他不会再去把她抱在怀里,一定不会。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有任何怜悯。   总有一次会成功的,说不定就是现在。   愤怒,焦躁,这些都是精神疾病的潜伏症状,他得赶快从这些症状中解脱出来。   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他的理想伴侣应该是张纯情那类型的姑娘,甜美可爱,简单又不乏聪慧。   戈樾琇!   一步步朝着那脸色煞白的人走去,这一次一定不会有任何的怜悯。   据说,一名精神病患的嗅觉异于常人,也许嗅到危险,那张脸越发煞白,他往前一步,她就倒退一步。   一边倒退着一边摇头,似乎想用这样的形式来阻止从他口中听到一些话。   水池人太多,一个臂膀纹着火焰的壮汉挡住她,她把气撒在他身上,她冲着他喊:滚开。   壮汉纹丝不动。   捡起一个水鸟模型,一个劲儿捶打着壮汉。   壮汉一个侧身,她身体不受控制往前,壮汉一伸手,她牢牢落入他臂弯处。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一幕,可以归结为男人和女人的游戏,起码,那位壮汉是这么想的。   臂弯里的女人看起来小小的一只,气鼓鼓的样子很可爱,在一本正经和他玩游戏的样子也很可爱。   可爱到他忍不住挑起女人被水浸透的一缕长发。   长发垂落于手掌上,低头,轻嗅芳香。   宋猷烈皱起眉头。 第37章 精神病患   脑子里拥挤不堪,思绪杂乱无章,分不清是宋猷烈的话所导致,还是眼前这位臂膀有火焰纹身的壮汉所致。   这个该死的,干嘛闻她头发,她的头发又不是香水,现在,她情绪很不稳定,和顾澜生相处久了,戈樾琇都差点忘了自己是一名精神病患。   上一秒张牙舞爪下一秒消极得宛如世界末日,类似于心理疾病治疗中心这样的场所对于她而言寻常得像出入餐厅,情况严重时住过隔离区,隔离区墙壁材料戈樾琇再熟悉不过。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她脑子进入高度活跃期,活跃频率都要抵得过这半年时间。   对于一名遗传性精神分裂症患者来说,脑子过度活跃不是好现象。   借着顾澜生的福,戈樾琇过了半年正常人生活。   顾澜生这个名字出现得很及时,戈樾琇想起此行目的。   DJ在进行午夜倒计时。   调整好呼吸,每倒计一次就深深呼出一口气。   倒计时声落下。   午夜来临。   戈樾琇丢掉水鸟模型,垂头和壮汉道歉,语气极具诚恳。   壮汉还是拽住她头发不放,也许是她的道歉声被现场音乐掩盖,加大声音,壮汉还是把她的头发当成是香水。   “先生!能松开你的手吗?你拽疼我的头发了!”大声吼出,这下应该听到了吧。   置若罔闻。   这人肯定有恋发癖。   牙一咬,企图强行掰开壮汉的手。   壮汉咧开嘴,朝她挤眼,问她电话号码。   “白带鱼女人你也要?”一张脸迎着壮汉,让壮汉好好看清楚她的白带鱼特征。   “白带鱼?”壮汉很认真看着她的脸,乐呵呵笑开,“不,你是一枚魔力椒。”   眼前一晃,一抹身影挡在她和壮汉之间,与此同时,壮汉的臂膀像一个被抛向空中的大白萝卜,戈樾琇身体被一股重力带动往后移动。   回过神来,戈樾琇站在了宋猷烈身后。   刚刚,他明明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闲杂人等角色不如护花使者来得过瘾。   护花使者?这个说辞套在宋猷烈身上还真有点滑稽,也并非说宋猷烈不符合护花使者形象,而是问题就出在护花对象是戈樾琇身上,假如护花对象从戈樾琇换成那五月女孩就是一则美谈了。   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机,怎么把顾澜生弄出来还没有任何头绪呢。   宋猷烈似乎也有同感,在戈樾琇掉头时他也掉过头来,两人脚步一致往“美国帮”老大所站方位。   水池密密麻麻都是人,绕过一个人再绕过另外一个人,逆着水流前行,他问她被当成一枚魔力椒滋味如何。   “你应该把电话号码给他,再下一个周末来临时,问他要不要和你结婚。”他强行抓住她的手。   戈樾琇放慢脚步,宋猷烈似乎也忽然间不急着走了。   “之前不是说过,你要申请‘这个星球上结婚次数最多的女人’吉尼斯纪录,那个大块头是个不错的机会。”不紧不慢的语气。   戈樾琇停下脚步,宋猷烈也停下了脚步。   四目相对。   别生气,别轻易愤怒,不要轻易愤怒,戈樾琇心里默念着。   他俯身,把两人间距离拉近到她可以在他瞳孔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指尖抚上她的脸:“为什么要和那大块头道歉?明明是他拽住你头发,你现在还是不是戈樾琇。嗯?”   想去搁开他的手在半空中硬生生收回。   他声腔带着叹息:“要是戈樾琇的话,起码先得给那个大块头脸上一阵口水,可你居然和他道歉,不仅道歉你还和他讲道理了,看来你和你那位朋友交情很好,我现在忽然很好奇你和你那位朋友交情都好到什么程度?”   那个从格兰陵岛来的孩子眼睛一如既往,黑如子夜,把印在他瞳孔里的那张脸衬托得越发苍白白。   心里继续默念:戈樾琇,别生气。   他指尖沿着她的鬓角,问:“戈樾琇,我在问你问题呢。”   不作答。   “嗯?”他语气稍微加重一点点。   紧抿嘴角。   “那个和你交情很好的朋友名字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顾澜生。”指尖停在她耳廓,“戈樾琇,如果我告诉你,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只想当一名应邀前来参加嘻哈派对的嘉宾。”   垂着手指头纠起,戈樾琇得用尽全力才能不让它们变成拳头状,因为一旦变成拳头状了就会朝宋猷烈的脸上挥。   愤怒被释放,倾巢而出,于是,戈樾琇就变得不像戈樾琇了。   接下来呢?   接下来,宋猷烈就会以监护人的身份打电话给负责她的社工,在社工的建议下,她会被送到到处都是监视器的地方。   以前,戈鸿煊就这样干过。   戈鸿煊会干的事情宋猷烈也会干。   目光从映在黑色瞳孔上那张越发惨白的脸移开。   低头,小声说出:“别闹,宋猷烈,别……”   落在她耳廓上的手收回。   戈樾琇没让自己再发出任何声音。   “戈樾琇,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一只五谷杂粮吃多了的老虎。”宋猷烈冷声说着。   也许,这就是他羞辱她的方法之一,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要帮她,只是,知道了也不能生气,一定不能生气。   眼下,没别的路可以走了,距离抽签杀人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喉咙又痛又涩,每一缕从肺部挤出来的发音都带着尘土的焦味。   艰难说出:“等……等……顾澜生回到营地时,到时候……到时候你想看到戈樾琇变成什么都可以。”   那道水柱从他们之间溅起,越过头顶,溅落。   宋猷烈的手掌在击打这水面,第二波水柱更高。   无数水珠纷纷扬扬掉落,他和她隔着水珠相望,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憎恨。   往着他的移步,双手轻轻搁在他腰侧,脸木然贴在他的胸腔上。   片刻,他手轻触她背后的长发,她搁在他腰侧的手一点点往后扩,直到双手牢牢圈住他的腰。   这一刻,她和他很亲爱很亲爱。   “戈樾琇。”他的声音来自于她头顶。   “嗯。”温柔应答。   “有点糟。”   “怎么了?”温柔询问。   “有没有那样一种可能,一名精神病患把自身各种各样的征兆传播给一个正常人,当这个正常人变成一名精神病患时,那名真正患有精神病患的人则变成正常人。”   这次戈樾琇没有说话,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正往着他们方向靠近,这个男人臂膀纹着火焰纹身。   嗯,那是把她的头发当香水的壮汉,只是,现在这位壮汉的眼神看起来很凶悍。   耳边——   “这很不公平,起码,在把一名正常人变成一名精神病患之后,这名精神病患已经失去成为正常人的资格了。”他和她说。   宋猷烈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戈樾琇已无暇理会,她看到壮汉在他的腰包掏啊掏,最终掏出了一把刀。   壮汉先生一看就是那类把想法直接搬到脸上的人。   此时此刻,壮汉脸上表情写着:那个亚洲杂碎正在和魔力椒卿卿我我,这一刀下去必然让那亚洲杂碎血染水池。   壮汉举起刀。   “宋猷烈——”尖叫。   举到半空中的刀和镭射光线来了一个隔空击掌,顺下,刀尖往着宋猷烈。   在明晃晃的刀光下,戈樾琇腿一软,跌坐在水上,水没到她的颈部处,心想:这真是漫长的一天。   拼命扭动臀部的人依然在拼命扭动着臀部;接吻的男女还在接吻;**的也还在**,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红色的液体沿着水池扩散,蔓延至那女孩腿上时,女孩大声尖叫了起来。   这个女孩有绝佳的肺活量,声音都盖过电子舞曲:“他杀死了他——他杀死了他——”   如梦方醒,从水中站起起来,大力拨开一个个挡在面前的人,这些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一个个块头都比她大,她推开他们轻易得像在田间小路行走时遭遇挡在面前的杂草,手一拨,哗啦啦往后。   面前一片光明,空出的空间有大圆桌那么大,三三两两人围着大圆圈,看清站在圆圈里的人时,力气纷纷从指尖溜走。   剩下一句:还好,死的人不是宋猷烈。   继而,又想,死的人怎么可能是宋猷烈,从一个大块头手上抢过一把刀,再顺手让刀见点血对于宋猷烈来说只是入门功夫。   壮汉跌坐在水池里,那把刀好巧不巧插在他臂膀的火焰纹身上,他的同伴正在给他止血,壮汉呆若木鸡。   懒得再去看那壮汉一眼,戈樾琇朝宋猷烈走去,停在他面前低声问没事吧?   “嗯。”淡淡从鼻腔哼出一声。   再往前半步,主动依偎在他怀里,那颗头颅累极,心也是。   头搁在他肩窝处,说,别闹了,好吗?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和宋猷烈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她再熟悉不过,但一直以来都是宋猷烈和她说,戈樾琇,别闹了。   “戈樾琇,别闹了。”“戈樾琇,不要闹了。”一直说一直说,从她十几岁时一直说到她二十几岁时,听得让她耳朵都快要生出茧子来了。   多奇怪,怎么现在就换成戈樾琇对宋猷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宋猷烈迟迟没有应答,也许他也感到奇怪吧,戈樾琇怎么捡起他的口头禅来了?   额头抵在他肩窝处,低低说出:“我现在很累。”   是真的。   都累到她想也许住进那个到处都是监控器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坏事,吃药、打针、晒太阳、听心里医生的催眠曲呼呼大睡。   这个夜晚漫长得让戈樾琇感觉到快要窒息。   特别是刚刚那几秒,她都以为一个世纪时间过去了。   宋猷烈还是没有回应她,扯了扯他衬衫衣袖。   这会儿,她有点像和自己恋人撒娇的小年轻。   片刻。   他触了触她头发。   所有人自行给他们让出道路,壮汉已被从水里捞起,也许猜到惹到不应该惹的人,在同伴搀扶下哼都没哼一声,往和他们相反方向走。   也没人来拦住他们,这种场面这些人应该早已司空见惯,东道主自始至终都没表示,任事态发展。   “美国帮”老大笑眯眯站在池沿上,给他们递上准备好的浴袍,拍着宋猷烈肩膀大声说到:“我的亚洲朋友,你还真的让我大开眼界。”   接下来,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吧。   在服务生带领下,戈樾琇和宋猷烈来到淋浴区。   穿着干净的浴袍戈樾琇从淋浴室出来,等在外面地是“美国帮”老大的情人,小段路之后,她们进入一个房间。   房间距离水池不远,隔音效果极佳,宋猷烈和“美国帮”老大坐在古香古色的木头座椅上,相谈甚欢。   戈樾琇挨着宋猷烈坐下,他递给了她热气腾腾的茶水。   轻啜小口,茶杯放了回去。   他低声问她现在好点了没有。   点头。   他又说你脸色看起来很差,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   摇头。   谈判正式拉开帷幕。   在宋猷烈的要求下,“美国帮”老大一脸疑惑打开他的私人电子邮箱,他也许打从心里不相信,在保密功夫做得如此到位的情况下,他的亚洲朋友还宣称:“在来这里之前我给您的电子邮箱发了一份邮件。”   打开邮箱的几分钟后,震惊和愤怒写满了“美国帮”老大的脸盘,显然,他的亚洲朋友发给他的邮件内容让他措手不及。   “先生,您上个月看到的那份账单只是您的澳洲兄弟想让您看到的账单,现在您看到的账单才是您的澳洲兄弟过去一年来真正的开销,先生您也应该注意到,您的澳洲兄弟把过去一年来的社团经费百分之四十用在购买军火上。”宋猷烈说。   话音刚落,“美国帮”老大腾地从座位站起,片刻,又坐了回去。   如果戈樾琇没猜错的话,宋猷烈口中的澳洲兄弟应该是南非四大帮派之一“澳洲帮”。   这些暴力社团都是南非隔离时所产生的产物,顾名思义,“美国帮”是住在南非的美国人所创建,荷兰人就叫做“荷兰帮”,澳大利亚人创建的就叫做“澳洲帮”。   各帮派在一些西方国家暗中支持下日益壮大,为了得到更好的资源这些社团明争暗斗,其中就数“美国帮”和“澳洲帮”争斗尤为厉害。   显然,“美国帮”上月拿到的是假情报,宋猷烈发给“美国帮”老大的邮件才是真情报。   一个社团用百分四十的经费用来购□□支其目的可想而知,这自然会让现位居四大帮派之首的“美国帮”坐如针毡。   “美国帮”老大屁股刚刚沾到座椅,宋猷烈又丢给了他一个问题“听说贵公司不久前有一批货物被土耳其海关扣留?”   这话让戈樾琇心里暗笑,不错,这些暴力社团对外以公司宣称自己的社团,军火走私物品等等等这些见不得光的一律称之为货物。   宋猷烈口中被土耳其海关扣留的货物十有**是枪支。   “美国帮”老大没说话,也许是他的亚洲朋友勾起了他不愉快的回忆,这会儿,他沉着的脸,手背凸起的青筋让他有点像打劫抢杀的了。   他的亚洲朋友继续道着:“如果我告诉您,这件事情也和您的澳洲兄弟有关呢?我这里还有一份您的澳洲兄弟和土耳其海关某位官员的通信录,先生您需要确认一下日期吗?”   布满青筋的手一下子把笔记本电脑砸了个稀巴烂。   在一阵“乒乒乓乓”声中宋猷烈握住了戈樾琇的手。   悄眼看他。   十几分钟前,她在他眼中宛如这个世界最为肮脏之物,一副“你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的样子。   半垂眼帘,视线落在他们紧紧挨着的肩膀上。   他和她现在在做同样一件事情:怎么把顾澜生弄出来。   这感觉有一点点的奇妙。 第38章 精神病患   把电脑砸个稀巴烂还不足以消除“美国帮”老大的火气,鞋再补上两脚,踩完电脑踢墙,狠狠几脚,重新坐回座位。   这一秒,他又变回面容和善的白人推销员,只是在看他的亚洲朋友时脸部表情有了小小的变化,不再像之前写满“这个亚洲小伙最拿得出手的恐怕只有他那张漂亮脸蛋”。   “宋先生,不要把我之前的行为放在心上。”话说得诚诚恳恳。   “当然。”微笑回应,微笑问起那位想不想从土耳其人手中拿回被扣留的货物。   “美国帮”老大眼巴巴等着他的亚洲朋友发话。   “我有一位合作伙伴和俄罗斯海关几名官员交情很好,来之前我给他打了一通电话,他说没问题,”慢条斯理说着,“先生您应该知道,最近土耳其正忙着和俄罗斯修复关系。”   “是的,是的,我每天都在关注。”忙不送回答着。   “先生您运气不错,这个节骨眼土耳其人办事效率高,按照我的合作伙伴的说法,只要他一通电话,不出三天贵公司被扣留的物品就能物归原主。”   这个时候,“美国帮”老大就差点亲吻起他那位亚洲朋友的脚趾头了。   “先生,您应该听过SN能源空中运输队吗?”   “是的,是的,久仰,久仰。”   “中国俗语‘夜长梦多’先生您听过没有。”   大佬一番纠结之后,摇头。   于是,宋猷烈给那位讲这句中国俗语的典故,很快,大佬听明白了。   宋猷烈告诉他,以防夜长梦多,他决定帮人帮到底,出动SN能源空中运输队把被土耳其扣留的货物直接送到安全的地方,这样一来既可以节省时间又可以降低风险。   宋猷烈拨通他那位合作伙伴的电话,把电话递到“美国帮”老大的手上,之后,还成功连线土耳其的一位海关官员。   连线结束,“美国帮”老大这才真相信这位亚洲小伙是在给他提供帮助,自然,他也深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的道理。   一番顺水推舟,“顾澜生”这个名字被提了上来,顾澜生还有四名救援小组成员。   “美国帮”老大面露难色。   宋猷烈送上适时的提醒,目前“美国帮”仅在人数占有优势,“澳洲帮”地下室的武器更加先进,那批被土耳其海关扣留的“物品”有可能导致“美国帮”在“突发事件”中落下风。   “美国帮”老大第三次从座位站起,丢下一句“先失陪一会”离开房间。   房间就只剩下戈樾琇和宋猷烈。   窗外一派糜烂景象,人类最为原始的一面在深沉夜色、化学药物、酒精音乐的催使下展露无遗,看清距离那扇窗约三米开外三男两女做的事情,戈樾琇别开脸去。   别开脸,第一时间触到胶在她脸上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说不清道不明,只能再别开脸,可不知道怎么的,目光又往那扇窗的方向。   来到窗前,拉下百叶窗。   就地靠在窗框上,手伸进浴袍口袋里,片刻又从浴袍口袋解脱出来,想了想,手再次放回口袋里,垂着头。   气氛有些沉闷呢。   也许是她和宋猷烈很久没见了,也许……也许她和以前一样,每次见面都无法适应宋猷烈的改变。   她的甜莓,怎么就?怎么就变得什么都会了呢?怎么就变得和一名成年人一样了呢?甚至于,在为人处世应对能力上比起同龄人还要强上很多很多。   很久很久以前,戈樾琇就知道宋猷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按照戈鸿煊想要的:聪明睿智,运筹帷幄,狂起来上天入地,稳时重如泰山。   当有一天宋猷烈变成她所想象到的那样时,她开始表现出极大的不适感,心里想着或许不那么快会好点,起码给她一个适应期,等适应了她应该会慢慢接受吧。   看来,现在她还是没能适应宋猷烈的改变。   所以,有时候面对他时,会非常的不自在。   对于宋猷烈的怨恨,放下了吗?偶尔戈樾琇会问自己,其实,宋猷烈唯一的错误也就只有一样,和贺烟扯上关系。   贺竺和贺烟一度是戈樾琇眼中乔治镇最美丽的两个女人。   为了发生在宋猷烈身上唯一的错误,她可没少折腾他,有时候戈樾琇也会自我反省。   低着头,脑海中努力去找寻昔日的少年,找回来就熟悉了,有熟悉感了她也许就不会这么不自在。   不自在中还混和一点点底气不足,比起不自在感戈樾琇更讨厌那种底气不足。   一点点的,一点点,沿着记忆深处……   四四方方粉色围墙里,白色花架爬满紫藤,日光一缕一缕穿过紫藤缝隙落在坐在架下的女孩身上,女孩长发及腰。   及腰长发分成两边,一边被编成麻花辫,一边就这样垂直落在肩膀上,麻花辫是她一时兴起编的,编完一边另外一边懒得编了,就放任它们垂落于胸前。   有点无聊来着,这是个周末,每个周末附近的孩子都会躲在围墙外偷看她,清一色是十岁出头的男孩,她心情好时就任他们偷看,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拿高压水枪喷他们,被淋成落汤鸡的男孩们骑着单车灰头土脸离开。   下个周末到来,单车又一排排放在隐蔽的地方,年纪大一点的让年纪小的爬到肩膀上,透过围墙那个小孔,看完再轮到下一位,就这样轮流着……   可真奇怪,一名精神病患者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周末,那一排排自行车没有出现。   围墙外来了一个少年,少年穿着牛津纺白衬衫,发型利索,俊美的侧面让人忍不住舔起唇瓣来。   偷偷舔了一下唇瓣,眼睛追随着围墙外少年的身影。   那身影绕着四四方方的围墙,“滴滴滴”密码门输入声,顾不得穿上拖鞋,女孩蹑手蹑脚站在门的一侧,就只等着……   那声“戈樾琇”冷不防响起,宛如元神归位。   四四方方的粉色围墙没有了,紫藤花架没有了,只编着一边麻花辫的女孩没有了,围墙外的少年也没有了。   抬起头。   也就一眨眼间,围墙外的少年变成眼前的英俊青年。   看着他,努力克制去舔那一下唇瓣。   “别担心。”他和她说。   张了张嘴,想说出“我不担心”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再次低下头。   如果戈樾琇没猜错的话,“美国帮”老大现在应该是在给他的美国金主打电话,这关乎到社团未来的地位,相信他会据理力争。   这些人深谙生存之道。   抿嘴低头,宋猷烈也不再出声,周遭越发沉闷。   所幸,此时“美国帮”老大推门进来。   三言两语说完结果:让救援小组四名成员签下《免责书》和《合作协议》,再保证未来三年里对这座叫做茨瓦内的城市敬而远之。   《免责书》是随便找个借口让这起绑架案变成一起乌龙事件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对于拿了美国制药公司好处的茨瓦内政府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合作协议》无非是对于茨瓦内一百四十名儿童集体中毒事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过几天孩子们离开医院又会是生龙活虎。   小组成员签下《合作协议》后,以后要是东窗事发,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至于未来三年里不能踏入茨瓦内半步是一个双保险,怕小组成员日后反悔再回过头来调查事情真相。   怕他们再讨价还价,“美国帮”老大一再强调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解决方案。   看完《免责书》《合作协议》内容,在宋猷烈的注目下,戈樾琇点头。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这应该是这起“绑架事件”能博到的最好结果。   值得庆幸地是,关押救援小组四名成员的地方距离他们现在所在位置不远。   两名“美国帮”成员拿着《免责书》和《合作协议》拟定文件离开。   “美国帮”老大承诺,只要小组成员在文件上签名,他的手下会在天亮之前把他们送回营地。   约四十分钟后,两名“美国帮”成员只带回三份签完名的文件,四名小组成员其中一名不管怎么劝都不签,其原因是,他是一名医生,作为一名医生就无法袖手旁观。   戈樾琇大致猜到这位不签名的医生是谁了。   果然。   顾澜生有时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拉不过。   抚额。   看来,她得去一趟,她要把那个家伙骂醒摇着他肩膀告诉他“亲爱的,正义必胜是电影上的事情。”要是不行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让他在文件上签名。   没什么比活生生的更加重要。   “我去一趟。”   但,以上的话来自于宋猷烈。   皱眉看他。   凑近她耳畔,说:“想不想快点回家睡大觉,如果想的话就安静待着,我只需要三分钟就可以让他在文件上签名。”   皱眉,瞪眼。   “说什么作为一名医生的道义,说白了,那只不过是一点大男人主义精神在作祟,外加身为文明社会的一名参与者的一点点自以为是。”落在耳畔处的语气满是不屑,“相信我,你去了,那位顾先生一点点的大男人主义和一点点的自以为是就会无限被放大。”   “你……”低声驳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宋猷烈轻触别于她耳后的碎发:“戈樾琇,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拍开他的手,站直身体。   一名服务生送来他们之前的衣服,衣服已经被熨得平平整整。   宋猷烈去见顾澜生了,“美国帮”老大亲自带的路,和戈樾琇留在房间里的是他的情人。   黑人女人自我介绍在她还没成为“美国帮”老大情人之前是南非小有名气马戏团台柱,跟随马戏团去过很多地方,说着说着忽然说出这样一句“和那样的男人睡觉感觉一定很棒。”   这话让戈樾琇直接从座位站起。   “倒酒时我偷偷摸了他,他身形和我第三个男人差不多,腰部力量结实,”黑人女人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我的第三个男人叫杰克,是我马戏团同事,现在我还会常常想起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没演出的晚上杰克总是偷偷来到我的房间里,一个晚上四次都不在话下,每次都弄得我死去活来,在持久度上他更是我男人中冠军级别的。”   Fuck!张嘴,戈樾琇差点把这个口语直接音译出来,拉下的脸朝黑人女人,好让黑人女人看清自己现在并不高兴。   “你们东方女人不喜欢讨论这个问题。”黑人女人掩嘴笑。   “Fuck!”这个发音这次终于变成口头式。   想到人家好歹是大佬的女人,于是又解释到现在她的一位朋友还处于人身安全受到威胁阶段,她没心情和她讨论这方面的事情。   末了,又鬼使神差添加一句“他持久性还不错。”   黑人女人做出一副“果然”的表情。   “Fuck!”心里低低咒骂,她这是见鬼了。   抹了抹脸,脸颊有些发烫,手还没从脸上离开,那位再次开口“你们一晚最多几次?三次?四次?”   呼出一口气,戈樾琇打开门,说:“女士,我现在需要安静。”   黑人女人走了。   离开前还朝她眨眼说“你犯羞时十分可爱。”于是,亲完脸颊后又亲头发“你的头发也十分漂亮。”   关上门。   背靠在门板上,缓缓闭上眼睛。   在黑暗世界里,她可以清晰窥见那背靠在门板上的女人模样,双颊上的红晕正快速从她脸上消失,几个眨眼间,一张脸回归到往日模样,苍白如纸,再细心观察的话,可以看到遍布于她手腕处细小的青筋正微微凸起,透过微微凸起的青筋直达脸色苍白女人的内心。   灰暗的。   在半梦半醒间,巴布听到脚步声,现在巴布所在位置为地下室,地下室因缺乏通风口,任何微小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脚步声是从楼梯传来,巴布猜这拨脚步声是来劝说那名东方人签名的。   巴布去年在朋友的介绍下接触了“美国帮”成员,参与几次街头斗殴后今年年初正式成为“美国帮”成员,刚入社的菜鸟一般都是干送货的活,所谓送货就是按约定把毒品送到指定人手上,这活听着轻松但前提得是不要被警察逮到。   巴布运气不错,送货的活也就干了几天就被分配到地下室看管人质。   近年来,在南非政府致力宣传下,腰缠万贯的富翁们出门起码配备至少八名保镖,中产阶级们也提高安全意识,绑票越来越难得手了,一个月也就一两单。   不过,这个月还行,还不到月末已经是第四单了。   只是,这第四拨被带到地下室的人质并不是有钱人,而是多管闲事的人。   个把钟头前,地下室来了两名“美国帮”高级成员,二位是来负责劝说四名人质签名的,结果,四名人质中有一名东方人怎么说都不肯签名。   如果可以,巴布很希望能代替那名东方人签名,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完成这次工作了,完成工作了他才能拿到若干积分   而且,地下室空气不好,湿气也重。   脚步声越来越近,巴布踢了踢正呼呼大睡的同伴,这家伙比他入社早,冲着这个平日里傲慢得很。   那家伙延续之前对巴布爱理不理的样子,目光慢悠悠往脚步声方向,数秒后,迅速站直身体,毕恭毕敬。   地下室通道光线很足,喵了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三抹身影,巴布迅速站直身体。   虽然,巴布没见过社团老大,但他在社团合家欢看过这位的长相,凭照片印象再加上同伴的行为,巴布猜到走在廊道左边的人是谁。   和社团老大并排走来的是一名西部牛仔打扮的青年,走在社团老大和青年身后是个把钟头前来过的其中一名成员。   三人进入扣押人质的房间。   那扇门关上,巴布抬起头,目光落在监控电视画面上。   希望这次,那位东方人能在文件上乖乖签名。 第39章 精神病患   那扇门关上,巴布抬起头,目光落在监控电视画面上。   之前签完名的三名人质已被带走,据说是去吃好吃的,房间就只剩下一直不肯签名的东方男子。   透过监控画面,东方男子正坐在椅子上,二十五、六年纪,斯文清秀,一看就是知识人。   扣押人质的房间除了没窗户,该有的都有,床椅子洗手间。为了方便看管,房间装了收音监控设备。   开门声响起,扣押室多了三人。   监控电视清楚记录扣押室的每个角落,距离人质最远地是那位西部牛仔打扮青年,巴布目光在青年脸上多停留了数秒,是个帅小伙来着。   帅小伙和那名人质一样,是东方面孔,人质看着更纯正一点,帅小伙的高鼻梁深邃眉骨让他的东方特质糅合了一点点西方人相貌元素。   跟进去的社团成员把桌子搬到人质面前,放上文件,人质一动也不动,甚至于看也没看一眼。   距离人质最近的是社团老大,他和自己手下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退到一边。   显然,这三人在来时路上说好了,帅小伙应该是让那名人质在文件上签名的关键人物。   果然,帅小伙慢悠悠走到人质面前,脸朝人质正对面的方向,微微欠腰,手在桌面上磕了几下,似乎在提醒人质:我说,不打声招呼吗?   人质缓缓抬头,在触到帅小伙脸后表情一愣。   人质脸上表情让巴布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帅小伙随之说出的“你认识我?”让他总算明白过来。   怪不得。   人质看了社团老大一眼,目光再回到帅小伙脸上,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   帅小伙没再纠结人质到底是认识他还是不认识他这个问题,一个手势,人社团成员把人质双臂强行压在桌面上。   把一支笔放到桌上,帅小伙手指着文件签名处,声音倒也客气:“先生,劳驾您在上面签上您的姓名。”   人质看也没看文件。   帅小伙也不生气,继续好言好语:“签完名,您就可以离开这个房间,厨房为您准备好吃的,是中餐,吃完餐,在车上睡一觉,我保证睁开眼睛时您就回到营地。”   人质还是没看文件。   帅小伙把笔丢进垃圾桶里,取代笔的是一把刀。   这是一把用来专门剁鱼头的刀,十公斤以上的鱼,一刀下去鱼头是鱼头,鱼身就是鱼身,刀的锋利程度让鱼贩子们总是孜孜不倦警告自己的孩子:离那把刀远点。   刀被平反在桌面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线折射在刀刃上,寒气逼人,下意识间巴布身体往后拉离,他的同伴也做出了避让动作。   帅小伙拿起刀,略微思考,刀搁在人质臂弯上,垫了垫,似乎是在找下手的切口,缓缓拿起,刀刃的白光从人质脸上快速捏过,往上,停顿在人质的头顶处。   停顿。   一、二、三。   寒光一闪,刀以让人忘却眨眼的速度狠狠砍向人质的臂弯,巴布本能做出捂眼动作,耳朵已经做好听到惨叫声的准备。   但并没有。   没有惨叫声。   人质昏了不成?   手从眼睛移开,他的同伴也是一副被吓得够呛的样子。   监控画面上,社团老大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社团成员还是紧紧压制着人质的手;帅小伙还是站在人质面前;唯一发生变化地是人质的脸色。   那么一刀下来,不被吓到才怪。   垫在人质的臂弯上的是刀背。   要是刀刃的话……巴布擦了擦额头。   垫在人质臂弯上的刀刀柄握在帅小伙手上,刀背顶得人质小臂一条条青筋凸起。   人质一脸苍白。   “先生,知道如果刚刚那一刀要是换成刀刃向下,那意味着什么吗?”帅小伙看着刀背落脚点,缓缓说,“那意味着,假如您有深爱的人,您就再也无法去拥抱他们,无法让他们感知力量的呵护。”   人质脸色又苍白几分,似是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数次尝试开口,第三次,人质开口说出“摩尔曼斯克”。   摩尔曼斯克?暗号?术语?   “是俄罗斯的一座城市。”同伴如是告诉巴布。   原来人质口中的“摩尔曼斯克”是一座城市,只是,这个节骨眼提一座城市做什么。   巴布目光继续锁定监控电视。   帅小伙似乎对于人质口中的“摩尔曼斯克”没什么兴趣,他在调整刀背落脚位置,就像一名鱼贩在找鱼头和鱼身的最佳下刀点。   人质第二次开口,这次声音稍微提高了些:“摩尔曼斯克,冰球馆,烟。”   帅小伙停下动作,抬起头。   片刻。   “嗯,是有一点点印象。”帅小伙轻描淡写,顿了顿,问,“只是,先生,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和我提这些?”   “你……你是一名正当商人。”人质嗓音压得很低。   “这是您和我套交情的方式?”帅小伙笑了起来,“因为我是一名正当商人,所以我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人质没再说话。   帅小伙看了一眼钟表,轻描淡写神色如数收起。   眉目冷峻。   压在人质臂弯上的刀背往下滑。   刀背在滑动,仿佛那双手和被放在鱼板上的鱼没什么区别。   握刀者说:“先生,您既然想和我套交情,那么我就买你一次交情,不剥夺您拥抱深爱的人的权利。”   刀停在人质手腕处。   一个翻腕,这次,刀背朝天,往下的是刀刃。   刀刃和人质凸起的青筋只差毫厘。   在那道寒光下,隔着监控画面,依稀可以感觉到被恐惧唤醒的汗毛,它们一根根竖立着。   帅小伙凝视着那道寒光。   一字一句:“没了这双手,先生您还是可以做到去拥抱深爱的人,但是,您却再也做不到为深爱的人擦拭眼泪,无法擦去他们眼角处的泪水;无法给他们剥桔子;即使是切好的苹果,您还是无法用自己的双手把一块块切好的苹果放进他们嘴里。”   人质脸色死白。   刀柄到了社团老大手中,持刀者变成社团老大。   这位社团老大据说曾有在地下医院当过童工的经历,这会儿,他似乎在回味着在肮脏的地下室里处理人体器官的日子。   “您说得对,我是一名正当商人,我应该做出适当的回避。”帅小伙看了墙上钟表一眼,说,“我的一位朋友在外面等我,我答应我朋友只看三分钟热闹,现在还剩下六十五秒,也就是说,先生您还有六十五秒考虑时间,是要维持一名医生的职责呢?还是保住手,给深爱的人剥桔子。”   帅小伙在社团老大耳边低语了几句,沿着房间门口方向。   走了几步,又停顿了下来。   没有回头,说:   “来这里之前,有人告诉我,这是一片让你不能心存任何侥幸的土地,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帅小伙离开房间。   这时,巴布想起,帅小伙的那张面孔他在杂志封面上见过。   出现在那本杂志封面上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当时他还和朋友讨论过说这期封面人物怎么出现了一张东方面孔,这张东方面孔还是个毛头小子。   短短几分钟,帅小伙就以实际行动证明他能成为南非最有影响力的经济杂志封面人物实至名归。   这几分钟时间里,社团老大就只有观看的份。   开门声响起,巴布迅速站直身体,帅小伙从他面前走过,沿着廊道另一头,脚步不快不慢,节奏有点像在数数。   在距离拐弯处还有约四英尺处,帅小伙停下脚步。   帅小伙停下脚步时,巴布听到同伴“嘿嘿”的轻笑声,巴布目光回到监控画面,这下,他知道他同伴在笑什么了。   扣押室发生的和巴布猜到的差不多。   是要维持一个医生应有的职责?还是保住给深爱的人擦眼泪剥桔子的手?这是一个一面倒的选择题。   但,前提得是,你有深爱的人。   帅小伙给人质上了一堂心理测试课。   社团老大带着签完名的文件离开。   人质一脸疲惫,在社团成员带领下离开扣押室。   巴布开始收拾扣押室,摆好椅子,关掉录音监控设备,上锁。   锁完门,拍了拍手。   收工了。   顾澜生在两份文件上签名了。   戈樾琇走出那个房间刚过凌晨两点,此时嘻哈派对也来到尾声,载着救援小组成员的车已经开上了从茨瓦内回到约翰内斯堡的高速公路。   “美国帮”老大站在一颗棕榈下和他的亚洲朋友话别,大有一副惺惺相惜之感。   和来时一样,二当家给他们准备了眼罩。   戴着眼罩上车,车子在凹凸不平的公路上颠簸着,最后回到模拟野外战斗营地。   宋猷烈的车还停在树下,那轮半月还挂于夜空上,淡得像白色纸片。   汽车发动机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驶离那片树荫,载他们回来的车则行驶在相反的方向,两辆车距离被越拉越大。   直到那辆车被大片山坳覆盖,戈樾琇这才长舒一口气。   那口气一下来,整个身体瘫倒在副驾驶座位上,闭上眼睛。   想必是车噪音吵醒附近的野生动物,车窗不时传来它们的抗议声。   眼帘微微扯开一点点,在有限的空间里悄眼看正在开车的人,表情平静得像这是一趟下班的路上。   想了想,再想了想,低低说了句“谢谢。”   这么短的时间,要做到万事俱备并不容易,要应对的对手是一个不被法律约束的暴力社团,更加难缠的是,这个暴力社团幕后的势力。   所幸,成功了。   也许道谢应该正式点。   清了清嗓音,说:“宋猷烈,顾澜生的事情……”   忽如其来的紧急刹车让戈樾琇差点从副驾驶座位上弹出,摸了摸身上的安全带,惊魂未定间“宋猷烈,你是故意的对吧?我早就猜到这一趟你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可碍于我的身份……”那从车前挡风玻璃忽然冒出来的大头颅让戈樾琇又在本能间做出,把头往一个方向埋。   很安静很安静。   “戈樾琇。”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嗯。”应答着,侧着耳朵倾听。   “起来。”   好的,起来,起来,小心翼翼侧过脸,脸朝车挡风玻璃处,冷不防触到车窗外两泡亮光,那两泡亮光是幽绿色的。   大叫一声,头再往里扎。   “戈樾琇。”   紧抿着嘴,一动也不动。   “戈樾琇,起来。”冷冷的声音变成警告声。   “我不。”心里偷偷应答,按兵不动,心里模糊想着这一带常常会出现从野生动物园溜出来的老虎狮子,也不知道现在挡在车外面的是老虎还是狮子,对于大型的猫科犬科动物戈樾琇光是想象就已经心里发毛。   “它走了。”宋猷烈说。   宋猷烈知道她怕大型动物,很明显,他在骗她,因为他的语气很不对劲。   “戈樾琇!”宋猷烈提高声音。   这一提高声音,声音暴露出来的问题就更明显了,分明是欺骗不成又急又恼的状态,真幼稚。   “戈樾琇,马上给我起来,我明天还要上班。”   看看,换着法子来骗她了,她现在这样子和他上班又有什么关系?   “这和你明天上班一点关系都没有。”头紧紧埋着,和他抬杠,这会儿她就想干这事。   “戈樾琇,”嗓音压得极低,“如果硬了你愿意就地提供解决方案,我倒是不介意上班迟到。”   戈樾琇觉得宋猷烈刚刚的说话内容很不对劲,虽然还不清楚话不对劲的地方,但直觉告诉她宋猷烈的话是在占她便宜。   顺着话头,再看清自己的脸埋所在,脑子一轰,与此同时,刺眼的光直射入车厢里,一辆大卡车从车窗外经过,车喇叭声混合男人的怪叫声。   真是……见鬼了,脸迅速从宋猷烈双腿间拉离。   车前还真的什么都没有。   戈樾琇坐回自己座位上,板着脸。   车子继续往前开。   戈樾琇得承认,她还没从宋猷烈刚说的那句话中解脱出来。   不是没听过荤段子,因工作原因,她没少接触过那些爱在言语中占女人便宜的男人,有时心情好了,她会陪他们打荤,可戈樾琇从来没有想过会从宋猷烈口中听到类似的言语。   不是他不会讲,而是他不逊于讲,起码是在她面前不逊于讲。   那么,如何理解她的甜莓忽然间就冒出了那样的话?   第一个想法是:这一定和他那位绯闻对象有关,男孩恋爱了,在男女间的事情上忽然开窍了。   又或许,他是拿她当实验对象,好便于日后他在心仪姑娘面前提关于“某方面的暗示”这类命题可以做到得心应手。   总之,宋猷烈对她说了奇怪的话。   这话,这态度要是换在平日里,戈樾琇肯定会大发雷霆,但这个晚上她太累了,而且宋猷烈的表现还可以,但怎么也得给点惩罚。   想了想,手形成拳头状,目光望着前方,拳头往着宋猷烈的头顶——   轻轻敲了敲。   这力道应该是在给他挠痒痒吧?宋猷烈理都没理。   收回手,手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   车厢气氛说不清道不明。   放在膝盖上的手触了触脸,再放回膝盖上。   想了想。   问:“之前……之前是老虎还是狮子来着,我猜……我猜应该是一只角马,我见过很多次角马,角马的角很硬,我摸过,有一次……”   角马的角很硬?!上帝佛祖。   真的……真的是见鬼了。   庆幸地是,此时宋猷烈打开了音乐频道。   戈樾琇暗地里松下一口气,车继续往前开。   小会时间过去,她想起还没和宋猷烈正式道谢呢。   算了,会和宋猷烈道谢的也不像戈樾琇,侧身背对宋猷烈,现在她可以安心睡上一觉了。 第40章 嫁给我吧(上)   时不时的风落在脸上,伴随或强或弱的光线,身体每个感官都在告诉着戈樾琇现,需要休息,唯一唱反调地是饥饿感官,一个劲儿敦促她快点睁开眼睛。   无奈眼帘千斤重。   有脚步声来到耳畔。   眼帘扯了扯,但还是没能睁开眼睛。   “咕——”饥饿感官发出最后的冲击。   奋力拉开眼帘。   近在咫尺的面孔让她瞬间睡意全无,那张面孔正以俯瞰式看着她,挡住大半天花板。   四只眼睛互瞪。   是玛丽安。   从床上坐起,环顾四周,她现在在类似于客房的房间,朝南窗户开着,风轻撩窗帘,大片平原从空格中露出。   闹钟大针正往正午十二点逼近,戈樾琇身上还是昨晚去参加嘻哈派对的那身行头,就少了那件流苏夹克。   流苏夹克松垮垮搁在衣架上。   对于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戈樾琇毫无印象,最后的思绪停留在车厢里,她背对宋猷烈,音乐频道正在播放肖邦的幻想即兴曲。   应该是宋猷烈把她弄进这个房间。   至于眼前这位有着超大号面庞的玛丽安为什么会用这么奇怪的目光打量她,这戈樾琇就不得而知了。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找出手机。   通过电话,戈樾琇确认救援小组四名成员已于昨晚凌晨三点半回到营地,这四名小组成员现在正在宿舍休息。   再次确认顾澜生现在在宿舍休息,长吁一口气,手机往一边扔。   想继续睡觉,肚子第二次发出抗议。   “肚子饿了?”玛丽安问。   老老实实点头。   “先生一大早就去公司了。”玛丽安说。   年轻小伙子,精力旺盛得很,昨晚回到这里大约已是快天亮时间了吧。   戈樾琇跟着玛丽安来到餐厅。   餐厅视野开阔,四面墙都有大窗户,一边品尝食物一边吹风倒也不错,吃饭期间玛丽安领来一名黑人中男子。   黑人男子叫亚诺,是玛丽安的丈夫。   戈樾琇发现这个黑人男子数次偷偷看她,难不成这些非洲男人们忽然间品味变了,觉得白带鱼女人可爱又性感?   玛丽安问她要不要啤酒。   “要,要大号杯的。”戈樾琇好久没喝啤酒了,想了想,让玛丽安把大号杯改成小号杯。   玛丽安给完啤酒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她正对面,又开始新一轮盯着她猛瞧。   丈夫瞧完轮到妻子,这对夫妻真是……   “女士,您有什么话请讲。”啜了一口啤酒。   于是,玛丽安滔滔不绝说开。   从她是怎么来到这里;到宋猷烈如何如何的英俊;再到她如何如何的遗憾老家只有侄子没有侄女。   “要是有侄女的话说不定和先生能对上眼。”玛丽安自认为她这话幽默程度足,表情不无得意。   戈樾琇继续喝酒。   玛丽安又滔滔不绝讲开。   这次是数天前到这里来做客的女客人,这名女客人和先生一样黑发黑瞳,是一名时尚靓丽的年轻姑娘,这个年轻姑娘在这里过夜了。   “过夜?!”戈樾琇把酒杯往桌面重重一搁。   玛丽安瞪大眼睛看她。   刚刚搁酒那一下手腕有点发麻。   抹了抹脸,重新拿起酒杯,轻啜了小口啤酒,再轻轻放回,小心翼翼问:“在先生房间里?”   “那倒没有,May睡在客房里。”玛丽安说。   May?也就是说数天前在这个房子过夜的是那位五月姑娘了。她猜得没错,她的甜莓恋爱了。   拿起啤酒杯,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完。   “还要吗?”玛丽安问她。   “当然。”莞尔,“这次要大号杯的。”   大号杯啤酒送上。   玛丽安又开始讲开。   说她津巴布韦老家侄子要结婚了,她和侄子的关系很好,先生允许她和丈夫回津巴布韦老家参加侄子婚礼。   说到这里玛丽安感激涕零状,唠叨着先生不仅准了他们的假期,还给他们一笔旅费,这笔旅费还包涵给侄子买婚礼礼物的费用。   “这个世界,只有英女王才能配得上先生。”玛丽安说。   英女王?英女王连曾孙子都有了。   玛丽安说她和丈夫今晚就动身回津巴布韦,说到这里她又一个劲儿瞪着戈樾琇猛瞧。   这次,戈樾琇连开口都懒了,给了一个有什么话快说的表情。   “先生说,”玛丽安说这话时又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先生说在我和我丈夫参加我侄子婚礼期间,你会接替我的工作。”   原来是这样,所以这位女士现在是在试探她的继任者的实力?   “老实说,你一点都不像会打扫房间做饭浇菜喂养马匹的人。”玛丽安提出自己的看法。   这一点戈樾琇认同,但也只是认同一半,她是不会做饭但她会打扫房间,等等,还得浇菜喂养马匹?   很好,很好,打扫房间她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浇菜喂养马匹她没干过,这也很好地给了她一个逃脱的借口。   当然,这是稍后的事情。   面对玛丽安的质疑,戈樾琇拨了拨头发:“我想……我应该没问题。”   “你确信你能做到?”玛丽安脸朝她凑近。   “当然。”左顾右他。   玛丽安叹气:“你现在一定很缺钱。”   喝了大口啤酒,对玛丽安说是的,我现在很缺钱。   在确信那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会干家务活的女人会暂时接手她的工作后,玛丽安事无巨细和她说一些必须要注意的事件。   比如说先生在书房时不能去打扰他;比如说先生隔壁那个房间一定不能进去。   还有这样的事情?   莫非宋猷烈隔壁房间养了一条美人鱼。   “为什么?”戈樾琇有点好奇。   “不知道。”玛丽安摇头,“那个房间门一直紧锁着,有一次我出于好奇问了先生,先生没有回答,但从他表情可以看出他讨厌被问到这个问题。”   耸肩,继续喝酒。   脑子又不知道怎么的转到玛丽安说的五月女孩身上了,玛丽安可是说了,May是先生第一次带回家的姑娘。   “先生带回来的女孩睡在哪个房间?”戈樾琇问,她一点也不想从玛丽安口中听到那位May睡的房间就是她昨晚睡的房间。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心里讨厌排斥。   玛丽安给出的答案戈樾琇还算满意,May住的是另外一个房间。   又问,那谁住的房间比较漂亮。   这个问题玛丽安似乎不是很理解,不仅是玛丽安不理解这个问题,连戈樾琇自己也搞不明白,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   即使不是很理解,玛丽安还是老老实实说出:“May的房间漂亮。”   所以说五月女孩住的房间比她昨晚住的房间漂亮了?理解,理解,那毕竟是正处于暧昧期的姑娘,怕是恨不得把星星都摘给她吧。   端起啤酒杯,大口大口喝啤酒。   啤酒杯很快又空了。   手敲着桌面:“酒没了。”   这次玛丽安没给她倒酒,因为她听到汽车声音了,她说是先生的汽车。   “先生从不在中午回来的……”自言自语着,跑离餐厅。   戈樾琇知道啤酒放在哪里,一边吹风一边喝啤酒还真得很不错,没人给她倒酒,她可以直接倒。   酒杯又空了。   脚步声沿着餐厅而来。   桌上还放着半瓶啤酒,戈樾琇这次打算连杯子也不用了。   手扑了个空,啤酒瓶被宋猷烈拿在手里。   一转手,啤酒瓶又被转到玛丽安手里,遵从主人的意义,玛丽安拿着啤酒瓶离开餐。   手还在半空中呢,怒气冲冲站起:“宋猷烈!”   宋猷烈冷冷看着她。   拨了拨头发:“啤酒又值不了几个钱。”   还是无动于衷。   没事,冰箱里肯定还有啤酒,玛丽安说了,她丈夫喜欢喝啤酒。   刚打开冰箱门。   下一秒,冰箱门被宋猷烈单手关上。   把一个深色纸袋往戈樾琇身上塞:“把衣服换了。”   深色纸袋里放着一些女式家居服,除了家居服之外还有若干女性较为私密的用品。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不是戈樾琇第一次从宋猷烈手上拿到此类东西,但那时他还是一脸青涩的少年。   胸衣型号没买错,款式颜色还算可以,笑嘻嘻问:“你买的?”   如果是宋猷烈买的话,那应该很有趣吧?假如是女售货员的话就更有趣了。   “你说呢?”眼眸里无半点波澜,和上次是完完全全两种状态。   上次是一副“我疯了才给这个疯女人跑一趟腿”的抓狂状。   显然,这些东西不是来自于宋猷烈的手笔。   再细看,嘴角处还挂着淡淡的嘲讽。   可是在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   顾澜生也总是说“是不是长相漂亮的女人都喜欢自作多情”,顾澜生的话还好,起码在调侃她自作多情时还不忘夸她漂亮,宋猷烈则连夸她都懒了。   也对,会夸戈樾琇的就不是宋猷烈了。   如果说,这些不是来自于宋猷烈手笔的话,那十有**就来自于他的那位绯闻女友了,戈樾琇是这么想的。此时,戈樾琇觉得有必要把“绯闻”去掉。   要知道,五月女孩是宋猷烈第一次带回家的异性。   酒精混淆了她的思绪。   怎么又把问题绕回这里了?   这可要不得,她的甜莓长大了,需要过正常生活,一旦他过上正常生活的话,她的病症应该会好点。   毕竟,老是对一个人感到愧疚会影响情绪。   戈樾琇拨了拨头发,从发尾烫成卷发后,它们就变得不听话了,老是遮挡住她的脸,只是,宋猷烈微微敛起的眉又是为哪般?   对了,他让她换衣服。   换就换,也许换完,他就让她喝啤酒了。   当着宋猷烈的面解衬衫扣子,第一颗解完解第二颗,眼睛直勾勾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戈樾琇……”敛眉变成皱眉。   “你不是让我换衣服吗?”语气无辜。   “我没让你……”   又解开一颗,手指麻利往下,第四颗了,桃红色的胸衣喜欢不?   第四颗纽扣解开。   宋猷烈别开脸去。   咧嘴,笑,这才是她熟悉的宋猷烈。   趁宋猷烈背过身,快速打开冰箱,把两瓶啤酒抱在怀里,她要逃回房间,喝光两瓶啤酒再好好睡一觉,明天想办法赖掉之前答应宋猷烈的。   什么?让她给他打扫两个礼拜的房间?戈樾琇得承认,知道五月女孩住的房间比她的漂亮,她心里很不痛快。   她心里不痛快了,宋猷烈也要跟着她心里不痛快。   对对,她虚伪、矛盾、小心眼,还一个劲儿往好姑娘的那个定位靠拢。   也就数十步,就被宋猷烈从后面揪住了。   他休想抢走她的啤酒,把啤酒紧紧护在怀里,卯足力气往前冲——   下一秒,身体像一个弹力十足的橡皮圈,以倒回走的方式被动重重跌回。   她抱着酒,他抱着她。   “把酒给我。”他的声音在她头顶。   “休想。”   大力挣扎。   一边挣扎一边嚷嚷着你弄疼我了,框固住她的手稍微松开一些。   趁机移动脚步想逃脱,但没成功,好在他没再加大手劲。   她继续移动脚步,他的脚步如影随形,就这样辗转着,辗转着来到一处墙角处。   这处墙角处于光线较为薄弱的区域,到了这里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脸埋在阴影处,喘息着,一边喘息一边说“我要喝酒。”   抱住他的手没丝毫想放开的意思。   “宋猷烈,我要喝酒,你听到没有?”声音听着是挺凶。   “戈樾琇,你是来接替玛丽安的工作,我可不想每天回家看到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酒鬼。”头顶上的声音听着也挺凶的。   这话她爱听。   “那你可以不让这个酒鬼待在你家里。”声音越发凶悍。   “戈樾琇,你没别的东西交换。”声音也是很不善良。   也对,思来想去,戈樾琇还真没东西交换。   与其,想方设法赖掉,倒不如现在说个清清楚楚。   “我就只会打扫房间,做饭给菜地浇水喂马我统统不会。”大声说着。   “会打扫房间就行了。”   什么会打扫房间就行了,那饭要让谁来做?还有菜死了怎么办?马被饿死了更是不得了!   “那你让那个五月女孩来给你打扫房间啊,你都把她带到家里来了。”大分贝声线说出。   这次,宋猷烈没有回应。   没回应就是心虚了。   “对了,玛丽安说她是你第一个带回来的女孩,玛丽安还说她住的房间比我房间漂亮多了,我一点都不稀罕住比她漂亮的房间。”就这么地,这话从戈樾琇口中轻飘飘溜了出来。   周遭很安静很安静。   浮云遮日,明亮的空间瞬间转变为灰暗色调,他们处于的那个角落里更是灰蒙蒙一片。   戈樾琇脑子迎来短暂的空白,刚刚她都说了些什么?还有,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嘴一张。   结结实实打了一个酒嗝。   是酒精惹的祸。   真丢脸,为了屏蔽那种糟糕感觉,戈樾琇扭动这身体。   “戈樾琇。”来自于头顶处的低唤带着灼人气息。   “呃——”又是一个酒嗝。   戈樾琇有种挠头的冲动。   “她不是第一个被带到这里过夜的姑娘。”他低声和她说。   也就是说,在五月女孩来之前,宋猷烈还带过别的姑娘来到这里过夜,滥情可不好,她可不允许她的甜莓变成第二个戈鸿煊,第二个甘比诺。   “这么说来,你还带过别的女孩回家过夜。”极力压制住自己,不去大动肝火。   “嗯。”   嗯?嗯?   承认了!   “她是谁?!”一字一句。   很安静很安静。   那声叹息,如昨夜长风。   依稀,风撩起窗帘,响声瑟瑟,时低时高,瑟瑟声响中夹杂着隐忍的男子喘息声,下一阵风起,女子细细碎碎的吟叫声盖住男子的喘息声,再下一阵风起,男子低声吼出,细细听时像是一个发音“坨坨”。   戈樾琇脑子再次陷入空白。   “她啊……知道她到我家里都干了些什么吗?她喝光我冰箱里的啤酒,还弄坏我房间的窗帘,离开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对了,她离开时还拿走了我的一件外套,一直到现在,那件外套还没归还。”来自头顶上的声音咬牙切齿着。 第41章 嫁给我吧(上)   戈樾琇摸了摸后脑勺,快速掉头,视线结结实实和玛丽安撞了个正着。   果然,这黑人女人在偷偷窥视她。   叉腰,说:“女士,我只接受你是因为我过于漂亮,而控制不了自己眼睛。”   “啊……”玛丽安张了张嘴。   “难道不是吗?”叉腰,收腹,挺胸。   玛丽安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胸部看一眼脸蛋看一眼,说:“是的,你很像我以前看过的咖啡广告女郎。”   咖啡广告女郎?   玛丽安再次滔滔不绝,说她年轻时去了一趟城里,一家咖啡店橱窗上贴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年轻女孩在阳台喝咖啡的海报,第一次,玛丽安知道原来这世界还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这话还算中听。   可是——   “老实说,现在让我再看一次画里的女孩,她一定没有第一次见到时那么漂亮。”玛丽安又说。   这还真是一个直肠子女人,戈樾琇决定不再去理会她。   啤酒被拿去喂马她没得喝了,也许她应该考虑宋猷烈说的话,回房间换衣服,她现在穿的这身衣服不仅奇怪而且还很不舒服。   宋猷烈带回来的纸袋挨着冰箱松垮垮躺在地板上,纯色胸衣细带横在纸袋沿口处,咋看着,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触了触脸颊,快步向前。   刚捡起纸袋,就听到玛丽安问她你刚才和先生在做什么?   刚才她和宋猷烈在干什么啊?   让她想想。   怎么想都是她因为两瓶啤酒和宋猷烈较起劲来,较劲着就较劲到墙角处了,宋猷烈和她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这番话把她说得脸红耳燥。   然后……玛丽安就来了,然后宋猷烈趁她分神拿走她啤酒,还和她说啤酒是给马喝的。   阴谋家,戈樾琇暗地里咒骂了一句。   而这一幕,到了玛丽安眼里就产生了变化,也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搂搂抱抱不产生联想才怪。   看到玛丽安一脸期待的样子,戈樾琇决定满足她。   撩了撩头发,堆上一脸回味表情:“我刚刚在尝试能不能引诱这里的主人,如果成功了,我也许就可以少干点活了。”   “啊……”黑人女人瞪大眼睛,张开嘴,片刻合上,一脸自信,“那么你一定不会成功的。”   “为什么?”戈樾琇有点好奇。   玛丽安煞有其事:“你脸蛋虽然漂亮,身材也好,但先生见的漂亮女人多的是,我猜,先生是出于一时的好心把你从夜总会带回来。”   夜总会?   对了,来时她那副德行的确是很容易让人把她和各式各样的夜店挂钩。   “你这样的我见得多,想凭自己的身材容貌和有钱人来一场露水姻缘,运气好的话生个孩子,每个月光明正大拿到一笔孩子赡养费,运气差点呢也可以捞一笔分手费。”玛丽安以大巴掌示意,“我得告诉你,你和先生没戏,先生和那些有钱人不一样,即使你脱光光也没撤,先生只会和有着美好高尚灵魂的姑娘相互匹配。”   意思是说,她一看就是那种灵魂不高尚的货色了?   戈樾琇挑眉。   玛丽安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语过于激烈,呐呐补充:“我……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总之,总之,只有世界最好的姑娘才能和先生匹配,不……应该说,进入先生心里的姑娘就是这个世界最好的姑娘,我相信先生的眼光,还有……谁要是想对先生不利,玛丽安会拿锅铲直接打爆他们的头。”   说最后一句话时铜铃大的眼睛瞪视着她。   戈樾琇下意识间摸了摸自己的头,说不定有一天玛丽安会拿锅铲打她的头。   拿着纸袋,戈樾琇离开餐厅。   楼梯为折叠设计,中间有一片方块空间,方块空间铺着手工地毯,地毯衔接着落地窗。   落地窗被隔成一个个方框,每个方框都可以看到站在马厩前的青年男子。   男子正安静看着一名黑人汉子给马洗澡,他背后是一株皂荚。   皂荚枝繁叶茂,正午的日光是珀金色的,日光被树叶缝隙切割成细小的碎片,一片一片像夜月里发光的鱼鳞,稀稀疏疏洒在他身上,分明,他什么都没做,但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寻常一幕居然把她看得有些晃神。   她又不是不认识他。   他那张脸她是从小看到大,怎么这会儿还会看得目不转睛了?而且……   触了触心上位置,而且,越看心里就越不生气,而且,看着看着心里一片懒洋洋的,总是想找一弯浅滩,在浅滩上晒晒太阳。   百思不得其解间,戈樾琇缓缓移动脚步,上了两节楼梯,停顿,又忍不住回头看。   他的身影依然被镶在方框里,修长挺拔。   不能再去看他了,再看下去会耽误她换衣服的事情。   纸袋里的衣服款式以简洁为主,有一件是石榴红,有一阵子,戈樾琇很喜欢穿石榴红颜色的衣服。   戈樾琇心里有个秘密,她每时每刻都想把自己伪装成为一个正常人,石榴红、番茄红、西瓜红这类颜色可以让她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一些。   在诸多红色中,石榴红最得她的欢心。   拿着石榴红衬衫进入浴室。   洗完澡,穿上石榴红衬衫来到全身镜前,衬衫效果还可以,在牛仔裤家居裤长裙中,戈樾琇挑了长裙。   她好像有一阵子没穿裙子了。   确切说,她有一阵子没在穿搭上花功夫了,顾澜生说,即使她打扮得再漂亮,在那些非洲男人眼里还是一条白带鱼。   对着镜子摆弄造型。   她才不是一条白带鱼呢,要怎么吸引男人目光;要怎么和男人搭讪;要怎么让男人给她拿包;要怎么让男人请她吃饭她套路多的是,而且百分之九十五手到擒来。   石榴红衬衫拦腰系了结,露出小半截腰肢,长裙是很受非洲女人喜欢的款式,臀部大腿为修身设计,从膝盖往下讲究线条流畅,裙摆长度及到脚裸。   据说穿这种款裙子上街,十个男人有九个回头。   戈樾琇穿上裙子。   穿上裙子后,她又想,这里就一户住户,她到哪里去找男人回头看她,这里倒是有两个男人,一个男人是玛丽安的丈夫,一个男人是宋猷烈。   切——   提着裙摆,戈樾琇离开房间,要不就到附近转转,说不定会碰到一两个男人。   下完楼梯,往门口走,刚走几步就被玛丽安叫住。   玛丽安看着她直摇头,表情写满:收起你在夜总会的那一套。   冲着玛丽安笑,口红颜色够娇艳吧?   玛丽安嘿嘿笑着说,先生已经上班去了。   宋猷烈上班去了?戈樾琇触到自己皱起的眉头。   干嘛要皱眉,这身行头又不是穿给宋猷烈看的。   还有,黑人女人笑声太难听了,都把她溜达的兴致笑没了。   戈樾琇决定回房间睡觉。   玛丽安挡在楼梯门口。   玛丽安认为有必要让暂时负责接管她工作的人了解一下工作性质,于是花了近一个钟头时间,事无巨细给讲了一大堆。   这黑人女人要是知道这一个小时时间白花了会不会被气坏。   戈樾琇也不知道她今晚会想出什么办法来,但不管是什么办法其结果就只有一个:她是不会接替玛丽安的工作。   给他打扫房间?   宋猷烈的想法还真可笑。   堆着笑脸,满口答应。   摆脱了玛丽安,回到房间,衣服也懒得换,倒头就睡。   隐隐约约间,有在楼梯跑上跑下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玛丽安,脚步声停在她房间外,敲门声响起。   捂住耳朵。   “咚咚咚”   “我说你还不起床吗?”   “先生快回来了,你得帮忙准备晚餐。”让她帮忙准备晚餐,真可笑。   捂住耳朵,继续睡觉。   不一会儿。   “咚咚咚。”   呼出一口气,从床上坐起。   “先生回来了。”   先生回来关她什么事情?!挠完头,又遁进被窝里。   脚步声在下楼梯。   戈樾琇松了一口气,一个翻身,脸埋进枕头里,半梦半醒间,上楼梯的脚步声又响起,又……在被窝里挠头。   开门声响起。   艹!黑人女人这是要揪她耳朵来了?要把她揪去伺候宋猷烈不成?   脚步声来到她床前。   拽紧枕头,在脚步停下时,猛地掀开被单,枕头朝站在床前的那抹身影狠狠砸去,枕头半路被劫持,一个反发力让戈樾琇几乎要倒栽到地上去。   玛丽安没这么大的力气。   抬头。   果然,是宋猷烈。   枕头被宋猷烈拿在手上,他眉头是皱起着的。   身体稍微往外挪了挪,扫了宋猷烈一眼,手拽住枕头一角,轻轻拽了一下,枕头纹丝不动。   “我想再睡一会。”说。   说完,再拽了一下,枕头还是纹丝不动。   “我困。”拨了拨头发,抬起头,瞅着。   她是真的很困。   宋猷烈面无表情。   “我真的很困。”举手做发誓状,声音低低的,“我没忘之前答应你的事情。”   还是面无表情。   “玛丽安不是还没走吗?等她一离开,我就会兑现承诺,给你打扫房间,”声音更低了,“宋猷烈,我是真的很困,你也知道我的职业性质,我都很久没睡过一次安稳觉了。”   片刻。   宋猷烈目光投下窗外,问:“在救援小组宿舍也没有?”   救援小组宿舍?宋猷烈怎么知道她之前几天住在救沿小组了,说起救援小组——   一想到那不足半米宽的床位,戈樾琇就头皮发麻:“怎么可能?一翻身就掉在地上去了,你也知道的,我睡相不好……”   伴随这句不经大脑的话语,也不知道怎么的,那拽住枕头的手开始变得无力。   松开手,拨了拨头发,这次不是往背后拨,而是往脸上拨。   半边脸被头发遮住,眼睛悄然转向窗外。   很安静很安静。   安静是很安静,但心里不怎么讨厌。   小会时间。   “很困吗?”他问。   “嗯。”她答。   终于,宋猷烈走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黑人女人不会再来敲她房间门,让她去帮忙准备晚餐,看着窗外戈樾琇想。   应该是那样的吧?   她很困,现在应该躺回床上睡觉,戈樾琇想,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手脚一点也不想动,窗外天色是花灰色的,很快就天黑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又有上楼梯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让戈樾琇手忙脚乱。   手忙脚乱做什么呢,整理头发。   开门声响起,眼睛直勾勾看着。   这次是玛丽安。   是玛丽安啊,手懒懒垂落。   玛丽安气呼呼把放着若干食物的托盘重重往桌上一放,说先生让你吃完晚餐才睡觉。   对了,睡觉之前要刷牙,这也是先生特别交代的。   闻到食物香气时,戈樾琇才发现自己其实是饿了,怪不是之前手脚一副不想动的样子,是因为饿了才没力气的。   想通后,戈樾琇心里舒服了不少。   走到几步玛丽安又折了回来。   站在床前,双手叉腰:“我猜,你一定和先生装可怜了吧?你一定在先生面前哭哭啼啼的吧?我奉劝你还是收起你的眼泪,先生可不会吃这一套。”   是嘛?挑眉。   黑人女人气呼呼来,又气呼呼走了。   玛丽安手艺还真不错,海藻豆泥大米焖饭,清爽又可口,炸鱼块配青菜汤,炸鱼块闻起来还有浓浓的柠檬味。   先吃掉一块炸鱼块,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   南非的新闻工作者们应该是这个星球上最忙碌的群体之一吧,发生在这片大陆上的事情太多,而且都不是小事情。   把焖饭吃得干干净净,盛了半碗青菜汤。   青菜汤也就喝了两口。   戈樾琇就在电视上看到这样一则新闻:两个小时前,有人在香蕉园发现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很快被证实为世界卫生组织一名被特派前往茨瓦内的工作人员,这名工作人员的名字叫……   盛汤的碗放回桌上,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视屏幕。   电视屏幕打出死者的名字——段然。   段然死了。   不久前她还和他通过电话。   顾澜生和段然在赫尔辛基就认识了,段然来约翰内斯堡还是顾澜生接的机,他们一起前往茨瓦内,顾澜生回来了,段然却没有回来。   是再也回不来了,永远。   跌跌撞撞,戈樾琇离开房间。   宋猷烈在餐厅吃晚餐,玛丽安一边张罗,她的出现让宋猷烈放下水杯,玛丽安也停下手头上的活。   在宋猷烈的视线之下,戈樾琇才发现自己的鞋穿反了,但这会,她顾不了那么多,往前跨出一大步:“宋……”   “把鞋穿好。”宋猷烈冷冷说着,语气乃至气势都让戈樾琇想起了戈鸿煊。   偶尔,她也惧怕过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穿好鞋。   她和他说:“宋猷烈,我得去见他。”   餐厅的电视也在播报段然的新闻。   这则新闻还关联着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无国界医生四名小组成员被绑架事件”,这起事件现在在播报员口中变成一场乌龙,现四名小组成员已安全回到营地,至于在香蕉园发现的死者初步死因被鉴定为非法移民者的犯罪事件,目前警方正在对这起事件展开调查。   现在,无需她费口舌,宋猷烈已猜到她口中的“他”是谁了。   “把车借给我,我可以自己开车去。”   宋猷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说:“别忘了,你现在没有驾照。”   是的,是的,她现在是没有驾照,那天驾照连同护照身份证件都被宋猷烈交给那个白人男人了。   “我……”抚额,再把手重重往空中甩,“我得去见他。”   “是那位你和你交情很好的朋友么?”问,杯子落在桌面上的声音让玛丽安掉转过身去,目不斜视。   “宋猷烈……”在空中挥舞的手在那道冷冽视线下颓然放下,说,“要么你给我叫一辆车。”   “戈樾琇,你现在所处范围为反导系统雷达区,也是南非叫不到计程车的区域之一,即使你一分钟一百美金也没哪个计程车司机敢接。”   呵——这是在和她昭显实力。   尝试找回以往对付宋猷烈时的状态,冷下脸:“宋……”   “我送你去。”淡淡说了一句。   呃……他要送她去,送她去见顾澜生?   这还可以。   那……找回对付宋猷烈的状态那就往后拉吧。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没再看她一眼,宋猷烈示意玛丽安关掉电视。   餐厅只剩下餐具相互磕碰的细微声响,正在用餐的人不紧不慢,烤好的美洲茄用刀叉切成三片,撒上一点黑胡椒,碟子还剩两片,拿起水杯,轻啜小口,放下杯子,但没去拿刀叉,而是让玛丽安收起葡萄酒。   “我待会要开车。”宋猷烈和玛丽安说。   总算他还记得要开车。   戈樾琇站在一边,眼巴巴等着宋猷烈把碟子里的两片烤茄片吃完。   宋猷烈从小就接受社交礼仪培训,你休想在他餐具里看到残留的一丁点肉末,别说肉末了连一颗芝麻也不会有。   可宋猷烈就是迟迟没拿起刀叉,他在看钟表。   戈樾琇张了张嘴:“宋……”   “回房间换一身衣服。”   “啊?”   落在钟表上的目光移到她身上,慢悠悠,说:“戈樾琇,你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然后和你交情很好的朋友说‘这真是一个不幸的消息’么?”   餐厅一边放着装饰橱柜,橱柜清清楚楚映在她现在的模样,衬衫打的结还没解开,小半截腰肢在灯光映衬下明晃晃的,长裙更是把她臀部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   这样的打扮更适合到街上去挑逗男人。   的确,宋猷烈说得有点道理。   宋猷烈拿起刀叉。   “我还需要十分钟用餐时间,这十分钟足够你回房间一趟把自己打点好,”顿了顿,加重语气,“需要我在着装上给予你建议吗?戈樾琇,你是去表达这是一个不幸消息的,而不是去谈朋友的。”   宋猷烈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去见朋友的,她什么时候说去谈朋友了?   好吧,好吧。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默念着,戈樾琇离开餐厅。 第42章 嫁给我吧(上)   石榴红衬衫换成深色T恤,长裙也变成灰色裤子,拿了橡皮圈把头发往脑门一束。   深呼气,下楼梯。   宋猷烈等在楼梯口处,戈樾琇看了一下腕表,不多不少,正好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车子驶离所谓叫不到计程车区域。   车停在无国界医生组织救援营地处,时为晚间八点二十五分。   这一路上,戈樾琇没和宋猷烈说半句话,宋猷烈亦然。   车子停靠点距离营地大约在四十米左右。   宋猷烈没打开车门安全栓,戈樾琇只能干坐等,手指在车板硬壳上轻敲着。   从停车打不开车门时就开始敲了,刚刚敲完三十次,三十次应该为半秒时间。   现在,戈樾琇就等着凑成六十次。   敲完六十次宋猷烈还是不开安全栓的话,她就找一样东西打他,找不到了就用手用脚招呼。   她真得是受够了。   宋猷烈要是再惹她生气的话,她就用一名精神病患应有的状态招呼他。   第三十二次——   “你有二十分钟时间。”宋猷烈开口。   手指停止敲车板硬壳,拿眼睛瞪他,现在她都懒得和他说话了。   “现在是八点二十六分,十分钟来回时间,二十分钟表达安慰,介于戈樾琇的脸面,可以多给出四分钟时间。”   这话是什么意思?宋猷烈干嘛不好好说话。   似是听到她心里的牢骚。   “好好说话就是,你得在九点到来之前打开副驾驶车门。”   呵——   手指又开始忙碌起来,在硬壳上拼命敲着,快点到六十次,她都迫不及待想向宋猷烈展现作为一名精神病患的状态了。   “我们九点离开这里,十点到家,洗完澡穿上拖鞋刚好十点半,我十点半和一位客户约好通话,我习惯穿拖鞋和我的客户们通话,”   呵!   “你要是迟到一分钟都会导致我错过和客户通话,一旦!”宋猷烈冷冷说着,“你在八点五十分前没和你朋友提出告辞的话,我会很乐意去敲你朋友的宿舍门,提醒你时间不多了。”   落在硬壳上的手停下,还有三次就筹齐六十次。   咚、咚。   “戈樾琇,你说,你那位朋友见到我时会不会被吓了一跳。”   咚!   “对了,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昨晚在地下室时我差点砍掉你朋友的手,刀拿起时,那位吓得脸都白了。”嘴角处挂着淡淡嘲讽,“你朋友一定很不愿意看到我,我的出现会让他回忆起糟糕的一幕,更有,让他难以接受地是,这人和戈樾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卯足力气的手松开。   车门安全栓打开。   “记住,你只有二十分钟时间。”宋猷烈说。   片刻。   戈樾琇打开车门,挺直身体,一步一步往营地走去。   营地值班人员一副不待见她的样子。   顾医生人缘很好,顾医生的好人缘直接让戈樾琇沾了点光,营地的工作人员每次见到她都是乐呵呵的。   顾医生遇到困难了,她作为顾医生的好友溜得比兔子还要快。   值班人员冷冷的把通信证往她怀里扔。   驻扎营地虽然面积不大,但大多数时候都很热闹,特别是夜晚,工作人员会把灯拉到中央场地,让正在营地接受治疗的患者围着火光联欢。   现在,中央场地冷冷清清的。   中央场地向南方位是无国界医生宿舍楼,顾澜生的宿舍楼就在最后一间,灯亮着呢。   站在宿舍房门前,轻敲门板。   侧耳——   房间里毫无反应。   凑近,叫了声顾澜生。   还是毫无反应。   脸贴着门板,那句“顾澜生”还在喉咙口,门打开了。   隔着一个门槛,他看她,她看他。   挠了挠头发,脚顺着打开的房门缝隙,再轻轻带上门,低着头跟在顾澜生身后。   宿舍十分简陋,一张床,一个衣架一张迷你书桌,二十瓦的节能灯从塑料天花板垂落。   顾澜生站在灯光下。   书桌放着瓶瓶罐罐,收纳柜脏衣物成堆,这还是戈樾琇第一次见到顾澜生住的地方这么乱,这是一个爱干净的家伙。   心里叹了一口气。   先是装模作样把他打量一番,再伸手触他下巴,假装被他的胡茬给戳到,再然后唠叨起他的不修边幅来。   “你再这样下去担心讨不到媳妇。”她和他说。   顾澜生还是一动也不动,目光定额在一个方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看来,顾医生很难过,怎么可能不难过呢,一个活生生的人说没了就没了,分明,不久之前还约好去吃饭。   那顿饭还没吃呢。   从后面环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背上,低低说:“别难过,你知道的,顾澜生难过了戈樾琇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他任凭她抱着,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吗?是惦记没吃成的那顿饭吗?   你答应过的,这次饭钱你来掏。   “顾澜生,那种感觉我懂,在十二岁时就懂了,”眼睛眯成一道眼缝,从那道眼缝看到的天空很蓝,久久注视着湛蓝色天空,语气带着埋怨,唠叨,“妈妈,我都告诉你了,天很蓝天气很好,妈妈,你这么聪明,你应该明白我这话里头的意思,如果你敢在这么美好的天气离开,那么,这片天空从此以后就会失去原有的色彩,这很残酷,妈妈,那个叫做戈樾琇的孩子才十二岁,所以,为了你的孩子着想,你应该坚持下来,这种想法很自私对吧?可那时,我想不出别的法子,可是……”   泪水从眼角处滑落下来。   一如那年,是人们说的,海水的味道。   “可是,妈妈还是走了,就这么的,在我眼前消失不见,从此以后,那个叫做戈樾琇的孩子再也没见过蓝天。”   “从此以后,那个叫做戈樾琇的孩子一看到锥形的东西都会瑟瑟发抖,那个早上,负责维修报时喷泉的人把他的一个工具落在草地上,落下的工具是锥形的,那个东西把妈妈的后脑勺凿出了一个窟窿。”   又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妈妈是个大美人,整形师拿那个大窟窿也没办法,妈妈是带着一个大窟窿走的。这让我很生气。”   他的手盖在她手上。   闭上眼睛,湛蓝天空消失不见。   “戈樾琇,你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回来的。”他嗓音沙哑。   摇头,说我才不要猜,你也知道,我很懒的。   “我用了一种极为不光彩的方式回来了,但段然却没有回来,当时我就不该……”   “顾澜生,在以后漫长岁月里,你会用你的眼睛看待一个时刻的来临,你会是这个时刻的见证者,有飞翔梦的人见证了钢铁遨游于蓝天,旅者走遍万水千山邂逅了心灵的港湾,和平使者等来硝烟散去,听说,这就是信仰,顾澜生,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顾澜生的使命是继续,而段然的使命是结束,就这样想好吗?”   没有应答。   “顾澜生,我都哭了。”她和他说。   都哭了就证明戈樾琇是真难过了。   眼睛一眨,又掉落下了一颗眼泪。   脸埋在他背上。   “顾澜生,你也知道的,我很少哭,长得漂亮,被很多男人喜欢的戈樾琇没有哭的机会,要哭一次很难得,你就不能答应她的请求吗?”   怎么还不说话呢?   “好吧,”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道来,“二十六岁大姑娘哭鼻子很丢脸,更丢脸的是,即使哭鼻子了还是一点用处也没有,顾澜生,你就答应我,听我的劝,好吗?”   终于——   “哪有这么劝人的?”他也叹起气来。   是啊,哪有这么劝人的。   但也不奇怪啊,她是一名精神病患,精神病患的思维比较奇特的。   “顾澜生,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嗯,说得也对。”   他站着,她把脸贴在他背上,一起看某一个物件发呆,直到那只壁虎从墙上掉落,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   不约而同,他拿开贴在她手背上的手,她手从他腰间松开。   低下头,看着两双相对着的鞋。   “真哭了。”他低声问她。   “当然。”抬起头来,让他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脸,眨巴着眼睛,但这会儿一颗泪水也眨不出来,但愿眼角处的泪痕能证明她是为他哭过。   好像……没什么报答眼前的这个男人。   就眼泪吧,眼泪应该算是一种报答,能让戈樾琇真心实意哭的人不多。   妈妈一个,顾澜生现在也算一个了,还有……她也为宋猷烈哭过,虽然是偷偷的哭,哭的时候心里却是很生气,生气又愤怒又悲伤。   触到这个名字,戈樾琇悄悄看了一眼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顾澜生指尖轻触她眼角,问她这两天都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啊……”拉长声音,莞尔,“去见男人了。”   看着眼前这张脸,少了二十岁出头时的青涩和孤傲,多了一份柔美,柔美中又带有丝丝清冷,就像此刻,眼角处泪痕还未曾干透,嘴角的灿烂笑意却沾满蜜汁。   这真是一个矛盾的女人。   眼前的这张脸,多看一眼会沉醉,多思一秒心就会沉溺。   嗯,她说去见男人了,她真的去见男人了吗?   想知道答案的话……其实也很简单。   顾澜生活动着手指关节。   此举瞬间让她花容失色,冲着他摆着手,倒退嘴里嚷嚷着“顾澜生,别这样。”   不急于扑上去,他一米八四她一米□□,反正耗子是跑不过猫的。   活动着手指关节,脚迈向他的猎物,她随手拿起一个椅垫朝他扔过来,一本正经说着“顾澜生,你要知道,男女有别。”   冷笑,这会儿知道男女有别了?   去年,他们的车被困在路上,坐在车厢看星星,气氛好极了,他尝试吻她,从额头沿着鬓角来到嘴角处时,她“噗嗤”一声笑了。   为了那点面子,他只能陪着她干笑。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星光璀璨。   那颗流星划过天际,是再次吻她的好时机。   然后……   然后,她说了一句让他气得差点岔气的话“顾澜生,不是不想继续,而是怕你吻完了心里产生‘他妈的,闹了半天是在和男人接吻’。”   和男人接吻?   哪有男人长得像她这样的,腰细得像蜜蜂精,纤腰加上小有规模的胸部,不,说小规模是谦虚了点,贴上时圆鼓鼓的,不能细细品味,品味也只能在心里偷偷品味。   偷偷品味简直是要命,弄得他要么来一顿冷水澡,要么自己动手解决,自从在赫尔辛基收到她从哥本哈根寄来的明信片之后,顾澜生就没再碰过别的女人。   言犹在耳。   现在,这女人居然和她讲究起男女有别了。   放肆笑着,手往前。   把她压在门板上,已经得到充分热身的手指毫不犹疑自击她的胳肢窝。   这是戈樾琇最怕的,呵痒。   笑声变成怪叫声,怪叫声变成阵阵哀嚎,哀嚎声下一秒又转换成咯咯笑声:顾澜生……顾……顾澜生……   “真去见男人了?嗯?”发动第二波。   “顾……顾澜生,住手……”大笑着,“快……快住手,”大笑变成了怪叫,“我……我要死了……真的。”   哪有这么容易死的。   手指关节升级,一字一句:“去见男人了?!嗯?”   “没……”   “没?”   “……是去见……见一名远房亲戚。”   号称自己孤苦无依的人怎么忽然间就冒出来一门远房亲戚了?   冷笑,继续。   “真的……是我侄子……他结婚了,我……你……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我唯有以死明志了。”   松开手,她瘫软在他怀里。   她说去见远方亲戚,顾澜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   用她的话说“即使我对你撒谎了,但你要相信那些都是善意的谎言,为的是不想失去你,因为……顾澜生有很多朋友,而戈樾琇只有顾澜生一个朋友。”   的确,顾澜生有很多朋友,但戈樾琇只有顾澜生一个朋友。   她在他怀里一边喘息一边笑着,气息温软。   这是他渴望抱到老的女人。   等她呼吸调整得差不多。   低低说出“戈樾琇,嫁给我。”   这一次,更直白。   半个多月前,在科特迪瓦,拿着钓到的几条胖头鱼他们在集市换到一瓶奶酒和三枚蒸玉米,他穿着大短裤她穿着花背心在太阳底下行走,路过一弯浅滩,海水很蓝,他游泳她在岸边啃玉米晒太阳,还真像当地人说的那样,白得像一条白带鱼,但,这条白带鱼在他心里却是一条偷偷溜到岸上游玩的美人鱼。   上前和美人鱼搭讪,美人鱼并不理会他,一个劲儿啃玉米,那模样十分可爱,把他惹得心痒痒的。   晃了一下头,几滴海水从他发末上掉落到她脸上。   她冲他皱鼻子。   更可爱了。   再晃了一下头。   皱鼻子改成瞪眼,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戈樾琇,我有没有荣幸当你第五任丈夫?”他问她。   想起她之前结了四次婚,他决定让她暂时当一会白带鱼。   这条白带鱼结了四次婚,奇妙的是,每次从结婚到离婚都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这是白带鱼自己告诉他的。   只是,他没有和她说,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参与她的前两次婚姻,甚至于,他还请了她的第二任丈夫喝酒。   他的话让她当场一愣,停下啃玉米动作,满腹疑惑瞅着他,眼睛打着问号,他还以一本正经眼神回视。   于是她又开始啃起玉米来。   他等着她把玉米啃完。   从她手中接过玉米核,递上餐纸,问:“戈樾琇,我有没有荣幸当你第五任丈夫?”   这次,她没让他等太久。   接过餐纸,笑着摇头。   “为什么?”他问。   她歪着头,做出很是认真考虑的表情。   一会儿。   “我可不能害了你。”戈樾琇说。   说完,他手机响了。   一伙当地武装分子闯进他们的医疗站。   关于“戈樾琇,我有没有荣幸当你第五任丈夫”这件事情他们都没再谈起。   现在!   “戈樾琇,我有没有荣幸当你第五任丈夫”直接变成“戈樾琇,嫁给我。”   “戈樾琇,嫁给我。”低低在她耳畔说出。 第43章 嫁给我吧(上)   “戈樾琇,嫁给我。”顾澜生低低在戈樾琇耳畔说出。   伴随这句,怀里的人似乎变成一具人偶。   缓缓从他怀里解脱,慢吞吞转身,慢吞吞抬头,慢吞吞看着他。   “顾澜生,看来你很想体验当戈樾琇二十四小时丈夫的滋味。”连叹气也是慢吞吞的。   眼睛落在她脸上,不容许她眼神有一丝一毫闪躲。   “那并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摇着头,扳起手指,“第一,号称是丈夫,但实际上只是名义上的丈夫,因为二十四小时太短了,短到新郎还没来得及和新娘一起睡就出局了,甚至于嘴唇也没亲到。第二,你眼前的女人就是那类为了美貌和体面的生活而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女人,遇上她,你将遭遇厄运。”   抚额。   “难道我不够美?”很是较真的神情。   这自以为是和自作多情的毛病从来就没有远离过戈樾琇。   表情转换得很自然,眼帘一垂,眉宇尽显黯然。   黯然说:“我也告诉你,我的四位前夫在遇到我之后的状况了,遇到戈樾琇之后,他们人生从此一蹶不振,出局过程太糟糕,好比各方面都十分优秀的小镇青年在大城市里栽了个大跟头。”   不说话,看着她。   她敛起眉头,开始变得不耐,往后退一步,靠在门板上:“顾澜生,你忘了,之前我说过,我要成为这个世界上结婚次数最多的女人吉尼斯纪录保持者,我希望我的前夫们可以凑成一个联合国,但这不意味顾澜生会拥有一个联合国席位。”   “换言之,顾澜生不适合当戈樾琇的前夫。”   说完,眼睛直勾勾朝向他。   看着眼前这张脸。   这一瞬间,不见了之前柔美清冷,再细细看的话,可以看出如临大敌之感,就好像,他要是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会和他拼命。   戈樾琇,坏女人。   “顾澜生,这是你第二次和我开这个玩笑,我不允许这个玩笑出现第三次。”话听着很有气势,但语气却是带着哀求。   玩笑?   也许他应该上前吻住她嘴唇,或者直接把手伸进她衣服里,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别再装了。   短短数秒,那张脸从苍白变成死白。   久不见他应答,嘴角可怜兮兮扯动着:“你和别人不一样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顾澜生,别逗我玩了,嗯?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时间点溜出来,但……我可以发誓,我对得起我们间的交情,顾澜生……”   可怜兮兮的声音伴随他伸出的手停顿下来。   指尖落在她眼角处,那里有她为他流过泪水的印记,心里叹气,说戈樾琇你口气可真大。   “就凭你?!”摇头,配合着她,这可是看在戈樾琇漂亮的份上,还看在……戈樾琇实打实为顾澜生流泪的份上。   下次,他可没这么好说话了,怎么也得吻到她嘴唇,吻了她就装不了,她要是还想继续装,他就真的把手伸进她衣服里了,被衣服包裹住的那对小白兔,不,是大白兔他肖想很久了。   “什么?”语气瞬间嚣张得不得了。   “就凭你也想弄一个前夫国际联盟。”嗤笑。   “我怎么就不可以了?!”二十六岁的大姑娘把叉腰鼓腮做得毫不违和,“我可是试过在超市不出五分钟就让一个男人给我买结婚戒指。”   这个他知道。   “还有呢?”假装不知情的语气很像。   “还有一个摩洛哥小伙为了我连事业都不要了。”洋洋自得模样。   摩洛哥小伙是她第三任丈夫,所谓事业就是一车厢球衣,摩洛哥小伙是买球衣的。   但,最后关头,他还是从轨道上溜了,用摩洛哥小伙的话来说“我愿意为奥菲娜献出生命,但那驶来的列车让我头皮发麻,所以……”   所以就从列车轨道爬走了。   兜里手机在震动,值班人员打来电话,据说有一位先生说要见他。   先生?   此时,戈樾琇似乎想起什么,嘴里大叫糟了糟了。   “怎么了?”   “我这是偷偷溜出来的,现在我得走了。”挥手做完,一副拔腿要跑的样子。   单手拉住她。   “顾澜生,接下来两个礼拜我都得待在我亲戚家。”她和他说。   又……又想溜了。   “我……我那侄子要结婚,我得帮准备婚礼。”她语气无奈。   这借口真蹩脚,但还不算最糟。   有一次,她一大早坐在他床前,披头散发穿着白裙结结实实把他吓了一跳,当时她语气忧愁说着,她要回她的星球去了。   结果,一消失就是好几个月。   上次是回她的星球去,这次是给侄子筹备婚礼。   “顾澜生,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她企图掰开他的手,无果之后,举起手,“我发誓,我说的要有一句假话,就天……”   顾澜生迅速松开手。   这就是戈樾琇,没心没肺的女人。   她总是知道怎么让他妥协,但愿有一天他真能做到眼不眨心不跳听她完完整整说出“就天打雷劈”。   哪有那么容易被雷劈到,但……但还有一个万一。   于是:心软、害怕、妥协。   “好好给侄子筹备婚礼。”没好气说着。   “是。”应答很响亮。   顾澜生拿了一只手电筒。   “你不用送我。”手摇得像拨浪鼓。   又……又自作多情了。   呼气,说:“我是去见那位想见我的先生。”   “先生?”声音一下子提高,“不!”   “怎么了?”   她触了触鼻子:“这个时间点你应该好好待在宿舍里,我代替你去见……”   拽住她,打开宿舍门。   开始两人并肩走着,走着走着她落在后面,停下脚步等她,她快步跑过来,再走一阵子,她又被落在后面。   “戈樾琇!”停下脚步。   又快步追上。   到了值班室,她说在门口等他。   今晚负责值班的是刚来不久的瑞士女志愿者,顾澜生推开门时,这名女志愿者正在发呆,值班室再无其他人。   敲了敲门板,女志愿者这才回过神来,问她那位想见他的先生呢。   “抱歉,忘通知你了。”女志愿者露出懊恼之色。   之前说要见他的那位先生在经核实后才发现名字弄错了,也就是说,那位先生要见的是别人。   “后来,那位先生又说太晚了,改天有时间再来拜访。”女志愿者目光落在门口方向,“也不知道那位先生什么时候才有时间。”   “那位先生一定有一张特别漂亮的脸蛋。”顾澜生接过话。   “你怎么知道?”女志愿者脱口而出。   瑞士姑娘唯一的爱好是收藏明星海报,海报清一色为帅气有型的男明星。   笑着说了声“晚安”顾澜生离开值班室。   看着空空如也的场地,顾澜生把手电筒往垃圾桶一丢,典型的戈樾琇说“再见”方式。   忽然间就来了,忽然间就走了。   唯一被他逮到的一次是在他公寓附近。   那是一个傍晚,他从停车场走出就看到她站在路灯下鬼鬼祟祟的,加快脚步往她所站方向,一辆黑色房车从侧角度如鬼魅般冒了出来,从车里下来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她直接把手袋往一个男人脸上摔,这忽然的一幕把顾澜生当场看愣。   再之后,她上了那辆车,一眨眼功夫,车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回到家,顾澜生就看到她留下的纸条:顾澜生,我走了。   当晚,顾澜生再回想那一幕。   从几名身材魁梧的男人若干手势中,他大致猜到他们的身份,有一阵子,顾澜生常常出入维和部队军营,从一些维和军人口中了解到当今世界顶级雇佣军团的一些手势暗语。   在他公寓附近出现的是雇佣军。   那几名雇佣军所在的保全公司在雇佣界赫赫有名,曾多次负责大型国际会议的安保工作,能成为这家保全公司的客户其身份可想而知。   看来,他认识了了不得的人物。   在赫尔辛基,顾澜生就隐隐约约觉得戈樾琇的身份不简单,这个想法也在日后伴随她一次次“化险为夷”中被逐渐证实。   摸了摸口袋,拿出烟和打火机。   点上烟,下意识间,顾澜生看了自己的手一眼。   在地下室里,当那位有着和他同样肤色的年轻男子说完那番话后,几十个小时的坚持在那个瞬间溃不成军。   他怎么也得保住这双手。   顾澜生要用这双手给戈樾琇擦眼泪,他要用这双手给戈樾琇做她喜欢的酸菜包子。   所以……   段然,对不起。   戈樾琇也许说得对,他的任务是留下来,用自己的眼睛见证一切,见证在现代文明的推动下,这片非洲大陆一点点的完善。   地下室的那个年轻男子,顾澜生是知道。   “诺维乔克”一些武装分子是这么称呼他来着,非洲大陆百分之三十的军火都来自于那个年轻男子的空中运输队。   但这位年轻男子的名字、面孔却常常出现在各大正规经济杂志时政新闻上,出现频率甚至于比这个国家的领导人还要高上几个百分点。   在看到值班室里没有所谓的“先生”后,戈樾琇大大松下一口气,宋猷烈还算识相。   等顾澜生进入值班室,她就一路小跑着。   那辆车还停在原先所在,物资仓库边角,如果不是那一点忽明忽暗的猩红,车身颜色再加上光影不足很容易被忽视。   看了一下表,九点零六分,距离宋猷烈指定时间晚了六分钟。   六分钟也就是小会儿时间而已,戈樾琇告诉自己,弯曲的腰直起,也不再一路小跑。   几步之后,戈樾琇弄清那忽明忽暗的玩意是什么了。   宋猷烈这是在抽烟呢。   宋猷烈抽烟,值得想象一下,她的甜莓现在有多迷人。   淡淡的烟雾从很适合亲吻的嘴唇吐出,夹着烟的手以一种十分舒展的姿态横向车窗,白皙修长的手指夹着半截烟,往下垂落,忧郁的眼神目送着一缕缕烟雾从眼前消失,这画面美轮美奂。   是的,美轮美奂!   加快脚步,没有往副驾驶座位,而是直接来到驾驶座车窗外,想也没想,从那只垂落在车窗外的手里抢过烟。   烟掉落在地上,看着宋猷烈,抬脚,狠踩。   打开副驾驶车门,呛鼻的尼古丁味迎面而来,看来还抽了不少。   看了一动也不动坐在驾驶座位上的人,本来想狠狠甩上车门的想法自行消退,改成轻轻关上车门。   规规矩矩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系安全带动作也是规规矩矩的。   系完安全带,九点十分。   宋猷烈说他十点半要和客户通话,从这里到他住的地方车程大约一个钟头,如果车速快一点,可以按照他之前计划那样,十点回到家,洗完澡穿上拖鞋正好十点半。   一分钟过去,宋猷烈还是一动也不动。   “不开车吗?”低声问。   没有应答。   “不是说讨厌穿拖鞋接电话吗?”低声提醒。   这个提醒看似效果不错,车子缓缓启动,顺着徒坡路下滑,下滑至平坡路段又停了下来。   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起,戈樾琇硬着头皮:“干什么?”   车厢大亮。   “干什么?”提高声音,这应该算是一种壮胆方式吧。   黑漆漆的垂直公路空无一人。   一旦入夜,不到万不得已南非人是不会把车开到郊区外的公路,戈樾琇打从心里讨厌垂直公路,讨厌黑漆漆一辆车也没有的垂直公路。   “宋猷烈,你要清楚,时间是你定的,我可没有答应,没答应就表明我没事义务去履行你所谓的……”继续大声嚷嚷。   “头发怎么乱了?”宋猷烈轻声开口。   “啊——”   一直在车窗外溜达的目光因这个十分突兀的问题移到他脸上,又在他的那道视线下触了触自己鬓角,还真……有点乱,都是顾澜生和她呵痒时闹的。   把被弄乱的头发一缕一缕别在耳后,可别弄乱的头发又何止是鬓角这几缕,理完鬓角处的头发,又挑了掉落于颈部处的头发。   然而,越理越乱,让她手忙脚乱的是那道一直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干嘛要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她?!   心里又恼又怒。   “嗯?”   那样的目光再配上这样带着强烈质问的发音,让戈樾琇都要以为自己是出轨的妻子现在正遭受的秋后算账。   出轨的妻子?丈夫?啐啐。   索性,把橡皮圈直接解开,让头发散落于脸上,这还不够,直接把头发的揉乱,透过头发缝隙,眼睛也不躲避了,就这样直直看着他。   一字一句:“头发是顾澜生弄乱的,我就喜欢他弄乱我的头发。”   “除了弄乱你的头发,他还做了什么?”他捏住她的下颚。   疼——   “除了弄乱你的头发,他还做了什么,嗯?”捏住她下颚的力道正在加大。   吸气,以有限的力气,说出:“他还呵了我痒痒,他的手坏透了……”   话音还没落下,车子箭一般弹出。   “砰”额头往车硬壳上砸,一阵头冒金星。   好不容易背重新回到椅背上,眼前飞逝的景物混合这汽车发动机高分贝噪音让戈樾琇的脚开始抖动了起来。   脚不停抖着,几个眨眼间手也抖了起来。   汽车噪音像一把直插脑门的尖刀,脑海不听使唤开始搜索,似是而非的画面伴随呼啸而过的景物,眼睛一动也不动,盯着路前方。   白色公路分界线在极快的车速下连成垂直的线条。   那线条状若衔接着天际,仿佛下一秒车就会沿着白色线条直接开到天空去,这光景她在梦里遇见过。   眼睛直直看着前方,一个人影忽然间冒出来,是一只鹿吗?是乘坐着极光而来的鹿吗?   这只鹿重重砸在挡风玻璃上,她看到了鹿的眼睛。   不,不是的。   那不是鹿的眼睛,那是一个人的双眼,这个人双眼倒着在看她,眉毛在那双眼睛下面,以一种极为扭曲的角度看着她。   天际尽头,泛着绿光。   传说,那是美杜莎的眼睛。   她害怕,她心里害怕极了。   大叫着,双手离开驾驶盘想去蒙住眼睛,却不知道怎么的,蒙住的是耳朵,就这样眼睛直直看着那砸在车前镜的物件飞向天空。   那不是一只鹿。   大声尖叫。   在尖叫声她落入一个怀抱里。   如溺水的人终于抓住浮萍,看不见了看不见了那双眼睛。   累极,和生理心理疲惫形成鲜明的是泪液,闭上眼睛,泪水疯狂从紧闭的双眼渗透而出。   她都闭上眼睛了,为什么还会有泪水,她很讨厌泪水,泪水都留不住妈妈,她那么珍惜的泪水都留不住妈妈,要来何用。   更紧地闭上眼睛,泪水还在继续着,烦死了,烦得她想逃往另外一个世界,思绪沿着黑暗边角。   依稀间——   从头顶传来熟悉的、懊恼的、焦灼的声音。   这个声音在诉说:   “我想我是疯了,戈樾琇。”   从头顶处传来温热的触感,慌乱而不知所措,一路往下。   最终停顿在她鬓角处。   懊恼着,温柔着:“真该死,怎么就……怎么就忘了呢?怎么就……怎么从你口中听到别的男人名字,就……就把什么都忘了。”   “戈樾琇……这时间,有点烦。”   这点烦,带着灼伤的印记。   像不懂得如何去分解痛苦的人,能想到的是,点上烟,烟头毫不犹疑烙在自己身上,以此换来短暂的喘息时间。 第44章 糖果芒刺   “真该死,怎么就……怎么就忘了呢?怎么一从你口中听到别的男人名字,就……就把什么都忘了。”这话在静悄悄的车厢里回响着。   宋猷烈不想否认这句话来自于他口中。   让他感到困惑地是这话里的内容。   其实他想表达地是:戈樾琇,我为刚刚的愚蠢行为感到十分抱歉,再怎么说,那都是你的伤心事。   字面上的话应该是这样表达。   但心里想表达的是:再怎么说你身上都贴着“精神病患”这个标签,而我是一名思维正常的人,以这样的形式来唤起一名精神病患往日的阴影,这很不道德。   然而——   低头看着埋在自己怀里的那张脸,一如摩尔曼斯克的那个夜晚。   紧闭双眼,一张脸布满泪水,那泪水也不知道怎么的,光是看着就让他心焦。   焦灼,无措,如热锅上的蚂蚁,外加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你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小伎俩来捣乱。   看惯了她张牙舞爪,看惯了她笑容如花,装疯卖傻也好,明目张胆也好,一律冷眼以对。   怎么就……怎么就屈服于她眼角处小小的泪珠呢?   是因为它看在眼里,是一种无比刺眼的存在吗?   把它消灭掉不就行了,大不了在消灭时力道小一点,就像书里描写的,男人为女人擦拭眼泪的正确方式,要温柔,要呵护,要珍惜。   指尖却在距离她眼角半公分处停顿,防守意识形成,那种感觉就像一名身处禁区的足球球员,把注意力提高到百分之二十,就为了不轻易掉进对手精心布置的越位陷阱。   戈樾琇精通于各种门道。   指尖停顿在距离她眼角半公分处,就怕着,这一秒还可怜兮兮的,下一秒就傲慢嚣张,一副得逞的模样:我就知道,你会上当。   个头比我高又怎么样?本事比我大又怎么样?整天板着一张脸见到我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又怎么样?   还不是上当了。   红红的唇在笑着,很快就笑出声音,笑得不知道有多惬意。   那红红的唇即使到了夜里也不放过他,都追到梦里来了。   无论现实还是梦里,戈樾琇对于宋猷烈而言,都是背上的那支芒刺。   血液以一种倒灌方式涌向太阳穴。   太阳穴凸起。   此时,他应该要做的是,别开脸,安静等待她脸上的泪水被风、被空气烘干。   但,似乎,在这个瞬间,这是一件难事。   为什么?   为什么说这是一件难事?只需要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把脸转向窗外,这是一个人与生俱来最简单的肢体语言。   但……   此刻,她看上去如此的柔顺,眉宇间不再充满挑衅,嘴角也不是大部分时间都紧抿着,嘴里也不再说着嘲讽的话语。   不嘲讽,不威胁,谎言也不再张口就来。   这很难得。   难得到他发现自己舍不得移开目光,目光都舍不得移开,更别说别开脸了。   当然,这不是她的全部,这张脸也有柔媚的时候,嘴角也有扬起到最深弧度的时候,也有偶尔来点讨人喜欢的话,但那都是属于别的男人。   我说,戈樾琇,顾澜生有什么好的,你都没看到刀拿起来他脸吓白时的样子。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倚在他怀里的那张脸眼角泪水已经被风干,但还是一副让他生不起气来的模样。   不仅生不起气来,还状若着魔。   着魔般——   伸出手,轻触她头发。   头发长度,发型都和他从前画在纸上的女孩一模一样。   他在洛杉矶上的中学,中学第一节课为生理课,生理课老师给了每人一张白纸,男生得在纸上画出女生,女生得在纸上画出男生。   班级有五十六名学生,宋猷烈第一名完成画像。老师说了如果心里有心仪的人可以在把心仪的人形象搬到纸张上。他没有心仪的人,大致几笔就勾勒出长发穿裙子的女孩背影形象,那也是大部分女生应有的形象。   画完,交卷。   让他感到可笑地是,给他们上生理课的老师居然认为他是五十六名学生中画得最为传神的。   老师自以为是和宋猷烈说:“她一定有一头漂亮的长发”。   不,不,老师,你的话错得离谱,压根没有,这个他可以发誓!   压根就没有那个“她”,即使有,也不会是长发,因为戈樾琇有一头长发。   对了,老师,你应该还不知道戈樾琇是谁。   老师,戈樾琇是我最讨厌的女孩,讨厌到什么程度呢,讨厌到和戈樾琇一样有着一头长发的女孩他永远都不会产生好感的。   还有,老师,你的话不仅错得离谱而且还十分的可笑。   即使现在,宋猷烈仍然感到那位他名字都记不住的生理课老师的话可笑。   戈樾琇是长发的话,那宋猷烈就不会对长发女孩产生一丝一毫的好感。   是这样的,一直都是。   顺着额头处的几缕发末轻触她眉形,眉长得还可以,细细观摩,可以看出点古典女郎的韵味,眉毛很淡但胜在眉形长,弧度柔和。   手指也不知道怎么的停在她嘴角处,顺着嘴角指尖所到之处尽是花瓣般的柔嫩触感,这感觉和含住时一般无异。   这个念头一出,喉咙发涩。   喉咙发涩,气息混乱,思绪不再像平日那般清晰,训练有素。   视线不听使唤胶在她唇瓣上。   只需低下头,含住就可以缓解那种从脚底串升的焦躁感,但这怕是不够,撬开她的牙齿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撬开她的牙齿用另类方式惩罚她,以温柔轻舔以力道相逼,戈樾琇,乖一点,戈樾琇,要记住,以后不准让别的男人弄乱你的头发,嗯?不答应?意思就是说你还会让别的男人弄乱你的头发?   愤怒如狂风暴雨,掠夺更是如龙卷风过境,直到她瘫软于他怀里,直到她以低啜以吟唱和他求饶。   “现在,手够坏不?”   “坏。”   “有多坏?”   红红的嘴唇来到他耳畔,细细道着他的坏。   这就对了,戈樾琇。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着魔般的,低下头。   在即将触及时。   “阿烈。”熟悉的声线箭一般刺进耳膜。   伸手盖住那张脸。   脸快速转向窗外。   头靠在驾驶座位上,出神凝望着黑漆漆的天际。   宋猷烈想起那个患有愤怒调节障碍症的汤加男人,这个男人从烧妻子的衣服到烧妻子的头发,最后,妻子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离开了他。   这个汤加男人和妻子结婚十年,这十年里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因为妻子怕他伤害孩子。   妻子离开后,男人拿着妻子的照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很爱她,她一直是我的心肝宝贝”。   愤怒调节障碍症也是精神疾病之一,和抑郁症、人格分裂症被称为精神疾病史最危险的三个群体。   戈樾琇就是一名愤怒调节障碍症患者。   愤怒调节障碍症患者比抑郁症患者、人格分裂症患者还要来得敏感尖锐,抑郁症病发时多为伤害自己,愤怒调节障碍症病发时多为伤害他人。   遗传性精神分裂症再叠加一个后天性愤怒调节障碍症,有着这样特征的人如果放书里放电影里会增加戏剧性,但这是生活。   每天一睁开眼睛,做饭吃饭上班开车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事无巨细,夜晚来临,闭上眼睛,在闭上眼睛时你不知道新的一天里会发生什么,会遭遇什么。   这才是生活,一秒钟是一秒钟,一分钟是一分钟,不会和电影书籍一样,翻一页一个镜头就长大了,再翻一页再过一个镜头,那对相爱的年轻人就变成白发苍苍肩并肩坐在公园长椅的老先生老太太。   “阿烈,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但光聪明还不够,你还得需要理智。”暗沉的夜里,温柔的女性声音一遍遍在他耳畔叮嘱着。   什么是理智?   “理智最开始是你不怎么熟悉的朋友,你完全摸不透它性格,假如你要和它变成好朋友,你得先学会冷静,宋猷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冷静真正的名字叫做冷漠,等你学会了冷漠,你就和理智变成好朋友。”戈叔叔是这么告诉他来着。   冷静的真正名字就叫做冷漠。   出神凝望天际,手轻轻触摸她的头发。   低低说出:“戈樾琇,心里生病的人是你,宋猷烈心里没生病。”   还是在同样的房间醒来,也是差不多的时间点,所不同地是,眼前只有天花板,没有玛丽安的脸。   这个时间点,玛丽安应该在津巴布韦老家参加侄子的婚礼。   戈樾琇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又发病了。   其实,发病也有发病的好处,比如说可以好好睡上一觉,怎么形容这一觉,好比是深度睡眠,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困扰着她,一觉醒来,精神焕发。   据说这种深度睡眠名曰精神性昏厥。   唯一弊端是,也许某一天一觉醒来,进入了另外一层精神领域,这种精神领域会让自己忘却自己是谁。   “你是谁。”“我是戈樾琇。”对着镜子自问自答。   很好,她没有进入另外一个精神领域。   伸了一个懒腰,摸了摸塌塌的肚皮,如果猜没错的话,她这是被饿醒来着。   戈樾琇不经饿,据说这也是一名愤怒调节障碍症患者的特点。   手伸向半空,手腕的橡皮圈还在呢。   手腕上的橡皮圈还在,身上的衣服也还是昨天的,就只少了一双鞋,宋猷烈连袜子也不给她脱一下。   床头柜上放着玛丽安留下的若干物件,工作移交手续?   粗粗看了一下,还真是事无巨细,从先生的起居生活习惯,用餐时间到各个生活用品送货电话、超市购物卡应有尽有。   写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注明简直是一本《玛丽安指南》。   手一扫,《玛丽安指南》落到垃圾桶去。   给宋猷烈打扫房间?想都不用想。   结合最近几天宋猷烈的行为,她有必要让他知道戈樾琇不高兴了。   但,这也是填饱肚子之后的事情。   整个房子就只有她一个人,房子处于南非反导系统雷达监控区,她不担心安全问题。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宋猷烈应该很忙吧。   这会儿忙工作上的事情,待会忙和他绯闻对象一起用午餐,据说,SN能源首席执行官一点架子也没有,出现在员工公共餐厅是经常的事情,到时候,宋猷烈和他的绯闻对象可以利用午餐时间眉来眼去。   挽起衣袖,在戈樾琇想象中要弄几样小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但事实上,这还真是一件难事,面条在捞起时力道没用好掉落在地上,火腿肠烤焦了,西蓝花看起来色泽还行,但嚼起来有股怪味,唯一可以入口的就只有煎蛋。   还有……被弄得一团糟厨房。   还好玛丽安不在,戈樾琇暗自庆幸。   把煎蛋放到碟子里,弄了水果沙拉,往露台方向走去,露台上有太阳伞和座位,在那里一边吃午餐一边欣赏平原风景应该还不错。   今天是个好天气。   宋猷烈的房间门紧闭,和宋猷烈房间挨在一起的另外一个房间房门也紧闭。   房间门是淡绿色的,淡绿又透露出一点粉色,很耐看,这个颜色戈樾琇并不陌生,心理医生为病患们准备的谈话房间大多数采用这种色系。   现在,在宋猷烈的家看到这个颜色还真有点倒胃口。   对了,她还没吃午餐呢。   在露台上用午餐还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远处,有野生动物出来溜达的身影。   用完午餐,戈樾琇经过那扇淡绿色的门时再次停下脚步,这次她不是纠结门板颜色问题,而是她想起玛丽安的话。   玛丽安说,这个房间对于宋猷烈来说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尝试性推了推门板。   一动也不动。   房间门反锁了。   倒退两步,看着那扇房间门,越看就觉得越有趣,说不定房间里真关着一条美人鱼,她要不要想个法子进入到这个房间里。   没等戈樾琇想出法子,那个忽然冒出来的人影把戈樾琇吓了一跳。   楼梯口站着穿深色职业装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在看着她。   面面相顾一秒。   “能告诉我宋先生的房间位置吗?”中年女人问。   戈樾琇手指向宋猷烈房间方向,问:“你是谁,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叫我琼。”中年女人先行自我介绍。   中年女人是宋猷烈的第一秘书,此行目的是来为上司拿衬衫。   晚上宋猷烈得参加宴会,因前往宋猷烈的公寓路段发生油罐车漏油事件,公路现在处于全面封锁状态,所以只能到宋猷烈另外住处拿配礼服的衬衫。   这么说来,宋猷烈在约翰内斯堡还有别的住处了?   也对,SN能源首席执行官怎么可能只有一处住处,说必定还不止一处住处。   住处多了最大好处是和不同姑娘约会方便,今天和一个月前认识的女孩在山顶套房鸳鸯戏水;明天把认识半个月的女孩带回距离公司较近的公寓烛光晚餐;周末在郊外的度假屋开派对,派对请了几名刚在T台上崭露头角的新面孔,这些新目标都是潜在的交往对象。   戈樾琇认识不少在同一个城市拥有多出住处的有钱公子哥和精英人士,说不定宋猷烈也有这样的癖好。   宋猷烈房间门没锁,这让戈樾琇觉得有些意外。 第45章 糖果芒刺   宋猷烈房间门没锁,这让戈樾琇觉得有些意外。   戈樾琇和宋猷烈的秘书一起进入房间,那位行动十分利索,不出五分钟就找出衬衫。   “礼服和衬衫没有一起配吗?”戈樾琇没话找话。   “宋先生对衬衫条件要求很高,Armani驻约翰内斯堡员工昨天今天全员罢工,只能拿以前穿过的衬衫。”中年女人把衬衫放进衣套里。   信息吻合,看来这女人当真是宋猷烈的秘书。   对了,也不知道出席宴会需不需要携带女伴。   此问题一提出,就让那位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她问到你从事家政服务多久。   真是……戈樾琇看着映在全身镜里的自己。   “我看起来像一名家政服务人员吗?”拨了拨头发,问。   “不像。”女人关上衣柜门,“但来的时候,宋先生说过,家里新来的家政服务性格比较特殊一点。”   新来的家政性格比较特殊一点对吧?   “不仅性格特殊,而且服务也特殊。”戈樾琇觉得有必要破坏宋猷烈在员工心目中的形象,把上衣领口稍微往下扯,“我以前在俱乐部工作。”   女人手提着衣套往房间门走。   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就想走,自然不行。   挡在房间门口:“你上司今晚的宴会需不需要携带女伴?”   这下,更不像家政服务了吧?   “这个你可以等宋先生回来自己问他。”女人一副我很有职业精神的样子。   那女人走了。   离开前给了戈樾琇宋猷烈的私人手机号,这还是在打电话征求上司意见后给的。   只是,戈樾琇也不明白为什么想要宋猷烈的私人手机号,按理说,现在摆在她面前更重要的问题是:怎么从这里溜走。   “你的护照身份证件都在宋猷烈手上,能溜到哪里去?”一个声音是这么告诉她的来着。   是啊,是啊,护照身份证都在宋猷烈手上,能溜到哪里去,此想法一出,心里舒服不少。   戈樾琇从这个房间走到另外一个房间,院子走了一圈再回到房间。   也不知道怎么的,宋猷烈今晚参加的宴会需不需要携带女伴这个时间点变得尤为重要,重要到她要是找不出答案来会很难受。   戈樾琇并没有SN能源官网找到和宋猷烈今晚参加宴会相关消息。   倒是在官网看到几组之前宋猷烈参加宴会时的花絮,严肃场合也好;轻松场合也好;豪华奢侈的也好,怎么看,他都像是趁着大学放圣诞节假跟着父亲长见识的年轻人。   也许是因为太过年轻,在一片流光溢彩中那张面孔显得孤独,和他把酒言欢的年纪都可以当他父亲了。   那些人西装革履,他也西装革履,那些人手里挽着如花美眷,而他臂弯空空。   看着,看着。   指尖轻触屏幕背后的那张脸,这是她的甜莓。   她的甜莓可真好看,谁都没他好看,光是这张脸就可以迷倒一大片女人。   看看,被别的男人挽在臂弯里的女人很多都偷偷在看着他,没偷偷看着他的也是在明目张胆看着他。   你们还不快把眼睛别开。   手盖住那些女人的脸,只留下宋猷烈的脸。   那张脸和金碧辉煌的场景如此格格不入。   耳畔响起他说的“我烦透了这间办公室。”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最开始很单纯,只是想当一名冰球运动员。   关上电脑。   戈樾琇来到厨房,琉璃台地板上冲水池一片糟,这是她数小时前的杰作。   要是她是房子主人,在外面忙碌一天,回家看到厨房变成这样感觉会很倒胃口吧。   既然,哪里也去不了,时间又很无聊,干脆找点事情做吧。   用橡皮圈把头发扎起来,穿上围裙,收拾厨房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比起做饭,收拾厨房容易多了。   个把钟头过去,戈樾琇托着下巴把厨房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好像还可以,越看越有成就感。   看了一眼天色,时间还早着呢。   戈樾琇从垃圾箱里捡回那本《玛丽阿安指南》,按照提示检查厨房餐厅,把缺的日常用品写在纸上,再打电话让他们送货。   超市送货员送来大米鸡蛋面粉,水果店的小伙子送来今早刚到的水果,把那些物品按照玛丽安指示的放在正确的位置。   蔬菜放进蔬菜柜,冰箱苹果橙子柠檬鸡蛋排列整齐。   餐厅到厨房来来回回走着,似乎缺点什么。   厨房后门衔接着花园,从窗户看出去,玫瑰依米花悬铃花欧石楠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花争相斗艳。   戈樾琇拿了一把剪刀来到花园。   不一会时间,餐桌上多了一个花瓶,花瓶插满鲜花。   戈樾琇想,她要是房子主人的话,推开门看到这一切,心情应该会不错吧。   忽然间,心里一处角落有了小小的期待,期待着……房子主人能快一点回来,回来看到这一切。   只是,时间过得有点慢呢。   一颗心轻飘飘的,脚步也是轻飘飘的,一个脚步一个脚步踩在楼梯上,沿着楼梯停在那扇深色房间门前。   看着关闭的房门发呆,一边发呆一边想着,这是宋猷烈的房间,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上次是因为喝酒才站在他房门外发呆的。   那是深夜,也不知道发呆多久,那扇门忽然就开了,从门里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把她拉进房间里,她也没反抗,她总是很熟悉他的气息。   听到关门声时她问他怎么把门关掉了,他一句话也不说,她说宋猷烈你怎么不说话了?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然后她和他说宋猷烈我今晚在你这里睡,说完那句后她才想起为什么深夜来到宋猷烈的房门外,因为她住的房间蚊虫太多,她是属于敏感皮肤体质,一会儿,身上就被叮了好几个包。   他拿来闻着有青草味的药水,给她被蚊子叮到地方擦药,药水涂抹在皮肤上又清凉又舒服,只是,分明她的胸部没被蚊子叮到,被蚊子叮到的是手,好几次她想开口提醒,可不知怎么得就是抿着嘴,也许是她喝了酒记不清,但,胸部那里没有清凉的感觉,而且伴随他的摩擦力道又热又胀,那种感觉就像被更大的蚊子叮到后,又痒又刺又难受,而落在上面的手则像是在传播这种难受,又像在缓解这种难受,酒劲一上来,身体歪歪斜斜往床垫靠。   迷迷糊糊中闻到刺鼻的烟味,然后她就看到宋猷烈坐在床上的另一头抽烟,火气上来了,一把抢过,然后……然后,她就把他家的窗帘弄坏了,这个晚上像在摩尔曼斯克的那个雪夜,他把她的衣服弄坏了。   次日,趁着他不在,她偷走他一件外套。   离开时,她和自己说了,戈樾琇,都是啤酒的错。   因为是啤酒的错,她可以把这段记忆抹掉。   如果不是回到这里,过一阵子就应该忘掉了吧,看着那扇房间门,戈樾琇想。   关门声和那个晚上如出一辙,戈樾琇心里唠叨着,她怎么进入宋猷烈的房间了。   她在收拾厨房餐厅时心里很快活来着,那股快活感可以被称之为愉悦。   也许,她是来给宋猷烈收拾房间的,说不定给宋猷烈收拾房间也会给她带来愉悦感。   小时候,戈樾琇从书里从人们的口中知道,糖果是一种会给人带来甜蜜的食品,但戈樾琇从来就没有在品尝糖果过程中得到过甜蜜的滋味。   甚至于,它嚼起来味道乏味可陈。   戈樾琇观察过同龄人吃糖果时的表情。   从那些人的表情中,戈樾琇猜也许糖果真的可以缔造出甜蜜感,只是她为什么没能在糖果中品到甜蜜滋味呢?这是戈樾琇至今没想明白的事情。   怎么形容给宋猷烈收拾房子所带来的愉悦感呢?   戈樾琇站在镜子面前,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很像人们在品尝糖果时的表情,糖果很甜,甜得让一张脸的眼睛在笑眉毛在笑,嘴唇笑不了因为要嚼糖果。   她现在算不算也尝到糖果的甜蜜滋味了?   虽然,她是一名精神病患,但她的追求和一名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别人有的她也得有。   现在,戈樾琇也和一名正常人一样,知道糖果的甜蜜滋味了。   这个想法让她心里美滋滋的。   但是……   让戈樾琇沮丧地是,宋猷烈房间每样物件都井然有序,衣服必须放在衣帽间里,书柜除了书不会有别的物件,房间若干装饰品也符合视觉要求。   更有——   从小,她的甜莓就很爱干净,把臭袜子往床底塞此类事情从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着,眼睛没漏掉任何一处角落。   终于,戈樾琇发现这个房间需要纠正的了,问题就出在书柜上,房间主人平日里忙,查完资料随手把资料书放到文学类书籍去了,而文学类书籍又被放在竞技类书籍去了。   搬来架梯,戈樾琇把被弄乱顺序的书一一还原归类。   这可不是轻松活,书柜就占据了这个房间至少十分之二空间。   整理完毕!活动着腰部。   在她收拾书柜这会,平原日光变成暖色系,太阳很快就下山了,这个讯息在传达着,很快,房子主人就回来了。   可是……   房子主人今晚还要参加宴会,不会那么快回来,这个想法让戈樾琇心里觉得无趣。   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背往一个方向倒。   柔软的床垫接住她。   周遭安静极了,是戈樾琇打从心里讨厌的那种安静,仿佛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要是这个时候……要是这个时候……有人和她说说话就好了。   这个人得和宋猷烈有着一模一样的声音。   目光从天花板移到窗外,大片落日把整个平原染成红彤彤的。   眨了几次眼睛,落日光芒变得暗淡了,是那种让人昏昏欲睡的色调。   迷迷糊糊中,开门声响起,轻柔的脚步似是踩在她的耳畔,那缕气息近到都要溜近她的毛孔了,在她鬓角处来来回回着。   痒……她低低溢出,手脚有些些的虚弱。   那缕气息并没有因为她抗议远离,和那些时候一样,一直不说话,动作也一样,带着几分努莽几分愤怒,缩了缩肩膀,那缕气息滑落到颈部,心里回味着糖果滋味,顺着那甜,昂起颈部,他扯到她头发,低声说轻点,他还是不说话,想起什么,和他说我今天收拾厨房了,我还到花园剪了花,我连你房间也收拾了。   怎么……怎么就一直不说话呢,是不是还没看到?   “没看到?”她问他。   他还是不说话。   厨房没看到,房间应该看到了吧,他们现在就在他房间里。   对了,所谓整理房间其实整理的是书柜。   “我搬那些书都搬得手都麻了。”她又说。   他还是不说话。   “我手疼,那些书很重。”说着,心里想还不快夸夸我,你知不知道让戈樾琇给你收拾房间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依旧是沉寂一片。   真是受够了,也只不过让夸一句而已,双手握拳,大声喊着:“谁让你亲我的?!”   “谁让你亲我的?!”这话在天花板上回响着。   形成拳头状的手往前一送,满掌的空气。   睁开眼睛,周遭一片漆黑。   等眼睛习惯黑暗,木然转过头去,整个房间就只有她一个人,打开灯,整个房间真得就只有她一个人。   那么,刚刚她说的话、那落在她鬓角颈部处的气息是不是来自于一名精神病患的幻像?   戈樾琇,你还真是一个疯子,都幻想出些什么了?   近阶段,她好不容易感觉到自己和一个正常人没什么差异,一见到宋猷烈,又原形毕露了,不仅原形毕露还变本加厉。   不行,她得离开这里。   戈樾琇心里很清楚,正在窜升的愤怒源头就来自于那个可笑的幻想。   她心里想听他夸她的话,假如他夸她了,想必她会尝试去做晚餐,然后再把自己打扮一番,就像昨天那件石榴红衬衫。   这是疯子的思维。   找到宋猷烈的私人电话号。   连续三通都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嗯,很好,现在大权在握,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这会儿,戈樾琇想起原先的计划——   把宋猷烈的家毁得稀巴烂。   想让她给他打扫房间,真可笑!   站在衣帽间前,把宋猷烈的衬衫全部拉出来,一件一件铺在地板上,质地真柔软,那她就多踩几脚。   关上衣帽间门,手一扫,排列整齐的装饰品哗啦啦一片掉落。   这个时候怎么少得了她的甜莓热爱的冰球装备呢?挑几只他最喜欢的冰球棍,看也不看打开马桶盖,离开浴室时顺便把牙刷牙膏剃须刀一一丢到垃圾桶去。   遗憾地是,戈樾琇没在浴室找到避孕套,要有的话她会把它们当成气球吹,再挂成一排以表对主人的尊敬。   只是,为什么没有避孕套呢?按照宋猷烈这个年纪正是需求旺盛的时期,还是……她的甜莓不喜欢戴套做?   好了,主人房间完毕。   慢悠悠下楼梯。   手上的刀具在走廊墙上滑着,来到餐厅,餐桌摆放的花瓶让戈樾琇此时此刻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   没事,没事,毁掉不久得了。   那些让她有那个愚蠢想法的,她都要统统毁掉。   找来棒球棍,棒球棍狠狠砸向花瓶。   真是太蠢了,蠢且丢脸。   去你的糖果滋味。   分明,那是一颗颗白的红的绿的药丸,到最后留下的都是苦涩。   厨房餐厅一片狼藉,但还是欠缺了点什么,拖着棒球棍戈樾琇找到电闸门,挥起棒球棒,心里倒数,三、二、一。   棒球棒狠狠砸向电闸。   “砰”一声,火星四溅,一束以垂直角度冲向天空。   周遭陷入黑暗。   终于,心安静下来,不再懊恼不再愤怒。   她得找个地方慢慢品尝这样安静的时刻。   借着星光,戈樾琇找到人形树,背靠在树上,抬起头,透过树叶缝隙,星光璀璨。 第46章 糖果芒刺   戈樾琇背靠在树上,抬起头,透过树叶缝隙看头顶上的星空。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密集的星空,一颗星后面还有一簇簇星星,一簇簇成片,像散布于海平面上的月光。   忽然打到树上的光束让戈樾琇吓了一跳。   眨眼功夫,她所站位置宛如白昼。   有几条人影朝她挺近,快速对她形成包围圈。   数了一下,差不多一个连的人数,这些人身穿军人制服,枪,夜视镜,无线耳麦一应俱全。   戈樾琇总算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作为一名处于反导雷达区居住者的荣耀感和安全感了。   那么,怎么理解现在四把枪对准她的状况呢?   她朝电闸挥出去的那一下触动了雷达系统,非洲外长峰会开幕在即,当下,不敢有半点马虎,随之,精英部队出动。   五分钟后,戈樾琇被带上车,身边一左一右两名全副武装军人对她形成虎视眈眈之状,手腕还戴着手铐,这一点都不好玩,不好玩也不刺激。   “这房子主人是我男朋友。”她和那些人说,“我们吵架了,我一生气就干了蠢事。”   嘴巴被封上胶卷,宋猷烈的住处越来越远。   戈樾琇又闯祸了。   想想被毁坏的电闸;想想厨房餐厅;想想那倒插在马桶上的冰球棍,再想想忙了一天的人回到家里不仅要面对没有电源的房子、乱七八糟的餐厅房间,还得跑一趟国防部。   是的,国防部,精英部队所有行动一律都有作战笔记。   这是一名年轻军官逮了一个空隙告知她的。   如果国防部换成警局的话戈樾琇就不会那么心虚了。   临近午夜,戈樾琇被从国防部转到就近警署,审讯期间一名国防部官员拨通宋猷烈的手机,她以“入室盗窃”罪被送到了治安警署。   负责把她带到警署的是之前给她透露消息的年轻军官,年轻军官告诉她,不需要担心,只是走走形式而已,上头需要写报告。   警署只有两名值班人员,女值班人员把戈樾琇带到拘留所,当这名值班员把便服若干洗刷用品递到她面前时。   “不用,很快就有人来接我。”她说。   戈樾琇是当晚住进拘留所的第三个人。   年纪五十左右的妇女自来熟,一进门就告诉她她运气不错,今晚拘留所就她们三个,昨晚这里住了十八人,有一半人打地铺。   拘留所另外一位是年纪约十七、八岁的女孩,梳脏辫,颈部有一处祖鲁文纹身,一双眼直勾勾看着拘留所门。   这会儿妇女在说她的失眠症,她的失眠症有些奇特,周围环境越安静越睡不着,昨晚拘留所很吵她倒是一觉到天亮,说完失眠症,妇女又说起了脏辫女孩。   她说那女孩已经四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了,不吃不喝原因是她男友还没来接她,谁劝都没用。   妇女还说,女孩颈部纹身就是她男友的名字,女孩每隔一阵子都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关进拘留所,一进拘留所就不吃不喝,直到男友来接她。   戈樾琇看了女孩一眼,火柴棍身材,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   妇女在她身上讨了没趣后回床铺。   凌晨一点,毫无动静。   得给宋猷烈开车时间,拘留所距离他住的地方起码得一个小时车程。   两点,还是没任何消息,戈樾琇从端坐在床上改成盘坐,妇女的床位就在她上铺,那位身材肥胖,每翻一次身就传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在“嘎吱嘎吱”的声响中,凌晨三点到来。   往后挪些许,背部找到墙,整个身体埋进阴影处,透过阴影戈樾琇看着对面床铺,脏辫女孩自始至终都维持之前坐姿,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那扇门。   “你也患有失眠症吗?”妇女探出头。   戈樾琇闭上眼睛。   凌晨四点,男拘留室传来吵闹声。   不一会时间,两名值班人员拖着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从走廊走过,男子脸色比白炽灯还要白上一层。   女孩依然一动也不动,上铺妇女打着哈欠。   “我要睡觉了。”妇女和她说,说完又问她不是说很快就有人来接她吗?   指甲一下一下戳着手掌心,太疼了就停止,等到疼痛过去又继续,这是戈樾琇能想到面对时间流逝,而那扇房门自始至终都紧紧关闭的焦躁感。   是焦躁吗?也许不是。   六点,拘留室的工作人员送来了早餐,早餐还不错,牛奶配面包,青瓜切片。   不一会,妇女的早餐盘干干净净,戈樾琇早餐盘还剩下面包,女孩的早餐盘完好无缺。   很快,午餐时间到。   送午餐的是昨晚带戈樾琇进拘留室的女值班员,她问她怎么还没人来接她。   原本,戈樾琇以为这位的话会让她暴跳如雷,把午餐盒狠狠倒在她头上,但没有,拿起汤勺把午餐盒里的玉米胡萝卜面条搅拌得看起来很可口的样子,再一口一口吃光。   很奇怪,她不生气,她谁的气都不生。   不生话痨妇女的气;不生看不起她的拘留所工作人员的气;也不生迟迟没有来接她的人的气。   妇女餐盒空了,戈樾琇的餐盒也空了,脏辫女孩餐盒还是完好无缺,连坐姿也没换,半个钟头前,女孩上洗手间走路时腿是抖的。   早餐吃了,午餐吃了,晚餐也吃了。   这期间拘留室一个人也少,一个人也没增加,妇女告诉她今天是礼拜五,一般礼拜五教会活动多,这间接减少犯罪率。   晚餐过后不久,拘留室门打开了。   “杰尼娅。”工作人员在门口喊,一动也不动的女孩瞬间像被激活的机器。   女孩离开了。   离开时和她之前动判若两人,活泼好动,嘴里重复着“他来接我了”欢天喜地,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回头朝剩下的两人送飞吻。   “不出几天,她就回来了。”妇女说。   拘留室门还没关上三分钟再次被打开。   “戈樾琇。”工作人员在门口喊。   戈樾琇离开拘留室,此时为晚间六点四十五分,带她离开的工作人员告诉她,她的监护人正在为她办理相关手续。   一愣,恍然想起。   现在,戈樾琇的监护人已不叫戈鸿煊,现在戈樾琇的监护人是宋猷烈。   这个事实让她再次有想笑的念头。   触了触嘴角,嘴角处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工作人员把她安排在服务厅,服务厅空气不是太好,戈樾琇推开朝北那扇门。   一推开门,她就看到之前不吃不喝的脏辫女孩,女孩和一名穿着胸前印有某公益组织标志制服的年轻男子坐在长椅上。   年轻男子在抽烟,女孩在发呆。   原来,女孩男友是一名社工。   社工和老是出入拘留室的女友,可真够呛。   两人隔着约一个人身位距离坐着,这一个人身位距离大约是年轻男子在表达对女友的不满故意留下的空隙。   年轻男子抽烟期间,女孩一点点挪动身位,企图消灭两人间的空隙,在两人肩膀即将挨在一起时,年轻男子猛地站起,女孩身体迅速挪回。   半截烟往地上一扔,年轻男子大步朝停车场方向,女孩紧追年轻男子脚步。   出神看着那两抹身影。   “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一个声音忽然冒出来。   说话的人是带她离开拘留室的工作人员。   这名工作人员告诉她,年轻男子是负责做女孩任务的社工,女孩独自住在父母亲留给她的房子,其父母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无从得知。   “这类型的女孩很容易爱上对她好的人,如社工如老师,她们还很擅于欺骗自己,即使这里的人都知道尤里是她的社工,她还是对外宣称,她的男友叫尤里,是一名社工,”说到这里,这名工作人员叹了一口气,“追根究底,都是太过于缺乏爱。”   工作人员把戈樾琇进拘留所前被扣留的几样小物件交到她手里离开了,而年轻的社工和脏辫女孩也不见了身影。   看着空空如也的长椅发呆。   脏辫女孩再次回到她视线中,站在长椅前,环顾四周,弯腰,再直起身体时,手里多了一截烟头,烟已经燃烧殆尽。   拿着烟蒂,女孩坐在长椅上,是那名社工之前所坐位置,把烟蒂夹在手指上,缓缓往唇边送。   咬住烟蒂,抬头看着天空,似乎在目送袅袅烟雾。   女孩把社工的抽烟动作模仿得惟妙惟肖,那名社工叫尤里。   烟也是尤里的。   女孩和所有人说,她的男友叫尤里。   垂下头,戈樾琇看到掉落在地上的晶莹液体,擦了擦眼睛,转身,关上门,一步一步远离那个梳脏辫女孩。   她讨厌那个女孩假装抽烟的样子;她讨厌那个女孩不吃不喝的样子;她更加讨厌那名多管闲事的工作人员告诉她那些话。   加快脚步。   迎面而来的人挡住戈樾琇的去路。   挡住她地是宋猷烈那位自称叫琼的秘书,她们下午才见面来着,不,已经是昨天下午见的面,戈樾琇差点把她在拘留所呆的十几个小时给忘了。   “宋先生抽不出时间。”琼摊手。   和琼一起负责保释工作地还有他的律师。   透过百叶窗,可以看到琼和宋猷烈的律师正在办公室里和警长言笑晏晏。   警长办公室好不热闹,警员办公厅相关人等也没闲着,办公的办公,聚众聊天的聚众聊天。   被勒令一边等着的戈樾琇很快被那三名女文员的聊天内容给吸引了。   据说,昨天拘留所来了一名大人物的情妇,这名大人物的情妇十分嚣张,对值班人员左叱右喝,一再强调她的情人会马上接她离开。   她倒是有说过马上离开的话,但她可没强调自己是大人物的情妇,这三人口中说的“大人物情妇”应该说的不是她,戈樾琇想。   “这位的保释档案我经手的,你们猜猜我在上面看到什么?”号称经手档案的女人招呼同伴附过头来,三人一阵窃窃私语。   三人窃窃私语间,年纪偏小的掉落下一只耳环,耳环滚到戈樾琇的脚边发出若干声响,这声响让那三人的脸不约而同转向她。   三双眼睛都在打量着她。   打量完,见鬼般,三人回到各自座位上。   没人理会那只耳环。   原来,她们口中“大人物的情妇”是她。   戈樾琇还猜,在她的保释档案里一定注有她若干条病症讯息,家族遗传性精神分裂症排在第一,愤怒调节障碍症排在第二,后面还有若干。   其实,身为一名精神病患也有其自身好处,比如在商场偷东西,比如恶意破坏公共设施;比如……比如某天撞了一个人。   在这个文明社会,法律对一名精神病患者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宽容,但脱下那身执法制服,当面对一名精神病患时,执法者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唯恐避之不及。   出了警署,天已经黑了。   律师开车回家,但秘书还得开车去一趟上司家,她得把人送回去。   跟在琼身后,再次从人形树下经过,戈樾琇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还和她昨晚看到一样,星星一层叠着一层。   那幢立于平原上的住宅灯火通明。   看来,被毁坏的电闸已经修好了。   昨晚那一下是很带劲,但现在想想剩下的也就只有幼稚。   离开警署前,戈樾琇特意照了镜子,镜子告诉她,那是一张二十六岁女人的脸。   戈樾琇二十六岁了,她总是忘记这件事情。   琼把她带到一扇房间门前。   这是宋猷烈的书房。   拍了拍她肩膀,秘书完成上司交代的工作,想必把她带到这扇门前应该也是她工作之一,和秘书说完再见后,深深呼吸三次。   伸手,敲门。   “进来。”从门里传出声音。   站在门外,戈樾琇很认真想了一下,她找不到对宋猷烈生气的理由,他的秘书说得很清楚,宋先生有事情走不开。   根据权威数据公司上个月的统计,美洲区SN能源有三万名正式员工;SN能源一天输出的天然气可以满足大洋洲一个礼拜的需求;印度黄金市场SN能源占据了百分之七的季度营业份额。   光是以上三个大数据就足以说明这个企业的管理者有多忙。   让这样的大忙人去警署做保释工作,得有多少人指着她的后脑勺:看看你干的蠢事。   的确,她干的事情是有点蠢。   是的,她干的事情很蠢。   点头。   戈樾琇打开那扇门。   她不是梳着脏辫的女孩,不会为某个人望眼欲穿。 第47章 糖果芒刺   戈樾琇打开门。   宋猷烈临窗而立,正装没换面朝书房门口,深色手工皮鞋踩在浅色地毯上,假如书房背景换成办公室的话,怕是老员工看了也会远远垂头避让。   这么看,宋猷烈和戈鸿煊在气势上还真像。   一个是她前监护人,一个是她的现任监护人。   现监护人一副找她深谈的模样。   这合情合理,她刚刚从拘留所离开。   关上门。   淡淡看了她一眼,宋猷烈往书柜方向。   嗯,很会挑谈话背景,即使眼前这个年轻人才二十二岁,但其背后书柜上密密麻麻的名人自传经典学术书籍足以让他拥有在高台演讲的底蕴。   停在距离宋猷烈三步左右开外,垂手待立。   “你进拘留室时间为十二点十三分,离开拘留所为次日晚间八点十三分,你在拘留所呆了二十个小时,戈樾琇,你明白到这二十小时意义吗?”   一天二十四小时,还缺四个小时才能筹齐一天。   “别担心,那二十小时不是让你去悟明白那些人生大道理,用二十小时去思考人生大道理也不适合你。”语气带着淡淡的嘲弄。   是啊,你能指望一名精神病患在二十小时里领悟人生大道理吗?   自然不能,别说二十小时,就是两千小时也不可能?相信到死去那天,也有可能不会发生。   宋猷烈冷冷说着:“那二十小时的意义在于,下次你再犯类似错误,二十小时就变成两百小时,再再犯的话,两百个小时就变成两千个小时。”   原来是这样。   “戈樾琇,我现在是在做一名监护人应该做的事情。”声线平静,恰到好处的节奏掌控像踩在浅色地毯上的手工皮鞋。   具备一定的威慑力。   点头。   戈樾琇想起她昨天没洗澡。   在过去一分钟时间里,宋猷烈没再训她,不对,那是以一名监护人身份直言。   “说完了吗?”她低声问,   没有应答。   又过去半分钟。   想了想,她和他说如果你说完了的话我回房间去了。   还是没有应答。   戈樾琇尝试活动一下身体,宋猷烈还是没反应,于是倒退了半步,还是一动也不动。   知道了。   作为一名监护人他应该想保持应有的威严。   “我回房间了。”尽量让自己放低姿态。   也就转了半个身位,手被拉住。   手劲大得她咧嘴呲牙。   对了,他刚刚和她谈了二十小时的意义,她还没给出任何呼应这个话题的话呢。   说:“你说的,我明白。”   怎么手还没半点放开的意思?   加大声音:“宋猷烈,我真的明白。”   还是没放手。   她真的很想回房间洗澡,洗完澡再好好睡上一觉,昨晚上铺位一直“嘎吱嘎吱”响着,弄得她一个晚上都没睡。   看来,说明白好像不够,她应该做出适当的反省和保证。   不过是两个礼拜而已。   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是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她昨天尝试过打扫卫生,也不是什么难事,做不好饭她可以学。   学做饭,怎么想都是百益无一害的事情。   下次她要是心血来潮想结婚了,加一个“我会做饭”标签对于男人们肯定更具吸引力。   “别担心,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还有……”接下来的话有些拗口,还没变成口头上的,就先在心里变扭上了,呼气,硬着头皮,“我会兑现我之前承诺再离开,未来两个礼拜会好好把‘打扫房间’这个工作做好。”   谢天谢地,终于说出来了。   这下,反省有了,保证也有了。   为什么还不放手呢?   不仅不放手,力道比之前更大。   手挣脱着,说宋猷烈我现在特别想回房间睡觉。   手劲力道稍微松了一点点,但还是没放开她的手。   那就再等等吧,小会时间过去。   “戈樾琇。”唤她名字的嗓音听着有些干涩。   “嗯。”   周遭气氛说不清道不明。   “被吓到了?”   吓到了?这是什么话,是指拘留所吗?   “我是说打架。”   打架的事情?拘留所没发生打架事件啊。   “男拘留室打架的事情。”嗓音压得极低。   原来说的是这个,只是这会儿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这样的话又是为哪般?   “没有。”老老实实回答。   男拘留室打架的事情没把她吓到,倒是被那个不吃不喝梳着脏辫的女孩给吓到了,一睁眼就看到她直勾勾的眼睛,典型的黑人眼睛,又大又亮,但眼睛里什么内容都没有。   她害怕那双只盯住一个地方的眼睛。   其实,那也不算害怕,只是难受了。   看着心里难受,难受到有生之年不想再多看一眼。   “还有事情吗?”问。   “真没被吓到?”宋猷烈把说话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   “没有。”老老实实回答。   她有那么脆弱吗?戈樾琇干的大事可不少。   反省,要反省。   反省的最佳方法是——   “宋猷烈,我二十六岁了,是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心里牢记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   他松开手。   说了一声“晚安”,脚步静悄悄往门口,开门,再轻轻带上,那抹立于书柜处的人影被屏蔽于那扇门内。   宋猷烈不知道自己看了那扇门多久时间。   他认为那扇门出了问题,比如油漆掉落了。   有那样的,比如说你从一堵油漆墙经过,假如这堵油漆墙一点问题也没有,眼睛也就一扫而过,假如这堵油漆墙出现一处掉漆,你眼睛就会聚焦在那个落漆的所在,这就是人类的思维逻辑学。   可宋猷烈没在那扇门找出任何瑕疵,它和最开始一样。   但,有时候眼睛也会欺骗自己,宋猷烈来到那扇房门前,用手触摸,门还是没出任何问题。   既然门没问题,他没必要再去浪费时间。   离开前,宋猷烈对这个书房过去的十几分钟发生的事情做了小小的总结,除了那句不经思考的“被吓到了?”其他的都按照原计划进行着,让戈樾琇清楚拘留所那二十个小时的全部意义。   换成简单直白的说法就是:小疯子,你再不乖的话没人理你了。   那个叫做戈樾琇的小疯子有一样致命短板,那就是怕没人理睬她了,从最开始的一而再再而三试探,到久而久之变成习惯。   这是坏习惯。   他得让她戒掉这些坏习惯。   与此同时,他也需要正确的生活轨道。   “被吓到了?”这真是一句多余的台词。   宋猷烈回到自己房间。   回房间第一件事情就是换掉那件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的衬衫。   解开第一颗衬衫纽扣,接着是第二颗,解第三颗纽扣时手指没往日来得利索,好几次他以为纽扣解开了,但其实并没有。   这是怎么了?   书房的门经鉴定已排除存在任何问题的可能,怎么那种不对劲的想法嫁接到衬衫身上了?!   极力忍住想爆粗的冲动,口是忍住了,但手没忍住,一发力。   “砰——”一声衬衫纽扣弹到墙上。   掉得可不仅是一颗纽扣。   冷冷看着躺在脚边的纽扣,不远处是另外两颗,最后一颗纽扣倒是逃过一劫。   解那颗纽扣时,动作回到以往的利索。   脱掉衬衫。   衬衫没丢到洗衣篓里,而是让它变成球体形状砸向垃圾桶,此举在宋猷烈的理解里是——衬衫纽扣坏掉了。   坏掉纽扣的衬衫丢到垃圾桶里再正常不过。   衬衫在空着划出一道弧线,顺利掉落到垃圾桶里。   很好。   宋猷烈往洗手间走去,他得冲澡。   但——   脚没把他带到洗手间,而是把他带到另外一个地方。   朝西南方向阳台放着垂吊沙袋。   拳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紧握,紧握的拳头狠狠击向沙袋。   沙袋荡到很远的地方,再一个回旋,直直朝着他所站位置。   不躲不避,62KG的重力劈头盖脸而来。   把脸深深埋在沙袋里,门没不对劲,不对劲的是她关门的方式。   关门时轻手轻脚的,一点也不像戈樾琇。   被困在拘留所二十小时,如果是戈樾琇的话,这二十小时会变成一种耻辱。   当拘留所工作人员叫出“戈樾琇”时,她的战斗力应该来到最为鼎盛的时期,愤怒势必让她涨红一张脸,就恨不得把负责保释她的人眼珠子抠下来。   涨红着一张脸,一看到负责保释工作的人居然不是宋猷烈!   战斗力越为旺盛。   很好,很好,一路闷声不吭着,就等着站在宋猷烈面前,这一路上脑子动得很快,那个小疯子在折磨人上可以说是天才选手的存在。   什么?   “宋猷烈,我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六岁。”她和他说。   语气很是一回事,带着不属于戈樾琇的落寞。   但不管怎么样,谢天谢地,戈樾琇终于知道她现在是二十六,不是十六岁了。   琼今年三十六岁,有个十二岁的孩子,这意味着二十六岁当孩子妈妈绰绰有余。   而看看,戈樾琇都干了什么。   因为他不接她电话,就把他房间弄了个稀巴烂,再把厨房餐厅弄得就像垃圾场,最后来了一记终极解决方案:让宋猷烈那个混蛋一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乌漆嘛黑。   这才是戈樾琇。   什么?   “宋猷烈,我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六岁。”   她说这话的表情语气在脑海中越来越为清晰,每一字一句份量远比62KG都来厚重,他被这股重力击得头晕脑胀。   头晕脑胀到……男拘留室的打架事件把她吓到了吗?他并不知道当天晚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拘留所负责人一再和他保证一个礼拜中周五周末是拘留所最为清闲的时间。   该死!   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不会让她在那里呆二十小时,别说二十小时了两分钟都不会让呆。   其实,小疯子怕很多事情。   怕锥形物体、怕深深的海水、怕安静怕喧闹怕天气总是很好、怕同龄人无忧无虑的笑容、小疯子最怕的是……没人理她。   那阵风吹来,挂在屋檐下用绳子串起啤酒易拉罐一个敲打另外一样,发出叮叮当当声响。   这声响提醒着他,宋猷烈你现在没喝酒。   偶尔会有那样的夜晚,从冰箱拿出啤酒来到阳台。   白色瓶身墨绿色的字体,这是南非最老牌的麦芽啤酒,啤酒厂就设在乔治镇,八岁他就很好奇它的味道,一直到十二岁他才知道尝到味道。   至此,宋猷烈就没再尝过别的啤酒品牌,说不清是为什么。   有时,一瓶啤酒一下子就喝光了,有时一瓶啤酒直到黎明前才喝光。   喝光的啤酒瓶要怎么处理呢?   稍一用力,它就塌陷。   每一个啤酒罐塌陷瞬间都会伴随着那句“戈樾琇,我唾弃你。”   塌陷的啤酒罐用绳子窜起,一帘一帘挂在阳台屋檐下。   风起,屋檐下的啤酒罐叮叮当当响着。   声音传到梦里,“戈樾琇,我唾弃你。”   是的,戈樾琇,我唾弃你。   那个叫戈樾琇的小疯子扼杀了宋猷烈成长过程中所有明亮色调。   所有所有。   十二岁时,她就把属于女孩子唇瓣的柔软触感强加于他。   可与不可,纲理伦常在那小疯子眼里都是狗屎,小疯子只顾忌她心里快不快活。   关上阳台门,在拉上窗帘,把易拉罐声统统关在外面。   这扇阳台门他已经有很久一段时间没打开了,现在,宋猷烈已不需要那些声音提醒他戈樾琇有多可恶了。   洗完澡,换上拖鞋。   在整理公事包时宋猷烈看到两张冰上表演门票,门票是张纯情中午给他的。   加拿大著名冰上花样杂技团一个礼拜前来约翰内斯堡演出,演出包括三十分钟冰球对抗赛。明天是冰上杂技团在约翰内斯堡最后一个表演日。   据说,最后一个表演日门票一票难求。   今天,宋猷烈一踏进午餐公共餐厅,张纯情就像见鬼般匆匆忙忙收起餐盒,鬼鬼祟祟从侧道离开以此来避开和他打正照面。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干了,打电话问她原因,张纯情给出的答案让人啼笑皆非。   “我天天收到死亡邮件,这还不是最糟的,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吗?最糟糕的是那些小婊.子们不厌其烦给我发她们的私密照,如果你以为她们想和我发展一段同性之恋那你就太天真了,她们给我看她们的胸部面积和胸围,我能不受刺激吗?”在电话里,张纯情越说越激动,“我也知道我是飞机场,但飞机场有必要成为嘲笑对象吗?”   “总有一天地心引力会告诉她们什么是真理!”继续气呼呼说着,“宋……宋猷烈,这都是因为你!现在我得和你保持距离,免得天天看到那些让人那些倒胃口的东西。”   那番话说不到七十二个小时。   宋猷烈从餐厅出来时,就看到张纯情站在餐厅门口,再之后匆匆忙忙把一样物件塞进他的手掌里,附带一句“想丢到垃圾桶里也没关系。”   宋猷烈拿起那两张冰上表演门票,无意间,看到自己映在电脑屏幕上的脸,嘴角是微微上扬着的,无加任何修饰成份。   不是在公共场合的机械弧度;不是在面对投资商们时的状若真诚;不是在面对员工时亦真诚亦严肃。   此时此刻,那不加修饰的嘴角上扬弧度和一名名叫张纯情的姑娘息息相关着。   “阿烈,看看周围和你年纪差不多的人,阿烈,多看看那些男孩,那些男孩怎么打扮你就怎么打扮;那些男孩怎么笑你就怎么笑;那些男孩怎么闹你就怎么闹;那些男孩怎么逗女孩子开心你就怎么逗女孩子开心,因为,你就是那些男孩们其中的一员,阿烈,别忘了这件事情。”面容忧愁的女人轻触他的脸,和他说。   把两张票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宋猷烈给琼打了一通电话,让她推掉明天所有应酬。   明天是周六。   挂断电话,看了一眼表,他还有点时间。   他可以利用这点时间履行一下作为一名监护者的权限和职责。   毕竟,他的被监护人今天在拘留所呆了二十小时,他得去看看她。   宋猷烈现在是戈樾琇的监护人,这是他目前唯一需要牢记的。 第48章 糖果芒刺   宋猷烈打开戈樾琇房间门时,时为十点三十六分。   壁灯被调到最低,吹风机没放回到原位,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床上的人背对房门侧身躺着。   呼吸均匀,种种迹象表明,床上的人已陷入熟睡。   想想也是,那二十小时应该把她累坏了,从心理到生理。   但没关系,睡一觉后,戈樾琇又变成一名女战士,就目前而言,她也没别的事,护照驾照信用卡被扣了,她有的是时间让那个寄人篱下的孩子想起不愉快的回忆。   “那还真是不愉快的回忆。”轻触着她的头发。   戈樾琇有一头又长又黑的长发,触起来柔软温顺,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某种情绪中。   就像现在。   在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中很容易忘却想做的事情。   宋猷烈想起他此行目的。   收回手,问:“戈樾琇,那是你想出来的新法子,对吧?”   戈樾琇对付宋猷烈的新法子。   有数据表明,遗传性精神分裂症大多数人为高智商群体,他们敏感,思维尖锐,富有创造力,戈樾琇应该算是这个群体之一。   二十小时的无人问津让戈樾琇嗅到不同以往的气息,宋猷烈已经不吃她从前那一套了。   所以,就有了那句“宋猷烈,我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六岁。”看似妥协其实是一种另类的反击。   那一句,的确有一点效果,宋猷烈不想否认。   其实,戈樾琇,你不需要担心,我答应过戈叔叔要照顾你来着。   确切说,那是一个承诺。   承诺了,就得履行。   履行到某一天出现那么一个人,这个人不仅要钟爱戈樾琇的皮囊,还要连同戈樾琇的灵魂一并钟爱。   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不要紧;过往做过什么不要紧;爱折腾的性格也不要紧。   当这个人出现时,戈樾琇监护人身份就可以移交给这个人。   但这之前,这个人必须得通过最严峻的考验。   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吗?在戈樾琇的生命里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吗?   一张东方面孔无任何预兆蹦了出来,这个人很会做酸菜包子。   不,不,稍微威胁一下要把这个人的手砍掉,这个人就吓得脸色发白,从而轻易就放弃原则。   但……那是给戈樾琇做酸菜包子的手。   略微思考,宋猷烈就推翻以上想法,因为——   戈樾琇是一个倒霉蛋,这是她自己说的,一般倒霉蛋运气都很差,倒霉蛋们认识的人不会好到哪里去。   顾澜生也肯定和她前四任前夫一样,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只是……要是……万一……   万一,顾澜生真是戈樾琇命中注定的人,他通过了严峻考验,到那时,一切会按照原计,他和戈樾琇彼此成家立业,老死不相往来。   假如戈樾琇先于宋猷烈离开人世,他会在晴好的天气带上花来到戈樾琇的坟墓前。   告知:戈樾琇,如果有来生的话,下一个来生,请你避开宋猷烈,这是你亏欠他的。   那个叫戈樾琇的小疯子太能折腾了。   烦。   闹铃吵个不停,伸手想一举消灭,最后一秒,手缩回。   好不容易,戈樾琇开始反省人生。   戈樾琇不是十六岁了,想以一个鲤鱼打滚起身表明决心再顺便驱赶睡意,但——   摔到地板重重磕到的那一下以无比清晰的姿态告知着,她不仅不是十六岁,而且她已经二十六岁了。   很多二十六岁的非洲女人背上背着一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屁股后面跟着一个孩子,最大的孩子上学去了。   想想,她的人生还真是失败。   玛丽安五点半就起床张罗,五点半万万不行,于是昨晚睡前,戈樾琇把闹钟调到六点。   从地上起来没走几步头就磕到墙,真要命,在一片火冒金星中戈樾琇想要不把时间改成六点半起床。   闭嘴!顺手拿起一个物件,朝后脑勺砸去。   可真疼。   你看,戈樾琇压根是一个倒霉鬼,随随便便一找就找到了花岗岩饰品。   好在,花岗岩饰品成功驱赶了浓浓睡意。   梳洗时间压缩在十五分钟头内。   带上《玛丽安指南》,戈樾琇离开房间。   玛丽安一天工作从厨房开始。   先打开冰箱检查没有过期的食物,有的话就丢掉,没有的话就开始清洁冰箱。清洁完冰箱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涌入,借着整理琉璃台餐厅。完毕,打开厨房后门。   后门连接花园和有机菜园,花园和菜园采用的是自动灌溉系统,只要打开灌溉系统就可以了。   打开灌溉系统前得把菜篮子装满,据说,有机菜园来自于约翰内斯堡一名农业专家的杰作,该名农业专家厉害得很,他通过数据计算,让菜园主人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应季蔬果。   按《马里奥指南》提示,戈樾琇把做了标注的番茄玉米小南瓜胡萝卜放进菜篮里。   番茄玉米小南瓜冲洗干净,最后是沾着泥土的胡萝卜。   “先生是很朴素的人,生活习惯也简单,你按照我留下的表格做就不会出错。”这是昨晚玛丽安在电话里说的话。   最后,她还警告她不要耍花样。   “你要是敢耍花样,我保证倒霉的只会是你。”在筹备婚礼的人还不忘自己主人。   问她要怎么对付她。   “我认识一些人,只要付一百美元,他们就可以把你弄到集装箱里去。”玛丽安洋洋得意。   玛丽安和大多数非洲女人一样,单纯中带着鲁莽,原始得像这沾在胡萝卜上的泥土。   单纯,鲁莽,还是一个话痨。   对了,挂电话前,玛丽安似乎觉得之前的话不妥,她的主人是那么了不起的人,而那个着装大胆的女人只是一名夜总会女郎。   “看在你漂亮头发份上,玛丽安给你一个忠告,不要爱上先生,先生会让你伤心的,但,要不爱上先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即使困难你也要坚守自己内心,迷恋就偷偷放心里。”   “看在你漂亮头发份上”不算是另类恭维?   好了,胡萝卜洗完,关掉水龙头。   瞬间,周遭安静了下来。   在极度安静的氛围中,戈樾琇抬起头。   宋猷烈肩靠着连接厨房和餐厅的拱形门上,晨光把他剪成一抹淡淡的剪影,那剪影从地上衍伸至琉璃台上,距离她左手就只有分毫之差。   今天是礼拜六。   按玛丽安的说法,先生礼拜六七点四十分起床,八点十分早餐,礼拜六先生总是有诸多应酬。   先生只有礼拜天一个休息日,但这个休息日得在淡季。   “哪有什么淡季,运气好的话一个月有两次休息日,有时候一个月下来一个休息日都没有。”这是玛丽安的原话。   戈樾琇从非洲女人口中了解到大量关于宋猷烈工作上的事情。   她想,她是不是要找一天请宋猷烈吃大餐。   辛亏他SN能源才得以正常运转,而且,从各类数据显示,宋猷烈做得一点也不比戈鸿煊差,更有,宋猷烈凭借亮眼的外形和低调作风扭转了SN能源糟糕的企业形象。   戈鸿煊是各大街头小报的常客。   是得请吃大餐的。   但那是后话。   昨晚睡前戈樾琇还一再确认日期,今天是礼拜六。   本应八点十分出现的宋猷烈七点就出现了,工作日宋猷烈七点出现倒没错。   呃……   是不是宋猷烈把日期记错了,这会儿她还没准备早餐呢。   “今天是礼拜六。”善意提醒。   宋猷烈还是一动也不动,一张脸隐在琉璃饰品中。   花园虫子的叫声都一清二楚,宋猷烈不可能存在听不见她的话。   那……   “说不定先生口渴了。”这是戈樾琇把自己代入玛丽安后下的结论。   关怀至备语气询问:“要不要喝水?”   宋猷烈还是一动也不动。   有一种说法,沉默代表默认,而且玛丽安也说了,宋先生早餐前习惯先喝水。   戈樾琇找出杯子,是特别干净的杯子。   玛丽安说了,先生生活上虽然很简单,但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   宋猷烈是爱干净的孩子,戈樾琇再清楚不过。   现在,那个爱干净的孩子成为一名名叫玛丽安的女人口中“特别爱干净的先生。”   平原早晚温差大,早间温度低。   饮水机分三种水:高温、低温、中高温。   戈樾琇选择中高温水。   两人隔着一道水晶帘,水晶帘刚好垂落至她胸前长度,也懒得穿过那道水晶帘,站在水晶帘这一侧,直接伸出手,把水递到宋猷烈面前。   大约三十秒过去,她的手还在半空中,水杯也还在。   好吧,好吧,这应该是宋猷烈一门心思想追求的,让戈樾琇彻彻底底体验“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此类真理。   不,不不,这个想法太幼稚了,不仅幼稚还思想狭隘。   这是宋猷烈作为戈樾琇的监护人良苦用心,这是一个考验。   是的,这是一道考验耐心的题目。   中高温水换成低温水。   隔着水晶帘,水递了过去。   半分钟后,戈樾琇再次折回饮水机前,把低温水换成高温水。   隔着水晶帘,热气腾腾的水递了过去,但愿她的监护人会满意她的耐心,杯子有点烫来着。   这次,水杯很快被接走。   戈樾琇心里松下一口气,那口气在清脆的琉璃饰品撞击声中再度提起,宋猷烈单手拨开水晶帘。   她和他之间再无任何阻挡。   他安静的看着她,横在他们之间有若有若无的物件,说不清是从窗外涌进的晨雾,还是水杯里袅袅升起的水蒸气。   直直落在她脸上的视线让戈樾琇忍不住伸手触摸脸。   是在果园沾到花粉呢?还是今天太过于早起,牙膏泡沫没擦干净?   显然,宋猷烈的目光落脚点更加趋向于嘴角处有没处理干净的牙膏泡沫。   擦拭嘴角的手指在那道视线下有些抖,另外一只手在极力压制着,不去遮挡住他的眼睛,宋猷烈的目光……有点蜇人。   清脆的琉璃饰品撞击声再次响起,宋猷烈离开了厨房。   串串水晶帘在她眼前抖落着,激起的光芒都快要晃花她眼睛,手从嘴角处垂落,也不知道粘在嘴角处的牙膏泡沫擦干净了没有。   宋猷烈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餐厅朝南方向窗前位置,窗前放着一套折叠座椅,那是观赏平原的最佳方位,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成群的野生动物嬉闹。   看了一眼时间,正好是七点。   接下来该打点房子主人的早餐了。   早餐得从果汁开始,房子主人喜欢在礼拜六来一杯胡萝卜和番茄混合果汁,这天有应酬,在应酬前得多补充维生素。   这杯混合果汁的做法让戈樾琇头疼,精细到需要多少克胡萝卜多少克番茄,刀法还得采用非洲人土著人的切割方式,因为这种切法可以使胡萝卜和番茄更为保鲜。   弄好一切,窗前已空无一人。   七点三十五分,可以准备早餐了。   老实说,要制作一杯混合果汁她还有点把握,但早餐……硬着头皮,戈樾琇拿出早餐食材:青芦笋,玉米,鸡蛋,面包片,半截波兰香肠。   看着摆在面前的食材,再对照《玛丽安指南》的烹饪手法,好像也不是很难。   青芦笋需要水煮,玛丽安给准备了测温器,等水温达到要求,芦笋放进去煮一分钟再捞起冷却。   看着测温器。   先生是在生活上不讲究的人?戈樾琇扶额。   没事,没事,只要她肯认真干一件事情,没什么能难倒她。   拿出她对付心理医生的干劲就得了,那些家伙号称专业人士,但私底下在和同行聚会时拿自己病人隐私当谈资,以交换治疗理念为由。   八点五分,戈樾琇完成早餐。   细细检查一遍,烤面包片合格,煎蛋看着也没问题,玉米切块厚度正确,青芦笋现在下定论还早,但她每一个制作步骤都符合玛丽安要求条件,从水温到冷却时间再到调料。   可以一眼看出问题地是波兰香肠。   烤得不是很理想。   但她尽力了,待会房子主人要是提到香肠,她会用十分诚恳的语气和他保证:先生我已经从这次不成功的案例中吸取到经验,我保证下次会符合要求。   先生?看来,她把自己真代入玛丽安了。   八点七分,早餐被摆上餐桌。   完毕,接下来两分钟里,她得站在餐厅门外和房子主人说Good Morning。   八点零九分,面对迎面而来的人,咧嘴:早安,先生。   “先生太忙了,你不能指望他会给你同样的早安问候,而且,先生年纪轻轻就要管理那么大的企业,旗下员工有些都可以当他父亲了,所以,不管在公共场合还是私底下先生都得保持适当的排场。”还是玛丽安的话。   只是……戈樾琇偷偷看了一眼宋猷烈。   这排场是不是给得太大了?目空一切可以理解,但那眼底的戾气所为那般?!她可是六点就起床给他准备早餐。   更有!明明餐厅门很大,但他非得挤着她进入餐厅,而且劲头很大。   戈樾琇揉了揉发麻的肩膀,跟在宋猷烈身后。 第49章 糖果芒刺   戈樾琇揉了揉被撞得发麻的肩膀,跟在宋猷烈身后进入餐厅。   接下来的几分钟对她来说很重要。   和宋猷烈保持一步半左右距离,垂手站在餐桌左侧。   宋猷烈喝完水,一颗心提起。   宋猷烈没拿起刀叉,淡淡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敛起。   还没吃呢,怎么就皱眉了?是不是对她的烹饪技术没信心?其实……戈樾琇自己也没信心。   坐如针毡。   终于,宋猷烈开动了,把一块玉米切块放到碟子里,分成四份,很快,碟子只剩下玉米核。   味道还行吧,戈樾琇心想。   其实,做一顿早餐也不是难事,等她离开这里,肯定会在顾澜生面前露两手,这么一想,戈樾琇有点希望这两个礼拜快点过去,她都迫不及待想让顾澜生对她刮目相看了。   那声轻咳声把戈樾琇从臆想中拉回。   这个时间点怎么能分神呢?   回过神来,叠成金字塔形状的芦笋已经少了塔尖部分,少了的塔尖部分到哪里去了呢?自然是被宋猷烈吃掉了。   只是,味道也不知道怎么样。   玛丽安说了,这份早餐就数青芦笋最难处理,因为浇在芦笋上面的调料为手工制作,手工调料决定芦笋的口感。   戈樾琇现在不想去回忆调料的制作过程,她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在制作调料的过程处了问题。   不敢去看宋猷烈,小心翼翼问到:芦笋的味道……   “戈樾琇。”   “是。”反射性挺腰。   “你要一直站在那里吗?”宋猷烈阁下刀叉。   因太关注早餐口感,她都把规矩给忘了。   玛丽安说了,先生用餐时得避到厨房,但不能随便走开,因为先生有可能需要到你。   这时她应该到厨房去,但在去厨房之前她得知道一件事情。   硬着头皮问:“芦笋的味道还可以吗?”   片刻。   “嗯。”   这个简短的发音让戈樾琇放下心中大石块,欲转身离开,宋猷烈又叫住了她。   “把那个脱下。”宋猷烈和她说。   愣了小会时间,后知后觉中的才知道宋猷烈口中的那个说的是什么,他想让她脱下围裙来着。   玛丽安做饭时也围着围裙,围裙可以让她投入到玛丽安的角色中,不然,万一她的骄傲病复发了,一切可就功亏一篑了。   戈樾琇一点也不想回拘留所。   张开嘴,想说点什么,玛丽安的大嗓门瞬间来到她耳边:“先生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吧,好吧。   “戈樾琇,还等什么?”宋猷烈的声音带着淡淡的不耐烦。   宋猷烈俨然一副想让她马上脱下围裙的样子。   “围裙等到厨房时再脱。”低声说了一句。   “为什么要回厨房脱?”宋猷烈重新拿起刀叉。   刀叉往放芦笋的盘子,看也没看她一眼。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只不过是用早餐的人和站在餐桌的人互换了角色而已,有一些时日,她喜欢在用餐时让宋猷烈用挪威语给她念诗,那段时日她总是没有胃口,没有胃口的原因是因为小姨。   如果不是这一刻,她都差点把那些往事给忘了。   看来,有人不想她忘记这些事情,不仅不让忘还想让她偿还。   不,不,这是作为一名监护人对于被监护人的用心良苦。   也没什么,他想让她当他的面脱围裙就脱呗,脱下围裙。   围裙搁在臂弯处,毕恭毕敬:慢用。   戈樾琇回到厨房。   厨房靠窗位置放着一把单人沙发,坐在了沙发上,这是宋猷烈用餐时玛丽安的固定座位,这个位置往北可以看到花园。   一边看着花园盛开的花一边等着主人差遣。   在单人沙发上坐了近二十分钟,戈樾琇都没有听到宋猷烈叫她。   八点半,这个时间点按照玛丽安留下的记录,宋猷烈应该已经用完早餐。   果然,餐桌上空无一人。   看着餐桌上的空盘子空碟子,戈樾琇还是有点得意的,这是不是可以用初战告捷来形容,宋猷烈把她做的早餐吃了个精光。   戈樾琇回到厨房,之前调的调料还剩下一些,她还没尝过自己做的早餐呢,也许面包加上调料会更好。   但事实上——   第一口就把戈樾琇呛得眼泪差点都掉下来了。   喝了半杯水才缓过来,不可能,她可是亲眼看到宋猷烈把沾着酱料的芦笋往嘴里送,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死心,戈樾琇再用面包沾了一点调料。   又喝掉了半杯水。   调料的味道怪得她都分不清是辣放得多还是盐放得多,又有没有可能她把别的东西误添加进去。   也许波兰香肠会好点,戈樾琇再把一块波兰香肠放进口中,这次,她可以确定是盐放得多,蒸的玉米半生不熟,唯一能入口的就只有煎蛋。   要做一顿早餐好像很难,不,是特别难。   要是她一大早就尝这种味道的食物,她会立马让厨师卷铺盖走人,在卷铺盖走人前会把厨师痛骂一顿。   如泄气皮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随之而来是浓浓的疲惫感,头搁在窗台上,花园里,繁花一簇簇盛开。   平原的风和花香把她推进睡梦中。   迷迷糊糊中,有浅浅的脚步声在耳边走动着,伴随碗碟细微的磕碰声。   发动机的噪音把戈樾琇从睡梦中拉离。   窗外,日头高高挂。   有一个人穿浅色衬衫立于太阳底下,花园围墙挡住他一半身影,这人有极好的侧面,此时此刻,假如她是一名诗人的话,她愿意用最美好的语言去赞美花园盛开的鲜花,和……那围墙外美妙的人。   那美好的容颜让她一时之间处于梦中梦。   手掌撑在窗台上,脚踩在沙发上,头从窗台探出——   恰好,围墙外的那人也侧过脸来。   看清楚那张脸,出于本能,双掌遮住自己的脸。   一个踉跄,从脚腕处传来的酸痛让戈樾琇清楚,这不是在梦里。   该死的。   宋猷烈,这个该死的,怎么跑到花园围墙外去了,都怪这怡人的花香,让她以为还留在梦里,以为一番惺惺作态半推半就后,和围墙外的人来一段仙履奇缘。   谁知道是宋猷烈,可也好像只有宋猷烈,在现实中戈樾琇还没见过比宋猷烈更好看的人,从男孩到男人。   眼下,这光景可以套用她认识闽南人说法:夭寿啊!   第二波机车马达声响起,分贝比第一次更高,高且嚣张。   吵死了!   也不知道宋猷烈看到她没有?没准,窗台的那女人一张脸写满了欲.望。   手从脸上垂落,想起自己脚还踩在沙发上,快速矮下身体。   机车噪音快速远去。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戈樾琇再次直起身体。   脚踩在沙发上,视线直接越过花园围墙。   房子处于高地,衔接房子和公路的是大片赤色平原,穿浅色衬衫的年轻男子骑着红色机车往平原制高点一路飞快往下冲。   机车尾翼带起大片飞尘,像低空徘徊的红龙卷,嚣张得不得了。   开得这么快,就不怕跌倒在地上变成红泥浆人吗?   看着逐渐远去的红色龙卷,也不知道怎么的,眼眶刺刺的,贺烟要是看到现在的宋猷烈,应该打从心里高兴吧,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也有一回和同龄人一样了,追逐速度,把机车颜色涂成炫酷的色彩,较为遗憾地是,现在没有穿超短裙的姑娘。   宋猷烈机车往着野生动物园方向。   玛丽安说了,先生礼拜六用完早餐后会去附近的野生动物园,野生动物园有先生领养的斑马和鸵鸟。   戈樾琇记得她在洛杉矶好像也领养过一只鸵鸟来着,当时她还兴致勃勃给那只鸵鸟取了名字,这只鸵鸟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   几下之后,戈樾琇放弃了去想鸵鸟的名字,连同那只鸵鸟也懒得去想了,伴随年纪越来越大,她的记忆也越来越喜欢偷懒。   目送红色龙卷消失于垂直公路上。   她还没收拾餐盘呢。   回过头来,眼前一切让戈樾琇差点伸手去揉眼睛。   咋看,她还以为玛丽安回来了。   之前乱七八糟的琉璃台这会儿井然有序,垃圾桶也清理了,地板也是。   戈樾琇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   机车声再次响起时,戈樾琇正在打扫客厅。   《玛丽安指南》记录:先生从野生动物园回来的时间在九点三十分左右,九点五十五分,接先生的车会停在外面,十点整,先生坐车离开。   记录得可真准,现在正是九点半。   想了想,来到院子走廊上,因早餐的事情戈樾琇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当宋猷烈的身影出现时,戈樾琇挤出了一抹笑容。   她笑了,他却是皱起眉头。   对了,她现在还穿着围裙呢,宋猷烈不喜欢她穿围裙。   赶紧脱下围裙,呐呐解释:穿围裙……穿围裙干活比较方便……   没等说完,围裙就被抢走,下一个眨眼间,围裙被丢到垃圾桶里。   好吧,不穿也没关系。   继续紧跟宋猷烈。   玛丽安说了,周六先生大多数不回来用午餐晚餐,但询问一下还是必须的,总有例外的时候,玛丽安还说,只能跟到楼梯口那里,不能跟着先生上楼梯。   停在楼梯口处,在宋猷烈上第三节楼梯时,问:要准备午餐吗?   没有回应,亦没停下脚步。   “那么晚餐呢?”   上楼梯的脚步放缓,上一节又再上一节,最终,停在倒数第四节阶梯上,这个站位只能让她抬起头,眼巴巴看着他的背影,等着。   戈樾琇没等来一言一语,甚至于,连回头敷衍一眼都没有。   她只等来那声“砰”的甩门声。   没事,没事,这还是一名监护人对一名被监护人的考验,上次考验地是耐心,这次考验的克制。   戈樾琇继续打扫客厅。   打扫完客厅就是调节有机菜园的光合顶棚了,据说这是玛丽安丈夫的工作,看看,她都把那夫妻俩的活给干了。   九点五十五分,戈樾琇没看到前来接宋猷烈的车,难不成今天宋猷烈没应酬?十点,也不见宋猷烈的身影。   应该是没有应酬了,玛丽安说了,偶尔先生也会在周六呆在家里健身看书遛马。   十点半,戈樾琇还是没有看到宋猷烈的身影。   “万一先生周六没有应酬的话,十点半就得开始准备午餐。”《玛丽安指南》有这么一项。   还真是面面俱到。   戈樾琇敲响了宋猷烈房间,大多数时间先生都不会开门的,当先生询问时你只需要告知此行目的就可以了,还是来自于《玛丽安指南》。   但是——   敲门声响了两次,门就打开了。   一个在门外手还停在半空中,一个在门里手还没从衬衫纽扣离开,上面还有三颗纽扣没扣,锁骨隐隐约约,性感撩人,再配上宋猷烈那张面孔。   真是……   手收回,眼睛不敢往正面。   “什么事?”先开口是门里的人。   “午餐……想吃……什么?”问到,《玛丽安指南》没提到这个。   “我待会要出门。”他说。   待会要出门啊,也就是说她不需要准备午餐了,这很好,这样一来可以减少工作量,她也应该挤出午休时间。   一问一答间,宋猷烈已穿好衬衫,怎么看都不符合应酬着装,浅色暗格衬衫配烟灰色牛仔裤,还是休闲款式,看着更像小年轻约会的标准着装,看个表演吃个自助餐再去逛逛公园什么的。   宋猷烈没关门,就直挺挺站在那里,她也不好意思离开,没话找话:“要……要去……要去应酬啊。”   回答得很干脆:“不去应酬。”   “那……”拉长声音,硬生生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是要和哪个小婊.子约会?!”扼杀在喉咙口。   有过那样的时刻,戈樾琇觉得那是家族精神遗传病在作祟,在家族精神遗传病的驱使下,她对那个从格兰陵岛来的孩子充满了占有欲,从童年时代延续到少女时代。   那种近乎变态的占有欲终止于那场加州山火。   那场加州山火之后,她离开了比弗利山庄,住进了围墙更高、监控摄像更多住所里。   成年,背着背包满世界跑,背包里装满各种各样的药瓶,每刷一次卡每经过一个站台,每住进一个酒店每交一个朋友,都会一一被制作成数据放到那些心理学权威手上。   她花了很多努力才摆脱那种数据生活。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她不能再走回头路了。   “那……晚餐呢?”双手背到后面去,手指紧掐手掌心,以平静声音,“需要我准备晚餐吗?”   “不需要。”宋猷烈冷冷回答。   不需要,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戈樾琇转过身,下楼梯。   刚转身,来自于背后的那声“砰”让整个楼梯摇摇欲坠。 第50章 心砰砰跳   宋猷烈是在十一点左右离开的,开着他自己的车离开,没说几点回来,把凑上去想表达关怀的人当成空气般存在。   是夜,戈樾琇打开冰箱。   她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打开冰箱了,冰箱里的啤酒很诱人,以前她在乔治镇看过这种品牌啤酒。   戈樾琇第一次尝到这种啤酒也是在这个地方,宋猷烈在某些方面固执得很,喜欢一样东西了就不会轻易更改,啤酒是,冰球是,那个女孩也是……看到张纯情时,戈樾琇就知道她的甜莓还没忘记那个女孩。   一个想起了带着淡淡抹茶味的女孩。   戈樾琇见过那女孩,安安静静,模样娇小长相讨喜,当时和宋猷烈站在一家冰店前。   那天,正好是周末,海滩人很多,透过熙熙攘攘的人潮,戈樾琇还以为是自己眼睛看错了,因为她压根就未曾想过,有一天她的甜莓会和一个女孩站在一起,更没想过他会给某一个女孩买冰淇淋。   怕自己眼睛看错了,戈樾琇朝那家冰点靠近,越过一拨又一拨的人,冰店前的那男孩和那女孩样子再清楚不过。   真的是宋猷烈,在排队等拿冰淇淋的人真是宋猷烈。   戈樾琇安静在一边等着,宋猷烈前面还有十六个人,在那十六个人剩下七个人是宋猷烈的脸转向那女孩,那女孩冲着他笑。   当时,戈樾琇心里想着,要是宋猷烈再回头去看那女孩呢?要是他再回头去看那女孩她要怎么办?人太多,她的甜莓可是怕弄丢那女孩?她和他吻也吻过了,摸也摸过了,不是吗?   庆幸地是,宋猷烈没再去看那女孩。   他拿到了冰淇淋,她从遮阳伞走出。   宋猷烈一见到她,做出第一反应是以自己的身体去遮挡女孩的身体,那时的他个头身材和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差不多了,女孩被他结结实实挡在身后。   当时,戈樾琇想她看起来一定像狼外婆,有这么漂亮的狼外婆吗?   接过宋猷烈左手的冰淇淋,往地上一丢,少了一只冰淇淋还有另外一只呢。   另外一只冰淇淋是粉绿色的,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把他右手的冰淇淋也拿走了。   拿着冰淇淋,转身,也不晓得为什么,一边眼睛各自滴落下了一滴眼泪。   怎么?宋猷烈就没想过给她买冰淇淋呢。   不,应该是,怎么她就没想过让宋猷烈给她买冰淇淋呢。   这样一来,假如有一天有人问宋猷烈,你第一个给她买冰淇淋的女孩叫什么,那答案就是“戈樾琇”那多好。   现在,不可能了。   宋猷烈第一次给买冰淇淋的女孩不叫戈樾琇。   很奇怪,那时她就是不生气,坐在堤岸上,一边看落日一边吃着冰淇淋,这是戈樾琇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幕之一。   过了一阵子,戈樾琇又看到那女孩。   女孩找到家里来了,穿浅绿色裙子,很像那天戈樾琇吃到的冰淇淋,那天戈樾琇吃到的冰淇淋是抹茶味的。   后来,戈樾琇才知道,看起来像抹茶味的女孩类型是很多男孩子喜欢牵她手去散步,一起旅行的对象,安安静静的,笑起来看着很舒服。   抹茶味女孩叫什么来着?她是知道她名字的,可这会儿她居然想不起女孩名字了,明明那女孩的长相她记得很清楚,有那么一丁点像张纯情,不是眉目像,而是两人给人感觉像。   让戈樾琇哭笑不得地是,她没想起抹茶女孩的名字,倒是把她领养的鸵鸟名字想起了。   那只鸵鸟就叫做阿布,领回来可丑了,还是一个病秧子,戈樾琇花了很多时间把它养得又漂亮又健康。   有一天,阿布生了一只小鸵鸟,让她乐坏了,但小鸵鸟来到世界的第二天,阿布却死了。   阿布生下的那只小鸵鸟一天天长大,一个夜晚,戈樾琇让人把小鸵鸟丢到外面去,她很讨厌那只小鸵鸟,心里总觉得要是没有小鸵鸟,阿布就不会离开她了。   小鸵鸟被送走的晚上,磅礴大雨,她梦到那只小鸵鸟在雨中孤零零的,之后,小鸵鸟老是在戈樾琇梦里出现,这也是戈樾琇不乐意回忆起的一幕之一。   戈樾琇不愿意回忆的加起来没有一卡车也有一箩筐。   还等什么呢?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挠着痒痒。   是啊,还等什么呢?   不再有任何犹豫,从冰箱拿走一瓶啤酒,想了想,又添加一瓶,她现在的酒量比起之前好像强了点。   拿着啤酒,戈樾琇来到客厅,她得在这里等房主主人回来,这也是《玛丽安指南》之一。   不过里面没提到到底要在什么地方等主人回来,更没有提到一边喝啤酒一边等。   现在已是临近十点,看来宋猷烈的约会还挺顺利,戈樾琇心想。   电视在播放一年一度南非小姐选美总决赛,佳丽们无论高胖瘦矮长发短发一律都有一口整齐雪亮的白牙。   第一瓶啤酒喝完,电视屏幕上的佳丽门只剩下一口口白牙,聚精会神,一排排白牙又回到主人口中。   看来,她的酒量还真变好了。   揭开第二瓶啤酒前,戈樾琇看了一眼钟表,还有三分钟就是十一点了。   房子主人都不替那位“打扫房间”的人想想吗?她干了一天活,明天还得早起,就不能早点回来吗?   “先生还没回来你不能爬上床”还是来自《玛丽安指南》。   这一天下来,那个叫玛丽安的大块头女人都要变成天兵天将的存在。   再倒半杯啤酒。   半杯酒喝完,选美比赛已临近尾声,主持人即将宣布获得冠军的佳丽,为了调动现场气氛,镜头频繁在几名被一致看好的佳丽之间来回晃动。   就不能快一点吗?喃喃自语,头往沙发一歪。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平原的风从屋顶上刮过,一浪比一浪高。   孜孜不倦的夜风中,戈樾琇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节奏,大力掀开眼帘,她还惦记谁得到选美冠军,她比较看好从小的志愿是当一名游泳选手但阴差阳错却闯进选美决赛的姑娘。   然而——   是谁把电视机关了?不仅关掉电视机,客厅天花板吊灯也关了,两盏台灯也被关了。   只有衔接楼梯和客厅墙上的壁灯亮着,壁灯折射的光线有限,传到客厅已是微乎及微。   周遭弥漫着浓浓麦芽香,这让戈樾琇觉得奇怪,印象里她是喝了一瓶半的啤酒,这个份量对于她来说最多也就达到微醺程度。   这么会有大的酒气?找到电视遥控,她等看看选美比赛冠军花落谁家呢。   遥控机对准电视。   65英寸电子屏幕发出的光瞬间折射到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身上。   两个人?!   一抖,遥控机从手中掉落。   维持遥控机掉落在地上的姿势,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另外一个人,电子屏幕反光落在他脸上,正皱起眉头,光线似乎对他造成一定的困扰,捡起遥控机。   瞬间,周遭恢复到之前雾蒙蒙的状态中。   显然,之前电视机是宋猷烈关掉的,灯也是。   戈樾琇看到桌上的啤酒瓶,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眼花,把两瓶空啤酒罐看成四瓶,不,再数一次,是五瓶。   那多出来的三个空啤酒罐用脚趾头稍微想一下都会明白来自于谁。   啤酒是宋猷烈的,他想喝多少瓶她都无权过问,而且,戈樾琇是知道的,宋猷烈无比厌恶她干扰他的事情。   周遭安静得出奇,安静到谁的呼吸急促混乱一目了然,心里嘿嘿笑着,看来,宋猷烈的酒量不及她一半。   也对,宋猷烈是戈鸿煊带出来的人,假如他想往神职人员专业发展,肯定也是大有成就。   酒精让宋猷烈呼吸混乱急促,周遭的麦芽香已发浓郁。   喝得醉醺醺的房子主人她还是少惹为妙。   瞄了一眼时间,已是午夜时分。   午夜是一个危险的时间线。   现在房子主人回来了,她也完成一名“打扫卫生”人员的职责,但在回房间前,她得和房子主人打一下招呼。   “回来了?”让语气稍微带上一点点关怀。   没有回应。   “要不要我给你煮点醒酒汤。”这话问得挺顺嘴的,戈樾琇以为这话她是照着《玛丽安指南》说,可怎么想都没有。   看来玛丽安是没有遇过宋猷烈喝醉酒的状况。   但这话给戈樾琇惹来的是从手腕处传来的阵阵酸痛,宋猷烈正紧紧扣住她手腕,从力道上判断,她似乎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该说的话……是“要不要我给你煮点醒酒汤吗?”   不敢大力挣扎,嘴里说着:“宋猷烈,有……有什么话好好说……宋……”   “戈樾琇,你会做醒酒汤?”咄咄逼人的语气。   此时,戈樾琇才想起自己不会做醒酒汤,会做醒酒汤地是顾澜生。   “那么,告诉我,你都给谁做了醒酒汤了?”咄咄逼人的语气变成咬牙切齿的质问。   这是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她和他计较不了。   干咳了一声,老老实实:“宋……宋猷烈,其实,我不会做解酒汤,我刚刚是随口说说的。”   扣住她手腕的力道稍微松懈了些,但还是没有放开。   “你确信你不会煮解酒汤?”   真是……   好脾气说着:“戈樾琇会煮解酒汤,这听着就知道是大话。”   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又有所松动。   “宋猷烈,现在很晚了,我得回房间,明天我还要早起。”她低声告诉他。   他还是没放开她的手。   伴随他刚刚那一拉,两人距离挨得更近,近到只要她头一往前,就可以靠在他肩膀上美美睡上一觉。   她现在很想好好睡上一觉来着。   那声“戈樾琇”后是短暂的沉寂。   再开口时,语气已不见了数分钟前的凌厉,低沉,干涩:“在加油站,我碰到一个人,这人是水果店的送货员,他和我打听新来家政的名字,他说先生你新来的家政勤快又漂亮。”   顿了顿:“开始,我以为他说的是玛丽安,玛丽安是很勤快,但和漂亮丝毫沾不上边,那这位水果店送货员也说了不是玛丽安,他老早就认识玛丽安了,那么这位水果店送货员说的勤快漂亮的姑娘是谁,于是,他和我描述了一番他送水果时见到勤快漂亮姑娘的样子,长头发,大眼睛。”   “戈樾琇,你一定是给了这位送货员很多好处,才让他一个劲儿夸你。”低沉的声音骤然间变得蛮横无理,“更该死的是,他还夸你身材好,该死的,戈樾琇,你当时穿着得有多性感。”   上帝佛祖,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不过,经宋猷烈这么一说,戈樾琇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个水果店送货员。   这位还和她要了一杯水喝,现在想来小伙子当时是想问她要电话号来着,只是水喝完了还是迟迟问不出口。   “他还说,先生你的新家政不管是整理厨具还是清洁窗户都是赏心悦目,猜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他来着,我说,送货员你是不是想通过和我说上几句话达到和你朋友炫耀的资本,你和SN能源首席执行官,对,就是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的那家伙有点交情。”声音不无嘲讽,“这话听着很不给面子对吧?但我没必要给一个骗子脸面,戈樾琇会给宋猷烈收拾房子,还是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整理,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是啊,戈樾琇会给宋猷烈收拾房间的确是一点可信度也没有,是啊,当时她好像是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整理来着。   “所以,我把它们都砸了,把整理好的餐具,从花园里摘回来的花,统统都砸了,用棒球棒。”这话轻飘飘从她口中溜出。   说完,戈樾琇一呆。   扣住她手腕的手松开。   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戈樾琇揪着头发从沙发上站起,身体刚越过客厅就听到从后面追上来的脚步声。   加快脚步,刚想上楼梯身体被动往着一个方位。   几个回合过后,她背贴在墙上,他双手撑在墙上,以手臂为桎梏把她困在他怀里。   别开脸,躲开迎面而来的气息。   “戈樾琇,送货员说的话是真的吗?”他低声问。   没有应答。   “戈樾琇真的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给宋猷烈收拾房子了?”   低下头。   “戈樾琇哼着小曲给宋猷烈收拾房子,是出于一种心情,就像是……这个时间点想吃苹果,想吃苹果自然是喜欢苹果了,所以,戈樾琇给宋猷烈收拾房子并没有别的其他因素,仅仅是出于喜欢,于是呢,戈樾琇带着一点点的沾沾自喜给宋猷烈打电话。”   宋猷烈的一番话把戈樾琇听糊涂了,四分糊涂六分心慌。   “戈樾琇给宋猷烈收拾房子这可是十分了不起的事情,可这家伙居然不接她的电话,戈樾琇气坏了,一生气就拿起棒球棒,是不是这样?”灼灼的气息直扑她耳畔。   这家伙……这家伙不是喝醉酒吗?   “是不是这样?嗯?”他放柔声线,气息从成片成片变成一缕一缕,在她耳畔挠痒痒,直把她——   那句“嗯”就差点说出口了。   危急关头。   “怎么可能!”仰起头,说,“你忘了,我是因为顾澜生才来到这里的。”   气氛骤然凝结。 第51章 心怦怦跳   “怎么可能!”戈樾琇仰起头,直视着宋猷烈,说,“你忘了,我是因为顾澜生才来到这里的。”   气氛骤然凝结。   宋猷烈直直看着她。   也只不过是三秒,她就后悔了,后悔说出那样的话。   那年,她在黑暗中用抖个不停的手点烟,烟点着了,第一口烟把她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想起尝试第二口,烟被拿走,烟到了有着俊美面孔的少年手上,那根烟她和他轮流着你一口我一口,烟抽完,她把脸埋在他怀抱中。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少年的怀抱已然蜕变成沉静的港湾。   后来,她偶尔梦见过那个沉静的港湾。   梦见过他亲吻她的额头,说戈樾琇,别害怕,在他说完这话的十个小时后,他的脚踩在雪地上,那是通往摩尔曼斯克警局的脚印。   看着那张脸,她在那张脸上阅读到痛楚,一如她在摩尔曼斯克的白昼和黑夜,在那个五彩缤纷的旅馆房间,一抬头,就看到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脸,以后拿什么让这张脸快乐起来。   宋猷烈,我要那什么让快乐注入你的眼眸?   第四秒,内心一角悄悄松动。   也许,也许……   舔了舔嘴唇,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干巴巴,想用比较柔和的声音说宋猷烈我想你的话是有点道理的,我在给你整理房间时心情很不错来着。   “宋……”   猝不及防间,身体被拖着上楼梯。   宋猷烈紧拽着她,一个步伐连着跨过三个台阶,上了二楼,上了二楼继续往三楼。   喝酒的人力气大,跌跌撞撞跟着他爬楼梯,数次膝盖擦到楼梯,又被他强行拽起,手腕传来的剧痛感让戈樾琇开始大骂着宋猷烈,手脚并用,但都无济于事,她被他强行拉进他房间里。   “宋猷烈,我要告你!我要告你虐待!”嘴里拼命嚷嚷着,“我要一天发一封邮件给人权组织,直到和你解除监护人和被监护人——”   话还没说完,身体被动扑向床。   一个四脚朝天,背部重重砸到床垫上。   宋猷烈站在床前,居高临下,房间仅有的微光来自于平原的月光。   这是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戈樾琇迅速往摆放床头灯的所在,手还没触及——   台灯应声而倒。   大声嚷嚷变成了结结巴巴的:“宋猷烈,我……我要和你解除监护人和被监护人的关系。”   “求之不得。”他冷冷说着。   求之不得,宋猷烈说求之不得!   瞬间,声音飙高:“我明天就去!我发誓!”   “好!”   宋猷烈说好,宋猷烈说好!   她没听错,一时之间,愣神了。   发呆间,宋猷烈把几样东西往她身上砸。   往她身上砸的有护照,有她身份证件驾驶证等等等,宋猷烈不是说这些东西都在他助手手里吗?   怕自己眼花,戈樾琇打开护照。   是她的护照没错。   “戈樾琇。”   抬起头。   “走,有多远走多远。”宋猷烈手一扬。   这次,落在她身上的是记者证。   明白了,现在戈樾琇总算明白,宋猷烈是让她带着护照有多远就走多远,的确,这对于他和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而且,顾澜生也没事了。   好极了,非常好。   把护照收好,收好护照再去捡身份证,再之后是驾驶证,驾驶证弹得有点远,她得移动身体才能够拿到驾照,只是,明明心里欢快得很,为什么身体却又是如此的迟钝,手脚也是慢吞吞的,就好像,她一点也不为重新拿到护照身份证件而高兴。   一片阴影盖住她,无需要她移动身体,驾照已经在她手里了。   把驾照送到她手里的人还能有谁?!   看来,宋猷烈是忍受不了她一分一秒住在他房子里。   不,应该说,是宋猷烈忍受不了戈樾琇一分一秒在他面前,想必,他对她的厌恶感比起之前并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她还以为自己近阶段安分守己,会让他对自己观感好点,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驾照往她手里塞,之后是卡。   之前被拿走的都一一回到她手上了。   好的,好的。   手紧紧抓着那叠证件,就深怕一不小心掉落一样了就惹来他以为这是她的故意为之:那个小疯子总是随心所欲;那个小疯子总是迷恋他的那张脸蛋。   脚踩在地板上,这会儿她也懒得去找鞋了。   刚移动一个脚步,前路被挡住,往左,挡住她的人跟着她往左,往右,他跟着她往右。   “让开。”她说。   毫无反应。   “让开!”提高声音。   还是毫无反应。   不让开是吧?呼出一口气,伸手。   让戈樾琇觉得郁闷地是,手还没碰到他,他身体就直挺挺往前倾斜,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就这样,两具身体往着床垫。   她在下他在上。   宋猷烈到底想怎么样?   头顶手推,纹丝不动。   这是宋猷烈在发酒疯来着?   只是!她可不是馅饼,重死了。   一番推搡把戈樾琇累得大口喘粗气,嘴里徒劳叫着他的名字,叫名字不管用了就警告,警告没就骂。   “宋猷烈,你再不起来,我就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你了……”   “戈樾琇。”   看来宋猷烈怕诅咒来着。   “烦。”   烦?是说她的声音吵到他了?   “你再不起来的话,我保证你会更烦。”她和他说。   “戈樾琇老是在宋猷烈面前晃来晃去,烦,戈樾琇老是在宋猷烈面前大呼小叫,也烦,打电话让一个送货员送货上门都能惹来要电话号,更是让人烦透了。”他和她说。   宋猷烈说她烦!这分明是不好的话,可……怎么听都像是……都像是好话,因为……因为很亲,亲近中带着几分溺爱,溺爱中又掺和无奈,再细细想,这无奈像愤怒,像痛苦。   一时之间。   只能继续呆。   小会时间过去。   戈樾琇再去想宋猷烈话里的内容,宋猷烈确确实实嫌弃她烦了,这分明是在表达他对于她的讨厌,只有讨厌一个人了,才会觉得这个人在眼前晃来晃去烦,要喜欢了,肯定天天巴不得在一起。   只是,她干嘛往那些方面想,宋猷烈是她讨厌的人,因为讨厌小姨连同宋猷烈也讨厌了,而她的所作所为也配得上当宋猷烈讨厌的人。   所以说,戈樾琇和宋猷烈是彼此讨厌的人,一直都是。   可看看,这两个彼此讨厌的人现在都在干什么。   扭动着身体。   “别动。”他在她耳畔轻声叱喝。   怎么可能,讨厌一个人就得和这人大唱反调,身体越发扭动得厉害,冷不防他又在她耳畔:“再动的话就摸你了。”   又是一呆,这次……这次……   唯一的想法是。   “宋猷烈,我是戈樾琇。”一字一句。   是戈樾琇,不是那个像抹茶的女孩,也不是那个和抹茶女孩相像的女孩,更不是任何想对你投怀送抱的姑娘。   “戈樾琇。”他低唤着。   所以,他是知道现在和他形成双层糕的人是戈樾琇了。   和戈樾琇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把小姨气得住院。这个暂且不说,“戈樾琇老是在宋猷烈面前晃来晃去,烦死了”言犹在耳。   她得提醒他。   “宋猷烈……”   “可是,”他叹着气,“戈樾琇不在宋猷烈面前晃来晃去了,也烦,因为……世界特别的安静。”   脑子一片空白。   这不奇怪,今晚她喝酒了,所以,脑子不好使,对了,宋猷烈也喝醉了,醉得比她还要凶,醉得比她还能胡说八道。   直觉告诉戈樾琇,现在她要做的事情是,找一个机会离开这个房间。   只是,那个机会一直没到来,宋猷烈俨然把她当成柔软的沙发,每一缕气息都落于她的颈部上,一缕比一缕还要……真要命,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双颊火辣辣的,就像有人拿着辣椒一个劲儿往上涂。   让戈樾琇倍感头痛地是,她现在还不能动,因为……因为宋猷烈说了“动的话就摸你了。”   平常宋猷烈肯定不会这么做,更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可现在宋猷烈喝醉了,喝醉的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思想辗转间,因宋猷烈的举动脑子再次一片空白,戈樾琇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结结巴巴说着:“宋……宋猷烈,我……我可没有动。”是的,真的没动,她可以对天发誓,她的身体真的没有动。   以实话告知,可宋猷烈还是没停止。   结结巴巴的声音继续着“宋猷烈……你说了,动了才,才摸,我身体没动。”这次,涂在她脸颊的一定是墨西哥辣椒,脸颊都快喷出火来了。   蹑手蹑脚离开宋猷烈房间,站在房间门口,顿脚,揪头,再顿脚,再揪头,明天她非杀了宋猷烈不可。   问她为什么不现在去厨房拿把刀子,原因是她太困了。   迷迷糊糊中,戈樾琇听到有人在大喊她的名字,下意识间应答出,然而,喉咙火辣辣的,呛得她一个声音也发不出。   “戈樾琇!”   是宋猷烈的声音,宋猷烈在叫她。   “戈樾琇,开门。”   这语气听着像房子着了火。   “戈樾琇,不开门是吧?”就差用吼的了。   现在宋猷烈应该在她房间门外,这家伙该不是想让他起来给他做早餐吧?这家伙也不想想昨晚……昨晚他不仅把护照驾照身份证件还给她了,昨晚,他还……   此时,戈樾琇又想揪头发了。   “砰——”一声。   巨大的声响让戈樾琇瞬间睡意全无,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看房间门,那声巨响分明来自于门被强行踢开。   房间门好好的,戈樾琇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宋猷烈不耐烦她没给他开门,直接破门而入。   没有就好,眼帘慢悠悠像合上,又被宋猷烈的那声“戈樾琇”给震开,急促的下楼梯声紧随那句“戈樾琇”之后。   砰、砰、砰,每一个脚印都似乎要把屋顶踩漏。   怎么回事,宋猷烈酒还没醒吗?   下一秒,戈樾琇发现一件事情,这个房间天花板十分眼生。   接下来,戈樾琇又发现一件事情——   她走错房间了。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她昨晚太累了,再加上没开灯,再加上喝了酒,以及她对这个环境还不是很熟悉。   头痛欲裂,喉咙火辣辣的,她得去找水喝。   打开门。   目触到的又把她的睡意吓跑几分,眼前一切让她第一时间还以为宋猷烈的家遭遇了窃贼。   之前那个巨大的响声原来真是来自于门被强行用脚踹倒,看着直挺挺躺在地上的门,戈樾琇下意识回头去看另外一扇门。   两个房间相对着,门被破坏的房间才是她的房间。   只是,宋猷烈为什么要踹掉门?   找了几圈,戈樾琇都没看到宋猷烈,倒了一杯水来到窗前,刚喝了一口水,她就看到宋猷烈。   宋猷烈正在通往公共公路的水泥路奔跑着,跑十几步又停下来,再跑十几步又再停下来,最后,状若一名短跑运动员最后的冲刺,发疯般狂奔着。   狂奔至距离公共公路大约五米远处停顿了下来。   接下来,宋猷烈的举动还真让戈樾琇大跌眼镜,宋猷烈脱下鞋,脱下的鞋子往公共公路方向扔。   扔鞋的动作力量足,射程远。   扔完鞋,也不离开,面对着往市区方向的公路发呆。   宋猷烈的举动让戈樾琇都忘了喝水,难不成这是宋猷烈的醒酒方式?又或者是宋猷烈现在酒还没醒?   联想到那扇直挺挺倒在地上的门,戈樾琇更倾向于这是宋猷烈发酒疯的方式,老实说,她还没见过宋猷烈发酒疯的样子呢。   他酒都不碰何来发酒疯。   想到那扇门,戈樾琇一阵头疼,门坏了,她今晚要睡哪里?   后知后觉,戈樾琇想到宋猷烈已经把护照归还给她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现在戈樾琇还没想到去哪里,唯一可以确定地是:她得离开这里。   是的,得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了宋猷烈就不烦了。   一口气把水喝光,又倒了半杯水。   回到那扇窗前时,宋猷烈已不在原地。   他正往房子方向走,越来越近,上台阶时他身穿的衣服款式都一清二楚,还穿着昨天去约会时的衬衫牛仔裤,赤着脚。   所以,宋猷烈发酒疯方式是,跑一段,脱掉鞋子,赤着脚回来?   这个发酒疯方式还真奇特。   但是呢,这些奇特的做法到了有着漂亮脸蛋修长身材的人身上就很是赏心悦目了,赏心悦目到她都忘喝水了。   戈樾琇赶紧再喝几口水。   她得抢在宋猷烈之前回房间,把护照藏起来。   水喝得太急,呛到了。   从嘴里直接灌到鼻腔去,最要命的一种。   咳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直起腰来,背后响起琉璃饰品相互撞击的声响。   戈樾琇心里大叫不妙,回过头。   果然,宋猷烈站在厨房门口,直挺挺站着,半月弯形的水晶帘在他背后荡来荡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似乎被那一颗颗水晶珠子带动着,晃过来晃过去,像喝多了的人,找不到准心。   这状况,说不清是来自于那些水晶珠子,还是来自于站在水晶帘前那人的眼神。   宋猷烈看她的眼神……有点凶,凶到让她怀疑,他有可能会吃掉她。   对了,他昨晚赶她走来着。   要赶走的人没走,还留在他房子里,甚至于喝他的水,虽然是白开水,但那也是资源。   所以才……所以才看她的眼神这么凶来着。   眼神太凶,她害怕。   害怕到心砰砰跳。   这讨厌的心怦怦跳。   为了遏制这种奇怪而又讨厌的心跳,拿起杯子挡在自己脸上,以此来阻挡他似乎要吃掉她的眼神。   挡住了,戈樾琇心里松下一口气去。   可——   挡住了视线,却挡不住朝着她的脚步。   停在她面前人状若整天蔽日。   只能低头看着他没穿鞋子的脚,脚趾头有几处擦伤了,这是在水泥路奔跑着受伤的吗?心里隐隐约约想着,也许他会把脚趾头擦伤的事情怪罪于她。   但,她什么都没做啊。   是宋猷烈自己发的酒疯。   手更紧拽住杯子。   杯子被拿走。   更不敢看他,结结巴巴说:“我……我待会就走,我……我不会赖着不走的。” 第52章 心砰砰跳   问宋猷烈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是谁,他很想随大流,说是希特勒;说某某组织;说某某恐怖分子;说是某某连环杀手。   但怎么想,这些人于宋猷烈,都没眼前这个叫戈樾琇的女人坏。   戈樾琇有一项本事,就是她能拿到宋猷烈心目中排名前三的坏人名额,说不定前四前十都没有问题。   排在第一百名的是戈樾琇,第一千名的也许还是戈樾琇。   真的,他发誓。   这个早上戈樾琇又成功拿到一茬茬的坏人积分,她一定是故意躲起来,让他一早起来就找不到她。   要知道,宿醉的人在清晨醒来总是很容易犯蠢,容易大惊小怪。   该死的,怎么把护照还给她了?!   你能指望那个叫戈樾琇的女人会因为你把护照还给她,从而对你产生感激之情,从而良心发现,从而乖乖呆在你身边吗?要那样了才是见鬼了。   按照戈樾琇的性格肯定是拿着护照跑了,之前也是在这个房子里,她就干过一回这样的事情。   一回生二回熟,那没什么。   这也是他所希望的,戈樾琇有多远就滚多远,不是吗?   是的,是的,把护照还给她是最有力的证据。   可……瞧瞧他都干了什么?   踹门,在路上奔跑,对着她离去的方向泄愤,对着空气大喊“戈樾琇,有多远滚多远。”“戈樾琇,你快回来。”等等等一系列愚蠢行为在宋猷烈的理解里都是因为宿醉引起的灵魂出窍。   换言之,那些愚蠢行为都是不在于他主要灵魂的约束中。   据说,一个人身上有分主要灵魂和次要灵魂。   主要灵魂主导中心思想,次要灵魂偶尔蹦出来一下以示存在感。   宋猷烈很怀疑,他的次要灵魂是一个叛逆孩子,因为叛逆性格总是做出违背他意愿的事情。   比如说他讨厌戈樾琇,但次要灵魂偏要和戈樾琇亲近。   以和戈樾琇亲近的方法来告诉他“戈樾琇摸起来软软的”“戈樾琇亲起来甜甜的”。   是的,戈樾琇摸起来软软的,戈樾琇亲起来甜甜的,把戈樾琇压在身下听她低声求饶更是销魂蚀骨。   那声“戈樾琇,你快回来”就像一个大棒槌,听,他都说了什么?   理智回归,脚步充满了愤怒,中枢神经发出指令:回房间,洗个澡,到阳台上吹吹风,一切就回来了。   下次……   下次,不管戈樾琇穿得多么性感出现都当成是空气。   经过餐厅,听到咳嗽声。   拨开水晶帘,愤怒烟消云散,甚至于感激。   这一刻。   这一刻,她就站在他面前,没拿护照跑路,不仅没有跑路还穿着他给她买的衣服。   见鬼,宋猷烈是给戈樾琇买衣服了,跑到距离公司很远的商场,这听着有点做贼心虚的成分,百货公司店员问他是给女朋友买的吗?当时他没反驳,甚至于说出“她讨厌一件衣服超过三种颜色的,衣服不能有任何棱形图案设计。”   戈樾琇的臭毛病一大堆。   宋猷烈也好不到哪里去,当时店员问他要什么款式,随口说出的“穿着舒服,越少露越好”惹来店员一阵窃笑。   此时此刻,她穿着他给她买的衣服。   那衣服里的身体他昨晚摸过,这忽如其来的欢喜让宋猷烈已分不清是来自于自己的主要灵魂,还是次要灵魂。   现在,住在他身体的两个灵魂在这一刻达成某种默契,那就是——   昨晚,她红红的嘴唇他亲过没?   如果没有就去亲,如果亲了就再亲一次。   然而——   戈樾琇就是有那个本事。   听听,她都说了什么?   “我……我待会就走,我……我不会赖着不走的。”   主要灵魂又和次要灵魂开始打架,一个在叫嚣“让她滚”一个在叫嚣“还等什么,吻她红红的嘴唇。”   戈樾琇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说是要走,但脚不知为何一动也不动,脚为什么不动呢,自然是因为宋猷樾,宋猷烈的眼神太凶了。   都把她吓得心怦怦跳。   当宋猷烈叫出她名字时,她低声应答一句。   “待会要走么?”不管眼神还是声音都凶成一副要吃到她的样子。   “当……当然。”   “信不信?你一走出这里,就会被装进集装箱。”他和她说。   这话听着熟悉,她的质问也熟悉:“装进集装箱做什么?”   “扔到印度洋去喂鱼。”   还好,还好,不是被运到某某部落去给男人们生一大堆孩子,这是玛丽安之前的说法。   “到时,一根毛发也没留下,这样一来就可以一了百了,这样一来世界就安静了,这样一来,宋猷烈就可以过舒心的生活。”他说。   忽然间,戈樾琇很害怕宋猷烈继续说话,说一些她隐隐约约中,爱听又害怕听的话。   因为不想说宋猷烈说话,她得说话。   可一开口,却说出:“昨天,约会还顺利吗?”   疯了,这个时候她说出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疯了,这话连她听着都莫名其妙。   只是,宋猷烈为什么不回答。   对了,他把她丢在拘留所二十个小时,这怎么想都是不可饶恕的事情,但,比这个更加不可饶恕的事情是:宋猷烈穿得很像去约会的样子去约会了。   他可是她的甜莓。   开始很酸很涩,但最后一下很带劲。   这会儿,她的耐心忽然间很是不好。   “昨天,约会还顺利吗?”她又问了一次,第一次问是有一点点心虚,第二次问倒很理直气壮。   他还是没回答。   戈樾琇想起她刚刚说的大话,说不会赖在这里。   她要以行动来告诉他她不会赖在这里。   迈出一个脚步,在即将迈出第二个脚步时。   “不知道。”他说。   脚步收回,冲冲说:“什么叫做不知道。”   “看表演的时候,我一直在想那个水果店送货员的话,晚餐时间我也一直在想那个水果店送货员的话,开车也是,如果说戈樾琇哼着小曲给宋猷烈收拾房间,这意味着什么,我上网查了一下,十人就有七人选择一个女人给一个男人收拾房间还需要答案吗?好比想吃苹果是因为喜欢苹果,再纯粹不过的事情。”   说了一大堆,就是不告诉她约会的事情。   她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想走,但宋猷烈把昨晚在他房间发生的一幕重演一遍,她往哪他就堵哪,这家伙,上瘾了不成。   真幼稚。   抬头,直直撞到上他的视线。   他的目光正落在她锁骨上,他哑声问到戈樾琇你还不知道吧,这里的飞虫最喜欢咬坏女人。   他说:“戈樾琇就是一个坏女人。”   脸红得飞快,手扬起,她得给这个讨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一巴掌,手扑了个空,不仅扑了个空,还牢牢被控制在手掌里。   下一秒,锁骨处传来了柔软触感。   这忽如其来的一幕让戈樾琇呆住,脑子里充斥大量空白色。   在大片的空白色中——   “昨晚,这里的飞虫是不是这样咬人的?嗯?”   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的那颗头颅……看着他那颗头颅埋于她颈部处,从锁骨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还……还真是像飞虫在蜇人。   戈樾琇,踹他,把他踹个四脚朝天。   脚当真伸了出去,但,扑了个空,面前已经没人了,她是等他离开再伸脚的。   水晶帘叮叮当当响着。   回过神,戈樾琇往楼梯跑,一口气跑到她昨晚住的房间,她的护照驾照身份证等等等都没有了。   跑到宋猷樾房间门外,不管怎么叫怎么喊,那扇门都紧紧关闭。   半个钟头后,来了一名快递员。   问这名快递员来干什么?   这名快递员是来收包裹的。   谁的包裹?   宋猷烈的包裹,号称宋猷烈的包裹寄的物件却是戈樾琇的。   没错,宋猷烈把她的护照身份证照等等等一系列打包降寄给他莫斯科的一位朋友,由他莫斯科朋友签完名,再从莫斯科寄回约翰内斯堡。   这样一来一回刚好在差不多两个礼拜时间。   从快递员上门;到宋猷烈和快递员对话;到付邮费再到快递员礼貌性道别都当着戈樾琇的面。   快递员离开时还频频回头看,他一定感觉到那一动也不动坐在椅子上女人怎么看都很怪异。   是的,很怪异。   现在,戈樾琇坐着的椅子并不是一把普通的椅子,这是宋猷烈从野生动物园借来的椅子。   椅子是用来对付患有抑郁症的动物们,让患有抑郁症的动物们坐在椅子上,利用椅子的按摩功能让它们身心放松,时不时再来几下挠痒痒活跃一下气氛,让它们感觉到和小伙伴嬉闹时的乐趣。   椅子遥控器就握在宋猷烈手上,他想让她接受几次挠痒痒就看他的心情,这种挠痒痒大法比起顾澜生的挠痒痒大法厉害可不止一个级别,在快递员没上门之前,宋猷烈已充分让戈樾琇领教到这把椅子的神奇功能。   “戈樾琇你想不想体验什么是笑到肌肉拉伤。”门铃响起那一刻,宋猷烈是这么说来着。   就这样,戈樾琇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护照被打包送往俄罗斯。   快递员第N次回过头来时,宋猷烈适时送上亲切的微笑。   也许这是小两口奇特的调情方式。   快递员再也没回过头来。   木已成舟,护照在这两个礼拜里就别想了。   显然,这是宋猷烈让她亲眼目睹护照被送走全过程的目的。   宋猷烈并没有因自身行为有任何的愧疚感,反而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指使她干活,让她去搬工具箱,因为他得把被他破坏的门修好。   修门期间,她问他为什么要踹门?   “昨晚喝多了。”   “真的?”怎么想都好像不是。   没有应答。   给他打帮手有点无聊来着。   “那……在路上跑呢?还有扔鞋子呢?”以一种随便问问的语气。   宋猷烈停下动作,从木工梯下来,看着她,问:“戈樾琇你真的想知道原因?”   这话听着还真像是有别的原因的样子。   切!还能有什么原因。   咯咯笑着说宋猷烈你发酒疯的样子还真像发酒疯。   他看着她,显然,他不满意她的比喻。   好吧,好吧。   “宋猷烈,你发酒疯的样子还……”绞尽脑汁,“还真与众不同,重要的是很帅气。”   看样子,他还是不相信她来着。   “是真的很帅,当时,我光看你发酒疯都忘喝水了,我当时很口渴来着。”信誓旦旦。   “看到忘喝水了?”   点头,本来想说当然的,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点头了,他看她时间有点久来着。   “戈樾琇。”   “嗯。”低低从鼻腔哼出。   “为什么昨晚没有走。”他压低嗓音问。   是啊,为什么昨晚没有走,按照她的性格是怎么都得走的。   为什么没马上走,现在想来应该是她意识到她已经二十六岁这个事实了。   二十六岁思想比较成熟,喝醉了,再加上这个地方叫不到计程车,再加上……反正,二十六岁占据主要因素就对了。   一时之间,戈樾琇也不知道怎么和宋猷烈解释,索性说我喝醉了,我不知道。   不让他有机会再反驳她。   提脚,轻踢了他一下膝盖,说:还不快把门修好,我晚上要睡觉。   他还是一动也不动。   顿脚:“宋猷烈。”   他这才重新回到木工梯上。   大约半个钟头后,门修好了。   可她又有新的想法了。   拉着宋猷烈来到三楼,指着那间有着粉绿色门的房间:“我想住这间房间。”   这也就是玛丽安口中先生不喜欢有人打开的那间房间。   宋猷烈没说话。   看来,房间里也许真偷偷藏着一条美人鱼来着。   “我说我想住这个房间你听到没有。”戈樾琇提高声音。   “好。”很是干脆利索的回答。   呃……   这倒是让戈樾琇觉得意外。   “我可不是说着玩的。”她和他说。   “你什么时候想住进去就住进去。”他和她说。   很是可疑来着。   脑子转得很快。   “我不住这个房间了。”试探性说了一句。   “好。”   艹!宋猷烈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顺着她的话,太奇怪了,走了几步又说:“我刚刚是和你开玩笑来着。”   “那房间你是要住呢,还是不想住?”话倒也问得心平气和。   “当然要住。”她还是很满意房间门的颜色的,房间门是其次,对房间里到底放的是什么戈樾琇好奇得很。   打开房间。   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戈樾琇兴趣索然,根本没美人鱼,甚至于整个房间连一把椅子都没有。   戈樾琇有点后悔之前提出的要求,这是三楼,要是住在这里,她还得多爬一次楼梯,在说出她不想住这个房间之前,她得问宋猷烈为什么这个房间什么也没有。   目前,这是她对这个房间唯一的好奇。   “想等人住进来再添家具。”宋猷烈淡淡说着。   想等人住进来了再添家具?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有专属的人,环顾四周,墙纸天花板窗帘都采用素雅的色调。   素雅的色调这个特点再结合宋猷烈的话,没别人了。   要是小姨知道,她霸占了她心肝宝贝为她准备的房间,非得又气瘦了不可。   “戈樾琇,现在知道了,”宋猷烈靠在门框处,说道,“这个房间就只是一个房间。”   “所以呢?”   宋猷烈作势要关门,脸上更是写满:一切可以到此结束了。   怎么可能?知道这个房间是宋猷烈为小姨准备的,戈樾琇对这个房间马上一见钟情了。   “我喜欢这个房间,特别是房间的颜色,它看起来顺眼极了。”她和他说。   “住在这里,你还得多爬一层楼梯。”   “那没什么,多爬几次楼梯可以锻炼腿部力量。”回答得有模有样。   宋猷烈来到她身边,握着她肩膀:“戈樾琇,你要看清楚,这个房间什么也没有。”   不乐意她住进来是吧?   “没关系,信我,我可以让它变得什么都有。”自信满满。 第53章 心怦怦跳   戈樾琇账户还有小笔钱,用这小笔钱来添置四十坪房间家具应该绰绰有余,遗憾地是她的卡现在在往莫斯科途中,所以,戈樾琇决定把宋猷烈拉到家具市场,就让宋猷烈先把钱垫上,顺便让他干开车的活。   戈樾琇运气不错,今天是礼拜天,属于宋猷烈为数不多不忙的礼拜天。   吃完午餐,出发。   关于昨天那顿难吃的早餐两人都只口不提,很多发生在这几天的事情也都只口不提,他开车,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车厢播放着轻快的音乐,因午餐味道怪且咸,戈樾琇顺手把一瓶水放进包里。   怪午餐的弊端很快出现,拧开瓶装水瓶盖,刚喝几口,水就被宋猷烈拿走,不一会时间,水就剩下半瓶。   看来,她的午餐盐巴多放的可不是一丁点。   拿着瓶装水,戈樾琇迟疑片刻。   宋猷烈的手又伸过来。   水不多了,不再犹豫,水往嘴里倒,一口气把水喝完,喝完水,脸颊有点烫。   车停在家具市场门口。   太阳很晒,宋猷烈递给了她帽子,那帽子一看就是来自于玛丽安女士,又丑又土,好在遮日效果不错,宋猷烈也戴了帽子,有点土著特色的礼帽,家具市场挨着农贸市场,人很多,迎面而来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年轻情侣十指相扣,回过神来,戈樾琇发现她和宋猷烈也是十指相扣,和那对从家具市场走出的情侣如出一辙。   不,不不,她和宋猷烈不是情侣,而且她和宋猷烈的关系一向不太好。   今天周末又缝赶集日,家具市场人挤人,宋猷烈说了他下午还有工作,逛家具市场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光开车一来一回就占据一个多小时,他们没多少时间挑选家具,本来时间少要是再碰上他们走散就麻烦了。   所以,她没把手抽出,戈樾琇是这么理解的。   进入家具店,宋猷烈把家具清单交给女店主:“色彩尽量采用柔和色调,不要附带任何三角图案。”   客人的声音很好听来着,女店主抬起头。   怕宋猷烈那张漂亮的脸蛋被认出,戈樾琇抢站在宋猷烈面前堵住女店主的视线。   女店主拿出家具色系样本,戈樾琇想家具是自己掏的钱,选家具当然是她说的算,挑了几个看着顺眼的颜色。   色系选好,接下来就是家具款式。   女店主把他们带进仓库,衣柜鞋柜化妆台都很快挑好了,最后就只剩下床。   床得好好挑,那是睡觉的地方,睡觉是戈樾琇眼中为数不多的人间乐事之一,她向女店主一一传达她对床的若干要求。   “双人床还是单人床。”女店主忽然提出此问题。   这位女士说的是什么话,当然是——   “单人床。”“双人床。”两拨声音不约而同。   回“单人床”的是她,回“双人床”的是一直闷不吭声的宋猷烈。   拿眼睛瞪他,宋猷烈这话听在别人眼里不引起误会才怪,果然,女店主看他们的目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不,打从开始分明就往那方面想了。   在她眼神威胁之下,宋猷烈总算做出点回应,一把揽住她的肩膀,说:“她睡相不好。”   更糟。   离开家具店前,女店主给了他们一套马克杯,说是赠品,粉蓝墨蓝,造型相同。   戈樾琇没去接,她和女店主说:“女士,你误会了,我们没一起生活。”   话音刚落。   马克杯被接走了。   离开家具店时,宋猷烈一手拉着她一手提着马克杯包装袋,前往停车场时戈樾琇一路都在说马克杯的事情。   “戈樾琇。”   “干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喜欢收集马克杯。”宋猷烈说。   原来……原来杯子是给他喜欢收集马克杯的朋友,怎么想,会收集马克杯十有九八为女性,莫非……是昨天和宋猷烈的约会对象,戈樾琇越想越有可能,二十出头的女孩总是很喜欢马克杯。   于是,戈樾琇和宋猷烈说家具是我付款的,我有权处理家具赠品。   马克杯到了戈樾琇手里。   他们前脚刚到,送货车后脚就到了。   日落时分,所有家具落位。   原本空荡荡的房间看起来很像一回事,戈樾琇是越看越喜欢,特别是床,床柔软极了。   又大又柔软颜色也耐看,戈樾琇忍不住来了个后仰。   背部触到的柔软感觉让戈樾琇长舒了一口气,这会儿,她也不纠结当时强调的是单人床为什么送到的却是双人床。   双人床也不错,就像宋猷烈说的,她睡相不好。   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声“双人床”很突兀地闯进她耳朵里,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像是有人在和她说着悄悄话,心开始砰砰乱跳,很是可疑。   “戈樾琇。”近在咫尺的声音,柔柔的,温温的。   “嗯。”低声应答,还以柔柔的,温温的。   下一秒,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开眼睛,宋猷烈就站在床前。   混蛋,把她吓了一跳。   拿起床垫直接朝把她吓了一跳的家伙脸上砸去:“谁让你进我房间?”   “房间门开着。”   的确,房间门是开着的。   “到我房间来做什么?”从床上坐起来。   宋猷烈指了指表。   房子主人这意思再明白不过:新来的家政,时间不早了,你得去做晚餐。   戈樾琇以因布置房间的事情折腾了一个下午,现在没力气为由向房子主人请假,但被驳回。   原因是:“戈樾琇,全程你就动了手指头。”   想了想,好像是。   摆放家具都是由家具店工人和宋猷烈完成,她只是在一边说床要摆哪里,衣柜要摆哪里等等等。   好吧。   做晚餐好像是一个大工程来着,一想到玛丽安列的那些晚餐菜名,戈樾琇一阵头疼。   戈樾琇游说宋猷烈和她一起做晚餐,但被宋猷烈以“我这个下午在你房间浪费了太多时间”为由再次驳回。   好吧。   戈樾琇去了厨房,宋猷烈去了书房处理工作。   宋猷烈出现在厨房时戈樾琇正满头大汗切土豆,玛丽安说的那一大段她做不来,她以前做过土豆牛肉焖饭,味道还可以,但那是在顾澜生的指点下完成的。   土豆牛肉焖饭不难做,把牛肉绞成肉泥再和大米土豆一起炒,等炒到一定火候再放进电饭锅就可以了。   顾澜生说了,土豆焖饭最重要的是土豆的切法,要切成小方块状,不能切太大,太大不能吸收到饭和牛肉的香气,太小了则容易烂。   好不容易搞定牛肉和大米,问题就出在土豆上,切块时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了,越切就越是急,越急切得就越离谱。   都二十六岁了还什么事情都干不好,这个想法越来越盛,汗一滴滴从额头掉落。   宋猷烈干嘛要让她做晚餐,明知道这是在为难她。   是的,戈樾琇总是什么都干不好。   戈樾琇真的是什么都干不好,戈樾琇本来就不是正常人。   让一个不是正常人干正常事情不是在为难她吗?   愤恨难平中,宋猷烈进来了。   抬起头就看到了他,她手里拽着一个土豆。   为难她的家伙这是看她的笑话来着么?   “是的,他是看你笑话来了。”一个很是甜美的声音这么告诉她。   这个甜美的声音还催促她,把土豆狠狠朝那为难她的家伙脸上狠狠砸去。   土豆拽得很紧来着,但却是迟迟没有出手,倒是身体一个劲儿往墙角靠,倒退着往墙角,手里拽着土豆,眼睛直直看着前方。   直到那片阴影盖住她。   土豆不仅没有砸向他,反而,可怜兮兮的声音在说,宋猷烈,你这是在为难我,你也知道的,我……我和你们不一样……那些家伙说得对,我……我就是一个……   剩下的没能说出口。   因为在说话在蠕动的嘴唇被含住,力道温柔极了,像在安抚骤然间失去亲人的小狗儿小猫儿。   戈樾琇知道这算不算吻。   不,这不是一个吻,这是他安抚她的一个法子,这个法子和瓶子里各种各样的药物一样,在某些时刻能起到让她的心安静下来的作用,而且,味道有别于那些苦涩的药物,细细追究起来,起初轻触时淡甜,继而,加大点力道时是酥麻,那种酥麻伴随着吸吮力道持续扩展,最终达到心里,一颗心麻麻的,闭上眼睛,依稀可以窥见久违的蓝天一角,偶尔,眼角处会和那个明媚的早晨一样,滑落下眼泪来。   手松开,缓缓闭上眼睛。   这真的不是一个吻,他和她不是今天从家具市场走出的那对恋人。   这只是宋猷烈想出来安抚戈樾琇的一个法子,在那个彩色房间里,她把全部的药品都丢进抽水马桶里;在那个彩色房间里,她在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划出一道红线,他强行踩着那道红线跨到她的世界里,生涩亲吻着她的嘴唇。   那个夜晚,摩尔曼斯克下着大雪,很冷,她在他身上感觉到温暖。   这真的不是一个吻,她和他都知道。   踮起脚尖,手环住他颈部。   当身体传出异样时,慌忙推开他,转过身把松开的纽扣扣上,一切妥当回过头,宋猷烈正站在冰箱前拿着瓶装水猛灌,又当着她的面把喝剩下的水一股脑往头上浇,而且,在做这事情时看她的眼神似乎把她当仇人似的。   这个疯子。   她还没先讨厌他,倒是他先讨厌她来了。   七点,晚餐被摆上餐桌,是牛肉土豆焖饭,她和他合力完成的,和之前一样,她低眉垂眼站在一边。   “戈樾琇,别装了。”宋猷烈把一份餐具放在他对面座位上。   “我真的没装。”她和他说。   是啊,她是二十六岁又不是十六岁,她这几天做的事情多实在。   “戈樾琇,你脸蛋还行。”宋猷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你脸蛋还行,就还行吗?她可是成功和四个男人求婚,四次求婚命中率百分之百,这足以证明她的脸蛋不止还行。   只是,这家伙忽然间说出这么一句想干什么?   “因为脸蛋还行,所以,下次不会再让你待拘留所了。”   说什么话呢,这是作为一名监护人对被监护人应该说的话吗?做错事情当然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戈樾琇。”他深深看着她,“以后,怎么都不会让戈樾琇呆在拘留所里了。”   越说越离谱了,还有,宋猷烈凭什么,她本事可比他大。   为了突出自己本事比他大。   “宋猷烈,我爱呆在拘留所,等着瞧吧,等我拿回护照我天天往拘留所跑。”她和他说,边说边在他对面位置坐了下来。   为了突出她本事比他大,她把他餐具占为己有,她要一个人用两份餐具,最后,还不忘送上。   “听着,宋猷烈,我才是SN能源继承人,我要是哪天不高兴了,就把你扫地出门。”   晚餐还算愉快。   牛肉土豆焖饭味道还可以。   两人又一起把餐桌厨房收拾好。   “要不要到外面走走。”他问她。   周遭环境看着很适合散步。   两人一前一后,在经过人形树时两人变成肩并肩,间隔也从开始的一人身位距离到肩膀挨着肩膀。   低头数着脚步,发现他两个跨步她得三个跨步,神奇的是,她也没被落下。   沿着水泥路,他们来到草地上,停在那颗树下,看着立在半山腰的房子,从这个方向看,房子看着很顺眼。   “怎么想在这里买房子?”她问他。   “这里安静。”他回。   的确,这里很安静,不管白天黑夜,不管工作日还是周末,安静且安全,还可以看到云雾中漫步的野生动物。   似乎,她和他回到从前的相处模式中。   回顾戈樾琇和宋猷烈的以往,他们同在屋檐下呆了十一年。   十九岁,戈樾琇开始频频往外跑。   因她总是惹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情,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他和她不得不交集,每次交集都从开始针锋相对到逐渐变得奇怪起来,甚至于,他们偶尔会一起去看场电影,看完电影低头一看两人的手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握在一起了。   事情解决完,她回她熟悉的世界,他忙他的事情去了,下次再因莫名其妙的事情相聚时,他们很默契的忘了看电影院牵手的事情。   时间再往后推移,再有麻烦事发生,他再出现,一开始从相互憎恨到逐渐逐渐……再逐渐发展成为比看电影拉手更加严重的事情。   这一次交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戈樾琇懒得去想,也不愿意去想。   反正,最后她总是会离开的,他也会去忙他的事情的。   各自说晚安时,已是差不多十点。   他回他房间处理工作,她回她房间睡觉。   两人关门声同步,从她房间里可以清楚听到他房间关门声,也不知道从他房间会不会听到她的关门声,戈樾琇有点好奇。   因为好奇,她马上敲开隔壁房间门,想知道答案很简单,让宋猷烈去一趟她房间就得了。   然而,她这个想法到了他那里却是:“戈樾琇,你现在不是十六岁。”   对极了,她现在不是十六岁。   要反省,要反省。   “那我走了。”她和他说。   手被拉住。 第54章 心砰砰跳   “那我走了。”她以不是很高兴的语气和他说。   手被拉住。   宋猷烈打开房间门,不出一分钟,戈樾琇就听到隔壁传来的关门声,和她在她房间听他的关门声一模一样。   这个事实让戈樾琇有穷开心的感觉。   所谓穷开心,就是无意义的快活,有时候仅仅是因为云的形状像绵羊心里就高兴了,这是顾澜生和她说的。   一模一样的关门声让戈樾琇穷开心。   笑眯眯等着宋猷烈绕回他房间。   他打开房间,一个劲儿瞅着她。   看什么?皱鼻子。   “就那么高兴?”他问。   点头,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的难为情。   “宋猷烈,我发现一件事情,我一到你面前就变成以前的样子,这样不好。”老老实实说着。   他站直的身体稍微往门板挪移,片刻,说:“没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不好吗?会不会很幼稚?”她提出自己的想法。   “不会,但……”宋猷烈的表情看着有一点点严肃,看着她,没继续说话。   但什么啊,急死人了。   “但什么,快说。”怒目圆睁。   “但到了别人眼里幼不幼稚我就不知道了。”他说。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宋猷烈知道她一向随性惯了,有可能她的随性行为到了别人眼里就变成幼稚不成熟。   “所以,戈樾琇,”手轻触着她脸颊,“有些事情不要在别人面前做。”   比如?看着他。   “比如不要在别的人面前穿卡通T恤。”他说。   的确,她喜欢穿卡通T恤,现在想想常穿卡通T恤会给人长不大的感觉。   点头。   “比如,”他手来到她唇角,“不要动不动就在别人面前笑。”   她才没有,除了顾澜生之外,她才没有动不动就冲着别人笑。   “比如,不要在别人面前穿石榴红颜色的衣服,西瓜红番茄红都不行。”   穿石榴红西瓜红番茄红颜色的衣服那里幼稚了,宋猷烈这话严重离题了。   “更不要动不动就眨眼,动不动叉腰也不行,还有……”声线又低又沉,“再遇到库班的话,就给他一个巴掌,你可是戈樾琇。”   脑子转了几个回合戈樾琇这才把库班这号人物想起,那天在宋猷烈办公室的花花公子。   只是……   这是宋猷烈吗?那个被她冠以“甜莓”的男孩,明明她和他是冤家来着,彼此厌恶彼此憎恨,但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要说出这番让她觉得心里又甜又痛,又喜欢又排斥的话。   心有点慌。   避开他的触摸,低头看地板。   看着地板,说我要走了。   “嗯。”   都答应她走了,怎么还挡住门,他挡住门她自然走不了了。   “我要走了。”声音低得像蚊子。   他没应答。   “我要走了。”“戈樾琇,别走。”不约而同,她说时声音很小,他声音也大不到哪里去。   抬头看他。   “要不要喝啤酒?”他说。   “为什么要喝啤酒?”她结结巴巴问。   她在这里喝了两次啤酒,昨晚一次,其结果是被他讨了便宜,而第一次……第一次更是不像话。   “乔迁之喜。”他说,“庆祝你从二楼搬到三楼。”   戈樾琇逃般回到房间。   背贴在房间门板上,一颗心砰砰跳着,刚刚,她差点因宋猷烈那张漂亮脸蛋答应……答应留在他房间喝乔迁之喜啤酒。   长得那么漂亮的一个人,邀请她喝啤酒的声音好听,触摸她头发的力道也很温柔,而且,宋猷烈家的啤酒好像特别好喝。   在即将答应的前一秒,被强行喊停,她现在二十六,可没那么好糊弄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想着宋猷烈家的啤酒,翻来覆去睡不着,十一点,看着天花板,十一点半,看墙。   十一点四十分,戈樾琇从床上起身。   灯没开,借着平原的微光打开阳台门,这是她第一次打开这个房间的阳台门,一打开阳台门戈樾琇眉头就皱了起来。   宋猷烈房间也有阳台,两个房间阳台距离很近,一个跨步他就可以到达她房间阳台。   那阵风吹过。   戈樾琇揉了揉微烫的双颊,她想阳台的事情做什么,他还能从他阳台上跨过来吃掉她不成,这个想法一出,脸更烫。   见鬼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   仰起头,夜空一览无余,一颗颗星星大得离奇,状若一伸手就可以捞到,说不定可以捞到呢,踮起脚,伸手——   “戈樾琇,也别在别的人面前做这样的事情。”   循着声音,戈樾琇看到另一个阳台上的人。   距离午夜还有四分钟,戈樾琇蹑手蹑脚离开自己房间。   蹑手蹑脚?为什么要用蹑手蹑脚形容,真奇怪,这奇怪之处就在于她好像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只不过是要到宋猷烈房间去喝乔迁啤酒。   等喝完啤酒她应该睡得着了。   刚带上房间门,转身就和一个人撞在一起。   摸了摸额头,和撞到她的人说,还不快去拿啤酒。   他的压低声音的那句“在房间等我”瞬间又让她调慢自己呼吸频率,呼吸频率变慢,脚步更轻。   打开宋猷烈房间门。   桌上堆着大堆文件,想必,在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候宋猷烈在处理工作,都过了十二点了。   开门声响起时她正在整理文件,脚步声来到她身后,头也不回说以后工作时间不能超过十二点,听到了吗?   下一秒,身体悬空。   这人在干什么?她和他还没亲近到可以随随便便抱的程度,心是这样想可身体却没做出任何反应,倒是嘴里还在坚持之前的话:听到没有?!   他把她放在沙发上。   想起他还没回答她的话,勾住他颈部:“听到没有?”   “听到了。”   “那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为了展现威严,稍微把声音提高一点点。   “戈樾琇。”   “嗯。”瞬间又变低了。   他回她的却是:“刚刚的事情也不要随便在别的人面前做。”   好像,这一次,她和宋猷烈变得更亲近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亲近,看看,都亲近到随随便便教训她,管她的事情来了。   以及,宋猷烈都不知道吗?   越让戈樾琇不去做的事情她就越会去做,可这一刻她没和他强调这个,而是问他什么事情。   “深夜还不睡觉跑去阳台看星星这种事情不要在别的人面前做,这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也不要和别的人表达关怀;更不要去管别的人桌上多么乱七八糟。”说得有模有样。   真可笑,她为什么要和别人表达关怀,她为什么要帮别人收拾乱七八糟的桌子,除了……除了顾澜生。   “戈樾琇,你知道的,我口中别的人是谁。”眼神灼灼。   宋猷烈越来越过分了!他休想干涉她的事情。   可是呢……可是呢。   都怪宋猷烈长得太好看了,不是吗?   她以前就因为他好看,老是偷偷打开他房间,盯着他那张脸不放,就像她以前老是盯着妈妈的脸一样,后来妈妈的脸没得瞧了,倒是宋猷烈的脸越长越得她的欢心了。   她想不出很美好的词汇来夸宋猷烈的长相,每次看完都在心里想着,宋猷烈可真漂亮。   现在,这张漂亮的脸的主人眼睛在瞅着她,那眼眸底下的情绪她是喜欢的,被他那样瞅着时,心里有淡淡的欢喜来着。   所以呢……所以呢。   “我知道了。”低低应答。   那声“我知道了”让他嘴角处添加一抹淡淡的上扬弧度,更好看了,都看得脸红耳赤了,内心一股小小的声音再拼命提醒着:再看下去就会很危险了。   “再看下去就危险了。”内心重复着这拨声音。   戈樾琇清楚,这拨声音象征着良心,除了良心还有理智。   她说过的,要以比较像样的面目出现在外公生日会上,下个月就是外公生日了。   暗自拧了自己一把,勾住他颈部的手松开。   内心的那拨声音还在提醒着她,喝完酒马上回房间去。   也没拿杯子,揭开易拉罐,啤酒瓶碰啤酒瓶,她喝得急,宋猷烈喝得慢。   慢悠悠喝啤酒的宋猷烈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于是她说宋猷烈你也看到了,我是真的不会做饭。   “嗯哼。”   “早餐由你来做。”她吃过他做的早餐,味道还可以。   “想都不要想。”没得商量的语气。   猛喝一口啤酒,心里有隐隐约约的气。   不甘心。   “那午餐吧,午餐总可以吧?”她也吃过他做的午餐,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还算正常。   “我中午不回家。”   中午不回家?!   脑子转得很快:“那你午餐呢?”   “午餐在公司吃。”   果然,午餐在公司吃。   据说办公室流行爱心便当,大致是年轻女职员们早上上班时会在包里多加一个午餐盒,这多出来的午餐盒会摆在心仪对象的面前,一揭开,香气四溢,味道好卖相也罗曼蒂克,午餐上面会用各种各样的食物弄出一个心形造型,以此来向心仪的男职员传达爱意。   那个五月女孩一看就知道很会在这方面下功夫。   心里已经不仅有隐隐约约的气了。   再猛灌一口啤酒,和他提出要求:宋猷烈,我可以做午餐,但你得回来。   片刻。   低低沉沉的嗓音在午夜尤为动听:“我也想,但没时间,工作太多了。”   舍不得午餐时间和很会弄爱心便当的女孩卿卿我我吧。   算了。   一股脑把剩下的啤酒喝完。   空瓶子往一边一扔,想起身,手被抓住。   “生气了?”   “没。”   她为什么要生气?第二次起身,手还是牢牢被抓住:“早餐的事情听你的。”   这会儿,戈樾琇对早餐的事情压根没半点兴趣,挣着起身,冷不防他手劲加大,一扯她就往他怀里扑。   “中午我尽量抽时间回来,嗯?”他的鼻尖在她鬓发处轻轻蹭着。   想了想,点头。   柔软的触感是从耳廓那个小坨坨开始,很痒来着,头拼命往一个地方缩,可他如影随形,逐渐逐渐,背垫在沙发上,他一路顺着耳廓往一处所在,下意识间用手遮挡。   “戈樾琇,我每天要上十个小时班,还得给你做早餐。”他和她说。   好像……好像说得有点道理。   手一点点移开,再一点点贴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承受属于唇瓣传来的温存。   最初还算温柔,在他撬开她牙齿时她也就坚持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守住,不回应就是了,但哪能?贴在沙发上的手在他调动下勾住他后颈,舌尖宛如解禁一再送往他被顺势擒住,身体跟随着他舌尖力量扭动,直到外套离身时才浑然惊觉,一把推开他急急跑向房间门。   手刚触到房间把手,从身后传来重力直接把她重重挤在门板上,他贴住她后背,以双手形成桎梏困住她,灼灼气息从她发间渗出“给我”,脸贴着门板一动也不敢动,“喊开始的人是你。”他说。   一颗心发酸发痛,是啊,当时她为什么要去招惹他。   “给我,坨坨”这一刻,丢盔弃甲,她就是怕他说这一句,因为怕躲得很远很远。她很喜欢他叫她坨坨来着,附在耳畔,头发汗淋淋的,那声坨坨也是汗淋淋的。   有过那样的时刻,他们躲在一个地方一整天都不出来,肚子饿了脚就朝一个地方踢“我饿了。”他给她做饭时她又闲不住,衣服也懒得穿把被单当成浴巾,蹑手蹑脚来到他背后。   他是做什么事情都很专心的人,做饭时和学习没什么两样,理都不理站在一边朝他大抛媚眼的人,她气坏了,故意假装一不小心被单滑落,惊呼一声,糟糕全部都被看走了,可即使是她如此卖力表演,他还是无动于衷。   太丢脸了,垂头丧气离开,刚一转身,那双手就过来了,拔腿就跑,她跑他追,追到了就就地正法,每次都被追到,但她还是乐于闻到菜烧焦的味道,很快,天黑了,暗沉夜色无所忌惮,他伏在她身上一次次叫着坨坨,说得最多的是坨坨,你明天指甲得剪了。   要怎么称呼那段时日呢,就叫年少轻狂吧,什么都不惧怕,越是被压制灵魂就越是叫嚣得厉害。   “小姨,我勾引了阿烈。你是怎么勾引戈鸿煊的,我就是怎么勾引宋猷烈的。”这句台词戈樾琇准备很久了。   无次数,她因这句台词胸怀澎湃,这句台词所带来的后果引来她无数次美妙幻想。   但最终,她还是没说出口,最开始,她是想找个良辰吉日,但又想着,假如这句台词说早了,她的生活以后就没盼头了,能让戈樾琇打从心里快活的事情总是很少,也许,她应该再等等。   一等,就等到现在。   吻细细密密,贴着门板的腿在发抖着,戈樾琇听到自己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发出拒绝“我得回去了。”   是啊,她得回房间去了。   因为,这个世界除了宋猷烈还有另外一个人叫她“坨坨”,从开始的溺爱到恨铁不成钢,再到后来的语重心长。   最后,都不愿意和她说话了。   另外一个叫她坨坨的人医生说能留在世界看风景的时日不多了。   “坨坨,在外公眼里,你是个正常姑娘,漂亮可爱,富有活力,只是有时候让人操心了一点。”老爷子的声音宛如一记重拳。   戈樾琇呼出一口气,矮身动作做得很麻利,一转身就溜到他背后。   和从前一样,他也不急于追赶她,现在他要逮住她更容易了,相信他是怎么想来着。   捡起啤酒罐扔他,嘴里嚷嚷“给你”;捡起沙发靠垫“这个也给你”;但凡她手可以及到的物件都统统扔给了他。   “戈樾琇。”他声音带着情绪,把她扔到他手里的书往地上一扔。   “你不是让给吗?”声音无辜,再拿起一本书朝他身上扔去,“都给你,都给你。”   显然,这话惹到他了,显然,他已经不想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一个跨步,以为可以牢牢把她抓住。   没门,一个后仰矮身,脸擦过他手掌心,脚在地上滑行。   动作是做得很漂亮。   但——   打开一个缝隙的房门被他单脚按回去   再次被他困于他臂弯里。   戈樾琇脑子一片空白,要怎么办? 第55章 心怦怦跳   躲避的动作是做得很漂亮,但——   戈樾琇再次被困于宋猷烈臂弯里。   “我得回去了。”知道是逃不过了,低声哀求。   片刻。   他松开手。   送了口气,不敢去看他,走几步,又折回,轻声说了句“晚安”脚步飞快移动。   手触到房门把手,从背后传来“戈樾琇。”   不敢应答。   “戈樾琇只有一分钟可爱,其余的九百九十九分钟都是可恶的。”他和她说。   回到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次日醒来,戈樾琇看到早餐和纸条。   纸条是房子主人留下的,大致交代了他中午不回来。   早餐是他们昨晚说好的,所以戈樾琇认为自己没必要愧疚,而且,房子主人昨晚嫌弃她了,说只有一分钟可爱,一千分钟只有一分钟可爱,这话放在白天让戈樾琇有点坐不住。   但她认为没必要和宋猷烈计较,两个礼拜后她就离开这里了,不对,两个礼拜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应该说是差不多十天后就可以走人了。   当然,她住在这里也不是光吃主人家的饭,她会按照之前约定那样贡献劳动力。   吃完早餐,戈樾琇收拾起了餐厅厨房客厅,再打开浇水系统,把有机菜房检查一遍,马厩的几匹马据说玛丽安的丈夫已经把它们托管给附近的生态园。   按照《玛丽安指南》提示方案,一系列事情做起来还是很顺手的。   十点半左右,她差不多把事情干完了。   客房一个礼拜清洁一次,现在还没到一个礼拜,至于宋猷烈的房间——   “先生房间每天要收拾,切记,不要乱动房间的东西,一切需保持原定位置。”这是《玛丽安指南》最后一项。   把这一项放在最后可见这是重中之重。   切——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宋猷烈讨厌别人乱碰他东西,但是呢,他越讨厌她就越爱去乱碰他东西,常常是他上学去了她就溜到他房间里,把房间里的东西乱碰一通。   清理宋猷烈房间从洗手间开始。   关上收纳柜门,一抬头戈樾琇就看到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脸,那张脸笑得像吃了糖果的孩子。   沉默三秒。   拿起牙膏,把镜子里的那张脸涂得面目全非。   十一点半,宋猷烈房间收拾完毕。   其实,也没怎么收拾,这个房间主人打小是爱干净,她只不过是打开清洁器,再把垃圾打包而已,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游手好闲,戈樾琇动手把宋猷烈办公案头几样小物件调换了位置。   中午,宋猷烈没回来吃午餐。   人没回来,倒是他那位叫做琼的下属出现了,说是代替上司回来拿忘在家里的文件,顺便给她带来午餐。   好几次,戈樾琇都看到那位在偷偷打量她,眼神有点怪异来着,就好像她是那类只会打扮,只会和男人约会,每月乘坐头等舱到世界各地去旅游的姑娘。   “我会打扫完房间。”她说。   说完,戈樾琇觉得这话好像多余了,于是,强行咽下她收拾厨房餐厅很拿手此类话题,那些话是被克制了,可另外一句话没克制住。   “宋先生午餐是在公司吃吗?”问的语气像闲聊家常。   “是的。”   “和M……”慌忙改口成,“和他下属一起?”   “礼拜一有例行董事会,宋先生会和公司董事一起用午餐。”   放下午餐,拿完文件,那位走了。   打开午餐盒,是中式餐盒,卖相很不错。   刚吃完午餐,宋猷烈的电话就来了,似是把昨天说她可恶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问她午餐味道吃得惯吗?   考虑半秒后,戈樾琇决定不去计较宋猷烈昨天晚上的话,她和一个喝酒的人计较什么,再说了,午餐味道还算合口。   “嗯”哼了一声,想起今天和宋猷烈一起午餐的是董事会而不是和“下属”,勉勉强强加了一句“还可以吧。”   “我房间收拾好了?”他问。   “当然。”   “把我的冰球棍折断了没?”   “宋猷烈!”   电话彼端传来浅浅笑声,那笑声以一种极为柔和的力道轻挠她耳朵,有点痒来着,痒得她不得不拉长声音:“我才没有。”   他还在笑,有什么好笑的。   “我真的没有,我就把你的东西调换了几样而已。”老老实实坦白。   “戈樾琇。”这声叫唤柔和极了。   “嗯。”轻轻应答着。   “现在到我房间去。”   现在到他房间去做什么,出于好奇,一边拿着手机一边按照他指示那样,进入他房间再拉开他衣帽间,继而在几十件衬衫中找出一件她看着比较顺眼的。   拿着衬衫,手机夹在肩膀上。   他问:“你觉得它看起来最顺眼?”   “嗯。”   “我今晚有应酬。”   挂断电话,那句“我试看看,但是,烫坏了你可不能怪我”还残留在她舌尖。   宋猷烈让她给他熨衬衫,她居然答应了。   问题是,她不会熨衬衫。   不会熨衬衫还答应给他熨衬衫,而且,还用那么羞羞答答的语气揽下这件事情?!这牛吹大了。   再拨宋猷烈的电话时,已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来回走着,戈樾琇想起这阵子她使用“她的甜莓”来称呼宋猷烈的频率少了。   这是怎么了。   这阶段,宋猷烈一定是使用了什么阴谋在潜移默化中让她把宋猷烈当成是宋猷烈。   可,宋猷烈本来就是宋猷烈,可……   越想脑子越乱,她认为把给宋猷烈挑选的衬衫丢到垃圾桶去,或者拿笔往衬衫来上几笔更为妥当。   给他收拾房间了,还让她给他熨衬衫?再这样下去还得了,再这样下去她只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把那件衬衫揉成一团,想往垃圾桶里丢,最后一秒想起这样做似乎太小儿科了,于是找来墨水笔,最后一秒——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看着完好无损的衬衫,戈樾琇敲着自己头壳。   “因为你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了。”一个声音在轻轻梳理她的中枢神经。   那……   看了那件衬衫一眼,衬衫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以及……   她答应宋猷烈了,会试看看。   那就试看看吧。   戈樾琇上网查了熨衬衫的相关知识。   从来都是这样的,只要她肯学没什么是她学不了的,这次也是,为了熨好衬衫她还特意打电话请教玛丽安。   结果,她真把衬衫熨好了。   把熨好的衬衫挂在衣架上,围着衬衫来来回回走着,忽然间盼望起时间能走快一点。   也许睡上一觉,衬衫主人就回来了。   戈樾琇回自己房间睡觉。   戈樾琇被自己的笑声吵醒,睁开眼睛,天花板没有在旋转,触了触嘴角,是上扬着的,再去触脸颊,脸颊烫烫的。   梦里的场景如此鲜明,有人穿着她给他熨的衬衫,抱着她不停旋转着。   窗外,漫天晚霞。   漫天晚霞下,宋猷烈正在厨房给她做晚餐。   不是她让他做的,她来到厨房就看到他了,悄悄站在一边看着,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两人没打招呼,但时间有点奇妙。   眼睛跟着他转,平日里让戈樾琇觉得难相处的食物到了他手里服服帖帖的,半颗洋葱放回蔬菜柜,把鸡蛋放回冰箱,洗手。   洗完手,看她。   看什么看,冲他努嘴。   他从她面前经过,走了几步,折回,摸着火辣辣的嘴唇,想踢他一脚,发现他已经到了餐桌前。   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喊:“吃饭了,戈樾琇。”   宋猷烈手艺没顾澜生好,同样番茄意面顾澜生做出来的味道第一口总是让她舍不得那么快下咽。   那句“宋猷烈,你做的意面和顾澜生做的不是一个级别”差点就说出口了。   在他注目下,说“好吃”。   虽不及顾澜生,但味道还算可以,比起她的话。   终于。   宋猷烈进他房间,这意味着他要看到她熨的衬衫了。   一颗心也不知道怎么的砰砰跳这。   房间门是开着的,她站在房门外,接宋猷烈的车就停在外面。   她可是一门心思想看他穿上自己熨的衬衫,可这会儿,却不敢进去了。   “戈樾琇。”房间里传来宋猷烈的声音。   想了想,一小步一小步走进房间。   衬衫已经穿在他身上,最上面那颗纽扣还没扣上。   “你来。”他和她说。   脚步没动。   “不打算检验自己的劳动成果?”   又想了想,来到他面前,踮起脚尖,手落在还没扣上的纽扣上。   第四次,戈樾琇才成功把纽扣扣上,他没让她的手从纽扣上离开。   “车在外面等。”低声说着。   “戈樾琇。”   “嗯。”   “戈樾琇的那一分钟可爱抵过九百九十九分钟的可恶,而且,算了算,还可以留下一点点。”他说。   浑浑噩噩离开,浑浑噩噩回到自己房间。   半夜,偷偷打开冰箱,拿走一瓶啤酒,啤酒喝了半瓶,来到宋猷烈房间门外,心里想着,要是从门里伸出来一只手怎么办。   “那就……给他。”一个声音和她悄悄说着。   把她说得是脸红耳赤。   眼巴巴看着那扇门。   只是,直到那瓶啤酒喝完,那扇门都没打开。   从熨衬衫和番茄意面之后,戈樾琇觉得住在宋猷烈家的时间变得奇怪起来。   怎么说呢,她和宋猷烈关系似乎变得亲近起来,亲近中又附带一点奇异。   他还是会凶她,但细细观察,又没有以前来得凶;她会找他茬,但每次都没能控制住自己抿着的嘴角,嘴角一旦松开,就咯咯笑个不停,偶尔……偶尔他会用另类的法子阻止她笑出声。   有时候,她打他他也不避让,就一个劲儿瞅着她任她打,表情像她打在他身上的拳头有多么可口似的。   然后呢……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   这天早上,戈樾琇细细想,从前那种总是忽然而至的坏情绪在这个房子里像一个陌生的孩子。   每天早上起床就可以看到宋猷烈的早餐和纸条。   宋猷烈最近似乎不在状态,每次都有文件落家里,这样一来就使得琼天天中午往他家跑,回来拿文件期间会给她带午餐。   晚餐宋猷烈回来早就一起准备,要是回来晚会提前打电话。   宋猷烈的房间多了游戏机,晚上他工作她打游戏,一边放着零食,零食是他带回来的。   一边打游戏一边吃零食很容易招惹来瞌睡虫,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她在她房间里,窗帘色彩看着很舒心,墙纸和天花板也很顺眼。   一切一切都很顺眼,连同放在床头柜上胖胖的小猪。   再这样下去的话,她没准也要变成胖胖的小猪了,来到厨房,先检查宋猷烈今天都给她留了什么早餐,有没有按照她昨晚提出的要求。   有的,眉开眼笑,给自己倒一杯水。   喝完水,清洗干净的水杯放回原处,赫然发现那只深蓝色马克杯,而刚放回去的是粉蓝色的。   分明,这是那天家具店老板送的赠品。   瞅着两只紧紧挨在一起的马克杯,她发呆了小会时间。   这是个周五,《玛丽安指南》注明这天得清理冰箱,仔细检查食物出厂日期,打电话到超市,水果也所剩不多了。   超市送货员没换,倒是水果店送货员换了,略带腼腆的青年小伙子换成动作干练的女人,这女人号称是水果店店主,问她送货员是不是辞职了。   “没有,杰克现在不负责这个区。”女人说。   原来,那天讨水喝的送货员叫杰克。   原本,戈樾琇还想告诉他自己名字来着,那时小伙子可是和宋猷烈打听了她的名字,这个小插曲还是小小满足了戈樾琇的虚荣心:宋猷烈,看到没?她很有异性缘。   很快,戈樾琇就把水果店送货员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午餐时间点快就到了。   琼准时出现,这次是越南菜餐盒。   午餐过后,戈樾琇盯着手机看,用完午餐后,宋猷烈都会给她打电话。   十分钟后,手机还是没响起。   冲着SN能源在这片大陆的曝光率就知道,宋猷烈有多忙,那就再等等吧,也许他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一个钟头过去,手机还是一声不吭。   看来,大忙人是不会打电话了。   那没什么的,她一点也不在乎他没打电话给她。   最近,戈樾琇热衷于给宋猷烈熨衬衫,不仅给熨衬衫,还把他的衣帽间收拾得有条不紊,窗帘床单等等等都做了很彻底的清洁,现在回想,她还真像玛丽安。   让戈樾琇难更以忍受的是:她打开宋猷烈房间门时动作是愉悦的,愉悦中透着沾沾自喜,整理床单还哼着小曲来着。   真愚蠢!   也许得干点什么才能让她之前做的事情显得不那么愚蠢,要不,让宋猷烈一打开洗手间门就发现惨不忍睹的衬衫。   想是这么想的,可奇怪的是屁股还紧紧粘在沙发上,目光不停在电视屏幕和手机间来回着。   四点整,戈樾琇才沙发起身。   看看,她连午休都没有就为了等手机铃声响起,她没等来手机铃声响起,倒是等来电视屏幕里那位五月女孩明媚的笑容。   《404错误》在这座城市很受欢迎,若干主流电视台会把《404错误》十分钟颁奖时间制作成花絮播出。   周五是《404错误》栏目揭晓一周奖项时间。   《404错误》主编一如既往巧笑嫣然出现在屏幕上,司仪是她主持人是她开奖嘉宾也是她。   当、当、当。   最重量级奖项揭晓了。   这一周捧走《404错误》最佳造谣奖的是《城市报》头版头条的全体人员,这个团体的摄影师还拿到了特别奖,其原因是该摄影师拍摄手法了得,把原本普通男女朋友关系的两人硬生生拍出了状若坠入爱河的情侣效果,五月女孩口中普通关系的男女是指她本人和SN能源首席执行官。   以这样的方式来澄清绯闻,分明是欲盖弥彰。   五月女孩清澈的眼眸,明媚的笑容看在戈樾琇眼里和十二岁时穿的白纱裙没什么两样。   迟迟没有响起的手机也不知道和五月女孩明媚的笑容有所关联?   不再犹豫,戈樾琇打开了宋猷烈房间。 第56章 心怦怦跳   宋猷烈没回来吃晚餐,这还是戈樾琇住进这个房子的第一次,不仅没回来吃晚餐,还比平常晚归差不多三个钟头,司机送他回的家。   他打开围墙门时,她快步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   他进门时,她一副看电视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他在她面前站停。   电视正播放搞笑视频,她和搞笑视频的观众笑声如出一辙。   “我去洗澡。”他和她说。   没应答。   宋猷烈回房间去了,戈樾琇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一刻。   今天晚上宋猷烈没应酬,这是琼之前说的,没应酬的人却这么晚回来,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呢。   不过,现在戈樾琇不关心这些,她关心的是宋猷烈打开洗手间的心情。   她的甜莓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坏。   差不多十一点,宋猷烈才出现。   喵了他一眼。   宋猷烈是那种不会把愤怒喜悦写在脸上的人,戈樾琇也没指望从宋猷烈脸上看出任何情绪,那一眼也许是心虚了。   要知道,她把他最喜欢的冰球运动员送给他的手套剪得稀巴烂。   电视还在播放搞笑视频,跟着一拨拨笑声有一下没一下笑着,宋猷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没说话就安安静静坐着。   “我把你的衬衫丢进马桶了。”她和他说。   “嗯。”淡淡应答一句。   “我把你的冰球棒都折断了。”她弄断的冰球棒都是宋猷烈的收藏品,其中不乏那种承载着冰球史具有特殊意义的时刻。   “嗯。”   “我还把格雷茨基的手套给剪了。”小心翼翼说出。   伟恩.格雷茨基,加拿大著名的冰球运动员,2857职业生涯得分足以让他名垂青史,被她剪掉的手套是他退役之战的比赛手套。   宋猷烈没说话。   戈樾琇离开客厅,来到厨房,她口渴,打开冰箱,啤酒也是能解渴的,还没等她揭开易拉罐,啤酒就被抢走。   不去理会被抢走的啤酒,说宋猷烈我在剪手套时心里痛快极了,一刀下去还不够,再添一刀,两刀还是不过瘾的。   他把啤酒放回冰箱。   追了上去,嘴里说得更欢:“宋猷烈,你还不快打电话给拘留所的人,让他们把我带走,这次一定要超过二十小时,上次时间太短了,戈樾琇压根没当回事,要不,你把二十小时改成二百小时,那样,说不定戈樾琇就会得到教训了。”   她说得脸部肌肉都疼了,可自始至终宋猷烈都没说一句,他只是安静注视着她。   “混蛋,说话啊。”她冲着他大声喊。   “没用一把火房子烧了还好。”他顺应她的要求。   是啊,她怎么没想过把这个房子烧了,但没有并不代表不会发生。   会的,迟早会烧房子的,迟早会把他惹得恨不得这个世界就从没有戈樾琇这个人。   看看,他就只是少打了一通电话,她就原形毕露,也只不过从电视上看到那名字含有“五月”的女孩,那女孩也只不过比她多了一样好。   为什么戈樾琇就不能像那女孩一样,身心健康。   那一样好,有可能是她这一辈子都要不到,学习不来的。   惨然一笑,说:“现在,还觉得戈樾琇一分钟可爱抵得过九百九十九分钟可恶吗?现在,戈樾琇还可爱吗?”   “不可爱,一点也不可爱。”   对吧,对吧,她就知道,她猜得没错。   可……   “就一点点可爱都没有?”她如是说出,带着巨大的不甘愿。   他做状思考,她紧张兮兮等着。   片刻。   他摇头。   冲着他拳打脚踢:“我不稀罕,我只要脸蛋漂亮就可以了。”   “你真美”这话是她的四个前夫说的。   “还有呢?”他问。   “还有,我头发也漂亮。”   头发很漂亮是玛丽安说的,这是发生在前几天的事情。   “还有吗?”   还有……还算……好像没了,心里不无沮丧。   “还有身材不错。”   “还有身材不错。”这话来自于宋猷烈口中让戈樾琇都发起呆来了。   呆滞间,一抹阴影投递在她脸上,抬起头。   触到他眼眸,那双眼眸带着淡淡笑意。   她可是剪了格雷茨基的手套,全世界唯一仅有的一双手套,宋猷烈很珍惜来着。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从小就向往成为一名冰球选手,冰上的风可以把他带回纯粹的幼年时期,和他的爸爸坐着雪橇出门,钓鱼赶集,晚上喝着热气腾腾的鱼汤。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说起这些时,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处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但渐渐的,他不再讲住在格陵兰岛的时日,因为雪白晶莹的世界距离他越来越遥远了,他有了一个叫做“诺维乔克”的绰号,联合国放有专属于他的文件代号。   “不生气吗?”低声问。   “生气。”浅浅的气息扑在她脸上,越来越近,越来越盛。   眼看……她做了那么多惹他讨厌的事情,他还想亲她么?   手挡在自己嘴唇上。   “坐三十五分钟的船,四十分钟飞机,再添上半个钟头的车程,只因为戈樾就在这里。”黯哑的声线贴着她手背。   “宋猷烈,这话是什么意思?”询问的声音微微发颤。   “西南部输油管破裂,问题很严重,晚上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可我和他们说,约翰内斯堡还有很紧急的事情等着我去解决,戈樾琇,我对他们撒谎了。”   宋猷烈的话让她听着有些明白,又有些的不明白,只是呢,她还纠结于他说她不可爱的事情。   于是呢,她低低说出,你不是生我气吗,你不是说我不可爱吗?   为一点也不可爱的女人撒谎根本不值得,她都代替他觉得冤。   “那就给他。”一个小小的声音附在她耳边。   给他什么?   “他要什么就给什么。”这声音充满了煽动性。   要什么就给什么啊,那……好吧。   不敢看他,低声问如果我让你亲了,剪掉格雷茨基手套可以抵消么?   他拿开她遮挡在嘴唇上的手。   “想要吗?”声音哼出。   “戈樾琇,你说什么?”他声息混乱。   踮起脚尖,怕被谁偷听去了似的,发烫的双颊贴着他,在他耳畔一阵窃窃私语。   话没说完,脚尖就离地。   听到那些声响了吗?   先是杯子掉落的声响,继而是碟子,接下来是连续几样一起掉落,那绝对不是猫惹的祸,那都是因为她那双手不知道往那里放,双手不知道往那放都是他要她要得太急。她今晚穿的是睡裙,怕她反悔似的他把她挤到冰箱处,手撩起裙摆稍微提高她的腿就进去那一下可真疼。杯子掉落时她眼角是挂着泪水的,于是她打他,混蛋,宋猷烈这个混蛋,说她不可爱,现在还不可爱吗?“可爱,可爱死了。”他亲吻着她叫着她“坨坨”,碟子掉落时她心里想着小姨,小姨知道那可就不得了,这个想法让她心里很高兴来着,热情回应,他咬她耳朵“坨坨”那声“嗯”断成好几层。   看看,泪水又出来了吧,不对,那是汗水,从额头处滴落的汗水。   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她答应过的。   天蒙蒙亮,在那扇粉绿色门的房间里,一男一女相拥而眠,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猪闹钟,闹钟指在五点一刻,女人像一只毛毛虫一样缩在男人怀里,一头黑发占据了大半个枕头,男人身形舒展,单手搁在女人侧腰上。   小猪闹钟指向五点二十分时,男人睁开眼睛,眼睛触及到怀里的女人时,柔情瞬间从眼底遍及眉梢,唇轻触女人头发,眼睛瞅着女人,一直瞅着。   时间指向五点半。   男人轻摇女人肩膀,低声唤“戈樾琇。”   几声之后,女人嗯出一声,但眼睛没睁开。   “我今天还得去西南部一趟。”男人说。   “今晚回来吗?”女人还是闭着眼睛,低声问。   “嗯。”   男人想起身,女人来了一个熊抱,一张脸深深埋进男人怀里,声音又软有黏“别走。”   这声音对于男人来说是绕指柔吧,男人一个翻身把女人压在身下,黯哑的声线唤着“坨坨”咯咯的笑声从男人身下传来,一边笑着一边说“痒”这惹来男人低低的咒骂,纠缠间被单掉落在地上。   五点三十六分,寂静的平原响起汽车喇叭声,女人这才松开手,低声和男人要求,给我带一束花回来。   “好。”男人亲吻女人的额头,温柔叮嘱“不要到处乱跑,我会尽快回来。”   “嗯。”   “明天我不上班,在家陪你。”   “嗯。”   “戈樾琇。”   “嗯。”女人脸埋在枕头上,也不去顾忌已经掀到腰际的睡裙裙摆,朝男人做出再见的手势。   男人弯腰捡起床单,床单盖在女人身上,走了几步,男人又折回来,手伸进被单里。   此举惹来女人频频抗议。   五点四十分,男人打开房间门。   轻轻带上房门,残留于手掌里头满掌的绵软滑腻让宋猷烈不得停下脚步,借着门槛平息生理所带来的躁动,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她的泪水汗水和娇低吟,在这一波声音中还混着极富节奏的滋滋生,扬起嘴角,他就夸她一句水真多就惹来她的拳脚并进,那女人,夸不得骂不得,嫌弃不得。   问宋猷烈这是怎么了?   此时此刻他也没有答案,大致就像戈樾琇说的“我有漂亮的脸蛋。”光有漂亮脸蛋想必还是不够的。“我的头发很漂亮。”的确,戈樾琇的头发很漂亮,看着漂亮触摸起来极为柔软。   光有漂亮脸蛋还有触摸起来很柔软的头发还是不够的,还得有好身材。   戈樾琇这三样都有了。   大号杏仁眼,红红的嘴唇,大号杏仁眼委屈起来像这个世界人人欠她似的;红红的嘴唇说起话来有时候可爱,有时候可恶,但一旦含再嘴里别有一番滋味。   真要命。   只是——   “宋猷烈,你见的漂亮女人还少吗?”   是啊,他见的漂亮女人多得是。   问宋猷烈接下来要怎么办?   此时此刻他也没有答案,倒是心里兜着个模糊的想法,也许今天他得到抽个空到百货商店跑一趟,一些东西不便让琼代劳,总不能每次都换床单,那玩意他买过,提着购物袋回来,戈樾琇却跑了。   跑了也好,当时他是那样想的,戈樾琇太能折腾了。   这一次,戈樾琇再跑了呢?   他现在没有清醒的意识来判断一切事情走向,从他昨晚的那个谎言开始,宋猷烈就知道,约翰内斯堡没有紧急的事情处理,约翰内斯堡只是有一个戈樾琇。   是“戈樾琇”也是“坨坨”。   最开始,“坨坨”是一位老先生叫她的,那个老先生可是大忙人,但不管多忙那位老先生每年都会抽出几天来到乔治镇看他的外孙女,若是当真抽不出时间会让助手来接外孙女去陪她,这个时候,他也得一起去。   在那位老先生面前,戈樾琇总是一副很乖巧的样子,头发输得整整齐齐的,穿着淑女装讲着中文,个头比他高时一副把他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好姐姐样,后来,他个头超过了她,两人一起出现在老先生面前时,她还是一副好姐姐样,和老先生说着讨喜的话“外公,你猜猜阿烈今年长高了多少公分?”这话把老先生逗得眉开眼笑,眉开眼笑叫着“坨坨”,眉开眼笑说着“坨坨也变成大姑娘了。”   戈樾琇想必是讨厌老先生叫她“坨坨”,好几次宋猷烈都发现戈樾琇因为被叫“坨坨”暗地里瞪眼吹气顿脚,小疯子不喜欢人家叫她“坨坨”宋猷烈暗地里记下这个事情,连同瞪眼吹气顿脚的模样,那种感觉有点像等着日后找茬。   还真给了他找茬的机会了,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宋猷烈也差不多把这等着找茬的事情忘光了,那个午夜,在那个彩色的房间里,在某种情绪的驱动下,鬼使神差那声“坨坨”就控制不住从他舌尖溜出,那种感觉一点也不像是在找茬,反而,像……像暗地里,他惦记那声“坨坨”惦记很久似的。   逐渐,逐渐,叫“坨坨”的次数越来越多。   是“坨坨”,也是“戈樾琇”。   戈樾琇在腰酸背痛中醒来,醒来第一时间看天花板,盯着天花板数数。   一个棉花糖、两只狗尾巴草、三辆汽车……十个万花筒。   万花筒?现在她脑子还真像万花筒,万花筒里呈现出地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嗯,就当是做了一场适合她年龄生理需求的梦吧。   一名精神病患偶尔也会有生理上的需求。   看了一眼钟表,已是十点半时间。   起身,到厨房找水喝,发现地上有若干杯子碟子碎片,是小动物昨晚跑进来捣乱吗?现在是野生动物的活跃期。   弯腰,戈樾琇发现自己的身体状若被大卡车碾过一般,果然,人一旦过了二十五岁,身体机能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罢工。   收拾完碟子杯子碎片,戈樾琇没看到宋猷烈留给她的早餐。   应该是早上走得匆忙吧,宋猷烈昨晚好像说他一早得赶到西南部去处理输油管破裂的事情。   照镜子时,戈樾琇发现自己一张脸红扑扑的,触了触额头,也没发烧啊,她习惯了平日里毫五血色的苍白面孔,这会儿一张红扑扑的脸让她觉得十分不适应。   脸埋在洗脸盆里。   一个上午,戈樾琇都是在打哈欠中度过的。   午休时间比起之前多了半个钟头。   三点半,戈樾琇打开电视机。   琼送午餐来时说今天三点半SN能源会有针对输油管漏油事件说明会,宋猷烈会亲自现身说明会。   一打开电视,戈樾琇就看到穿湛蓝色工作服的宋猷烈,一看就是从出事地点直接奔现场,出事地点距离说明会发布点来回车程起码两个小时以上。   SN能源首席执行官在花两个小时车程就为了十五分钟说明会,这可以让到场的五十几家觉得这是一个诚意的开始。   十五分钟的说明会SN能源首席执行官一一回记者提问,从解决输油管破裂导致的污染问题,到处理方案再到赔偿问题。   最后排记者站起来准备提问,说明会时间到了,说明会排在越靠后的记者就代表越是名不经传,这类记者主办方大多视而不见。   但,SN能源首席执行官以手势阻止想强行喊停的工作人员。   十五分钟的说明会延长至二十三分钟。   关上电视,戈樾琇知道,明天相关SN能源输油管漏油事件的报道不会难听到哪里去。   也不知道宋猷烈离开说明会现场是回出事地点呢,还是直接回家,粗粗算了一下,说明会地点距离这里车程大约一个钟头左右。   那么,她这一个多钟头要做什么呢?   洗头用去二十分钟,把头发弄成很自然的蓬松状又花去十分钟时间,剩下半个钟头,戈樾琇化了一个看着极淡的妆容。   事实上,极淡的妆容投入的兵力可不少,她才不会让宋猷烈看出她在自己脸上摆弄了半个钟头呢。   可不能让那从小被她呼来换取的小子太得意。   粉色衬衫配纯白色热裤,长发分三七开,多的那边放在胸前,少的那边披在后面肩膀上。   五点,戈樾琇在围墙内走走停停着,走一段就踮起脚尖看围墙外有没有车辆驶进。   五点半,戈樾琇打开围墙电子门,来到人形树下,从这棵树走到那棵树,六点,戈樾琇回到围墙里。   六点半,戈樾琇坐在木质走廊上看落日。   七点,漫天彩霞。   那抹人影站停在她面前,懒懒抬头,以手势示意他不要挡在她面前。   那束鲜花很忽然地出现在她面前。   皱眉,宋猷烈今天吃错药了?居然带花回来了,花该不会是送给她的吧?   宋猷烈才不会干这样的事情呢。   不对,宋猷烈最近和那个五月女孩打得火热,花应该是送给五月姑娘的,或者是人家拒绝了,或许是由于某种原因送不了了,所以顺手带回来了。   “怎么带花回来了?”从地上站起,问。   宋猷烈看着她。   这眼神……让戈樾琇心慌慌的。 第57章 心砰砰跳   漫天彩霞。   花束不大,洋桔梗混着淡金色扶郎,递到戈樾琇面前。   “怎么带花回来了?”从地上站起来,问。   宋猷烈看着她。   这眼神……让戈樾琇心慌慌的。   大皱起眉。   “是别人不要的吗?”表情很凶,声音却是小心翼翼的。   宋猷烈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心里更为慌张了,就差伸手去遮挡住他眼睛,叱喝他不许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终于,宋猷烈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声线淡淡说花是一个小姑娘送的,觉得丢了可惜就带回来。   原来是这样,的确,花是很漂亮。   “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丢垃圾桶。”   赶紧从宋猷烈手中夺过花束,她是喜欢吉梗花的,至于为什么会有小姑娘送花,戈樾琇就懒得问了。   把花修剪了一番,放进花瓶里,摆在餐桌上,十分的顺眼。   宋猷烈着手准备晚餐,还是番茄意大利面,她在一边打帮手。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从站在他旁边变成被他圈在怀里,本来,她是想拒绝了,可看到宋猷烈一直不说话,表情也不怎么好,于是为了逗他手就触了一下他头发;再扯一下他衣袖;用肩膀撞他一下以示存在感。   他烦了,手一扯,她轻飘飘落在他怀里。   破天荒的,番茄意大利面宋猷烈只吃了一半。   看着被剩下的半碟番茄意面再看看对面空空的座位,戈樾琇心慌慌的。   继而,又想,输油管破裂这是大事件,要处理起来肯定很棘手,是太累了吗?追上他,他往客厅她就往客厅,他往楼梯她就往楼梯。   也不知道为什么,戈樾琇觉得今天她在宋猷烈面前总是底气不够。   于是,跟在他后面,和他唠叨她今天洗头了,而且坦白她今天脸上擦粉了,粉擦了口红也涂了。   这话导致的结果是她整个被他抱起,那力道大得都把她骇住了,宋猷烈这是要把她往楼下丢吗?   宋猷烈没把她往楼梯丢,而是把她往他房间带,抱她的力道看似要撕了她又像想把她往一个地方藏似的。   迈着大步来到床前,一甩就把她甩到床上去,把她甩得四脚朝天。   她对这张床是有阴影的,脚踢他问宋猷烈你今天为什么给我脸色看?   “我洗了头,花了半个钟头化妆,从五点就开始等你回来,你凭什么给我脸色看。”这些话没经大脑,一股脑从戈樾琇口中溜出。   “还有吗?”他脸埋在她肩窝处,哑声问。   “还有我穿了粉色色衬衫。”低低说出。   “为什么穿粉红色衬衫?”   “网上说,脸色苍白的人要多穿粉色衣服,粉红色最佳,因为这样看着会健康一点。”伤心事被勾起,眼睛一眨,从眼角处掉落一颗泪水来。   “戈樾琇。”   不应答。   “戈樾琇。”   “嗯。”   “这次,这一次……”声线低得不能再低,“这一次,别走。”   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如果说,戈樾琇当真很喜欢……很喜欢吃酸菜包子的话,我……我可以去学,我……我保证,味道是戈樾琇喜欢的,只要给时间,酸菜包子一定会符合戈樾琇的口味。”二十出头的男孩也许还不善于表达,这番话被分成几段,断断续续来到她耳畔。   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宋猷烈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么奇怪的话,这奇怪的话都要把弄困了,她现在就很困,床很柔软。   “床很柔软,那就睡一觉吧。”一个柔美的声音在她耳畔。   眼睛眨呀眨的,就快闭上时又听他叫她的名字。   “戈樾琇,如果,这一次你再从宋猷烈身边跑掉的话,宋猷烈当真要讨媳妇了。讨一个比戈樾琇好上一千倍的女人,生一大堆孩子。每年宋猷烈要是赚一百万的话,就给七十万家用,五万留着结婚纪念日时给她买礼物;五万在节日时给她买花买音乐会门票;十万留着当一家人的旅游经费,下班回来帮忙干家务活,和她一起参加孩子家长会,周末带着她和孩子们到公园去,当她要参加朋友聚会了,就给她提包,送她去聚会现场。”这番话倒是说得很顺畅,坚定中带着决绝。   再眨一次眼睛,又出来眼泪了,这次两边眼角都掉落下眼泪来。   “难受了吗?难受的话就睡上一觉,睡一觉就不难受了。”那个柔美的声音说着。   缓缓闭上眼睛。   她真的是困了。   再次睁眼时,窗外漫天星光,瞅着窗帘看了一会儿,这不是她房间窗帘,翻了个身,戈樾琇就看到宋猷烈了。   宋猷烈在处理工作,文件都快把桌子淹没了。   墙上钟表指在十一点半时分。   触了触心上位置,那里很不舒服,现实中有让她不开心的事情,这不开心的事情在梦里也把她的心烙得生疼。   戈樾琇知道那把她烙得生疼的事情是什么。   没再去看宋猷烈,“蹭”地从床上起身,坐在地毯上,打开游戏机,一边放着购物袋。   购物袋是宋猷烈和花束一起带回来的,购物袋里放着若干零食。   挑了糖份最多的,撕开包装袋,也不看看里面是什么,抓起一股脑往嘴里塞,很快,包装袋空空如也。   再拿,不甘心再看一眼宋猷烈,把零食再往嘴里乱赛一通,而且,故意把吃零食声音加大。   很快,包装袋又空空如也。   再去看宋猷烈时,他已经戴上耳麦,这是嫌弃她吃东西难听吗?还有更加难听的呢,手往购物袋,这次抓在手里地是小小的方盒子。   这会是什么。   方盒子被拿到眼前。   那个小方盒的字样戈樾琇足足看了一分钟,她眼睛没看错。   今天超市购物员一定是一看到身材棒脸蛋好的年轻男子就想那档事的女人,有零钱故意说没零钱找,还用充满挑逗的语气建议年轻的男顾客用别的物件代替零钱,一边说着一边扯着上衣让沟能多露一点,说先生,我们刚来了新产品,超薄的波纹形的草莓味的任君挑选。   宋猷烈她是知道的,公共场合,他一般不会让对方难堪。   于是,女收银员如愿以偿,即使不能共度良宵,但也能借着那玩意挑逗了对方一把。   来到宋猷烈面前,把小方盒往桌上一扔,说“以后要是有那个婊.子给你推荐这个,不要去理会,烦了就用你的方式让她闭嘴。”   宋猷烈看着她。   对了,他戴着耳麦。   拿下他的耳麦,戈樾琇打算把话再说一遍时。   “没人和我推荐这个。”宋猷烈冷冷说着。   这是戈樾琇没想到的。   一时之间,呆呆看着他,把宋猷烈的话来来回回想了几遍。   宋猷烈的意思是说,套是他自己购买了的。   所谓购买是开着车,去某个货物区,挑了超薄型号的,细细观摩一番,放进购物袋,结账,和其他物品一并带回。   脑子有点懵。   下意识问:“宋猷烈,你……你知道那个是……是用在什么用途上的吗?”   “德国品牌,网上评价很好,一千名用户有近九成勾了用起来零距离感选项。”他说。   脑子更懵了,所以说宋猷烈知道这玩意用途来着?   “你……你购买那个……那个做什么?”问。   宋猷烈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她就往后退,退到游戏区,拿东西扔他,沙发靠垫,零食包,能扔的都往他身上扔了。   “戈樾琇,过来。”他和她说。   “我不。”   “过来。”   “我不——”   下一秒,她被他横夹着往洗手间,打开洗手间门,牙膏牙刷往她手里塞。   “干什么。”   “把牙齿刷干净。”   “我不。”   他也不生气,岔开话头问她今天带回来的花漂亮吗?   宋猷烈干嘛要把话题扯到花身上啊。   “戈樾琇,如果我告诉你花不是小姑娘送的……”   停,停!   “你出去我就刷牙。”她和他说。   他这也是为她好,吃了那么多零食,自然要刷牙,那就刷牙吧。   宋猷烈离开洗手间,戈樾琇拿起牙刷,一边刷牙一边想着他带回来的小方盒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地,脸开始发烫。   刷完牙,打开洗手间门,戈樾琇就看到靠在一边的宋猷烈。   难不成他是怕她骗他。   以及,她刷牙不刷牙关他什么事情。   但她现在不想和他讨论这件事情,她得回房间睡觉了。   路被堵住。   低下头,不去看他。   她往左,他就跟着她往左,往右,他就往右。   “干……干什么?”舌头有点不利索。   “刷牙了?”他问,声音很轻。   点头。   “戈樾琇,你一直低着头很可疑。”   这话让戈樾琇心里气坏了,他在怀疑她没刷牙。   “刷牙了,刷牙了。”嚷嚷着手去推他,一会儿功夫,她已经被他堵在墙角处,而且……而且他还动手动脚的。   一边动手动脚的一边说可你一直低着头。   “是啊,我没刷牙,我讨厌刷牙,我是骗你的。”本来,她应该是这样冲他吼过去的。   可没有,不仅没口头还击,连行动也没有,起码应该拿开他伸进她衣服里的手,在这个房间里,他说了,他要讨一门媳妇,他要对媳妇好,赚一百万给七十万。她什么也没干,任整个身体被挤到阴影处,又被从阴影处带离,灯光有些刺眼来着,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低声说着,灯,把灯光了。   片刻,房间陷入了黑暗。   周遭只有从平原传来的微光。   戈樾琇比昨天又晚一个钟头起床,今天是礼拜天,宋猷烈说今天会在家。   宋猷烈今天会在家,目光沿着天花板,慢吞吞转向窗外,浅色窗帘外映着晴朗的天空,今天天气很好来着。   戈樾琇已经很久没有关注天气了。   钟表定额在十点整。   周遭静悄悄的,是戈樾琇喜欢的那种安静。   戈樾琇的世界有两种安静,第一种安静又空又大,但不管多大多空总是有一个框架如影随形,那框架常常让她生出窒息感;第二种安静格局很小,周遭有湖有风有道路,也有若干声音,但她不怎么排斥。   再不起床的话,玛丽安就要说她偷懒了。   单脚触到地面,站起,那一下。   差点瘫倒在地。   这是怎么了?   不信邪,稳住,单脚站着,那状态似乎她是几百斤的胖子,体重太重导致于单脚无法支撑。   站立也只不过是几秒钟功夫,腿就开始微微颤抖。   心里叹气,看来她还真是老了,没事,顾澜生和她同岁,她老他也跟着她老,一想起顾澜生,戈樾琇才发现她一个礼拜没联系上顾澜生了,这一个礼拜里顾澜生倒是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没接,就只发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   他们约好的,一个礼拜至少电话联系一次。   电话待会再打,现在她得先填饱肚子。   迈出的腿有些虚。   看来,她以后得加强锻炼。   冰箱贴着宋猷烈的便条,他去一趟生态园,早餐超过九点半的话得放微波炉再热一次,以及……今天午餐到外面吃,位置他已经订好了。   已经订好位置,看,说得这么肯定,就好像她什么都得听他似的。   那要不要听他呢?   戈樾琇想了想,她好像很久没到外面吃一顿像样的午餐了,更有,她好久没穿得漂漂亮亮吃一顿像样的午餐了。   宋猷烈说十一点半出门,给她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匆匆忙忙吃完早餐,戈樾琇回到房间挑衣服,还是宋猷烈带回来的那几件,挑来挑去也就那件石榴红的衬衫看着好点。   挑完衣服,戈樾琇想起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她最近似乎在着装上上心了,这事情要是传到外公那里,外公肯定乐坏了,坨坨也像正常姑娘一样注意仪态外貌了。   外公……   呼出一口气,赶紧把外公那张脸从脑海中甩开。   她现在心情很不错。   要知道,戈樾琇心情很不错的时间总是很少。   对了,她还没给顾澜生打电话,打完电话才能穿得漂漂亮亮去吃午餐。   找了一圈,戈樾琇没找到手机,来到隔壁房间,想了想,才打开那扇房门。   也不知道怎么的,从房门打开,她的呼吸就变得困难了,是因为房间主人不在吗?   可她又不是来偷东西的,她只是来找回她手机,没必要觉得心虚。   看到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戈樾琇心里松下一口气,她昨晚在宋猷烈房间打游戏吃零食了。   手机果然落在宋猷烈的房间里,一定是她昨晚打游戏机太困了,回房间时没注意到。   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拿回手机。   床头柜抽屉没锁。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她打开那个床头柜抽屉,抽屉里不起眼的所在放着一个小方盒。   打开小方盒,数了数,少三个。   顿脚,把小方盒放回去;再顿脚,她打开抽屉干什么?这是宋猷烈的私生活,管他少了三个还是四个。   她一点也不关心宋猷烈的私生活,而且,这是正确的,戴套做是一种基于对女性的尊重。   脚步飞快。   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似乎觉得还不保险,锁上房间门,戈樾琇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呼——   那口气刚松下,脑子迅速想起宋猷烈说的那番话:讨媳妇,生孩子,一年赚一百万就给七十万家用。   宋猷烈这个想法很不错,这个世界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每年可以从宋猷烈手中拿到七十万家用。   那一定世上最美好最纯真最善良的女孩吧,最重要的是,这女孩要身心健康。   身心健康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隐隐约约中,戈樾琇想起了那抹抹茶色。   抹茶色的女孩。   其实,纯真、善良、美好还身心健康的姑娘早就有了,也如命定般出现在宋猷烈的生命里。   只是现在,那女孩没有了,没有了。   是她的错,是她任性贪婪所导致的错。   颤抖的手从包里拿出那只耳环。   耳环吊坠从眼前垂落,是含苞待放的桔梗花。   没错,戈樾琇是喜欢吉梗花的,但耳环不是送給戈樾琇的。 第58章 心怦怦跳   颤抖的手从包里拿出那只耳环。   耳环吊坠从眼前垂落,是含苞待放的桔梗花,戈樾琇是喜欢吉梗花的,但耳环不是送給戈樾琇的。   曾经,这只耳环被放在很可爱的小礼物盒里,那时是一双。   那是个黄昏,戈樾琇和往常一样打开宋猷烈房间,然后她就发现那个小礼物盒。   小礼物盒不是她喜欢的,但盒里放的小玩意是她喜欢的,一双耳环,耳环吊坠是含苞待放的吉梗花,浅色调。   从宋猷烈房间找到这样的东西太奇怪了,而且,小礼物盒被放在极隐秘的所在。   戈樾琇喜欢翻宋猷烈的东西,别误会,她无偷窥癖好,她只是单纯喜欢翻宋猷烈房间而已,这种癖好可解释为关心。   这世界,小姨和宋猷烈是戈樾琇最“关心”的两人。   拿着耳环在自己耳朵比划着,怎么看都很合适来着,可惜,她没穿耳洞。   她没穿耳洞,但宋猷烈却买了耳环,这个想法瞬间让戈樾琇每一缕思绪竖立起来,备战状态瞬间开启。   板着脸,细细检查小礼物盒。   果然,她在小礼盒最底层看到一张生日便签,便签收件人名字不是戈樾琇。   自然不会是戈樾琇。   但便签字迹是宋猷烈的。   离开宋猷烈房间,戈樾琇去打了耳洞。   次日,吉梗花耳环戴在新打的耳洞上,穿着和耳环很配的衣服,站在甲板上,拨开长发,让耳环露出。   笑嘻嘻问宋猷烈耳环美吗?   男孩力气很大,硬生生从她耳朵拿下一只耳环,耳洞是新打的,她皮肤是敏感体质,那双耳环戴着时,即使不动也已经很疼,更别说被他硬生生扯下。   扯完一只,又想来要另外一只。   当时,游艇已经开到深海区,对于深海区海水戈樾琇是惧怕的,惧怕到什么程度呢?惧怕到看一秒钟就头晕,再看一秒就手掌心冒汗。   可那时,戈樾琇没觉海水可怕,一丁点恐惧都没有,因为不害怕吹牛起来很容易,其实当时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在吹牛。   她和他说:“你要是再和我讨要另外一只耳环的话,我就跳下去了。”   他是知道的,她不会游泳。   他看着她,手一扬,被他夺走的那只耳环沉入海底。   另外一只耳环戴在她一边耳朵上,戴了一整天。   至此,戈樾琇没再戴过那只耳环,但她一直把那只耳环留着,一直留到今天,连同耳洞。   看看,那时的她脸皮有多厚。   脸皮厚,也贪婪。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戈樾琇从回忆的旋涡拽了回来。   谢天谢地,这也是戈樾琇最讨厌的回忆之一。   电话是顾澜生打来的。   随手把耳环放在桌面上,来到露台,此处可以避开通话时雷达干扰的电磁声。   顾澜生问她现在在哪里。   她问他如果说现在她在一位大人物家里帮佣信不信。   “信。”   戈樾琇说什么顾澜生都要信,这是他们约好的,同时,顾澜生说什么戈樾琇也要相信。   “戈樾琇,两个礼拜了过去一个礼拜。”顾澜生说。   是啊,两个礼拜过去一个礼拜了,再过一个礼拜玛丽安就回来,这里也没她什么事情了。   顾澜生说他打算在约翰内斯堡多呆一段时间。   戈樾琇没问他一段时间是多少时间,对于段然的死顾澜生还是没能放下,顾澜生看似随性散漫,但当真较起劲来比谁都固执。   固执且骄傲。   “你会陪我吗?”他问她。   目光落在远远的地方,说会的。   一直都是顾澜生陪戈樾琇,现在,轮到戈樾琇来陪顾澜生了。   结束电话,离开露台。   脚步在跨入房间时猛然停顿,宋猷烈在她房间里,正背对着她。   片刻,收回脚步,身体侧到一边,站停着,戈樾琇决定数数:一颗橄榄树、两驾马车、三只松鼠、四……   脑子一片空白。   眼睛不听使唤,去找寻那抹背影。   现在,宋猷烈手里正拿着那只桔梗花吊坠耳环,因背对她而站,她无法看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风起,帘动,被他拿在手中的吉梗花也微微晃动,可他一动也不动,如被石化,该是怎么样的专注度才能让一具血肉之躯如磐石般。   如果非得说出作为一名精神分裂症病患若干优点的话,这若干优点有一样就是思维比正常人来得敏锐,所谓敏锐其实也可以解释为直觉。   据说,华盛顿会让高智商的精神病患者对付一些犯罪天才,当测谎机对于这些犯罪天才们束手无策时。   直觉。   那么,直觉此时此刻告诉她什么呢?   初恋会在一名成年男子心中占据多大份量,不得而知,也许连当事者也无从解答。   时光在悄然流逝着,某天,昔日打算送给初初心动的女孩的物件阴差阳错出现在眼前时,忍不住伸手触摸,像年少时在柠檬园里轻触心爱女孩的柔荑。   平原的风一拨又一拨,窗帘一次又一次被掀开,立于窗前的那抹身影纹丝不动着,戈樾琇想,要不要上前,一拳拍醒他。   但若是,拍不醒呢?   拍不醒还是好的,最怕地是,他回过头来,用让她特别害怕的眼神看着她。   看着她,手一伸,就把她推到游泳池里。   那个游泳池现如今戈樾琇还记得,据说是比弗利占地面积最大的游池,周遭被绿色植物覆盖,日落时分就变得阴森森的,当然,这是戈樾琇的观感。   之所以有那样的观感是因游泳池曾溺死过一名未成年女子,这名未成年女子是戈鸿煊朋友的情人,当晚一群人玩得很嗨,警察上门时,这名未成年女子不着片缕被强按在水下,对于亿万富翁们来说,和未成年女子扯上关系是一桩丑闻。   当时,宋猷烈看她的眼神让她相信,自己会成为这个游池第二个溺死的人,他把她推下水时她没呼救,因为呼救也没用,宋猷烈选了很好的时间点,这个时间是泳池工人的晚餐点,而且角度也是巧妙避开监控镜头。   睁眼时,天已黑透,她躺在游泳池沿边,周遭无人,看来她这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穿上鞋子,慢吞吞回她房间。   当晚,戈樾琇做了噩梦。   视线从宋猷烈身上收回,和那天一样,托着脚步,慢吞吞往露台方向。   也不知道发呆多久,背后传来脚步声。   转过头去。   白色牛津纺衬衫配修身卡其裤,这身穿在宋猷烈身上比封面模特好看可不止一百倍,真是好看不止一百倍,就像她几天前说的。   几天前,翻男装杂志时,指着那期最佳搭配信誓旦旦,宋猷烈这身穿在你身上肯定会好看一百倍。宋猷烈看都没看。   “你要是肯穿上它,我和你全天约会。”说完就后悔了,庆幸地是宋猷烈没把她话当回事,也没去翻杂志。   真是……天上掉下了大秀色。   他来到她面前,细细端详她的脸,说了一句“脸色有点糟,我打电话让医生来一趟。”   戈樾琇皱眉。   “怎么了?”他问。   “这样一来,你就可以赖掉午餐是不是。”叉腰。   他淡淡笑开,刚笑开,眉头又皱起。   “怎么了?”这次轮到她问他。   他把她的手从腰侧拿下:“不要养成叉腰的习惯。”   “叉腰怎么了?!”戈樾琇心里不高兴。   “粗鲁。”他说。   “粗鲁怎么了,粗鲁怎么了?!”挣开他的手,叉腰挺胸。   “戈樾琇。”宋猷烈倒退两步,横抱胳膊,“为什么让你不要养成叉腰的习惯,想听真正的原因吗?”   所以说,粗鲁不是真正的原因了?   等了三秒,宋猷烈还是没告诉她,倒是,他眼睛一点也不客气,压根没从她胸前离开的意思,双颊染红,可因宋猷烈还没告知她真正原因,她不能鸣鼓收兵。   “还不说?”很是不耐烦的语气。   “戈樾琇,等你以后胸部下垂了,你一分钟爱叉几次腰都没关系。”   低头看着自己因叉腰动作更显圆鼓鼓的胸部,迅速放开手。   这话分明是语言上的性骚扰。   宋猷烈定的餐厅在北部郊区,餐厅老板是希腊人,餐厅主打地中海风格,蔚蓝色混合轻纱幔帐,可以一边用餐一边看海豚表演。   他们的座位在第三层,位置处于看海豚表演的最佳角度。   环顾四周,第三层只有他们两人,嗯,她的甜莓现在也讲究排场了,有钱公子哥讨好女人们的技艺都学到了。   只是,她不在他讨好的女人之内,等用完午餐她得提醒他。   还没等她提醒,他就先说了:戈樾琇,别得意,这是实践过程。   也就是说,她只是他未来和女人约会的试验品。   一顿午餐下来,戈樾琇都忍不住嫉妒起宋猷烈未来的约会对象了。   她的甜莓除了秀色可餐之外,还很会照顾人,虽然火候还稍微欠缺一点,但他绝对是那类不需要老师担心的好学生。   离开餐厅,他们去了周末旧货市场。   逛旧货市场的大多是外地游客,背包客居多。   旧货市场和跳蚤市场的形式差不多,都是兜售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小贩个个能言善道,德语会一点法语会一点阿拉伯语会一点,中文自然不在话下,他们从这个摊位来到那个摊位,戈樾琇手在这个稀奇玩意摸摸又拿起那个稀奇玩意瞧瞧,兴起时还接过小贩的放大镜煞有其事研究,而宋猷烈则站在一边等着。   看看,她的甜莓表现多好,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那对男女,女人每停下脚步男人就要么催促个不停,要么就刷手机。   放下放大镜,刚直起腰,一只银饰手镯就递到她眼前,拿着手镯的女人大门牙特别的抢眼。   “很漂亮吧?”大门牙女人精明得很,一看是亚洲面孔,第一时间选了中文。   中文不是很地道,但诚意可嘉。   戈樾琇点头。   大门牙女人立刻窜到宋猷烈面前,这次换成英文:“你女朋友说漂亮,一百美元。”   那玩意一百美元?乌干达旧集市二十美元三个。   还没等戈樾琇拆穿狮子大开口的小贩,小贩已经把一百美元美美放进了腰包里。   宋猷烈掏的钱。   算了,就当是给小贩改善今天的伙食吧。   小贩把手镯交到宋猷烈手上,一个劲儿以眼神鼓动。   漂亮的中国小伙很聪明,马上意会到了,拉起一边姑娘的手。   手被动戴上手镯,本来戈樾琇是想脱下的,但手一晃动手镯就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听着很是悦耳。   再晃动几次,越听越好听。   抬起头,宋猷烈正注视着她,眸底有淡淡笑意,白色牛津纺衬衫把那抹笑意衬得让她……让她像回到儿时,心里和自己说不要去看,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有什么好看的,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去追寻,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可真好看,和妈妈一样好看。   走了几步,后知后觉,戈樾琇想起那小贩以“女朋友”来称谓她,一男一女结伴出游很自然会让人往男女朋友这个方向联想,戈樾琇和自己说。   离开旧货市场,他们去超市采购,他推推车,她挑货物,周日人很多,到超市购物多数为女性。   可真要命,戈樾琇挑了最丑的眼镜。   最丑的眼睛戴在宋猷烈脸上,让戈樾琇恼怒地是,丑眼镜没让宋猷烈变丑,那就再来丑帽子,丑帽子和丑眼睛把宋猷烈的脸遮挡住了四分之三,但身材是遮挡不住了。   催促宋猷烈结账。   结完账,四点二十分,回家刚好赶上做晚餐。   五点,车开进车库。   熄灯。   车库灯没开,仅有的光源来自于左上角通风口,从通风口射进的光线呈橘红色泽,光线在经过分散之后变成暗红。   是那种会让人精神变得懒洋洋的暗红色。   解安全带时,戴在手上的手镯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戈樾琇想起那个小贩说的话,小贩说你女朋友说漂亮了。   女朋友?她可从没想过成为谁的女朋友,戈樾琇是属于自己的,永远。   解开安全带。   车门却被锁住了。   “干什么?”叱喝。   宋猷烈摘下丑眼镜,把丑眼镜戴在她脸上。   “不喜欢那些女人看我?”握住她肩膀,问。   “你喜欢一直被女人盯着瞧?”反问到。   片刻。   “我不讨厌被女人盯着瞧。”宋猷烈说。   细细看着眼前这张脸,表情认真,说话语气也认真。   很好,很好,她这是多管闲事了,他很享受被女人看的滋味,宋猷烈和别的臭男人没什么两样!   想强行打开车门的手被牢牢握住。   你瞪我,我瞪你的。   可……可不知道怎么就吻上了,是因为距离太近了吗?   近到往前一点点就可以吻上了,眼镜从脸上脱落,副驾驶座位往后倾斜,她的身体也跟着副驾驶座位往后倾斜,他贴着她,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拼命推他,但手掌绵软无力,最后只能双手护住自己衣领领口,低声哀求,不要,宋猷烈,手快拿开。   “求你了。”她心里是慌张的,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通风口处,伴随他越发深入的动作,心里越来越急,一急——“等晚上……晚上再给你。”这话轻飘飘从她口中溜出。   他趴在她身上喘息,她一动也不敢动,脑子一片空白,听听她都说了什么?   这话要是让外公听了非得气死不可。   不不,刚刚那话有可能是来自于她的幻觉,对于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来说,幻觉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暗地里松下一口气。   下一秒——   “戈樾琇,你说的,等晚上。”   “啊?”   “信不信,今晚可以用掉四个。”宋猷烈又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今晚可以用掉四个,简直是莫名其妙,宋猷烈今天吃错药了?没好气推着他:“快开门,我肚子饿。”   宋猷烈笑着,捏她小腹的手很是轻佻。   慌慌张张,捡起丑眼镜戴上,戴上眼镜后,戈樾琇才松下了一口气。   宋猷烈提着购物袋,她垂头跟在他身后。   出了车库,宋猷烈大声叫了声“戈樾琇。”   “干嘛?”冲冲抬头,心里还在纠结关于“看宋猷烈的女人”这个问题上她没讨到便宜。   一抬头,心里更恼怒,宋猷烈那张漂亮的脸蛋再配目前盛行欧洲的极简主义搭配,不招蜂引蝶都难。   脚下刚好有个从树上掉落的干果壳,顺脚,把干果壳朝宋猷烈踢。   干果壳把宋猷烈的白衬衫踢出了个小小的灰印子。   宋猷烈可是爱干净的孩子,拔腿就跑。   没几步就被他单手拦住,就这样他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夹着她。   又……又来了。   挣脱不开,就大声嚷嚷,她又不是什么货物。   “吵死了,戈樾琇。”   声音瞬间再飙高:“你再不放手的话就要遭殃了,宋猷烈。”   一大一声的“宋猷烈”重叠。   更小的那声“宋猷烈”躲在她的声音背后。   两声“宋猷烈”同时落下。   夹着自己的手松开。   “砰——”一声。   跌落在地上的不是什么货物,而是戈樾琇。   戈樾琇没想到宋猷烈会忽然间松开他的手,这忽如其来的状况让戈樾琇有点呆。   看清楚状况后。   戈樾琇理解了宋猷烈为什么会忽然间松开他的手。   因为,那个五月女孩就站在那颗树后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三方会谈来了~咳咳,我顾二还有伟大的隆重的气死我甜莓的【嫁给我吧。下】重头戏。 第59章 心砰砰跳   戈樾琇没想到宋猷烈会放开她的手。   屁股着地,跌坐在地上,那一下也没多疼,就觉得浑身骨头麻麻的。   这个混蛋,这是他报复她弄脏他衣服的方法吗?太幼稚了。   很快,戈樾琇就知道不是了。   位于平原上的那幢住宅被矮围墙包围着,围墙门一左一右种着两颗烛台树,烛台树横伸的枝桠形成了天然的拱形门。   左边烛台树下站着短发年轻女子。   这名年轻女子几天前还让戈樾琇耿耿于怀。   May,五月女孩。   这就难怪她会被卸货物般的卸落在地上。   和别的姑娘拉拉扯扯,真命天女忽然出现,多多少少会被吓一跳。   只是,宋猷烈的反应会不会有点过度了?   她和他又不是见不得光。   这会,她在地上呢。   看了直直站着的宋猷烈一眼,戈樾琇觉得不能指望宋猷烈拉她一把。   只能自己起来了。   拍了拍手,脚发力。   也没觉得多疼啊,为什么脚一点都使不上力气。   戈樾琇第二次尝试从地上站起,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这会儿才想起她来了。   已经不稀罕了。   一把拍开宋猷烈的手,心里祈祷起身姿势一定要干脆利索。   谢天谢地。   站直身体,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眼镜。   戴上眼镜。   本来,她应该走到那位五月女孩面前和她打声招呼的,再顺便为那天在电梯上发生的事情道个歉。   走了几步,反过来想,五月女孩是来找宋猷烈的,又不是来找她。   至于道歉——戈樾琇承认,现在心情有点不美好,心情不美好会导致道歉言不由衷。   打消上前的念头。   低着头,从五月女孩面前匆匆走过。   余光中,站在树下的人一张脸苍白,嗯,手里还拿着花来着。   那一刻,戈樾琇心里暗中快活,看看,胡思乱想上了吧?兴冲冲买了花借着周末时机来到心上人家门前,想给心上人一个惊喜,结果……够呛。   戈樾琇还想,她要不要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让五月姑娘带着满腹疑惑离开。   围墙门是拉闸式的,在拉开围墙门之前还得输入密码。   想必,五月姑娘此时一定是虎视眈眈看着她的背影。   好极了。   抬手,落在数字上的手指飞快,一阵阵“滴滴”拉开围墙门,这下心如死灰了吧:心上人的房门密码那女人运用自如。   挺直脊梁,跨过门槛,沿着小径,一步步往前,上了台阶,一节,两节、三节。   走完台阶按理说应该直奔门,但这时,脚步停顿了下来。   站在那里,回看。   透过打开的围墙门,戈樾琇看到穿着帆布鞋的四只脚,四只脚鞋头相对,隔着约两个脚步左右距离,男式帆布鞋是深色牛仔布料,女式帆布鞋是浅色牛仔布料。   人配,鞋子也配。   掉头,这一次脚步做了正确的选择,往着那扇门。   推开门,往自己房间。   打开房间,把自己的身体往床上重重一甩,背朝门口,看着窗外发呆,看完窗外发呆后看天花板发呆。   天花板看烦了看窗帘,窗帘没看头了开始数数。   一棵面包树、两个玉米棒、三朵向日葵……九十七次龙卷风、九十八只大白鲨、九十九只深海幽灵、一百……一百……   呼吸困难,满头大汗。   “一百颗星星。”很是温柔的声线在她耳畔。   那是顾澜生的声音。   “戈樾琇,没有龙卷风、没有大白鲨、没有深海幽灵,只有星星,一颗星星,两颗星星……”还是顾澜生的声音。   顾澜生。   顾澜生真是解救于戈樾琇地狱的天使。   拭去额头上的汗水,闭上眼睛。   眼睛刚闭上,开门声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来到床前,低低叫了一声“戈樾琇”。   没有应答。   小会时间,关门声响起。   周遭静寂成一片。   “戈樾琇,快睡觉。”有人在她耳边柔声说着。   嗯,戈樾琇,快睡觉。   好好睡上一觉。   什么都回来了,骄傲、虚伪、任性、防卫、自私都会统统回来的。   再睁眼睛时,天已经黑了。   看来她这一觉还挺长。   打开灯,差不多七点半时间。   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整理完头发,收拾房间时戈樾琇看到那只吉梗花耳环,还放在她早上随手搁下的地方。   盯着那只耳环足足看了不下三秒,脑子努力去想象,这只耳环戴在那位抹茶色的女孩耳朵时的模样。   耳环从一开始是宋猷烈打算送给那位抹茶女孩的。   较为遗憾地是,她没能凭想象拼凑出吉梗花耳环戴在女孩耳朵上的模样。   但戈樾琇相信,一定会非常合适。   戴着心上人送的耳环,抹茶女孩一天天成长,十八岁生日,二十岁生日,又一个春去秋来,女孩长成亭亭身姿的大姑娘。   凑过去一看。   眼眸潮湿成一片,长成大姑娘的抹茶女孩剪短了头发,站在烛台树下,手里拿着花。   有一句话是这么讲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看来,她的甜莓还是忘不了最初他想送耳环的女孩。   五月女孩也不错呢,戈樾琇想。   把耳环放回包里,一百美元的手镯还戴在手上呢,脱下了手镯。   有些错误,犯一次已经够了。   有些的错误犯一次就足以劳筋伤骨。   对着窗外,深深呼出一口气。   打开房间门。   整个房子灯火通明,从餐厅传来男女低低说话声,侧耳听,语气轻松融洽,放轻脚步。   站在餐厅门口,清咳一声,正在布置晚餐的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   触到宋猷烈的视线,狠狠瞪了他一眼,冲着五月女孩笑。   女孩一呆,片刻,还以微笑。   五月女孩冲她微笑时,宋猷烈已来到她面前,说了一句“饿了吧。”   点头,的确,她是饿了。   今天晚上终于不是番茄意大利面了。   餐桌上的菜色一看就不是来自于宋猷烈之手,北京炸酱面看着很地道,炸酱面配番茄白菜汤,这是老北京人喜欢的配菜方式。   看来,五月女孩是北京人。   她也是半个北京妞来着,给五月女孩的笑容弧度加深了一些。   戈樾琇在五月女孩对面座位坐了下来,刚坐下,宋猷烈就坐上了她左边座位上,五月女孩看了宋猷烈一眼,低头。   片刻,再抬起。   一顿晚餐下来,五月女孩双颊已失去之前的红晕,想必,炸酱面也是勉勉强强吃完,也许,她的勇气只能到处为止了。   因好奇和心上人拉拉扯扯的女人是谁,在明知不可行的情况下,跟着心上人来到他家里。一门心思想从心上人口中得到解释,强打精神赔上笑脸,一颗心七上八下,好不容易等来那女人的露脸,原本以为心上人会为二人作介绍,但心上人非但没有,还和那女人坐在一起:这是一种暗示行为吗。   一顿晚餐下来,炸酱面味道怎么样她压根不清楚,她只知道心上人是先给那女人倒的水,虽然,他也给她倒水了。   到了这个时候,勇气已是所剩无几。   一点自尊支撑着她把炸酱面吃完,吃完炸酱面,从座位站起来,她现在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   再不离开的话,眼眶里的眼泪说不定就掉落了下来。   二十出头的姑娘,对待感情的表现力还是有所欠缺,敏感且脆弱。   五月女孩站了起来。   戈樾琇没给她提出告辞的机会,笑着说:“我应该还缺你一个道歉。”   “啊——”   “电梯、玩具枪、换装舞会。”戈樾琇给了几个关键词。   “啊?”五月女孩一脸茫然看着她。   那天在电梯里的表现很机灵来着,这会儿怎么反应这么迟钝,看来真是方寸大乱了。   “那天在电梯里用枪指着你头的人是我。”带着一点洋洋自得的语气。   “原来……原来是你。”   戈樾琇站了起来,朝五月女孩微微欠腰,正经八百道起歉来:“对于那天在电梯发生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片刻。   “没事,没事……”五月女孩摇着手,她似乎从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中嗅到别样的事态发展,表情没再像之前那般刻板。   好了,道歉完了,接下来就是自我介绍的时候了。   在自我介绍之前,她得好好斟酌一下用词。   还没等戈樾琇理出简洁顺畅的自我介绍方案,宋猷烈就冷冷叱喝:“戈樾琇。”   “干嘛?”瞪了他一眼。   明白了,她的甜莓这是怕她捣乱,就像她上次破坏他和抹茶女孩的好事;她的甜莓可是在怕她忽然间蹦出“啊,我是他的同居人”类似这样的话吗?   不,不会。   戈樾琇不会再干那种傻事了。   宋猷烈脸色凝重,眼神更是带着满满警告,还是最高级别的红色预警。   以为光警告眼神吗?不,此时此刻,从手腕处传来的剧痛感让戈樾琇呼吸困难,手掌心冒汗,胃部翻江倒海。   庆幸地是,餐巾挡住了两双紧紧握住的手。   侧过脸,面对着五月女孩。   说:“我叫戈樾琇。”   自我介绍时用的是中文,五月女孩档案说了,中文是她的母语。   疼,疼死了。   从手腕处传来的更盛,心里怀疑,她若是再开口,她的骨头会因无法承受那力道,化成灰。   天地良心,她现在也在承受着内心煎熬。   面对五月女孩。   缓缓开口:“我叫戈樾琇,是宋猷烈的表姐。”   贺竺和贺烟是姐妹,戈樾琇是贺竺的孩子;宋猷烈是贺烟的孩子,按中国传统亲属关系,她和宋猷烈是表姐弟。   她叫贺知章“外公”;宋猷烈也叫贺知章“外公”。   她的外公总是不厌其烦在她耳边唠叨“坨坨,你要是能有阿烈十分之一懂事,不,是百分之一懂事外公就知足了。”   以前,这念叨要是让她烦了,她就会去找宋猷烈麻烦,找宋猷烈麻烦的方式现在想想应该被归结为“另类”。   现在呢?   外公,现在坨坨懂事不。   你看,她都不给阿烈做添堵的事情。   扣住她手腕的手松开。   戈樾琇大大松下一口气,刚刚她疼得眼泪都差点掉落了。   微笑看着五月女孩。   她的这番自我介绍宛如仙丹妙药,前一秒还煞白的脸这一秒迅速变得红扑扑,红得都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眸也在瞬间被注入活力,眼里眉梢流光溢彩,顾盼生辉。   声音更是脆生生的:“很高兴认识你,我的英文名字相信你已经清楚,但我的中文名字你一定不知道。”   女孩伸出手。   眼娇声俏:“我的中文名字叫做张纯情,弓长张,纯粹的纯,情感的情。”   张纯情?这张脸倒是很符合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套在那位抹茶女孩身上也应该很合适吧,戈樾琇想。   看着停在空中的手。   手的主人正眨巴眼睛瞅着她,细看,可以窥见她眉宇间丝丝讨好:眼前的女人是心上人的表姐,可她刚刚都干了什么,以那种心态去怀疑眼前的人,真真是太不应该,丝丝讨好中又凭添一点愧疚之感。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缓缓伸手。   戈樾琇和张纯情没能成功握上手,因为宋猷烈抢在她之前拉起张纯情的手。   他的手白皙修长,她的手白皙秀气。   人配,鞋配,手也配。   张纯情走了。   离开前张纯情还趁着宋猷烈去拿车钥匙稍微卖弄一下她的小聪明“我猜,你和宋猷……宋先生从小关系一定很好,所以,你们偶尔会来一场比较另类的见面方式,我猜,当时指着我头的是一把□□。”   看看,这么迫不及待想和她套交情了。   “你猜得没错。”莞尔。   “你笑起来真好看。”语气很像一回事。   “只是笑起来好看吗?”   “头发也漂亮。”想起什么,补充到,“当然,脸也漂亮。”   夸她脸漂亮时目光却是放在她胸前,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也许想顺道夸一下心上人表姐的身材,可联想到自己的,最终,带着一点点微妙的心态咽下了话。   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到了一定境界的话,据说可以掌握到一定的读心技能。   宋猷烈送张纯情回家了,她以宋猷烈表姐的身份也装模作样了一番。   面对她好言好语追上去叮嘱“开车小心一点”宋猷烈冷若冰霜。   从“电梯事件”以及几个小时前门口的“拉拉扯扯”的行为都足以告诉外人,那表姐弟两感情很好。   可不能穿帮,抬手作势要打他,手连他衬衫边还没碰着,就被一掌推开。   好家伙,那一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好吧,就当是再一次让人看笑话了,灰头土脸爬起。   狠狠瞪了宋猷烈一眼,目送宋猷烈打开副驾驶车门,张纯情眉笑眼笑弯腰,想起什么,隔空抛来一句:“你要是想找人陪你逛街,可以找宋猷烈要我的电话号。”   这会,不是宋先生了。   “好。”回答。   “再见。”她和她挥手。   “再见。”微笑注目,做出挥手动作。   眨眼功夫,车子消失在平原上。   慢吞吞转身,慢吞吞回走,一边走一边想着,她要不要回房间收拾行李,一走了之,反正,这事情她常干。   可,她的护照身份证记者证卡都不在她手上,她要往哪里走?而且,这里是叫不到车。   回到房间,戈樾琇还是想不出一个头绪来。   烦死了,想当一回好人怎么这么难。   脸深深埋在被单里。   周遭静寂。   “别找借口了,胆小鬼。”一个声音忽然间冒了出来。   是谁?   睁开眼睛,十二岁的戈樾琇站在梧桐树下。   枕头朝那个方位砸去。   “滚,戈樾琇已经长大了,长大了!不是十二岁,更不是十六岁,是二十六岁!”   十二岁的戈樾琇还是站在梧桐树下,直勾勾看着她。   把自己的身体藏在被单里头。   从手腕处传来的剧痛似乎一秒也未曾消失过,都蔓延至心里,五脏六腑揪着,那感觉像一名胃部千疮百孔的患者病发时。   会不会,她就这样痛死。   思绪陷入混沌。   也许她是睡着了,也许是休克过去了。   世界陷入黑暗。   眼帘伴随回归的思绪掀开。   从阳台处传来的那一点猩红是房间唯一的光源,看得她眼睛一阵刺痛。 第60章 回忆杀.猫吃了金丝雀   半夜,戈樾琇醒来。   从阳台处传来的那点猩红是房间唯一光源,看得她眼睛一阵刺痛。   没多想,从床上起身,打开阳台门。   发现,有个人站在她阳台上,她房间是反锁来着,怎么他跑到她阳台来了,再一想,宋猷烈要到她阳台来太容易了。   他房间也有阳台,怎么跑到她阳台来抽烟了。   还有,抽烟对身体不好。   手已于她思想之前,去抢他的烟。   他一个反手,她的身体轻飘飘往着阳台外,腰以倒V姿势被动挂在阳台沿上,脚离地面,上半身垂落至阳台外侧。   半空中抖动的长发告知她,只要宋猷烈稍微一用力,她就像会像那年妈妈一样。   这里是三楼,死不了的话,断胳膊断腿应该不成问题。   对于死亡,戈樾琇还是有一点点敬畏的。   双手紧紧抓住阳台沿。   他再一个发力。   离地的脚尖往着天空,眼看着她要以一种倒栽葱的方式扑向地面,手一抖从阳台脱离,求生本能让它们在半空中挣扎,徒劳想抓住些什么。   最后关头,宋猷烈腿压住她的脚,身体被稳定在阳台沿上,但手已经够不到任何物件,唯有和头发一起下垂,从喉咙口艰难挤出:宋……宋猷烈。   倒着看宋猷烈。   他身体微微往她倾斜,形成俯瞰之状,那声“戈樾琇”带着沙涩。   “千万不要怀疑此时此刻宋猷烈想弄死戈樾琇的决心,很好玩吗?戈樾琇,很好玩吗?”   眼泪横向,夜风轻飘飘把它们从她眼角带走。   “不就是脸蛋还算能看,不就是头发比较顺眼,不就是胸部大一点吗?”   又有眼泪从眼角飞走。   她眼角处的眼泪被风带走了,而掉落在她鼻尖上的那滴液体是怎么一回事?   垂立的双手往上,是想要去触摸他吗?不知道,不知道。   “妈妈生日,连续三年,我以学习忙以工作太多只让人送去礼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外公’我更愿意称之他为‘老先生’,拒绝见妈妈,把自己外公称之为‘老先生’关于这两个现象一直不承认是为了你,戈樾琇那么可恶,怎么可能?!”   “戈樾琇,你要知道,你有精神病患者可以当借口,而我没有,什么可以触碰什么不能去触碰,明文规定,条框约束,即使是这样……还是……每天想亲想摸自己的表姐。”   第二滴液体从天空垂直掉落,这次落于她嘴角处。   胃痛感又来了,天翻地覆。   在天翻地覆中,逢年中国传统节日,外公从他的助手接过平安红包,平安红包坨坨一个,阿烈一个,“谢谢外公。”她的脆生生的,他的则低沉些。   难得有一个闲暇时间,外公左手拉着她右手拉着他,在唐人街时遇到老朋友,乐呵呵介绍,这是我的外孙和外孙女,遇到的人要是外国面孔的话,总是啧啧赞美“我的上帝,他们可真漂亮。”要是遇到东方面孔,则“你一定是姐姐,他一定是弟弟”。时间过得很快,一会儿,被老头子拉在手里的男孩个头一下子超过了女孩,最开始,只是高过一点点而已……   现在,现在已经高过很多了。   “戈樾琇,”他又朝着她靠近一点点,“昨天早上,你一定看到厨房掉落的那些碎片,我相信你很希望那是夜晚小动物们的行为,但很遗憾不是,厨房里掉落的碎片是你的杰作,当时我们衣服都来不及脱,至于昨晚,需要我告诉你,我们用掉了几个套吗?嗯?戈樾琇,好玩吗?很好玩吗?”   摇头,拼命摇头。   宋猷烈这个的混蛋,她要揍他,他在胡说八道。   “细节、时间、地点……”   不,不不!   “闭嘴,宋猷烈你闭嘴。”大力挣扎,眼眶有泪液不断溢出,拼命摇头,挣扎不过了就破口大骂,混蛋,你干脆松手好了,让可恶的戈樾琇找她妈妈团聚去,光骂又这么够,她还得伸脚踹他。力气大得吓人,她一只脚当真挣脱了他,但伴随这个动作,她身体往下坠落——   下一秒,即将往下坠的身体被提起。   一如那年,他把她从水里拽出,在她以为触碰到死亡时。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以为他还任凭她打吗,别做梦了,他更凶,揪住她的衣领,把她大力拽离阳台栏,接住她扑向他的拳头,一个反剪,混蛋,肩膀差点脱臼了,手动不了了,伸腿,此举更是让他逮到了时间差,单腿从她双腿间穿入,他在开她房间的阳台门,混蛋,开她房间阳台门做什么。   打开阳台门,把她的身体狠狠钉在墙上,黯哑的声线在黑暗中越发咄咄逼人,愤怒中带着纠结:“不就是脸蛋还算能看,不就是头发比较顺眼,不就是胸部大一点吗?””   阳台门关上,唇齿交缠。   半梦半醒间,戈樾琇被细微的声响惊醒。   眼睫毛抖啊抖啊,掀开。   淡淡曙光中,是色彩柔和的墙和天花板。   她脸正对这房间门,她睡觉时脸不喜欢面对房间门。   一个翻身。   就那么猝不及防地——   瞅着她的眼眸让她慌张。   宋猷烈这么会和她同在一张床,她这一定是在做梦。   重新闭上眼睛。   温温的气息有一下没一下扑在她脸上,伴随着细细碎碎的声响。   继续闭上眼睛,紧紧闭着眼睛。   只是呵,眼睫毛不听使唤抖动起来,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线,现在是在做梦,是的,现在在做梦。梦里他很坏,坏透了,不给一丝一毫空间,“喜欢吗?”他低声问她,紧咬着嘴唇。“喜欢这样吗?嗯?”声音更低,更沉,他孜孜不倦,而她已经无力去抵抗。   “戈樾琇。”温柔唤着。   就……就要应答出了。   但不能应答,一定不能去应答,她在梦里提醒着自己,但……紧咬着的嘴唇松开“嗯。”   “喜欢吗?”他以温柔嗓音,“回答我,就像昨晚回答我一样。”   昨晚啊……暗沉的夜里,阳台门在砰砰作响着,手紧紧攀住他肩膀,他们就像两个孩子一样在讨论着“戈樾琇,喜欢我这样对你吗?”“喜欢。”“戈樾琇,喜欢我这样对你吗?”“喜欢,混蛋。”“表姐,喜欢我这样对你吗?”“都说喜欢了,混蛋。”   “表姐,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喜欢。”   那声“喜欢”从口中溢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梦。   睁开眼睛。   淡淡的曙光中,他眼神幽冷。   打了一个冷颤。   会打冷颤应该不是梦,对吧。   他看着她,不容许她眼睛有人会躲避,手一扯。   盖在她身上的被单缓缓滑落,身体一览无余展现在他面前。   “早安,表姐。”冷冷的眼眸注视着她,声音却是温柔极了。   逐渐,眼眸蒙上淡淡浮光。   在浮光中注视着他。   你看,不仅是她在使坏,他也很会使坏。   注视着他。   这世界有美好的缘分也有恶毒的缘分,戈樾琇和宋猷烈就是恶毒的缘分。   这恶毒的缘分到底是始于什么时候呢?   是那个雷电雨交加的夜晚?   雷电交加的夜晚,女孩从噩梦中醒来,想要从亲爱的小姨那里寻求抚慰。   女孩没在小姨房间找到小姨,倒是在爸爸的书房看到小姨。   灯光从四分之一门缝渗透出,她站在门外瞅了一会儿。   窗外,雷声夹着雨声。   长长的睡衣裙摆在地上拖行着,无声无息,女孩来到另外一扇房间门,房间里住着小姨的心肝宝贝,从格陵兰岛来的漂亮男孩。   站在那扇房间门外,一颗心平静得出奇。   平静打开那扇房间门。   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的吗?   戈樾琇也不清楚。   也许更早。   关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就像她在十二岁那年妈妈生日时穿的白色纱裙,怎么看都不对劲,一直到那颗鸟屎掉落。   戈樾琇是那颗破坏完美裙子的鸟屎。   占有欲和破坏欲在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蠢蠢欲动着。   ----回忆杀.猫吃了金丝雀---   南开普敦有一个乔治镇,乔治镇是戈樾琇眼中的童话王国。   “贺竺和贺兰是乔治镇最漂亮的女人”,“戈鸿煊是乔治镇的国王”,“宋猷烈是乔治镇最好看的小子”这个戈樾琇给予和她最亲近的四个人的定位。   和戈樾琇最亲近的有四个人:妈妈、爸爸、小姨、宋猷烈。   宋猷烈有双重定位:乔治镇最好看的小子,她的甜莓。   在宋猷烈还没有来之前,戈樾琇阅读过关于格兰陵岛的相关知识,对于那种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岛屿她充满了向往。   有一天,一名叫做贺烟的女人带着从格兰陵岛出生的孩子来到她面前,这把她乐坏了。   格兰陵岛来的小男孩一如她想象中那样,纯粹美好。   于是,守护小男孩的任务就落在她身上,乔治镇都是烟鬼酒鬼。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叫做宋猷烈,爸爸是一名气候专家,某天早上,爸爸亲吻了刚刚睡醒的孩子,说今天回来一定给他带回一只海螺贝壳,格陵兰岛虽然四面环海,但雪亮的贝壳是稀罕物,直到晚上,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一个礼拜后,搜查队把一副眼镜交到孩子手上,眼镜是他们在一块浮冰上捡到的。   半年后,孩子和妈妈离开格陵兰岛。   在爸爸离开的半年时间里,妈妈发现原本性格就很安静的孩子变得更不爱说话。   离开格陵兰岛那年,孩子四岁。   妈妈带着孩子来到被誉为非洲的彩虹国度——南非。   黄昏,一辆车把他们从机场带到一处码头,再乘坐船,他们来到被翠绿山水包围着的山庄。   踏进山庄时,山庄主人一家三口正在用晚餐。   孩子的妈妈名字叫做贺烟,孩子叫宋猷烈。   问他们和山庄主人是什么关系。   最开始的说法是孩子妈妈是山庄女主人的密友。   女主人名字叫做贺竺。   在贺烟和宋猷烈没来之前,山庄女主人已早早为他们准备房间,房间布置都是女主人亲自操刀,女主人还把她很喜欢的两幅画分别放在孩子妈妈和孩子的房间里。   关于称谓。   孩子妈妈直呼女主人名字,而称男主人为“先生。”   至于孩子。   孩子妈妈拉着孩子的手站在男主人面前“他是叔叔”,男主人叫叔叔,那女主人自然是“阿姨”了。   接下来,轮到庄园小主人。   两个孩子站在一起,庄园小主人个头还要高上一点点。   想了想。   “阿烈,叫姐姐。”孩子妈妈说。   孩子看着小主人的鞋。   当天庄园小主人穿着一双芭蕾舞鞋,小主人并不会跳芭蕾舞,但她觉得芭蕾舞鞋漂亮,就让管家带她到百货商场,小主人一穿上芭蕾舞鞋就不想脱下了。   从商场回来不久,就碰到说是从格陵兰岛来的人。   孩子妈妈漂亮,孩子更漂亮,模样完全符合小主人的想象,小主人心情很好,心情好了心就会变得很善良。   “不用,叫我戈樾琇就可以。”很善良的和孩子说。   孩子妈妈没说话。   “就叫戈樾琇吧。”庄园女主人说。   初见,她穿着芭蕾舞鞋,他穿着露出五个脚趾头的凉鞋。   她是酒庄小主人戈樾琇;他是格陵兰岛来的宋猷烈。   她八岁,他四岁。   约半个月后。   又是黄昏,管家把戈樾琇带到花园里。   花园里,有妈妈,有格陵兰岛来的那两人,还有他们家的裁缝。   在妈妈的示意下,戈樾琇穿上裁缝带来的新装,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也有新衣,和她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布料,所不同地是,她的是蛋糕裙配小洋扇手袋,他是短裤配领结。   妈妈说,这是值得纪念的时刻。   摆上画架,让她和格陵兰岛来的孩子站在花园一侧。   妈妈是一名画家。   正值初春,花香怡人,繁花层层叠叠,蝴蝶于花间穿行。   约半个小时后,妈妈完成了她的画作。   戈樾琇凑近一看。   在大片繁华之下,小男孩和小女孩穿着月白色衣服,肩膀挨着肩膀,但是——   画像里头,男孩自始至终眼睛都在看着远方天空;而女孩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看着男孩。   妈妈太坏了。   她也只不过是出于无聊才去看宋猷烈的,她没有一直在看他,就隔一分钟看一次,在她眼睛里,宋猷烈比花园的花还要来得好看。 第61章 回忆杀.猫吃了金丝雀   妈妈太坏了。   她也只不过是出于无聊才去看宋猷烈的,她没有一直在看他,就隔一分钟看一次,在她眼睛里,宋猷烈比花园的花还要来得好看。   不理会她的抗议,妈妈叫着她的名字:“戈樾琇。”   难得妈妈叫她的名字,难得妈妈关注她。   老老实实站到妈妈面前。   妈妈说戈樾琇妈妈要和你分享一个秘密。   妈妈要和她分享一个秘密,戈樾琇心里乐坏了。   “以后,没人时候,她就是小姨。”妈妈说。   顺着妈妈的指示,戈樾琇看到来自于格陵兰岛的女人。   格陵兰岛来的女人在冲她笑,笑起来的模样和妈妈有几分相似。   也许就是这几分相似让她心里不怎么讨厌。   好吧,都没关系。   在妈妈的注目下,点头。   即使心里对小姨这个称谓还是一知半解。   一个阶段后,戈樾琇才稍微理解,妈妈和格陵兰岛来的女人是同父异母姐妹,至于为什么只能在没人时才能叫小姨她是不清楚的。   格陵兰岛来的女人变成小姨,而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就变成了——   “阿烈,那是你表姐。”那天在花园,格陵兰岛来的女人和她的孩子说。   表姐,有点奇怪来着。   也许,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也觉得叫“表姐”很奇怪,所以他也没管她叫表姐。   那个孩子总是很安静,一个月难得几次听他说话。   这一年,戈樾琇捡到几株小小的草本植物,它们可怜兮兮躺在她脚下。   把那几株草本植物带到后花园,把它们的根埋在土壤里,浇上水,隔日,再给它们浇水。   数月后,草本植物一派生机勃勃。   又数个月后,戈樾琇神发现它们长出果子来,亮红色,拇指大小,在太阳底下娇艳欲滴,十分的好看。   摘下一个,放入口中,味道开始嚼着有些酸,再嚼几下又变成涩中带甜,而最后那一下很带劲。   比她吃过的所有水果都来得有趣,那种感觉有点像格陵兰岛来的孩子。   最近,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在戈樾琇心里变得有趣了起来。   她发现他每次在妈妈画完画后都会主动帮忙洗画具,那模样看着乖巧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用餐时,他的位置从之前和妈妈隔着两个座位变成坐在妈妈左手边。   有着好看脸蛋的人变得有趣起来的状态就像在嚼那红果子一样。   当晚,戈樾琇查找了红果子的相关资料。   她偷偷种在后花园的草本植物有很好听的名字:红莓。   再一年到来时,后花园里的红莓从几株长成一大片,而戈樾琇也和格陵兰岛来的女人关系变得逐日亲密,私底下,爱腻着她,“小姨小姨”嘴里叫得亲。   这一年,戈樾琇也频频通过管家把宋猷烈叫到她面前来。   这一年,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在她心里有了新的定义:她的甜莓。   偶尔她是会找他麻烦,偶尔她是会刁难他,但守护他的心自始至终未曾改变过。   十岁这年,盛夏夜晚,和很多个夜晚一样戈樾琇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场大雨过后,空气似乎被凝聚,窗外昆虫吵闹个不停。   烦死了,烦死了。   漫无目的在走廊台阶花园走着,也不知道怎么的,最后她来到宋猷烈的房间门前。   打开房间,走了进去。   睡裙裙摆在地毯上拖行着,一颗心伴随逐渐往那张床靠近的脚步砰砰乱跳着,这种感觉有些的奇妙。   停在床前,轻轻叫了声“宋猷烈”。   没反应。   打开壁灯。   在淡蓝色微光中。   陷入睡梦中的孩子宛如乘坐极光而来,美好得让人想用指尖去感觉。   手轻触他额前头发。   柔软极了。   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看着。   雨声停止,昆虫不在吵闹,困顿来临。   心满意足,回到房间。   这个盛夏,戈樾琇找到解决眼睛一直呆看天花板的方法,宋猷烈的房间距离她房间不远,只需要穿过一条走廊。   但是呢,有时也会碰到尴尬的时刻。   比如说,看着看着,他忽然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有点奇怪的孩子,要说呢,半夜醒来忽然见到床头坐着一个人,不被吓坏才怪。可他既不大声尖叫也没有用被单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而是以安静的眼神看着她。   她回以微笑。   她笑时他闭上眼睛,一个翻身,背对着她。   他背对她,这就意味她就看不到他,这是一张能催生她内心安静下来的脸。   强行把他的脸摆正,嘴里安慰着“我只是想看看你这张脸而已,你继续睡觉就可以了”,如愿以偿,继续瞅着他的脸。   周遭静悄悄的,流淌的光阴依然。   困顿袭来,心满意足,回到房间。   十一岁,戈樾琇无意间听到格陵兰岛来的孩子用挪威语给妈妈和小姨念诗,小姨和妈妈坐在太阳伞下,微笑注视着穿浅色衬衫的小小少年。   小小少年面朝日光,比日光还要明亮地是从他口中流淌而出的音准。   她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   隐藏于花间一角,直到诗念完,直到妈妈的手伸向小小少年。   小小少年来到妈妈面前,妈妈温柔亲吻小少年的鬓角。   嫉妒在那个瞬间如熊熊烈火。   妈妈亲了宋猷烈,妈妈都没亲过她。   显然,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是一个阴谋家,就像和戈樾琇走得很近的佣人口中说的:那个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正一点点抢走本应属于她的爱。   回到房间,拿出从树林里捡到的书,书是家里园丁落下的。   园丁和乔治镇一个女招待是老相好,她见过这两人在树林里幽会,园丁拿着书给女招待朗读,读着读着园丁就把女招待扑倒在地上,压在女招待身上像一头灌木猪在拱土,不停的摆动着屁股,连续摆动几下就换来女招待杀猪般吼叫一声。   一阵子过后,那两人像没事般离开树林,戈樾琇没提醒他们,书落下了。   出于好奇,戈樾琇把被落下的书带回。   有一天,按照书的名字戈樾琇在网上翻查,知道这是一本被定位为十八禁的书籍。   很好。   宋猷烈距离十八岁还远着呢。   次日,戈樾琇让管家把宋猷烈叫到面前,翻开书,她让他按照书里的内容给她念。   宋猷烈初初给她念《卡门》时,很多段落是直接漏过的,那时,书里很多英文单词他是不认识的,而她也是一知半解,比如说“breast”比如说“make love”,但那一点也不妨碍她听得津津有味。   十二岁,初春,乔治镇迎来了紫薇花盛开的季节。   在那个明媚的清晨来临之前,一切并没有那么的糟糕,除了有时候晚上总是睡不着之外;除了她不像别的孩子一样遇到一点快活事就欢天喜地;除了有时候老是会瞅着一样东西发呆;除了爸爸太忙妈妈总是记不住她还有一个叫做戈樾琇的女儿之外。   那个清晨,妈妈走了,距离妈妈生日还有十三个小时。   走得毫无征兆,就像那个可爱的气球,这一秒还被紧紧拽在手上,下一秒就被风扯到天空去。   戈樾琇没参加妈妈的葬礼,她以一场长达一百零八十个小时的长睡来送别妈妈,醒来时,小姨就坐在她床前。   小姨握着她的手说,阿樾,你还有小姨。   “阿樾,你还有小姨,你还有阿烈。”眼泪从小姨的眼眶掉落,一串一串的。   妈妈离开半个月后,她的画作变成一场黎明时分的篝火,是爸爸点的火。   最后一张被投入火中地是她和宋猷烈穿着月白色衣服,被簇拥于繁花之间,他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前方,她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他。   妈妈的别院变成庄园禁区。   戈樾琇每隔几天就会在大汗淋漓中醒来。   然后,有说话总是很温和的陌生男人来到她面前,和她说话,说很多很多的话。   对于陌生男人的话她一概选择视而不见,不久之后,来到她面前地变成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陌生女人,陌生女人也爱和她说话。   那天下午,戈樾琇发现正在说个不停的陌生女人有点像爸爸那个身材火辣的女秘书。   那天,她力气大得吓人,用一根塑料架把那个陌生女人打得花容失色,让那位住进医院半个月地是插在她后臂膀的笔。   接下来,戈樾琇在那些人身上找到了若干乐趣。   这些人身上有一个统一称号:青少年心理学专家。   十三岁,戈樾琇被强行带到洛杉矶,小姨和宋猷烈也和她一起来到洛杉矶。   为了讨她欢心,戈鸿煊在她住的房间外弄了一个葡萄园,房间更是和她在乔治镇的房间一模一样。   那天,戈樾琇在早报上看到戈鸿煊和他那位女秘书在海滩度假的新闻。   这晚,戈樾琇想了很久很久。   次日,她让家里的佣人去买了变声器。   买变声器用来做什么呢,买变声器用来和洛杉矶的混混们电聊。   两个礼拜后,戈鸿煊那位身材火辣的女秘书不着片缕和情人鬼混的照片出现在洛杉矶各大街头小报上,几个小时之后,这位被SN能源的保全拒之门外,交到她手上地还有一封解雇书。   当晚,戴着妈妈喜欢的项链,戈樾琇兴致勃勃登门拜访了爸爸的前秘书,并恭喜她荣登花花杂志花边新闻版块。   “你是一个被耍得团团转还沾沾自喜的蠢姑娘。”那位如是这么说。   话音刚落。   “砰”一声,停在公寓楼下的那辆保时捷忽然间起火,保时捷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位,据说,上个月刚到。   “女士,别太生气。”看着那位,“你应该庆幸,起火的是车,不是房子。”   本来想烧的是房子,但洛杉矶混混们考虑到公寓结构烧起来会是一大片,因此建议烧掉车。   他们一在和她保证,只需五十秒时间,那辆漂亮的保时捷就会变成一堆破铜烂铁。   还真的没夸口。   “你和你妈妈一样,是个疯子。”那位是这么骂她来着。   也不生气,离开前戈樾琇还送给她一个飞吻。   “蠢姑娘,那天晚上和你爸爸在一起的人不是我,不是我!”那位在她背后大声喊着,“你是一个可怜虫,是可怜虫。”   这话说出不到十分钟,那位就被担架抬走了。   在听了那句“可怜虫”后戈樾琇的力气莫名其妙又大了起来,把那女人扑倒在地上,打开防狼棒,直到那位被电晕。   这次打架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爸爸的前秘书人高马大的,据说高中还打过篮球。   当天,戈樾琇也住进医院。   住院期间,小姨都在医院陪她,偶尔宋猷烈也会出现。   老实说,当宋猷烈第一次出现在医院时,戈樾琇还真被吓了一跳,不甘心,让宋猷烈直直站着,她从病床起身。   拉来护工,让护工评价,她和宋猷烈谁个头高。   连续三次,护工的手都指向宋猷烈:“他高。”   让宋猷烈给她削苹果。   在宋猷烈给她削苹果时,戈樾琇偷偷观察着他。   妈妈离开之后,她好像要把格陵兰岛来的孩子给忘了,也不过是一年时间,宋猷烈的个头就比她高了。   个头比她高又怎么样,他还是她的甜莓。   对于她的甜莓,她有为所欲为的权限。   小姨告诉她,宋猷烈现在是一名小学二年级生。   “阿烈现在是学校冰球队队长,上个月还代表他们学校拿到校际国际象棋冠军。”小姨语气自豪。   出院时,宋猷烈也来了,站在戈鸿煊的左手边。   那天,她坐在医院公园的椅子上,加州阳光一如既往,很明媚,那站在爸爸左手边穿海军翻领上衣的男孩,要命的好看,把她看得眼睛发直。   爸爸开车,戈樾琇和宋猷烈并排坐在车后座上。   盯着他的手猛瞅,脸好看手也好看。   戈鸿煊新聘请的秘书不漂亮身材也不好,据说还是一名女同,这让戈樾琇舒心了不少。   家里来了补习老师,补习老师是小姨请的,因为小姨说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个世界,只有阿樾学习知识了小姨才能安心离开。   “那只要我不学习知识,小姨就离不开了。”她说。   小姨看着她,眼眶红红的。   好吧,好吧。   于是,补习老师从周二到周五都会定时出现。   被补习老师惹烦了戈樾琇就去找小姨,说小姨不是还有阿烈吗?   “有一天,阿烈生命会出现别的姑娘,而阿樾有一天也会遇到可爱的青年。”小姨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   “所以呢?”   “以后,你们会分开。”   “那阿烈就不要遇到别的姑娘,而我也不遇到可爱的青年,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她说着。   因为小姨的关系,戈樾琇也开始亲近宋猷烈,虽然,宋猷烈越来越不把她当回事,但看在小姨面子上,她没打算和他计较。   小姨笑了笑,说那不行。   “怎么就不行?”语气很是恼怒。   “等阿樾长大就明白了。”小姨笑着说。   当晚,戈樾琇打开宋猷烈的房间门。   当宋猷烈睁开眼睛时,她和他说:宋猷烈,记住了,你以后不许遇到别的姑娘,你只能遇到我。 第62章 回忆杀.猫吃了金丝雀   十四岁,戈樾琇又多了一门功课,她每个周末都得到一个地方去,这也是她看在小姨的脸面上才去的。   戈樾琇总是能在那个地方遇到年龄和她相仿、脸色苍白或者垂头丧气;或者瞪着双眼的女孩男孩。   在那个地方,她会被带到森林散步,有时是坐在长椅倾听鸟叫声有时和小动物们玩,也看影像,也听音乐。   每次从那个地方回来之后,戈樾琇的心情还算可以,逐渐她相信小姨说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阿樾好。   小姨对她那么好,她肯定得报答的。   小姨照顾她,她要照顾宋猷烈。   但,戈樾琇发现,宋猷烈压根不需要她照顾。   因为这个原因,她没少和他发脾气:弄坏他的书;弄坏他的冰球棍;夜里拿着刀,想把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划得稀巴烂。   但,最后,她总是舍不得下手。   不仅舍不得下手,还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想亲近。   于是,偷偷把脸贴在那张脸上:   宋猷烈你不要遇到别的姑娘,宋猷烈你就只遇到我好不好?   妈妈走了,小姨说有一天会走的,爸爸自然也是会走的,然后,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你和我。   戈樾琇没别人了。   因为……戈樾琇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只是,戈樾琇一直在假装自己不是一名精神病患,假装得很辛苦。   天蒙蒙亮,睁开眼睛,戈樾琇赫然发现自己在宋猷烈的房间醒来,她还霸占宋猷烈的床。   宋猷烈呢?   宋猷烈不在房间里。   感觉自己像做了亏心事,蹑手蹑脚离开,经过花园听到佣人讨论,宋猷烈一大早就起来晨跑。   这一天,戈樾琇都躲着小姨,因为她觉得今天要是见了小姨肯定会表现得很不自然,好在宋猷烈没把她霸占他床的事情说出来。   自然,宋猷烈是不敢的。   几天后,戈樾琇在宋猷烈书包里搜到粉红色卡片,卡片上写着似是而非的言语,上网查询,戈樾琇才知道粉红色卡片原来是所谓情书。   送粉红色卡片给宋猷烈的女孩叫简妮。   卡片大致传达:谢谢他上车时拉了她一把,因为这样她想请他周末去公园玩,她会穿上姨妈上个月送的蓬蓬裙,她说那是她最喜欢的裙子。   这时,宋猷烈才十岁零四个月。   十岁零四个月的宋猷烈似乎每个晚上都在长高,她的身高被他越拉越大,即使小姨和她解释这是阿烈从小就做运动,以及阿烈身上有八分之一北欧人的血统,这还是让戈樾琇心里暗暗堵着一口气。   拿着粉红客片,戈樾琇脑子转得很快。   这天,她让司机把她送到宋猷烈的学校。   来之前她已经了解了那位简妮,和宋猷烈是同班同学,嘴巴甜长相也还可以在学校很吃得开。   这天,戈樾琇是按照公主规格打扮的,从头发到包包到鞋子,下课时,她直接走过去挽住宋猷烈的手。   这一幕,很巧地落进了简妮眼睛里。   宋猷烈很配和她来着,被她勾住手臂时没去看那简妮一眼。   两人一起上了闪闪发亮的劳斯莱斯。   一上车,她坐一边他坐一边,谁都没说话,各自看窗外风景。   其实,戈樾琇一点也不担心宋猷烈会去赴约,因为宋猷烈压根没时间去公园玩,每个周末,宋猷烈都会被戈鸿煊的得力助手接走。   为此,戈樾琇也尝试过和戈鸿煊抗议。   “爸爸这是让阿烈学本事来着。”戈鸿煊和她说。   “学本事做什么?”   “学本事以后保护戈樾琇。”   “我才不需要他保护。”嘴里说着,心里却是打起小算盘,这是不是意味着宋猷烈以后不会离开她,因为保护一个人就得一直和这个人在一起,戈樾琇是这么想的。   她已经习惯她的甜莓在她身边了。   看着他长大,看着他臂膀一天天强壮,心里有一点点的小雀跃,就像她从前种在乔治镇的草本植物一样。   而她也习惯了他在她身边,吃晚餐时他就坐在她对面,晚上睡不着可以去看他的脸。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在一天天长大,短袖衬衫卡其裤提着书包上学;穿着跆拳道服轻而易举踢断五厘米厚的木质垫板;捧着刚赢回最有价值冰球员奖杯走在花间的小径,安静和她擦肩,安静来到她面前,安静面对她的刁难。   以安静的方式,像一片海,像一座山。   那个盛夏,戈樾琇在疗养中心呆了近两个月,和小姨一起回到比弗利山庄,走在落日的棕榈小径上。   比弗利山夏季落日总是绚烂得不可方物,每每迫使你不得不眯起双眼。   眯起双眼。   金色落日下。   有一少年,穿牛津纺白色衬衫,衬衫衣摆擦过一株株天堂鸟,迎面而来,把她看得有些的愣神。   他是谁?那是谁?   似是听到她心里疑问。   “阿烈。”   恍然回头——   走在她后面的小姨一脸自豪。   再掉过头。   少年已经站在她面前。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在戈樾琇猝不及防间,长成少年。   这一年,戈樾琇十六岁,妈妈已经离开了她四年。   在妈妈离开的四年里,对于那位叫贺烟的女人,戈樾琇是爱的,她把没来得及和妈妈说出的爱如数倾注在和妈妈有着三分相似的妇人身上。   她依赖着她,小姨说的话她都会尽量听,小姨不喜欢她做的事情她会尽量克制不去做,谁敢让小姨不痛快了,她都会一一讨回。   唯一执着的,就是小姨的阿烈。   她知道宋猷烈不喜欢她晚上打开他房间;她知道宋猷烈讨厌她翻他的东西;她知道宋猷烈讨厌她目不转睛看着他,宋猷烈讨厌她做的想必扳起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   但和宋猷烈对着干,是戈樾琇为数不多的乐趣。   于是,戈樾琇放任着自己的乐趣。   家里最年轻的佣人是一名菲律宾姑娘。   菲律宾姑娘叫洁洁,比戈樾琇大六岁,负责陪她上街,洁洁最喜欢说的“等你长大到二十岁,一定会有很多男人排队等着和你约会。”   她问洁洁这是为什么。   洁洁盯着她的胸部煞有其事:“你的身材,脸蛋,家世都符合男人们的理想。”   最开始,戈樾琇还以为那是奉承话,逐渐,她去百货购物时很多店员们都说了和洁洁差不多的话,逐渐,有和她年纪相仿的陌生男孩来到她面前,要么询问她的联系方式,要么夸她“你长得非常漂亮。”   对于这些到她面前来的男孩,戈樾琇一律不给好脸色看。   都是一些油嘴滑舌的家伙。   宋猷烈就从不说这样的话。   这天,戈樾琇心情好,穿上刚到的露肩小礼裙去找小姨。   最近小姨好像很忙,管家说小姨最近在筹备慈善晚会,管家和她说这话时眼神语气都有点奇怪,就好像……就好像她很可怜似的。   戈樾琇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不就是一名精神病患者吗?   小姨没找到,倒在在小姨房间里戈樾琇遇到了宋猷烈。   穿着粉色波点露肩裙的她映在镜子里的模样还真有点像男孩子们和她说的奉承话,像精心打造的东洋娃娃。   心里是有点小得意的,心里也盼望宋猷烈发现她像精致的东洋娃娃这件事。   但,让她恼火的是宋猷烈保持一贯对她的态度,宛如她是一缕空气。   抢在宋猷烈离开前,问我的裙子漂亮不?   少年看她的眼神冷淡,嘴里倒是很客气说漂亮。   让宋猷烈站好。   她打算穿这件裙子在他面前转一圈,让他全方位欣赏她和裙子。   一圈过后。   胸衣扣子脱落了。   真讨厌,近阶段,胸部就像吹气球般从两个大馒头变成更大的两个大馒头,还是大白馒头。   看看,这两个大白馒头都把胸衣扣子蹦坏了。   戈樾琇讨厌穿胸衣,但小姨说了,得穿,不然被男孩占便宜了。   背对宋猷烈,说扣上。   迟迟等不来宋猷烈回应。   “还等什么,快帮忙扣上。”不耐烦说着。   还是没有回应。   心里很是气恼,气呼呼转身。   让戈樾琇更为恼怒地是,现在她得惦起脚尖才能和宋猷烈形成眼睛对着眼睛的架势。   踮起脚尖。   马上,戈樾琇就觉得不对劲。   宋猷烈把眼睛转到别的地方去了,而且……而且,宋猷烈的脸颊有一层淡淡的绯色。   出于好奇,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层绯色,是无意间粘在小姨的化妆品么?   手被搁开。   手腕阵阵发麻。   “干什么?”大声质问。   话音刚落,花园传来小姨的声音,小姨还带着朋友回来。   在小姨和她朋友说话间,宋猷烈的手急急忙忙搭在她肩膀上,她被动从面对他变成背对他。   刚站稳,胸部一闷,两个大白馒头被往后一勒。   那面全身镜正记录发生的一切。   他在给她扣胸衣。   目光落在全身镜上,悄眼瞅着,宋猷烈的侧面真好看,给她扣胸衣的样子也很认真。   第一次没扣着,第二次还是没扣着。   真笨,笨死了,心里偷偷骂着,可那个声音一点也不像是在骂人。   第三次,他把她的裙子稍微往下拉,裙子是露肩款式的,一往下扯——   那个瞬间,戈樾琇做出一个下意识动作,双手捂住胸,因为……大白馒头有点碍眼,碍眼到她眼睛东张西望着。   他总算把她的胸衣扣好了。   小姨还在花园和她朋友说话。   宋猷烈低头离开,她跟在他后面低着头离开。   出了房间门,想起什么加快脚步,直到成功超越了宋猷烈,成功走在宋猷烈面前,戈樾琇才觉得心里舒服了。   走着,走着。   回头去看时,已不见了宋猷烈身影。   脸颊有点奇怪。   伸手触摸,烫烫的,像有人拿了两个热鸡蛋在她脸颊上碾来碾去。   回房间,把露肩裙换下,让洁洁把裙子送走,裙子漂亮是漂亮但穿着不舒服,可不到五分钟,她又让洁洁把裙子拿回来。   重新穿上裙子,在镜子前细细瞅着自己。   夏末,雷雨交加的夜晚。   轰隆隆的雷声把戈樾琇从睡梦中惊醒,戈樾琇睡觉时不喜欢拉窗帘,一睁开眼睛,那道闪电从天而降,直扑床沿。   “小姨——”尖叫。   尖叫声被雷声掩盖。   又一道闪电来临,周遭似乎有烧焦味道。   蒙住耳朵,从床上逃离,她要去找小姨,她得找到小姨。   小姨空空如也。   钟表指向凌晨一刻。   这个时间点小姨不在房间里,那小姨去了哪里呢?明明,十点半时她才从小姨房间离开,那会儿,小姨说她很累想早点休息。   小姨花了三个月筹备的大型慈善晚会昨天圆满落下帷幕,今天,洛杉矶各大报纸都出现了小姨的名字,人们对小姨赞美有加。   现如今,她无休踮起脚就能亲吻到小姨的额头。   唇触了唇小姨额头,以示亲爱。   “小姨,晚安。”   “阿樾,晚安。”小姨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发。   明明在这个房间里,刚刚说完晚安来着。   把小姨书房休息室一一找了个遍,戈樾琇还是没找到小姨。   这么晚,小姨去了哪里呢?越找越慌,今晚爸爸在家,她得让爸爸帮忙找小姨。   戈樾琇没在爸爸房间找到人。   谁都知道,戈鸿煊是一个工作狂。   没在戈鸿煊房间找到人,戈樾琇直接往他书房,这个时间点戈鸿煊还在工作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爸爸书房门没锁,远远看着,有一道小小的门缝露了出来,门缝里透出橘黄色的光。   那道橘黄色小小缝隙在雷雨交加的夜晚透露出一丝丝诡异。   放轻脚步,和幽灵般无声无息。   手掌贴在门板上,那道门缝被拉大一些些。   眼睛先看到地是掉落在地上的女性披肩,披肩从颜色乃至刺绣都是戈樾琇所熟悉的。   门板缝隙又大上一些些,推门力道轻柔得像夜风。   四分之一的空间足以。   那四分之一空间足以告知她,小姨不需要担心了。   小姨正在爸爸的书房里呢。   小姨背对她,正坐在爸爸的身上。   在戈樾琇印象中,小姨和爸爸是疏远的,小姨远远避开爸爸的世界,偶尔节日一起用餐时也是大多数低着头,爸爸先找小姨说话了,小姨的应答要么是“好的”;要么就是“是的,我明白。”   一度,戈樾琇会担心爸爸因小姨的冷淡把小姨扫地出门,因为,戈鸿煊是一个骄傲的人。   可是,这会儿,小姨怎么就坐在爸爸身上了?   这个问题导致于她没发觉小姨没穿衣服。   提醒她这个事情地是钻石的光芒,戴着钻石表的手落在小姨背上,小姨背部是裸.露的。   裸着背部,平日里总是盘到头上的头发散开着,跟随着她的摆动节奏晃动着,一手搭在爸爸肩膀上,一手往后拐。   往后拐的手弧度特别的怪异,一伸手,办公桌面上的若干物件掉落在地上,爸爸发出奇怪的声音,小姨也发出奇怪的声音。   悄悄带上门。   让门板缝隙还原到之前看到的。   沿着走廊尽头。   走廊尽头衔接着露天浴场。   雷声伴随着雨声。   在雨中,戈樾琇想起了乔治镇,乔治镇的那位园丁和女招待在树林做的事情。   很快,爸爸身材火辣的前秘书取代了乔治镇树林里的那对男女,此时此刻,她附在她耳畔和她说着话。   说“你是一个被耍得团团转还沾沾自喜的蠢姑娘。”说“蠢姑娘,那天晚上和你爸爸在一起的人不是我,不是我!”   明白了。   明白了!   戈樾琇明白了小姨为什么会坐在爸爸腿上。   雨从天空不停洒落。   离开露天浴场,头发在滴水,裙子也在滴水,一颗心平静得出奇,戈樾琇以为自己会前往爸爸的书房,看着爸爸和小姨继续他们的活塞运动。   但,脚步却是往着和爸爸书房相反的方向。   戈樾琇,你这是要去哪里?   约五分钟后,戈樾琇就知道自己要前往哪里。   今晚她肯定睡不着了。   睡不着要怎么办?   睡不着自然要找宋猷烈。 第63章 回忆杀.猫吃了金丝雀   雷声雨声。   戈樾琇浑身湿漉漉站在宋猷烈房间外。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他分享在爸爸书房看到的一幕,她会以宋猷烈讨厌的表情声音告知:   喂喂优等生,不不,是我亲爱的表弟,我爸爸和你妈妈搞在一起了,我妈妈还没死时他们就搞在一起了。   打开房间门。   水还在滴落个不停,从发末袖摆裙摆、也从眼角。   手在扯宋猷烈的睡衣,说宋猷烈快起来,宋猷烈快点起来。   宋猷烈睁开眼睛,她的模样俨然把他吓住了。   但——   她没有告知他,她爸爸和他妈妈的秘密。   她吻了他。   唇贴在他唇上,说宋猷烈我要死了。   他推她。   “宋猷烈,信不信,我下一秒就死了。”   推她的手力道变小了。   于是她成功再次把唇贴在他唇上。   他再推开她,他说戈樾琇你知道你是谁吗?   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她是戈樾琇。   他说啊。   说:“戈樾琇,你是我的表姐。”   这话她爱听。   是的,戈樾琇是宋猷烈的表姐,但那又怎么样?你妈妈都可以不顾及身份和我爸爸搞在一起,我为什么就不能和你搞在一起?   戈鸿煊和贺烟背着她搞在一起了,那么她就要背着他们和宋猷烈搞在一起。   这是她想到的绝佳方式,这个想法一产生,她内心就亢奋不已。   是的,她要那样做。   一定要!   打开他房间窗户,爬上窗框,这是三楼,楼下是硬地。   “戈樾琇,你不要乱来。”他追了上来。   “你不相信,我会死么?”侧身看着他。   更多的雨打在她身上,大大小小的闪电让夜空像龟裂的旱田,雷声轰隆隆。   唯一把她和窗台联系在一起地是踮起的脚尖,垫着脚尖在有限的空间艰难来回着,那种状态有点像在走钢丝的艺人,而她乐此不疲。   “下来。”他抬头看着她。   摇头,说宋猷烈我有点烦,烦每隔一段时间就得住进那个地方,烦被一些人问你念哪个学校了?一旦我告诉那些人我不上学的,那些人就以怪物般的眼神看着我,不上学很奇怪吗?   “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少年难得以哄人的语气和她说着话。   笑,一不留神,脚尖差点踩空。   “戈樾琇!”急急叫出。   几个摇晃,才稳住身体,看来她的表弟还是很担心她的安危,那是当然了,假如她真的掉下去,谁都会猜到她是在宋猷烈的房间出的事。   冲着宋猷烈笑。   “下来。”他把手伸到她面前,轻声说着。   “我不。”   “那么,不下来就坐下来,可以吗?”他问。   明明才十二岁,可声音语气一点都不像十二岁,此时站在窗前的他像一名高年级生,在温柔规劝受到挫折的低年级生。   着魔般,她坐在窗框。   雨声,雷声。   曲卷着双膝,下颚枕在膝盖上,问宋猷烈我不好看吗?   他没应答。   “看来我是不好看。”作势要站起。   “不,你很好看。”他说。   只是嘴里说着,眼睛却是看着窗外。   “你都没看我。”喃喃说着。   于是呢,落在窗外的眼睛变成落在她脸上。   “我想听关于我好看的话。”她和他说。   “穿波点裙时很好看。”他低声说着。   波点裙,想起来了,那件波点裙她现在还留着呢。   “还有呢?”   他没再应答,只是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关于她好看的话。   她手搭在他肩膀上,眼睫毛颤了几下。   低头,唇贴在他唇上。   颤抖的双唇在说着“宋猷烈,你再推开我的话,我就掉下去了。”   想推开她的手收回。   就这样,她坐在窗台上,他站着。   四片唇片浅浅贴着,都有雨水的味道。   这一刻,于戈樾琇的意义为:小姨,我和你的心肝宝贝搞在一起了。   问戈樾琇第一次吻宋猷烈有什么感觉。   一个十六岁很少和外界接触的姑娘去吻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会有什么感觉,就那样,唇很柔软,凉凉的,很奇怪。   那个姿势大约维持半秒钟,她就从窗台下来了。   这个夜晚过后,接下来半个月,戈樾琇高烧不断,数次醒来,都看到小姨红着眼眶坐在她床前。   只是,小姨,现在你红着眼眶的模样很丑。   丑死了。   等戈樾琇身体完全康复时,已是中秋时分。   中秋,晚秋,初冬。   初冬的一个雨天,戈樾琇让管家去叫宋猷烈。   直到黄昏,宋猷烈才出现在她房间里。   把《卡门》递给宋猷烈,书是新买的,用挪威语译释。   翻开第一页:“念”   几天前,宋猷烈刚过完十三岁生日。   全本《卡门》用挪威语念完,已经是次年初春,故事结局是年轻的军官杀死了烟厂女工,因为她爱上了一名斗牛士。   挪威语言很美,死时烟厂女工还穿着初次出场时的红色摩洛哥鞋,戴着舞娘面纱,倒在破旧的地毯上,鲜血和她的摩洛哥鞋色彩一样艳丽,次日,人们才发现烟厂女工的尸体,像凋零的纸花。   烟厂女工的尸体被带走时,戈樾琇正在看窗外,窗外,是葡萄园。   这片葡萄园和比弗利山庄怎么看都格格不入,她看着葡萄园发了一会神。   爸爸和小姨又不在家了,爸爸是去出差,小姨是去纽约看望朋友。   起身,从宋猷烈手上接过书。   踮起脚尖,吻住宋猷烈。   唇刚贴上,她和书一起跌倒在地上,少年的力气大得很。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吻到他的唇了。   这是她第二次吻她。   这时的戈樾琇十七岁。   宋猷烈依然会在每个周末落日之后来到她房间,给她朗诵《卡门》,只不过挪威语改成了法语,宋猷烈去年开始学习的法语,据说法文老师对他赞不绝口。   第三次,她吻他时发生在深夜。   半夜,戈樾琇从噩梦中醒来。   额头汗水还没完全干透,她就打开宋猷烈的房间。   带着满腔愤怒,唇紧紧贴上,学习从影像看到的,从他上唇瓣辗转到下唇瓣,几个回合,他醒了。   睁着眼睛,任凭着她。   愤怒。   回瞪着他。   继续在他唇瓣上辗转,直到她双唇发麻。   “戈樾琇,你是个疯子。”他安静看着她,安静说出。   洛杉矶随处可见蔚蓝海岸线。   这个下午,戈樾琇把车开到海里。   醒来时。   小姨哭哭啼啼,戈鸿煊一脸愤怒,宋猷烈站在窗前,外公也来了。   这个春天,戈樾琇被勒令住进一个有着四四方方白色围墙的房子里。   房子是典型的美式乡村度假屋,远离郊区,被森林湖泊覆盖,戈鸿煊不久前从一名当地人手中买下这片土地,据说是为了她而买。   让她到乡下调养身体说得好听,但实际上是戈鸿煊听从医生的建议,对她进行强制治疗。   什么时候吃药;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听音乐;什么时候学习;什么时候看电视;什么时候去森林散步这些都给她规定好了。   住进去是可以,但!他们得答应她一个要求,每个周日下午宋猷烈都得去看她。   “阿烈有很多事情做。”小姨回话速度快极了。   没理会小姨,看着外公,和外公说“我只认识阿烈。”   小姨还想说什么,宋猷烈开口了。   “可以。”   事情就这么定了。   至于小姨想来看她的话,得等她电话,等她电话叫她来了她才可以来,要是她没打电话叫她来的话,就不能来。   小姨也许是意识到什么,但她掩饰得好,和外公说一定是阿樾生她的气,她近阶段太忙了。   那个叫贺烟的女人很适合洛杉矶,某某知名作家、某某知名画家都是她的挚友,周末常常结伴旅游,经常和名声好的明星一起做慈善,也为风评很好的政治家站台,创办慈善基金会,参与华人维权,偶尔,花边小报也会跟进报道她的情感生活,前阶段和某大律师一起用晚餐,上个周末和某商人看音乐会。   这样的人,能不忙吗?   和戈樾琇住进白色房子的有管家和洁洁,两名护工一名保全人员。   戈鸿煊一个月来看她一次,戈鸿煊作为她的监护人她拒绝不了,但每次戈鸿煊都是铁青着脸离开。   宋猷烈每个周日下午来一次,而卡罗娜是隔日来。   卡罗娜号称是她补习老师,每次来都装模作样带着书,但戈樾琇知道,卡罗娜就业于洛杉矶一家心理机构,是这个心理机构的头牌选手。   戈樾琇并不讨厌卡罗娜,这还是第一位让戈樾琇不讨厌的心理医生,卡罗娜很少会和她讲大道理,陪她到湖边散步时讲的是她当志愿者时遇到的一些人和一些事情。   卡罗娜大学毕业后当了四年志愿者,完成志愿者服务后她又用了两年时间去世界各地旅行,戈樾琇喜欢卡罗娜和她讲旅行时遇到的各种窘事和趣事,还有艳遇。   通过卡罗娜,戈樾琇知道,亲嘴是怎么一回事,而接吻又是怎么一回事。   初夏,戈樾琇的树屋完成了。   树屋是戈樾琇心血来潮画的稿子,让人找来设计家,四十天树屋完成了,戈樾琇很满意,唯一遗憾地是树屋处于白色围墙范围内。   戈樾琇喜欢的东西一一被移到树屋里,宋猷烈动的手。   恰好是周日,也许是被她把车开进海里的这个行为给唬住了,近阶段宋猷烈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   那是一片很少会有人经过的海滩,医生说要是晚上一百秒,她也许就和妈妈团聚了。   问戈樾琇要不要再试一次,答案是不会,她发誓当时她只是想闹着玩来着,从宋猷烈口中听到的“你是个小疯子”让她十分难受。   那是她的甜莓,她心里终归是珍惜的。   树屋搭建在至少有十年树龄的橡树上,周遭被红杉覆盖,那个黄昏,落日一束束穿过树木缝隙折射进树屋里。   树屋就只有戈樾琇和宋猷烈两个人。   好几次,她都忍不住去看宋猷烈搬东西的手,看着比她大了很多来着,那双手好像有很多力气,她提不起的东西他单手就能提起。   心里一动,想去拉他的手。   刚一触及,就被快速甩开,就好像她的手是蛇信子,随时随地会喷出毒液似的,她只是想知道他的手比她大多少。   心里气坏了,朝宋猷烈扑了过去。   他身体一让,她扑了个空,要不是他拉住她的手,她有可能摔到窗外去。   戈樾琇的这一下也勾动了树屋天花板的吊灯,吊灯还没完全固定好,眼睁睁看着它朝她的头顶,还好有宋猷烈。   紧要关头,他扑了上来。   双双跌倒,她跌落于地板上,他跌落于她身上。   折射进树屋的金色光芒落在他额前碎发上,在发末上一闪一闪。   着魔般伸手触摸,沿着额前头发顺着鬓角,刚刚修建的鬓角真好看,眉好看眼睛好看这张脸都好看。   鬼使神差,戈樾琇想起卡罗娜的话,贴嘴唇的叫亲吻,接吻得把两片唇瓣打开。   打开以后呢?她问。   卡罗娜神秘兮兮“打开以后,你就找到了门路。”   打开以后,你就找到门路。   怎么接个吻还要找门路来着。   卡罗娜还说,接吻是男人和女人间的必修课。   这一刻,戈樾琇非常好奇,接吻究竟藏着什么样的门路。   只是呢,门路还没找到,脸颊已经烫烫的了。   勾住他后颈部的动作做得自然极了。   怕他拒绝,以可怜兮兮的声音说宋猷烈我怕。   他没说话,也没推开她。   “那天,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低低诉说。   的确,那天她是很怕来着。   他想别开脸去。   “宋猷烈。”低唤,唤这名字的声音是温柔的。   他垂下眼帘。   她献上自己的双唇。   这一次,不再是象征性的唇瓣紧贴,舌尖悄悄溜了出来,轻轻舔浅浅舔,再小心翼翼深舔,再去含住他的上唇瓣,尝试用力吸吮,他推她,可很奇怪力道不怎么大,反而是她力道变大了,改成含住他的下唇瓣,用力吸吮,再然后……再然后,好像是找到卡罗娜所说的那种门道。   等宋猷烈大力推开她时,戈樾琇的舌尖麻麻的,满脑子都是他没推开她前他们的唇舌交缠,她的唇瓣还残留着他舌尖在上面留下的气息,那种柔软的触感很是神奇,更神奇地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双唇打开,去含住,被含住的灵巧得就像一尾丁香鱼,游离又充满力量,接着……接着两尾丁香鱼相互追逐,你逗我一下,我逗你一下。   手印在发烫的双颊上,接吻的门道她懂了。   回过神来,宋猷烈已经在下树屋的楼梯。   追上,叫了声宋猷烈。   他回过头来。   看她的目光充满了嫌恶。   有必要这样吗?   她知晓了接吻的门道,他自然也知晓了。   这是他们共同学到的知识。   这是好事情。   可是呢,她因他的嫌恶目光这个晚上心里都很不好受,不知道怎么有点委屈来着。   次日,戈樾琇见到卡罗娜时也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心虚。   接下来几天里,戈樾琇会在黄昏时来到树屋,看着她和宋猷烈接吻的地点发呆,怎么想,接吻的感觉比亲吻还奇怪。   是的,是奇怪。   但她并不讨厌,不仅不讨厌,她还有那么一点点心痒痒的,就想着再来一次。   又一个周日到来,戈樾琇和宋猷烈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表达完想法,宋猷烈以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戈樾琇,上次是意外。”宋猷烈粗声说着。   “那我们就再出一次意外如何?”   “戈樾琇,你是我表姐。”   “我是你表姐和我们接吻又有什么关系?”   “戈樾琇,你还真是个疯子。”深怕她听不清楚,宋猷烈一字一句说着。   又……又说她是疯子了,这是戈樾琇最讨厌的,看来她上次把车开到海里没把他唬住,没关系,外面有湖来着。   把开车到海里去,和走进湖里的原理一样。   介于她这阶段表现良好,卡罗娜给了她出围墙的后门钥匙,钥匙她还没用来着。   拿着钥匙打开后门,前往湖泊的路她很熟悉,那声“戈樾琇”从背后响起时湖水已经漫到她膝盖。   不去理会,加快脚步,急冲冲的拨水声打破原本宁静的湖面,在湖水没到她颈部时,有双手拽住她衣领,那力道大极了。   身体被动往后拖行,拖离湖水,拖上湖畔。   “戈樾琇!”少年愤怒的声音把飞鸟吓得翅膀一拍,纷纷从树梢逃离。   他和她浑身湿漉漉站在一颗红杉下,两人站得很近,她清楚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雪白的面孔,唇色也失去原有的红润。   谁都没有动。   “戈樾琇,你以后要死的话,就找个远远的地方,不要被人发现,安安静静的,一次性完结。”   “好。”   映在他瞳孔里的那张脸又苍白几分。   他看着他,她也看着他。   声音穷凶极恶:“戈樾琇,你是个疯子。”   又……又来了。   刚移动脚步,他手狠狠扣住她肩膀。   手扣住她肩膀,眼眸里有绝望决绝。   低头,唇重重贴在她唇上。   这算是他主动吻她吗?   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去获得他的吻,还不是因为宋猷烈是小姨的心肝宝贝,戈樾琇想和宋猷烈搞在一起的想法从来都没变。   亲吻还不算搞在一起,那现在算不算正逐渐搞在一起。   不去理会从眼角处垂落的泪水,踮起脚尖,双手牢牢勾住他颈部。   据说,这是接吻最为正确的站位。 第64章 回忆杀.猫吃了金丝雀   再一个周末到来时,戈樾琇和宋猷烈在树屋里接吻。   开始,她是背对窗,斜靠在窗框上,他面对着窗,笔直站着,两人约一步之遥距离。   本来她是在听音乐来着,宋猷烈在做题,音乐有点无聊于是她让宋猷烈过来,把一只耳麦强行塞给他,很快,原本很是无聊的音乐不知道怎么的变得津津有味。   听着音乐,手很自然地去触他的衬衫衣扣,他无动于衷看着窗外,她手指在他衬衫上划起英文字母来,从A到F,从F再回到A,画字母无聊了,就改成阿拉伯数字,写到5,手被抓住。   干嘛?抬眼。   他垂下眼帘。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们的站位距离悄然发生改变,变成只需他低头,鼻尖就可以触到她鼻尖。   手很自然搭在他肩膀上,踮起脚尖,唇在他唇上触了一下,收回,想了想,再踮起脚尖,这一次,他给以了回应,肩膀抵着她,把她挤到墙上,侧脸,以捕捉方式含住她双唇。   当他放开她时,她在他瞳孔里看到自己异常红润的双唇,异常红润的双唇配上苍白的脸色,显得十分突兀,但有让人着魔的魔力,贪婪看着映在他瞳孔里的自己,被镶在苍白脸色那抹艳红所吸引。   直到那抹艳红被他用手遮挡住。   林间落日变成暖茶色调。   戈樾琇还靠在窗框上听音乐,宋猷烈还在做题。   似乎,他和她都没把接吻放在心上。   关于接吻,于他们来说,类似吃个饭或者喝个水,是很平常的事情,每次接吻完,他们以平静的表情对视。   平静看着他,不想去追究每次唇齿交缠时心里麻麻的感觉。   盛夏来临。   戈樾琇从卡罗娜口中知道更多的事情。   这个世界所发生的,肮脏的美好的,男人和女人。   这个盛夏,卡罗娜从之前隔日来变成了一个礼拜来两天,傍晚陪她到湖边森林散步的大多数是洁洁。   很多次,戈樾琇面对这湖发呆时,洁洁总是和她说“你看起来就像是住在森林里的小仙子。”   偶尔,卡罗娜也会说“奥菲娜是个小美人,是那种怎么也让男人生不起气来的小美人。”   真是那样吗?   为了测试卡罗娜的话,戈樾琇把一名露营者的背包丢到湖里去,这是一名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岁的白人男子。   丢完背包,看着白人男子,不说话,脸上无任何愧疚表情。   白人男子当真不生气,最开始观察是有一点点生气的。   但在她看着他不说话时,白人男子一张脸表情很快恢复到最初不生气的样子,冲着她挤眼睛,跳进湖里的动作做得很潇洒。   不一会时间,白人男子从湖里捞回他的行李包,   白人男子几位朋友最开始也嚷嚷着要以牙还牙,但到最后也不生气了。   问他们为什么不生气,还告诉他们行李包她是故意扔到湖里的。   那些人有的说“心情好不想生气”;有的说“行李包不是我的没什么好生气。”行李包的主人给出不生气的原因是:说把她幻想成为被妈妈无意间落在森林里的小可怜。   “这个小可怜还是个小美人,所以,更不生气了。”行李包主人一本正经说着。   被妈妈落在森林里的小可怜?!戈樾琇让保全把那些人赶走,这片森林是戈鸿煊买的,湖也是。   即使她赶他们走,露营者们也没生气。   “小可怜原来是小公主。”其中一个还笑嘻嘻说着。   周日下午,和往常一样,戈樾琇和宋猷烈躲在树屋里,她听音乐,他做题。   她听音乐的样子映在镜子里,看着镜子里的脸,心里一动,问了句“宋猷烈,我长得好看吗?”   置若罔闻。   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来着,在遭遇冷遇后较起真来了,拿下耳麦,强行收起他的课本,把脸凑近到他跟前:“宋猷烈,我好看吗?”   此时的他们,已经是随时随地可以接吻的关系。   有点神奇,他和她似乎通过接吻变得熟悉起来,那种感觉有点像总是话不投机的邻居,虽然每次都没什么话题,但介于每天都会打照面,照面打着打着彼此的脸就熟悉了起来,即使话不投机,但凭着熟悉感还是可以相处,有时候相处一整天都没问题。   宋猷烈从书包里拿出别的课本,看也没看她一眼。   戈樾琇找出口红,涂上一层还不够再加一层,第三层后,镜子里的嘴唇终于变成红嘟嘟的了。   左手盖住课本,右手做出托腮状,红嘟嘟的嘴唇朝着宋猷烈,模仿影视剧里妙龄女郎吐气如兰“你就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可以吗?”   吐气如兰没学成,倒是有点像临终遗言。   宋猷烈抬起头。   两人隔着四十公分高的方形桌。   坐于对面的少年在戈鸿煊教导之下,眼神运用已经初显火候,稍微一扯动眉角,直射她的眼神就变成冷箭。   那一下,把她看得眼睫毛忍不住抖了几下。   “宋猷烈,我好看吗?”收住心神,红嘟嘟的嘴唇一开一合着。   涂了三层口红的嘴唇看在他眼里似乎是极具刺眼的存在,宋猷烈拿纸巾狠狠擦拭她的嘴唇,这会儿,戈樾琇动不了,因为她的下颚被他手狠狠框固住,那力道大得她一动下颚,骨头就疼。   沾满红色颜料的纸巾丢到一边,干净的纸巾再次往她的嘴唇,再擦再丢,第四次纸巾沾到的红色颜料已经很淡了,他还不罢休。   唇瓣疼得厉害。   “干净了,干净了。”一边吸气一边说着,手不停推他肩膀。   她越是推他,他就越靠近。   再推他,他倾身。   他倾身,她往后躲避。   再躲避时,背着地毯。   直挺挺躺在地毯上,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压住她,嘴唇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第二次……   这是宋猷烈第二次主动吻她。   这一次,她没跑到湖里去,也没威胁他,她只是问他我好不好看。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姨,这一次,是你的心肝宝贝主动要和我搞在一起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心里乐滋滋回吻着他。   只是,这一次……有点不一样来着。   这一次,他们接吻的时间比以前长,而且接完吻之后,他气喘得厉害,她的气喘得也十分厉害。   通过舌尖纠缠,似乎有股热浪在身体窜动着,陌生搅和着慌张,又夹杂带着隐隐约约的渴求,在渴求着什么呢?   也许……也许是在渴求得到一只手的安抚,以温柔,以炽热,温柔在耳畔告知她不要怕,再以炽烈去舒缓身体陌生的渴求。   这个念头一出,戈樾琇觉得口干舌燥,想要来一杯冰水。   看着宋猷烈。   好像,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于是她问他,你是不是也想喝冰水了?   自上次在树屋宋猷烈主动吻了她之后,如被她占了巨大便宜般,宋猷烈连续几个周末都冷着一张脸,她托他带的东西一样都没带,来时也就呆一个钟头就走,走时脚步飞快,一副深怕被她逮住不放,问他要不要冰水的样子。   最近戈樾琇心情好,也没把宋猷烈的怠慢放在心上。   让戈樾琇心里痛快的是戈鸿煊和一名西班牙女主持的绯闻如火如荼,戈鸿煊为博美人欢心一掷千金、戈鸿煊在西班牙女主持香闺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等等等此类花边新闻层出无穷。   这边,传来小姨频频缺席某个慈善座谈,某友人的签售会消息,两天前,小姨被拍到出现在洛杉矶一家私立医院。   把小姨出现在私立医院的照片和西班牙女主持的照片放在一起,对比还真残酷,小姨干巴巴看似风一吹就倒,西班牙女主持凹凸有致,举手投足媚眼如丝。   好极了。   次日,戈樾琇打电话让小姨来一趟。   倒在小姨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起戈鸿煊和西班牙女主持的绯闻,小姨安慰她,不会的,阿樾你爸爸和那女人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当她夸起西班牙女主持外形时,小姨一下子不见了专属于她的“知性”标签,说那是靠身体靠脸取悦男人的女人。   说那些话时,那个叫做贺烟的女人越丑了。   心满意足和小姨说再见。   靠近后门有一帘紫藤花架,闲暇时光,戈樾琇除了去树屋,第二喜欢地就是坐在紫藤花架下看书听音乐吃水果。   紫藤花架下铺着细细小小的乳白色碎石,日光穿过紫藤花缝隙一束束落在碎石上,像星河,穿着背心热裤赤脚踩在碎石上,慢悠悠来来回回走着,一边摆着椅子桌子,桌上放满新鲜水果,走累了就坐在椅子上,一边吃水果,目光一边在方方正正的围墙上空溜达着。   围墙是粉白色的,粉白色的围墙外有绿得要滴出水来的叶子和天空。   这天,戈樾琇在紫藤花架下吃西瓜时,听到了来自于围墙外的若干声音。   搬来梯子,爬上围墙。   围墙外,有十几名年纪大约在十岁出头的孩子,清一色的男孩,一个穿条纹T恤衫的孩子脸正贴在围墙上,剩下的孩子排成队伍站在条纹T恤衫孩子身后。   这光景,有点像在排队买票,围墙里可没有迪士尼。   西瓜皮丢在个头最高的孩子身上。   孩子们齐齐抬头,个个卷发大眼,看长相应该是从附近的拉美区过来的。   问他们在这里做什么问了老半天,个头最高的孩子支支吾吾说出:他们在和围墙玩游戏。   “真的?”   年纪最小的孩子在同伴敦促下,慢吞吞举手:“真的,我发誓。”   经过半分钟思考后,戈樾琇警告孩子们:要和围墙玩游戏是可以的,但不能发出声音,要是发出声音吵到她的话,下次扔的就不是西瓜皮了。   让戈樾琇哭笑不得地是,被她用西瓜皮扔的孩子居然和她要电话号,问那孩子难不成想和她约会。   “是的,”男孩一本正经,“但那得等我给再擦完十次皮鞋,我每次给爸爸擦皮鞋时都能拿到一美元报酬,目前,我的约会基金才十五美元,筹齐二十五美元,我就可以请你吃冰淇淋汉堡套餐。”   上帝啊佛祖啊。   问那男孩为什么想和她约会。   “因为你吃西瓜时十分的好看。”男孩说。   吃西瓜好看?   “我觉得她吃苹果更好看,脚踩在碎石片上走来走去也好看。”另外一个孩子说。   “她头发更好看。”年纪最小的孩子也不甘示弱。   抚额。   马上,戈樾琇想到一个问题,孩子们是怎么看到她吃西瓜吃苹果脚踩在碎石上的?   个头最高的孩子又发言了,他们和围墙玩的游戏是——看她。   看她?手指自己。   孩子们点头。   一名精神病患有什么好看的?   “我们只在周末才有时间,而且,从我们住的地方到这里来要骑很远的路。”个头高的孩子说。   “而且,路很不好走,这是我上星期摔倒时留下的伤。”年纪最小的孩子拉起裤管。   这是怕她赶他们走,装可怜来着?   接下来每个周末,孩子们继续会来到她的围墙外。   碰到戈樾西心情好的话就随他们;心情不好的话,西瓜皮改成高压水枪,要么亲自动手要么让保全动手,孩子们下个礼拜卷土重来。   盛夏,夏末,初秋。   初秋来到,卡罗娜改成每个周末来一次。   卡罗娜似乎也忘却自身身份,开始和戈樾琇分享她和现男友的情感生活,现男友是她第一次婚姻前谈的,卡罗娜结束第一次婚姻不久后,他们在一家酒吧重逢了,上个礼拜,她搬到现男友家住,卡罗娜讲和现男友一起生活时常常讲着讲着就发呆,发呆时脸红红的。   戈鸿煊还是每个月来一次,宋猷烈也延续着每个周末下午出现。   这是个周六下午。   一整个下午,戈樾琇都在泡温泉,这几天她情绪低落,戈鸿煊和西班牙女主持分手了,像贺烟说的那样,再美的皮囊也会有厌倦的一天。   原本,陪戈樾琇一起泡温泉的还有洁洁,洁洁菲律宾老家来了电话,接电话去了。   这是一处露天温泉,面积和浴池差不多。   日落时分,周遭十分安静,温泉周围都是起码有十年树龄的老树,老树横伸的枝节交叉覆盖形成天然屏障,温泉衬出的热气和从树枝折射进来的落日光晕交相辉映,像网,每一缕从林间吹进的风都在改变这张网的形状。   头枕在温泉沿上,看着不断变换的光线发呆。   有脚步声踩在落叶上,细细碎碎,一声覆一声,由急到慢,到停顿。   懒得回头,说过来。   毫无回应。   “过来。”语气带着不耐。   片刻,脚步声来到她跟前。   手往脚步声方向一伸:“拿来。”   忘带浴袍了,洁洁离开时戈樾琇让她顺便把浴袍拿来,手迟迟没接到浴袍,心里不耐烦了。   站起,转身。   站于温泉侧角的身影让戈樾琇情绪稍微高了一点点,宋猷烈怎么周六就来了?   来的时间点很好来着,她心里正烦着呢。   往前跨一步。   但,她往前一步,他却往后退一步。   宋猷烈往后退一步,脸别开。   皱眉,难不成是怕她吃掉他不成。   “你怎么来了?”问。   毫无回应。   “宋猷烈,我在问你话呢。”   还是毫无回应。   宋猷烈这是要气死她不成!   按理说,此时此刻她应该暴跳如雷,冲上去,让自己写满不高兴的脸在他面前晃不停,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脚更是生根般贴着浴池池底。   一动也不动,嘴里继续问着“宋猷烈,你怎么来了?”如细心听的话,可以从她问话中听到一点点的心虚。   心虚中附带些许有气无力,一点也没像在生气的样子。   这时她应该得生气来着。   是因为声音小他听不到吗?   让他过来不就得了。   “宋猷烈,你过来。”   非但,宋猷烈没过来,还往着温泉区出口方向。   戈樾琇心里要气坏了。   “宋猷烈,你给我站住。”戈樾琇以为这句话声音大得会把树上的鸟儿吓跑。   但没有,甚至于声音比起之前还来得小。   这是为什么呢?还有,宋猷烈离开时的脚步都可以用逃跑来形容了。   不过几个眨眼间,少年的身影就消失在她视线里,好像,他又长高了不少。   每次,宋猷烈来管家都要唠叨上一番,阿烈又长高了,管家唠叨,洁洁也没少唠叨,唠叨内容都是围绕着宋猷烈的长相身材,脸蛋生得好再配上那样一副身板。   “女孩子们一定争着投怀送抱,而且会越来越多。”洁洁一副胸有成竹。   现在不是想洁洁对宋猷烈的评价。   现在得讨论地是:宋猷烈对她置之不理她为什么不生气,要平日里宋猷烈和她唱反调非把她气坏了不可。   更有,宋猷烈离开时为什么像是在逃跑?   那阵风吹来,胸口凉凉的。   下意识间做出护胸的动作。   手指触到的所在一片冰凉滑腻。   低头,两个大白馒头一半隐于温泉水中,一半暴露在空气中,伴随她的呼吸隐隐约约,带着呼之欲出之姿态。   脑子瞬间一轰,关于卡罗娜之前和她说的话这会儿如此的清晰,卡罗娜说……说……脸颊瞬间发烫。 第65章 回忆杀.猫吃了金丝雀   脑子瞬间一轰,快速转身,背对宋猷烈之前所站位置。   恍然想起,人……人都走了,其实,其实也没什么的,她没少和洁洁一起泡澡,洁洁没少看过她的大白馒头。   “戈樾琇,我再次和你纠正,那不是大白馒头!”卡罗娜的声音此时在脑海中响起。   卡罗娜一再加重强调“breast”这个单词,把这个单词重复不下三遍,好的,好的,不是大白馒头,是breast。   关于被卡罗娜着重提及的那个单词,在卡罗娜口中有着神奇能量,是能创造属于男人和女人共同的欢乐源泉,问卡罗娜怎么通过它获取关于男人和女人间的快乐源泉呢。   “通过抚摸,时而渴望,时而占有,时而温柔时而粗暴,时而毫无章法的抚摸。”卡罗娜说。   垂下头,缓缓松开手,垂首。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白馒头的形状像阿尔卑斯山的雪峰。   有人踩着落叶而来。   是不是宋猷烈意识到他之前不理不睬罪大恶极,赔礼道歉来了?   心跳节奏骤然加快。   加快的心跳节奏让戈樾琇心慌,逐渐朝着她逼近的脚步更是让她心慌。   “别……别过来。”小声说着。   “怎么了?”背后响起声音。   一颗心瞬间恢复到之前状态。   是洁洁。   接过洁洁递上来的浴袍穿上。   洁洁得回一趟市区,本来答应前来和她一起用晚餐的卡罗娜因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戈樾琇已经连续五天一个人用晚餐,这很讨厌。   于是,她让宋猷烈留下来陪她吃晚餐。   宋猷烈之所以在周六出现是他周日得启程前往俄罗斯参加青少年国际围棋赛,据说,他此次的对手有卡塔尔王室成员。   和宋猷烈一起用晚餐等同于和空气一起用晚餐。   他不会主动说话;不会和共同用餐的人有任何眼神交流;用餐期间,餐具发出的声响他可以精确把次数控制在五次之内。   所以,和宋猷烈吃晚餐无趣得很。   但终究那是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坐在她面前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但不知为何,这顿晚餐戈樾琇吃得中规中矩,没和往常一样找宋猷烈麻烦,更没肆无忌惮看着他。   甚至于,下意识间回避他。   回避他,却又忍不住偷偷观察他,宋猷烈一如既往,戈樾琇心里恼怒了起来,她都没找他麻烦,他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温泉发生的那一幕也才过去几个小时。   晚餐过后,不管宋猷烈乐不乐意,拽着他就往湖边走,名曰陪我散步。   她的鞋踩在泥道上,他的鞋也踩在泥道上,往泥道横伸的青草和花朵时不时擦过他们的裤管。   花这会儿看着顺眼极了,让宋猷烈给她摘花,她靠在一株巨杉上,看着他给她摘花时的模样。   怎么形容宋猷烈给她摘花时的状态呢?   一如他看着窗外给她朗诵《卡门》很是无趣,就好像那是他必须完成的功课,完成功课,就可以回家了。   这太讨厌了。   宋猷烈把花编成花束递到她面前。   她应该按照计划中那样,把花随随便便往一边一丢,但没有。   不仅没有,还拿起花束轻轻一嗅,低低说出一句真香。   花香和着青草味,有很好闻的味道,湖面上的雾气一圈又一圈绕着树干。   背靠在树干上,拿着花束发呆,而他,在看她手里的花束,落在花束上的目光像在爬楼梯,往上是她的衣领,再往上是锁骨,是下颚,再往上是……舔了舔唇瓣,不约而同抬头,四目相对,又不约而同移开。   沉默。   片刻。   “我得走了。”宋猷烈说。   “嗯。”应答。   说要走的人没移动脚步,答应让走的人脚底生根般。   拿着花束的手轻轻搭上他肩膀,他一直垂立于左侧的手顿了顿之后,搁上她腰侧,她踮起脚尖时恰逢他低下头。   这一次,有点着急。   像初次接吻的人,匆忙间磕到彼此牙齿,这原本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他和她都没笑。   没笑,站位稍微拉近一点,映在各自瞳孔里除了彼此的面容,还有翠绿的山色。   鼻尖和鼻尖完成了打招呼,抖动的双唇再次贴在一起,步骤比往日来得从容,从撬开彼此牙齿开始,但到了后面似乎有点不一样了,比如说,比如说他唇瓣落在的方向,沿着嘴角一寸一寸移动,在移动间运用身体的优势把她往树干上重重挤压,花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腿在打颤,一副快要站不住的样子,即使是这样,脚尖还是直直踮起着。   “砰——”的一声,来自于湖畔。   那声声响响起时,他头正埋于她颈部上,而她的颈部呈现出不同往日的后仰弧度。   又一声“砰——”   埋于她颈部的头颅急急忙忙离开,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急急忙忙整理起头发来,他刚刚把她头发弄乱了。   两人往回走的脚步快得如后面有人追赶似的。   不时间,从湖畔传来拍水声和孩子们快活的呼叫声,这些小家伙,把这个湖当成公共浴场,等回去一定弄一个标注湖是私人财物的牌子立在湖边,戈樾琇想。   宋猷烈走了。   想起什么,急巴巴追上,敲打着车门,车窗玻璃被拉下。   不去看他的脸,看着司机的后脑勺说宋猷烈你一定要把那个卡塔尔王室成员干掉,说完,匆匆忙忙跑回。   戈樾琇也不明白自己追上来说这话的意义,大约是那个卡塔尔王储长相她看着很不顺眼。   决赛为美国时间周四,戈樾琇通过网络收看现场直播。   宋猷烈和卡塔尔王储被安排在最后出场,其原因除了二人都是各自代表队的一号种子,还因这二人是参赛选手中年龄最大和最小的,卡塔尔王室成员刚刚年满十八,而宋猷烈很快将迎来十四岁生日。   屏幕中,穿白色衬衫配褐色西裤,低头沉思的宋猷烈让戈樾琇产生了陌生感,那还是那个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吗?   最后一场比赛异常剧烈,全场鸦雀无声。   宋猷烈以用时长达八十三分钟排出的组合对卡塔尔王室的成员的阵容形成封锁,卡塔尔人愤然站起,全场掌声雷动。   结束了,比赛结束了。   在雷动的掌声中,宋猷烈和对手,和裁判现场计分员一一握手。   那一个时刻,被镶在电子屏幕里的那张面孔一点也不像她偷偷种在花园里的红莓,而是……很多很多人的宋猷烈。   和宋猷烈一起站上领奖台地是一名相貌甜美的韩国女孩,这两人是宋猷烈所在队赢下比赛的关键人物。   下了领奖台,宋猷烈和韩国女孩勾肩搭背接受媒体采访,二人接受采访很是默契,韩国女孩问宋猷烈她到洛杉矶会不会带她到迪士尼玩。   “当然。”宋猷烈微笑回答。   当然!戈樾琇气呼呼拔掉网线。   下午,洁洁和戈樾琇提出她需要请假一个礼拜回菲律宾处理她和未婚夫的事情。   菲律宾姑娘在提起她未婚夫时表情悲伤,她的未婚夫这阶段和一名女招待走得很近,目前,洁洁的未婚夫在攻读博士学位,其生活花费大部分来自于洁洁,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要是敢用摸过我的手去摸别的姑娘,我会杀了他。”洁洁无比愤怒说着。   洁洁告诉戈樾琇她和未婚夫从小一起长大,十五岁时两人就把男女间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他一再承诺,除了她他不会碰别的姑娘,洁洁说在他们家乡,男孩摸了女孩的身体就只能属于这个女孩,从身体到灵魂。   洁洁离开后。   “男孩摸了女孩的身体就只能属于这个女孩。”这句话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直在戈樾琇脑海中停留着。   晚秋、初冬。   洁洁明年将和她的未婚夫在家乡举行婚礼;卡罗娜和她现任男友依然一起生活;戈鸿煊的个人财富在福布斯排行榜中又串升了;贺烟上个周末成为联合国慈善大使;宋猷烈是洛杉矶的一名初二年级生,还有三天,他将迎来十四岁生日。   戈樾琇为她的甜莓准备了礼物,这还是戈樾琇第一次操心宋猷烈的生日。   “奥菲娜现在精神状况良好,很快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这是数天前卡罗娜和戈鸿煊说的话。   “戈樾琇,很快,你就不需要卡罗娜了。”说这话时戈樾琇和卡罗娜正并肩坐在湖畔长椅上,她脖子围着卡罗娜编织的围巾,值得一提地是围巾本来是毛衣,但卡罗娜是一个懒鬼,结果,毛衣变成围巾。   这天,戈樾琇偷偷告诉卡罗娜一个秘密。   “卡罗娜,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讨厌你吗?”   “为什么?”   “因为我妈妈的名字叫做菲奥娜。”   那真是一个可人儿,她说那我要感谢我妈妈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不讨厌卡罗娜很大原因是因为她的名字有一个娜字,给自己取名菲奥娜是在提醒着自己,不能忘记妈妈。   妈妈从前之所以老是忽略她不是因为讨厌她,恰恰,忽略她是因为爱她,因为妈妈有遗传性精神分裂症。   她的到来让妈妈开始接受治疗,远离她是因为怕病发时会控制不了自己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   这些都是外公告诉她的。   “坨坨长大了,有些事情必须让你知道。”外公当时是这么说的,那时她还不大了解,但伴随一年年长大,那些话的原理逐渐清晰。   宋猷烈生日前一天恰逢周六,在戈樾琇要求下,宋猷烈的庆生会移到她住的度假屋。   布置生日会的工人周六一大早就来了,宋猷烈和贺烟下午才到,戈鸿煊和外公,以及若干嘉宾等周日才到。   面对她时,小姨还是和以前一样,善良柔弱知性,温言细语询问她近况,亲自给她调果汁,给她整理衣柜事无巨细,而那围着她转的身影已经变味了。   但戈樾琇没生气没愤怒,因为……   因为在小姨欺骗她的同时,她也在欺骗着她。   当小姨把果汁端到她面前时,戈樾琇眼睛透过玻璃窗搜寻着宋猷烈的身影,他正在帮一名工人弄灯光设备,初二年级生和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站在一起,除了身体强壮度之外身高没落半点下风,而且,由于接受空手道跆拳道训练,宋猷烈的站姿非常标准,仪态也是一流。   面对小姨的嘘寒问暖,看着宋猷烈的身影,心里想及上个周末,她和他双双跌倒于草堆上,周遭一个人也没有,是接吻的好时机,闭上眼睛,献上嘴唇。   接过果汁,冲着贺烟甜笑。   小姨,假如知道我和你的心肝宝贝接吻了,你会不会把这杯果汁泼到我脸上。   目前,相互欺骗游戏还很有吸引力。   趁贺烟张罗晚餐,戈樾琇打开宋猷烈房间。   宋猷烈正在复习功课,安静坐在他身边,他复习功课,她托腮看着窗外,初冬林间一片萧索。   有点无聊来着。   要不,就看宋猷烈吧,宋猷烈又变好看了,这个阶段的宋猷烈像妈妈画的画像,明亮雅致。   看着,看着,心里不乐意了,挑一缕长发,发末在他脸上蹭着,几下,被他拍开,想去摸他脸,被他冷冷的目光逼回。   莫不是,因为妈妈来了,和表姐平日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让他坐立难安?   这么想来,她还真是邪恶的人。   但,宋猷烈,你要知道,是你妈妈先骗人的,想想贺竺这个女人,想想那个明媚的清晨。   眼睛一眨,声音可怜兮兮的:“阿烈,你讨厌我了吗?”   这问题无需问。   宋猷烈可以很快找出一百个讨厌戈樾琇的理由,但让宋猷烈找一个喜欢戈樾琇的理由的话,怕是很难。   “我严重干扰到我的学习。”宋猷烈说。   “阿烈,我昨晚做噩梦了。”谎言手到擒来,其实戈樾琇昨晚睡得很好,想到她即将给她甜莓送出的生日礼物,睡梦也快活。   宋猷烈没再说话。   “我梦到被海水吸走了。”可怜兮兮说着,这时,深海恐惧症很好变成谎言的帮凶。   说完,一双眼睛盯着宋猷烈看。   片刻,他垂下眼眸,低声说了句“你也说是在做梦。”   抿嘴,瞅着他。   片刻。   他摸了摸从她肩上垂落至他课本上的头发。   头一歪,靠在他肩膀上,这个动作她做得自然极了,他没推开她。   翻页声没再响起。   周遭安静极了,窗外很快变成花灰色。   头靠在他肩膀上,侧眼看他,此时,他也在看她。   不学习了?   手悄悄落在他衬衫衣扣处,四片唇瓣即将贴上时,敲门声响起。   贺烟进来时,戈樾琇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而宋猷烈正在“学习”。   “阿樾怎么在这里了?”贺烟语气还是有一些些讶异。   宋猷烈没说话。   贺烟又以善良的声音叮嘱她的孩子:“阿樾平时没什么朋友,性格又像孩子,要是她来找你了,你就花点心思陪她说说话。”   说完,轻拍她肩膀:“阿樾,吃完晚餐再睡觉。”   晚餐他们还维持之前的座位位置,贺烟和宋猷烈坐在一边,戈樾琇坐在宋猷烈对面,戈鸿煊没来,正中间位置空缺了。   晚餐用完一半,戈樾琇忽然想到好玩的事情。 第66章 回忆杀.猫吃了金丝雀   晚餐用完一半,戈樾琇忽然想到好玩的事情。   她常常在影视剧看到暗通款曲的男女利用餐桌巾掩护,以脚传情的戏码,要么就男的伸脚去触碰女的,要么就女的伸脚去触摸男的。   如这一幕在贺烟眼皮底下发生将会很有趣。   悄悄伸出脚,费了好大劲才够到宋猷烈的脚,脚趾头隔着裤管轻挠宋猷烈,宋猷烈似乎压根不清楚餐桌下正进行着什么,依然专注于他的晚餐。   混蛋,这是要逼她把脚趾头从他裤管进入吗?   说干就干。   还没来得及行动,宋猷烈站起。   “妈妈慢用。”再和戈樾琇礼貌性点头致意。   离开餐桌,头也不回。   这还是戈樾琇首次看到宋猷烈餐吃完一半就离席。   宋猷烈此举也引来贺烟的喃喃自语:“阿烈这是怎么了?”   “他也许身体不舒服。”戈樾琇慢吞吞说着。   抄了捷径,戈樾琇在宋猷烈回房间的走廊堵了他。   堵他是因为郁闷,晚餐的事情没带给她快活感,心头还像被压上大石板。   挡在他面前,气呼呼看着他。   “让开!”宋猷烈冷冷说着。   “我不!”双手一横,以表决心。   下一秒。   跌倒在地上,宋猷烈的腿毫不留情从她身上跨过。   戈樾琇没想到宋猷烈会一掌把她推到在地,第一反应是:宋猷烈的力气可真大。第二时间才是:宋猷烈推她了,不仅推她,还从她身上跨过。   混蛋,混蛋。   迅速从地上站起,她得追上宋猷烈,狠狠骂一顿揍一顿也好,拐过那个弯道戈樾琇碰到迎面而来的贺烟。   贺烟问她怎么气呼呼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   也许,她得在宋猷烈生日前天给他找点不痛快,给宋猷烈找不痛快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让贺烟知道她和宋猷烈之间发生的事情,贺烟的行为越来越让她倒胃口了。   接吻,拥抱,滚到草地上,还有……还有他看到她的大白馒头这些加起来应该算是搞在一起了吧?   “小姨,我和你的阿烈搞在一起了。”这话已经来到戈樾琇的喉咙口,但最终还是没说出。   “阿樾,谁惹你生气了?”贺烟问她。   “没……没人惹我生气。”冷冷说出。   带着满腔愤怒,戈樾琇回到自己房间,化妆台上各种各样物件是贺烟,鞋柜的鞋子都是贺烟,橱柜一排排玩偶是贺烟的心肝宝贝宋猷烈。   宋猷烈太可恶了,这个混蛋居然敢把她堆倒在地上。   一阵乒乒乓乓之后,打电话让管家来收拾房间,因早有经验,戈樾琇房间的东西都是采用柔软质地材料制作的物件,诸如玻璃此类易碎饰品不会出现在她房间里,怕的是她在毁坏它们时伤到自己。   被破坏的东西一一清理干净,新的鞋子新的玩偶一一搬上来。   她毁坏那些东西用时还不到三分钟,管家和佣人还原房间用时十一分钟。   临睡前,戈樾琇喝了热牛奶。   每次她破坏房间后,护工都会递上混有安神药剂的牛奶。   这晚,戈樾琇做噩梦了。   她梦到深海,无边无际的深海。   梦醒,满头大汗。   心里苦笑,看来以后撒谎时要避开我梦到深深海水此类谎言。   窗外,下着小雨。   戈樾琇站在宋猷烈床前。   脱下拖鞋,掀开被单,把自己身体缩成团状,朝那个怀抱依偎过去,脸紧紧贴在他胸腔处。   似乎还不够安全,不够安全就有可能再梦到深深海水。   强行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侧。   这样就舒心了。   不,是安全了。   片刻。   搭在她腰侧上的手开始推她,拉着他的手触摸自己额头,额头还有残留噩梦留下的汗渍,这些汗渍来自于深深海水所带来的假象。   海水很美,在日光的照耀下像蓝色的缎条,但在蓝色缎条下,埋葬着无数无家可归的魂灵,它们终日飘荡。   又有新的汗水冒出。   那只手没再推她。   不仅没推她,还改成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想起什么,说宋猷烈你今天推我了。   没回应,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加大了些许力道。   “你今天推我了。”   “……”   “以后不许推我。”呢喃着。   思绪混沌。   依稀间,听他说戈樾琇不要挤我。   怎么宋猷烈还没从她这里得到教训?   他的那句“戈樾琇不要挤我”到了她这里就变成了“戈樾琇,要挤我。”   把身体越往他身上挤,他闷闷哼出一声。   那声闷哼听着似乎很是苦恼的样子,嗯,就当是推她得到的代价,心满意足,停止挤压他的动作。   今晚,她得好好休息,因为明天她给宋猷烈准备的生日礼物有些特殊,是一份很耗精力的礼物。   次日醒来,宋猷烈不在房间。   这次,说不清为什么她没和往常一样大摇大摆走出宋猷的房间,耳朵贴在门板上,侧耳倾听门外声响,在确认门外没人才打开门。   打开门,快速往她房间方向冲。   等拐过宋猷烈住的房间走廊,才慢下脚步。   回房间途中,戈樾琇碰到护工,主动交代“我刚去散步了。”   回到房间,从窗外传来管家的说话声音,管家和洁洁说宋猷烈比她起的早,又是晨跑又是早泳。   “怪不得长那么高。”管家说。   八点,戈樾琇准时从洁洁那里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她花了两百美元从一名DIY店主手中拿到的。   当然,这不是送给宋猷烈的生日礼物,她送给宋猷烈的礼物要有趣得多,有趣到有可能让她的甜莓终身难忘。   戈鸿煊和他的几位生意伙伴下午四点才到度假屋。   华灯初上,别开生面又不乏温馨的生日会在林间拉开。   宋猷烈几位同学也携同其父母登场,戈樾琇站在房间阳台上,万般无赖看着宋猷烈携同贺烟,和他的同学一一打招呼,这位的父亲是目前风头正劲的政客;那位的母亲是某脱口秀节目的常驻嘉宾。   现在在握手的这位身份更是了不起,华尔街名人,一个决定就可以成为金融市场的风向标,华尔街名人的千金一手挽着父亲手臂,一手挂着粉红色香包,身材头发是一个美少女来着。   拿起望远镜,镜头对准华尔街名人千金,果然,是美少女,这位美少女在对她的甜莓抛媚眼来着。   出席宋猷烈生日会的嘉宾约有百人。   宋猷烈作为寿星公兼东道主,理所当然负责起带领他同学东看看西瞧瞧的任务,这期间,戈樾琇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今天是她的甜莓生日,她就不惹他不高兴了。   八点整,庆生会拉开帷幕。   好莱坞当红青少年偶像乐队献唱,这也是庆生会唯一的表演节目,成年人有成年人的社交圈,未成年人有未成年人的社交圈,戈鸿煊和他若干朋友谈论地是未来投资市场,贺烟作为寿星公的妈妈负责接待女性嘉宾。   宋猷烈和他的同学则谈论大学联赛,美女拉拉队。   身着礼服的宋猷烈显然很得华尔街名人千金的欢心,她挨着宋猷烈站着,不时间在宋猷烈耳边低声细语,娇笑连连。   贺烟厉害着呢,宋猷烈的生日会除了华尔街名人千金,清一色来的都是男同学,很明显,目的是让华尔街名人千金能在生日会上独享风头,以此来博得这位美少女的欢心。   距离十二点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多来着,戈樾琇离开阳台。   对于即将送给宋猷烈的生日礼物,心里期待又慌张,仔细想,慌张比例多出很多,八分慌张两分期待,这两分期待还糅合着说不清道不明。   十二点一过,戈樾琇猜想,她在她的甜莓心里一定会变得更加邪恶。   是啊,戈樾琇还真是一肚子坏水的姑娘。   真要那么干吗?托腮,叹气。   仔细想想,要那样干的话,吃亏的人是她。   敲门声响起。   管家代替戈鸿煊询问她身体状况来了,戈樾琇不喜欢热闹场面,借口身体不舒服没去参加庆生会。   大约半个钟头后,敲门声又响起了,这次是贺烟。   她的小姨嘘寒问暖来了,隔着门板那声音可真恶心。   “阿樾身体现在有没有好一点?”“蛋糕还不错,要不要小姨给你那一点过来?”“阿烈走不开,他让小姨代替他问你身体好些没有。”   宋猷烈要真问了才奇怪,看来,小姨一直把她当三岁孩子耍。   没事,她们现在是在玩相互欺骗游戏。   十点左右,敲门声又响起。   这次是宋猷烈。   华尔街名人千金肯放人了?   打开门。   站在房门外的人让她瞬间失神。   深蓝色天鹅绒礼服同色领结,额前头发被打上发蜡,以三七开比例整整齐齐往后梳,轮廓绝美,这是上帝宠爱的男孩,每一笔每一刀都不假他人辞之手。   她的甜莓可真好看,好看到让戈樾琇一颗心难过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难过些什么。   这一刻,如果故事发展是那样,王子偷偷从宴会溜了出来,离开前把一个苹果藏在手里,他打算去看那个正在生病的女孩,他想也许生病的女孩寂寞了,吃一个苹果会好点。   故事会是那样吗?   看着他,心跳得特别奇怪,绕到宋猷烈身后。   宋猷烈的手空空的。   “没有苹果。”喃喃自语着。   “苹果?你想吃苹果吗?”他问到。   怎么脸好看了,声音也变得好听了,戈樾琇心里更为难过了起来。   “如果你想吃苹果的话,我去给你拿。”他说着。   低头,不说话。   让王子偷偷溜出宴会的女孩是生病了,她又没生病。   “现在身体舒服些了吗?”询问语气很少见地捎带上一点点关怀。   这点关怀可是她一整晚都待在房间里不添乱换来的,她想。   拉住他的手。   低声说:“陪我散散步。”   两人脚步都很轻,绕着庆生会外围,开始是一前一后,逐渐肩并肩,现在度假屋的人都在忙庆生会的事情,没人注意到从一棵棵树下经过的他们。   经过那排绿植,戈樾琇听到贺烟的笑声。   贺烟在谈她的阿烈,阿烈小时候很懂事;阿烈现在已经高她两个头了;阿烈那天在沙滩上背着她跑了一百米。   笑声很是刺耳,话内容也十分刺耳。   停在那颗树下,她扑到他怀里。   小姨就在那里,在她和朋友谈论着她的阿烈,语气骄傲得不得了。   隔着一道绿植,让她无比骄傲的阿烈和她姐姐的女儿则在演绎另类的风景,多讽刺。   扑倒在他怀里,低低说着话,说妈妈死的早外婆也死得早,她会不会也会很早就离开这个世界,说这些话的语气是无助的,可怜的。   戈鸿煊也许说对了,她是一个婊.子。   她还说,她羡慕拿着粉红香包的女孩,拿着粉红香包的女孩是那么的健康。   一边说着,一边眼巴巴瞅着他。   “那没什么好羡慕的,”轻触她额前头发,低声说着,“你和她没什么两样。”   “真的吗?我和她没什么两样,是真的吗?”语气沾染着浓浓的湿气。   少年的嗓音罕见变得轻柔:“当然。”   瞅着他,眼睫毛微微颤开,第三次,缓缓闭上。   开始,他是拒绝的。   因为,贺烟的声音在另外一头飘着呢,但她的手很缠人,每一根手指都展现出了如蔓藤般韧劲。   孜孜不倦中,两人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细细碎碎,双双往更加隐蔽的所在。   紧紧胶着的双唇松开,躲进更深更厚的阴影里,他看着她她看着他,彼此的胸腔都在剧烈起伏着,不知如何去排解那异样的情愫,唯有,唇瓣再次胶在一起,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缓解躁动。更为粗暴更为直白,拼命踮起脚尖身体如濒临般挂在他身上,从嘴角处溢出声音,声音又被新一拨力道揉碎,呜……唔……   终于。   他放开她。   她背部跌在树干上,他单手撑在树干上。   两人宛如经历了一场五千米长跑,额头处有细细的汗渍不断溢出。   那番辗转让她披肩掉落在地上,他单脚踩在她披肩上,披肩上不起眼的所在,有她掉落的一颗衬衫纽扣,夜风从树梢上灌入,夹杂着初冬的夜霜,胸前一片冰凉。   那一刻,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着。 第67章 回忆杀.猫吃了金丝雀   那番辗转让戈衣樾琇的披肩掉落在地上,宋猷烈单脚踩在她披肩上,披肩上不起眼的所在,躺着她掉落的一颗衬衫纽扣,夜风从树梢上灌入,夹杂着初冬的夜霜,领口一片冰凉。   抬头,他也发现了那颗衬衫纽扣,是谁掉落了纽扣?这棵树下就只有两个人,纽扣可以确信不是他掉落的,缓缓抬头,第一时间找到纽扣原本应有的位置,掉的是两颗纽扣,一颗纽扣也不知道掉落在哪里了,然后,目光再没有移开。   一颗心砰砰乱跳着。   那束目光在她胸前游离着,逐渐逐渐比那初冬的夜霜还要蜇人,不,怎么会是夜霜呢,分明,是七月流动的火焰,不信,你伸手,发层底下有正沁出的汗渍。   慌乱,不知所措。   一个声音驱使着她,颤抖的手及其艰难的移动着,去遮住了他的眼眸。心里不明白为何,被洁洁看时半个钟头都没问题,这会儿轮到宋猷烈了,一秒都足以让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慌得很,可这种慌张却不是因为讨厌也不是因为生气,该死的,甚至于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大白馒头样子还可以,从那次温泉之后,她偶尔会对着镜子瞅,瞅着瞅着脸红红的。   时光在这一刻状若被凝固。   夜风送来了温柔的女人笑声。   女人一边笑一边说着“我很好奇,以后,阿烈会把什么样的姑娘带到我面前。”   一滞。   当夜风再次穿过林间来到那棵树下时,遮住他眼眸的手垂落,改成去触摸他的手掌心,一点也不急于去收拾松开的领口,咧嘴笑,笑着问宋猷烈你就不好奇吗?   语气有多轻浮就有多轻浮:“到底有多大?握在手里是何种感觉?柔软得一捏就散,还是柔软中带着弹性,宋……”   下一秒。   手被甩开。   弯腰捡起披肩,把披肩往她怀里一塞,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抢上前,挡在他面前,声音很是委屈:“宋猷烈,按照书里说的,被占便宜的人是我,我都……”   “闭嘴!”   她没听错,她的甜莓让她闭嘴了。   笑得更欢,夸张的笑声弧度让她的肩膀抖动个不停,肩膀抖动带动她的整个身体,领口更是肆无忌惮扩开,她问他你怎么生气了,是因为小姨吗?阿烈很懂事;阿烈从来就没让她操心过这些话刺激到你了么?   冲着他眨眼,压低嗓音:“别担心,我不会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小姨,老实说,我……”   “戈樾琇,我受够你了”混在忽然高亢的旋律中,打断了她的话。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重重往着地面扑倒。   推她的那一下力道比昨天还大。   她的甜莓难不成推她上瘾了,刚刚他们还接吻来着。   手给到他面前:“宋猷烈,拉我一把。”   回应她的是他头也不回的身影。   戈樾琇回到房间。   她得睡一觉,在睡一觉之前她定了闹铃。   戈樾琇得在十一点二十分醒来。   十一点二十分,闹铃声如期而至。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洁洁来她房间一趟,把准备好的纸条交到洁洁手上,让她务必在十一点半把纸条交到宋猷烈手上。   “我给阿烈准备了神秘礼物。”一副胸无城府模样,和洁洁说。   洁洁一离开房间,戈樾琇就忙开了。   第一件事是调低房间灯光,但光线也不能太低。   太低了她的甜莓就只能用手品尝到美好,没法用眼睛品尝到美好。   调完房间光线,拿出DIY店主专门给她制作的包裹,打开。   十一点四十分,戈樾琇完成所有步骤。   十一点四十一分,戈樾琇打开房间门。   站在自己房间外,这是最后的一次彩排。   “现在,我是宋猷烈。”戈樾琇在心里默念着,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里,“我是宋猷烈”将贯穿从开始到彩排结束。   “我是宋猷烈。”   “是的,你是宋猷烈。”   点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打开房门,进入,再轻轻关上房间门,最开始,脚步是不乐意的,但想到纸条内容,只能打起精神。   房间很安静,试探性叫了一声“戈樾琇”没有应答,皱眉,想起那个春天,戈樾琇把车开进海里。   那个小疯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昨晚那个小疯子让他不要推她,可看看,这话说过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戈樾琇有着异于常人的精神世界。   结合纸条上的内容,加快脚步,上了台阶,越过那堵屏风,在不是很明亮的光线下,落在浅色地毯上的红色液体如此的触目惊心,发生了什么?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顺着红色液体,看到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她坐在地毯上,身体不胜负荷的模样肩膀斜斜靠在床头柜上,为什么左手边有一把刀,为什么她的手沾满血?   目光顺着沾满血的手,落在她胸前,红色血液映在浅色衬衫上,像大朵盛开的鲜花。   愤怒,绝望。   这是个疯子,就为了他一句“戈樾琇,你是个疯子”就把车开到海里;又为了他推她一下就拿起刀。   捡起刀,刀尖处沾满了血。   不,不不,这太不可理喻了,可……可戈樾琇是一个精神病患,一名精神病患能有什么逻辑可言。   好了,彩排结束。   以上,是彩排,也是戈樾琇的个人臆想。   她在洁洁交给宋猷烈的纸条上写了暗示性很强的话,等宋猷烈打开她房间,等待他地将是一个“自杀现场。”   出现在“自杀现场”的红色血液是在视觉上和真血有着百分之百相似度的糖浆,现在穿在戈樾琇身上的血衣来自于洛杉矶很有才华的DIY店主,刀是戈樾琇从厨房找到的水果刀。   戈樾琇很满意这场为宋猷烈精心打造的自杀现场。   是啊,有什么是一名精神病患者干不出来的,何况,这之前就有前车之鉴。   十一点四十四分,穿上血衣,戈樾琇奄奄一息靠在床头柜上,等待着。   终于,开门声响起。   宋猷烈来得比她预想中还晚一分钟,但没关系,在一切结束后他还是可以回到生日会现场,吹生日蜡烛,唱生日歌,一派融洽。   一切如戈樾琇预想中那样,宋猷烈以一种无法置信的目光,居高临下看着她。   少年眼眸底下写满了愤怒。   戈樾琇这个疯子,疯狂的疯子。   这世界,还没什么是戈樾琇不敢干的,看看,她活得多肆意。   房间光线不是很明亮,但足以让她看清楚淡淡挂于他嘴角的笑意。   一种诠释绝望的笑意。   这时,戈樾琇才想起她的甜莓还有十几分钟才迎来十四岁身体,那个男孩四岁时就失去了父亲,人们只在一块浮冰上找到父亲的一副眼镜。那个男孩思念自己父亲时,连寄托哀思的地方都没有。   偏偏,怎么就碰到戈樾琇了。   瞅着他。   也不知道怎么的,眼角处湿哒哒一片,就好像她现在就在承受着刀刺入身体时痛苦,那把刀在数分钟前曾经深深捅进她的胸口。   那一下,真的很疼,疼得她无法让它在身体上多停留一分一秒。   用尽全力,拔出刀。   现在,那把刀就在她的右手边,可,痛苦没得到缓解反而更盛。   可真疼,疼得她眼角湿哒哒的。   瞅着他。   很快,她在他心目中会更邪恶了起来吧,可是洁洁说了,在洁洁的家乡,男孩摸过女孩的身体后就不能再有别的姑娘,从此以后,男孩属于这个女孩,女孩属于这个男孩。   她很讨厌贺烟,也讨厌贺烟说的话“我很期待,阿烈以后会把什么样的姑娘带到我面前。”   这话,非常的讨厌。   瞅着他。   怎么?她的甜莓一张脸在瞬间变得和白色的墙纸一样。   傻瓜,那是骗你来着。   张了张嘴,想告诉他,可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眨了一下眼睛。   伴随她的那一下眨眼,他状若轰然倒塌的城墙,怎么?她眨的那一下眼睛有那么大的威力吗?   像轰然倒塌的城墙,他跌倒于她面前,双膝着地,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想去触摸她的脸,但又不敢,收回,颤抖着。   颤抖着的手触摸着那把刀,不是玩具刀,那不是一把玩具刀。   他妈的那不是一把玩具刀。   刀被狠狠砸到墙上去。   戈樾琇,不是让你下次要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吗。   嗯?   少年的眼眸落在她脸上,发着呆。   比那张脸更加刺目的是盛开在浅色衬衫的鲜艳花朵,目光落于她胸前,颤抖着声音叫了声“戈樾琇。”   那一刻,戈樾琇心里慌张了。   她在少年的眼眸里窥见特属于成年人的惶恐,那惶恐就宛如她胸前的红色液体真的来自于她身体里。   “宋……宋猷烈。”蠕动嘴唇,想告诉他一切都是她的恶作剧。   他朝她做出示意安静的手势,他说戈樾琇别动,说戈樾琇别害怕,他说戈樾琇,说戈樾琇……   “戈樾琇,你这个疯子!”拳头狠狠捶打在地毯上。   奇了怪了,这次他骂她疯子她心里居然是不生气。   他深深看着她。   他看着她时,她眼眸底下有淡淡的浮光在快速聚拢,眨眼功夫,变成泪珠的模样,挂于她眼角处。   像眼泪形状的物体一定让他误以为她害怕了,捧着她的脸,轻声呵着,“别怕,我去打电话,医生马上就到,你会没事的,我发誓。”   在他想离开时,她拉住他的手。   拉住他的手,说宋猷烈我疼。   “哪里疼了?嗯?”柔声问。   拉着他的手,落在自己胸前,那朵盛开的鲜花上。   无任何犹豫,他一举撕开她的衬衫。   挂在眼角处的眼泪伴随大片雪白跃入彼此的眼眸垂落。   拉着他的手覆盖上,当她和洁洁一起泡温泉时,洁洁总是说没人能抗拒得了她,因为,它们是如此的美好。   宋猷烈,这就是成长的秘密。   这是她给她的甜莓准备的生日礼物。   “在洁洁的家乡,一旦男孩摸过女孩的身体,从此以后,就不能再拥有别的女孩。”在他耳畔轻声说着。   敲门声响起。   任凭敲门响着,目送他从窗户离开,离开的身影是如此决绝,决绝身影伴随他离开前那句“戈樾琇,我唾弃你”让敲门声变得一点也不美妙。   现在,在门外敲门的人是贺烟,之前戈樾琇特意强调“小姨,阿烈吹蜡烛前记得通知我”,一切都是为了以后能有那样一个时机,和小姨回忆宋猷烈十四岁生日这年时,告知“小姨,阿烈十四岁生日那年,在十二点来临前的数十分钟里,大家忽然间找不到他了,你猜,他都去了哪里,小姨我和你说,当时阿烈和我在一起,当你敲响我房间门让我去分生日蛋糕时,阿烈正在摸我。”是的,摸了。当她手离开他手背时,他手却放在原来的地方,戈鸿煊说得对,戈樾琇就是一个婊.子,身段放得无比柔软,看着他,眼神能有多勾人就有多勾人,覆盖在上面的手动了,从开始的小心翼翼到肆意鲁莽再到带着愤怒的破坏欲。   宋猷烈,别担心,它不会坏的,它既不是大白馒头,也不是易爆的气体更不是毫无生气的皮球,你怎么生气怎么破坏都不会坏掉。   敲门声还在持续响着。   慢吞吞扣上衣扣,来到窗前,宋猷烈的身影已经遍寻不获,关上窗户。和门外的人说:“小姨,我还是不去了,我现在身体还很不舒服,代我向阿烈说生日快乐。”   十二点,从花园传来生日歌的大合唱。   初冬,浓冬,初春,春逝,初夏。   初夏时节。   四四方方粉色围墙里,白色花架爬满紫藤,日光一缕一缕穿过紫藤缝隙落,折射于地面的白色碎石上。   方方正正的桌上放着西瓜,西瓜刚从土国空运过来,戈樾琇把西瓜切成两半,拿着勺子有滋有味,一勺复一勺,很快半只西瓜被吃光了。   赤脚踩在碎石上,把折射到碎石上的日光想象成贺烟的脸,这是贺烟假惺惺时的样子,用力踩,那是贺烟洋洋自得的样子,再踩。   踩累了,让洁洁拿来梳子。   她昨晚看了编辫子的视频,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麻发辫编得可漂亮了,洁洁站在一边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伸脚,脚往洁洁踹。   没踹着,倒是给洁洁逮到了一个糗她的机会“今天是粉紫色”。   戈樾琇今天穿的是热裤,粉色背心配白色热裤,热裤有点短,一踹人就露陷了,的确她今天穿的是粉紫色。   洁洁还说,今天围墙外的孩子们错过了她的大白腿。   经洁洁提醒,戈樾琇才想起围墙那边这个周末好像安静了,男孩们不玩围墙游戏了?   上个礼拜好像还出现来着,那个在存和她约会基金的孩子还说了,下个月就可以请她吃汉堡套餐,上个礼拜这个孩子还和上帝祈祷了,祈祷汉堡套餐不要涨价,不然他又得再帮爸爸擦一次皮鞋。   麻花辫编了一半,戈樾琇就没耐心了,但她可不能让洁洁再糗她,于是,她把洁洁赶走了。   顶着只编一边的麻花辫,戈樾琇坐回椅子上。   西瓜还剩下一半,一边吃西瓜一边看着四四方方的围墙。   四四方方的围墙外来了一个少年,少年穿着牛津纺白衬衫,发型利索,俊美的侧面让人忍不住舔了舔唇瓣。   舔了一下唇瓣,眼睛追随着围墙外少年的身影。   那身影绕着四四方方的围墙,“滴滴滴”密码门输入声,顾不得穿上拖鞋,蹑手蹑脚站在门的一侧,就只等着……   把她的甜莓吓了一大跳。   门打开了。   扑了上去。   下一秒。   四脚朝天摔倒在地上,确切来说,是被宋猷烈背摔在地上。   把她摔倒在地上的人表情无一丝一毫怜悯,过了十四岁生日,宋猷烈一直对她冷冰冰的。   戈樾琇受够了宋猷烈那张冷冰冰的脸。   从地上爬起,瞅了一个准,八爪鱼般贴在他背上和他纠缠,他也毫不客气,纠缠间,“嘶”一声,粉色背心变成两片掉落在地上,今天她没穿胸衣来着,这一次,她不是故意的,她发誓。   从紫藤花缝隙穿过的日光密密麻麻落在她身上,落在她身上地何止是日光。   “宋猷烈,转过身去。”顿脚,大声叱喝着。   ---回忆杀.猫吃了金丝雀\终---- 第68章 戈樾琇,我唾弃你(番外)   四四方方粉色围墙里,白色花架爬满紫藤,日光一缕一缕穿过紫藤缝隙,她赤着的脚踩在白色碎石上,中分长发,一边被结成马尾辫,一边散落于肩膀上。   “宋猷烈,转过身去。”她大声叱喝着。   其实,不需要她说他也应该转过身去。   因为呢,穿在她身上的粉色背心质量太糟糕,他也就只是稍微用了一点力气,粉色背心被撕成两半掉落在地上,粉色背心里她什么都没穿。   是的,他应该转过身去。   但他脑子里想的是,眼前的人是SN能源的继承人,不可能穿一件质量那么糟糕的背心。   所以呢?   没有所以,他能知道地是,他的眼睛正专注于她,她的眉她的目,她结了一半的麻花辫,她白色热裤,她那失去庇护巍颤颤的两团正伴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着,牢牢抓住他的眼睛。   “宋猷烈,转过身去。”叱喝声变成低低的哀求。   是的,他应该转过身去,因为,眼前的人是戈樾琇。   是于他噩梦般存在的戈樾琇,以及,戈樾琇是宋猷烈的表姐。   但,眼睛没能从她身上收回,甚至于,他还发现一件事情,一种带着粉粉的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她的每一寸肌肤蔓延着,那层粉色,诱使着他的手指跃跃欲试着,想去触摸。   似是不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转身背对着他。   脚步不受控制往她移动,站在她背后,手起初是放在她腰侧的,到底放在她腰侧的手是怎么去把那两团绵软掌控于手掌里头的,宋猷烈也说不清楚。   有风从四四方方的围墙上经过。   时间倒回到一个礼拜前。   一个礼拜前,如每个周日一样,宋猷烈来到林中小屋。   经过四四方方的围墙时,他看到趴在围墙外的孩子们,清一色的男孩,年纪大约在十岁出头,个头最高的那位应该不会超过十三岁。   戈樾琇就住在那堵围墙内。   个头最高的男孩正趴在围墙上,数十个男孩挨着年纪个头最高的男孩依次排列,咋一看,还以为那是孩子们在排队购买公园入场券。   最先看到宋猷烈的是排在最后面穿短裤的男孩。   短裤男孩看了他一眼,伸手拉了拉排在前面的人,数十次手手传递到了正趴在围墙上的男孩。   “很快就轮到你了。”男孩头也不抬,还大力拍开同伴的手。   同伴再伸手,男孩的脸这才不情不愿离开围墙。   男孩打量着宋猷烈,此番打量想必是在心里衡量,身高臂长等等等打起来有没有胜算诸如此类。   打量完,略微思考后,说了一句“你想看也可以。”   “看什么?”宋猷烈问。   个头最小的男孩在收到同伴眼神暗示后,把宋猷烈带到之前个头最高的男孩趴在围墙的所站位置,还和他眨了一下眼睛,说你会喜欢的。   宋猷烈在围墙上发现了一个硬币大小的孔洞。   此时他差不多猜到这些孩子们在做什么事情了,无非是围墙里有好玩的事情,围墙里的一切宋猷烈还算熟悉,那是戈樾琇喜欢呆的地方。   让这些孩子们排队等着看,难不成那个小疯子在围墙里养了怪兽?   眼睛凑到洞孔处。   除了站在紫藤花架下伸懒腰的戈樾琇,没怪兽也无任何特别之处。   那么,让孩子们排队偷看的会是什么?   “女人。”男孩们异口同声。   女人?的确这个房子里除了保全人员,清一色是女性。   只是,宋猷烈没能想到符合男孩们排队偷看的女性形象,管家已经是老太太了,两名护工算不上是老太太,但长相是在路上一抓就一大半的,最年轻的数洁洁,洁洁之前打过拳,是那种在公共场合会让孩子们不由自主远远躲开的长相。   男孩们和宋猷烈描述他们口中“女人”的特点。   大眼睛、白皮肤、黑色长头发。   停!   这不是戈樾琇吗?   宋猷烈扶额。   知道男孩们每个周末都会骑上一个多小时的车来看围墙里的大眼睛女人,宋猷烈有点想爆粗,戈樾琇压根是一小疯子。   小疯子什么时候变成女人了?   还是可爱漂亮的女人!   把男孩们带到湖边,让他们从大到小依次排列。   最先接受盘问地是个头最大的孩子。   “说看看,她好看在哪里?”问,他口中说的“她”自然是戈樾琇。   “她哪里都好看。”那孩子回答得很快。   这是大众情人的标准答案,这个答案不值得采纳。   宋猷烈站在个头第二高的男孩面前。   没等他发问。   “她吃西瓜的样子可爱极了。”第二个孩子说这话时,眼睛笑成月牙。   第三个孩子:“我最喜欢她赤着脚的样子。”   第四个孩子:“我喜欢她穿粉色背心。”   轮到第五个孩子。   第五个孩子:“我没觉得她有多好看,但我怕他们不和我玩只能和他们一起看。”   这才像话,前面四个孩子一看就是见的女人少。   但!但是——   “几次之后,我觉得他们说得对,她又可爱又漂亮,我最喜欢的脚趾头,是粉红色的。”第五个孩子还有话要说。   粉红色的脚趾头?!   宋猷烈极力忍住爆粗的念头。   第六个孩子:“她看起来很辣,特别是但她拿着高压水枪喷我时又辣又酷……”   “路比,已经和你说了不下一百次,是她拿高压水枪喷我们,不是你。”个头最高的孩子粗着嗓门打断同伴的话。   操!脱口而出。   还剩下五个孩子。   宋猷烈目光停在第七个孩子脸上,这小家伙一脸激动,一副迫不及待等着告白的样子,想必心里早已暗地里罗列出围墙里女人的好,就等着被问时一股脑说出来。   第八名孩子亦然。   再次略过。   最后,宋猷烈站在年纪最小的孩子面前:“你来回答。”   眼前这个孩子年纪绝对不会超过八岁,戈樾琇不可能把八岁的孩子也迷住。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   低声说:“她胸部很大,我猜,摸起来一定和我梦到时一样柔软。”   连串的垃圾话直接从宋猷烈口中爆出,宋猷烈很难想象让妈妈看到他飙垃圾话时的样子,都是这些小家伙们!   显然,这些家伙们还会继续干偷看小疯子的事情。   他是知道的,小疯子在家里不爱穿胸衣;他是知道的,小疯子夏天喜欢背心搭配热裤这样会凉快很多;他是知道的,小疯子喜欢赤着脚直来直去;他是知道的,小疯子……小疯子的胸部很大,大到一只手掌控不了。   该死的,不知不觉他知道了小疯子这么多的事情。   “你们!”指着那些孩子,“以后不许再出现在这里。”   为了让男孩们对他的话能有一个深刻印象,宋猷烈让年纪最大的孩子知道手臂脱臼是怎么一回事,这家伙在手臂没脱臼之前还炫耀他的约会基金,是的,是和围墙里的可爱漂亮女人的约会基金。   什么时候,小疯子变成女人了?!   宋猷烈连连笑着离开湖边。   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脚步停在围墙外。   盯着那个硬币大的小孔不下三秒,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眼睛凑到那个小孔处。   他不会相信那些孩子的鬼话。   那些孩子的长相一看就是来自于不远处的拉美区,那处所在远离城市,怕是很难见到女人,所以,一见到长得还算可以的姑娘便惊为天人,比如戈樾琇。   他绝对不会相信那些孩子的鬼话,戈樾琇不是漂亮可爱的女人,再看一百次一万次都不会是,这个他可以马上证明。   眼睛凑在小孔处,透过洞孔——   戈樾琇还坐在那把椅子上,初夏时节,紫藤花长势极好,每一片叶子都呈现出嫩绿色泽,一簇簇嫩绿色被阳光折射到了她身上,像……梦。   像梦,像幻。   戈樾琇,小疯子。   小疯子今天穿了粉色背心。   “我喜欢她穿粉色背心。”宋猷烈想起了第四个孩子说的话。   粉色背心领口开得很低,没被粉色背心包裹住的肌肤白得似乎会发光。   “她胸部很大,我猜,摸起来一定和我梦到时一样的柔软。”这是年纪最小的孩子说的话。   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但不去看就结束了吗?没有,她赤着脚在碎石上走着的样子还在,脚趾头……是粉红色的。   围墙里的那个世界有一点点的疯狂。   那阵风吹过,宋猷烈快步离开了那堵围墙。   下个周末到来,他再经过那堵围墙,围墙外已经不见了排着队的男孩们,也不见了那个硬币大小的孔洞。   孔洞被堵住了,堵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自然,这不会是宋猷烈干的,一定不会是宋猷烈干的。   这个周末,她还穿着粉色的背心。   第四个孩子说“她穿粉色背心很可爱。”那件背心瞬间变得刺眼起来。   不是背心质量问题,是他想摧毁的心情,宋猷烈知道,出手撕掉那件粉色背心的力道有多大。   戈樾琇只是一个小疯子,她还算不上女人,更谈不上可爱女人。   在宋猷烈的理解里,可爱女人是妈妈那个样子,说话时很温柔,会温柔问候你,温柔瞧着你。   有风从四四方方的围墙上经过,日光通透,周遭安静极了。   被撕坏的粉色背心被他踩在脚下,她正躲在他怀里,他的手很是不安份。   闭上眼睛。   那个把围墙堵得结结实实的人一定不是他。   但……闭上眼睛时。   一切一切无比清晰展现在他面前,把围墙的洞孔堵得结结实实的人就是他,甚至于他还详细检查了围墙有没有别的孔洞。   为什么会去在意那硬币大的小孔,连宋猷烈也说不清。   有风从四四方方的围墙上经过,时间再倒流到他十四生日晚上,在她的房间里。   撕开她衬衫,大片的雪白跳脱而出,眼眶发刺,这是他第一次触到女人的胸房,这种体验来自于戈樾琇,他的表姐。疯了,更加疯狂的是,他的手没能离开,宛如被粘住一般,柔软滑腻的触感牢牢吸住他的手掌心,填满他的每一寸手掌纹路。   更加要命地是,即使离开了,那种触感还留在他的手掌心里。   摩擦时陷入时揉捏时握住时层次分明。   要疯了。   怎么大力甩都甩不掉,跑到洗手间拼命擦拭手掌心,手伸进冰块桶里,紧握拳头在跑道上奔跑,掷飞镖跳绳直到精疲力尽他还是没能摆脱那种触感,手掌一收缩就状若握住了实物。   这个晚上,宋猷烈做了奇怪的梦。   梦里头有个女人,女人让他知晓了关于男女间的秘密,即使他已经从若干科教书里获知关于女人和男人的一些知识,但……次日,把床单塞进书包里,逃一般离开那个有着四四方方围墙的地方。   戈樾琇,我唾弃你。   时间再倒流到那片林中。   那在林中小径上散步的男孩女孩看在谁的眼中,都像是瞒着家人来早早玩起牵手游戏的小情侣,但那个男孩心里知道,并不是,所以,男孩在和女孩极力保持着距离。   女孩让男孩给她摘花。   男孩把花递到女孩面前,目光无意间落在女孩唇瓣上,他想起在采摘花朵触到花瓣时的柔软触感。   男孩和女孩在树下接吻。   这个光景,不是早恋的小情侣是什么?   但男孩心里清楚,不是,真不是。   让他摘花的女孩是他表姐,和他接吻的也是他表姐。   这听着很疯狂是不是?   戈樾琇,我唾弃你,在唾弃你的同时宋猷烈也在唾弃自己。   “戈樾琇,我唾弃你。”源于那个雷雨夜。   戈樾琇打开他房间门,她坐在他房间窗框上,那天晚上的戈樾琇看着和她十二岁那天早上一模一样,让他心里有小小的揪心。   她浑身湿哒哒坐在窗台上掉着眼泪,和他说“宋猷烈,我要死了。”   宋猷烈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想着这好极了,这样她以后就不会在深夜出现在他房间里。   那道闪电来临,她摇摇欲坠,下意识间手去拉住她。   想她死只是占据一个瞬间的念头,占据更多瞬间念头地是让她别哭。   戈樾琇,别哭。   别哭。   她离开他的房间,他关上窗户。   站在窗前,后知后觉中宋猷烈明白到在过去几分钟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为了让她别哭,他做了很奇怪的事情。   戈樾琇,我唾弃你,即使你死了,我也要唾弃你的坟墓。   时间再推移到那个彩虹国度。   那个彩虹国度有一个乔治镇,乔治镇有一幢白色庄园。   那个黄昏,在那座白色的建筑里,宋猷烈见到个头比他稍微高一点的女孩,女孩穿着一双红色芭蕾舞鞋。   穿红色芭蕾舞鞋的女孩像极了图书中住在城堡里的小公主。   小公主的名字叫做戈樾琇。   这一年,宋猷烈四岁。   很长一段时间里,戈樾琇于宋猷烈而言,大致印象是脸色总是很苍白,不爱出门大多时间总是很安静,黑漆漆的眼珠子总朝一个地方瞧时看着有些吓人。   除此之外,戈樾琇是这个庄园的小主人,这是妈妈让宋猷烈牢牢记住的。   庄园小主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   “阿烈,她是你表姐。”那日庄园女主人和他说。   宋猷烈问起妈妈关于庄园小主人变成他表姐的事情。   “那是成人世界的事情,等阿烈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了。”妈妈说。   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伴随成长,很多事情逐渐明朗了起来:功课、语言、算术、地心引力、遗传基因、人类进化史等等等诸如此类都可以找到答案,唯一还不能找到明确答案的是戈樾琇。   宋猷烈无法明白戈樾琇为什么总是找他的麻烦,他已经够忙了,戈樾琇还三天两头找他麻烦。   这时,宋猷烈已经能够明白妈妈那时要他牢牢记住“戈樾琇是这个庄园小主人”的话。   庄园小主人这个称谓足以形成一定威慑力,换言之,小公主是不能得罪的人,即使妈妈和庄园女主人是亲属关系,但那只能被当成一个秘密保存着,在外人眼里,他和妈妈目前正在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关于庄园小主人找他麻烦这件事情,宋猷烈能想到的法子就是:以安静。   就像格陵兰岛的冰川,起风了,安静仁立;等风过去,风离开了,冰川依然还在;下一阵风起,继续以安静。   一个深夜,宋猷烈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站在他床前的戈樾琇。   她没因为他睁开眼睛而慌张,他也没有因为睁开眼睛看到她而慌张,触着他额头前的头发,她冲着他笑了笑。   他闭上眼睛。   庄园里偶尔会传来那样的窃窃私语,庄园女主人精神出了问题。   戈樾琇一半基因来自于一名精神病患,宋猷烈想。   这么一想,戈樾琇的行为似乎合乎理解了。   也许是找到戈樾琇行为怪异的理由,宋猷烈不再纠结于戈樾琇总是找他麻烦的事情上,他有太多事情要做。   至于她晚上有时候会出现在他的床前,就当成是深夜造访厨房的流浪猫就行了。   初春的那个清晨,庄园女主人躺在草地上,从额头后流出的红色血液沾满了她浅色裙摆。   在那个清晨,宋猷烈看到挂在戈樾琇眼角的泪珠,像晶莹剔透的晨露。   这个清晨,戈樾琇的形象如此清晰地被传达到他心里,大号杏仁眼,有又黑又亮的长发,在阳光下像易碎的琉璃娃娃。   那琉璃娃娃忽然间让他不是很大的心灵有了小小的担忧。   琉璃娃娃要被谁一不小心碰到就会破碎;夏日炎炎,琉璃娃娃一不留意被日光蒸发;下雨天,站在屋檐下,琉璃娃娃也许就被水流带走了。   那琉璃娃娃,需要有一双手紧紧握住才行。   此时此刻,那琉璃娃娃眼角处正挂这泪水。   看着,很悲伤。   他打开音乐盒,当想念爸爸时,他总是会打开音乐盒,但这一次,打开音乐盒并不是因为想念爸爸了。   太阳底下,清脆的旋律一遍又一遍:   嗨,朱迪,别沮丧。   找一首哀伤的歌把它唱得更快乐。   记得把它唱入你的心田,世界就能开始好转。   记得把它唱入你的心田。   世界就能好转。   ……   庄园女主人的离开就像一个导.火索。   半年后,戈樾琇被鉴定患有精神分裂症。   戈樾琇的妈妈是一名精神分裂症病患,戈樾琇的外婆也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   这一年,他们离开那座彩虹国度,一万英尺高空上,她抱着一个白色大玩偶,一张脸脸色比那大玩偶还要来的苍白。   那张苍白的脸让他看了好久。   时间再倒流到那座格陵兰岛,宋猷烈出生的地方。   父亲是一名挪威华裔,职业为气候学家,母亲是一名天气播报员,二人因相爱结合。   关于格陵兰岛,宋猷烈能记住地寥寥无几。   一年只有白天和夜晚两个节气,白天很长,夜晚更长,坐上雪橇一来一回中途得停下来吃干粮才能到达商店,没有邮局,来往信件物资大多数靠飞机空投,孩子大人们只要在脚底下系上铁板就可以“咻”的从这里飞到那里。   关于在格陵兰岛生活的日子,宋猷烈想他应该是快活的。   妈妈给他织的毛衣很暖和,手套帽子也是;他还有一双十分时髦的红色溜冰鞋。   穿着溜冰鞋在太阳底下;在星月底下是他最为快活的时光,妈妈爸爸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从这边飞到那边,高兴时,他还会耍一些花样。   爸爸的同事说,以那个孩子的脚下功夫,长大一定会成为一名冰球选手。   那句话在他心里萌芽。   穿上红色溜冰鞋,孜孜不倦在冰上飞翔着,可以更快一点,还可以更快一点。   也许,下一刻,就到达世界尽头。   在没有认识戈樾琇之前。   宋猷烈的愿望很简单。   当一名冰球选手。 第69章 不告而别   怎么去形容回忆呢?   有时候,你会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去想你曾经走过的一条老街。从当时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配什么样款式的鞋,头发是盘着还是披在肩膀上,是否擦了香水,脚步是快是慢,在老街上你碰到哪些人,又有哪些人上前和你打招呼等等等事无巨细。   有时候,从你出生至现在的生平往事在脑子走完,正在烧的哪壶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揭开水壶盖,壶底平静无波。   四四方方围墙里,嫩绿的紫藤叶子她还记得很清楚,穿过紫藤花缝隙的日光她也记得很清楚,爱躲在围墙外的孩子们大眼卷发的样子她记得,从四四方方围墙下经过的男孩侧脸她也是记得的,漂亮得……一回想就会忍不住想去舔嘴唇。   在这个清晨,回忆像影像,一帧帧一幕幕。   现如今,紫藤花架下编着半只麻花辫的女孩和围墙外的男孩都长大了。   戈樾琇二十六岁了,宋猷烈二十二岁。   这个清晨,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醒来。   昨晚,房间阳台门没来得及关,风从阳台上一拨一拨闯进房间里,刚走的那一拨性子比较急,来得快去得也快,新来的一拨性格急躁,几下就把窗帘扯得呼啦啦作响。   在呼啦啦的响声中,戈樾琇注视着宋猷烈。   他的眼神像这约翰内斯堡平原的曙光,幽深冰冷,昨晚一个劲儿把她往死里要的孟浪荡然无存。   她的甜莓生气了。   昨天她摆了他一道,还不到十小时他就讨回来了,怎么想,他摆她的那一道都比较狠。   傻瓜,还不懂吗?   只有假装那些掉落在地板上的碗筷是夜晚闯进来的小动物们弄的;只有假装不知道方盒子没了三个套才能继续在一起啊。   这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能想到的旁门歪道。   你看,现在都装不了。   即使是精神病患者也有良知。   那个叫做贺知章的老人,你叫他“外公”;我也叫他“外公”,要是让他知道他最喜欢的两个孩子长大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该有多么的难受。   戈樾琇得承认,其实她的胆子很小很小来着。   所以,就有她和张纯情说的那句“我的宋猷烈表姐”,当时和盘托出两人关系戈樾琇还是有一点点得意的:宋猷烈,谁让你那时放开我的手。   你在张纯情面前放开我的手。   日后,一定会在更多人面前放开我的手,其实,你也是胆小鬼来着。   现在,就看两个胆小鬼谁更自私了。   又有风从打开的阳台门进来,胸前凉凉的,说不清是风还是他冷淡的目光。   宋猷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都哄得她说出喜欢了。   “表姐,喜欢我这样对你吗?”“喜欢。”   你看,她的甜莓坏透了。   真的坏透了。   以为一名精神病患者就没有良知羞耻吗?有的,有的,说不定比正常人更执着。   想去扯被单遮挡住胸口冷飕飕的感觉,手被紧紧扣住。   “还看不够吗?”笑问着。   她的笑没换来他的热脸。   “还是,想再来一次?”笑着瞅他,意有所指。   片刻。   他半垂下眼帘,说戈樾琇别笑。   好的,让她不笑她就不笑。   收起笑容,他松开手,戈樾琇把被角往身上拉。   小会时间过去。   想起身时,他问她要去哪里。   “洗澡。”回。   她现在身体黏糊糊的以前做完他都会把她抱到浴室去,昨晚没把她抱到浴室去应该是真的被她气坏了。   她房间洗手间还没来得及装淋浴设备,戈樾琇也懒得去楼下客房洗澡,直接打开宋猷烈的房间,洗完澡,戈樾琇才发现没衣服穿,离开房间时她就裹着一条披肩,从宋猷烈衣帽间挑了一件衬衫。   衬衫大,家居裤更大,只能把裤管卷到膝盖处。   宋猷烈房间有两个阳台,面对这市区的阳台和她房间阳台相邻,另外一处阳台面朝生态园。   打开面朝生态园的那扇阳台门。   阳台很大,与其说阳台倒不如说是观景屋,有沙袋,有跑步机,有望远设备,沙滩椅,几面活动的玻璃墙组合把平原的风挡得结结实实的,就留东侧小片空间通风,数百个啤酒罐被用绳子串成垂帘状挡在通风口,风起,叮叮当当响,不是很悦耳,但配合着衔接天际的平原风光,倒也有一番格调。   戈樾琇坐在沙滩椅上,出神望着远方。   距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呢。   宋猷烈来到阳台她是知道的,但这会儿她懒,懒得和他打招呼,不远处的平原上有几只瞪羚在玩追逐游戏,看着十分有趣。   沙滩椅是双人的,阳台就只有一把沙滩椅。   他坐在她身边时她没拦他。   更远处的几只斑马似乎被瞪羚的嬉闹游戏吸引住了,它们慢悠悠朝瞪羚移动。   斑马和瞪羚都是追求速度的家伙,这两队人马会不会来一场赛跑?这个想法让戈樾琇心里有隐隐约约的兴奋,他触她头发时因关注平原上的两拨家伙,没去理会,他的手继续顺下。   平原上,瞪羚们停下脚步看着逐渐朝它们靠近的斑马,斑马们因瞪羚们停止游戏而放慢靠近速度,改成围着瞪羚们转。   这是动物们秀肌肉的前奏,战争一触即发。   戈樾琇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深怕一眨眼就错过任何精彩镜头。   偏偏这个时候他吻她了,带有安抚性的轻舔从额头脸颊鬓角耳廓,力道温柔,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没拒绝他,承受着,眼睛牢牢锁定平原上的战况。   先出击地是瞪羚,一只瞪羚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出斑马们的包围圈,百米冲刺后来一个漂亮的回旋转身,冲向斑马。   漂亮!   一只斑马被冲出重围的瞪羚引开,它们在平原一端上演了拉锯战,瞪羚跑一阵子就回头反追斑马,斑马被来势汹汹的瞪羚唬住,逃跑,剩下的斑马和瞪羚也陷入了混战,混战中,不远处又出现几头野牛,当野牛出现时他的手正在肆意揉捏她胸前柔软,最初冲出重围的瞪羚受伤了,因为另外一只斑马加入对瞪羚的围剿,形成二对一局面,该死的,这只斑马破坏了草原一对一的竞技规则,戈樾琇紧紧握住手,紧握,松开,再紧握,瞪羚负伤逃跑。   混蛋!   紧握的手松开,想也没想,朝宋猷烈脸上挥去。   混蛋,宋猷烈这个混蛋。   清脆的巴掌声打破了平原的静瑟。   “还想问表姐喜欢吗?”看着他,一字一句。   风起,啤酒罐又叮叮当当响开。   从发麻的手掌心判断,戈樾琇猜这应该是她超常发挥的一次,假如她力气有一百公斤的话,那落在宋猷烈脸上的那一下就有一百二十公斤。   落于宋猷烈左脸颊的巴掌印也印证了戈樾琇的猜想。   几个眨眼间,淡红、泛红。   别开脸,不忍看。   “戈樾琇。”   紧紧闭着嘴。   “问我昨晚事情还会不会重演,”他声音平静,“还是会的。”   “你……”气不打一处来。   白心疼了。   “我可以允许你在应酬场合上说‘我是宋猷烈的表姐’,但我不能容忍你因逃避害怕说‘我是宋猷烈的表姐’。”   真可笑,戈樾琇活到现在还没什么让她害怕的。   “真没有吗?”一个声音忽地从心里冒出。   瞬间,手掌心沁出细细汗渍。   站了起来。   宋猷烈挡在阳台出口处。   把阳台出口堵得严严实实,看她的眼神很冷,明明戏耍她的人是他,明明让她一早睁开眼睛就感到无地自容的人是他,明明……   扬起手,最后一秒,目光在触到他脸颊上的巴掌印后手生生收回,改成推他。   一边推他一边说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   纹丝不动,啤酒罐还在叮叮当当个不停。   心里骤然烦躁。   拼命推他:“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他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嘴里嚷嚷着。   挤在阳台角落,怎么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之前她是在推他,怪责他来着。   怎么就吻在一起了怎么就任由他把头伸进她衬衫里了,让她想想,让她想想,应该是有原因的,她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只是从衬衫里头传来的酥麻感让她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身体思维全都听命于他,手搭在他肩膀上,腿也抖得不成样子。眼帘越来越吃力,最终听从了内心,眼帘在磕上前瞅了一眼平原,瞪羚没有了,斑马没有了,野牛也没有了,远处山脉被镀上一层金边,太阳要出来了。   一个人能懒成什么样呢?   别人会懒成什么样戈樾琇不知道,但戈樾琇会懒成什么样她很清楚,靠在阳台墙上,懒得去扣被他解开的纽扣,纽扣又不是她解开的,谁解开的自然得谁扣回,这还是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但,她连走路都懒,于是呢他把她抱离阳台,不久前他们还吵架来着,想及,朝他做出呲牙的动作。   头发还没干来着,但她懒得去找吹风机。   于是,他拿来吹风机,吹头发的事情他也干了,吹干的头发老是遮住她的脸,于是呢,扎头发的事情他也只能代劳了,虽然他给她扎头发时笨手笨脚的,但她还是满意的,起码脸上再没头发遮住她。   他背着她下楼梯。   这个早上,戈樾琇只干一件事情,吃早餐。   “懒鬼。”他揪了一下她头发。   仔细想想,这话似乎没错。   看着他那张脸,心里迷迷糊糊想着,要是把他差遣了一个早上再逃之夭夭的话,他也许真的……真的就去讨一门媳妇了,然后……然后赚一百万就给媳妇七十万家用。   赚一百万就七十万家用。   疼,疼死了。   “怎么了,怎么了?”捧着她的脸,慌慌张张问,漂亮的眼睛慌张,漂亮的眉目也慌张。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这话不是应该由她来问么,本来吃早餐吃得好好的,可她想和他亲近,就坐在他身边位置了,坐在他身边位置似乎还不够,最后,他索性把她抱到他腿上了,她在他腿上喝水,放下水杯,就被他漂亮的脸蛋吸引了。   “戈樾琇不懒,戈樾琇一点也不懒。”他说着。   当从眼角处垂落的液体滑落至她嘴角时,她才明白他漂亮的眼睛漂亮的眉毛都在慌张些什么了。   她的两滴眼泪就把她的甜莓吓到了。   心里有小小的得意。   笑。   触摸着她脸颊,漂亮的眼睛漂亮的眉毛有无奈,也有……也有包容。   “不许说我像孩子。”先下手为强。   他挑了挑眉,似是在传达:一被说懒就眼泪汪汪,这是孩子会干的事情。   她才不是因为被说懒掉的眼泪,但她没必要和他解释泪水忽然而至的原因,瞅了一眼窗外,窗外没人,主动拉他的手让其溜进自己的衬衫里,附在他耳边,低语“还觉得戈樾琇像孩子么?”“不像,一点也不像。”他哑声说着。   又,又有眼泪从她眼角掉落了,这次是因为他脸上的巴掌印,不管怎么吻都吻不掉,横着吻竖着吻,那巴掌印都没吻掉,急得她眼泪都掉落下来了。   他和她说半个钟头后就会消失了。   不,她要它马上消失。   于是,他和她说试试用冰敷。   快速找来冰块。   近五分钟的折腾,巴掌印淡了很多。   垂着头,问疼吗?   “不疼。”   今天是周一。   宋猷烈要去上班了,他的文件袋就提在她手里,她问他回不回来吃午餐,他没回答,于是她说没时间就不用回来,我可以自己准备午餐。   “戈樾琇。”   “嗯。”   “昨晚……”小心翼翼的语气在问着,“昨晚我们都做了什么事情,你……你心里清楚吗?不仅是昨晚,还有前天,大前天晚上。”   这话是什么意思?看着他。   他皱起眉头:“又……又?”   什么又,又?   他瞬间不见了之前好脾气,扯着她往楼梯方向:“戈樾琇,如果你忘了的话,我现在可以让你马上想起我们昨晚,前晚大前晚上做的事情,我不介意再干晕你几次。”   干晕?上帝和佛祖啊,这话居然来自于她的甜莓,她那漂亮的甜莓居然学起暴力社团分子的话来了。   大大甩开他的手,大声说我知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他不依不饶的。   在那道灼灼视线下,躁着一张脸:“我们做了那档事。”   “那档事具体是指哪档事?能具体举几个例子吗?”   这个坏胚子,以为这是警察在录笔录来着。   “宋猷烈,信不信你再问下去的话晚上摸都没得摸。”气呼呼叉腰。   一阵头晕脑胀中,戈樾琇被动伏在宋猷烈背上。   他背着她下台阶,背着她往车库方向,反正他的文件袋在她手上,就当送他去上班得了。   悠然自得,在他背上看平原,看围绕在平原上的雾带,打开围墙门,从烛台树下穿过,抬头。   天可真蓝。   这个久违的念头瞬间让戈樾琇眼眶沾满了泪液。   天可真蓝。   十二岁后,她就失去了关于对那方蓝天的想象。   天可真蓝。   这蓝天,是在她的甜莓肩上看到的。   脸贴在他肩上,叫了声“宋猷烈。”   “嗯。”   脸贴在他肩膀上,着迷看着蓝色的天空,傻傻笑,傻傻笑傻傻说出说宋猷烈晚上不仅给摸还给干,你想干晕几次就给干晕几次。冷不防,那声“戈樾琇”让她吓得手里的公文袋差点掉落在地上,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停车场门口。   “干什么!”回过神来,冲冲呛回去。   “戈樾琇,你是女流氓吗?”把她放下,语气恼又怒。   她哪里像女流氓了?   宋猷烈抚额,抬手看表,给了她一个警告眼神,从她手里接过文件袋,朝车走去,走了几步又折回,以一种不容驳斥的语气说戈樾琇以后不许你说那个字。   这家伙,生地是哪门子气,又是哪个字不让说。   “哪个字?”   “那个字!”   “到底是哪个字?”气呼呼问。   “干!”宋猷烈咬牙切齿说出。   目送车离开,戈樾琇捂着嘴巴笑。 第70章 不告而别   这是戈樾琇第二次出现在SN能源办公大楼。   不再和上次一样大大咧咧,也不需要为了顺利见到四十六层楼的那个人而大费周章。   车一抵达停车场,低头,跟在琼身后,即使宋猷烈在电话里说了,停车场是专用的,电梯也是专用的,可她还是始终没抬起头。   为什么不敢抬起头,还不是因为上次她出现在这栋大楼时太高调了,要是被认出了怎么办?还有,她在家里呆得好好的,宋猷烈为什么非得让她陪他吃午餐,想吃午餐回家就得了。   “我没时间。”他在电话里说。   “我也没时间。”她回。   “不想见我吗?”他问。   是……是有点,不,是从他车开走时就盼着他了,那种盼望类似于想念,那种想念把她的心弄得又酸又楚,有点奇妙。   “陪我吃午餐。”隔着电波,嗓音十分好听。   挂断电话,戈樾琇就开始打扮,打开衣柜,把衣服一股脑搬到床上,精挑细选,让戈樾琇恼怒地是衣服没几件,很奇怪,她怎么埋怨起衣服少来着,从前她可没发过这方面的牢骚。   还是那件石榴红的衬衫。   挑完衣服就开始化妆,一边化妆一边想,她刚刚挑衣服的样子怎么想都很熟悉,场景熟悉,那种热乎劲也熟悉。   坐上琼的车,戈樾琇才想起,她使劲打扮的样子分明就像电影里,第一次要和心上人约会的小姑娘。   此想法一出,脑子迅速做出反应,屏蔽。   她只是陪宋猷烈吃午餐而已。   直达电梯把戈樾琇带到四十六楼。   办公室门关上,戈樾琇这才抬起头来。   宋猷烈没在办公室里。   让她在办公室等,放下咖啡,琼就离开了,离开前一再和她保证,除办公室主人不会有任何人会打开办公室门。   临近中午时间,整个约翰内斯堡被镶在四十六层楼的落地玻璃上,正方墙上裱着SN能源在这片非洲大陆涉及的产业图表,以东非洲和南非洲为主,埃塞俄比亚,赞比亚,索马里,卢旺达,乌干达,津巴布韦……   仔细数了数,有接近三十个国家来着,黄色线条是新任总裁添上的,绿色线条是上任总裁。   以绿色线条为主的国家有十九个,绿色线条象征着戈鸿煊。   不提及并不是代表不关心。   戈樾琇问过外公,外公让她别担心;戈樾琇问过宋猷烈,宋猷烈说等戈叔叔想联系你了就会联系你;戈樾琇问过和戈鸿煊最亲近的助手。   “你很快就可以见到戈先生了。”那位是这么告诉她的。   从那场车祸之后,戈樾琇只接到戈鸿煊一通电话,“有什么事情找阿烈”电话里寥寥几句。   一想到戈鸿煊,戈樾琇就犯困,昏昏欲睡间宋猷烈进来了。   琼说了,今天周一,例行董事会。   那些都是浸淫商场多年的狠角色,输油管周五出了问题,那些家伙们自然少不了一番兴师问罪。   她的甜莓真可怜,别人现在这个年纪应该在树荫下和同学们谈球赛,谈穿超短裙的姑娘,他却得在每个周一接受老头子们的敦促。   以无比严肃的语气让宋猷烈等在那里。   扭着腰肢来到他面前,拍拍自己肩膀:“来吧,我背你。”   没能背得动他,倒是让他单手提起。   她的甜莓真可怜,累了一个上午,还得抱一个懒女人。   把他按在办公椅上,眨眼,问先生您需要特殊服务吗?   但是呢。   “咕——”的那一声搅黄了她的性感演绎。   他们去了附近一家法国餐馆。   从门童,到服务生,再到餐厅经理,以及正在用餐的客人想必都以为她和他是情侣来着。   在餐厅经理带领他们往套间时,两人身位的走廊迎面而来几位正在以法语交谈的客人。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佩戴象征法国外交人员的勋章,法国大使馆就在附近,外公在巴黎有办公室,很多法国外交官都认识外公,巧地是目前外公正在法国访问。   慌忙垂下头,和那些人擦肩而过时,戈樾琇手是绞着的。   紧握手,加快脚步,冷不防,头撞到一堵人墙上。   抬起头,宋猷烈正看着她。   触了触鼻尖,不敢去看他,问:“到了吗?”   用餐的地方是包间,数十坪的空间采用大量的马卡龙色,临街的窗台被繁花簇拥,餐桌就挨着窗台,从她撞了他那一下后,好几次她主动和他说话,他都没搭理,庆幸地是,这家餐厅的牛肉口感鲜嫩,几次从宋猷烈那里讨了没趣之后,戈樾琇专注于丰盛的午餐。   炸得香脆的豌豆入口,心里碎碎念开,宋猷烈简直是莫名其妙。   只是,真是莫名其妙吗?   烦,烦死了。   敲门声响起,戈樾琇握紧刀叉。   三声敲门声落下,一个男声隔着门板:“先生,请问,需要乐队表演吗?”   “不用!”戈樾琇站起,急急忙忙回答。   门外脚步声远去,呐呐地,戈樾琇坐回座位,下意识间瞄了宋猷烈一眼,那张脸冷淡得很。   周遭安静极了。   放下餐巾,离开餐桌,戈樾琇来到洗手间。   漱口完,对着镜子发呆。   宋猷烈进来了。   招呼都不和她打一声,漱完口,也和她一样,面对镜子,直挺挺站着。   两人一动也不动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他冷着一张脸,而她板着一张脸,如若细细观察的话,他冷着的脸是实打实的,而她板着的脸看似有些的牵强,像做错事的骄傲孩子。   问这个骄傲的孩子为什么还不走呢。   她等着他开口和她说话,说一些讨她喜欢的话,比如说戈樾琇你今天很漂亮,都穿了石榴红衬衫能不漂亮吗?   她心里知道,他喜欢她穿石榴红颜色的衣服,从前,她穿石榴红颜色衣服时,他的目光逗留在她身上的时间比平常多,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她又不傻。   可,没有。   戈樾琇没等来宋猷烈先开口和她说话。   没事,很快,他就会开口和她说话了,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她的甜莓表面上待人和诚,其实是骨子很冷的人。   也骄傲。   骨子冷,慢热,骄傲。   和他变得亲近,她用了十三年时间。   不夸她漂亮也是可以的,只要他叫她一声戈樾琇就行。   而且,只要他叫她一声戈樾琇,她就亲他。   可是……可是,等了好长一会时间,他还是没开口,她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注视镜子里的他。   这会儿,戈樾琇是心虚的。   因为呢……因为在餐厅走廊上,她的脚已经做好了逃跑准备,只要那几位法国外交官其中一名把她认出了,她就会逃之夭夭。   她的甜莓非常聪明,她的那点小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   从小失去父亲,加上寄人篱下,铸就了他敏感要强的性格。   要不……要不,就让她开口先和他说话?   说一些讨他开心的话。   这些讨欢心的话是要从恭维他漂亮的容貌开始吗?不,不对,什么恭维,是真心赞美,少一分赞美都对不起她的甜莓那张漂亮的脸蛋。   只是,他听的赞美还少吗?   那……那就赞美他别的。   绞尽脑汁,听说不管男生男孩还是男人都渴望在某方面得到认同和赞美,一赞美就心花怒放,上一秒你在他眼中是魔鬼,下一秒马上变成天使了。   这是很新鲜的赞美题材。   打定注意。   只是,她在赞美男人那方面没什么经验,庆幸的是她去过几次夜总会。夜总会女郎们口中多得是诸如此类的话:什么“亲爱的,你在床上的表现太强了”;什么“来吧,超人,今晚尽情地把我往死里操”;“亲爱的,我发誓你是我见过最粗最长的,也是最硬的。”“上帝啊,你是我遇到持久性最好的男人,我昨晚被你弄得一整天都下不了床。”本来,戈樾琇想采用那个“来吧超人”但在仔细想了之后觉得还是说“上帝啊”这句比较符合中国人内敛的表现手法,而且,用掉三个套的那次她还真是一整天上下楼梯时腿都是在抖着的。   只是,夜总会姑娘们张口就来的话到了她这里就困难重重,还没说脸颊已经烫得火烧般。   硬着头皮“宋猷烈,你知不知道,我……我昨晚……”接下来的话声音越来越低,低得都要赶上蚊子声音,即使脸颊伴随她断断续续的话语都要喷出火来,她还是把整段话说完了。   一字不漏说完了。   洗手间里安静极了。   那声咬牙切齿的“戈樾琇”宛如平地惊雷,着着实实把她吓了一跳,不应该是这种效果啊。   看着他。   戈樾琇没从宋猷烈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心花怒放。   反而,他涨红着一张脸,一副想要掐死她的样子。   顿脚,她这又是得罪他哪里了?!   这家伙得了便宜还想卖乖,脸颊还在发烫来着,瞪着他,气呼呼的:“宋猷烈,你还想……”   “戈樾琇,这话是谁教你的?!”话被宋猷烈打断。   真是的,她又不是小孩,她二十六岁了。   “我自己摸索出来了。”   “戈樾琇!”   这声“戈樾琇”几乎要把洗手间天花板震坏,也把她吓愣了神,下意识倒退一步,背刚着墙,他双手手掌一左一右狠狠压在她太阳穴两边。   眼神凌厉得像低空锁定猎物的鹰,不允许她有躲避。   一字一句:“这话是不是你那四个前夫教你的?不不,那些家伙还不足以让你记住他们的话,说,是不是顾澜生?!”   顾澜生?她这几天差点把顾澜生忘了,要反省,要反省。   只是,现在不是反省的时候。   朝宋猷烈大力摇动着手。   可,光摇手似乎不够。   在那道视线下,艰难吞着唾液,结结巴巴说:“不……不是,是我从夜总会的姑娘们听到的。”   宋猷烈在看着她。   因为确确实实是她从夜总会姑娘们那里听来的,所以没什么好心虚的,回视着他。   逐渐,逐渐,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放柔。   “真是从夜总会听到的?”他又问了一句。   点头。   撑在墙上的手收回,改成轻触她脸颊,低低叫了声戈樾琇。   “嗯。”   “刚刚你说的……我没听清楚。”低低的,哑哑的嗓音附在她耳畔,说着。   没听清楚?他刚刚那样子看着都快要把她重重揍一顿。   但像她和他强调的,她又不是小孩,她是二十六的大姑娘,一些男女间的情调她是明白的。   “那……”拉长着声音,手有一下没一下触着他衬衫衣扣,“那要不要我再说一次?”   那声“嗯”沙涩黯哑。   踮起脚尖,嘴凑到他耳畔,脸颊还在发烫着,但不结巴了,把她刚刚说的以耳语方式一一传达给他。   迎面而来的气息灼热,眼神也是。   “戈樾琇。”   “嗯。”   “要是哪天,你在别的男人面前说出这种话,我会杀了他。”他说,无一丝一毫玩笑成分。   “要是这话是对一个国家总统说的呢?”吃吃笑问。   “嗯。”   看看,这个年轻人多狂妄。   只是呢,他今天穿的是白衬衫。   她很喜欢他穿白衬衫,今天一看到他穿白衬衫出现,她心里很欢喜来着。   红红的双颊荡漾着,问:“我从夜总会还听到一些,想不想听?”   踮起脚尖,附在他耳畔,把她从夜总会姑娘们听到的话都说给他听。   这些话惹来他连番垃圾话。   她靠在墙上笑。   “戈樾琇,不许笑。”叱喝她。   真奇怪,她笑碍到他了不成?还是,这个星球因为她的笑停止转动?   笑得更欢。   “戈樾琇!”   “干嘛?”以无辜眼神。   “你知不知道?!”他声线黯哑,“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多么的致命?”   这样啊?   “你这个时间点笑是在找死。”宋猷烈捏住她下颚。   原来,这是他不让她笑的原因,可是,她不是故意想笑来着,是她控制不了上扬的嘴角,因为今天她看到湛蓝色天空了。   一度,戈樾琇以为,那抹湛蓝色永远不会属于她。   还有,今天,她的甜莓穿了她喜欢的白衬衫。   “你还笑?!”   她还在笑吗?应该是吧。   “戈樾琇,再笑的话就要上你了。”捏着她下颚的手改成捧着她脸颊。   “要在这里上吗?”傻傻笑,傻傻问。   她的甜莓一定很苦恼和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处吧?看看他,都被她折腾得一张脸涨得通红,把属于他这个年纪里的腼腆暴露无遗。   见他要离开,问你要去哪里。   “去要一个请勿打扰挂牌,顺便再要套。”二十二岁的年轻小伙子没法像三、四十岁男人那样稳重老成,说这话时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但那样子她看着心里十分的喜欢。   “那快点。”她和他说。   他捏了捏她脸颊:“戈樾琇,你可真不害臊。”   请勿打扰牌子挂上还不到一分钟,宋猷烈手机就响了,总裁办公室打来的电话,因西南部输油管爆裂事件SN能源展开一系列公关,让SN能源首席执行官出席南非著名电视访谈节目是这拨公关至关重要的一环。   还有四十分钟头,访谈节目就开始了,现在,接宋猷烈去电视台的车等在餐厅外,从这里抵达电视台需要三十分钟至三十五分钟车程。   把没打开的套往垃圾箱丢,宋猷烈低低咒骂了一声,那玩意据说花了他差不多十分时间,一家顶级的外国餐厅是不允许服务生在身上放套的,附近也没便利店,最后还是餐厅经理从一名顾客手中拿到的。   脸埋在宋猷烈怀里笑。   离开餐厅时戈樾琇还笑个不停。   法国餐厅对面是广场,广场大屏幕正在循环播放一则旅游广告,绵延不断的蔚蓝海岸线串联着满目的郁郁葱葱。   站在大屏幕下,他拉着她的手说,戈樾琇这个周末我们去旅行吧。   这个周末我们去旅行吧。戈樾琇收住笑。   “去一个晚上可以看到海豹坐在公园长椅上看人们跳舞的地方旅行。”他说着。 第71章 不告而别   这个傍晚,戈樾琇没能看到平原的落日,大片黑色云层覆盖住半边平原,风起,云涌,黑色云层越聚越厚,越聚越多。   五点十分,约翰内斯堡发布暴雨预警信息,不厌其烦提醒人们做好防范措施。   五点半,宋猷烈打来电话,让她不要到处乱跑;五点四十分,来了一名生态园工作人员,这名工作人员告诉戈樾琇,有两只狮子逃离了管辖区,确认围墙没问题后工作人员离开了。   生态园工作人员离开不久,来了一辆军车,从军车下来的人戈樾琇认识,那是不久前送她到拘留所时偷偷给了她小道消息的年轻军官。   这位号称车子经过这里,因天气原因顺道来问她需不要帮忙。   即使戈樾琇说了,她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年轻军官还是一点没想离开的意思,真是……宋猷烈很快就回来了。   今天,她以天气为由让他去百货商店跑一趟,跑百货商店做什么呢,这样的天气来一个二人烛光派对应该很有趣。   念头转到这里时——   “什么是二人烛光派对,那叫烛光晚餐。”一个声音忽地冒出,在她耳畔如是说。   胡说八道,烛光晚餐是恋人们玩的游戏,她和宋猷烈压根不是恋人。   “不是恋人为什么一起睡。”那个声音反驳。   那是意外。   “第一次是意外,后面的那些次数呢?”那个声音不依不饶。   烦死了,烦死了。   “女士……”近在眼前的声音打断了那拨声音。   回过神来,年轻军官正在用讶异的目光看着她的手。   低头,年轻军官给的名片已经被她揉成一团,慌忙把名片熨平,再放进口袋,和年轻军官保证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   年轻军官走了,戈樾琇松下一口气,要是宋猷烈回来时看到他的家来客人了,说不定……说不定……不陪她玩二人烛光派对。   琼说了,礼拜一宋猷烈工作最忙。   六点半,戈樾琇站在围墙门口等宋猷烈,她想给他提文件袋,这事情她都惦记了一天,她喜欢给他提着公文袋走在他身边的感觉。   好一会时间,戈樾琇还是没看到宋猷烈的车。   云层汇集在了一起,变成一朵巨大的黑色蘑菇云,几乎把整个平原覆盖得严严实实,细细看的话,像深海。   捂住眼睛,身体缩成一团,眼睛死死闭着,像深海的蘑菇云还在她脑子里盘旋着,似要夺去她的呼吸。   休想。   拼命呼吸着……   “戈樾琇。”有人在叫她。   是她的甜莓在叫她。   这声叫唤把戈樾琇从即将窒息的边沿拉回。   靠在他怀里喘气。   一拨拨风声从头顶上呼啸而过。   他在关围墙门,她在他背上发号施令,说有狮子跑出来了,得把围墙门光牢。   确信围墙门足够牢固,拍了一下他肩膀,说好了可以了。   可以回家了。   她的甜莓真倒霉,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提着文件袋,背上还得驼着一个近一百磅的女人,这会儿,她应该不止一百磅了吧,她上个月称的重,还缺零点五就凑成一百磅,那是她在居无定所时称的重。   最近,琼送来的午餐她都吃光光。   其后果可想而知。   心里一动,戈樾琇让宋猷烈猜她的体重。   宋猷烈给出的答案让戈樾琇想狠狠揍他一顿。   一百二十磅?!   这么说来,她在他眼里是一个胖子了?   “宋猷烈,如果觉得我重的话就放我下来。”在他背上气呼呼说着。   “一点也不重。”   “一百二十磅还一点也不重!”   “一百二十磅是最标准的体重。”   鬼扯,此时,他们已经上完了台阶,进入玄关。把她放下,关上门,把她压在门板上手熟门熟路溜近她T恤里,大有想用手垫重量的意思,还用很坏的语气说这对大白兔至少有十磅以上,胡扯,坏蛋,大坏蛋,板着脸气呼呼的,可也就稍微扭几下腰比示挣扎,双手却挂在他肩膀上任凭他为所欲为着,心里模模糊糊想着十磅以上这个概念。   迫不及待打开购物袋,购物袋里的东西都按她的要求买的,有造型十分漂亮的蜡烛,有她很喜欢的法国车轮饼,冰箱放着不久前刚送到的牛小排,鲜花是现成。   宋猷烈处理牛小排,戈樾琇忙着换餐巾摆烛台,再摆上鲜花,甜品,水果沙拉,一切妥当,天色已然黑透。   关灯,点上蜡烛,二人烛光派对开始了。   窗外,大雨倾盆。   烛光在气流的折射下形成了一个个十字架,他的注视穿过一个个十字架落在她脸上,垂眸,触了触横放着的玫瑰话花瓣,正柔软啊,手放在杯子上,掀开眼帘,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不躲不避,脸颊似乎被涂上辣椒。   恼怒瞪着他,警告:不许看。   细听,这警告不仅不痛不痒,还有邀请成份。   手在他面前晃动着,无果。   脸颊火辣辣的,都让她想把整个头伸进冰箱里凉快了,宋猷烈再看她的话,她非得做出这样的傻事来不可。   垂下眼帘,说宋猷烈你不吃吗?   其实她也没吃多少。   二人烛光派对开始变得奇怪了起来。   好不容易,二人烛光派对结束,她问他要不要去外面散步,话音刚落,雷声响起,她……可真愚蠢。于是,她马上问要不要看电视节目,今晚有搞笑视频。   “我不喜欢看搞笑视频。”他说。   不喜欢看搞笑视频啊,也对,宋猷烈每天晚上的工作总是很多。   “那你要去工作吗?”低声问着。   “今晚我不工作。”   “那……”   身体被动腾空。   “干……干什么?”也不挣扎,小声问着。   他抱着她往楼梯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说是去你房间还是去我房间。什么去你房间还是去我房间?拿眼睛瞅他,于是,“应该说,是去你房间做还是去我房间做。”这话他说得顺口极了。“还是?想找更加刺激的地方做,楼梯?阳台?沙……”手慌忙遮挡住他的嘴,结结巴巴说“我……我还没洗澡呢。”此时,他们已经把全部楼梯走完了,他打开他房间门,再打开浴室门,把她放下。站停低头,等着他离开,可她没等来他的离开,那句“一起洗”顶着她的耳膜,听得她脸红耳赤。   是因为这场倾盆夜雨吗?这倾盆的夜雨让她放任自己也放任他,雷雨夜他们的灵魂大胆而肆意。这个雷雨夜,他要了她四次,因为他说了,得把下午法国餐厅那次没要成的算上。   房间只留下一盏壁灯,壁灯的光线被调到最低。   第四次他要完她后两人挤在单人沙发上,明明有双人沙发,可他就偏偏和她抢单人沙发,她怎么可能抢得过他。   问他们挤在单人沙发上做什么,具体也不清楚,好像是为了发呆吧。   发呆,发呆听着有点没情调,就改成听雨声吧,这个晚上雨就没停过。   在这片非洲大陆上,人们喜欢下雨。   一场雨能灌溉庄稼,能让院子里的蓄水池不再整天无所事事,阳台上的花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喝水,池塘的水也满上了,还没等雨停,孩子们就迫不及待跳进池塘里,由于落水力道太猛,小裤裤掉了,仰泳时小鸡鸡露出水面,在同伴们的笑声中,孩子慌忙捂住自己的小鸡鸡,再一个跟头埋进湖里去找他的小短裤。   “笑什么?”他问她。   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真是在笑来着。   抬头,以有着上扬弧度的嘴角去亲吻他,在一个转身去跨坐在他腿上,亲他的头发,亲他的眉形,细细碎碎的吻密集落在他脸上,他一个翻身,反客为主,把她压在单人沙发上,这动作弧度太大,沙发倒了,他不管不顾,大力吸吮着她的双唇,还故意使坏,牙齿轻轻咬住她的上唇瓣,一扯。   疼,轻吸一口气。   拳头打在他的肩膀上,一边躲避一边笑开。   问戈樾琇在笑什么,她想也许是因为下雨吧。   她又不是没遇见下雨天,她也没有需要灌溉的庄稼,她乐呵什么。   但她可以清楚触摸到,因雨声而愉悦的心灵。   像小小的孩童,一手棉花糖,一手拿着红色气球,在田野上奔跑着,不远处,是向日葵花田。   淡淡的曙光印上了窗帘。   他把她抱到床上睡意席卷前她还侧耳听了一下窗外,还在下着雨呢。   一个晚上做了四次的男人去上班了,一个晚上做了四次的女人一觉醒日出三竿,不,没有日出三竿,因为……天空还在下雨。   戈樾琇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侧耳听周围动静,时不时的雨声让她觉得舒心,光听雨声是不够的,拉开窗帘,还在下雨来着,只是雨小了,关是看雨还不过瘾,伸手,雨点滴落在她手掌心里,凉凉的。   看着落在手掌里的雨点傻傻笑。   拖着不是很利索的腿打开洗手间门,看了一眼浴缸,脸瞬间发烫。   跑回自己房间,在把她的洗刷用具搬到宋猷烈房间时,戈樾琇感到自己像是一名窃贼。   洗刷完,也懒搬回自己的洗刷用品,随地一放,她刷牙的杯子和宋猷烈的杯子紧紧挨在一起,牙刷是漱口水也是。   放好,还去打开床头柜抽屉,小方盒里就只剩下两个,庆幸地是,还有没拆开的,关上抽屉,戈樾琇偷偷溜回自己房间。   一回到房间,戈樾琇就给宋猷烈打电话,她让宋猷烈不需要让琼再送午餐过来了。   她是精神病患者又不是傻子,号称落下文件再顺便带午餐给家里的那个女人是一名二十出头男孩能想到的借口,这种感觉类似于学习很棒的小男生故意把作业“忘在”学习很差的女生家里。   等她的甜莓三十岁,差遣大自己十几岁的女下属去给自己女人送午餐时,肯定是脸不红行心不跳,自然得像让去楼下买咖啡。   挂断电话,后知后觉,戈樾琇想起她刚刚的用词。   怎么把自己比喻成宋猷烈的女人了,压根不是。   拍了拍头壳。   那是口误。   是的,那是口误。   戈樾琇开始着手准备午餐。   吃完午餐,把头发扎起来,忙碌的下午就要开始了:清洁厨房餐厅;再去瞅瞅花园有机菜园;在给宋猷烈整理房间,事情多的是。   现在,戈樾琇处理起这些事情已是得心应手,特别是整理宋猷烈房间。   下午四点左右,戈樾琇开始整理客厅,外面还在下着雨,天色黑压压的,也不知两只狮子回家了没有,电视播音员播报的内容让戈樾琇停下动作皱起了眉头。   播报员面带微笑传达:有百分之八十的的几率,明天约翰内斯堡将会迎来阳光。   也就是说,雨明天就停了?   草草收拾完客厅,戈樾琇回房间换衣服。   衣服一脱,一个晚上做四次的征兆便显露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印记有的已经淡开,有的转成深紫,手腕脚腕上的几处掐印看着有点触目惊心,二十出头的男性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只顾自己快活也不替性伴侣想想,现在,她的称谓对了,是性伴侣。   不过,戈樾琇相信宋猷烈也好不到哪里去,扒开他衣服肯定少不了牙印和指甲痕迹。   懒懒穿上衣服,鞋也懒得穿了,赤脚下楼。   坐在餐厅靠窗位置,看雨从天空掉落,看着雨中的平原,看着横穿在平原上的笔直公路,她的甜莓会开着车从那条公路回来。   眼睛直直锁定在垂直公路上,看酸了就眨一下眼,再看,偶尔有一两辆车经过,但都不是宋猷烈的车。   很快,天色就暗淡下来。   本来她今天答应宋猷烈给他做晚餐,话说得是天花乱坠,一再保证今晚晚餐会非常丰富,海鲜面配奶油蘑菇汤,这应该是她能做出最丰富的晚餐了。   但现在,她脚酸不想动。   换言之,是戈樾琇犯懒了。   因为犯懒,天黑了她也不想开灯。   很快,整个房子被黑暗吞噬。   垂直公路传来了车灯,车灯往着平原上的房子方向。   宋猷烈回来了。   庭院灯亮起,围墙门打开,宋猷烈撑着伞出现,脚跨过围墙门框,站停。   他站停在那里的模样咋一看,像雨中的雕像。   但很快,雨中的雕像动了,瞬间的事情。   瞬间,加快脚步,在快速行走中那把伞似乎很碍事,手一甩,伞在地上不停翻着跟头,直接冲向围墙方向。   雨伞冲得很快,但人的脚步更快,以飞般速度冲上台阶。   “砰——”一声,两扇门被大力撞向两边,那声“啪——”紧随其后,文件袋掉落在地上。   紧接着,周遭大亮。   忽如其来的光亮让戈樾琇下意识间脱口叱喝着:宋猷烈,你想干什么?!   安静极了,这安静都要盖过了风声雨声。   这安静也让戈樾琇吞下想责怪他的话。   这安静让她心慌,宋猷烈直直射向她的视线更让她心慌。   她没做错事情。   不对,有的,她不是没做晚餐吗?   想及,不敢吭声了。   就这样,他看她,她看他。   老是不吭声也不是办法啊。   于是,低低的,讨好的,叫了一声宋猷烈。   这声宋猷烈似乎点燃了他的怒火。   脚重重踩在地板上,一步一步来到她面前,双手紧紧扣住她肩膀:“为什么不开灯?为什么穿黑衣服不扎头发不出声像鬼一般坐在这里?!”   肩膀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声音更是,一字一句都要把她的耳膜震碎。   一时之间,她被他的势头骇住。   发呆,看着他。   此时此刻,他看她的眼神还真像她是来自于地狱的恶鬼,她只是穿了深色衣服而已,只是没扎头发而已啊,对了,他还责怪她没开灯。   没开灯怎么了,没开灯也不至于罪大恶极。   忽然遭受如此无妄之灾,可她居然一点也没放在心上,怯怯伸手,想去触摸他的脸,想和他说下次不这样就是了,不穿黑色衣服不一动也不动坐着。   手还被触及他的连,就被他大力拍开。   宋猷烈,过分了啊。   “戈樾琇,这样耍我很好玩,这样耍我是不是能够满足一名精神分裂症的恶趣味?”他用恶鬼般对话的语气。   更过分了。   只是,她没想去责怪他,他看她的眼神让她心疼。   宋猷烈,我在呢,我可没跑。   “我没耍你,”手指着窗外,说,“坐在这里可以看到你回来,我从四点半就坐在这里了。”   这话无疑是在告知他,她从四点半就等着他回来了。   下一秒,他把脸深深埋在她手掌心里。   再下一秒,他吻了她,没吻嘴唇,只吻她耳朵的那个印记“坨坨”“嗯”回应着他,“坨坨”“嗯”拼命回应着他。   伴随周而复始的“坨坨”“嗯”他把她就地抱上窗框,以用另类的方式惩罚她,让她不敢不愿承认错误:坐在窗前是错误;穿黑色衣服不扎头发不出声是错误;不开灯更是巨大的错误。   是,是是,不开灯是巨大的错误。   好,好的好的,以后一定要牢牢记住得开灯。   他回来时,看到房子的灯亮着,就知道坨坨在房子里面。   当然,等他是可以的,如果开灯的话。   他允许她穿深色衣服不扎头发不出声等他,看看他都说了些什么傻话。   只是,她的内心因为这些傻话而感到害怕,比面对深海区海水更加的害怕。 第72章 不告而别   因他对她采取了特殊的惩罚方式,导致于他们晚餐推迟近一个小时。   晚餐过后,近九点。   九点时分,雨停了。   看来,开普敦的民众明天可以迎来阳光。   这个晚上,戈樾琇感觉到自己特别缠人。   缠着宋猷烈不让他工作,让他陪她看开心一刻视频,等他陪她看视频,她又不想看了,因为,她的甜莓更好看,鼻梁集合了欧亚混血特征,宽度高挺度绝佳,最重要地是气质,往那里一坐,典雅精致,但当这张脸染上情和欲时则变成丛林走出披着绝世容颜的魅,专门干把姑娘诱惑到山上的勾当,坏死了。   真的是坏死了。   红着脸颊,凑到他耳畔,吹气:“今晚到你房间还是到我房间?”   他看着她,这目光……就差叱喝:你这女人,是色鬼投胎吗?   分明,他昨晚就说过这样的话。   十点半,如愿以偿,他抱起她。   抱着她打开他房间。   很快,房间陷入黑暗。   以为他之前说的“纯睡觉”是说着好听来着,一关灯铁定把她的衣服撕了个稀巴烂,可……好像,他们现在真是在纯睡觉,一回来就火急火燎要她成了今晚晚餐时的笑柄,她没少嘲笑他,毕竟她的甜莓也就二十出头,有属于他想捍卫的尊严,那就再等等吧,相信不出五分钟,他就朝她扑过来了。   五分钟后,他没扑过来。   戈樾琇承认,她等得有些不耐烦,而且,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不服气,这家伙,现在他可是温香软玉满怀,于是,扭动腰肢,此举惹来他的警告,不是“再动的话后果自己负责。”此类话语,而是:戈樾琇,明天早上我得提前去公司。   问他一大早去公司做什么。   “得把一些事情提前处理完,这个周末我们要一起去旅行。”他亲吻她的头发。   于是,她安静下来了。   一动也不动呆着。   黑暗中。   “戈樾琇。”   “嗯。”   “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吗?”   “什么?”   “这一次,戈樾琇要是从宋猷烈身边跑了,宋猷烈真要和可爱真诚的姑娘约会了。”说这话时语气很轻。   轻得像某个早晨,他哄她起床吃早餐。   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出这样的话,太讨厌了。   抬脚踢他,他任由她踢,十几下之后戈樾琇觉得非常无趣,索性占到被单里,他让她别闹,她闹得更凶,很快,从他口中的“别闹”在微微发抖着,但仅仅是发抖而已,是力道不够吗?现在她给他弄时不仅不会被戳到就干呕了,还掌握了一点小窍门,合理运用那些小窍门的时机来了,几个回合,戈樾琇如愿以偿等到那句“戈樾琇,再闹的话后果你自己负责。”午夜时分,床头柜抽屉再次被打开,这个夜晚,那个放着小方盒的床头柜抽屉被打开两次,夜更加深沉时,在均匀的呼吸声中戈樾琇睁开眼睛看天花板,直到眼睛又酸又痛才合上眼帘。   合上眼帘时,很奇怪,她流眼泪了。   这是怎么了,她没有不开心的事情啊。   曙光从浅色窗帘穿过,像经过一层过滤,如林中薄薄的雾气,那层薄雾就落在有着乌黑头发的女人身上。   女人闭着眼睛,五官线条柔美,面容安静。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的睡相让人不敢恭维,伸手把被她挣到腰际的被单拉高,这具横躺于他身边的躯体在淡淡的曙光中皎洁明亮,他得花很多意念才能阻止自己不再去要她一次,昨晚过度的索要让她上楼梯时显得有气无力的,不,已经是前天晚上。   笑。   把被单拉到她肩膀时还觉得不保险,露出小部分的浑圆肩膀还是让人想入非非,索性,再把被单往上拉。   这下,可以踏踏实实看她了。   这一刻,应该是年少时的宋猷烈所想不到的。   而年少时期的戈樾琇也应该想不到,未来某天,有这样一个清晨,宋猷烈会盯着戈樾琇的脸瞧。   曾经被视为梦魇的模样到底是何时发生了改变,变成现在这幅面容。   镶于这幅面容的眉目很合他心意,挺翘的鼻尖还算凑合,脸型也还可以,目光落在她嘴唇上,让他随时随地想吻的嘴唇能糟糕到哪里去?   细细观摩,他没能在这张面孔找到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意地方。   那就……那就这样吧。   那就,放在身边一起生活,衣服放在一起,杯子放在一起,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每天晚上一起睡,周六晚上做的次数可以多一点。   那就,这样决定了。   这个决定有可能让他变成一名精神病患者,这个决定……还会招来骂名,以及人们在背后指指点点。   假如遇上,他会揽着戈樾琇的肩膀,和那些人说“这样漂亮的女人天天在你面前晃来晃去,能不想入非非吗?”这话不是用来堵住那些人的嘴巴和目光的,这话是用来哄戈樾琇开心,让戈樾琇骄傲的。   小疯子需要赞美,需要盲目的骄傲,这些可以让她穷开心。   轻触她头发。   宋猷烈想让戈樾琇乌黑的头发戴着他给买的发饰,耳环,穿他给她买的衣服鞋子,手里提着他给她买的包包。   想了想,宋猷烈决定去掉耳环,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因为一双耳环惹她伤心了。   戈樾琇很会记仇。   当时为什么想买耳环送给那女孩,宋猷烈也不清楚,也许是从书上得到的启发,或者是电影片段,又或者是从同学们的口中。   而,此时此刻,宋猷烈很清楚为什么要让戈樾琇的头发上戴上他送的发饰。   无非是……喜欢。   喜欢,爱。   像此时,透亮的天色在催促着他,目光快从她脸上移开,今天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昨晚没处理的工作都推到了今天,这更大加重他工作量,他没时间。   可,目光犹自胶在她脸上,甚至于想吻想抱想摸,还想把她干得泪汪汪的,天知道那种时候她泪汪汪瞧着他有多勾人,明明是二十六岁的女人了怎么就像一个孩子,想亲她想哄她,去他的开会,去他的合作伙伴,去他的商务饭局,去他的企业战略……只要戈樾琇。   只要戈樾琇,这样强烈的占有情绪肯定很喜欢有关,这喜欢应该已经涉及到了爱。   爱,吾爱,耽于性,耽于缠绕于心头上的痴和恋和缱绻。   所以,戈樾琇,这一次不要再从宋猷烈身边逃跑了。   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往洗手间。   假如这一次,戈樾琇再次从宋猷烈身边逃跑。   他真的会开始和女孩约会,在那些女孩中,总有一个会和他牵手步入结婚礼堂,要对一名异性产生好感并不难。   妈妈说,有时好感反而比热爱来得长久。   好感可以保证不被对方的喜怒哀乐所牵引,牵手逛公园时内心很平静,一眨眼,中年,年迈,回想,彼此相互陪伴的漫长岁月没红过一次脸。   妈妈说,这个星球有一半以上的夫妻维持着那样的相处模式。   那就这样吧。   要是戈樾琇这次从他身边离开的话,那就这样吧。   也只不过他放弃走那条艰难的路,选择那条平坦的路而已,一切到此为止。   和往常一样起床,所有起床步骤和住进这个房子的时日一样,打扫卫生,清理冰箱。   清理冰箱时,戈樾琇还想今天会是很忙碌的一天,大雨过后,花园一片糟,有机菜园也需要彻底检查,今天还是打扫客房的日子,想及这些时戈樾琇甚至于脑子还隐隐约约记挂和宋猷烈去旅行时她要穿什么衣服,也许,她要到商店买一些衣服,她想穿得漂漂亮亮和他一起去旅行。   然后,戈樾琇就看到了那则新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顾问贺知章先生通过其助手宣布,不会竞选下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干事职位,更有,由于身体原因,他会考虑明年辞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顾问一职。   寥寥几句今天一早爬上各大国际经济类新闻杂志头版头条。   国际货币基金、世界银行是全球金融两大中流支柱,这两大集团掌控着世界经济命脉,但真正支撑这两大集团能在复杂的经济形势中屹立不倒地是其幕后团队。   谈起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很多经济名嘴都会先来一句“在这次的货币调整中我们又看到了那个从不穿西装的中国老头。”   这些人口中的“从不穿西装的中国老头”就是贺知章。   在过去三十二年,他先后担任过世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总顾问,在贺知章任命世行总顾问期间,世行行长一职首次出现中国面孔,担任国际货币基金总顾问时中国成为货币基金的第三股东,他的身影频频出现于大型国际金融会议,他主导经济理念成为商学范本。   因待人和蔼,再加上出席正规场合不常穿正装,故而,一些评论员在说起他时都会以“从不穿西装的中国老头”来称呼他。   其实,西装贺知章是穿的,但很少。   因先后服务于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并在任职期间取得辉煌成就,故而,那个“从不穿西装的中国老头”被认为是缓解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矛盾的一把关键钥匙。   伴随今早贺知章助手一纸宣言,很多经济评论员第一时间在个人社交网上发表了看法,说法最多地是“那两兄弟要头疼了。”   他们口中两兄弟指的是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这两大金融机构也在第一时间官网上发文,希望这是那个“从不穿西装的中国老头”和他们开的玩笑,但很快,日内瓦先驱报刊登了对贺知章主治医师的采访。   老头子身体真是出现问题了。   能不出现问题吗?一个月至少有二十个晚上是在外度过,酒店房间,红眼航班,列车露宿,还真像他自己形容的“坨坨,外公是在干帮人看管钱包的工作。”   这下好了。   老头子最近一次公开露面是在二十多天前,那时看着脸色就很不好。   目前,贺知章正在法国访问,他的助理和媒体透露,结束访问后贺先生还在法国呆一段时日,贺先生年轻时在法国留学,法国有他的房子,老友,他会在法国过完生日再离开。   忽然闯进来的那只猫鼬提醒戈樾琇:现在她不是在某个站台,某个旅馆房间看的新闻,她是在宋猷烈家里看的新闻。   打扫的工作还没完成呢。   戴上手套和帽子,戈樾琇打开厨房后门。   花园还真是惨不忍睹。   看了一眼天色,花园整理工程巨大,整理完花园天应该就黑了,天黑了,宋猷烈就回来了,宋猷烈一回来,那……那一天就又过去了,明天会更舍不得吧?舍不得了又会开始给自己找借口,在找借口方面上戈樾琇从来都很拿手。   就这么一天一天下去,戈樾琇当真就变成坏蛋了。   脱下手套,脱下帽子。   木然移动脚步。   在门口那里,她站停了一会儿,天空没在下雨,不仅没下雨还出现淡淡的日头。   “还等什么?”一个声音和她说。   脚宛如生根般。   “不下雨了,还等什么?”那个声音继续说着。   是啊,不下雨,她没理由留在这里了。   从来,戈樾琇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脚步开始移动。   脑子也转得快极了。   回到房间,找出昨天那位年轻军官给她的名片,快速拨号。   快点接电话,快点接电话。   电话被接起。   “先生,您能在十分钟内出现吗?”她问他。   “啊?”   “请在十分钟内出现,求你了,我需要帮助。”语气是泫然欲泣。   挂断电话,不敢去看那个房间一眼。   衣服也没换,拿起包,低头打开房间门,低头下楼梯,那位年轻军官和她保证会在十分钟出现,她从这里一鼓作气跑到公路时间正好。   下楼梯,埋头往门口走,脚跨过大门,下台阶,想起没关门,折回,关上大门。   关门声响起,瞬间,泪水倾盆。   这一次,这一次!   她的甜莓打开灯,没有戈樾琇了。   没有穿黑色衣服头发都不扎,像个鬼一般坐在那里的戈樾琇了。   天知道,她有多么喜欢穿黑衣服头发也不扎,灯也不开坐在窗前等他回来。   喜欢极了。   喜欢到不能承受。   打开围墙门,从烛台树下穿过。   身体一穿越烛台树,开始狂奔。   就像那个清晨,宋猷烈在路上狂奔时一样。   宋猷烈说了,这次,她要是再逃跑的话,就娶媳妇了。   跌倒在地上。   头深深埋进膝盖,仿佛置身于深海黑色旋涡。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传来汽车喇叭声。   抬头。   一人影出现在她眼前。   是宋猷烈。   她的甜莓来阻止她离开了,她的甜莓有的是办法阻止她离开。   这真是太好了。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离开这里,老实说,那个房间很顺眼,房子也顺眼,什么什么都很顺眼,她也很喜欢给他打扫房间,喜欢给他熨衣服,喜欢给他做大大小小的事情。   冲着那个人影笑。   “女士。”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笑意凝结。 第73章 不告而别   “女士。”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戈樾琇坐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   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她的甜莓消失不见了,取代他站在那里地是穿军人制服的年轻男子。   从地上起身,紧紧抓住包。   包里放着宋猷烈送她的手镯,晃动时声音很清脆,手镯在乌干达旧集市二十美元三个,但在约翰内斯堡小贩手里就变成一百美元一只,她的甜莓掏的钱,掏钱时的样子傻乎乎的。   真是傻乎乎的呀,那小贩眼神溜得很,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冲着那声“女朋友”让漂亮的东方小伙掏一千美元,想必眼都不会眨一下。   傻瓜,傻蛋,傻小子。   这还是她的甜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掏钱送东西给她。   所以……所以!   她要解除她私自扣在他身上“可以为所欲为”的权限了。   以后,宋猷烈就是宋猷烈。   这么想来,宋猷烈这小子还真是赚翻了,花了一百美元就拿到自由权。   走到年轻军官面前,问先生您能把我送到法国大使馆吗?   年轻军官曾经和法国办事处人员有过交集,这也让戈樾琇和法国大使馆人员的通话少了不少波折,最后,电话如愿被转到驻南非法国大使手上。   “贺知章先生目前在贵国访问,我是贺知章先生的外孙女,现在我有紧急事件需和贺先生取得联系。”如是告知。   数十分钟后,久违的声音透过电波被传至戈樾琇耳畔。   有点悚人来着。   下意识间站直身体整理头发,用十分乖巧的声音叫了声“外公。”   和年轻的军官道别。   “你还会来南非吗?”他问她。   那声“不知道”在年轻军官热切眼神下变成了“也许会。”   “下次来南非,给我打电话,我请你喝最棒的南非啤酒。”   又是啤酒?   点头。   法驻约翰内斯堡办事处距离无国界医疗组织营地不远,想了想,戈樾琇硬着头皮再拨通驻南非大使办公室电话。   五点,戈樾琇坐上前往无国界医疗组织驻扎营地的车,她刚刚和顾澜生通过电话,顾澜生现在在宿舍。   再过六个半小时,戈樾琇就会离开约翰内斯堡前往法国。   之前,她还答应顾澜生说要在约翰内斯堡陪他来着。   不是不想,而是现在约翰内斯堡她是不能待了,再待下去的话说不定她会偷偷溜到平原上的那栋房子里,偷偷干起给宋猷烈整理房间,给宋猷烈熨衣服的勾当。   怎么想,她好像对做那些事情上瘾了,哼着小曲,高兴时还会来一段土著舞。   见到顾澜生时,如果他问她,就说那是因为外公最近身体状态十分糟糕,她得去照顾他。   这合情合理。   这一次,到老爷子面前,她会好好表现的,把时间心思都花在讨外公欢心上。   车子在市区穿行。   SN能源标志性图腾蓝色新泽西桥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从商业广告到基础建设到环保宣传。   繁华商业街,多媒体屏幕正播放上月SN能源联合国际红十字组织的宣传广告,印有SN能源标志的空客747在一望无际的赤黄色泥地上滑行着,一群孩子跟着飞机跑,飞机停下,穿红十字卫生组织制服的志愿者从机舱搬出一箱箱物资,书本玩具球鞋一一送到孩子手上,孩子欢快的身影穿梭于蓝色国度的大街小巷。   蓝色国度叫摩洛哥,宣传广告末段出现SN能源的北非战略计划,和他们在北非主要城市即将完成的办公楼。摩洛哥是SN能源北非战略至关重要的一环,和国际红十字合作绝对是一个讨喜的方法,先让这个国家的人们对即将到来的能源企业充满好感。这是几天前戈樾琇在给宋猷烈收拾文件时看到的。   她的甜莓野心真不小,这个世界需要聪明的野心家们,她的甜莓就是其中一位。   不不,现在已经不是她的甜莓了,现在是宋猷烈。   五点二十分,车子驶离市区。   同一时间,正准备下班的张纯情从克丽丝那里得知,四十六楼好像出事了。   克丽丝是张纯情的助手,负责到四十六楼送文件,五点送完文件在总裁秘书室门口克丽丝和琼撞在一起。   琼是那种上洗手间时都能完美控制住自己尿尿声音的人,和琼撞在一起听起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更别提是琼先撞到克丽丝的。   “琼脸色看起来十分糟糕,整个总裁秘书室气氛怪怪的。”克丽丝说。   介于到四十六楼送文件有特定时间限制克丽丝也不敢多呆,离开时她看到有几人行色匆匆往总裁办公室,其中一人手里还提着急救药箱。   这话让张纯情心里“咯噔”一下。   克丽丝下班了,办公室只剩下张纯情一人。   脚步来来回回,眼睛直勾勾锁定手机。   一咬牙,张纯情拿起手机,拨通宋猷烈的手机号。   宋猷烈的手机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自上个周日后,张纯情再也没见到宋猷烈。   上个周日,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原因,原本张纯情是和贝拉去探望她生病朋友的,贝拉的朋友在国家生态园工作,这个生态园和宋猷烈的住处同处一片区域,于是,张纯情也买了花,再后来,在前往生态园途中,找了一个借口下车,脚熟门熟路来到宋猷烈家门口。   宋猷烈不在家。   这个周日,张纯情见到了一个多礼拜前拿枪指着她的女人。   在时尚杂志社打工时,张纯情很认同一名造型师的说法:漂亮的女人和美丽的女人是有区别的。   那位造型师打了一个比方。   在一个餐厅里,漂亮女人和美丽女人在同一餐桌上用餐,人们的眼睛在审美观驱使下会第一时间锁定在漂亮女人身上;用完餐,漂亮女人和美丽女人在同时站起,拿包,低头交谈,这时候,人们则会把目光投向美丽女人,被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所折服。   漂亮女人代表抢眼,美丽女人身上则烙印着美好。   梦露是漂亮女人但不是美丽的女人,而英格丽.褒曼是美丽女人但不是漂亮女人,那位造型师给出以上谬论。   当看到和宋猷烈一起出现的女人时,张纯情第一时间想到那位造型师的谬论。   即使是戴着一副很丑的眼镜,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好看的女人,好看的美丽女人。   庆幸地是,这个美丽的女人是宋猷烈的表姐。   美丽女人名字叫做戈樾琇。   戈鸿煊,戈樾琇,让人不产生联想都不行。   到底戈鸿煊和戈樾琇是什么关系并不重要,重要地是,戈樾琇是宋猷烈的表姐。   这好极了。   戈樾琇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现在急需要理出头绪的是宋猷烈。   张纯情努力回想周日晚上宋猷烈送她回家时的情景。   一路上,他很安静,不对,宋猷烈一向都很安静,但现在怎么想张纯情都觉得那个晚上的宋猷烈所表现出的安静和平常的安静不一样。   那个晚上宋猷烈所表现出来的安静让张纯情下意识间控制住自己的呼吸频率,甚至于,移动一个姿势都得悄悄来。   把她送到家门口,宋猷烈和她说晚安。   她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   “胃有点不舒服。”他回答她。   原来是胃不舒服来着,张纯情当时松了一口气,她胃也不好,有时会在包里放上胃药,那时刚好包里放着胃药,张纯情把胃药给了宋猷烈。   周一下午,张纯情无意间听到总裁办公室的职员说宋猷烈破天荒让琼安排了四天假期,正因这四天假期,四十六层这几天的工作量骤然加大。   今天早上,负责监控室的大厦保全人员偷偷告诉张纯情,宋猷烈是这栋办公楼每天最早上班,最晚下班的人。   如果说……如果说胃不好,还加上高强度的工作量……这样也还好,万一……要知道,宋猷烈身上背负着“诺维乔克”的绰号。   这个想法一出,张纯情再也坐不住了。   她有自由出入四十六层楼权,一个月有一两次会进入宋猷烈办公室。   一出电梯,张纯情就看到琼和一名高个男人在低声交谈,高个男人张纯情知道,是约翰内斯堡市长的家庭医生。   看来,宋猷烈……不敢细想,张纯情找了一处所在隐藏起来。   很快,从总裁办公室又出来几个人,这些人一番在低估后由琼送进电梯。   整个四十六层楼顿时安静了下来,总裁秘书办公室房门紧闭,职员都下班了。   张纯情快步往着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门没锁,轻轻打开,再轻轻关上。   周遭安静极了。   踩在地板上的脚步状若无声,熟门熟路往宋猷烈的办公点,越过那个文件柜,上百坪的空间一览无余。   咋一看,张纯情还以为办公室遭遇了小偷,造访办公室的不是一名小偷,是一群小偷。   一名小偷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排场。   这是怎么了?放眼望去,但凡能搬得动的物件都被一一撂倒在地上,从落地台灯到办公室用品真是无一幸免,最触目惊心地是象征着SN能源的蓝色新泽西桥被一折为两半。   整个办公室惨不忍睹。   再往前一步,张纯情就看到背靠落地窗,坐在地板上的人。   还好,还好,张纯情放下心上的大石头。   宋猷烈完好无缺来着,他也许是累了,想偷偷打个盹。   蹑手蹑脚,来到他面前。   第一时间,张纯情看到落地玻璃上的裂缝,第二时间,张纯情看到缠在宋猷烈右手上的绷带。   捂住嘴,这一刻,张纯情知道。   这男人她是爱的。   是爱进骨子里去的。   因为深爱,所以能感知。   感知所爱之人现在身上所承受的痛苦,海一样沉,山一般重,为何而痛苦不想追究原因,只想着,能从他身上分担走痛苦。   眼泪从眼眶溢出,颤抖的手去触摸他手掌的绷带,缠了这么多圈,一定伤得很深,是在折断蓝色新泽西桥时受的伤,还是在击打玻璃时受的伤,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傻瓜,不是诺维乔克吗,这世界还能有什么难倒诺维乔克的。   嗯?   泪眼婆娑中。   张纯情触到了那双眼眸。   那双眼眸在淡淡看着她,声音淡淡问她怎么还不下班?   这淡淡的声线淡淡的眼神和眸底的愤怒眉宇间的哀伤形成最强烈的对比。   心绞痛着。   忘却自己的名;忘却自己的身份;忘却自己为何而来;忘却彼此的性别,她开始说起了傻话,说宋猷烈没东西可以摔了,要不你摔我,但你能不能手下留情一点,把我的屁股摔疼就好,别把我的骨头摔坏。   他在看着她。   迎视着他的眼睛,嘴里继续说着傻话,说宋猷烈你要不要吻我?   见他没反应,继续鼓动:“宋猷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嘴唇除了小时候被妈妈亲过没人亲过了,贝拉说,妈妈亲过的根本不算数,所以真正追究起来,这嘴唇应该是没人亲过,宋猷烈,你想不想当第一个亲它的人,我想它应该很柔软。”   “学弟也没亲过?”他问。   点头。   “学长也没亲过?”   点头。   “张纯情,你一直想保持这样的姿势和我聊关于亲嘴的事情吗?”   经他那么一说,张纯情才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为难看的姿势蹲在地上。   他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她挨着他坐下,两人肩并肩坐着。   看着一派狼藉的办公室发呆。   她说宋猷烈我们现在像不像是在灾难大片现场。   “是有点。”他说。   两人没再说话。   小会时间过去,她低声问伤得厉害吗?   “我很喜欢冰球。”答非所问。   这个她猜到了。   “有一支冰球队我特别喜欢,但有点倒霉,我喜欢的这支冰球队是大烂队,一支从来就未曾赢下一场比赛的大烂队,可因为是小时候就开始喜欢,我拿这支球队没什么办法,对于这支大烂队我总是报以‘总有一天会赢下一场比赛’的想法,每秒每时每刻,每天每天每年每年等待着,睁开眼睛时闭上眼睛时都在等待着,总有一天会赢下一场比赛的。”   每秒每时每刻,每天每月每年,睁开眼睛闭上眼睛的等待似乎让他不胜负荷,缓缓垂下头,双手缓缓遮挡住脸,头缓缓搁在了膝盖上。   缓慢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手掌透出:今天,这支大烂队又输球了。   话是让张纯情听得稀里糊涂的,但那搁在膝盖上的头颅让张纯情又想说起傻话来了。   但此时此刻不是说傻话的时间,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以脉脉的柔情。   “张纯情。”他叫她。   “嗯。”   从手掌处传出的愤怒声腔像落地窗的玻璃裂痕,似乎下一秒就会幻化出无数的玻璃碎片:“今天,这支大烂队又输球了,而且还是以一种极为不光彩的方式输掉了比赛,所以……”   所以是什么,过了很久宋猷烈还没有说,在张纯情以为宋猷烈忘了那个所以时,他接下了之前的话:   “以后,不会再去关心这支球队。” 第74章 不告而别   六点,张纯情进入宋猷烈办公室,六点十分张纯情离开宋猷烈办公室,在那十分钟里,宋猷烈和她提起一支冰球队,一支从来就没赢过一场比赛的冰球队。   一支从来没赢过比赛的冰球队,这听起来很荒唐,一支从来就没赢过比赛的球队又怎么生存?   那看起来触目惊心的玻璃裂痕,那缠住厚厚纱布的手是否和那支从来就没赢过比赛的冰球队有关,张纯情不得而知。   这个世界,是否存在着那支从没赢下一场比赛的冰球队,张纯情也无任何好奇。   目前,最重要的一点是:宋猷烈说以后不会再去关注那支冰球队。   这对极了。   那是一支大烂队。   一支大烂队的确不值得关注,张纯情想。   张纯情是被宋猷烈请出办公室的,用不是很客气的语气说张纯情你出去,就差说出“滚”了。   耸肩,之前贝拉问过她宋猷烈发脾气时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状态,这回,她能回答贝拉的问题了“宋猷烈是一名发起脾气来很疯狂的选手。”四十六层楼上的落地玻璃,相当半边混泥土墙一掌下去,足以用疯狂形容。   车子一驶入无国界医疗组织驻扎营地范围,戈樾琇就看到站在篮球场上的顾澜生。   顾澜生精神看起来不错,笑着问她侄子的婚礼完成了?   侄子的婚礼?的确是有一场婚礼,但那是玛丽安津巴布韦老家侄子的婚礼。   现在想及,玛丽安,美国帮老大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一路上戈樾琇都在琢磨着和顾澜生提起离开约翰内斯堡的说辞,所以,提起到法国照顾外公时话很顺嘴,语气也自然。   顾澜生看着她。   这是……不相信她来着?   顿脚:“顾澜生,这次是真的。”   露陷了,抿嘴。   “这么说来,戈樾琇以前说的很多事情都是骗我来着。”   “没有很多。”低声回答着。   这一路上,戈樾琇还想着另外一件事情,这另外一件事情一直处于要不要实践的考虑中,这一刻,戈樾琇心里有了确切答案。   “顾澜生,你可以来找我。”递上贺知章的法国住址,“下个月是我外公生日,我希望你能出现。”   看着顾澜生,以从来未曾在顾澜生面前出现的严肃眼神。   说:“这之前,我还没邀请过任何人。”   他眼神专注。   她说:“所以,顾澜生是戈樾琇二十六年来第一个邀请回家的人。”   专注的眼神在瞬间被注上淡淡笑意。   “荣幸至极。”轻握她肩膀,微微欠腰,让彼此眼神形成直视,“顾澜生怎么都不可能放弃成为戈樾琇第一次带回家的人。”   “不会让你白走一趟的,”垂下眼眸,“到时候,我会把我的一些事情告诉你。”   话音刚落,就被顾澜生叱喝得抬起头来。   “说什么呢,说什么白走一趟,”顾澜生都皱起了眉头,“冲着是戈樾琇第一个带回家的人,顾澜生已经成为一名大赢家,超级幸运儿。”   笑了笑。   球场的灯亮起,把她和他的影子映在水泥地上。   坐上车,车窗外的那束视线让戈樾琇有些心虚,来时匆忙,隔着车窗的那声“再见”也显得匆匆忙忙。   拉下车窗,和车窗外的顾澜生挥手。   顾澜生一动也不动。   再挥手,这次诚意足够了吧。   还是一动也不动。   顾澜生今天是怎么了?   想拉上车窗,冷不防顾澜生手压在车窗玻璃沿上,紧随着,头从车窗外挤进车厢里,直直往着她的脸逼近。   顾澜生想做什么,呆呆看着他,眼看着……   本能做出躲避。   其实……其实让亲一下也是没关系的,只要不亲嘴唇就可以。   可头还是死死低下着。   “连脸颊都不可以吗?”他轻声问着。   “不是……”   只是呢,头还是低着的。   叹气声响起。   柔软的触感贴于她额头上:“等我。”   “好。”低声应答。   车子缓缓驶离,回头看,顾澜生还站在那里,再开一小段,顾澜生的身影还在。   不敢再去看,掉过头,目光直直望着前方。   这会儿,戈樾琇更心虚了。   心虚什么,她是隐隐约约知道的。   明年外公就要告别他热爱的岗位,今年应该是外公在职时的最后一个生日会,如无特别重大事故宋猷烈肯定会出现,到时……到时,如果顾澜生在的话,也许会好点。   当然,她是真心诚意想把顾澜生介绍给外公的,那是她的朋友。   外公,看到没有,坨坨也有自己的朋友,他是这么的优秀。   车子在进入市区时已是华灯初上时节。   这座城市的建筑大多数采用淡蓝色,淡蓝色人行道条纹;淡蓝色路牌;淡蓝色商铺;国家总统肖像背景是淡蓝色的;连旋转门的页边也是淡蓝色的。   随处可见的淡蓝镶着一盏盏橘红色的街灯,通透明亮,让初来乍到者欢欣雀跃,而即将离开的人满怀伤感。   还不到四小时,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十点半,戈樾琇拿着法驻南非大使的亲笔签名信和若干证件在一名法大使馆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敲开出机场出入境处办公室门。   十点四十分,戈樾琇成功拿到飞巴黎的登机牌,巴黎那边,外公的助手已在着手准备她入境巴黎的相关文件。   该死的宋猷烈,扣留她的护照导致于她兜了这么一大圈。   十点五十分,戈樾琇在机场的电子屏幕上看到让她兜这么一大圈的罪魁祸首。   这名罪魁祸这次出现在时事新闻上,被提起的不是他工作上的事情,而是在过去一个礼拜里,这名年轻的东方男子在约翰内斯堡的各大每户门户网站出现次数高达二百九十三次,比这个国家总统次数还多。   只要出现宋猷烈名字相关报道,阅读量就成倍爆增,于是,一些门户网站为了提高阅读量,会硬拉上宋猷烈的名字,即使这则新闻和宋猷烈毫无关联。   看来,她的甜莓很受欢迎。   又,又来了。   猛敲头壳。   那个受欢迎的家伙早就不是她的甜莓了,是宋猷烈。   她得马上离开这座城市,马上!   十一点四十分,戈樾琇成功坐上前往巴黎的班机。   飞机升至八千英尺。   从八千英尺高空往下俯瞰,整座约翰内斯堡灯火辉煌,依稀可以看到南非的第三高楼,睁大眼睛看着,想去看这幢高楼最高楼层的某一间办公室门现在还有没有打开着,想知道办公室主人还有没有在办公室里。   别傻了,戈樾琇,宋猷烈现在早就下班了,一个声音和她说。   知道,知道的。   她只是想假装他还在办公室里,假装她还没离开,假装她因他这么晚还在忙工作而生气,她骂他骂得可凶了,凶到他不得不堵住她的嘴唇。   看,那像不像是正常交往的男女。   在这座城市,没人认识她,没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这就给予了他们幻想的空间。   再见面时。   也许,她站在外公身边,他也站在外公身边,然后,有那么一些知道他们的人,会在细细打量他们之后说“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好事者则以关怀的语气在问完她有男朋友没,再去和他说长得这么好又这么有能力,一定有很多姑娘排队等着和你约会。   没人把她和他往那方面想。   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可能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引来任何想象。   就像宋猷烈说的,她还有一个“精神病患者”为借口,而他没有。   飞机升至一万英尺。   约翰内斯堡消失不见。   午夜,说不清是出于一名媒体工作者嗅觉,还是出于女人的直觉,站在厚厚阴影处,张纯情目光直直往一个方向看。   那个方向停着宋猷烈的车。   问张纯情在这里站了多久,她也不知道。   六点半左右,离开办公室乘坐电梯,偷偷溜到这里,这是宋猷烈的专属车库,躲在避开监控摄像的所在,张纯情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也许是在等宋猷烈吧,她想。   等宋猷烈出现,上前和他打招呼,让他送她回家,回家路上,她一定会绞尽脑汁逗他开心。   想及宋猷烈眼里的戾气,逗他开心应该很难,那就一个劲儿说话吧,不开心的时候身边有人一直说话应该会好点。   后来,张纯情转过来一想。   宋猷烈手受伤了,应该是司机送他回家。   那她就静静等在这里,等宋猷烈的车离开。   这一等,就等到现在。   从开始时不时地刷一下手机,到东张西望,再到频频活动手脚,再到现在一动也不动目光锁定宋猷烈的车位。   手机响起,看也不看,直接关机。   关机时瞅了一下时间,已是临近午夜。   她这是疯了吗?   终于,那抹熟悉身影出现在张纯情的视线内。   眯起眼睛,走路姿势,脚步节奏和往日无任何变化。   只有他一个人,没司机,看来手伤应该不严重,张纯情松下了一口气。   没按照计划中那样,上前搭讪。   说不清是自尊心作祟还是别的原因。   而,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手受伤的人在办公室呆到现在。   宋猷烈开车离开了。   从出现至开车离开不会超过五分钟。   张纯情从阴影处走出,一步步来到宋猷烈刚刚站立的方位。   站立,抬头。   这个位置可以清晰看到露出一角的夜空。   除了夜空之外,再无它物。   那宋猷烈站在这里看什么呢?   在过去近五分钟时间里,宋猷烈在这块地方至少站了三分钟,那是让张纯情感到快要窒息的三分钟,因为这个站位距离她躲藏的地方不远。   但宋猷烈并没有发现她。   他只专注于那一角的夜空,似乎,除了那一角夜空,宋猷烈的世界别无它物。   到底,那一角的夜空存放着什么?张纯情好奇极了。   站了一会时间,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在张纯情想要放弃时,一架飞机从那一角夜空穿过。   凌晨,约翰内斯堡郊区,那座位于平原上的房子一片漆黑,有一抹人影在房屋外站了一会时间。   平原的夜风,一拨又一拨从那抹身影上空刮过,似是在提醒着,夜色深沉。   在风的孜孜不倦中,那抹身影终于移动脚步。   围墙门关上,脚步声生有条不紊,上台阶,开门声响起。   关上门。   不急于开灯,而是静静站着。   一动也不动站立的身影让原本黑漆漆的房屋愈发死气沉沉。   很快,死气沉沉被来自于餐厅传来的声响打破。   黑暗中,有颤抖的男声在小心翼翼叫着“戈樾琇。”   没人回应。   周遭回归安静。   小心翼翼的声线变成由于某种强烈渴望而催生出情感,在极短的时间里扭曲,变形:“戈樾琇,你是不是又穿了黑衣服,是不是又不扎头发不开灯等着吓我?”   没人回应,没有人回应。   扭曲变形的声线露出丝丝乞求:“戈樾琇,告诉我,我收到的消息都是假的,都是你想出来折磨我的法子,你去法国大使馆是抗议我最近回家晚了,你心里生气我应该主动提出陪你看电视,好了,一起看电视,心里还想着工作,宋猷烈太讨厌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他肯定不会把戈樾琇放在眼里,于是,你去了大使馆。”   笑,举手。   “好了,好了,我坦白,当他们告诉我你去了大使馆时,我被气到了,不,是被吓到了,吓得魂都飞走了,因为……因为,假如这次你走了,我们就再无可能,能不被吓吗?”   很安静,很安静。   “戈樾琇,是不是,你也被吓到了,和宋猷烈闹变扭闹着闹着,好像要变成真的了,所以,你也被吓到了,所以,你偷偷从机场溜回来,可是呢,你觉得溜回来太丢脸了,心里也怕宋猷烈生你的气,索性,躲起来。”   还是没有回应。   “没关系,宋猷烈比你更丢脸,你都没看到当时琼脸上的表情,简直是把我当成未成年孩子,这个未成年的孩子爱上一姑娘,这姑娘忽然间提出分手,这个孩子把他那个年纪能干的愚蠢事情都干了,问题是,干蠢事的人已经二十二岁,这都要赖你。”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待会可以给你看宋猷烈为戈樾琇犯蠢留下的证据。”   “戈樾琇,你要不要看?”温柔询问着,温柔询问完再温柔恐吓着,“只是,在看之前你得答应我,看完后不许嘲笑我,假如……假如你敢嘲笑我的话,这次真得要把你操得都下不了床。”温柔的恐吓又转换成温柔的询问,在询问着,戈樾琇你要不要看。   “戈樾琇,你要不要看?”   没人回答。   “戈樾琇,回答我的话。”   没人回答。   “戈樾琇,快回答我的话。”   还是没有应答。   “戈樾琇,你快回答!戈樾琇,你他妈的快回答!!!”   灯光大亮。   周遭一切明明白白。   餐厅没人,厨房没人,客厅没人。   唯有那只被吓坏了的猫鼬,怀里抱着一个胡萝卜,一双眼睛如铜铃般看着门口。   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处,过度苍白的脸色让人怀疑他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手术,九死一生。   但那年轻男子的眉宇间,分明还残留着还不及退散的柔情。   张纯情经历了一个无眠之夜。   次日中午,张纯情在公共餐厅见到了宋猷烈。   号称公共餐厅,SN能源高层人士用餐点还是有别于别的员工,智能隔离顶棚,采光一级棒,有专门的服务生。   特意找了可以更清楚看到宋猷烈的位置,每隔数分钟都要往那个方向瞧上一眼,和宋猷烈一起用餐地是几名北美区的CEO,那几人其乐融融,期间,宋猷烈还向服务生要红酒。   这下,张纯情急了。   宋猷烈昨天手受伤今天就喝酒。   用完餐,张纯情就等在餐厅门口,她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在这里等到宋猷烈,餐厅也有高层人士通道,要是宋猷烈从高层人士通道走了,她在这里就堵不到他,偶尔,为了展示亲和力,宋猷烈也会从员工通道离开。   餐厅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张纯情心里有些沮丧,看来今天她见不到宋猷烈了,思想间,一抹熟悉的身影由远至进。 第75章 旧时人面   公共餐厅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张纯情心里有些沮丧,看来今天她见不到宋猷烈了,思想间,一抹熟悉的身影由远至进。   那声“张纯情”近在眼前。   回神。   宋猷烈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想起昨天在他办公室的大胆言论,一张脸瞬间躁红,大力揉了揉脸颊,眼睛去找他受伤的手,还缠住绷带呢。   “手好点了没?”问。   举起缠着绷带的手,宋猷烈做了几个动作,从动作上看似乎只是轻伤,可……脸色和那几个动作成正比。   心里叹了一口气,说:“受伤不能喝酒。”   此话一出,就暴露了她在用午餐时都干了些什么。   “我没喝酒。”他说。   没喝就好,可今天不喝并不代表明天也不喝,宋猷烈有很多应酬,清了清嗓音,说:“在伤口还没好之前,不能喝酒。”   那声“好”应答得不是很大声,也没多小声,不温柔也不冷淡,但是呢……一颗心因这简短的发音有小小的雀跃。   她让他伤口还没好之前不能喝酒,他答应她说好。   于是。   得意忘形之间,让宋猷烈手还没好之前不能开车,要知道她昨晚都担心了一宿。   这次,宋猷烈没有回应。   心里急了,说宋猷烈你不是有司机吗?   宋猷烈有三名司机,两名司机采用轮班制,一名司机负责陪宋猷烈出差到外地,他不缺司机。   触到宋猷烈探究的眼神后,张纯情心里一咯噔,想起昨天晚上停车场的事情,打死她也不承认昨晚她在车库呆到凌晨。   幸好有一个克丽丝。   克丽丝说昨晚她和朋友等红绿灯时看到宋猷烈了。   “克丽丝说昨晚在等红绿灯时看到你了,你自己开的车。”瞬间,语气变得理直气壮,理直气壮把宋猷烈数落了一番。   “克丽丝是谁?”宋猷烈问。   抚额。   张纯情站在原地,宋猷烈已经往着他办公室方向。   想了想,追上,她让宋猷烈不要把她昨天在他办公室说的话当真,姑娘家的自尊心还是其次,最重要地是,她是杜立新的妹妹。   说完,补充了一句:“当时,我是想安慰你来着。”   “当时,我看起来很像需要安慰吗?”他问。   最后一秒,张纯情把“是的”的答案改成“不知道。”   改成不知道了,那么,那支从来就没有赢过一场比赛的大烂队在宋猷烈心里就不那么重要了,她是这么想的。   垂着头,低声问宋猷烈你今天心情怎么样。   他淡淡哼出了一声,没说心情好也没说心情坏。   周五到来,克丽丝从四十六层楼带来了新消息:宋猷烈今天休假了,休假时间为四天,礼拜二回来上班。   克丽丝是韩裔,也是他们这个团队中唯二的东方面孔,和张纯情很谈得来。   “May,你喜欢他吧?”克丽丝忽然间冒出这句。   自然,张纯情是知道克丽丝口中的“他”是谁,这会儿因太关注宋猷烈的事情,她也懒得去和韩国姑娘抬杠。   于是呢,克丽丝得意洋洋炫耀她在四十六楼的人脉,比如说她从一名和她很要好的总裁秘书办公室助理口中得知,宋猷烈利用四天休假时间去度假了。   至于去了哪里,是一个人去还是有人陪着一起去不得而知。   当晚,鬼使神差间,张纯情找出玛丽安的联系电话。   之前,和玛丽安要手机号时张纯情压根没提及宋猷烈的相关事情,当时她只是和玛丽安说是代替她一位在《城市报》工作的朋友要的,这位朋友偶尔会去津巴布韦出差,在这片非洲大陆,外地人多认识些本地人能得到更多安全保障。   玛丽安不仅把她的手机号给她,还把她在津巴布韦老家的几位亲人联系电话一并给她。   看,这就是陷入爱情旋涡的女人的小小心机。   如今,玛丽安给的电话号派上用场了。   张纯情拨通玛丽安手机号,以代表自己朋友传达谢意为由。   玛丽安爱和人聊天,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要从玛丽安口中获得她想知道的讯息并不难。   宋猷烈去了多米尼加,一个人去的。   玛丽安丈夫开车送宋猷烈到机场,晚上走的。   “只有先生一个人。”   从玛丽安口中得到确切讯息,张纯情大大松下一口气,不着痕迹移开话题,问玛丽安侄子的婚礼怎么样了。   玛丽安又滔滔不绝说起她侄子的婚礼。   玛丽安去津巴布韦老家参加侄子婚礼是那个周日宋猷烈告诉她的,那天宋猷烈还问她会不会做北京菜。   妈妈在北京土生土长,即使到了伦敦生活,一个礼拜也要做一次北京菜,耳濡目染之下,张纯情也会几样北京菜。   当时,她还问宋猷烈喜欢北京菜吗?   “不是我。”宋猷烈是这么回答的。   此时,再回想那个周日在宋猷烈家发生的,张纯情心里一动,她问玛丽安宋猷烈的表姐还在他家里做客吗?   “表姐?”玛丽安语气疑惑。   张纯情心里一紧,下意识间握紧手机。   片刻,玛丽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也见到她了?”   “谁?”   “先生的表姐。”玛丽安呵呵笑着,“她走了,我一回来就没见到她了。”   所以……那个叫做戈樾琇的美丽女人真是宋猷烈的表姐?那天,那对从车库出来的男女任是谁看了都会以为是陷入热恋的情侣。   “先生是怎么和你介绍他表姐的。”状若不经意的语气问。   玛丽安告诉张纯情,她一回家问起之前从夜总会带回来的女人时,先生告诉她那是他的表姐。   夜总会?那天,那位的确是穿得花里花哨的。   挂断电话。   宋猷烈都说了,戈樾琇是他的表姐。   手机往一边一扔,张纯情长舒一口气。   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宋猷烈应该已经到了多米尼加,或许已经洗完澡换好衣服,在海边的露天餐厅一边用餐一边看多米尼加姑娘舞蹈。   张纯情没去过多米尼加,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国家和临近加勒比的岛国差不多,有着丰富的旅游资源。   关于多米尼加,让张纯情印象较深地是一名地理学家在多米尼加拍到的一组图片,华灯初上时分,一对海豹坐在公园长椅上,不远处,有人在草地上跳舞。   那组图片让人记忆深刻,很多人因这组图片不远万里,去了那个公园,只是他们并没有在公园找到那对海豹,当地人和游客们说:等明年吧,每年,那对海豹在特定的时间点都会出现在公园长椅上。   是否就像当地人所说,每年那对海豹都会在特定时间点出现,不得而知,也没人去论证。   周二,总裁办公室又忙开了,宋猷烈回来上班了。   宋猷烈还给琼带来了礼物,这让琼成为在四十六层所有女性的羡慕嫉妒对象,即使琼一再强调礼物是送给她孩子的。   直到周六,张纯情才见到宋猷烈,不过,是在电视上见到的。   宋猷烈和卡萨布兰卡市长一起用餐的若干画面在约翰内斯堡几大电视台循环播放。   俨然,这座城市把宋猷烈当成他们的一个象征,说整个南非洲也毫不夸张,SN能源标志性蓝色新泽西桥在南非随处可见,机场车站港口商业街。   在街上随随便便拉一个人指着蓝色新泽西桥,他们都会告诉你关于那个名字叫宋猷烈的东方人事迹,现在很少有人会提及SN前任首席执行官。   这个特点也被宋猷烈的对手们频频提起,意有所指说那个年轻人成功了,然后再扯上SN能源真正的继承人,表达对这位继承人的安危感到无比担忧。   周一到来,SN能源在官网宣布他们在东非的主要项目。   宋猷烈更忙了,忙得张纯情绞尽脑汁都没能“很巧”碰到他,张纯情也尝试打宋猷烈私人手机号,还是有接的,寥寥几句就挂断,不是敷衍,而是手机主人太忙了。   十一月上旬,还是一个周一。   一大早,张纯情被手机铃声吵醒,克丽丝打的电话。   顾不得梳洗,张纯情打开电脑。昨夜凌晨,一张记录一对年轻男女从巧克力店走出的照片在南非社交网上疯传。   这张照片据说是一名沙特女游客无意间拍到的,当时她和朋友刚看完音乐会,看到从对面巧克力店走出的年轻男子外型十分亮眼,手机摄像头对准年轻男子。   拍完照,沙特女游客随手把照片上传到自己个人社交网上,直到照片被大面积转发,她才知道无意间进入她镜头地疑为SN能源首席执行官,因夜间拍摄清晰度不够,再加上照片没得到本人回应,目前只能用疑似来形容。   到底从巧克力店走出的年轻男子是不是SN首席执行官,只需一眼,张纯情就知道答案。   是的,是宋猷烈。   单是宋猷烈的话是不会引起这么大关注度的,但当宋猷烈和一名年轻女子深夜在街口出现,这足以引爆整个社交圈,大伙儿都在翘首以盼着呢,会是谁能撕掉SN能源首席执行官零绯闻的标签。   一些八卦网站紧随其后,拿这张照片大作文章,照片细节被无限解读。   比如说疑是宋猷烈年轻男子手里提着的巧克力礼盒,礼盒是粉色色系包装,从包装纸颜色可以窥见一二,巧克力应该会被送到一位女士手上。   被提在疑是宋猷烈年轻男子手上的粉色巧克力礼盒想必会让姑娘们怅然若失,看着和他从巧克力店走出的女子,心里嗟叹:为什么不是我呢?我不比那女孩差多少,甚至于,我有些方面比那女孩还优秀。   这张照片出现两个钟头后,女孩的身份就被揭开。   女孩是一名华裔,为约翰内斯堡一家小有名气的艺术学院学生,母亲经营超市,父亲是一名律师。   SN能源首席执行官和这样身份背景的女孩走在一起,还真让人跌破眼镜,也有人说,这女孩肯定美若天仙。   和宋猷烈一起出现在巧克力店门口的照片不是很清晰,第一印象那是身材苗条的长发女子。   既然身份被证实,想要知道女孩长相还不容易,这年头,一只猫一只狗都有其社交账号。   从女孩社交账号贴出的几张照片看,姿色也就中等以上,好在气质佳,加上是一名艺术院学生,条件还行,但这样的条件拿来和SN能源首席执行官摆在一起,引用网友的话“是地球和火星的距离。”   张纯情打开私人邮箱,果然,她的私人邮箱一夜之间囤积了上千封邮件,这些人在看到宋猷烈出现在巧克力店门口的照片,第一时间就给她发了邮件问明真假。   看了一眼时间,这个时间点给宋猷烈打电话不方便。   看来,她今天得到四十六层跑一趟了。   庆幸地是,北非战略计划伴随SN能源大批工程队前往暂告一个段落,要在办公室找到宋猷烈容易得多。   直到下午四点,张纯情才成功敲响宋猷烈办公室房间门,她只要十分钟时间。   按理说,类似于宋猷烈和某某女孩出现在某某场合要回应也是公关部的事情,但,介于那上千封邮件,以及宋猷烈零绯闻标签更有助于他公众形象,她在考虑要不要把照片信息放到《404错误》栏目上,这就是她敲响宋猷烈办公室原因。   宋猷烈没和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前,而是坐在迷你茶水吧处,吧台上放着泡好的茉莉花茶,他微笑瞅着她。   精神不错,张纯情眯起眼。   在他身边位置坐下,看了一眼宋猷烈右手,手上已不见了绷带,由于手掌心向下,张纯情没能看到他手掌疤痕,但应该不浅,据说之前因伤口问题文件都签不了。   宋猷烈把茉莉花茶推到张纯情右手位置。   在他的注目下浅浅啜了一口,这个时间点她可没心情喝茶,茶杯放回,问:“那女孩是怎么一回事?”   “觉得她怎么样?”宋猷烈反问。   她?可是指和宋猷烈从巧克力店一起出来的女孩?   眼睛打着问号。   宋猷烈点头。   这个回答还真让人跌破眼镜,让张纯情跌破眼镜地还在后面。   用了差不多三分钟宋猷烈和张纯情讲述他和那女孩认识过程。   宋猷烈有若干在网上认识的朋友,这些朋友都是冰球爱好者,偶尔,宋猷烈会戴上黑框眼镜穿上帽衫抽出一点时间和他们聚会,在他那些冰球迷朋友眼中,他只是一名长得很像SN能源首席的年轻人,女孩是他在聚会认识的,认识时间差不多一年,两人还算谈得来,上个周日晚上,他和女孩从聚会现场溜出,他们在广场街道绕了一圈,然后女孩告诉他,她喜欢他。   “然后?”张纯情提高声音。   然后,他们进了巧克力店,女孩的表妹明天过生日,巧克力是他付的钱,他把女孩送回家,并且答应女孩和她一起参加她表妹生日。   张纯情扶额。   长长吁出一口气,问宋猷烈答应和那女孩去参加她表妹生日,知道那意味什么吗?   “知道。”宋猷烈淡淡应答。   这是一个身上贴着零绯闻标签的二十二岁毛头小子。   有可能这个毛头小子感情史一片空白;有可能这个毛头小子之前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所以,张纯情觉得她有必要和他强调:当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告白后,这个男孩答应和这个女孩去参加她亲戚生日会这意味着什么。   没等张纯情开口。   “张纯情,我知道,那意味着,一段情感的开端。”   在空中打开的手因宋猷烈的话不知该往哪里放,张纯情很想把那杯茉莉花茶狠狠拍落在地上。   真的很想。   “她还不知道我真正身份,”宋猷烈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天际,说,“我打算今天晚上和她坦白一切。”   O、M、G!   这还真像浪漫电影的绝佳范本。   现在,除了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她还能做什么? 第76章 旧时人面   张纯情不知道宋猷烈那个周一有没有和艺术院女孩坦白身份,坦白身份的结果又是如何?以及,宋猷烈有没有出现在艺术院女孩表妹生日会上。   倒是艺术院女孩动作不断,她在社交网留下“以后会专注于学业,和她从巧克力店一起走出的男士只是聚会上认识的普通朋友”讯息后,注销了个人社交账号。   八卦媒体追到女孩妈妈超市,女孩妈妈说她从来就没有见过SN能源首席执行官;女孩爸爸则私底下回应网上说的那些都是无稽之谈。   以上,都是张纯情由经克丽丝口中得知。   周五,例行《404错误》宣布奖项时间,张纯情以她没法对一张清晰度还没达到百分之五十的照片做出任何回应打发了和她现场互动的观众。   周日到来,一起从巧克力店走出的男女淡出公众视线。   一家门户网站针对这起事件还特意做出一项调查,在这项调查中有百分之八十接受调查者选择了年轻男子不是SN能源首席执行官,其理由是一名酒会女招待生比一名艺术院学生认识SN能源首席执行官的机会都大。   于是乎,南非洲的女性们欢呼雀跃,SN能源首席执行官身上的“零绯闻”标签还很安全。   闹了一阵子的“从巧克力店走出的年轻男女”风波对于SN首席执行官更无任何影响,他依然延续着每个工作日十个小时以上的工作量。   又一个周五到来,克丽丝又带来这样一个消息:艺术院女孩出现在四十六层楼上,出现时间点为总裁秘书室大部分职员下班后,琼亲自泡的咖啡。   “还有吗?”张纯情把手机放进包里。   “上个周五她也出现了。”克丽丝说,为了得到更多消息,克丽丝连续两个周末都得请客。   看来,她得建议宋猷烈裁掉某个嘴巴不是很牢靠的办公室助理。   “May,你还等什么,你条件比那位好多了。”克丽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这还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等克丽丝离开办公室,张纯情这才从办公桌底下起身,那个化妆盒她捡的时间有点久。   五点四十五分,张纯情来到四十六层楼。   这个时间点,差不多所有人都走光了,她只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那位艺术院女孩,说不定人长得比照片漂亮来着。   张纯情运气不错。   她不仅遇到艺术院女孩,还遇到了宋猷烈。   四十六层楼有一半面积被规划为绿化带,绿化带有半个足球场大小,被弄成小型的高尔夫球场,不要小看这个高尔夫球场,SN能源百分之三十的合作协议都是在这里产生完成。   宋猷烈和艺术院女孩就坐在绿化带观景最佳的长椅上,从一边放着的饮料杯可以看出,那两人已经坐了好一会。   张纯情很好奇,贴着“零绯闻”标签的宋猷烈是怎么和女孩子相处的,她远远见过几次宋猷烈和琼在一起,屡次,琼都露出笑容,要逗琼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琼是剑桥高材生,也是贝拉妈妈的学生,按照贝拉妈妈的说法,一个学期下来,她都没见琼笑过。   本着好奇心,张纯情蹑手蹑脚往那张长椅靠近。   和长椅保持在五米左右距离,借助绿植掩护,压低呼吸静静站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艺术院女孩是垂着头,而宋猷烈更只给了张纯情漂亮的后脑勺。   这气氛……看似不怎么好,两人也不像正处于交往中的男女。   双人长椅中间还留出半人身位。   数分钟的沉默。   “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不好?”女孩先开的口,询问语气是怯怯的。   “你什么都好,除了……”   “除了什么?”女孩急急忙忙问。   沉默,片刻。   宋猷烈轻声说出:“你是长头发。”   “啊?!”艺术院女孩语气讶异。   “你有一样不好,就是长头发。”   要不是宋猷烈长得那么漂亮;要不是宋猷烈声音那么好听;要是……要是那个说这话的人不是宋猷烈,张纯情想必会冲上去,给予一顿狠狠警告。   和女孩子家说这样的话太倒胃口了。   宋猷烈继续说着很倒胃口的话;“你不仅是长头发,还是黑色头发,开始这没什么,但,渐渐的,就变得有什么,好比你很讨厌吃胡萝卜,但总是会有人把添加胡萝卜的食物放到你面前,你心里也知道,胡萝卜对身体好,你想去克服,但最终还是失败了,是我的问题,在你出现之前,讨厌吃胡萝卜这件事情就已经存在了。”   “很抱歉。”   更……更过份了。   偏偏,艺术院女孩被宋猷烈迷得连女孩子的矜持也不要了。   徒劳的语气,说着:“如果说,如果说……我把长发剪成短发呢?”   “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当你把长发换成短发,当换成短发的你和往常一样在我面前出现时,我会想着因为我,你失去了漂亮长发的事实。我工作很忙,没时间为多余的事情去愧疚。”宋猷烈说。   还真是自私的人。   闹了半天,原来,那两人是在谈分手。   偷窥人家分手这很不道德,可张纯情并没有离开,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接下来她也许会做出一些事情。   隐隐约约会做的事情是什么张纯情不知道,之前在报纸工作,天还没亮就被急电叫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了工作需要她只能剪短长发,之后,头发就从来没有一次及肩过。   触着自己的短发,心里迷迷糊糊想着,还好,她是短发。   只是,宋猷烈为什么不喜欢长头发?   艺术院女孩有很漂亮的头发,又黑又长,看着像柔软的绸缎。   或许,宋猷烈一番话打击到艺术院女孩的自尊心,她在尝试从椅子上站起,她成功拿起了包,只是,她没能成功让自己的屁股离开长椅。   似还想做出最后的努力,女孩侧过脸去看宋猷烈,她不是因他是SN能源首席执行官才喜欢上他的,她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份真爱。   是真爱,就不能轻易放弃。   但,宋猷烈没再给女孩机会。   “请别说出‘不需要因为我剪短长发而愧疚,我其实很早就想剪短头发,而且,我之前一直把考虑把头发染成棕色,栗色的应该也不错’这样的傻话,那没用,”顿了顿,冷冷说,“我会记住你曾经留过长发这件事情。”   终于,女孩从座位上站起。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宋猷烈维持之前坐姿,目光朝着远方,“聚会,我也不会再去。”   最后时刻,女孩收回想狠狠赏给宋猷烈一巴掌的手。   女孩走了,披着落日霞光。   长长的发被晚风卷起,弧度柔美。   很快。   落日光芒被收进山坳里,在天空和山峦间留下一条金边。   宋猷烈还坐在长椅上,张纯情还站在绿植后。   他面向北边,她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   当他抬手看腕表时,她从绿植后走出,一步步来到长椅处,宋猷烈对于她的出现也没多讶异。   张纯情坐在女孩之前的位置上。   张纯情想了一会儿。   说:“宋猷烈,我是短发。”   这话让宋猷烈的视线牢牢落于她脸上。   回以他微笑。   笑得有几丝得意:“在正式出现在宋猷烈面前时,张纯情就已经是短发,所以,不存在张纯情为了谁剪短头发的事情。”   他皱眉。   皱眉的样子好看极了。   毫不掩饰自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咧嘴笑:“宋猷烈,我对你有想法,我想和你试看看,介于我是杜立新妹妹,我知道这会天打雷劈。”   嘴巴是在笑着的,可眼眶却是忽然间出来了泪水。   含着泪水,说:宋猷烈我想我是疯了。   是啊,和导致杜立新离开这个世界的宋猷烈表白爱意。   不是疯了是什么。   “宋猷烈,我想我真是疯了。”喃喃说着。   宋猷烈哑声唤着她的名字,哑声说着,张纯情,这个世界疯子还真不少。   似是过去一个世纪长时间,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缓缓往着眼角,形成挂在眼角处的泪珠。   终于。   张纯情等来了落在她眼角处的手,给她擦拭眼泪的力道很温柔。   普罗旺斯区西南部,十一月中旬,这是一个周五黄昏。   戈樾琇在修理斗牛场围栏时,没找准,本应敲在钉子上的铁榔头结结实实敲在她食指上,吃痛,从围栏跌落,庆幸地是地上厚厚的黄土。   围栏只有她一个人,戈樾琇就地一躺。   单脚架在膝盖上,一边抖脚一边看天空。   离开约翰内斯堡是南半球的初夏时节,从南半球飞到北半球。   一下飞机,巴黎的风冷飕飕的,数十小时的时间,她就经历从初夏到初冬。   好在普罗旺区冬日暖阳。   现在戈樾琇所在地方叫莫桑镇。   莫桑镇户口还不到一千,人少再加上地区封闭在卫星云图上都找不到该地名,莫桑小镇没有一望无垠的薰衣草,没有成片的向日葵田,也没有像法国南部一些小镇有丰富的旅游资源。   在莫桑镇,来来回回都是那些面孔,但就是这个特点,把世界货币基金组织总顾问、那个‘总是不穿西装的东方老头’吸引住了,他在莫桑镇买下一座十四世纪的古堡,把古堡改成宜家宜室的度假农庄。   莫桑镇居民一开始很担心这位了不起的人物会把大城市陋习带到这个镇子来,一个阶段过后,他们发现老头子比当地人更爱清净,于是,送上自家种的蔬菜水果粮食以表对“总是不穿西装的东方老头”欢迎。   老头子成为了莫桑镇的“荣誉居民”,镇长还给了他几亩橄榄田。   非得找出莫桑镇特色的话,那就数该地区的橄榄油了,小镇家家户户都有橄榄树田,莫桑小镇的橄榄油销往世界各地。   几天前,从世界农产品展会传来好消息,莫桑镇的橄榄油拿到食用油品类的一等奖。   整个小镇沸腾了,小镇居民决定举行盛大的庆祝派对,这个盛大派对日期就选在外公生日当天,来到小镇庆生的那位大人物和庆祝派对一起举办可以喜上加喜。   事情一定下,小镇居民就忙开了。   忙着打电话让在外工作学习的孩子们务必回来一趟;忙着铺路搞卫生;忙着张罗派对食品。   斗牛场荒废好几年需要修补,电线问题要详细检查,这里有事情需要解决,那里也有事情需要解决,小镇居民忙得不亦乐乎。   但,现在正是橄榄收成季节,白天能帮忙的人手算来算去只有三个:到外婆家度假的巴黎姑娘爱丽娜;和现在失业在家的本地小伙迪恩;第三个就是戈樾琇。   外公是莫桑镇“荣誉居民”,她似乎义不容辞,再有,她需要忙碌来打发无聊时间,目前外公身体怎么看都不需要她照顾,每天早上老头子都骑自行车爬山,上山劲头比她还猛。   陪外公骑车回来戈樾琇就无所事事了。   一无所事事,就会胡思乱想。   这个小镇唯一的娱乐场所只有一家夜总会,值得一提地是,这家夜总会还买披萨,也兜售一些生活用品,迪恩就是开这家夜总会的老迪恩的独生子。   这个周五下午,爱丽娜忙她的论文去了,戈樾琇和迪恩负责加固斗牛场围栏。   这个斗牛场是庆祝派对的重头戏。   加固斗牛场围栏的事情做了一半,迪恩接到他老爹电话,有人定了披萨,他得送披萨去。   于是,斗牛场就只剩下戈樾琇。   躺在地上,食指还隐隐作痛。   闭上眼睛,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响起,脚步声很熟悉来着,落在食指上的力道也是极轻柔。   熟悉声浪徜徉于心上耳畔,在轻声问:“疼吗?”   点头。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叹着气。   二十出头的小伙叹什么气啊。   脚也不抖了,一个翻身头埋在他怀里,贪婪地去摄取他的气息,低声说“还不都是因为你。”   “怎么会是因为我?”   “怎么不是因为你?都是因为收到你寄的包裹。”   包裹是戈樾琇上午收到的,她刚想出门,外公就拿着包裹进来了,听闻包裹是从约翰内斯堡寄来,一颗心跳得很快。   心跳得很快,但好在她在外公面前表情管理得很好,看似漫不经心接过包裹,拿着包裹,漫不经心往门口。   一出门口,找了一个隐蔽所在,迫不及待拆开。   是她的护照。   护照、记者证、驾驶证等等等之前被宋猷烈扣留的一样没少出现在包裹里。   之后,戈樾琇就坐在那里发呆。   直到迪恩骑着机车出现。   再之后,不是走错路就是拿错东西,最后连食指也遭罪了。   这之前,一直好好来着,除了一个人老是看着窗外发呆;除了每天晚上只睡几个小时;除了饭量越来越少,其他的都还好。   昨天她和爱丽娜一起称重,爱丽娜重了五磅,而她却瘦了五磅,称完重爱丽娜哭丧着脸,她也哭丧着脸,瘦是好事,不是吗?她应该是一脸高兴,不是吗?   可是,没有。   心里没高兴,还有隐隐约约有委屈感。   这会儿,见到他时,委屈更盛。   “瘦了五磅,还收到那么操心的包裹。”声音低得像蚊子般。   “包裹让你很操心吗?”   “嗯。”也说不上所以然,反正心理很不痛快就是了。   “瘦了五磅。”   “嗯。”   灼灼气息来到她耳畔,有点痒来着,她躲他更加逼近,宋猷烈这是想干什么想叱喝他,然,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任凭他在她耳畔耳语“让我摸摸看,都瘦哪里了。”   最开始,她还躲着他来着,但很快,她就随着他,随他的手想检查她瘦哪里了就检查哪里,他一边检查,一边说着让她心里恼怒的话“坨坨,这里没瘦。”“没瘦,但就是有点不听话,要不是把它放进锅里炖?”“当真了?嘘,别生气,和你开玩笑来着,大白兔这么可爱我可舍不得。”   拼命躲,一边躲一边窃窃笑开,可手无任何推搡姿态,躲避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   躲避间——   “坨坨”“坨坨”   两声坨坨重叠,低黯的来自于她耳畔,高亢的来自于她头顶。 第77章 旧时人面   “坨坨”“坨坨”   两声坨坨重叠,低黯的来自于她耳畔,高亢的来自于她头顶。   来自于头顶的分明是外公。   慌慌张张,手下意识间去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扑了个空,再推,手掌心触到地净是空气。   心里一沉。   睁开眼,只有一声“坨坨”,只有一个人在叫她“坨坨”,另外一个叫她“坨坨”的人去哪里呢?   眼睛沿着力所能及的所在转动,没有,怎么会没有了呢?   分明他刚刚才把手伸进自己衣服里了,伸进衣服里的手可坏了,怎么可能没有呢?   眼睛再转一圈,还是没有,再去看身边位置,也没人,看着身边空着的位置发呆。   第二声“坨坨”把戈樾琇从混沌状态拉回。   定睛一看,外公正居高临下看着她,和外公站在一起的还有镇长。   迅速站起,触了触鼻尖,先叫一声“外公”再叫了一声“镇长先生”。   外公问她坨坨你刚刚一个人在这里笑什么?   “没……我没笑。”回。   是夜,挑一个平常很少打开的抽屉,戈樾琇把护照身份证记者证等等等打包丢进抽屉里,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护照物归原主,宋猷烈做了正确的事情。   但,这件正确的事情导致她在外公和镇长面前出糗就不对了。   她在莫桑镇居民眼中是非常正常的姑娘,这里的人都很喜欢她,孩子们还在私底下讨论,中国姑娘比巴黎姑娘更可爱。   宋猷烈还有一样让戈樾琇心里恼怒,就是外公连续两次给他打电话都是通过总裁办公室,而且最后还没和宋猷烈通上电话。   更可恨的是,外公一点也不生气,她心里头可是很盼望外公把宋猷烈狠狠教训一顿呢。   “阿烈最近忙,可以理解。”外公是这么和她说的。   有那么忙吗?   回头一想,的确,宋猷烈应该很忙,忙着扩展事业版块,忙着和艺术院女孩拍拖。   那张宋猷烈和长发女孩出现在巧克力店门口的照片戈樾琇也看了,即使“那不是SN能源首席执行官”被坊间盖棺论定,但对于戈樾琇而言,即使照片清晰度只有百分之几她也能一眼就能认出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宋猷烈。   更何况,照片清晰度有百分之几十。   照片里从巧克力店走出的年轻男子不是宋猷烈还能是谁?!   这阶段,她的甜莓和艺术院女孩应该打得火热,没准……   停!停住!马上!   抚额,又来了,又来了。   “是宋猷烈,是宋猷烈!”戈樾琇给自己中枢神经传达命令。   是宋猷烈。   是的,是宋猷烈,必须是宋猷烈。   身体重重摔在床上,闭上眼睛,柔风吹过,粉绿色窗帘外漫天繁星,星星一颗颗有豆子般大小,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粉色小猪闹钟……   不,没有粉色小猪闹钟,窗帘也不是粉绿色,窗帘是浅米色,外公亲自给她挑选的。   猛地睁开眼睛。   目光掠过床头柜,再掠过浅米色窗帘,最后,落在天花板上。   要开始数数了吗?   要数到多少个数字才能不去想粉绿色窗帘和小猪闹钟?   昨晚是水晶帘,因想了挂在餐厅和厨房间的水晶帘,她数了七千多颗星星才睡着。   今天她可是想了两样东西,那得是多少?   手掌心贴在心上位置,隐藏于皮肤表层下是一拨又一拨的无力感。   手机震动了,熟悉的邮箱提示声把戈樾琇从沮丧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顾澜生给她发邮件了。   戈樾琇没有个人社交账号,更无任何聊天软件,她对外号称自己懒但实际上是打从心里排斥社交软件,因工作原因她不得不注册一个电子邮箱,另外一个邮箱还是顾澜生强行塞给她的。   顾澜生常常会通过邮箱给她邮件:一张漫天彩霞的图片;随手拍下的下雨天屋檐;一个小猫儿在地上打滚的视频;几行文字数分钟的的声频。   逐渐,顾澜生发给她电邮的提示声不再让她烦躁;逐渐,在电邮提示声响起时她会第一时间打开邮箱。   打开邮箱。   邮箱安安静静躺着:晚安。   这家伙还真懒,也不能说懒,不是给她发邮箱了吗?   来普罗旺斯后,戈樾琇遵照顾澜生交代的,不要给他打电话,不需要担心他,等他。   刚刚退出。   邮件提示声再次响起。   打开。   “戈樾琇,晚安。”   这家伙看来不是懒,而是无聊。   邮箱提示声又响起。   打开。   “戈樾琇,我今天很高兴。”   今天顾澜生很高兴,可今天戈樾琇很不高兴,她在外公和镇长面前丢脸了。   问顾澜生都在高兴些什么。   邮件提示声再响起。   打开。   “戈樾琇,等我,戈樾琇,晚安。”   至此,邮件提示声没再响起。   “晚安,顾澜生。”闭上眼睛,低低说出。   这晚,戈樾琇没受到失眠困扰。   临近黎明,她如此清晰地捕捉到,干果子从树上脱落,掉落于她窗台上的讯息,那么轻的一声。   眼睛呆呆看着窗外,黎明来临,黎明前的黑暗又凶又沉闷,时间似乎停滞,很久很久,天际处出现一点亮光,那亮光十分吓人,很快漫无目的扩散,从亮蓝到泛白,泛白被无限延伸拉长,直至铺天盖地,太阳才慢吞吞升起,初升的日光宛如一片淡金纸铺在窗台上,把窗台上的干果子也染成了淡金色。   闹铃声如期而至,戈樾琇松下一口气,伸了伸懒腰。   新的一天来临了。   外公是典型的老派学者,休假时只看纸媒,每天给外公送来报纸的叫莫罗,莫桑镇的邮递员,送完四份报纸,他就可以回橄榄园干活。   今天《欧洲时报》出现这样一则新闻:八名国际刑警组织成员将在下个周末启程前往南非,调查已故卫生组织成员段然的死因。   即使这则新闻被挤到极为不起眼的版块,但毫不妨碍戈樾琇对它视若珍宝,逐字逐字看着,一遍看不够再看一遍,外公手机响起了,那句“阿烈”让戈樾琇下意识间顿了顿。   宋猷烈给外公打电话了。   继续看那则国际刑警组织新闻,之所有对这则新闻青睐是因为顾澜生。   戈樾琇知道,顾澜生近阶段留在约翰内斯堡为的是这个,把美国制药集团拉下马是不切实际的,但,怎么也不能让害死段然的真凶逍遥法外。   外公还在打电话来着。   怎么这通电话延续这么久?有什么好聊的?很突然的那声“坨坨”让戈樾琇手上的报纸差点掉落在地上。   急急抬头,触到外公的眼睛,迅速垂下眼帘,喝了一口水,以平静的声音问“外公,什么事?”   “你猜,外公现在和谁在通话?”捂住话筒,老爷子神秘兮兮的。   看看,这就是她的外公。   坨坨的精神世界有点特别,对周遭事件总是漠不关心,十六岁时是十六岁,二十岁时是十六岁,二十六岁时还是十六岁,那张脸那副德行从未曾在他心里有过改变。   “现在,外公在和阿烈通话。”老爷子自行公布答案。   做出恍然大悟表情。   “我算了一下,你和阿烈应该有好久没见了。”外公说。   不,不,外公,有很多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   这是一个尴尬时刻。   那么,她需要做出什么样表情呢?戈樾琇绞尽脑汁。   “坨坨,你要不要和阿烈说说话?”   不,外公,一点也不,但她不能如实相告,只能冲他甜甜笑。   于是乎,电话被递到她跟前。   在那束期待的眼神之下,硬着头皮伸手,硬着头皮接过电话,慢吞吞把听筒放到耳畔,从电话彼端传来的嘟嘟声让戈樾琇松下一口气。   宋猷烈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还真……决绝,哄哄老人家都不愿意。   门外传来机车喇叭声,是迪恩来接她了。   把电话匆匆忙忙往外公手里一塞“外公,我得去干活了。”再拿起一个面包塞进嘴里,匆匆忙忙往门口跑。   这一天,又是戈樾琇倒霉的一天。   一出门就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被迪恩从机车后甩出。   把她甩出机车后座的人还一个劲儿强调,问题出在她身上。   “菲奥娜,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你的情人了?”迪恩一把她从地上拉起。   法国小伙真让人抓狂。   戈樾琇一脚把他的机车踹倒。   法国小伙笑眯眯瞅着她,说菲奥娜我就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像烤焦的披萨味道。   烤焦的披萨味道,毫无美感。   叉腰,下一秒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和她说话,说戈樾琇以后不要在别的人面前做出叉腰动作。   鬼使神差,手迅速垂落。   戈樾琇的倒霉事还在延续着。   下午,来了负责斗牛场最后一道围栏的技术队,她给其中一名技术人员打帮手,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她被困死在围栏里。   这样一来只能把加固好的围栏重新拆开,把她从里面弄出,再把围栏重新装上。   一拆一装多花了两小时,几名技术成员虽没说什么,但戈樾琇心里知道,这是她的错,她要是注意力集中点,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想将功补过。   “你还是老老实实在一边当花瓶吧。”爱丽娜发话了。   迪恩把她仔仔细细观察了个遍,得出结论菲奥娜一定身体不舒服。   “你脸色很不好。”迪恩说,“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回家路上,戈樾琇在想,这都是因为宋猷烈,昨天因为宋猷烈寄的包裹她在外公面前出糗,今天因早上宋猷烈那通电话,她连续犯愚蠢错误。   她是不是受到惩罚了?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是她决定从那个房子离开的。   这晚,戈樾琇在牛奶里放了安神药,放着安神药的牛奶已阔别戈樾琇四百三十天。   “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默念,沉沉入睡。   接下来几天里,戈樾琇状态很好。   伴随庆祝派对日益临近,莫桑镇热闹了起来,到外地工作学习的年轻人回来了,把家安在城市的原莫桑居民也拉家带口回来了,小镇随处可见负责搭建派对现场的工作人员,一家专门拍摄民俗节目的摄制组也入驻进小镇。   作为庆祝派对的主角之一,外公也没闲着,他让管家和两名佣人来到莫桑镇,打电话向朋友借来人力,把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留下几间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剩下的客房让给需要住宿的人,还自掏腰包让盆栽工厂把一卡车鲜花运送到莫桑镇。   忽然热闹起来的小镇让孩子们欢欣雀跃,每天一起床就扳起手指数日子。   距离庆祝派对还有两天,这个下午发生了一点小状况,三只公牛从围栏跑了。   这三只公牛可是庆祝派对至关重要的一环,除去这个不说,被驯养成斗牛的公牛攻击力十足,要伤到人事情就严重了。   一整个下午,莫桑镇年轻人都被勒令去寻找公牛,公牛很快就被找到。   但怎么把公牛带回围栏是个大问题,最后,训牛师想出了个法子,围栏附近有一片泥沙沼泽地,把公牛赶到沼泽地,再通过升降机把公牛捞起再放进围栏里。   四点半,伴随第三只公牛被赶到沼泽地,人们自发给予这场长达三个钟头的赶公牛活动掌声,掌声还没落尽,一个孩子惊声尖叫“那里还有一个人。”   是的,沼泽地除了三只公牛还有一个人。   和三只公牛被赶到沼泽地的还有一位年轻姑娘。   人们眼中的年轻姑娘就是戈樾琇。   匆忙中,戈樾琇也不知道被谁推到了沼泽地,从岸上被扔垃圾一样扔到沼泽地上,当时她想爬起,然而却是越陷越深。   那数千双落在她身上的眼睛让戈樾琇觉得头疼。   更头疼地还在后面,一个孩子还在嚷嚷说那是贺先生的外孙女,他得到贺先生家去告诉他这件事情。   昨天,外公的几位老友已陆续赶到,这个孩子去外公院子一吼,来的肯定不止外公一个人。   此时此刻,戈樾琇一动也不敢动,她所处地带属于泥浆比例多于细沙,一动身体就越为往下陷落。   岸上人们七嘴八舌正在讨论,是先拉公牛还是先拉人,先拉人的话已经就位的升降机就得往她这边挪移,这样也许会惊动到公牛。   举手,让最靠近她的人到对岸传达,先救公牛。   人越聚越多。   三只公牛一一被成功移到围栏里。   升降机往戈樾琇陷落方位移动,岸上人们一个劲儿鼓励,让她别怕。   她压根就没害怕。   扣上安全绳,身体离开沼泽地时,戈樾琇感觉自己像一根萝卜被拔起。   脚尖一离地,周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些法国佬还真是穷热心,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身体被升到数十米以上,缓缓往着岸边。   这听着有点刺激吧,像电影里的威亚特效,但实际上,糟得不能再糟,衣服脸上头发沾满了泥浆,鞋子都没有了,袜子也只剩下一只。   这台升降机是从摄制组剧组借到的,据说这是最后一次被派上用场,换言之,它够老了,老得让人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会不会掉链子。   拉完三头公牛后,升降机已显示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状态,每移动一小方寸就发出奇怪的声音,奇怪的声音伴随着岸上看热闹民众的惊呼声,一拨又一拨。   所幸,都是有惊无险。   戈樾琇的身体继续往岸边移动,六米、五米……   触及站在岸边那抹穿浅色上衣身影时,戈樾琇还以为自己眼花,她也希望是自己眼花。   再往岸边移动数米,戈樾琇的希望落空。   这么近的距离,岸上站着的一张张面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穿浅色上衣的人是宋猷烈,和宋猷烈站在一起的还有张纯情,那两抹声影是挨着一起站着的。   外公和他的老友们也来了,那拨人站在一起,都可以凑成半支足球队了。 第78章 旧时人面   站在岸边穿浅色上衣的是宋猷烈,和宋猷烈站在一起的还有张纯情,外公和他的老友们也来了。   站在岸上的宋猷烈,细细数来分开还不到一个月。   可这么一看,似乎,他们分开时日似是有些年头,这些年头加起来足以完成人生一系列大事,结婚生子事业有成。   升降机还在缓慢移动,一边移动一边怪叫。   宋猷烈的脸越来越清晰,可越清晰就越陌生。   今早,由于无聊戈樾琇还在想着宋猷烈会不会来参加外公生日这件事情。   过去两年,戈樾琇都没出现在外公庆生会上,宋猷烈去年倒是出现了,两人最后一次出现为外公庆生还得追溯到她从宋猷烈约翰内斯堡的家逃跑的半个月后,那时不着半缕在他床上醒来,平原的光亮得吓人,把她吓得不敢在那个房子多呆一秒。   那次庆生会,宋猷烈黄昏才到,次日天一亮就走了,在不到二十小时时间里,她问他最近忙吗,他回答忙,然后他说她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她回他谢谢,这些话都是当着外公面说的,当天外公还一再叮嘱他们,有时间要多聚在一起,不能因为成长关系变得生疏,他们可是他的心肝宝贝阿烈和坨坨。   当时,齐齐回答:会的,一定会的。   却也齐齐回避管那位老者为外公。   宋猷烈今年会不会出现在外公生日会上,今天早上她给出了百分之七十的可能,只是,让戈樾琇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宋猷烈这么早就出现了。   不仅这么早出现,还带来一个张纯情。   张纯情,这个名字真很好记,她听一次就记住了。   目光移到张纯情身上。   张纯情穿了一件鹅黄色复古风衣,二十出头的女孩很适应这种色系,明丽优雅。   第一次正式见到张纯情时她被货物般丢在地上,第二次见到张纯情更糟。   糟透了。   岸上那拨很是整齐的惊叫声响起时,戈樾琇大感大事不妙。   果然,安全扣松开了,庆幸地是她距离岸上只有数米高远,为了防止再被甩到沼泽地,安全扣脱落时戈樾琇做出标准的跳远动作,脚在半空中蹬踏,身体用力往岸上扑。   谢天谢地,脚尖着地的是硬地,她成功来到岸上。   这高兴来得有点早。   脚尖着地,身体因承受不了冲力大幅度踉跄往前,巧的是往前所在方位站着宋猷烈和张纯情。   要么,她扑到宋猷烈身上,要么她会扑到张纯情身上。   脑子转得飞快。   最后关头,咬牙最后一搏,身体成功扑向那抹鹅黄色,就当是她嫉妒张纯情光鲜亮丽的模样吧。   张纯情在下戈樾琇在上,双双跌倒在地上,她成功把身上的泥浆分给了张纯情,衣服有脸上有头发也有。   要糟糕就一起糟糕吧,这下戈樾琇心里舒服了不少。   外公在她头顶上叫了数声坨坨。   戈樾琇才想起她趴在张纯情身上有点久。   硬着头皮站起。   刚站直身体,眼前人影一晃,接着,戈樾琇就看到递到张纯情面前的手,拥有这样漂亮的手也没谁了。   宋猷烈拉起张纯情时,戈樾琇已经站在贺知章身边,片刻,宋猷烈也和张纯情双双来到。   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要表演一番表姐弟见面时的寒暄,毕竟她和宋猷烈一起长大,用寒暄似乎不符合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特征,也许,应该按照她今天早上想好的法子,笑嘻嘻把脸凑到宋猷烈面前,或者拍一下他的肩膀说“阿烈,好久不见,你又变帅了。”   马上,戈樾琇又觉得不妥,因为,张纯情来了。   张纯情可以证明,他们不存在“好久不见”这个设定,那把“好久不见”去掉不久得了,戈樾琇想。   活动着腮帮子,想让自己的表情能自然一点。   老爷子的一声“回家!”把戈樾琇的想法打回。   的确,在这样的场合说出“阿烈,你又变帅了”听着不妥。   从沼泽地到农庄是小径,数十人要分散走,外公两名老友走在最前面,她和外公走在第二阵容,走了小段,忍不住回头,之前走在第四阵容的宋猷烈和张纯情变成走在最后,而且,他们和倒数第二阵容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而且……   张纯情那件被她弄脏的鹅黄色风衣正搁在宋猷烈臂弯里,不仅这样,张纯情身上还披着宋猷烈的外套。   她的甜莓可真有绅士风度。   不……已经不是她的甜莓了。   戈樾琇,老是把宋猷烈想成她的甜莓这个坏习惯一定要戒掉。   一定会戒掉的,没什么能难倒戈樾琇。   木然调转头。   外公在她耳畔悄声问“坨坨,她看起来很不错,对吧?”   很奇怪,戈樾琇一下子读懂了老头子在说那句话时的欣喜语气,面对自己至亲,不管你权利滔天富可敌国,还是家里穷得响叮当都一样,都一样。   阿烈带来的女孩真不错,因为,那是阿烈带来的。   那么,她也要认为阿烈带来的女孩不错,她比谁都清楚,不打一声招呼从平原上的那间房子离开意味着什么。   “是不错。”低声应答。   贺知章告诉戈樾琇,阿烈还没正式给他介绍那女孩。   他们前脚赶到,一个孩子后脚就急急忙忙来报信:老先生您的外孙女现在非常危险。   “阿烈跑在最前面。”老爷子带着沾沾自喜的语气说出,“坨坨,阿烈很关心你,你现在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   戈樾琇是知道外公这话里头背后的意思,坨坨,阿烈是个好孩子,你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待他。   垂眸,点头。   于是,老爷子又唠叨着她和阿烈小时候的事情,这些话要是听在二十岁的戈樾琇耳朵里一点事情也没有,但这些话听在二十六岁的戈樾琇耳朵里,足以让她有坐立难安之感。   回到自己房间,洗澡洗头换衣服。   头发还没吹干,管家就在外面通知晚餐时间到了。   除了早晨必读报纸之外,贺知章还有一项讲究,如果没有特殊事件得一起用晚餐,迟到不可以,单吃也不可以不吃更不可以。   放下吹风机,披上披肩,走到房间门时又折回,找出口红,最近戈樾琇又开始依赖起那些红绿黄白色的药丸来了。   服药期间,她的脸色会显得特别苍白。   戈樾琇相信,脸色苍白只是暂时的,就像那些药物一样,也是暂时的。   目前,时间有点难熬。   戈樾琇一再告知自己,涂口红不是因为宋猷烈来了,而是她不想让客人知道贺知章的外孙女是一个病秧子。   离不了药物,不是病秧子是什么。   带上房间门,戈樾琇遇到从另外一扇房间门走出的张纯情。   冲张纯情咧嘴一笑。   莞尔,张纯情很自然来到她面前,很自然地和她肩并肩,很自然和她打起招呼“又见面了。”那种感觉一点也不像是只见过一次面的人。   说完“又见面了”又补上“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可再见到你时,我心里一点也不高兴,戈樾琇心里唠叨着,嘴里却只能说“我也是。”   后天就是外公生日了,她得当一个乖巧不添乱的坨坨。   晚餐时间比平常晚了十分钟,老爷子今晚兴致很高,让管家从酒窖拿来1986年份的波尔图干红,用他的话说,这酒年纪比坨坨还大。   落座前,贺知章给他的老友们做了简单的介绍,今天来得都是他在法留学时期的同学。   一手揽着她,一手拉着宋猷烈,语气骄傲:“我外孙女,我外孙。”   介绍完,目光落在张纯情身上。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都带到外公生日会来了。   “戈樾琇,你这次要是从我身边离开,我就真的要讨一门媳妇了。”言犹在耳。   垂下头,心里灰灰的,比几个小时前在岸上见面方式还来得灰暗,灰暗得胃部很是不舒服,有什么在喉咙窜动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发出奇怪的声响。   “May,我下属。”宋猷烈淡淡开口。   这介绍,有点差强人意。   “我和宋先生是同伴关系。”张纯情一派落落大方,“贺先生过完生日隔一天,就是我妈妈生日,我妈妈目前在尼斯,刚好我有四天假期。”   这话意思大致是想表达,她和宋猷烈还不是大家猜想的那样,他们只是旅伴关系。   “尼斯是个好地方,我年轻时就很喜欢尼斯的工艺品,”老爷子有所感叹,“阿烈,你到了尼斯给外公带一样工艺品回来。”   “是的。”宋猷烈应答着。   真是一只老狐狸。   这哪里是想要外孙从尼斯带一件工艺品给他,他只是想知道,外孙会不会陪他“下属”到尼斯去给她的妈妈过生日。   他的外孙从小失去父亲,是个安静内敛的孩子,他得通过旁敲侧听才能获悉外孙的心情。   你看,结果出来了,说什么同伴,都陪女方去见家人了,还特意挑选了女方妈妈的生日,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才怪。   给外公过完生日,宋猷烈就会陪张纯情去尼斯给她妈妈过生日,这个想法让戈樾琇的胃部又开始不舒服了。   今晚晚餐被安排在露天餐厅,二十人餐桌坐了十四人,张纯情和宋猷烈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一起,戈樾琇和贺知章坐在他们正对面。   莫桑镇已有几百年历史,是典型的法国南方小镇,依山傍水,房屋落位散落,有的在山坳底下,有的在半山腰,家家户户都有石头切成的矮围墙,围墙上种植着从田里随手带来的野花,一块块青石板铺成的小径把数千户人家串联起来。   外公的农庄坐落在半山腰处,透过矮围墙,一户户人家窗户都是橘黄色的,橘黄色的灯光和着纯朴的欧式旧宅,像童话。   如果不是对面坐着的那两人,戈樾琇会打从心里为能一边吃饭一边看童话般的村落感到心里头快活。   即使,在心里已经对自己不仅一次发号施令:不要去看他们。   可那有那么容易。   眼睛是在看山下风景,但注意力却紧紧揪着那两抹身影不放,一旦那两人肩线拉近心里就紧张不已。   还好,那两个人无任何亲密举动,还好,那两人在正经八百的和其他人一样吃饭。   骤然响起的“坨坨,怎么不吃饭?”让戈樾琇吓了一大跳,也把餐桌若干双眼睛吸引了过来,这些眼睛中就有张纯情。   有张纯情也有宋猷烈,宋猷烈看她的眼神平静得很。   环顾一下餐桌,大多数餐盘的食物已经差不多空了,就她的餐盘几乎是完好无缺,抹了抹脸,说外公我刚刚在想事情了。   “想什么事情?”老爷子饶有兴趣。   想什么事情啊,老头子真是无趣得很,很想给那无趣的老头一个不耐烦的脸色,头也不回,可……可,她说了,这次一定要当乖巧的坨坨。   一时之间,让她哪里去扯一个事情来,嘴巴张了张,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庆幸地是,宋猷烈说话了。   宋猷烈说苹果派很不错,张纯情马上搭话“我也觉得。”众人注意力被苹果派吸引了,外公招呼来管家,让她再端一些苹果派过来。   戈樾琇赶紧吃东西。   刚刚宋猷烈和张纯情一唱一和可是在给她解围?这个想法让戈樾琇又开始觉得胃部十分的不舒服。   终于,晚餐结束了。   外公开始张罗今晚住宿问题,明天还有客人,房间有限,从马赛来的A老友和从巴黎来的B老友得共用一个房间。   接下来,轮到给宋猷烈和张纯情安排房间了。   戈樾琇正在帮忙收拾餐桌。   “先生,房间只剩下一间。”这话是管家说的。   停下动作,手掌撑在桌面上,很吃力撑着,戈樾琇很害怕自己忽然间摔倒。   “房间就只剩下一间?”外公问。   “是的,先生。”管家回答。   外公拉长着声音:“房间只剩下一间,但有两个人住宿没得到解决,这要怎么……”   轻轻浅浅的那声“贺先生”打断了外公的话。   那声“贺先生”来自于宋猷烈。   贺先生之后是“外公,这一点也不好笑。”顿了顿“不过,不好笑才是笑点。”话音落下,才有了笑声,笑声中宋猷烈说“我外公擅长于此类冷幽默。”这话想必是和张纯情说的。   张纯情拿到了戈樾琇隔壁客房的钥匙,宋猷烈住在她们后排房间。   戈樾琇继续帮忙收拾餐桌,她负责把没清洗的碟子搬到厨房去,期间,张纯情也帮忙了,只是外公说了,这个时间点很适合体验乡间的安逸。   一群人去散步了。   约半个钟头后,散步的人回来了,回来的人中少了宋猷烈和张纯情。   “阿烈呢?”干巴巴问。   外公冲着她眨眼“坨坨,你如果正正经经带个人回来,外公也会和你建议,哪条街适合散步。”   外公可是在说,在他的推荐下,宋猷烈和张纯情一起散步了。   勾了勾嘴角。   “坨坨。”   回头。   “坨坨,你要去哪里?”   此时,戈樾琇才发现,她的脚正往着门口方向走。   想了想,说我和爱丽娜约好了。   其实,戈樾琇没和爱丽娜约好,她只是需要找个地方透气而已。 第79章 旧时人面   这个时间点还真适合散步,远离工业区的小镇空气清新,温度舒适,一盏盏橘黄色的街灯悬挂于斑驳老墙上,矮围墙垂落着不知名的小花,脚踩在青石板上无声无息。   无声无息?这似乎不是好的形容,这个形容更适合用在没有生命的物体身上。   没有生命的物体,幽灵?   戈樾琇打了一个冷颤。   紧捂披肩,埋头往前走,也许去找爱丽娜比独自在夜间游荡好点。   爱丽娜外婆家就在废弃的修道院附近。   经过修道院时,戈樾琇被修道院里的传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透过坍塌的缺口,可以看到身体紧紧胶在一起的男女。   目不斜视,加快脚步往前。   数十步后,折回。   修道院那两具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影更高的是浅色的,宋猷烈今天穿的是浅色上衣。   这个想法瞬间让戈樾琇血糖飙高,脚步飞快,绕到修道院门口时,手指已然形成拳头状。   仅仅一脚,她就把修道院的门踹开,那个瞬间,心里是可怜兮兮的,可怜兮兮想着,要是是宋猷烈她要怎么办。   要是宋猷烈在和张纯情接吻她要怎么办?   修道院门应声而倒。   一颗心提到喉咙口。   背对她的那对男女齐齐回过头。   看清那对男女长相,戈樾琇单手抓住门框,低头。   低头。   深深呼出一口气。   不是宋猷烈。   不是宋猷烈就好,此时此刻,修道院的那对男女要当真是宋猷烈和张纯情了,她要如何解释。   难不成和以前一样,面对那位抹茶女孩,理直气壮说“阿烈现在要学习,没多余时间和你约会,给你排队买冰淇淋哄你开心。”   说完,再冷冷抛出“对了,我是他的表姐”。   幸好不是宋猷烈,不然她的脸就丢大了,而且张纯情也不会像抹茶女孩那样好糊弄。   既然不是,那么以上担心都是多余的。   眯起眼睛,看着那对男女,这应该是跟着父母回家乡参加庆祝派对的男女,大约十七八岁左右的年纪,男孩脸颊还留着女孩的口红印。   丢下一句“别在修道院做这种事情”,扬长而去。   那对小情侣一看就是散步来到这里,一看周遭没人,气氛又很不错,就亲上了,由这对散步的男女再联想起另外一对散步的男女……   不会的,不会的,宋猷烈不是那种会让女孩口红印印在他脸上的人,那小子很爱干净。   所以,一定不会,戈樾琇摇着头。   “菲奥娜”一个声音近在眼前。   是爱丽娜。   她现在在爱丽娜房间里,爱丽娜正在和她说迪恩的不是,爱丽娜和迪恩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   “你怎么了?”爱丽娜问她。   收回心神,说我在听着呢。   “你看起来脸色非常不好。”爱丽娜说。   抹了抹脸,否认。   于是,爱丽娜继续接着说迪恩的不是。   爱丽娜是一名外语系学生,顾及到她法语有限,迪恩的小家子气;迪恩的懒散;迪恩的愚蠢都用英语来形容。   至于莫桑镇小伙迪恩,关于爱丽娜的愚蠢,关于爱丽娜的小家子气都是用法语说出,有些戈樾琇听懂,有些戈樾琇听不懂,但两人在说彼此坏话时表情语气一致。   心里一动。   “爱丽娜,你是不是喜欢迪恩?”戈樾琇问。   爱丽娜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说这是她迄今为止听到最可笑的事情。   一点也不可笑,等着吧,时间会给予答案的。   是的,时间总是会给予答案的。   无法入眠的夜晚心里头放着谁,睁开眼睛想看到的是谁,满天繁星下,想去拉谁的手,坐在草地上,手想抚摸的是谁的面容,唇想亲吻的又是谁的唇。   拿着手机来到阳台上,卷缩在阳台一角,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爱丽娜把一杯热水递给她,说菲奥娜名不符实。   菲奥娜在非洲语言中代表着灿烂的生命,而现在坐在她家阳台的是一个面容忧郁的姑娘,爱丽娜说。   “说说看,你心里在想着谁?”爱丽娜问。   真可笑,坐在她身边的人年纪比她小三岁来着,不过看在这位名字也有一个“娜”就不和她计较了。   但,该否定的还得否定:“我心里没在想着谁。”   怕爱丽娜不信,戈樾琇举手做发誓状。   夜再深一点点时,门铃响了。   爱丽娜去开门。   戈樾琇给另外一个名字含有“娜”的女人打电话。   她现在需要听听卡罗娜的声音。   卡罗娜怀孕了,这是上个礼拜戈樾琇接到的消息,那个女人一说起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新生命,和玛丽安有的一拼。   不,不,去掉玛丽安。   “卡罗娜,给我说说你的孩子。”以撒娇的语气说出。   卡罗娜没和戈樾琇说起关于孩子的事情,而是温柔询问她现在在哪里,现在她这里的天气好吗,现在她穿的是什么样颜色的衣服。   看着地板,一一回答。   说卡罗娜,现在这里的天气有点不好,她找了一会儿都没找出一颗星星,说她今天穿的是灰色的衣服,临出门时还拿了披肩,披肩是灰黑色的。   絮絮叨叨说着,说着……   直到电话彼端传来叹气声。   恍然想起,电话彼端的人见证了她从少时跨到成人的关键阶段,以一名心理医生的身份。   该死,她老是忘了卡罗娜是一名心理医生的事实。   辛亏脑子转得快,脆生生笑,笑着说:“卡罗娜,你可是尝到了被骗滋味?”可不是,老是骗她,也该得她骗骗她。   不无得意,问:“刚刚我装忧郁装得像不像?”一边说着一边透过阳台缕空所在,看着站在院落里失魂落魄的爱丽娜。   爱丽娜已经把直挺挺站着这个姿势延续了不下三分钟。   挂断电话,压低嗓音叫了一声爱丽娜。   “门口有人找你,他长得非常英俊。”爱丽娜手指门口。   和爱丽娜互道晚安。   戈越琇慢吞吞朝着门口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   慢吞吞打开门,慢吞吞跨出门槛,再带上门。   宋猷烈正靠在左边门框边,穿着白色高领毛衣。   左边门框顶端有一盏街灯,橘黄色的光线垂直扩开。   白色毛衣在橘黄色街灯映衬下很是柔和,有几只飞蛾绕着街灯飞来飞去,街灯还挂着巴掌大的小盆栽,叫不出名字的花儿从盆栽上垂落,很可爱。   他来找我了,心里迷迷糊糊想着,脚步有些的飘。   实际上,从爱丽娜说门外有人找她时,脚就轻飘飘的了,鞋子穿错了,怕深色披肩会把她脸色衬托得很糟糕,还和爱丽娜借了色彩鲜艳的披肩。   下了楼梯,本来是应该往门口走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往厨房方向走了。   她没猜错,来找她的是想象中的那个人。   脚步轻飘飘移向左边。   站在那个人面前,心里也不知道怎么的,想起诸多不是很健康的画面,心里生他气,脑子却是想着和他亲热时的画面。   安静靠在门槛上的他让她心里有些慌张,看她的眼神也让她很是慌张来着,不该是如此平静的,她都穿错鞋走错路了。   想起那天他和她说的话:戈樾琇,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心里一抽。   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眸。   “你找我来了么?”低低问。   这语气,听着就像做了天大错事的孩子。   “外公让我接你回去。”他说。   这样啊。   目光落在他白色毛衣上,毛衣很顺眼来着,不是医院的那种白,是一种沉淀下来的纯白,看着像奶酪,真的是很顺眼。   顺眼到让她忍不住想把脸贴上,脸贴在他毛衣上,说宋猷烈,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没动,她也没动。   想到搁在他臂弯里的那件鹅黄色风衣,心里有点点不高兴。   于是,她和他说你为什么把她带来了,为什么要给她拿衣服,为什么要和她走在一起。   戈樾琇以为那些话仅限于存在于心里。   但!她讲出来了,以不是很高兴的语气说出。   小巷很安静,她的声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后,她看到他嘴角处的笑意。   那笑意,让人想逃离,因为无地自容而逃离。   手有点抖。   “有什么好笑的?你在笑我吗?”问。   宋猷烈看了一眼街尽头,目光再回到她脸上时已不见了之前笑容,淡淡说不是在笑你。   “那你在笑什么?”问,其实,戈樾琇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很可笑。   只是,爱丽娜外婆家门口的那盏街灯似乎有让人生不起气来的魔力。   宋猷烈没回答。   那句“宋猷烈,你不要去尼斯。”忽然间从戈樾琇口中冒出,说完,补充了一句“我很讨厌尼斯。”   看她的眼神无任何波澜。   慌张感更甚。   下意识间伸手,想去触摸他以此来拉近彼此距离感。   戈樾琇非常排斥现在这种感觉,即使他和她也就间隔半步左右距离,但两人给她的感觉却是茫茫人海中,两个擦肩而过的人。   “别……”喃喃说着,伸手。   在手即将触到他毛衣时,却被他那束冷冷的目光封锁住,止步不前。   倒退一步,手垂落。   要怎么办才好?怎么才能从现在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   自私、残酷、冷漠这些标榜着自我的标签在离开他之后逐渐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了?   她可是戈樾琇,永远只属于自己的戈樾琇。   这一刻,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着。   瞅着他,像邀功的孩子,说宋猷烈我记住你的话了。   是这灯光太过于顺眼没跑了,灯光顺眼让人联想到奶酪的白色毛衣也顺眼,导致于她自动忽视了他轻声问出的“我都和你说些什么了?”带有浓浓嘲弄意味。   “你说让我不要在别的人面前叉腰,我……”结结巴巴说着,“我,我没在迪恩面前叉腰。”   说完,眼巴巴看着他。   没等来他的一字半语,他又去看街道尽头,似乎没把也她说的话听进耳朵里。   心里有点着急,不对,应该是很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颗心还在蠢蠢欲动着。   街道尽头传来脚步声。   顺着脚步声,戈樾琇看到张纯情。   原来,来接她回去的不仅有宋猷烈,还有张纯情。   张纯情刚刚接电话去了,戈樾琇很是庆幸她没把“宋猷烈,你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理我”说出口。   抹了抹脸。   再去看宋猷烈时,一颗心平静得很。   心里松下了一口气,自私的戈樾琇还在。   三人回到农庄。   洗完澡,戈樾琇偷偷溜到厨房,晚餐她没怎么吃,还趁外公不注意时把和坐在身边的先生换了餐具,想起那位看着装得满满食物的碟子一脸困惑的模样,戈樾琇就想笑。   挑了几样甜品,离开厨房时戈樾琇手机响了。   是爱丽娜的来电。   厨房连接着橄榄园,外公的生日派对就在橄榄园举行,一棵棵橄榄树被细细碎碎的霓虹灯装点得美轮美奂。   背靠在一颗橄榄树下,戈樾琇一边吃甜品一边和爱丽娜通话。   问爱丽娜这么晚了怎么还给她打电话。   “我睡不着。”爱丽娜如是告知。   睡不着?   挑了挑眉头。   果然。   爱丽娜在一番装模作样后,话题开始围绕着今晚来接她的英俊青年转。   “他是你男友?”   扶额:“不是。”   “情人?”   越离谱了。   “不是。”   “那他是谁?”   目光落在外公房间窗户上,灯还亮着呢,清了清嗓音,说,他是我表弟。   电话彼端传来欢呼声。   爱丽娜可是一个光有穷热情的傻姑娘,宋猷烈不适合她,迪恩倒是不错。   “他从约翰内斯堡带来了一位伦敦姑娘。”如实相告。   “什么意思?”   “他带着一位伦敦姑娘来给我外公庆生,之后,他会和这位伦敦姑娘到尼斯去给伦敦姑娘的妈妈庆生。”   这样说够明白了吧。   爱丽娜唉声叹气:“这么说,我没机会了。”   你听,结伴给各自家长庆生的男女在旁人眼中怎么一回事已经非常清楚了,还说什么是旅伴关系。   戈樾琇心里冷笑。   一声叹息后,爱丽娜挂断电话。   戈樾琇则拿着电话发呆。   忽然响起的脚步声让另外一只手拿着的甜点差点掉落在地上。   尖着嗓子:“是谁?”   橄榄园深处,一抹修长的身影穿过层层叠叠的霓虹,朝她而来。   她怎么会认不出那是谁。   找了一颗甜果子放进口中,垂着眼眸,一边嚼着甜果子一边倾听脚步声,即使脚步声不重,但这样静寂的夜晚想不听到都难,脚步声都这样清清楚楚了,那她刚刚和爱丽娜的高谈阔论……   可真倒霉。   低着头,声音不大也不小:“宋猷烈,给你开门的女孩叫爱丽娜,她说想认识你。”   脚步声一点也没停下的意思。   继续说:“爱丽娜我觉得不错。”   脚步声远去。   她这是在自找没趣来着。   刚才电话里,爱丽娜的确是那样说来着,她只是代替爱丽娜传话而已,“我觉得爱丽娜不错”这话她是以某个人的表姐身份说出的。   脚步声消失不见,连同宋猷烈的身影。   戈樾琇继续吃甜品,这次她挑了最甜的奶油。   那阵风吹来,风里有淡淡的尼古丁味。   那尼古丁味让戈樾琇发了一会呆。   回到房间。   喝了热牛奶,伸了伸懒腰,背着床垫,刚闭上眼睛,就听到——   “戈樾琇,你还没有刷牙。”   一呆。   这会儿,她只想睡觉不想刷牙,于是她骗他我刷牙了。   撒着娇说我真的刷牙了,在你处理工作那会儿我就刷牙了。   他没应答,就瞅着她。   她不是不想刷牙,只是洗手间有点远,让她数数,二十五步肯定是少不了的,于是她和他商量,说宋猷烈你能不能假装我已经刷牙了,我脚酸。   于是,他把她抱到洗手间,比二十五个脚步多了两步,他把涂好牙膏的牙刷拿到她手上。   认命般,接过牙刷。   睁开眼睛。   此时此刻,戈樾琇手里正拿着牙刷,她的脸映在浴室镜子里。   镜子里的那张脸已然泪流满面。 第80章 旧时人面   昨晚,戈樾琇在牛奶里放的安神药剂比平常还要多出一半,那多出的一半安神药剂使得她没能准时按照闹铃声起床。   看了一眼闹钟。   糟了糟了,平常这个时间点她已经和外公在骑车下山路上了。   顾不得洗脸,匆匆忙忙打开房间。   戈樾琇从管家口里得知,今天外公和往常一样六点四十分出发,和外公一起骑车爬山的是宋猷烈,张纯情也去了。   回到房间,梳洗完毕。   站在窗前,从这里可以看到她和外公经常骑车的山路。   很快,那三人就出现在戈樾琇视线里。   外公在中间,宋猷烈和张纯情一左一右跟着外公,画面一派融洽,隐隐约约中,还可以听到年轻女孩时不时的笑声。   张纯情在笑,外公也在笑。   看来,对于外公而言,这是一个愉悦的早晨,如果这个早晨能看到坨坨乖巧站在一边等他,和他说一句“外公,早安”那就更完美了。   等在大门口处。   已经准备好的笑容却在看到张纯情骑着那辆自行车时凝结于嘴角。   戈樾琇有一个臭毛病,讨厌别人碰她东西,特别是心里不高兴的时候,一看到有人碰她的东西,就会异常愤怒。   张纯情没和她打招呼就骑走她的自行车。   自行车是戈樾琇的,不是张纯情的!   为什么张纯情要骑她的自行车?   她无比讨厌张纯情骑她的自行车,自行车是她的,安全帽是她的,连护膝也是她的。   张纯情在笑呢。   把心上人的外公逗得眉开眼笑,能不得意吗?   戈樾琇收起嘴角笑意,垂直的手指收起,收成拳头状。   那拳头很想朝着某张脸狠狠抡去,还笑不?还骑我的自行车不?帽子是我的!护膝是我的!外公是我的!你的心上人也是我的!   紧握拳头,一步一步朝那三人走起。   那三人正推着自行车上台阶。   最先发现她的是外公。   那声“坨坨”让另外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   果然,最了解她的人是宋猷烈。   在目触到她的第一时间,宋猷烈把自行车快速往外墙上一推,机械零件触到围墙时发出的声响在早晨时间尤为刺耳。   外公也停下推车动作,手握自行车扶手,看着她。   唯有张纯情还傻乎乎的,目光在另外三张脸上来来回回的,这很正常,五月女孩还没看过她发脾气的样子。   没关系,很快,张纯情就可以领教到她发脾气的模样了。   在怎么揍人这件事情上,她的某一名心理医生如是评价,非常有天赋。   的确,只一眼,戈樾琇就知道要从哪里下手,安静上前,脚踹向自行车,那力道一定要大得让张纯情和自行车一起滚到台阶下。   自然,这样是不够的,假惺惺把她拉起,在她还没回神之际再给她一巴掌,这一巴掌势必要把她扇得晕头转向,之后,就是拳打脚踢了。   让你还敢不敢碰我的自行车;让你还敢不敢在我外公面前耍小聪明;让你还敢不敢和宋猷烈眉来眼去?!   她已经是迫不及待想看张纯情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样子了。   最酷地是,被揍后还不能生气,因为那是心上人的表姐,而且,心上人的表姐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也许为了凸出自己的善良,还会装模作样说起倒胃口的话“不疼,一点都不疼”。   扬起嘴角。   就只差一步。   在她踹自行车之前,宋猷烈挡在她和张纯情之间,宋猷烈强行挡在她和张纯情之间,从表情眼神到肢体语言都在传达着告诫:小疯子,不要乱来。   愤恨让戈樾琇的手脚冰冷僵硬。   “明天就是外公的生日。”他压低嗓音说。   “她骑了我的自行车。”凸起的手关节似乎下一秒就会因愤怒而冲出皮肤表层。   “自行车是外公让她骑的。”   “她”这语气是何等的亲昵。   “让开。”冷冷说着。   “去和外公说早安。”宋猷烈语气强硬。   “快让开!”   不为所动。   不让开是吧?那先遭遇的人是你。   提起的脚被他避开,一个顺手,手腕被宋猷烈牢牢扣住,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已经及到她耳畔处:“戈樾琇,你现在是二十六岁,不是十九岁。”   即使他在说这话时声音压得极低,可还是成功让她紧握的拳头瞬间松开。   宛如困兽,在即将击碎框架时却迎来了灭顶之灾,向缴械投降的是肢体,继而,是意志。   手指在微微发抖,低下的头颅似有千斤重。   他放开她的手。   如果,宋猷烈刚刚说的是“戈樾琇,你现在是二十六岁,不是二十岁。”又或者把二十岁改成十六岁,十七岁诸如此类的数字,张纯情都免不了一番挨揍,可宋猷烈说的是十九岁。   她怎么可能忘记戈樾琇在十九岁时都做了些什么。   十九岁的戈樾琇做过什么,她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宋猷烈亦会铭记钟声。   揉了揉手腕,再抬起头时嘴角处以挂着笑意,绕过宋猷烈来到外公面前,先说早安再请罪,为自己的睡过头而赔不是。   俨然,老爷子此刻也放下了心中大石块,亲昵触着她头发:他的坨坨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懂事的趋向。   她哪里不懂事了,她最近的表现比正常人还像正常人。   和外公说完早安之后就轮到张纯情了。   莞尔:早。   戈樾琇回到自己房间,她的鞋子沾到了露珠,距离早餐点还有点时间,她可以换一双干爽的鞋子。   上楼梯的脚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打开房间门的动作也做得有条不紊。   房间门合上。   脚步开始变得慌乱,到处找药的手亦然,药放在哪里呢,药到底放在哪里呢?!是不是,这个时候连平常让她总是看不起的药瓶们也觉得她好欺负了。   药不在抽屉里,不在包里,该死的,药到底在那里呢?   眼前一片模糊不堪,大大眨了一下眼睛,一颗眼泪快速从眼眶跌落,眼前一片清明,药正放在床头柜上呢。   拧开药品的手在发着抖,也顾不得倒在手里的药片是多出了还是少了,一股脑往嘴上塞,动作做得太急,其中有若干药片跌落于地上。   弯腰,想去找掉落在地上的药片,让他们发现就糟糕了。   那一弯腰,就再也起不来了。   瘫坐在地上。   从味蕾处传来的苦涩味道把戈樾琇激得泪流满面。   泪水横溢。   她没有悲伤,她一点也不悲伤。   她眼中看到的天空还是蓝色的。   木然嚼动着嘴巴,眼睛一动也不动看着窗外的湛蓝天空。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敲门声响起。   管家在门外提醒,早餐时间到了。   “马上就到。”回答。   还有不到四十小时就是外公的庆生会了。   今天戈樾琇有很多事情要忙,喝牛奶的速度很快,牛奶杯空了,手就去拿吐司,一个吐司三口就解决完,再拿起甜点,甜点即将往嘴上塞——   那声“坨坨”让手里的甜点掉落。   真糟糕,拿眼睛看着老头子:干嘛?   “没人跟你抢。”老头子嘴里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语气和表情还是有点高兴的,这点高兴在于他的坨坨是大胃王,但一起用早餐的还有他的老友们和外孙带来的可人儿,在外人面前至少得保持一点仪态。   的确,她是有点失态来着。   眼睛环餐桌绕了一圈,倒数第二是张纯情,这会看,张纯情还算顺眼,因为顺眼,给了张纯情一个微笑,倒数第一是宋猷烈,宋猷烈那张被爱丽娜形容成“漂亮得不像人类的脸”在法国南方田园风光背景衬托下,更加地“漂亮得不像人类。”   那又怎么样。   那张脸看在她此时眼里,很是不顺眼。   狠狠瞪了他一眼。   接过外公递出的甜点,和在座的各位解释:“我赶时间。”   话音刚落。   门外很是应景地响起汽车喇叭声。   门口停着老迪恩的车,从车里下来的是小迪恩。   今天是周末,迪恩得到附近城镇批发市场去采购货物,几天前他们就约好一起去城镇,她打算利用这趟给外公挑礼物,再顺便补一些庆生会会用到的物品。   值得一提地是,迪恩今天穿得像个绅士,小镇青年要去省城了自然得打扮一番。   咧嘴笑,说了一句“慢用”戈樾琇离开餐桌,到贺知章细语一番。   她和外公约好了,一旦她离开莫桑镇十公里以内范围,就得和他报备。   贺知章在打量这迪恩,似是在评估一番那个小伙有没有把他外孙女拐跑的可能,不仅外公在打量迪恩,她的表弟也在打量着迪恩。   那两双眼睛都把迪恩打量得有点不知所措了。   眼神频频和她示意。   “外公,”顿脚,“他是开夜总会的老迪恩家的孩子。”   她有好几次还陪外公去夜总会买东西来着,每次去,老迪恩都会出来亲自接待。   一番口舌后,外公答应放人了,可她的表弟却提出他的看法:让家里最强壮的佣人跟着去。   “那我不去了。”拉下脸,冷冷说着。   话是说给宋猷烈听的,眼睛却看着贺知章,意思非常明显:老头子,要是不放人的话,接下来,你只会在你外孙女脸上看你同一副表情。   五分钟后,戈樾琇成功走上迪恩的车。   在迪恩发动车子时,管家递给她一个包,包是帆布布料的,包里放着什么用手一触就一目了然,包里放着一把枪。   真可笑。   枪十有八九来自于宋猷烈的杰作,给枪的人现在就站在不远处。   车子一驶离农庄范围,迪恩就向戈樾琇提出一个问题:那个特别漂亮小伙是谁?   特别漂亮的小伙除了宋猷烈还能有谁,农庄来的要么就是孩子的爸爸,要么就是孩子爷爷,清一色都是男士,据说,今天才会有女客人登场。   至于张纯情,她不在邀请名单中。   懒得去回答,手伸出窗外,让风从手指头穿过,反问迪恩提特别漂亮的小伙做什么。   “他昨晚到我们店里买烟了。”   下意识间,戈樾琇皱起眉头。   一个脑回路,想起昨晚橄榄园传来的尼古丁味是怎么一回事,看来尼古丁味不是来自于烟瘾重的佣人,而是宋猷烈。   收回手,片刻,再把手伸到车窗外,在乡下开车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把手肆无忌惮伸到窗外去,和田野上的风来一个亲密接触。   年轻人买个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迪恩旧话重提。   特别漂亮的小伙和她是什么关系。   烦死了,法国小伙为什么要一直纠结这个问题。   法国小伙为什么一直纠结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告知她和宋猷烈的关系后,迪恩告诉戈樾琇一件事情。   当时,宋猷烈到他们杂货店买烟时,莫桑镇最为臭名昭著的烟贩子也在,迪恩去倒垃圾时看到宋猷烈和那名烟贩子在路口聊天。   “那家伙巧舌如簧,我十几岁时就上过他的当,后来在戒毒所呆了半年。”   这话让戈樾琇迅速坐正身体。   迪恩告诉她,那名烟贩子专门做大.麻、迷.幻药买卖,也贩卖可卡.因。   “菲奥娜,回去你记得转告你的表弟,离那个人远点。”迪恩和她说。   “嗯。”嘴里答应着,脑子忙开,莫桑镇远离城市,这里的人应该不知道宋猷烈的身份,更不知道那个特别漂亮的小伙子有一个“诺维乔克”的绰号。   脑子兜了这么一个圈,得出结论是:宋猷烈不是好糊弄的人,一个小镇烟贩子不可能让宋猷烈上当。   可是……   在见“美国帮”老大时,宋猷烈说了,他偶尔也需要放松的时刻,以及,那个叫戈樾琇的女人再一次从他身边溜走了。   她和他都清楚,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意义不一样。   要是……   不会的,不会的,戈樾琇摇头。   某些时刻,宋猷烈的冷酷一点也不亚于戈鸿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把她丢在一边不闻不问,不管她怎么闹都无动于衷,要不是摩尔曼斯克那次意外导致了他们……变成了那种关系。   烦死了,烦死了。   迪恩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件事情。   因为迪恩说的事情,戈樾琇一路上都处于极度心不在焉的状态。   心不在焉给外公挑礼物,列出的购物清单也只买了一半,午餐也没吃就催促迪恩回家,回家途中又一个劲儿催促迪恩把车开快一点。   终于,车停在外公农庄门口。   解安全带时,越急越乱,安全带一下子卡住了,怎么解都解不开。   这是一辆老爷车,安全带设置采用的也是老式设置,一旦解不好就会很容易打死扣,打了死扣要怎么办?   迪恩说有两个解决方法,要么割断安全带,要么就像开锁匠一样,找准那个弹簧设置,一按,就松开了。   迪恩说他要是把安全带割断,回家肯定少不了一番唠叨,唠叨还可以接受,怕的是他老爹从他送披萨的钱扣除安全带损失费用。   “我每天最多就卖出五份披萨,这个月我投了十三份简历,没接到一通面试电话。”迪恩还说。   好吧,听起来是有点惨。   戈樾琇让迪恩尝试在安全带上找窍门,只是这个找窍门方式看着有点不雅观,假如有人从车前经过的话,肯定会以为他们是躲在车里亲热的情侣。   戈樾琇尽量把身体往下滑,这样一来可以减少被发现的机会,但这样,她和迪恩看起来更像是在亲热了。   等了数分钟,迪恩还是没能找到解安全带的窍门,这会儿,他那颗毛茸茸的头颅在她胸前蹭来蹭去,不耐烦问“找到没有?”“快了,快了。”   只能继续等待,透过车内镜,连戈樾琇都要以为她和迪恩躲在车里亲热了,车厢空气也不流畅,戈樾琇开始不耐烦了,问“五百欧够不够?”“你问这个做什么?”“安全带五百欧够不够,还不够的话一千欧……”   一片阴影遮挡在车前挡风玻璃上。   看清站在车前的人,触电般,戈樾琇一把推开迪恩。 第81章 恋恋时光   看清站在车前的人,戈樾琇一把推开迪恩。   “砰”一声,不需要去看就知道推迪恩的那一下力道有多重,现在戈樾琇也无暇顾及迪恩撞到车窗上的那颗头颅,正襟危坐,和迪恩拉开距离。   站在车前外的人正是宋猷烈。   戈樾琇不大清楚此时想和迪恩拉开距离的心态,即使她和迪恩没什么,可是……刚刚那一幕很难不让人产生误会。   要是宋猷烈以为她和迪恩是在车里做奇怪的事情呢?   某些时候,戈樾琇很害怕宋猷烈不理她。   像那年,在赫尔辛基,她穿了石榴红颜色的衣服在顾澜生家里走来走去,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公园空荡荡的,在赫尔辛基,她还在超市和一个男人求婚了,和那男人完成婚姻登记备注,和那个男人一起回家,但出现在那个男人家里是戈鸿煊的手下,宋猷烈没出现。   有那么忙吗,当真是打算不理她了吗?   她是在小姨水里下药,她是掏钱让夜总会的男人打开小姨住的酒店房间,在酒店房间里她是安排了最好的摄影师,很好,一出好戏即将上演。   但!最后关头她还是让那男人走了,也把拍到的照片一一摧毁。   如果不是因为宋猷烈的话,那肯定会是一出好莱坞式的桃色丑闻。   因为那件事,很长时间,他都没出现在她眼前,她是当真慌了,她用了很多极端手段才逼迫得他重新理她。   这一次,她是不告而别,不告而别再加上没几天就和迪恩勾肩搭背的,要放弃戈樾琇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要是……   “你现在和宋猷烈没关系了,不对,是一直没任何特殊关系,即使你和那小伙子亲热也和他没关系。”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和她分析着。   是的,没错。   即使有过特殊关系在约翰内斯堡她也和他划得一清二楚了,这不,他都把张纯情带到外公面前来了,凭什么戈樾琇就不能和迪恩暧昧。   再说了,她没和迪恩暧昧,她对迪恩也没兴趣,迪恩以后变老一定会是老迪恩的样子,啤酒肚,络腮胡,她讨厌啤酒肚和络腮胡。   思想间,迪恩那颗毛茸茸头颅又凑了过来,问菲奥娜你吃错药了。   想到宋猷烈早上对张纯情的袒护,戈樾琇决定对站在车前镜的人选择无视。   “少废话,快解开安全带,车里的空气糟了。”调整好坐姿,说。   迪恩再次去摸索安全带扣的门道。   余光中,戈樾琇看到车前人影在移动着。   谢天谢地,宋猷烈终于肯离开了。   然而——   打开驾驶座车门,单手揪着迪恩衣领,一扯,迪恩被动被拖离驾驶座位,一拽,迪恩整个身体像一头翻跟头的熊跌出车外,这一系列动作宋猷烈一气呵成。   不过眨眼功夫,宋猷烈取代迪恩坐在驾驶座位上。   “干……干什么?”   看也不看她一眼,打开车抽屉。   回神,看着在地上挣扎的迪恩:“宋猷烈,你发什么神经,那是我朋友!”   回应她地是“咔嚓”一声。   安全带被一刀剪断,刀往车抽屉一扔,连车抽屉也没关,身体离开驾驶座。   “砰——”一声,车门大力关上,宋猷烈扬长而去。   迪恩的哀嚎声响起,这一路上迪恩已经几次交代她,车门不能大力关上,一大力关上就会形成反锁。   宋猷烈头也不回,脚往停在门口处的那辆货车。   戈樾琇打开车门,一把拉起迪恩。   “菲奥娜,他的行为更像你的情人。”迪恩如是告知她。   打发走迪恩,戈樾琇朝宋猷烈走去,她刚刚可是和迪恩说了,她要代替他讨回公道。   宋猷烈正在和货车司机交流,工人们在卸运货物,停在距离宋猷烈约十步之遥距离,横抱胳膊。   货车司机去接电话,戈樾琇来到宋猷烈面前,冷冷说宋猷烈你弄坏我朋友的车门,还有车安全带,你得赔偿。   “好。”宋猷烈很是干脆利索的回应。   有点意外来着,不过也不意外,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从小就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你还得为你的行为和我朋友道歉。”继续说。   “可以。”   嗯,很好,事情解决了。   但……有点不好的是宋猷烈自始至终都没给她一个正脸。   而且,他正皱着眉头来着。   她总是看不得他皱眉的样子。   宋猷烈皱眉是不是因为他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她真没和迪恩在车里干奇怪事情。   抹了抹脸,说:“你也……看到了,是安全带的……”   “停!”   是宋猷烈喊的停,皱着眉头,目光往一个方向,沿着那个方向,几名工人正在以肩膀上接货箱,宋猷烈的那声“停”让几名工人站在原地不动。   宋猷烈朝工人走去,手指敲着货箱上“请勿倒放”标注,工人们这才意识到他们把几个货箱倒放了。   原来……原来,皱眉是因为货箱问题。   庆幸地是,她没把准备好的解释方案一股脑倒出来,不然,该被笑话了吧?   顾澜生说得对,她是自作多情的姑娘。   大包小包往院子里背时,宋猷烈还在和货车司机交谈。   顿脚,真是太丢脸了。   在戈樾琇和迪恩到城镇的这阶段里,十几名客人陆续来到:有乘坐劳斯莱斯来的女士;也有开哈雷车打扮成嬉皮士的先生;穿粉色蓬蓬裙的女孩被祖母牵在手里;带着耳麦表情很是不耐烦少年跟祖父身后。   工人们忙着搬运货物,技术人员在布置庆生会现场,佣人们有的忙着招待客人,有的忙准备餐点,园艺家也来了,台阶围墙阳台随处开可见怒放的鲜花。   农庄瞬间拥挤了不少。   张纯情也没闲着,她在帮忙管家招待客人,那股热络劲让人不以为她是农庄一份子都难,眉目清秀笑容甜美,丰富的肢体语言让嘉宾们微笑注目,正在和刚到的宾客寒暄的贺知章目光好几次都往张纯情所在方位瞧。   显然,外孙带来的姑娘越看越顺眼来着。   戈樾琇狠狠瞪了看着张纯情笑眯眯的老头子一眼,肩上背着手里提的大包小包可是她为庆生会准备的,跑了那么远的路给他挑礼物,现在连午餐都没吃呢,气呼呼掉头。   吃完午餐,换了身衣服,下楼帮忙。   这阶段,她不是SN能源继承人,她是在为外公准备庆生会勤劳性格乖巧的姑娘,这个角色她已经成功扮演了一些时日,也将会贯穿到外公生日会结束。   五百多坪的空间房舍只占据三分之一,闲置空间不算小,要避开不想见到的人很容易。   让戈樾琇极力想避开的自然是宋猷烈和张纯情。   早上过多摄入的药物在前往城镇途中差点要了戈樾琇的命,好几次她都让迪恩停下车,在路边干呕,弄得迪恩还以为她怀孕了,精疲力尽,顶着一张如死人般的脸回到车上。   她可不能再让自己的胃再活受罪一次。   所以,眼不见心不烦是上策。   四点左右,外公问她有没有见到阿烈。   摇头。   “刚刚阿烈还在我身边来着,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外公自言自语着。   从外公口中听到的“阿烈”也让戈樾琇感到胃部不舒服,于是她和外公说外公我去帮你找阿烈。   她才不会去帮忙找宋猷烈。   绕了半圈,戈樾琇听到管家也在和张纯情打听宋猷烈去了哪里了?   大伙儿都在找宋猷烈的原因是穿蓬蓬裙的小公主气球被风刮到树上去了,帮她取下气球的人选小公主指定得是穿淡灰色尖领毛衣的漂亮哥哥。   穿灰色尖领毛衣的漂亮哥哥就是宋猷烈。   小公主可是斯图加特市长的心肝宝贝。   只是,没人找到漂亮哥哥。   张纯情说的和外公差不多,刚刚还在,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戈樾琇在心里感叹宋猷烈魅力巨大,穿蓬蓬裙的小女孩也就七、八岁左右,掉头朝另外一个方向,走了几步戈樾琇忽然想起迪恩在前往城镇路上和她说的话。   迪恩让她转告宋猷烈,离那个人远点。   迪恩口中的那个人是臭名昭著的烟贩子,也贩卖可.卡因。   心里一突,快步朝橄榄园走去,昨晚,她就是在橄榄园闻到的尼古丁味。   那抹从橄榄园深处走出的身影让戈樾琇迅速躲在石台后,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站着,几分钟后,宋猷烈从石台前走过。   等到宋猷烈身影消失不见,戈樾琇循着他走出的那个方位。   这一次,没有尼古丁味。   那么,宋猷烈在消失的那会儿到这里来做什么?   戈樾琇认识一些吸食毒品的人,大多数人一起玩得好好的,忽然间一句“失陪一下”就无影无踪,有的干脆连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不管有没有打招呼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很快就出现。   宋猷烈要是让她知道他也和那些人一样,她怎么也饶不了他。   拿着从管家那里要到的房间钥匙,戈樾琇打开了宋猷烈的房间门。   如果宋猷烈和那家伙真买了什么,那么东西会放在哪里呢?   先从床头柜找起。   床头柜桌柜没有,旅行袋没有,打开衣柜,外套口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有,眼睛在房间溜了一圈后落在保险柜上。   会不会把东西放在保险柜里?她不可能有保险柜密码。   正在戈樾琇对保险柜发愁期间,房间门打开了。   进入房间的是宋猷烈。   他站在房间门处,她站在卧室床前,两人通过那道拱形门形成斜线。   一秒、两秒、三秒。   门外——   “阿烈。”   是外公的声音,外公就在门外,随时随地会开门进来。   戈樾琇迅速打开衣柜,躲进衣柜里,还觉得不安全,把外套扯到面前,尽量缩小身体,力图能让外套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   关上衣柜门,侧着耳朵。   门外再次响起外公的声音。   “外公你先走,我十分钟就到。”宋猷烈说。   戈樾琇大大松下一口气。   接下来,她应该从衣柜里走出,躲进衣柜里的行为在冷静过后想极有点可笑,表姐出现在表弟房间里有什么好躲的。   可,她躲了。   透过衣柜百叶窗,戈樾琇看到停在衣柜前的那抹身影,被百叶窗隔成条纹状,被深色牛仔裤布料包裹着的腿笔直修长,在暗沉的夜色中,她领教过那双腿的力量,牢牢压制着她,要让生就让生,要让死就让死。   浅色球鞋一半被深色裤管覆盖住,往前半步。   在他往前半步时,她身体却是往后挪移。   衣柜门从外被打开。   她手穿过外套,朝着他说保险柜密码给我。   “刷——”一声,挡在她面前的外套被狠狠扯到一边。   面前毫无遮拦。   不去看他。   继续垂着眼帘,继续说把保险柜密码给我。   “到我房间做什么?”询问语气平静透着冷淡。   回:“保险柜密码给我。”   “你要保险柜密码做什么?”   “保险柜密码给我。”   浅浅笑声响起,浅浅的那声“疯子”还飘在半空中,他的脚狠狠踹向衣柜。   衣柜空间不大,她是金鸡独立站着,他的那一脚让直接让她身体失去平衡,在身体直直往前时,她还在心里指望他能接住她,接住她对于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可没有,他一动也不动,任凭她直挺挺跌落于地板上。   庆幸地是地板采用木质材料,上面还铺着地毯。   跌落时,戈樾琇心里想着等外公庆生会结束,她要赶快离开这个叫做莫桑镇的鬼地方,看看,她都在这个鬼地方丢了多少次脸。   丢脸就丢脸,戈樾琇在宋猷烈面前丢脸次数还少吗?   从地上起身,这次不再讨要保险柜密码了。   开门见山:“迪恩让我转告你,离那家伙远点。”   无视他的冷淡。   “迪恩说你昨晚到他家买烟了,他还说看到你和镇上的烟贩子聊天。”顿了顿,“我看到你从橄榄园出来了,外公说你一下子就不见了。”   轻飘飘问着:“所以呢?”   脸别到窗外,手往他面前一伸:“如果有,交出来。”   一个顺势,他握住她的手,没等做出挣脱动作,他已经俯到她耳边说道没放在保险柜里。   没放在保险柜里那就是说放在别的地方了,也就是说那个烟贩子得逞了。   大.麻?迷.幻药?还是……可.卡因?   如果是可.卡因的话!   怒目瞪着宋猷烈,他待会要是让她看到地是可.卡因的话,已经远远不是给他一巴掌的事情了。   拉着她的手他把她拉到角落处。   房间是十四世纪的,绘着蓝色鸟儿停在白色树梢上的挂画年代更为久远,阿□□翁五斗柜上放着文艺复兴时代的女人半身雕像,深色轻纱从女人头顶狂泻而下,给原本稀薄光线加了一层阴影厚度,他还一个劲儿把她往更厚的阴影处挤,不得不往墙上凹陷所在退,这会儿,她和他把凹陷所在填得严严实实的。   “拿出来。”低声说着。   “在兜里,自己找。”他说着。   他今天穿的毛衣没口袋,迟疑片刻,手搭在他腰侧上,顺着腰侧摸到他牛仔裤左边后袋,里面什么也没有,再往右边后袋,亦然。   极力让避免自己身体和他形成紧贴状,手移到他牛仔裤前面口袋上,这一次,手没能和之前两次一样,找准方位,不经意间……他闷闷哼出一声,手一抖,停顿,继续找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灼灼气息打在她发顶上,他说表姐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把手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闭嘴。”低声说。   他嗤笑一声,说表姐你要找还是不找,刚刚你也听到了,我和我们外公说了,十分钟就到。   僵着手。   灼灼气息从头顶移她耳畔:“找还是不找,嗯?”   硬着头皮,手指头小心翼翼避免不去触及别的所在,小心翼翼一点点往前面口袋探,深入到三分之二,触到口袋里的东西,手停顿住。   “糟糕,被发现了。”无奈的语气。   缓缓抬头。   她只能看到他下颚。   “那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白天工作忙可以应付,但夜晚呢?通过跑步游泳直到精疲力尽入睡,半夜一个翻身,她身体软得很,那女人真是水做的吗?疼了就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就好像刚刚那一下会要走她命似的,只能轻轻吻,轻轻吻一下这里,再轻轻吻一下那里,每吻一下都得和她保证这一次会轻,很轻很轻,没过一会,她又泪汪汪看着你,心里紧张得不得了,怎么了又怎么了?问了半天就是不肯告诉,就那样泪汪汪看着你,可是呢,脸颊却又是红扑扑的,像让人忍不住想咬几口的红苹果,可又舍不得咬,要是把她咬坏了怎么办?一动也不敢动了问我的心肝宝贝,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泪汪汪扯着你的手指,你不明白她扯你的手指是何意,这个时间点,什么什么都是她对的,见你还没能领会她的意思,又是咬牙又是切齿的,最终才羞答答趴在你耳边说着话,真要命,戈樾琇那分明是想要宋猷烈的命。”   “那个前来和你套近乎的老兄一看就不是好人,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掏二十欧,就可以吻到她红红的嘴唇,可以抱到她软软的身体,看到她泪汪汪样子,泪汪汪的样子有了,羞答答趴在耳边说的那些话也听到了,什么什么都有了,戈樾琇你要宋猷烈的命吗?要的话就拿去吧。看看,这话又把她惹哭了,她就在那里,坨坨别哭,坨坨你都要把我的心哭碎了,怎么还在哭呢?干脆,捧着她的脸把她红红的嘴唇含在嘴里,小疯子,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他说。   瞬间,泪水爬满戈樾琇脸盘。   “戈樾琇,放弃自己只是瞬间的念头,夜晚太难熬了,没别的办法。”他淡淡说着,“多可笑,一次成本只需要二十欧。”   看着他,摇头。   疯狂的摇着头。 第82章 恋恋时光   “戈樾琇,放弃自己只是瞬间的念头,夜晚太难熬了,没别的办法。”宋猷烈淡淡说着,“多可笑,一次成本只需要二十欧。”   看着他,摇头。   疯狂摇着头,喃喃自语着不,别,不要,我不要,宋猷烈我不要。   “不要什么?”   “我不要,宋猷烈我不要。”摇着头,紧握双手,大声说出,“为戈樾琇不值得,为戈樾琇那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   如金属般尖锐的回音还在房间天花板上回响着,她的声音骤然顿住。   回音散去,周遭安静极了。   泪水还挂在眼角处,眼睛一个劲儿揪着自己在空中停顿的手,那手上拿着的分明是打火机。   怎么是打火机呢?   手伸到他口袋的三分之二时她真的找到东西,还没等她确认是什么,他就和她说了那么一番话,她还以为……   不是别的就好,不是别的东西那太好了。   但还是不敢放松,想再继续去掏他口袋,还没触及,就被他大力推开。   倒退出阴影地带,宋猷烈也从阴影处走出。   两张脸赤.裸裸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挂镜清楚记录两张脸的模样:她的泪流满面;他的风轻云淡。   嘴角眸底有不加掩饰的淡淡嘲讽,白皙修长的手指缓缓朝向她。   托起她的下颚。   笑。   笑着说:“这张脸哭着的样子是很美,但还不至于让宋猷烈干傻事。”   被动看着他。   他眼神浅且淡:“戈樾琇,你终于也有了一回自知之明,说得对极了,为了戈樾琇那样的女人不值得。”   张嘴,从她嘴里发出单调的一声:啊?   思想停顿,但眼泪没有跟随思想停下脚步,横向竖向,成行成片。   “还不明白吗?”他问她。   呆呆看着他。   “我没在房间藏奇怪的东西,没有大.麻,没迷.幻药,更没有什么可.卡因,换言之,就是戈樾琇你魅力还没大到让宋猷烈去干那些傻事,如果问我为什么刚刚会说出那样一番话,你可以把它当成是表弟和表姐的逗乐方式,这个地方有点无聊,连个咖啡馆都没有,咖啡馆没有便利店该有一个吧?可还是没有。”   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瞅着他,眼眶里旧的泪水垂落,新的汇聚。   他目光落在她眼角处,叹息了一声,举手:“我亲爱的表姐,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不知道这样的逗乐方式会把你惹哭,是我的不是,下次不和你玩这样的游戏就是了。”   宋猷烈走了。   刚刚好十分钟。   离开前,还以表弟的身份安抚她,说要是他说的那些话让她感到难受的话,就当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在被甩后表现出的不理智行为。   “戈樾琇,我们扯平了。”他语气平静。   平静看着她,平静朝她伸出手。   这样也好,这样她就无需愧疚了,无需因为太过愧疚吃那些该死的药,无需在热牛奶里放上安眠药。   戈樾琇回到自己房间,她现在一张脸都哭肿了,要是被外公看到了非得细细追究,总不能告诉他外公我和阿烈刚刚玩了很刺激躲进衣柜的游戏。   一想到自己金鸡独立在衣柜里的那副样子,戈樾琇开始笑个不停。   笑归笑,脸肿的事情还得想办法解决。   拿来了冰袋。   匆忙间冰袋不小心掉落在地上,“啪”一声把她吓得忘了笑,看着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冰袋发呆。   半响,才想起应该把冰袋捡起来的。   捡起冰袋。   没经过任何考虑,冰袋狠狠朝一个方向砸去,台灯应声得倒。   宋猷烈那小子太欺负人了,该死的,光是靠一张嘴就把她骗得泪流满面,甚至于,甚至于,那句“我们走吧”就差点脱口而出。   “我们走吧。”   “要去哪里?”   “不知道,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想把戈樾琇一辈子藏着就藏着。”   多傻,傻得让她愤怒。   反正台灯也坏了,就让它坏得更彻底,把台灯举得高高的,在往墙上砸去的最后一秒,手生生收住。   这里没人帮她收拾。   戈樾琇被惯坏了,她只会摔东西,她不会收拾东西。   不会,也不愿意,自己摔的东西自己收拾,非常的无趣。   还有,不到四十小时就是外公生日。   外公的医生和她说了,贺先生留下这个世界看风景的时日不多了。   也许……也许明年生日都没得过。   来之前,她发誓,会乖巧,会安静,会勤劳,会好脾气,会乐观向上。   可此刻……她要窒息了。   愤怒愤恨正一步步把她推向深海。   戈樾琇,戈樾琇!   好的,好的,不生气,不生气。   戈樾琇,你现在二十六岁了。   是的,戈樾琇二十六岁了,目前她在学习一样叫做克制的东西。   要克制,要克制。   艰难把台灯放下。   眼睛却直勾勾看着台灯,手熟门熟路往一个地方摸索着,那是放药品的地方,只要控制着吃就行,只要不一股脑往嘴里塞就可以了。   木然打开药品瓶盖。   以轻快的脚步离开房间,因脸色太苍白,她还打了腮红,腮红打了,挑了最能衬托脸色的口红。   迎面而来地是今天早上到的女客人杰玛。   杰玛是意大利客人,和外公是同学关系,每年圣诞节都会给外公寄圣诞卡。   以简单的意大利语和杰玛打招呼。   杰玛牵着她的孙女,穿粉红色蓬蓬裙的小姑娘手里拿着小丑气球,看来,心仪的漂亮哥哥成功帮她找回气球了。   自问:“这里帮忙杰玛找回气球的漂亮哥哥指地是谁?”   自答:“是宋猷烈。”   很好,回答问题时内心无半点波澜,这很好,换言之,就是她在心里默念宋猷烈这个名字时心里很安静。   好极了。   脚步越发轻快。   轻快的脚步落进了外公眼里,把老爷子笑成眯眯眼,宋猷烈就站在他左手边,上前,叫了一声外公,以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站在他右手边。   距离晚餐餐点还有一小段时间,该忙的也已经忙得差不多。   今天到的客人现在还在房间休息养神,早到来的客人三三两两结伴到乡间游玩。   外公让佣人拿来国际象棋,他很久没和他的外孙下棋了。   宋猷烈十五岁后在和贺知章的对弈中已保持十四连胜。   每次开局前,外公总是信誓旦旦“这次肯定能赢。”结束时总是一再强调“下次准能赢。”   佣人摆好棋盘,双方各就各位。   戈樾琇数了一下,加上她有十六人观棋,这观众规模可以说创历史新高。   为能让比赛更具刺激,在马赛客人建议下,每人出五欧压比赛结果,十六名观众有九位观众压外公,六名观众压宋猷烈,其中一名观众弃权,该名弃权观众为张纯情。   张纯情说着讨喜的话,预感告诉她,外公会拿下外孙,可是呢,介于将落败方是她上司,她只能投弃权票。   戈樾琇压的自然是外公赢,把五欧元交给马赛来的先生时她还不忘对宋猷烈视威,而宋猷烈也很好地配合她,给以她等着瞧的表情。   这一幕要是给喜欢乱写SN能源继承人和SN能源首席执行官二人关系如何如何糟糕的媒体看了,非傻眼不可。   管家亲自布置茶水点心,戈樾琇选了最靠近外公的座位,她得给外公加油打气,说不定,这次外公能一鼓作气拿下宋猷烈。   都十四连败了。   张纯情理所当然被安排在宋猷烈身边的座位。   没多久,意大利蓬蓬裙小公主来了,张纯情变成站着观棋,她的座位“让给”了意大利蓬蓬裙小公主。   天色微暗,灯光师开始试灯光效果。   小小的霓虹以墨绿月白深蓝为主,星星点灯挂满树梢屋檐,或结成网打横竖拉从人们头顶上穿过,把这座十四世纪的建筑装扮得如梦如幻。   陆陆续续,有客人从乡间游玩归来加入观战团队,没几分钟又走开,因为东道主败相已露,要反败为胜的机会微乎及微。   十几分钟前,戈樾琇还怀揣着一点点希望,但伴随外公节节收缩领地,也只能暗地里把宋猷烈骂个狗血淋头,要知道,为了能让外公赢,她还对宋猷烈采取了干扰战术,瞪他,以口型警告他,在桌底下偷偷拿脚踹他,但都无动于衷。   老爷子看来不甘心在生日前天从外孙身上吃到第十五连败,即使要赢下比赛的机会微乎其微,他还是尝试以拖缠战术让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露出马脚。   他的外孙说不定被缠着缠着就浮躁了,浮躁是多数年轻小伙的通病。   宋猷烈和那些年轻小伙可不一样,外公,戈樾琇心里嗟叹,不行,她得去透透气,透透气再顺便上一下洗手间。   透完气,上完洗手间,发现,有人坐在她的座位上。   坐在她座位上的是张纯情。   又是张纯情,戈樾琇加快脚步。   几步后,又放慢了下来,现在,她的呼吸有些不畅通,她不知道这是否和张纯情坐在她座位上有关。   脚步放得极慢,眼睛牢牢锁定紧挨外公坐着的张纯情。   张纯情,不管你再怎么表现出亲昵,那也是我的外公。   “以后她要是和宋猷烈在一起,戈樾琇的外公也是张纯情的外公。”一个声音在耳畔告知她,以无限循环方式。   呼吸越来越艰难了。   艰难到戈樾琇认为作为一名精神分裂症病患得干点什么。   是的,得干点什么,她真的受够了。   宋猷烈让她受够了;张纯情也让她受够了;还有,外公也让她受够了,老头子你就不能告诉张纯情,那是坨坨的座位。   以及,宋猷烈,你就不能管管你带来的姑娘?   还是,你认为戈樾琇现在变得好欺负了,所以,你联合张纯情一起欺负起戈樾琇来了。   那么,作为一名精神分裂病患者,此时此刻她应该给予什么样的反击。   走过去,一把抓住张纯情的头发,揪住她的头发,让她的眼睛对上她的眼睛,和她说,婊.子,这是我的座位。   戈樾琇不确定自己是否会那样做,但,坐在她座位上的张纯情非常的碍眼。   碍眼到想毁灭。   戈樾琇也知道,这种想法是要不得,她已经毁了一个人。   就像宋猷烈早上和她说的:戈樾琇,你现在是二十六岁,不是十九岁。   所以,她现在应该做到的是——掉头、远离、离开这里、沿着道路奔跑,跑到所有的愤怒哀伤被生理上的疲惫困乏所取代。   就像卡罗娜和她说的:菲奥娜,如果生气了就奔跑,当菲奥娜悲伤了,也可以去尝试奔跑,一边奔跑,一边倾听着风的声音。   眼睛直直看着张纯情,脚步却是在倒退。   再倒退两步的话,她应该就能成功掉头,两步不行就三步,三步不行就四步……可以的,一定能做到的。   然后,去倾听风的声音,把风的声音想象成妈妈在你耳边说着悄悄话,就不生气,不悲伤,也不孤独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再倒退一步。   然后,她的眼睛看到张纯情的手在移动。   移动着,往一边的茶杯。   茶杯是红莓图案的。   红莓图案的茶杯是她的,是戈樾琇的。   第一次见到红莓图案的茶杯是在阿帷尼翁一家咖啡馆,那是非卖品,她跑了十几趟费了很多口舌才把茶杯从咖啡馆的装饰橱窗带回。   红莓图案茶杯她用了很多年,让戈樾琇久久喜欢着的东西也就那几样。   眼睛直勾勾锁定在张纯情手上:张纯情,不要碰它,碰了它你就要倒霉了。   似乎是听到她心里的警告。   张纯情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   看来,外公走出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看着停顿在半空中的那只手。   张纯情,求你了,不要碰那杯子。   明天就是外公生日了。   到目前为止,戈樾琇已经来到极限了。   张纯情,一旦,你碰了杯子,住在戈樾琇心里的那只小恶魔就会跑出来。   你都不知道,那只小恶魔已经在鼓动她去注意那把刀叉了。   要那把刀叉做什么呢。   拿到那把刀叉了就可以在你身上捅一个窟窿了,婊.子。   戈樾琇一生气力气特别大来着。   倒退的脚步收住,继而,是绝望。   以平静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前走,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这没关系,很快,所有人的目光就会聚集在她脸上了,这些人的目光一定都充满了讶异惊恐,戈樾琇猜,最先大喊大叫的应该是意大利小公主。   平静的脚步绕过那颗悬铃木,安静停在张纯情身边。   张纯情,你可真不听话,看了一眼张纯情手上的杯子。   杯子里的水已经被喝光了。   喝光她杯子里的水还能有谁?   太没有礼貌了,这是别人的杯子和水。   伸手,从张纯情夺过杯子。   杯子狠狠往天空,抛向制高点,别人碰过的东西戈樾琇不稀罕了。   不顾及众人目光,去找寻拿到刀叉的最佳方位。   刀叉和甜点一起,就放在意大利小公主面前,意大利小公主挨着宋猷烈坐着。   往前一步,戈樾琇的手伸向了刀叉。   那双手就比她稍稍快上一点点拿到刀叉。   顺着握住刀叉的手,戈樾琇看到了宋猷烈。   比她更快拿到刀叉的是宋猷烈,总是很了解她的宋猷烈。   宋猷烈已经从他座位站起。   站起,迎视着她。   在那声“坨坨”中缓缓侧过脸去,戈樾琇看到了贺知章,又要对她失望了吗?   顺着贺知章,目光缓缓从周遭人们脸上掠过,都在惊讶着呢,个别的惊讶,但更多人脸上表现出地是惶恐,是被她苍白如鬼的脸色,眼眸底下的戾气吓到了吗?   倒是张纯情,没讶异也没有惊恐,茫然睁大着眼睛看着她。   目光再回到宋猷烈脸上。   看着他。   显然,在宋猷烈的认知里,那把刀叉要是到了戈樾琇手上就会毫不犹疑捅向张纯情,戈樾琇就那样。   二十六岁的戈樾琇和十九岁的戈樾琇都是那副鬼样子。   是谁在暗沉的夜里说着,要把命给她。   可是,宋猷烈,这一次,你错了。   在印着红莓图案的茶杯坠落时,她就开始后悔了。   来之前,她真是发过誓的,会好好表现,为了能好好表现,都把药带来了。   至于为什么要去找刀叉,那是因为想趁着理智尚存把刀叉丢得远远的,就怕着,受制于心底里的小恶魔。   这之前,小恶魔还一个劲儿鼓动她拿刀叉来着。   刀叉不在眼前,小恶魔不管说得多么的天花乱坠都没用了。   现在也好,刀叉被拿在宋猷烈手上了。   而这一刻,在这一刻。   小恶魔已被心理生理的巨大疲惫所压制。   这一刻。那握着刀叉的手和那防备的眼神所制造出来的,远远超过一口气跑五千米给生理带来的巨大负荷还要让她来得疲惫。   是疲惫,也是痛苦。   她看着他,看着握着刀叉的手缓缓别于背后。   是怕她扑过去抢吗?   不了,戈樾琇没力气了。   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世界安静得近乎窒息,风声似乎进不了她的耳朵,直直竖立着脊梁下一秒眼看就要轰然倒塌,将轰然倒塌的还有属于戈樾琇的骄傲。   再富有有什么用?头发再漂亮有什么用?身材好脸蛋漂亮统统都没用。   她是一个可怜虫。   随时随地会因为情绪失去控制而丑态百出的可怜虫。   这个可怜虫连收拾残局的能力也没有,杯子都扔了,那么凶悍蛮横的样子也被人看到眼里了。接下来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也许一会儿她就哭了,也许一会儿她就会笑了,也许她一会儿就会大声痛骂宋猷烈不相信她,再去一一质问那些人,一个精神分裂症病患者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精神分裂症病患真没什么好看的。   摇着头。   世界安静极了,安静得像一张网。   把她和这个世界隔成两个方阵。   捅破那张网地是一个很是稚嫩的声音“听,有马蹄声。”   最开始,她是没有去注意马蹄声的,但马蹄声是和风里飘来的声音混在一起的,来到她耳畔的。   那声音熟悉极了,那个声音在说我是戈樾琇的朋友。   这世界,戈樾琇的朋友只有一个。   是顾澜生来了呢。   混沌的世界骤然清晰,在墨绿色、月白色、深蓝色交相辉映的星星点灯中,有抹修长身影骑在白色马背上。   马蹄踩在十四世纪时青石板上。   咯噔、咯噔,咯噔。   一步步,朝着她而来。   真是顾澜生。   顾澜生来了。   还真像某年某月某日他和她说:等着吧,总有一天,顾澜生会骑着白色骏马出现在戈樾琇面前,到时候,非得把戈樾琇迷得神魂颠倒不可。   真好,顾澜生来找戈樾琇了。   一颗心瞬间安静了下来,有香喷喷的蒸玉米;有月牙形蓝色浅海弯;有很会做酸菜包子的顾澜生。   她在岸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啃玉米,他穿了个花裤衩在游泳,每隔一个时间段就会把头冒出来,大喊:戈樾琇。   想也不想,玉米核就朝着那颗头颅扔去。   傻子。 第83章 恋恋时光   戈樾琇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待多久,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是五十年,但戈樾琇知道不管是一年还是五十年,她都不会忘记这一刻。   顾澜生骑着白色骏马来找戈樾琇的这一刻。   从马背上下来的动作也没多帅气,甚至于衬衫还沾着污泥,一双鞋鞋底更是结着厚厚的泥巴,背了个双肩包,傻里傻气邋里邋遢的。   他还给她带来了花,花也很是不怎么样。   长在田埂上,长在小河边,长在桥缝里,丑的漂亮的刚刚形成花骨朵的已经凋谢的,随手摘来,再扯几株狗尾巴草捆上,随便得像玩过家家的俩孩子,做错事一方把花往前一递:呐,给,快把鼻涕擦一擦。   也许是顾澜生骑马出现的出场形式让在场的客人觉得新鲜,所有人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   顾澜生没少和戈樾琇吹牛,他没少见过大场面。   这个号称没少见过大场面的年轻小伙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脚还没站稳就差点来一个匍匐在地。   还好,稳住身体了。   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她的脚步还算平稳。   停在她面前。   变戏法般,把一束花递交到她面前。   “在路上随手摘的。”   骑马来找戈樾琇并不是故意为之,途中为躲避一头忽然闯出的牛,顾澜生直接把车开进山沟里,车坏了,因距离目的地不远,附近一名农场主把他的马借给他。   这样邋里邋遢上门让顾澜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就在路边摘了一捆野花。   接过花。   “戈樾琇,我不知道你们家会有这么多客人。”顾澜生说。“戈樾琇,要是知道有这么多客人在,我应该租一辆林肯车再雇一名司机,当然,礼服也是少不了。”顾澜生说。“真糟糕,顾澜生让戈樾琇丢脸了。”一副很是自责的模样。   往前。   手搭在顾澜生肩膀上,身体轻轻倚在了过去,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一点也不,一点也不丢脸。”   顾澜生总是在她最为关键的时刻出现。   每次出现都会让她打从心里唠叨着,谢天谢地,顾澜生出现了。   这一次,亦然。   再朝他贴近一些。   低声说告知:来的好,来得好极了。   他没再说话。   时间仿佛回到某年某月某日,也许是在某个集市,也许是在某个街角,也许是在某个站台,只有他们两个,周遭都是陌生人,累了头一歪就找到他的肩膀,不赶时间,她想在他肩上赖多久就赖多久。   有人在咳嗽,咳嗽声很是刻意。   几声咳嗽后是“坨坨”。   这是外公在提醒她来着:快把人带到外公面前。   拉着顾澜生的手来到贺知章面前。   客人们似乎已经把她抢茶杯的事情给忘了,要不是看到呆立在一边的张纯情,戈樾琇也都差点忘了,数分钟前发生的事情。   该圆场的得圆场。   堆上笑脸,上前和张纯情道歉,说她很抱歉把她吓了一跳,她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看到有小虫掉落在杯子里,棋盘就摆在悬铃木下,悬铃木一到冬天虫子特别多。   大多数人表情:原来是这样。   张纯情信不信戈樾琇不晓得,但她知道宋猷烈是不相信的,即使他把不相信藏得很好,至于外公——   显然,老人家现在更关心骑马出现的年轻男子。   想必,老头子已经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和坨坨年纪相当,短短数分钟两人间的肢体语言足以说明坨坨和该名年轻男子关系匪浅。   阿烈都把姑娘带到他面前,坨坨带个小伙子出现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很好,这非常好。   老头子显然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骑马出现的年轻男子姓甚名谁,和坨坨认识了多久。   但……   戈樾琇看了一眼棋局,还没结束呢,距离结束也应该快了,心里哀叹,外公在生日前天吃下十五连败是避免不了了。   附在贺知章耳边窃窃私语一番,拉着顾澜生离开。   外公和宋猷烈重新回到各自座位上,继续未完的棋赛。   顾澜生问她都和外公说了什么。   她和他说,顾澜生你现在看起来像流浪汉。   “那要怎么办?”他语气忧愁。   把顾澜生带到房间,打开双肩包,找出看起来像样一点的衬衫,再找了一条干净的裤子。   拿着衬衫西裤,等在浴室门外。   在把顾澜生带到外公面前时,她还得先行自我介绍一番。   “我的爸爸叫戈鸿煊,没错,就是非洲人口中的那位‘矿石之王’,而我,就是外人眼中神秘莫测的‘水晶兰’。”   戈樾琇一直知道,那些人私自给了她一个“水晶兰”的绰号。   水晶兰:高海拔地区产物,长于阴暗潮湿的环境,浑身通透不能见天日,靠腐蚀周围生物为生。   水晶兰还有一个别名叫死亡之花,因为,到最后,存活下来的就只有水晶兰。   介于以上特点,戈樾琇很反感那些人管她叫水晶兰,但绞尽脑汁,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出任何言论来驳斥。   换言之,那些人管她叫“水晶兰”具备一定道理。   顾澜生是知道戈鸿煊的,知道戈鸿煊也知道那位被冠名为“水晶兰”的小妞。   初来非洲,因没来得及换外币,身无分文的两人找到了戈鸿煊支援中心。   在支援中心工作人员帮助下,换到若干外币,还吃到了免费晚餐,晚餐期间,他们谈起了戈鸿煊这号人物,由戈鸿煊这号人物再谈到他的独生女。   顾澜生对戈鸿煊独生女“水晶兰”事迹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还信誓旦旦说,那一定是会在商场一口气花上十万欧只为了顺利把一个十欧元打火机偷偷放进爱马仕包的小妞。   “那样的小妞我见多了。”当时顾澜生是这么说来着。对了,当时他还调侃她说人家姓戈你也姓戈,怎么就……怎么钱包里三天两头就没钱。   三天两头钱包没钱是因为她对纸币没什么概念,而在非洲用到卡的机会很少。   思想间,浴室门打开一道缝,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   顾澜生这是想嘛?皱眉,推开浴室门。   然后——   “戈樾琇,你又……”顾澜生气急败坏。   拍了拍脑壳,顾澜生已经警告过她不下十次,他在洗澡时不能随随便便打开浴室门。   想起,关上门。   但是,还是看到了,三分之一臀部也算是看到了。   顾医生臀部肌肉很紧致。   十四世纪建筑为背景,穿浅咖色条纹衬衫,用一条石榴红方帕巾把长发扎成马尾辫的女人,女人肌肤胜雪,胸部饱满,红唇艳艳,这足以构成一幅影像,在某个、某些青年梦里一次次徜徉。   但,眼前这一幕,这不是影像。   用石榴红方帕巾把长发扎成马尾辫的女人是戈樾琇。   戈樾琇正在给他打理行头。   那股劲头就别提多认真了,因为,在晚餐来临前五分钟,她要把他带到她外公面前。   现在,她正纠结于让他穿皮鞋还是球鞋。   看着她。   如果,脸色能红润一点就好了。   第一眼见到她时就皱起眉头,不是因自身狼狈,而是因为她那太过于苍白的脸色。   那苍白脸色让他——   “戈樾琇,你这是被饿多久?”   戈樾琇,你这是被饿了多久于眼前女人而言,不会成立。   顾澜生目光移到窗外。   很快,他就找到那位老先生。   那位老先生他知道,站在老先生身边的青年更是鼎鼎有名。   贺知章,宋猷烈。   顾澜生想过戈樾琇身世不凡,但顾澜生还是没想到戈樾琇会是戈鸿煊的独生女。   戈姓氏很少见,姓戈的名人更是屈指可数。   压根,顾澜生就不想把戈樾琇和戈鸿煊扯到一起。   即使这个时代日新月异,但人与人间的阶级观念从来就未曾消失过。   金字塔箴言:在底下的人仰望他们时,他们正仰望着上面的人。   顾澜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目光从老先生身上移到青年身上。   老先生看他的目光是热忱的,青年看他的目光十分冷淡。   那么,戈樾琇和那青年是什么关系呢?   摩尔曼斯克,他同时遇到冰场上的少年和描着蓝色眼线的女孩。   若在细细追究的话。   大雪过后,车站旁边的便利店,他在吧台上和中国茶,俄罗斯女人在收拾柜台,少年手中提着的购物袋装满了女性用品,甚至于……   女性柔美的声线打断顾澜生的思路:“我的外公是贺知章,我的父亲是戈鸿煊。商场一口气花上十万欧,只为了顺利把一个十欧元的打火机偷偷放进爱马仕包的事情我从没干过。”   一口气,戈樾琇完成了身世介绍。   想了想,那番介绍听着有点避重就轻。   补充:“那些人管我叫‘水晶兰’。”   “还有吗?”他问。   脸别开,说:“虽然,我不喜欢他们那样叫我,但我没法反驳,换言之,关于我的那些传言虽然有些被过度夸张,但也存在一定道理。”   “顾澜生,我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我外婆是,我的妈妈也是。”   这下,说得够清楚了吧?   呆看窗外,等待。   那拥抱一如既往,力道不大,但也不小,如为戈樾琇量身打造。   紧张兮兮,忐忑不要外加一点点的怯弱和一点点自卑伴随那个拥抱烟消云散,扬起嘴角,笑。   笑着说顾澜生你有点倒霉,成为一名精神分裂症病患的唯一朋友。   “是有点倒霉,怎么就和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做朋友了?”   踢了他一脚。   “顾澜生,你也很幸运,你是SN能源继承人的唯一朋友,以后你要是失业了,可以来找我。”   他不应答。   再踢了他一脚。   “的确,顾澜生很幸运,能和SN能源继承人做朋友。”很是敷衍的语气。   想了想,戈樾琇低声说:“顾澜生,我没他们说得那么可怕。”   “我知道,那朵水晶兰一点也不可怕,不仅不可怕,还很可爱,不仅很可爱,身材还很好,脸蛋漂亮,头发也漂亮。”他轻声说着。   这家伙,这么快就讨好起她来了。   推他一下。   仰头,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距离晚餐还有五分钟时间,戈樾琇把换上干净衣服,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顾澜生带到外公面前。   老爷子心情大好的模样。   因为!他成功阻击了宋猷烈,不仅结束了十四连败还让昔日跨大西洋国际象棋青少年冠军得主吃到了败仗。   谈及这场胜利外公一脸惬意,大有一副姜还是老的辣的派头,在戈樾琇和顾澜生离开不到十分钟后,宋猷烈就输掉了比赛。   这么说来,她的五欧元可以变成十欧元了。   美美接过马赛客人递给她的十欧元,马赛客人还和她谈了一点个人看法:根据他的观察,要么是外孙故意输给外公,要么就是外孙在忽然间中邪了,因为外孙实在是输得莫名其妙,就像是灵魂已经离开,负责下棋的是一具空壳。   现在,输掉比赛的人正和张纯情一起帮忙布置晚餐,意大利小公主也不甘示弱,大有一番一较高下的意味,宋猷烈把碟子往张纯情面前递时,被意大利小公主半路拦截。   “坨坨。”   收回目光。   和顾澜生肩并肩直挺挺站着,想及她这是在介绍朋友不是介绍男友,抹了抹脸,让脸部肌肉放松一些,脸部表情稍微一放松,又被贺知章的那句“阿烈你过来”弄得紧绷神经。   宋猷烈走了过来,戈樾琇目光移向顾澜生,顾澜生正在看宋猷烈。   这两人不久前在约翰内斯堡见过。   真头疼。   呼出一口气,面对外公。   手往顾澜生的方向:“我朋友,顾澜生。”   这介绍自然很难满足老头子的好奇心,于是,戈樾琇花了大约一分钟时间把她和顾澜生相识过程做了简短的阐述。   老头子抓住他们“同年同日同月生”这个特点,说年轻人你和坨坨很有缘分。   靠,是朋友,不是男友啊外公。   顾澜生也来凑热闹了,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是的先生,我也是这么认为。”   这话让老爷子笑逐颜开,视线牢牢锁定在顾澜生脸上,话却是对站在身边人说的:“阿烈,坨坨和顾先生的相遇桥段像不像是电影。”   “是的,外公。”宋猷烈回答。   触到迎面而来的那束目光,下意识间,戈樾琇身体一侧,顾澜生的手从她肩膀上滑落,不能在外公面前和顾澜生过分亲近,不然老头子非想歪不可。   甲方介绍完,就轮到乙方。   “我外公,如果你知道……”   那声“贺先生”打断戈樾琇的乙方介绍。   顾澜生往前一步,伸手:“贺先生,久仰。”   外公手和顾澜生手握在一起,戈樾琇垂手待立。   介绍完外公自然轮到站在外公身边的宋猷烈了,戈樾琇在心里一遍遍复习着介绍用词“我表弟,宋猷烈。”   “我表弟,宋猷烈。”听着有点刻板来着,要不要在这句后面多出一个“顾澜生,想不到吧,这样万人迷的人物居然和我是亲戚关系。”在说出后面这句时一定要以打哈哈语气。   打定主意,上前一步,身体稍微往宋猷烈所站方位靠拢,呼出一口气,开始酝酿情绪。   顾澜生先于她一步:“这位是?”   这会儿顾医生怎么变成急性子先生了?   这会儿,顾澜生是急性子先生,而她变成了慢性子女士。   此时此刻,心里承受的负荷导致于戈樾琇呼吸困难,有种她要对顾澜生撒了弥天大谎的感觉。   张嘴,像一名失语症患者。   好不容易冒出:他是……   “我是宋猷烈,戈樾琇是我表姐。”有人先于她之前,以平静礼貌的语气说出。   宋猷烈一番自我介绍完。   补充:“如果上次我的行为让顾先生感到不舒服的话,我很抱歉。”   这场景,似曾相识吧。   上次,她也对张纯情说过类似的话,表达过似是而非的歉意。 第84章 恋恋时光   三张二十人餐桌一张四十人餐桌竖拼在一起,组成二十米长的绵长筵席,铺上白色餐巾,餐桌每隔半米就有鲜花和烛台,数百名宾客分别坐在餐桌两边,葡萄酒水果酒玫瑰花酒摆上,主食点心水果甜酱酸酱料琳琅满目。   树上屋檐下的彩色霓虹一闪一闪,隔着矮围墙是田野乡间古朴的欧式民宅,每家每户的窗户都透出橘黄色灯光,头顶上是普罗旺区的万丈星辉。   致景美酒美食当前,远道而来的客人由衷发出赞美,啜一口小酒,和刚认识不久的朋友聊城市聊生活聊远行,怕破坏乡间的安宁,尽力压低着嗓音:你说春天去过巴黎?你知不知道我就住在你喜欢的那条街的十六栋,你从街上走过时我正在阳台和朋友通电话,说不定那时我见过你。   低语,浅笑,其乐融融,即使已经饱足,但没人愿意离开座位,没参与聊天的小部分人目光落在不知名的所在,漫不经心晃动着红酒杯。   戈樾琇就是这小部分人之一。   本来,戈樾琇是和外公坐在一起的,顾澜生坐在她对面,依次是宋猷烈和张纯情。   晚餐过半,外公就跑到对面去了,和顾澜生挨着坐,他觉得隔着餐桌和外孙女带来的朋友说话不过瘾,老头子从小在佛山长大,知道顾澜生儿时暑假都会到佛山去避暑老头子很高兴。   现在,那两位正在聊佛山的老字号商铺,那股亲热劲让戈樾琇看着心里很是嫉妒。   那么,宋猷烈嫉妒不?   在顾澜生没来之前,老头子可是一口阿烈阿烈叫得非常频繁,这会儿,坨坨和阿烈看似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漫不经心晃动着红酒杯,目光移至宋猷烈所坐方位。   宋猷烈和张纯情正在低声说话,只要稍微集中一点注意力就可以捕捉到他们聊天内容,大多数是张纯情在说,宋猷烈在倾听。   现在他们在聊宋猷烈的办公室秘书主任。   他们口中的办公室秘书主任戈樾琇是知道的,不就是给她送午餐的琼。   总是穿着套装,头发一丝不苟,时间出现点精准到可以和国际航班一决高下,脚步节奏可以媲美钟摆。   张纯情说到兴起时,还招呼宋猷烈往她靠近。   这会儿,她的表弟还真听话,身体稍稍往张纯情靠近,欠腰,以便张纯情的声音得以成功输送到他耳畔。   这样的说话方式该以什么形式来形容呢?   窃窃私语?   情人间的窃窃私语。   这个念头一及,胃部隐隐约约开始不舒服。   她今晚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了一大堆。   都怪顾澜生,因为顾澜生来了,她心里很高兴,一高兴就胃口大开,应该是这样的。   奇怪地是,她心里想着顾澜生,眼睛却是在看宋猷烈。   这不好。   宋猷烈正在听张纯情和他说话呢,你看,她的发末在他肩膀上蹭着,而他的毛衣领口和她脸颊距离就差了一点点,那脸颊是粉嫩的,百里透着红,不像她,得倚靠腮红才能仿照出健康姑娘们的娇俏模样。   对面的那个客人已经喝光一杯酒那两人还在窃窃私语着。   戈樾琇,快把目光从那两人身上收回。   没成功。   再看下去的话就要出大事了。   因为呢,因为呢……   她已经停止晃动酒杯的动作,酒杯还有酒来着,她很想把酒杯里的酒如数往宋猷烈脸上泼。   泼完酒,也许她会以那种被抛弃的女人形象示人,怨恨的目光,愤怒的语气质问宋猷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混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低声,喃喃自语,目光犹自胶在宋猷烈脸上,而脚已经在发力。   就等着成功站起,把酒杯对准宋猷烈。   眼看——   有一样东西结结实实打在戈樾琇额头上,弹开,这手法不需要戈樾琇去看就知道是谁用东西丟她。   能有谁,自然总是扮演戈樾琇救世主的顾澜生。   如梦方醒,手快速从酒杯缩回。   较为遗憾地是,目光没来得及从宋猷烈脸上收回就和他视线结结实实撞在一起,隔着餐桌他淡淡看了她一眼,淡淡冲她笑了笑。   倒不如不要看,倒不如不要冲着她笑。   那眼神,那笑容都在告诉她,“我是宋猷烈,戈樾琇是我表姐。”的自我介绍是发自真心。   其实,这样也好,不是吗?   是的,这样很好,心里循环唠叨着,目光落在顾澜生身上,外公的座位空了呢,也不知道老头子去了哪里。   触了触额头,有点疼来着,顾澜生刚刚是用什么扔她了。   瞪了他一眼,用口型:喂喂,你用什么扔我了?   他回以手语。   橄榄核,还是沾了他口水的橄榄核。   脏死了,脏死了,拿起餐纸拼命擦拭自己额头。   不理会她的竖眉瞪眼间,顾澜生去找宋猷烈说话,说你那次在地下室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对了,当时你还提到了外边有朋友在等你,你口中的朋友是不是戈樾琇。   话是和宋猷烈说的,眼睛却是在看着她。   戈樾琇触了触脸。   “是的,为了说服我跑一趟,她还吹牛说要给我打扫两个礼拜房子,”宋猷烈目光轻飘飘从她脸上掠过,似笑非笑,“只是,干了一个礼拜多她就跑掉了。”   顾澜生给她的表情是:给侄子筹备婚礼原来是这样。   按照她和顾澜生相处模式,她也应该挤眉弄眼来着,但现在她的脸部肌肉很僵硬,扯都不愿意扯动一下。   她受不了宋猷烈轻飘飘的目光,受不了他以这么平静的声音说出那番话,说她会帮忙打扫的房子,在那个房子……都发生过什么,他们心里都知道,宋猷烈是怎么做到在提及那个房子时如此的无动于衷?   是因为张纯情吗?   昨晚,她听到宋猷烈那声很温柔的“晚安”了。   那声“晚安”是属于张纯情。   昨晚,离开爱丽娜外婆的家三人一起回来,她和张纯情的房间就隔着一堵墙,她在走廊最后一间房间张纯情是倒数第二间房间,按照顺序先送回房间的应该是张纯情,可,被先送回房间的是戈樾琇,还是那两人一起把她送进的房间。   房间门关上,她就听到那声“晚安。”   但那声“晚安”不是属于戈樾琇的。   如此的无动于衷,可是因为张纯情?看着张纯情。   这是一个笑时眼睛会笑眉毛会笑的女孩。   那女孩笑着的眼睛正在看着宋猷烈。   耳边,听顾澜生在说“吹牛、偷偷跑掉这两样的确是戈樾琇擅长的事情。”   “顾先生看来很了解我表姐……”   “别叫我表姐。”脱口而出。   这声音和那些低声谈天说地的声线格格不入,部分人往她这边瞧。   真是……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   身体稍微往前倾,压低声线说宋猷烈女人在过了二十五岁之后对于称谓会非常的敏感,麻烦在公共场合克制一点。   换言之,就是小子不要老是表姐表姐的,这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年龄问题。   “明白。”轻描淡写。   “还有!那个话题就此打住。”加重声音,亦不忘眼神警告,警告顾澜生,也警告宋猷烈。   顾澜生是个健谈的青年,不对,顾澜生一再纠正她,是阳光青年。   阳光青年顾澜生总是很容易交到朋友,不谈约翰内斯堡发生的事情就谈别的。宋猷烈不冷不热表现丝毫没妨碍到他,他开始谈时下非洲局势,也把话题巧妙带到冰球上,宋猷烈似乎被勾起兴趣,开始回应顾澜生,张纯情也不时间插话。   三人还算一派融洽。   真头疼,弄得她都像是不合群的人,不过她才不在乎,他们聊天她可以喝酒,刚举起酒杯,酒杯就被夺走了。   心里一突。   但,夺走酒杯的人是顾澜生。   顾澜生不仅夺走她的酒杯,还把她喝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这家伙,她知道他是不想她多喝酒,今晚她好像喝了不少,虽然私底下他们没少干过这样的事情,但这是公共场合。   思想间,“咔嚓”很是清脆的一声,清脆且突兀。   那是宋猷烈面前酒杯破裂的声音。   下意识间,戈樾琇抬头看了一下那颗悬铃木,悬铃木果子是硬壳,个头大的可以把整个手掌填满,忽然破碎的酒杯可是被悬铃木的果子砸到了?   看了一眼桌面,没找到悬铃木干果子。   佣人很快出现,顾澜生和宋猷烈继续之前的话题。   有个声音在惊呼:“血——”   惊呼声来自于正在收拾酒杯碎片的佣人,佣人手上正捏着沾有血迹的玻璃碎片。   紧接着,又有人惊呼。   在惊呼的人是张纯情。   她在惊呼着:宋猷烈,你的手在流血。   戈樾琇从座位上站起。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顾澜生快速抬起宋猷烈一直垂落的手。   宋猷烈的手手掌手背上都有血迹。   拿起餐纸。   但张纯情动作比她更快,洁白的餐纸映在宋猷烈手掌上,很快就见红。   跌跌撞撞,戈樾琇来到宋猷烈面前。   触到宋猷烈眼神时,脚步顿住,那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就仿佛她做了罪大恶极的事情,再往前的话,他就会像那时,手一推,把她推到游泳池里。   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朝着他靠近。   靠近他低低问,怎么了怎么了。   想去检查他流血的伤口。   还没触及,他手就往张纯情那边。   一边给宋猷烈止血,张纯情一边唠叨着上次的伤还没完全愈合,怎么又受伤了。   上次受伤了吗?是多久的事情?是怎么受伤的我怎么不知道?嗯?嗯?眼巴巴看着宋猷烈。   但。   宋猷烈正低头看张纯情,看她短短的发。   唠叨完了,张纯情又气愤叫了一声“宋猷烈”,叫完宋猷烈想必又不知道怎么去指责他,唯有顿脚,再顿脚。   很快,顾澜生帮忙下,血止住了。   酒杯不是被悬铃木果子砸碎的。   按照宋猷烈的说法,他是出于好奇想试一下红酒杯子的承受能力,他也就稍微用点力气,然后……杯子就裂开了。   “我不知道它会这么脆弱,怕大家担心,本来我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走去处理伤口,可还是被发现了。”语气无奈,还朝急冲冲赶来的意大利小公主眨眼。   宋猷烈处理伤口去了,张纯情陪他去的。   作为和宋猷烈关系很是不错的表姐,她也提出陪他一起去,但宋猷烈说了,表姐你得留下来招待客人。   这话很有道理,爷爷瑞士急电召唤,宋猷烈又出了小状况,她理应留下来招待客人。   临近八点,晚餐才结束。   一些客人回房间,一些客人去散步,一些继续留在庭院聊天。   外公还没回来,戈樾琇只能代替外公招呼客人,比如问这位昨晚还睡得好吗,再问那位如果需要什么可以和管家交流。   最后,剩下顾澜生房间问题了。   顾澜生是最后到的客人。   让她想想,好像没空房间了。   “你还是睡仓库吧。”她和他说。   顾澜生没应答。   用手肘顶了顶他。   “戈樾琇,你脸色有点糟。”顾澜生如是说。   抹了抹脸,问现在看起来有没有好点。   顾澜生皱起眉头。   举手坦白:“我最近睡眠不好。”   真头疼。   让一名精神病患者干哄人的事情还真累,哄完外公,得哄表弟,哄完了表弟再哄朋友。   不在去为难脸部肌肉,放任不乐意不耐烦的情绪溢于眼底眉梢,说顾澜生别问我为什么睡眠不好,作为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四目相对。   悬铃木的叶子哗啦啦响着。   他把她拥入怀中,她也懒得去拒绝挣扎了。   “戈樾琇。”   “嗯。”   “我陪你回房间。”   “回房间做什么?”   “回房间好好睡一觉。”   “要还是睡不着呢?”   “怎么让戈樾琇美美睡一觉,顾澜生有的是办法。”   卫生室正南方向窗对着前庭院,宋猷烈就站在那扇窗前,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张纯情把药品箱放回原处,看着宋猷烈背影,轻咳了几声。   这是她想提醒宋猷烈来着,想让他知晓这个房间还有她;想让他回过头来看她;想让他不再专注于那扇窗外。   几声清咳似被一堵无形的墙挡回,宋猷烈还是一动也不动,如置身于无声世界。   到底,那扇窗外有什么好看的?   张纯情也来到那扇窗前。   窗外,除了天色变得更为厚重一点,其他和他们离开前没什么改变,在一闪一闪的霓虹灯下,客人们聊天的聊天,散步的散步,服务生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着,那颗悬铃木叶子已经发黄,悬铃木下有一对男女相拥而立。   凑近看。   那是宋猷烈的表姐和她朋友。   有点奇怪,当宋猷烈表姐朋友出现时,张纯情对那两人忽然间有了一种似曾相识感,说不清是由于声音还是由于神态。   那两人她之前见过吗?   不得而知。   宋猷烈可是又在看他的表姐了?   在这里,张纯情发现自己采用了“又”来形容,细细想来这个形容来得有点奇异。   “又”代表频繁密集。   宋猷烈并没有频繁密集看他的表姐,甚至于是鲜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触到有着乌黑长发的女人,短暂停留,别开,那种感觉更趋向于看交情一般的朋友,或者是不常见面的亲戚,不经意间眼神触及时,才想起这世界原来还有这号人物。   但说不清楚是何种原因,张纯情会在脑海中细细回忆宋猷烈的目光落在有着乌黑头发女人身上的瞬间。   来之前,张纯情问宋猷烈会不会在他外公生日会上看到他表姐?宋猷烈以淡淡的一声“嗯”回应。   “那就是会见到了?”   那声“嗯”还是很淡,然后他问她怎么关心这个问题。   怎么关心宋猷烈的表姐会不会出现,张纯情也不大清楚,于是扯了一个借口,说他的表姐漂亮,说漂亮女人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比她漂亮的女人多的是。”宋猷烈当时是这么回答她来着。 第85章 恋恋时光   来法国之前,张纯情问了宋猷烈会不会在他外公生日会上看到他表姐?宋猷烈以淡淡的一声“嗯”回应。   那时,张纯情以为自己会见到一对老是腻在一起的表姐弟,就像那个周日她在宋猷烈家门口看到的一样,他追,她跑,最后把她像小鸡一样夹在胳膊里。   但没有,那两人表现得像远房亲戚家的孩子,跟随家人聚在一起,在家里人的促使下勉勉强强表达亲昵,偶尔的互动怎么看都带着刻意。   不应该是这样的。   关于戈樾琇,宋猷烈的表姐,不管张纯情怎么想象怎么收集,那女人总是雾里看花。   第一次见戈樾琇,她以为那是一个任性彪悍软硬不吃的女人;第二次见面,她以为那是一个在各方面都很吃得开的大家闺秀;第三次见面,有着乌黑长发的女人让张纯情联想到围绕着她的“水晶兰”绰号。   由“水晶兰”再联想起关于戈樾琇是一名精神病患者的传言。   当戈樾琇出现在贺知章身边时,一切已无需再去分析,那美丽女人就是外界眼中十分神秘的SN能源继承人,亦是在宋猷烈家阁楼上看到照片里的小女孩形象,有若干前夫们。   以及,宋猷烈说过,那是不受他欢迎的人,到底是不是姑且不谈,时间总是会给予最终答案的。   就目前而言——   张纯情心里知道,戈樾琇从她手中拿走茶杯的原因并不是杯子里有虫子。   至于为什么要拿走那只茶杯,戈樾琇什么会以那种眼神看她,只能把其行为和外界传言中的精神病患挂钩。   想及戈樾琇拿走茶杯时的眼神,张纯情心里是有一些些惧怕的,一把火点燃加州森林,延续一个月的山火,在那场山火中逝去的生命,还有吗?还会有吗?   那阵风吹过,悬铃木枝桠摇曳,风似乎穿透窗户玻璃,张纯情触了触手背,一片冰凉。   那个有着乌黑头发的美丽女人被她的朋友拉着手,一步步离,看着像被大人牵在手里的孩子。   逐渐,手牵手的男女消失在窗前视线所能及的范围里。   宋猷烈,还要看吗?还要继续在这里呆着吗?人都已经走了。   这个想法一出,张纯情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往那个方面想?   戈樾琇和宋猷烈是表姐弟,不是恋人。   这一定是她被所谓“第一时间印象”这个理念给带偏了。   那天在宋猷烈家门口,她以为嘻嘻闹闹走来的男女是恋人,那对恋人的肢体语言所传达到她脑子里的是:他们一定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牵手,拥抱,亲吻,上床。   现在想来,当时她的思想太龌龊了。   怎么能把一对表姐弟往那方面想,那两人当天所传达出地是一对从小就一起长大的表姐弟间的亲密无间。   是那样的吗?   目光落在宋猷烈受伤的手上,和上次伤地是同一只手,庆幸的是,这次伤口不深。   现在,张纯情能肯定的是:酒杯碎裂绝不是因为宋猷烈一时间的忽发奇想,想知道一只玻璃酒杯的承重能力。   她为他清理前,受伤的那只手依然是紧握着的。   紧握的拳头让人产生错觉,下一秒,就会朝谁脸上挥去,甚至于,她隐隐约约间知道,拳头会挥向谁,只不过是因为那个男人从自己表姐手里拿走酒杯;只不过那个男人喝掉了表姐酒杯里剩下的酒。   不,不不,这天马行空的想法要不得。   刚刚她也说是错觉了。   是错觉。   不信你看,宋猷烈还一动也不动站在窗前,窗前已经没有了有着乌黑长发的女人。   而现在,那只紧握的手也早已经松开了。   低声问:现在伤口还疼吗?   没应答。   还听不见吗?还沉浸窗外的世界么?   那她就再提高声音吧,把声音提高到能把他从那个无声世界拉回。   还没开口。   “张纯情。”   “做什么?”   “确信让我参与你妈妈的庆生活动没问题?”   张纯情知道宋猷烈这话后面的意思,等以后吧,不管结局如何,找个晴好的天气,告诉妈妈,那个我曾经带到你面前的英俊青年是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妈妈你别生气,我想我是疯了。   应答到:“嗯。”   片刻。   “你妈妈喜欢什么?”他问她。   这么说来,宋猷烈是想给妈妈买礼物了?心里欢欣雀跃,可怕是自己一厢情愿,问你这是想给我妈妈买礼物。   “嗯。”   扬起嘴角,她得好好想一想,之前宋猷烈和她去尼斯是因为公事,之前宋猷烈一再强调他也许抽不出时间去参加一名下属妈妈的庆生会,现在都要给下属妈妈买生日礼物了。   据说,女人们很会得寸进尺。   礼物暂且放在一边。   “宋猷烈,到时,不许在我妈妈面前一再摆上司架子。”厚着脸皮问。   “可以。”   眉开眼笑,宋猷烈这会儿简直是平易近人极了,要趁热打铁。   “那……”低低说着,“那到时,要是我妈妈问起你来,我能不能说这是我在约翰内斯堡认识的朋友?”   问完,屏住呼吸。   片刻。   张纯情如愿以偿听到来自于宋猷烈淡淡的那声“嗯”。   “嗯”就是“好”了,咧嘴,对着窗外傻笑。   “张纯情。”   “嗯。”傻笑应答。   “不走吗?”   要走,要走的,待在窗前非常没意思,她早就想走了。   一前一后离开房间,宋猷烈在前张纯情在后。   十四世纪的古建筑隔音效果极好,走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脚步声不紧不慢。   很是忽然,宋猷烈停下脚步。   停下脚步,站停,似是在倾听着什么,很是认真的在倾听着。   不由自主,张纯情也竖起了耳朵。   下一秒,宋猷烈启动脚步,翻过走廊围栏跨到十字小径,眨眼间,身影已经出现在另外一个走廊上。   他在走廊狂奔着。   狂奔的状态让人忍不住心里怀疑,是哪个地方着火了。   也许真是着火了。   撒腿就追。   沿着宋猷烈的奔跑方向,很快,张纯情就听到女人的尖叫声,这尖叫声在夜里,在十四世纪的建筑物出现,让人听着毛骨悚然,状若亲临炼狱现场。   宋猷烈已经不见踪影。   张纯情能确定地是,宋猷烈的行为和女人尖叫声有关。   顺着女人的尖叫声,穿过几道回廊,上了楼梯,女人的尖叫声越来越近,尖叫声足以用凄厉来形容。   是谁,会是谁在夜里叫得这么的凄然?   拐过那个弯,张纯情赫然发现自己正跑在前往自己房间的走廊上。   走廊尽头站着几个人,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尖叫声是从走廊最后一个房间传来。   那是戈樾琇的房间。   放慢脚步,逐渐走近。   张纯情看清站在戈樾琇房门外的几人,有管家有工人,管家压低嗓音指导工人收拾走廊碎片,一名工人呆若木鸡,在喃喃自语着: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会吓到她。   尖叫声来自于戈樾琇。   无任何内容,空洞,凄厉,无限循环从肺部一声声挤出。   事后张纯情从一名客人口中得知戈樾琇不能见到任何锥形物件,一不小心见到锥形物件时轻则泪流满面,重则大喊大叫直至休克。   这晚,有一名工人闯祸了。   这名工人昨晚刚到,今早集合,管家交代注意事件时因开小差导致于他没把特别需要注意事件听进去,故而,就有了出现在戈樾琇房门口的锥形装饰瓶。   装饰品是贺知章一位朋友花大价钱从一家古董店购得,来自于摄政王时期文物,但这宝贝是锥形的,于是管家在和贺知章商量后让工人暂时放到仓库去。   谁知工人迷路了,迷路的工人和回房间的戈樾琇撞了个正着。   那个锥形装饰瓶现在已经被砸得稀巴烂,宋猷烈砸的。   眨眼功夫,装饰瓶碎片被收拾得一干二净,管家在打电话,闯祸工人呆站着。   尖叫声不时从半掩的门缝传出。   透过小半边门缝,第一时间落入张纯情眼中地是卷缩在墙角处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头埋在一个男人怀里,似是中了魔咒。   那咒语束缚了她所有肢体,只给了她声音。   唯有声音。   房间光线有限,咋看,张纯情还以为抱住披头散发女人的是宋猷烈,在眼睛还没来得及去辨认时,心里已经告知了张纯情,那男人是宋猷烈。   是宋猷烈吗?   不是。   不是宋猷烈,抱住戈樾琇的是顾澜生。   那宋猷烈在哪里呢?刚刚管家在电话里明明提到宋先生在房间里。   脚步往侧面移动,这个角度让张纯情找到了宋猷烈。   宋猷烈正站在东侧墙的那扇窗前,背对房门,和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距离有点远。   戈樾琇一直在尖叫着。   尖叫着。   但奇怪地是,顾澜生没出口安慰。   顾澜生没有,宋猷烈也没有,那两个男人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山一般沉默。   终于,尖叫声停止了。   一直紧紧攀在顾澜生肩膀上的手滑落,戈樾琇像一片薄薄的剪纸。   一抹身形飞快如魅影一般,接住那片剪纸。   接住戈樾琇地是宋猷烈。   戈樾琇被宋猷烈打横抱着,长长的发垂落于半空中,那张脸惨白得像死人,双目紧闭脸惨白手也惨白。   匆匆忙忙一瞥,还以为宋猷烈抱着的是一具尸体。   宋猷烈把戈樾琇小心翼翼放到床上,小心翼翼把缠在她肩膀的头发拨开,小心翼翼扯来一角被单,往上拉,直到被单盖住她的肩膀,只是,那双手还形成拳头状呢。他手轻轻拍打她手背,轻声说着戈樾琇我把害人精砸碎丢到海里去了。   再小心翼翼,把她紧紧曲卷着的手指一一拉直,每拉直一个指头,她会问:“你把害人精丢到海里去了吗?”他轻声答:“我把害人精丢到海里去了。”   站在门外,听完十次“你把害人精丢到海里去了吗?”“我把害人精丢到海里去了。”张纯情的泪水就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那个瞬间,那种感觉如此清晰,她在一个偶然间从一个世界路过,那个世界就只有那两个人,唯有那两个人。   顾澜生也从地上站起,来到床前。   很快,贺知章和一名提着急救箱的中年男子一起出现。   戈樾琇的房间门被关上。   最先从那扇门里出现的是顾澜生,他脸色不大好,眼神毫无聚焦,瞅着一个方向发呆。   管家上前,和顾澜生一阵低语,大致是让他别担心,这样的事情以前发生过,睡一觉就没事了。   “我知道。”顾澜生说。   之后,管家和顾澜生说之前戈樾琇就给他留了房间,旅途劳顿回房间洗一个澡,一切事情等明天再说。   顾澜生在管家劝说下离开。   此时,张纯情想她也许也应该回房间洗一个澡,刚刚那么一番奔跑,脚沉甸甸的,心……也是沉甸甸的,说不定洗一个热水澡会好点。   她房间就在戈樾琇隔壁,几步的功夫。   打开房间门。   但,脚步没把她带到浴室,脸贴在房间门板上,问她这是想干什么呢,其实张纯情也不知道。   隔壁开门声响起,竖起耳朵。   有两拨脚步声从她房间门口走过。   轻轻打开门,半个身位探出,走廊上有两个人,宋猷烈走在前面,闯祸工人走在后面。   那家伙,当时干嘛不把管家交代事情听进去,这下,要遭殃了吧,那个走在你前面的年轻人可是诺维乔克。   也许,她应该偷偷跟在那两人身后,或许,她就知道了,诺维乔克在教训起人来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状态。   想及戈樾琇那张惨白的面孔。   那名工人会被打得很惨吧?张纯情想,她觉得宋猷烈会把那名闯祸工人狠揍一顿。   关上门,张纯情决定把这件事情放下。   很多人都说过,有一天当你住进了上个世纪的欧洲古堡,假如你在半夜里莫名惊醒,别觉得惊讶。   这个夜晚,张纯情就遇到了莫名惊醒事件,说不清是因为那些似是而非的传闻,还是因为她这个晚上一直睡不好。   凌晨两点。   这个时间点醒来还真让人头疼。   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耳想去倾听隔壁房间动静,戈樾琇是否像管家说的,睡一觉就没事,又或者她此刻已经醒来。   也不知道是房间隔音效果太好,还是戈樾琇现在还在睡觉,隔壁房间静悄悄的。   窗外传来若干声响。   细听,像雨声。   下雨了吗?   来到窗前,拉起窗帘一角。   张纯情只是想看看是不是下雨了,没想到,她会看到宋猷烈。   这扇窗面对的是侧院,夜深,侧院只有一盏灯是亮色的,灯光一圈一圈扩开,最远的光线射程就只达到秋千架那里,秋千架后是围墙,围墙囤积出大片厚厚的阴影,有一人,身形颀长,立于厚厚阴影处。   张纯情用了很长时间,才辨认出一动也不动立于阴影理由的那抹身影。   是宋猷烈。   凌晨两点,宋猷烈站在那里做什么?   而且,在下雨呢。   雨不是很密集,但雨点打在地上时像击鼓声。   下雨呢,也不躲开,那么直直站着,为的是什么?   为的可是住在她隔壁房间的女人。   那女人醒了没有,现在精神怎么样。   想知道还不容易,去打开她房间门就知道了。   那是你的表姐。   没人会说什么的。   十三岁那年,在加勒比小岛,一个锥形模型忽然出现在戈樾琇面前,如晴空闪了一个霹雳,眼睛直直看着锥形模型,张嘴,喊:害人精,害人精。   那是害死妈妈的害人精,所有人都被她吓坏了,戈樾琇自己也被吓坏了,怎么就只能发出声音但却说不出话来呢。   眼睛发直:快把那个害人精拿走,快把那个害人精拿走。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觉得快要死了,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救了她一命,小小少年一把抱起锥形模型,飞一般跑向海。   “戈樾琇我把害人精砸碎丢到海里去了。”那就好,那就好,可还不放心,“你把害人精丢到海里去了吗?”“我把害人精丢到海里去了。”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   黑暗中,戈樾琇听到若干声响。   是下雨了吗?那是雨点打在她窗户的声音吗?梦里头的那个人是不是还站在那里。 第86章 恋恋时光   黑暗中,戈樾琇听到若干声响。   是下雨了吗?那是雨点打在她窗户的声音吗?应该是吧,听这声音雨似乎下很大,眼睛已经睁开,思绪还犹自沉浸在梦中。   戈樾琇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男人始终站在距离她不近不远的所在,身影熟悉但是看不清楚面容,几次她想上前,但不知道因何就是不敢踏出脚步,时光流逝,那男人一直站在那里。   某天,路过一个集市,也不知道怎么的,她手里多了一个孩子。   怎么会忽然冒出一个孩子来着?那是一个小男孩,不管她怎么赶小男孩自始至终都牢牢牵着她的手。   有点烦来着,问小男孩为什么要缠着她,小男孩说了一件让她吓了一大跳的事情,小男孩告诉她那是因为她是他妈妈。   “你胡说八道。”“戈樾琇只属于她自己,她不可能成为谁的妈妈。”她大声嚷嚷着。   小男孩冲她笑。   然后,她发现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小男孩的长相她曾经在一副画作中见过,那是妈妈的画作,在熊熊烈火中,半边画已经被烧成灰烬,另外半边栩栩如生,无尽繁花之下,小小少年穿着月白色短袖衬衫,眉间纯净,分明那是……分明是格陵兰岛来的孩子。   呆呆看着小男孩,任凭小男孩拉着她的手。   最后,小男孩把她的手交到一直不远不近站着的男人手上,稚气的声音在说着“爸爸,我把妈妈带来了。”   当她踮起脚尖,想去看那男人时。   那个男人化成一片片灰烬。   就像那年,被丢到熊熊烈火中的画。   不要,不能。   不,别。   大声喊出:宋猷烈。   那声宋猷烈被雨声所掩盖。   雨点浸透她衣服头发。   梦里在下雨,梦外也在下着雨。   触了触嘴角,那声宋猷烈似乎依然残留在那里。   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戈樾琇,快睡觉,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顾澜生说了,美美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是的,是的,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也许是过去很久,也许是过去小会时间,有人打开她房门,脚步声很轻很轻,停在她床前。   窸窸窣窣声响中,床垫陷了下去。   缠绕于耳畔的气息她怎么可能不认得?   一个翻身,依偎了过去。   谁都没说话。   这样深沉的夜晚,窗外还有雨声,他在她耳畔低语着,她要他一再保证,除了吻别的不能干。   承受他的吻,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空间,和他说她梦到了一个小男孩。   “他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但又不是一模一样,他还叫了我妈妈。”气息开始混乱。   “然后呢?”他问。   “然后……”心里害怕极了,手紧紧缠住他,“宋猷烈你不能化成灰烬,你得陪我很久很久。”   “好,陪你很久很久。”   轻轻哼出声,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她用力推他:你不是答应我的吗,只能吻别的事情不能做。   他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眼里,甚至于和她唱起了反调。   她急得眼泪汗水都出来了,嘴里一个劲儿强调着重复着一句话:“宋猷烈,外公在这里呢。”   “宋猷烈,外公在这里呢。”重复着,直到眼泪渗进她嘴角处,低低的,喃喃的,徒劳的“宋猷烈,外公在这里呢。”   用尽全力,打开床头灯。   黑暗瞬间被推向了墙角处,周遭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橘黄色光晕中,戈樾琇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那扇门是否被打开过,是否有人在黑暗中亲吻她的嘴唇,不知道,不知道。   但那渗至她嘴角处的眼泪却是真的。   有人说,眼泪是甘甜的。   戈樾琇从来就未曾尝过甘甜的眼泪滋味,她所知道的眼泪滋味一直是苦涩的。   窗外还在下着雨,戈樾琇让房间的灯一直亮着。   灯亮着的话,就不会有人打开那扇门了,这样她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她是这么想的。   昨晚忽然而至的夜雨并没能拦住明媚阳光的脚步。   普罗旺区初冬的朝日落在窗框上,金灿灿的,今天应该是一个好天气。   是好天气她就没理由赖在床上,戈樾琇伸了伸懒腰。   今天是外公生日,今天莫桑镇有一系列的活动。   她还特意为了这一天准备两套衣服来着,白天是按照南法姑娘的打扮,高领灯笼袖衬衫,晚上是外公给她准备的旗袍,正规场合老头子总是要求她穿戴得有东方特色。   戈樾琇不能赖床的原因还有一个:顾澜生来了。   作为一名东道主,她得带着他到处转转。   今天莫桑镇有斗牛表演,迪恩一再叮嘱她不能错过莫桑镇的斗牛表演,迪恩年满二十岁时就代替老迪恩成为莫桑镇新一届斗牛士之一,即使迪恩戴着那顶象征莫桑镇斗牛士的牛仔帽只亮相过四次。   这一天是外公的生日,坨坨要开开心心,漂漂亮亮的。   眼睛紧紧盯着落在窗框上的日光,一鼓作气,戈樾琇从床上起身。   一边刷牙一边来到房间门处。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打开门。   果然,门外站在顾澜生。   顾医生的笑容可以媲美普罗旺区的冬日暖阳。   “在这里站了多久?”问。   “戈樾琇!”顾澜生手指着她嘴角,一脸嫌弃,“你就不能刷完牙再说话吗?”   摇头,身体挡在门缝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回答问题的话休想进房间。   “站了多久啊……”拉长声音,装模作样,“没四小时也有三小时,我六点半就来了。”   现在是八点半,分明才两个小时。   但两个小时也不错。   要知道,戈樾琇是虚荣心十分强的姑娘,顾澜生在戈樾琇门口站了两个小时好比是她早餐时喝到的能量饮料,让她满足一个下午应该没问题。   “知道住在这个房间里的是一名精神分裂症病患也等两个小时,顾澜生,你没救了。”摇着头,让开身体。   洗涮完,戈樾琇从浴室出来。   毫无意外,触到等在浴室门口的顾澜生。   得了,这家伙还真把她当成了病患。   把遮挡在自己脸上的头发一一往后拨,毫无遮挡的一张脸往顾澜生面前凑,今天她脸色看起来还不错,昨晚那一闹,似乎把一直潜藏于心底形成虎视眈眈之姿的坏情绪一举击退。   后半夜,她得以美美睡上一觉。   现在她的心很安静。   顾澜生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只是……目光不再像之前仅仅存在着关切。   脚步稍微往后退一些些,然而,她还是没和顾澜生拉远距离,反而距离越近。   顾澜生这是吃错药了?他们是朋友。   这会儿,戈樾琇想及顾澜生已经二十六岁了,二十六岁是时候交个女朋友,她也不能再自私下去了,因和顾澜生处一起感觉很舒服,因顾澜生做的酸菜包子很和她口味,就一直霸占着他。   再这样下去的话,会出事的。   转身,背对顾澜生,说:“顾澜生,可惜我没有漂亮温柔的女性朋友,要有的话……我可以介……”   敲门声打断戈樾琇的话。   顾澜生开的门,开门动作弧度很大。   站在门外的是外公。   赶紧上前,发现……门外还有个宋猷烈。   那声“外公”兜了几个圈才呐呐说出口。   之后,连串的话说得又快又急,说是她刚刚才起床,起床后打开门就看到了顾澜生,说外公这家伙也就比您……您和阿烈早到几分钟。   这话让顾澜生不满意了。   摆动着手,说贺先生我六点半就等在您外孙女房间门外了,我已经把她呼呼大睡的样子在脑海里想了不下一百遍。   “那她呼呼大睡的样子是漂亮还是不漂亮?”老头子饶有兴趣。   顾澜生触了触鼻尖,轻咳一声“漂亮。”   在外公和顾澜生一唱一和中,即使一直避开房间里的第四个人,戈樾琇还是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束视线,从头发到脸到脚,最后,直直停在某一处所在。   下意识间,手落在睡衣领口处,那里还有一颗纽扣没扣,可那是最上面的纽扣,没必要扣,睡衣款式已经够保守了,再扣上去的话她可能比修女还修女。   手从领口垂落,可那束视线还在,带着唑唑逼人之姿。   想了想,把最上面的那颗纽扣扣上,这下严严实实了吧?这下表弟不会再一个劲儿盯着表姐的睡衣纽扣看了吧?!   扣完纽扣抬起头来,宋猷烈的目光正落在窗框上。   外公询问了她的身体状况。   “现在好很多。”答。   “要不要再打电话让医生来一趟。”   “不用,不用。”摇着手。   怕老头子当真把医生叫来,再给她打一针,戈樾琇当场表演了一字马,这是她拿手的。   此举惹来外公的频频摇头。   “不许说我像孩子。”警告。   想及这话不久前在某个人面前说过,脸颊微微发烫。   外公忽然叫了一声“阿烈”,急急抬头,和迎面而来的视线相撞,宋猷烈脸色有点不好来着,昨晚出事的是她,又不是他。   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侧脸去看外公。   老头子在给宋猷烈做暗示眼神:都来了,还不和表姐表达表达关怀。   “注意休息。”宋猷烈说。   点头。   “多喝水。”   “好。”   “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   “嗯。”   这样的表达方式似乎让老头子不是很满意,于是,戈樾琇朝宋猷烈靠近了些许,说阿烈你这样的表达关怀方式很难交到女朋友,改天我教你几招。   她的热络劲在他那里遭到冷遇。   切,丢给了他一个警告眼神。   管家在门外说贺先生从日内瓦来了电话。   贺知章和宋猷烈一前一后往着房间门口。   外公先行离开,宋猷烈随其后,在房间门即将合上时,又被打开至三分之二,宋猷烈半边身体从那三分之二空间探出,叫了一声“顾先生。”   这声“顾先生”让顾澜生把抽出一半的书放回。   “那天在地下室发生的事情我好像还没和顾先生正式道歉。”宋猷烈语气真诚,“如果顾先生不介意的话,我带顾先生到外面去走走,今天天气很好。”   顾澜生和宋猷烈一起离开了。   戈樾琇继续收拾自己,化了一个淡妆,换上高领灯笼袖衬衫,衬衫是石榴红的。   九点半左右。   戈樾琇关上房间门。   巧合地是,住在隔壁房间的张纯情此时也刚刚关上房间门,更加巧合的是,张纯情今天也是穿着石榴红的上衣。   眼神交汇,不约而同:“早。”“早。”   在乡下开庆生派对就得按照当地的时髦玩法,外公的老友们请来了法国南部乡村乐队,同事们则把已经退休好几年的马赛著名杂技团拉到莫桑镇来到,乐队成员和杂技团艺人今天一大早就到了。   农庄变得更为热闹,部分莫桑镇居民也自发前来帮忙。   午餐过后,戈樾琇带着顾澜生来到斗牛场。   斗牛场数千个座位座无虚席,还有几百名观众因座位只能站在围栏外。   之前戈樾琇帮忙过维修斗牛场,镇长特意给她留了两个座位,给她留了两个座位,也给外公留了两个座位。   四个座位连成一线,前排位置,是观看表演的最佳位置。   坐在戈樾琇左边的是爱丽娜,右边是顾澜生,给外公的两个座位一直空着。   距离斗牛表演还有大约半个钟头。   爱丽娜带来了牛轧糖,戈樾琇把一颗牛轧糖递给顾澜生,顾澜生没第一时间接,而是看着她。   这家伙这是怎么了?不仅话比平常少,还对她爱理不理的,好几次她问他话都没回答。   似乎,整个上午顾澜生都延续这样的状态。   该不会……今天早上顾澜生很宋猷烈勾肩搭背离开她房间的。   瞪着顾澜生问:“是不是宋猷烈和你说了我的坏话?比如说我殴打我爸爸的女秘书,把我爸爸的女秘书都打到住进医院,不仅这样,还让起码有一打以上从事心理医疗的女士先生们对我敬而远之?”   片刻。   “还有这样的事情?”顾澜生拨了拨她头发,“水晶兰小姐,你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这是和好的前奏。   剥开牛轧糖包装纸,包装纸往顾澜生手里塞,牛轧糖往自己嘴里送。   耳边听得顾澜生唠叨的声腔:“叫自己表弟的名字叫得还挺顺口的。”   一滞,马上,给了顾澜生一个白眼。   “戈樾琇,看在你今天特别漂亮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顾澜生凑到她耳边说。   什么话?平常就不漂亮吗?   目光落在正对面穿蓝黑相间长裙,戴珍珠耳环的女人身上,问顾澜生是我漂亮还是那位女士漂亮。   顾澜生看也没看“你漂亮。”   油嘴滑舌。   对面那位女士可谓艳光四射,都吸引住了正在准备上场的斗牛士们的目光。   把顾澜生的头转向斗牛士们的方位,让他看清楚事实。   顾澜生和她说:“戈樾琇,也有在看你的。”   “在哪?”   顾澜生手一指:“那个个头最高的一直在看你。”   白高兴了一场,那是迪恩。   今天爱丽娜盛装而来,顾医生口中被她迷住的小伙只是把她当成掩护目标,实际上迪恩应该是在看爱丽娜,学历不高的小镇青年在就读名校的大城市姑娘面前有点自卑来着。   戈樾琇冲着迪恩挥手。   “你们认识?”顾澜生问。   点头。   一会儿,顾澜生又凑了过来:“你表弟和他女朋友来了。”   这话直接让戈樾琇皱起眉头,隐隐约约间,从胃部传来的不适感。   目光往入口处搜寻。   “他们就坐在我们身边。”顾澜和她说。   身体稍微往前倾,戈樾琇就看到了宋猷烈。   宋猷烈和顾澜生坐在一起,宋猷烈身边坐着张纯情。   宋猷烈正低声和张纯情说着什么。 第87章 玻璃之城   身体稍微往前倾,戈樾琇就看到了宋猷烈。   宋猷烈和张纯情占据了留给外公的两席座位,他正低声和张纯情说着话。   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来着。   戈樾琇等了小会时间才等来宋猷烈把话说完,一来,表姐表弟在公共场合时得打个招呼才合乎情理,二来,爱丽娜正眼巴巴等着呢。   拉着爱丽娜,两人猫着腰来到宋猷烈面前。   介绍是蹲着:“爱丽娜。”   大城市姑娘已经主动握住宋猷烈的手。   宋猷烈没有英文名字。   “宋,”想及这个介绍太过于单调,于是补上一句,“我表弟。”   爱丽娜有着巴黎女孩特有的浪漫热情,也不顾及宋猷烈身边坐着年轻姑娘,冲着宋猷烈挤眼,低声告知“我知道你,你比那些图片看到得还要迷人。”   说完,变戏法般递出一支笔。   把笔递到宋猷烈面前:“能给我签个名吗?”   “可以。”宋猷烈接过笔。   爱丽娜满足低呼:“我喜欢你的声音。”   当爱丽娜表明签名落位时,宋猷烈看了张纯情一眼。   宋猷烈看张纯情的那一眼,让戈樾琇想起顾澜生之前说的“你表弟和她女朋友”,这一刻,戈樾琇觉得顾澜生说得似乎很对。   初次见面的年轻姑娘让他在她锁骨处签名,这怎么想都有点不妥,而且,他身边坐着陪他一起给外公庆生的另外一位姑娘,下意识间,看了坐身边的姑娘一眼,从眼神传达着:可以吗?可以在别的姑娘锁骨上签名吗?   那一眼大致是以上涵义。   那一眼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表姐,看地是表姐的话那才奇怪。   宋猷烈看了张纯情一眼,在爱丽娜的锁骨上签名。   爱丽娜心满意足回到自己座位,戈樾琇冲着张纯情笑了笑,但愿,她的笑容没别的东西。   戈樾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距离斗牛表演还剩下十分钟。   斗牛表演开始之前,还有简短的说明仪式。   主持说明仪式地是老迪恩。   今天,老迪恩戴上别着牛仔勋章的礼帽,小段致谢词后,讲起莫桑镇的斗牛规则。   莫桑镇的斗牛规则可以说是自成一派,分三个单元,每个单元历时二十分钟。   第一个单元为单纯的表演赛,斗牛士以自身能力和公牛周旋,把公牛惹怒引发公牛对其展开攻击,公牛的每一次攻击都可以为斗牛士拿到评分,但一旦斗牛士爬上斗牛场的围栏时则会拿到负分,二十分钟走完,评委开始计分,谁得到的分数最高,谁就可以拿到一千欧奖金还有牛仔勋章。   第二个单元注重娱乐,主办方在每头公牛牛角套上小方袋,小方袋里放着一颗金豆和一百欧,谁能拿下小方袋,金豆和一百欧就归谁,这个环节允许现场观众报名参赛。   第三个单元注重浪漫,规则步骤和第二个单元差不多,只不过绑在牛角上的小方袋换成花束,在场男士们若是想讨得某位女士的欢心,可以报名参与活动,从公牛牛角拿下花束,当着上千名观众,把花束送到心仪的女人面前,是单纯送花拥抱也好,还是索吻甚至于求婚就看个人发挥。   说明仪式结束。   “我觉得第三单元不错。”顾澜生和戈樾琇说。   戈樾琇也告诉了顾澜生一件事情,公牛关在封闭场所一天一夜,吃的全部是生肉,此等操作是为了让公牛更具攻击力,从而让斗牛赛更有看头。   发令枪响起,围栏被打开,四只公牛像箭一般冲出。   很快,斗牛场就传来了第一波惊呼,一名斗牛士被一头公牛用牛角顶到围栏处,另外几名斗牛士过来支援,斗牛士重重从围栏摔在地上。   庆幸地是,斗牛士落地时及时作出保护性动作,从地上爬上,再次朝公牛靠近,全场响起热烈掌声。   二十分钟时间在惊呼和掌声中有惊无险度过,公牛被训牛师带进围栏,四名斗牛士手拉手向观众鞠躬致意。   第一单元落幕。   迪恩没能拿到牛仔勋章,拿到牛仔勋章的斗牛士把勋章别到自己孩子上衣上,斗牛场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十分钟后。   第二单元开始。   第二单元迪恩没有参与,他来到戈樾琇前面的围栏后一边观看比赛,一边和他们聊天。   迪恩说凭他的身手要拿到小方袋不难,但他想保存体力参加第三单元,问他想把花送给谁,法国小伙目光往他们这个方位飘,说他会把花束送给这个十一月来到莫桑镇的两位可爱姑娘。   “爱丽娜,菲奥娜。”法国小伙念出他眼中两位可爱姑娘的名字。   “叫迪恩是吧?”顾澜生频频摇头,“他可真花心。”   头脑简单的家伙。   法国小伙说爱丽娜和菲奥娜时眼睛是在看爱丽娜的。   金豆和一百欧吸引了十几名前来观看斗牛赛的小伙进入斗牛场。   但成功从公牛身上拿到小方袋的并不是那些身体强壮的,而是几名身形较瘦的,甚至于,一名想凭自身身体优势和公牛一决高下的大块头小伙被公牛一阵头顶脚踢,抱头躺在地上。   最后还是训牛师把他从公牛脚下救出,大块头小伙满脸是血,在简短包扎后被送往医院。   第二单元结束。   因发生大块头小伙受伤事情,之前报名参加第三单元有两名青年退赛,参加第三单元的剩下六名,有八束花,要是没人再报名参加,会有两束花剩下。   借着十分钟休息时间,老迪恩频频拿起麦克风,通过麦克风鼓励现场男士,在老迪恩鼓动下,又有一名青年报名参加第三单元活动。   第三单元开始。   第三单元赛制和第二单元赛制有个小小的变化,第二单元是采用众人和四头公牛混战形式,到了第三单元则改成轮流制,先放行一只公牛,参赛者一起上,凭本事拿到公牛牛角上的花,依次延续。   第一名成功拿到花束的是临时报名的小伙。   小伙把花献给穿蓝黑相间长裙的女人,小伙的家就住在附近,蓝白相间长裙的女人是西班牙姑娘。   小伙送上花束成功换来西班牙姑娘的手机号。   “这才是全场最美姑娘的待遇。”戈樾琇和顾澜生说。   “审美观不同而已,”顾澜生煞有其事,“你还是全场最漂亮的。”   踢了顾澜生一脚。   第二名拿到花束的是一名中年男人。   花束成了他送给自己妻子结婚周年礼物,当着上千名观众,中年男人骄傲宣称:今年是他和妻子结婚的第十八个年头。   迪恩是第四名拿到花束的参赛者,这束花拿得不容易。   第四次披挂上阵的是被公认为全场最难对付的公牛,也就是那个把大块头小伙弄得受伤送医院的家伙。   为了拿到花,迪恩眼角都受伤了。   拿着花,迪恩来到戈樾琇和爱丽娜面前。   “我是故意错过前三次的。”迪恩冲着她们挤眼。   一束花,一个法国小伙,两个女人,一千多双眼睛。   花迟迟没被接走。   在迪恩拿到花时,爱丽娜已经和戈樾琇耳语了一番,爱丽娜让戈樾琇接花,因为呢……“迪恩看起来有点蠢,去年没聪明过,今年也没聪明过。”   去年十一月爱丽娜也到莫桑镇度假,回巴黎时迪恩没去车站送她。   在一千多双眼睛注视下,戈樾琇问迪恩:为什么去年没去车站送爱丽娜。   看了爱丽娜一眼,小镇青年露出腼腆的笑容,说那是因为在前往车站途中他出了车祸,那场车祸让他在床上躺了十几天。   原来是这样。   现场观众自发做起了人浪。   爱丽娜从迪恩手中接走了花。   花堆在胸前,在迪恩脸上印上一个吻。   也不知道那束花,留在迪恩脸上的那个吻,会不会成为小镇青年和大城市姑娘的一个美好开始。   外公生日结束后,戈樾琇就会离开莫桑镇,将前往哪里,不得而知。   迪恩喜滋滋去清理伤口了,爱丽娜说要去上趟洗手间,那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顾澜生又和她咬起耳朵来,说戈樾琇,你还是没能拿到花。   “没拿到花是不是就代表我不漂亮?”问。   “当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手一伸,把顾澜生的头强行顶远。   这家伙,已经和她咬了不下五次耳朵了。   第三单元比赛过去一半,还有四束花没被拿走,现场还有三名参赛选手,老迪恩的声音再次透过麦克风鼓动现场男士们踊跃报名。   又有一名参赛者拿到花。   顾澜生从座位站起。   “去哪里?”问。   顾澜生答:“去洗手间。”   这个答案让戈樾琇松下一口气。   顾澜生走了,他的座位空下,这样一来戈樾琇和宋猷烈避无可避对上,两人就只隔着一个空座位。   关于宋猷烈和张纯情,随随便便拉上一名现场观众,这名现场观众应该会说:那女孩很活泼,是调动现场的高手,她男友就安静多了,那帅小伙让人都要以为这里是高级餐厅而不是斗牛场了。   是啊,这里是斗牛场,不是高级餐厅。   宋猷烈有点无趣来着,就坐在那里,也不和大伙儿一起高喊尖叫,也没给一次掌声,所有人为斗牛士的安危纷纷从座位起,就他一动也不动,甚至于,也没给张纯情一点面子,好几次张纯情因为害怕朝宋猷烈身上扑,他也不伸手安慰一下。   问戈樾琇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她也不知道,即使脸没往宋猷烈方位,但余光总是无时无刻去关注着。   烦死了。   第六束花被拿走了。   顾澜生的座位依然空着;宋猷烈还是一动也不动坐在他座位上;张纯情依然毫不吝啬自己的力气,为参赛者加油鼓劲。   伴随第六束花被摘走,第七束花就成了单人舞,一人一公牛在红土场上有气无力绕来绕去。   场面有些冷清。   一些人在做退场准备,老迪恩此时的声音又响起,手握麦克风宣布:五分钟前他们迎来第八名参赛者。   “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张东方面孔,也是莫桑镇的红土场首次迎来一张东方面孔!”为了留住观众,老迪恩用尽力量从肺部挤出。   戈樾琇从座位上站起,和她一起从座位上站起的还有宋猷烈。   这会儿,戈樾琇已无暇去思考宋猷烈为什么会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得确定老迪恩口中的东方面孔是谁。   但愿不要。   要知道,第八次出场的是全场最为凶悍的公牛,而且,斗牛一向是西方人的拿手好戏,东方人去凑什么热闹。   想必,现场观众也很好奇一名东方人是怎么和公牛打交道的,原本准备要离开的纷纷坐回座位上。   第七束花完成了它的使命。   老迪恩的声音再次透过麦克风,以一种无比亢奋的声调告诉现场观众,有两名参与者将参加最后一轮角逐。   “而且!”老迪恩兴奋挥舞着手,“这是两名来自东方的年轻人!”   戈樾琇去看宋猷烈的座位。   她没能在宋猷烈的座位上看到他,倒是和张纯情的眼神结结实实相撞。   “阿烈呢?”木然开口,问。   响亮的口哨声响起,老迪恩以一个漂亮的滑行动作滑向斗牛场:“让我们以掌声欢迎两位远道而来的参赛者。”   两抹身影出现在参赛者入口处,在掌声中缓缓走进斗牛场。   戈樾琇一屁股跌坐在座位上。   她想过顾澜生会凑这个热闹,但她没想过宋猷烈也会去凑这个热闹。   这两人到底想干什么?!   想尝尝被牛角顶到天空去的滋味吗?让牛角顶到天空去还算运气好,要是让牛角刺穿身体呢?   顾澜生自称参加过海外军士训练营,会擒拿;宋猷烈的“诺维乔克”更是响当当,但,他们的对手是不会和你讲任何章法套路的公牛。   把斗牛赛玩得很溜的国家也开始立宪禁止斗牛赛,其原因是每年都有人死于斗牛场。   斗牛场围栏门已经被封闭,顾澜生和宋猷烈一左一右站于关押公牛的围栏门正对面,无论站姿还是神态都潇洒得很。   两个疯子,戈樾琇在心里暗骂一句。   看着斗牛场上的那两抹身影,下意识间拉了拉张纯情的手,说别担心。   “我不担心,你也别担心。”张纯情和她说。   “我不担心,一点都不担心。”她回她。   看看,她都扯了些什么。   抹了抹脸,眼睛再也没能从斗牛场移开。   两人站位大约相隔一米。   宋猷烈穿浅色上衣,顾澜生穿深色上衣,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修长挺拔,往红土场一站,赏心悦目。   发令枪响起,关押公牛的围栏被打开,训牛师拍了一下公牛屁股,牛角系着花束的公牛像装了马达一般,一个腾空动作后朝着正对面冲去。   下午四点整,这是一天中公牛最为斗志昂扬的时间段。   公牛第一冲向地是顾澜生。   顾澜生并没有躲避,就那样直直站着。   相信,在场大部分观众此刻都会以为:东方小伙被公牛的气势吓傻了。   戈樾琇从座位站起。   快速奔跑的牛蹄扬起了阵阵赤黄色粉末。   在公牛距离顾澜生还有数米左右时,顾澜生做出了类似赛车漂移的动作,急速往左,此时公牛已然收不住脚步,庞大的身躯往顾澜生之前所站方位倾斜,左转的顾澜生鬼使神差般出现在公牛屁股后面,一个助跑,双脚蹬地,以一个跳跃拉弓动作,单手往着系着花束的牛角。   原来是这样。   酷,冲着东方人在数米内面对咆哮的公牛依然巍然不动的勇气,怎么也给掌声。   但,现在不是给给予掌声的时机,东方小伙的手还没成功够到花束,但拿到花束应该不成问题,第一排观众可以清楚看到东方小伙指尖已经触到了花束。   会成功吗?穿浅色上衣的青年还没正式表演呢。   只是,浅色上衣青年呢。 第88章 玻璃之城   当顾澜生的指尖擦过牛角上的花束时,戈樾琇相信在场至少有一半以上观众不希望顾澜生成功,因为,场上还有另外穿浅色上衣青年没正式亮相呢,说不定,那两位有着同样肤色的青年能给他们带来一场东方式的斗牛表演。   只是,宋猷烈去了哪里了?   像在回答她的问题。   公牛身形一侧,把宋猷烈的站位暴露了出来。   宋猷烈双脚垂直站立,左手别于背后,右手四十五度角扬起,和斗牛师引诱公牛身体腾空的手势如出一辙。   公牛前半身腾空,观众只能眼睁睁看着花束擦着深色上衣青年的指尖,升高。   这个高度已经不在人类能力所及范围内。   深色上衣青年早有准备,在公牛腾空时退至安全区域。   这一次,负责朝公牛发出冲击地是浅色上衣青年,他找了一个时间差,手轻轻拍了一下牛的臀部,再以站立姿势迎视。   这是能引发公牛愤怒的动作。   公牛怒及。   在公牛扑向浅色上衣青年时,青年一个侧身,双膝跪地利用腿部力量在红土上做出一个滑行动作,再利用身体的柔韧性平腰后仰硬生生从公牛肚皮底下穿过。   公牛扑了个空,发现着了道,无奈身躯庞大限制了它转身速度。   等公牛完成转身时,浅色上衣青年已经朝围栏最远端跑去。   愤怒的公牛怎么可能放过挑战他权威的人,把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启动,跨步,朝着浅色身影玩命狂奔。   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上四条腿。   “跑,跑,快跑,再快一点,宋猷烈,再快跑一点。”身体变得僵硬,唯有曲卷的拳头在收紧,收紧。   收紧到极致。   忘却了呼吸,眼睛紧紧盯得那抹在红土上狂奔的浅色身影,直到它变成一道白光,在那道白光后面,是公牛套着红色橡胶环的黑蹄。   那黑蹄朝那道白光扑去——   全场不约而同爆发出惊呼声,惊呼声史无前例。   大约,也就只有戈樾琇一个人发不出声音来,她已经不知道场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她只看到那道白光宛如一片叶子一般,飞向围栏。   全场掌声雷动,掌声也是史无前例。   有一双手在晃她的肩膀,一边晃着她肩膀一边说吓死我了,宋猷烈这个混蛋吓死我了。   很奇怪,她心里想的也是这句话来着。   宋猷烈,你这混蛋,吓死我了,你他妈的吓死我了。   那双手还在摇着她肩膀,那声音带着浓浓哭腔说我就知道他会没事,他可是诺维乔克。   这么说来,宋猷烈没事了吗?   瞬间,眼前一派清明。   那道白光幻化成穿浅色上衣的青年,他的身体贴在围栏绿色地带上,绿色地带代表的是安全区,依次是蓝色,蓝色地带代表公牛可攻击范围,最底下是红色,红色地带象征着危险。   被惹怒的公牛脚只能以不停蹬踏围栏来泄愤,玩命狂奔让它身体出现轻微透支现象,而宋猷烈则域按兵不动。   长舒一口气。   那口气刚落下,左边传来:“表姐,你也被吓坏了吧?”   侧过脸,戈樾琇就看到红着眼眶的张纯情,眼眶是红着的,额头处还有残留的汗渍。   张纯情叫她表姐,张纯情为什么要叫她表姐?真奇怪,也很讨厌,红着的眼眶更是讨厌。   戈樾琇拿开张纯情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很快,公牛开始了新一轮狂奔,这次引发公牛狂奔的是顾澜生。   顾澜生也不要命了。   只是,顾澜生在爆发力上比宋猷烈稍微欠缺一点,在扑向围栏时被公牛蹬倒在地,所幸,连番奔跑抵消了公牛的攻击力,再加上宋猷烈及时出现分散了公牛的注意力,顾澜生得以成功从地上站起,再朝公牛发出挑战。   两个疯子。   接下来,两个疯子的行为让现场观众都忘了公牛牛角上的花束,还以为这是单纯的表演模式,其目的是要让公牛臣服于他,或者是他。   相信,这天观看了这场斗牛的观众日后提起这个下午发生的,很多人都会如是形容:   我有幸看到两名东方人出现在斗牛场上,虽然不是专业选手但他们配合默契,最后,他们成功让公牛差点累趴在地上,对了,最后是穿浅色上衣青年拿走了花束,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他拿走花束时就像是蜘蛛人忽然间冒出从别人手上拿走早点一样,穿深色上衣的青年就慢上一点点而已,我感觉他手稍微长一点的话,拿走花束的人说不定是他了,但不管花到谁手里都无所谓了,因为过程十分的精彩。   公牛被训牛师带进围栏里,拿到花束的是宋猷烈。   那家伙,俨然是在炫技,拿花束姿势潇洒极了,贴在蓝色围栏处,像蜘蛛人,脚一蹬在空着以平衡姿态,轻飘飘摘走牛角上的花束,再以一个标准的体操运动落地动作,连人带花牢牢钉在地面上。   而顾澜生也不错,他的半个身体都挂在牛角上了,左手攀着牛角,右手去扯花束,都触到花束了,但宋猷烈的手从天而降。   最累的应该算是那只公牛吧?   公牛累,戈樾琇更累。   她可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那五分钟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一名精神病患者所能承受的。   宋猷烈是混蛋,顾澜生也不是好东西。   就为了那束花?   莫桑镇花多得是,随手一采,就可以一大捆。   这个时间点,她应该离开自己座位,不去理会那两人,然而,脚没动,眼睛直勾勾落在场上。   两位东方小伙最后的精彩表现让老迪恩都笑得合不拢嘴,他招呼镇长来到那两人面前。   斗牛赛已经结束,但有一个悬念还没揭晓呢,观众更是一个也没离开,他们应该很好奇,浅色上衣青年最终会把花交到谁手上,这花束可是来之不易。   老迪恩十分了解观众们的想法。   被问到花将会被送到哪位姑娘手上时,宋猷烈以沉默应答。   场面有些冷场。   坐在前排的一位长卷发姑娘忽然冲下看台,冲到宋猷烈面前,长卷发姑娘做了和爱丽娜一模一样的事情,让宋猷烈在她锁骨上签名。   签完名,长卷发姑娘从老迪恩手上一把抢走麦克风。   长卷发姑娘兴奋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我发誓,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东方人,我觉得我见过他,在报纸上在杂志上在电子媒体上,我发誓。”   长卷发姑娘这么一喊,有十几名女孩冲下看台,最先到达宋猷烈面前的几位女孩扯领口的扯领口,脱外套的脱外套。   保全人员一看局势有些控制不住,封锁了观众席。   最后走向宋猷烈的是穿石榴红颜色上衣的短发女子,细看,那是张纯情。   想必张纯情上前不是索要签名,而是想好好看看宋猷烈,伤到哪里没有?一切都是好好的吗?   只有用眼睛用手确认了才能放下心。   和宋猷烈的众星捧月相比,顾医生就可怜多了,问题是老迪恩现在还拉着他的手。   这要么就是老迪恩给眼前发生的一切弄傻眼了导致忘记放开顾澜生的手;要么就是还想来一次二人采访,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两名东方青年应该是互相认识的。   顾医生表现得也很不错啊,为什么就没姑娘朝他索要签名?   戈樾琇离开座位,指着顾澜生和保全人员说那是我朋友。   穿过围栏,脚踩在红泥土上,站在顾澜生面前。   皱眉,这家伙,像孩子王。   再去看看另外一个人,由于被女孩们团团围住,她只能看到他领口处,领口还算干净,哪里像顾澜生,红色粉末都沾到脸上来了。   一定是红色粉末沾到脸上,导致姑娘们没发现顾医生也有一张英俊脸盘。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顾医生因为没拿到花脸上表情有点失落来着。   戈樾琇今天穿的衬衫是宽袖摆,正好可以充当餐纸,用衣袖把顾澜生的脸擦拭得干干净净。   这样还差不多。   和靠近她的一位女孩要了笔。   入乡随俗,看来法国女人流行让人把名字签在锁骨上呢。   笔递给顾澜生,解开两颗衬衫衣扣,扯开衣领,敲了敲自己锁骨,朝顾澜生挑眉,意思已经明明白白的了:   先生,你表现太棒了,来吧,在这里签下你的名字。   顾澜生一动也不动。   再挑眉:少废话,快签。   “戈樾琇,花被你表弟拿走了。”顾澜生开口。   “顾医生,我脚酸。”   如愿以偿,顾澜生头俯下,俯向她。   如愿以偿,让顾澜生在她锁骨上签下名字。   “我保证,明天早上它还在。”冲顾澜生挤眼。   顾澜生触了触她头发。   下一秒——   金属所产生的尖锐声音让戈樾琇下意识间捂住耳朵。   紧接着——   宋猷烈的声音通过麦克风。   声线柔和,让人如沐春风。   让人如沐春风的声线在告诉全场观众:有一位姑娘陪他度过艰苦的时日,现在,这位姑娘从约翰内斯堡陪着他来到这里,他很感激她,他希望她能在这样美好的天气里拥有一个难忘的下午时光。   这个时刻,戈樾琇想不去看都难。   美好的下午时光。   会的吧,那位陪着他来到这里的姑娘相信很久以后都会记住这个下午,在一千多双眼睛见证下,那束递到她面前的花,虽然,花束已经不复之前娇美鲜艳。   但,那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地是,花是那个人送的。   张纯情红着眼眶,接过宋猷烈递上的花。   这个时间点,经历了提心吊胆的五分钟,再加上宋猷烈的那番话,从心里流淌而出的情感变成了和风旭日,张纯情手轻拍宋猷烈肩膀。   说:“混蛋,吓死我了。”   瞬间,红了的眼眶再次有泪水盈眶。   这光景,情真意切,浪漫至极。   宋猷烈安静站着,任凭张纯情的手掌轻轻拍打在他肩膀上。   戈樾琇也站着,呆看着。   “快去。”一个声音忽然间从心底里冒出。   “去做什么?”问。   “去从她手中拿走那束花。”   “我为什么要拿走那束花?”   “为什么要拿走那束话,这个还需要我告诉你吗?戈樾琇,那束花是你的。”   “你胡说八道,那束花在张纯情手上,怎么可能是我的。”   “……”   “那束花真的是我的吗?”   “……”   目光直勾勾落在张纯情手里的花束上,那个声音告诉她:那束花是她的。   是的,那束花应该属于戈樾琇的。   是属于戈樾琇的就不能在别人手上,即使!不是戈樾琇的,也得把它变成是戈樾琇的。   往前跨出一步,想跨第二步时手被拉住。   就这样牢牢地,被拉住了。   该死的,是谁?   眼睛找到拉住她手的主人。   该死的,这多管闲事的人是顾澜生。   直直看着顾澜生,顾澜生在看宋猷烈和张纯情。   眼睛是在看宋猷烈和张纯情。   话却是说给她听的:“戈樾琇,那种感觉我想我应该理解一点点,和那么漂亮的男孩一起长大,有幸,你比他早来到这个世界几个年头。”   “就因为这几个年头,你觉得差遣他去为你跑跑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次是让他去甜食店,下次是去玩偶店,让他陪你去滑冰室,去逛游乐园。高兴了搭上帐篷连夜排队给他买漫威珍藏品都没有问题,一不高兴了冲着他叱喝怪你怪你都怪你。好奇的年龄段让他假扮你男友一起到酒吧去,商量谁负责偷家人的身份证到成人用品商店去,拿出偷到的身份证给服务生说你们只是代替跑腿的。”   “如愿以偿拿到成人杂志,美滋滋翻开几页,切,也不过如此,不穿衣服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刚想把杂志塞给他时又想起什么,拿着杂志在他面前晃动说小子,这没什么好看的,怕他不听你的话,再以凶神恶煞般语气警告,你现在年纪还小,这东西你不能碰。”   还说一点点,一点点能说出这么一番长篇大论来吗?都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比她知道的还要多,懂得的也比她多。   “戈樾琇。”   “嗯。”   “那小子不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糊弄得了了。”   宋猷烈可没那么容易糊弄,他想法多的是,目光落在宋猷烈脸上。   “戈樾琇。”   “嗯。”   “帮你偷身份证,陪你去成人商店买黄色书刊的漂亮小子已经长大了。”   这么一看,还真是。   “也许,你现在只是还不习惯他给别的姑娘大献殷勤,明明,那小子昨天,甚至于前一小时还跑到对街去给你买甜鸡蛋饼来着。”   是那样吗?会是那样的吗?   也许吧。   要知道顾澜生懂很多;要知道顾澜生有很多朋友;顾澜生的手机号有时像解决问题热线;谁要是碰到难以决定的事情找顾澜生都能有不错的效果。   也许,听顾澜生的没错。   现在,她只是还不习惯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漂亮小子在她面前给别的姑娘大献殷勤。   只是呢,现在她状态有点不好。   因为呢,眼眶里的泪水快要拦不住了。   “顾澜生。”   “嗯。”   “我得到洗手间去一趟。”说。   低着头,谁都不看。   斗牛场的洗手间她路熟得很。   洗手间几天前才装修好,因条件有限是男女共用式。   反锁上门,背靠在门板上,睁大眼睛,任凭眼泪自己一个劲儿从眼角掉落,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像张纯情一样,弄红自己的眼眶了。   女友眼眶是红着的,表姐眼眶也是红着的,很奇怪不是吗?   为什么是女友呢?顾澜生的话已经很明显了。   即使现在不是女友,以后也将会是女友吧,即使不是张纯情,也是会是别人。   虽然,宋猷烈没帮她偷过家人身份证;没陪她去成人商店买黄色杂志,但他是陪她一起长大的小子没错,就像小姨那时说的:阿烈总会有一天遇到别的姑娘。   这世界上的人们都是那样生活着的。   不哭,不哭,戈樾琇不要哭。   你只是不习惯那漂亮小子在别的姑娘面前大献殷勤而已。   是的,就是那样。   睁大着的眼睛还在一个劲儿掉落下泪水来呢。   现在,她得想办法制止这眼泪。   斗牛赛很快就结束,到时要用到洗手间的人应该不少,而且来时,老迪恩还特意交代她得回去拍合照。   戈樾琇还没想到如何制止住眼泪的法子,就有人敲响了浴室门。   吸气。   门外那人继续敲着门板。   再吸一口气,问:“您能再等一下吗?”   “咚咚咚,咚咚咚!”   深深呼出一口气,抹了抹脸颊,打开门。   门也就打开一个小缝隙,那只脚就伸进门里,深色球鞋,球鞋上满是红泥土粉末,裤管的更多。   心里一慌。   目光顺着裤管往上。   想关门为时已晚。   门被大力顶开。   经受不住那力道,后退半步,借着这个时机,他单手拽住她,另外一只手推着门板。   “砰”一声。   门结结实实关上。   “宋——”   下一秒,背部被死死抵在门板上,与此同时,唇被堵得严严实实,熟悉的气息和着红泥土味抵达她的五脏六腑。 第89章 玻璃之城   洗手间门被结结实实关上。   下意识间,戈樾琇惊呼:“宋——”   下一秒,背部就被死死抵在门板上,与此同时,唇被堵得结结实实,熟悉的气息和着泥土味扑面而来。   想去反抗的手被宋猷烈单手高举钉于门板上,别开脸想去躲避,他如影随形,几个回合,他成功撬开她的牙齿,以最为凶悍的力道牢牢缠住她的舌尖,瞬间,脑子被抽空,这光景,从她离开约翰内斯堡后就常常出现于她梦里头。   有没有可能,这也是一场梦?   不然……不然,他刚刚明明才把花交到张纯情手上,怎么一下子就出现在这里了?而且,开始出现时和梦里出现时一样,都是一声不吭,不说话,一个劲儿吻她,把她吻得晕头转向。   是的,现在她不是晕头转向是什么?   脚尖是她自己踮起的,唇是她乐意热烈奉献的,在唇齿交缠间背部屡次离开门板,又屡次被压回去,手紧紧缠住他后颈,整个身体挂着他,辗转,辗转,无视他从衬衫底下溜进去的手,反正这是一个梦,是梦就没关系,一直到从锁骨处传来奇异感,那会是什么呢?   思索间,从锁骨处传来阵阵疼痛。   这疼痛感很真实。   真实到她忍不住低呼“疼。”   他没理会她,从锁骨处传来的疼痛感更甚,就好像要把她那层皮刮下来似的,宋猷烈在干什么,他这是想干什么,刚刚明明吻得好好的,“疼——”低低叫出,怎么还……“疼,宋猷烈,住手。”   “疼,宋猷烈,住手。”这是她的声音。   这声音清晰到让戈樾琇怀疑自己现在不是在梦里。   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天花板上,天花板油漆一看就是近阶段漆上的,看着有些熟悉,想起来了,这是她和爱丽娜一起完成的。现在她就在斗牛场的洗手间里,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来到墙角处,而那件灯笼袖衬衫也不知道何时被褪至臂弯处。   低头,之前顾澜生留在她锁骨上的签名已然无任何痕迹,取而代之地是,被大力刮擦后留下来的通红浮肿,以及阵阵灼痛感。   灼痛感在提醒戈樾琇,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宋猷烈背靠在卫生间门板上,距离她也不过一步左右,也就头发稍微凌乱一点,其他的和他呈现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一般无异,他正慢悠悠从外套里拿出烟和打火机。   站在墙角处,腿还在微微颤抖,由他制造出来的那拨情潮还在,狭隘的空间涌动着的说不清道不明,摸索着把一颗颗衬衫衣扣扣上,扣完衣扣,呆呆看着他。   点上烟,很快,青色烟雾淡淡散开,宋猷烈的面孔隐藏在烟雾里头,他在看着洗手间唯一的通风口,尼古丁味飘开,老迪恩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断断续续传来,这次是为莫桑镇的橄榄油打广告。   那根烟抽完,轻飘飘扫了她一眼,宋猷烈往洗手间门口方向。   伸手,拉住他。   拉住他,说宋猷烈你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情。   “什么事情?”他问。   低着头,说:“我要你道歉。”   刚刚,她可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顾澜生留在她锁骨上的签名被他擦干净了,吻也吻了,相信只要她现在解开衣扣,那留在身上的指印会一一告知他们刚刚做了什么。但,总得去尝试做些什么,按照这个世界人类一代一代留下的规则。   只要他道歉了,她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这道歉更像是一种形式:什么事情是对的,什么事情是错的。   回应她地是嗤笑声。   “戈樾琇,该道歉的人是你,你可是让宋猷烈在这个下午当了一回坏人,当把那束花交到张纯情手里的那一刻,宋猷烈变成了他最看不起的那款坏人,这得怪你,那时你只要坐在看台上,那束花说不定会到了全场任意一个人手里,但绝对不会到张纯情手里。”宋猷烈说。   死死拉住他,说宋猷烈道歉。   “疯子。”他冷冷说到。   视而不见,听而不听。   开口:“道歉。”   “道歉?是要为弄掉你那个恶心的签名道歉呢,还是……我的表姐,还是?要为吻你道歉,要为摸你而道歉,嗯?”他如此轻易就挣脱开她的手,双手抚上她脸颊,嗓音低沉魅惑:“还是,要我为把你这张脸弄得红扑扑的而道歉?”   混蛋!宋猷烈你这个混蛋去死吧!   本应该是骂他来着。   但——   “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来着。”这解释还真是够愚蠢。   “是吗?”   “我刚刚真的以为是在做梦来着。”   “梦?是表弟如何偷偷跟在表姐身后,进了洗手间,在洗手间里,表弟是如何把表姐的脸弄得红扑扑的梦吗?”他附在她耳畔,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嗓音,“如果进去了,这个梦就更加刺激了,嗯?”   僵立在那里。   那股气息从她耳畔褪去。   紧紧握住的拳头松开。   是宋猷烈的错,是宋猷烈把特属于一名精神病患者的潜能唤醒,戈樾琇在发病时力气总是很大。   “啪——”   掌声清脆。力道也是史无前例。   还没等她享受到这清脆的掌声,她就看到他高举的手掌,正以铺天盖地之势头朝她脸颊而来,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眸眸底里有疾风骤雨。   这下,要完蛋了,也好,打完那一巴掌她就后悔了,他若是还给她一巴掌就扯平了。   但愿,他下手能轻一点,她怕疼。   闭上眼睛。   戈樾琇没等来巴掌声响起。   下颚被动往上扬。   宋猷烈牢牢捏住她下颚:“戈樾琇。”   一颗心在抖嗦着,眼睛死死闭着。   “戈樾琇,其实,真正疯的人是宋猷烈,在疯狂着的人一直是宋猷烈,骄傲和自尊都不要了,就只要戈樾琇,眼睛里也只看到戈樾琇,红红的嘴唇黑黑的头发总是在眼前晃动着,这一刻想伸手逗她一下,比如捏捏她的脸颊,比如扯一下她的头发,下一刻,想把她往墙角处挤,想让她红红的嘴唇只说话给宋猷烈听,想把那颗黑黑头发的头颅按在宋猷烈怀里,说戈樾琇听话,说戈樾琇别走。”   笑。   是能一举撬开她眼帘的悲伤笑声。   掀开眼帘,想去看他。   再一次,下颚被动扬起。   眼睛只能看到天花板。   宋猷烈还在说话,声音不大。   “嗯,戈樾琇总是很有本事,四个前夫再加上一个顾澜生,很会做酸菜包子的顾澜生,对于戈樾琇而言意义特殊的顾澜生,让宋猷烈去救顾澜生对于戈樾琇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把顾澜生带到外公生日会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当着宋猷烈面前搂搂抱抱那没什么,让顾澜生一早出现在戈樾琇的房间里更没什么,只要心里快活就行。”   “可,戈樾琇快活了,宋猷烈却不快活,那女人太没心没肺了,累,戈樾琇那女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一个男人喝掉女人剩下的酒是为了能制造暧昧感,一个男人一大早出现在一个女人房间里为的是饱眼福和博取好感。”   “好了,接下来,戈樾琇和顾澜生还勾肩搭背去看斗牛赛,脚步不由自主来到斗牛赛场,直到坐在座位上,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斗牛赛只是一群荷尔蒙发达的家伙制造出来的无趣赛事,三分之二比赛下来,谁参加了比赛,场上公牛有几只一概不知,就只知道顾澜生一直在和戈樾琇咬耳朵,两位大龄青年男女的肉麻劲一点也不输正在谈朋友期间的初中生,幼稚程度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看着让人烦。”   “似乎,那两人还觉得不够幼稚,顾澜生离开座位的原因很容易猜,无非是想耍耍酷,比如和之前那些荷尔蒙发达的家伙们一样,把花递到戈樾琇面前,再来一段自以为是的漂亮话,到时,那个小疯子肯定会很得意,在虚荣心这方面上,小疯子总是来者不拒。”   “不,不不,宋猷烈怎么也不能让那个小疯子得意,为了不让那个小疯子得意,宋猷烈怎么也得做点事情,比如说阻止顾澜生得到那束花。”   “多傻,不知不觉中,脑子里想着,从顾澜生手中夺走花的动作一定要很潇洒,拿花的落地动作也一定要漂亮,因为……因为戈樾琇在场上看着呢,那个小疯子会因为宋猷烈拿到花,会因为宋猷烈的落地动作做得漂亮和现场观众一样,给予掌声吗?”   眼睛看着天花板,戈樾琇想,当时她给予掌声了吗?   好像没有,周围的人都在鼓掌,掌声大得都要把整个斗牛场淹没了,当时还有一个人推她,说就剩下你一个人没鼓掌了。   “戈樾琇,我猜,那时,你一定是全场最为安静的那个人,对吧?”他问她。   好像是。   宋猷烈笑,笑得她的心一抽一抽的。   “没有掌声不要紧,但,为什么,你连眼睛都瞎了,你看不到宋猷烈,你看不到拿到花的人是宋猷烈。”   拿到花的人是宋猷烈,她是知道的,为什么当时就不肯上前去呢,的确,他拿到花时的动作做得潇洒极了,一气呵成。   “戈樾琇,拿到花的人是宋猷烈不是顾澜生。”   他松开了她。   那一刻,她急于想去看他的脸。   但,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像回到年少时光。   那个背影以沉默,以决绝在她和他之间拉起了厚厚屏障。   伸手,想去触摸他。   甚至于想投入他怀里,和他说我什么都不要了。   指尖还没触及他衣摆。   他说:   “以后不会了,这是宋猷烈最后一次为戈樾琇发疯犯蠢,宋猷烈也没多余的精力为戈樾琇发疯犯蠢。”   一慌,想去触及他改成去拉住他手腕:别,我不要……   然而,嘴角却是紧紧抿着的。   唯有紧紧拉住他的手,就希望他知道他明白。   “还想再来一巴掌吗?”他问。   无力松开手。   就这样……   她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眼睁睁看着那扇洗手间的门关上。   傻瓜,傻子,混蛋,就不能回头看我一眼吗?   回头了,你就知道不仅是你一个人在发疯犯蠢了。   他走了,宋猷烈走了。   那她现在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   呆呆站着。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敲门声响起。   心里一紧,可是他,可是他回来找她了?回来找她,拉着她的手说着土气的话,说戈樾琇我们走吧,我们一起去一个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好,好,我跟你走。”嘴里喃喃自语,脚步跌跌撞撞。   打开门。   那束冷风迎面而来。   不是。   不是宋猷烈,是顾澜生。   闭上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   睁眼,问顾澜生你也想上洗手间吗?   “不是,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掉进马桶里。”   顾澜生是受了镇长的嘱托,把她带回去拍合照,她可是这个斗牛场维修人员之一。   那天,有五十六人参加合照。   他们站在第二排,戈樾琇和顾澜生一起站在最左边,宋猷烈和张纯情一起站在最右边,中间隔着十四个人,张纯情手里拿着花。   合照会被送到阿帷尼翁的影像加工中心制作成照片,再之后放进莫桑镇博物馆的大事件记录版块,被永久保留下来。   不久之后,外公收到了照片,拿着老花镜,把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说坨坨你怎么哭丧着一张脸,说完坨坨,又说阿烈,自言自语说阿烈左边脸颊是怎么了?“被牛尾巴拍到了”她和外公说,这也是宋猷烈在拍照前的说法,发现宋猷烈左脸颊不对劲地是爱丽娜,爱丽娜说英俊的客人你刚刚可是去调戏了那家姑娘?“你猜得没错。”“那她一定长得非常漂亮了?”“这我倒是没注意,我只注意到它头上长角了。”   这是后话。   五十六人中最先离开斗牛场的是张纯情和宋猷烈,戈樾琇和顾澜生最晚离开。   没有沿着来时的道路,而是往郊外的乡间小路,乡间小路只能容纳一个人身位,拿着花张纯情走在宋猷烈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悠闲散漫,和来时的匆匆忙忙形成鲜明对比,乡间小路很美,现在又不赶时间,张纯情很乐意享受这样的状态。   让张纯情暗地里高兴的,是宋猷烈先放慢脚步。   张纯情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去看手里的花束了。   从宋猷烈手中接过花束时就像在做梦一样,直到现在,张纯情还在心里忍不住怀疑,手中的花束是不是真实的。   触了触花瓣,是实物来着。   傻傻笑开。   是实物了,就代表宋猷烈那时说的话都是真的,宋猷烈说谢谢她陪他度过艰难的时日,谢谢她陪他来到这里。   相信,许多年后,再回想起这个下午,那黄得趋近于红的泥土颜色、那些注目、那把花递到她面前的英俊青年都永远不会褪色。   当然,还是手里的花束。   虽然,花束花瓣大部分都变成皱巴巴的了,但不妨碍张纯情对它的喜欢,她已经想到如何把它保留下来的法子了。   她要把它制作成为干花,放在房间最为明亮的所在。   乡间小路除了流水声,就只有她和他的脚步声。   一条半米宽的溪流顺着小路延伸,溪流边水草葱翠,水草横在溪流和小路之间,像一条青色飘带,不计其数盛开的野花成为青色丝带的缤纷点缀。   眼睛顺着流水飘向天际,绕了一圈落在前面的人身上。   也不知什么时候,宋猷烈从背对着她走,变成面对她倒退着走,脚步在倒退,那双眼眸在瞅着她。   两人间距离不到五步。   那声“张纯情”他叫得很柔和。   冲着他笑了笑。   “张纯情,就那么喜欢么?”他问。   “什么?”半挑起眉头。   宋猷烈指了指她手。   现在她手里拿着花,晃了晃手里的花,问是花吗?   宋猷烈点头。   再次看了一眼花束,眉开眼笑,说当然。   宋猷烈停下脚步。   不仅停下脚步,还快步朝她走来,问也没问,就从她手里夺走花束。   下一秒,花束落入了溪流中,流水托着花束缓缓顺着水流,水流正往着和张纯情相反的方向。   宋猷烈忽如其来的行为让张纯情有些发懵。   回过神来,脚步急急往花束方向启动。   手被拉住。   “宋猷烈,你想干什么?”眼睛跟随着逐渐被带远的花束,恼怒问着。   “张纯情,看着我。”   静寂乡间,那声线像徜徉于田园的青草味,让她的双眼忍不住想去追寻。   目光从流水收回,缓缓抬眼。   他眼神清澈。   说:“不真诚的,有目的性的东西丢掉没什么好可惜的。” 第90章 玻璃之城   静寂乡间小路上,只有宋猷烈和张纯情两个人。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清澈。   缓缓说:“不真诚的,有目的性的东西丢掉没什么好可惜的。”   不真诚的,有目的性的东西丢掉没什么好可惜的?可是……说那被丢进水里的花?如果是的话,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在斗牛场说的话也是不真诚,怀有目的性的。   映在他瞳孔里的那张脸因这个想法逐渐泛白。   从他手上接过花束总觉得是在做梦,原来是这样,一切来得太忽然,对她的一番话,忽然交至她手里的花束。   那时,她还以为……还以为是自己红红的眼眶落入了他的眼里心底。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只是眼睛却是恋恋不舍看着正在水上跌跌撞撞的花束。   “张纯情。”   木然应答。   “在这里等我。”   “好。”目光一点也不想从那束花收回,很快,它就会被水流带走,消失在她视线范围内。   一抹修长身影和她视线范围内,宋猷烈这是在干什么?   宋猷烈的脚步在移动,眼睛在寻找,手也没闲着,摘下红色花朵,接下来是紫色的,蓝色的也有了,黄色白色……   握在他手里的花逐渐成规模。   递到张纯情面前的花束比被丢到水上的花束还要大,颜色更是五彩缤纷,每一朵花都带着淡淡的幽香。   没去接。   他说宋猷烈很高兴和张纯情一起乘坐AF865航班,从约翰内斯堡来到这里陪爷爷庆生,宋猷烈也很荣幸能陪着张纯情到尼斯去,给张纯情的妈妈庆祝生日。   “这话是真诚的吗?”问。   “是。”   “那这束花也是真诚的吗?”   “是的。”   看着宋猷烈被溪水打湿的裤管和鞋。   那束花再朝着她递近。   “希望张纯情能在这个下午收获快乐时光,真诚的。”宋猷烈说。   这话还算中听。   接过花,低头。   可真香。   还是继续之前模式,宋猷烈在前她在后,两人在乡间小路上走着。   这会儿,张纯情已不再关心那被流水冲走的花束,到底何谓不真诚,别有目的又是指什么,她都不再关心,她只关心现在握在手里的花束。   她确信,手里的这束花是真诚的,是宋猷烈真诚想表达:很高兴张纯情和他一起来到这里。   而且……   低头,嗅了嗅。   花香浓郁。   而且,花是宋猷烈亲手采摘的,每一朵都由经他手,每一朵都蕴含着:希望张纯情能度过一个快乐的下午时光。   眼前嘴角。   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被宋猷烈落下一段路程。   刚刚还说感谢呢,现在光顾一个人走了,她可是客人,天色正逐渐暗沉,加快脚步,大喊:“宋猷烈,等等我。”   戈樾琇一回到家,就听到外公问她阿烈怎么没和她一起回来。   很明显,宋猷烈还没到家。   冲着外公眨眼,说外公阿烈说不定现在在做你高兴的事情呢,笑嘻嘻,拉长声音:“比如……比如找一个不被打扰的所在,和May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庆生会七点举行,作为寿星公的外孙女她得比宾客早到半个钟头,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掉头,笑意瞬间凝结于嘴角,但却是结结实实撞上顾澜生的视线,真累,正常人的世界简直是危机重重。   只能,再挤出笑容,冲着顾澜生做出我回房间的手势。   回到自己房间,翻开手掌。   手掌心里头一片火辣辣的,就仿佛,那声巴掌声刚刚落下。   额头抵在房间门板上,她都快要窒息了。   庆幸地是,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在准备离开的行李了,而那个时候宋猷烈已经和张纯情在尼斯了。   七个小时后,外公的庆生会就结束了。   还有七个小时。   现在,她所要做到地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笑容要亲切举止要端庄言语要得体。   打点好一切,戈樾琇站在全身镜前。   镜子里的那个模样应该是外公想看到的吧?旗袍款式主打简洁淡雅,珍珠白底色配上以油画笔触勾勒出来的几何图案,典雅中不乏俏丽。   那天试装时,外公就在一边,老头子打包票说到时候坨坨肯定会迷倒一大堆人。   可惜,今晚到场嘉宾平均年龄为五十三岁。   让她把孩子们的爷爷迷倒不成,戈樾琇对着镜子耸肩。   镜子里的人状态不错。   但她在心里清楚,那都是化妆品的功劳,她今晚厚着脸皮用了适合二十左右年龄段的腮红和唇彩。   为了搭配旗袍,她付给了阿帷尼翁一位编发师一千两百欧让她来一趟。   编发师心灵手巧。   头发左右两边四条麻花细辫,没编的头发倚靠着细辫盘成不对称双丸子头,一颗颗小小的珍珠看似随意地镶在麻花细辫上,珍珠光和黑发墨色相互辉衬,视觉效果还可以,最重要地是能凸出了老头子一起强调的东方佳人韵味。   编发师拿着一千两百欧,离开前,不无得意说:亲爱的,你看起来就像是罗马时期偷偷溜出皇宫去参加游园会的公主。   站在镜子前,戈樾琇把自己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是那种教养很好的大家闺秀模样。   如果,那位大家闺秀脸上能多一点表情就好了。   伸手,食指抵住自己嘴角,顺着上弦月弧线。   镜子里的大家闺秀笑了。   一、二、三、四……   是八颗牙齿没错。   好了,可以出门了。   戈樾琇打开房间门。   距离庆生会还有二十分钟,工作人员在清理庆生会现场,戈樾琇稍微打听了一下,得知宋猷烈已经回来了,现在应该在换礼服。   那就好,今晚阿烈和坨坨都要在外公身边。   围绕着橄榄园地数十米长用白色透明材料搭建的休憩区,工作人员正在橄榄园进行清场工作。   多数嘉宾已经来到休憩区等候,白色帆布材料临时搭建的中东帐篷为会客区。   十分钟前,农庄来了一名特殊客人,这名特殊客人为目前正在阿帷尼翁度假的法国外长,这位法国外长带来了鲜花和西班牙火腿。   外公和法国外长现在在会客区。   一拉开帐篷门,戈樾琇就眉开眼笑,贺知章今天穿得是她在集市挑的法国南部民俗礼服,领口花花绿绿的,看着十分的喜庆。   只是……穿着民俗礼服的外公和穿得十分正规的法国外长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有点像民间艺人在接受大人物的表彰。   看看,连莫桑镇镇长都穿着正装。   心里懊恼了起来。   要是知道法国外长也会出现,她就不一个劲儿撒娇让外公在生日会上穿她给他挑的衣服了。   帐篷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戈樾琇在互联网上看到法国网民总是很热衷于拿他们外长的鼻子开刷,“我打赌它大得杯子都装不下。”“拿它炖一锅蘑菇汤绝对没问题。”诸如此类言论层出无穷。   这么一看,这位鼻子还真大。   在忽然安静下来的氛围中。   用法语轻声问:“我是否打扰到你们?”   外公笑而不语。   “是你的美丽让我们忘了语言的功能。”大鼻子外长如是告知。   她就知道会这样,法国佬们在奉承女人上很有一套。   戈樾琇得意冲着外公眨眼。   帐篷门再次被拉开。   这次进来的是宋猷烈。   宋猷烈穿着和她同色礼服,她的是旗袍,他的是双排扣修身西服,油画几何元素用在领结上,头发打着发蜡斜斜往后梳,五官轮廓用绝美一词形容毫不夸张。   看得戈樾琇都忍不住想给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小子来一曲香颂:那个曼妙的人儿啊,今晚要揉碎多少女人芳心。   如果说,她是罗马时期偷偷从皇宫溜出来参加游园会的公主,那么,他应该就是罗马时机坐在金色马车上的王子,沿着繁华街道,街道两边挤满民众,姑娘们尖叫着把鲜花撒在了街道上,为的是能让马车上的王子看上一眼,然而,姑娘们只看到马车车轮碾过鲜花往着金色殿堂方向,那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没往街道两边看过一眼。   恍神,依稀间,戈樾琇想起雨夜的那个梦,梦里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管她叫妈妈,管她叫妈妈的孩子很像一个人。   像眼前的这个人。   周遭安静极了。   恍神间,手被扯了扯。   是外公。   外公在她耳边低声问坨坨你也看呆了吧?   “什么?”   “阿烈。”   “啊?”   “你刚刚一直在看阿烈。”   “啊?”   “坨坨你也很不错,外公发现阿烈刚刚有几次也在看你。”   手一抖,快速挣脱开外公的手,心里慌成一片,是不是外公看出了什么?   “怎么了?坨坨?”外公表情略带讶异。   冷静,冷静。   深深呼出一口气,宋猷烈现在正在和法国外长交谈。   调整好脸部表情,眯起眼睛看着宋猷烈,在外公耳畔咬着耳朵:“外公,我好像要被阿烈迷住了。”   “外公也是。”老头子乐呵呵说着。   迅速变脸,粗着嗓门:“那我呢?”   “看着自己外孙女看得都忘了说话,算不算是被迷住?”老头子一本正经说着。   这还差不多。   在外公把她和宋猷烈介绍给大鼻子外长时,介于她和宋猷烈穿同款礼服,戈樾琇觉得这有点像是在介绍自家的双胞胎。   想不到,大鼻子外长也有同样的感觉,那位一脸羡慕和外公说:您的外孙女和外孙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漂亮得让人爱不释手的双胞胎。   显然,大鼻子外长的话让老头子很受用。   暗地里瞪了外公一眼,当时,外公没告诉她也给宋猷烈准备了礼服。   小时候,重要日子,裁缝总是会为她和宋猷烈准备款式颜色差不多的礼服,导致很多人见到他们时都把他们往龙凤胎那里想。   逐渐逐渐,她会拒绝和宋猷烈穿同色礼服,避不过就闹。   显然,外公没把这些忘记。   “不高兴了?”外公问。   抿嘴。   他和她说,外公很怀念小时候的坨坨和阿烈。   看着自己的手,戈樾琇想,如果能再回到小时候,她还会在那个盛夏无眠的夜晚,打开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房间吗?   她自己也没答案。   低声和外公说,礼服很好。   “坨坨。”   “嗯。”   “外公很高兴。”   “我知道。”   逮了一个空闲时机,戈樾琇看了一眼宋猷烈左脸颊,她留下的巴掌印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就好,那就好。   外长和管家离开帐篷,更多的人来到帐篷里,给予外公拥抱祝福,张纯情也出现了,穿着红莓花图案及裸裙,配上一头短发十分娇俏;顾澜生也出现在帐篷里,顾医生今天在着装上显然也花功夫了,白衬衫配休闲西装,头发也打了发蜡,随性儒雅。   今晚主持庆生会地还是老迪恩。   嘉宾们一一入场,乐队等在表演台上,民俗纪录片摄制组打开了摄影机。   六点五十五分,老迪恩和到场嘉宾们表达感谢,麦克风到了镇长手里。   镇长和到场嘉宾分享了莫桑镇橄榄油荣获世界农产品食用油种类的一等奖喜事。   逐渐,通过麦克风传到帐篷里的声音越来越远,戈樾琇脑子里就只剩下稚气的孩子声音。   孩子的声音在叫着……叫着“妈妈”,心里急坏了,那声音怎么赶都赶不走。   孩子的声音怎么赶都赶不走,眼睛这个时候也不听话了,一个劲儿往一个方向,那个方向里有外公和宋猷烈。   现在,帐篷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七点一到,他们就会一起走出帐篷。   幸好,帐篷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幸好还有一个外公在。   因为外公在了,她的脚步才得以约束,不去走向宋猷烈,不然……不然接下来不听话的就是脚了。   脚走向他,把心里话一股脑倒出来,说宋猷烈我在编发时就后悔了,后悔在斗牛场那里,没挡在那扇门前,不让你走。   不让他走,那要干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   宋猷烈在和外公低声说话,看都不看她一眼,偶尔目光往她这边飘,也是非常平淡,平淡得就像她只是来到这个帐篷和外公表达祝福的嘉宾。   她受不了这个。   受不了。   是因为张纯情吗?   当张纯情进入帐篷里时,她偷偷观察过她,眼神明亮极了,眼眸里有盈盈柔情,眼角一飘,往着宋猷烈的方向,一触及嘴角扬起。   分明,那是陷入恋爱中的状态。   之前没有的,之前张纯情脸上没出现那种表情的。   是不是,宋猷烈允诺了她什么。   宋猷烈,是不是你允诺了张纯情?   不行,不能,不可以。   要知道,她现在心里很慌张。   这慌张来自于张纯情明亮的眼神,扬起的嘴角。   忽地,眼前就只剩下一个人,只剩下了宋猷烈。   外公找不到了,就只有宋猷烈。   一时之间,戈樾琇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幻。   脚再也约束不住。   往前,往他。   脑子里,长得像他的孩子在叫着“妈妈”,眼睛就只有他一个人,脚步在往着他的方向。   一步,一步。   终于,手触到了他。   直直看着他。   她的嘴巴要说话了,会说些什么连戈樾琇自己也不知道。 第91章 玻璃之城   灯光效果把白色帆布帐篷衬托得就像是一个暖色玻璃球,这个暖色玻璃球里就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只有戈樾琇和宋猷烈。   脑子里,长得像他的孩子在叫着她“妈妈”,眼睛就只有他一个人,脚步在往着他的方向。   一步,一步。   终于,手触到了他。   直直看着他。   蠕动嘴唇,想问他宋猷烈我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孩子在叫我妈妈,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坨坨。”近在咫尺的声音,细听,这声音透露着讶异。   原来,外公没有忽然不见了。   额头沁出细细的汗,但同时心里也大大松下一口气。   手迅速收回。   倒退一步,埋怨:外公阿烈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可不是,两人一直在商量着事情,也不让她参与,再怎么说她也是宾客眼中东道主之一。   “阿烈,坨坨生气了。”外公乐呵呵和宋猷烈说。   宋猷烈淡淡看着她,微微笑:“表姐,你今晚更适合当花瓶。”   表姐叫得可真自然。   恍然想起,宋猷烈这是第一次在至亲面前称呼她为表姐,似乎,外公也意识到这件事情,侧过头去看宋猷烈。   上前,去拥抱那个叫做贺知章的老头子。   老头子好像越活越小来着,现在贺知章是小号的贺知章,额头有皱纹若干,看报纸也得倚靠老花镜,骑自行车爬两百公尺海拔的山到半程时得休息十分钟,年轻时代的外套现在穿在他身上变得像弟弟偷穿哥哥的正装。   老头子是真老了。   拥抱,亲吻着他脸颊:外公,生日快乐。   深深鞠躬:   “外公,对不起,以前让您操心了。”   七点整。   在老迪恩的天花乱坠中,今晚的寿星公缓缓走出帐篷,和他一起走出帐篷的还有那对很像龙凤胎的外孙和外孙女,摄影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刻。   嘉宾、老友们一一上前送上生日祝福。   一场带有浓浓法国南方乡村特色的庆祝派对在萨克斯单人独奏中徐徐拉开。   橄榄园效仿乡村俱乐部风格,一米高的铁枝干沾着圆形桌板,桌板上摆满了南方特色食品和酒水,客人们围着圆桌板一边品尝美食一边看表演。   戴着礼帽的杂技艺人穿梭于宾客中,和意大利女士逗着乐,眨眼又串到马赛先生面前,道具玩得飞起,眼看要砸向谁的头头部,惊呼阵阵,惊呼声还没落尽道具像是长了眼睛飞到艺人的手上,耍着道具新一轮逗乐又走起。   外公、镇长和法国外长一个桌位;戈樾琇和顾澜生以及宋猷烈还有张纯情一个桌位,一名戴着拿破仑帽的艺人来到他们面前,说他会魔术表演。   “那么先生,您能给这两位女士变出玫瑰花来吗?”顾澜生问。   杂技艺人手挠着帽子,一脸为难表情。   忽然间,艺人一声叱喝。   等大家回过神来,艺人的手已经离开帽子。   一红一白的玫瑰花在他手上怒放着。   张纯情欢呼一声,红色玫瑰花递到张纯情面前,和红色玫瑰花一起的还有赞美:你一看就是一位热情善良的姑娘。   “而你……”艺人把白色玫瑰花递到戈樾琇面前,“你就像这朵白色玫瑰,纯洁美好。”   看来,中国男人得和法国男人多学学怎么称赞女人。   说了声谢谢,接过玫瑰。   “戈樾琇。”顾澜生凑到她耳畔。   “嗯。”   “我今晚好像还没夸过你漂亮。”   这家伙,说得好像是每天都夸她一样,顾澜生夸戈樾琇漂亮次数扳指头数都可以数完,夸戈樾琇的次数不多,贬戈樾琇的次数可不少。   给了他一个白眼。   “戈樾琇。”   “嗯。”   “戈樾琇今晚真漂亮。”   懒懒说了声谢谢。   “今晚,表姐像公主,表弟像王子。”顾澜生说。   看了宋猷烈一眼。   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还真像顾澜生说得可真像王子,还是一位高傲的王子。   高傲的王子正沉浸在萨克斯单人独奏中,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姿态,偶尔才会和女伴来一下眼神交流,其他的似乎都无法落入他眼中。   可真愁人。   只能给了顾澜生一个无奈表情,低声和他说我表弟比较慢热,等你和他混熟了会好点。   听听,这像不像出自一位表姐之口的言论。   当触及来自左上侧视线时,戈樾琇一呆,下意识间站直身体,这样一来,她看起来就不像挨着顾澜生靠着了。   刚刚,宋猷烈看她的眼神很淡,淡也疏离。   不久之前,他还叫了她“表姐”。   垂眸,浅浅啜了一口酒。   萨克斯单人独奏结束。   接下来是华尔兹时间。   穿着民俗礼服的寿星公一派风流倜傥模样,说要请全场最美丽的女士跳一支舞。   现场宾客很配合地做起翘首以待的表情:到底,谁会是全场最美丽的女士呢?   贺知章把手伸到了戈樾琇面前。   在全场的注目下,做出受宠若惊的夸张表情,缓缓把手交到外公手上。   乡间夜幕下,一盏一盏细细碎碎的霓虹把橄榄树装扮得像是刚从银河系漫游回来,枝干树枝沾满了星光。   舞步绕着橄榄树,或前或后退,再来一个旋转,从这颗橄榄树绕到那颗橄榄树下,她说外公你都快要把我绕晕了。   “戈樾琇。”她的舞伴语气无奈。   等等,外公怎么和顾澜生一样叫起她戈樾琇来了,而且叫她的声音也很像是顾澜生。   后仰的身体被拉回,和拉她回来的人面贴面,定睛一看,还真是顾澜生。   “戈樾琇,你这个酒鬼。”顾澜生以嫌弃的语言。   戈樾琇想起了了,她是喝了一点点酒,好像,不仅一点点,到底是多少她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那你还和酒鬼跳舞。”还击。   “是你拉着我手一直要跳舞,这已经是第四支舞了。”   是吗,这已经是第四支舞了吗?   她好像没什么印象了,让她想想,和外公跳完舞之后,外长先生来请她跳舞了,和外长先生跳舞时她看到宋猷烈和张纯情了,张纯情的手搭在宋猷烈肩膀上,宋猷烈的手放在张纯情腰侧,从这一颗橄榄树绕道另外一颗橄榄树,她自然也是不甘示弱的,冲着外长先生大抛媚眼。   也不知道怎么地,又遇上了,期间,四个人还差点撞在了一起。   在差点撞到一起时,她睁大眼睛看,看宋猷烈有没有在看她。   没有,宋猷烈没看她,宋猷烈在看着张纯情,用那种“全世界就只有这个姑娘在我的面前”的眼神。   张纯情的红莓花裙摆一直在眼前旋转,旋转……都要把她转晕了。   现在,外长先生换成了顾澜生,顾澜生说已经和她跳了第四支舞。   顾澜生说她是酒鬼。   “顾澜生,你不喜欢和我跳舞吗?”她问他。   他说:“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这是她心里觉得很亲爱很亲爱的声音。   下颚搁在他肩膀上,下一秒,迅速弹开,要是让宋猷烈看到了肯定会生气的,他在斗牛场说了,戈樾琇的迟钝让他觉得累。   眼睛急急忙忙绕着四周围转。   没有看到宋猷烈。   垂下眼眸……现在,想必,宋猷烈看到也不会生气了,因为宋猷烈只看得到张纯情,即使没有张纯情了,他还是看不到她。   她可没有冤枉他。   戈樾琇又想起了一点点。   第三支舞,外公和张纯情跳舞,她的舞伴变成了顾澜生,而宋猷烈的舞伴是那位意大利女士,发生了斗牛场的事情之后,她开始有点怕宋猷烈,这让戈樾琇心里非常不高兴,于是,她故意去撞他,想表达自己并不怕宋猷烈。   可是,宋猷烈还是不看她。   回到座位上,她喝酒了,一边喝酒脑子一边想东想西的,张纯情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张纯情和宋猷烈一起急急忙忙离开。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等到那两人回到自己座位上。   她和顾澜生撒娇,说顾澜生今晚是我外公生日,你能再给点酒喝吧?   酒都给顾澜生收走了,这是贺知章先生下达的命令。   见顾澜生不为所动,扯起他衣袖来:“就一点点也不行吗?”   “就一点点?”   又是点头又是发誓的。   半杯酒又没了。   “酒鬼。”顾医生气呼呼说。   冲着他傻笑。   趁着顾澜生和那位意大利女士跳舞时,戈樾琇来到外公面前,她问外公阿烈去了哪里,外公告诉了戈樾琇一件事情。   回到自己座位上,戈樾琇从别的座位偷到了酒。   大半杯酒又没了。   酒是没了,但脑子非常的活跃。   于是乎,戈樾琇给卡罗娜打了一通电话,在电话里她问了卡罗娜一些事情,也许是因问得太详细了,卡罗娜反问她“菲奥娜,你是不是怀孕了?”   这话把戈樾琇吓了一大跳。   心里慌张,可语气却非常之平静。   平静说:怎么可能?我是代替我朋友问的,我朋友叫爱丽娜。   然而,爱丽娜压根没怀孕。   挂断电话,回到座位上,还没有见到宋猷烈和张纯情的身影。   有点烦,硬拉着顾澜生和她一起跳舞。   天知道她有多喜欢在橄榄树下跳舞。   不知不觉中,她都和顾澜生跳了四支舞。   “要不要休息一下?”顾澜生问她。   “不要。”摇头。   或清醒,或混混沌沌,脚步漫无目的移动着,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橄榄园里人影幢幢,那阵风吹过,透过橄榄树枝干缝隙,戈樾琇看到了宋猷烈。   宋猷烈和张纯情已经回到座位上。   目光落在宋猷烈身上,这一刻,脑子很清晰,戈樾琇和顾澜生说我们回去吧。   和顾澜生一起回到座位上,张纯情已不见之前的活泼讨喜劲,细细看,还可以从她眉宇间看到了担忧。   张纯情在担忧什么呢?   戈樾琇想起外公告诉她的那件事情:张纯情的妈妈在尼斯出了车祸,所幸伤势不算严重,阿烈已经打了电话,把明天下午三点的船票改成早上七点的船票,这也是从阿帷尼翁开往尼斯的最早一班渡轮。   张纯情的妈妈出车祸了。   据说,人与人会在患难之间建立起深厚的情感,就像在斗牛场宋猷烈说的,那个姑娘陪我度过艰难的时日。   细细回想,戈樾琇留给宋猷烈的一直是麻烦不断。   连宋猷烈都说了“戈樾琇,我烦透了为你收拾那些没完没了的烂摊子。”在这些烂摊子当中,还有一条“肇事逃逸罪”。   会烦吧。   如果说戈樾琇是一朵水晶花的话,那么张纯情就是一朵解语花。   缓缓,目光转向宋猷烈。   那只不过是一张二十出头的面孔,美好纯净,像那座安静的格陵兰岛,初见时,她还发誓要守护他来着。   但看看现在,她却一步步把他拖进泥沼里。   如果,她要是有良心的话,应该放手,给予祝福,让他和张纯情在患难,在彼此扶持中建立深厚的情感。   只是……只是呵。   光是想及已经像要她命似的了。   朝宋猷烈走去。   把手伸至宋猷烈眼前,莞尔:“阿烈,我们今晚还没一起跳舞呢。”   宋猷烈一动也不动,冷冷看着他。   那眼神足以把她的手急冻于半空中。   戈樾琇总是很虚伪的。   她以亲昵的语气和他说阿烈外公在看着我们呢,一边说一边冲外公挥手,今晚她手腕戴着钻石手链,钻石光芒把老头子的目光招惹来了。   外公还以挥手。   看,外公真在看他们。   再次把手往宋猷烈递,不忘冲顾澜生莞尔:“顾澜生,你说的对,这位先生真是一位高傲的王子。”   说完,好脾气地瞅着宋猷烈。   手还在等待着。   终于——   宋猷烈接过了她的手。   两只手在半空中重叠,几步之后回头去看张纯情,俨然,张纯情此时此刻的心已经飞到了尼斯。   庆生会此时也已临近尾声。   两鬓霜白的手风琴乐手站上表演台,他将带来被誉为法兰西灵魂的香颂歌曲。   的确,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夜晚,怎么少得了香颂。   悠扬的手风琴声响起,法兰西人一一从座位站起,手拉手跟随手风琴节奏摆动身体,忘我投入其间。   大致,这里也只有宋猷烈一个人不在状态。   把她带到不在外公视线范围内,手迅速从她腰侧离开,冷冷说戈樾琇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不能和你跳一支舞吗?”问。   “戈樾琇……”   “陪我跳支舞吧。”强行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侧上,说,“会告诉你的,会告诉你我想干什么的。”   仔细想想,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宋猷烈跳舞。   只是,很遗憾,她不能和最靠近他们的那对法国夫妻一样,在美妙的旋律中尽情拥吻。   只有到了角落阴影处,她才能放任自己的身体贴上他,但是呢,他还是不领情,稍微一个动作,就把她带到亮光充足的所在。   一到亮光所在,她就迅速和他拉开,保持适当距离,肢体动作中规中矩。   一抬头,就看到他嘴角处的嘲讽笑意。   笑吧,戈樾琇就是一个胆小鬼。   嘴角挂着嘲讽笑容,声音是轻飘飘的,低声在她耳畔说:戈樾琇,我猜,你是不是想来点刺激游戏,比如说当着外公的面和表弟玩起暧昧游戏。   才不是呢。   白了他一眼,他冷冷回看她。   混蛋,脚向去踢他,被他避开。   “想跳完舞,就安静点。”在说这话时,宋猷烈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经过张纯情所在方位,顿了顿。   一个大弧度侧身,挡在他和张纯情之间。   “怎么?在担心她?”问。   他没回应她。   “外公说张纯情的妈妈出车祸了?你改了船票?”   还是没回应。   看来,她这是在自讨没趣。   那……那就跳舞吧。   那支舞临近尾声,戈樾琇成功把宋猷烈带到阴影处,手牢牢挂在他后颈部上,踮起脚尖,压低声音,在他耳畔低低的,低低说出:   你有可能要当爸爸了。   搁在她腰侧的手滑落。   宋猷烈后退半步,簇簇灯光落在他年轻的脸盘上,那张脸盘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泛白。 第92章 玻璃之城   那支舞来到尾声时,戈樾琇成功把宋猷烈带到了阴影处,踮起脚尖,压低声音,在他耳畔低低说出:你有可能要当爸爸了。   搁在她腰侧的手滑落,身体僵立,后退半步。   簇簇灯光落在他年轻的脸盘上,那张脸盘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泛白。   可以理解,毕竟宋猷烈现在才二十二岁,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   短短两天,贺知章那句“她是我外孙女,他是我外孙”就说了不下十遍。   她也害怕,她也不想往那个事态发展来着。   两抹身影就那样站停着,和一株株橄榄树一样,静止不动着。   直到来了两个人,是那对在手风琴声中忘情拥吻的法国夫妻。   宋猷烈的手重新回到她腰侧上,她的手搭上了他肩膀,跟随着旋律移动。   “别闹。”他说。   “我没闹。”她回。   绕到另外一棵橄榄树下,这里没人,他重重甩开她的手:“戈樾琇,我求你别闹。”   “我没闹,我真的没闹。”她的声音都要哭出来了。   转身,背对她,宋猷烈手撑在橄榄树树干上,片刻,回身,扶额,垂落,在空中迟疑片刻,再缓缓地搭在她肩膀上,手收紧。   声腔黯哑:“戈樾琇,这是不能单凭一时兴起,张口就来的事情。”   “已经慢了差不多一个礼拜了。”戈樾琇低声说到。   自从脱离药物治疗后她的经期正常了很多,偶尔也会晚到一两天,但从来就没有超过一个礼拜,再加上这几天她老是想作呕,还有,那天迪恩也说了她是不是怀孕了,这些一样样串联起来让戈樾琇心慌意乱,怕自己胡思乱想她还打电话给卡罗娜,她这几天的这些特征和卡罗娜怀孕初期高度一致。   让戈樾琇更为慌张地是,那个雨夜出现在梦里头的孩子,她真的看见那个孩子了。   除去她做的梦,戈樾琇把所有也许怀孕了的征兆都告诉了宋猷烈。   “那不可能。”宋猷烈说。   “怎么就不可能了?”   “戈樾琇,不要忘了,都戴套了,没戴套的都,”顿了顿,声音更沉更低,“都射在外面。”   对,对,她怎么没往这方面想,的确,的确就像宋猷烈说得那样,但,但老是想作呕又是怎么一回事?以及,以及梦里那个老叫她“妈妈”的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脑子转得很快,转到了约翰内斯堡下雨的夜晚,匆匆忙忙的人回家先是因为她没开灯把她臭骂一顿,把她抱上窗框时他的头发是湿哒哒的,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把她抱到窗框去,那时他眼神看起来很凶,凶得她以为他要把她丢到窗外去,怕被他丢到窗外去手抓他抓得可紧了,然后他就要了她,就像疯了一般,那一次,他没听她的话,不管她怎么哭怎么闹都没听她的话,直接在里面了,事后,他把她带到浴室,尝试用水冲出,说不定……要是当时没冲干净呢。   此时,宋猷烈似乎也想到了。   当她想尝试告诉他时,他捂住她的嘴。   一曲《在巴黎的天空下》完毕,人们停下舞步,给予手风琴表演者热烈掌声,她和他也和那些人一样,站在原地拍打手掌。   附向她的动作宋猷烈做得很自然,附在她耳畔,说舞会结束后在房间等我。   回到各自座位,顾澜生低声和她说“你表弟似乎不大乐意和你跳舞来着。”“他是受宠若惊。”懒懒回。   那边,宋猷烈也在和张纯情说话,宋猷烈问张纯情尼斯那边有打来电话吗?“没有。”“这种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嗯。”   距离舞会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这十五分钟里外公会上台向在场嘉宾致谢。   在外公上台致谢期间,服务生送上来自于诺曼底盛名的苹果酒。   没等服务生把酒给她,两只手不约而同挡在她面前,其中一只手更是直接拿走原本应该分到戈樾琇手上的苹果酒。   挡在她面前的两只手主人分别来自于宋猷烈和顾澜生,宋猷烈先于顾澜生之前拿走她的苹果酒。   把苹果酒放回服务生的托盘上,宋猷烈语气无奈:“我都不愿意数她踩到我脚的次数,顾先生数了没有?”顾澜生笑着回答“这么说来,今晚倒霉的人不止我一个。”   两个男人的拳头隔着戈樾琇和张纯情在半空中轻轻撞了一下。   而戈樾琇则和张纯情轻声说她从外公那里知道她妈妈的事情,她安慰她别担心,你妈妈会没事的,我保证。“谢谢,我会和我母亲转达你的祝福。”张纯情回应。   你看,这就是人类社会文明。   外公在念特别感谢人名单,灯光投影给到外公所念的人员身上:远道而来的一个个友人们;庆生会意外出现的法国外长;再到莫桑镇的镇长等等等。   最后,投影打在戈樾琇和宋猷烈身上。   在贺知章的示意下,戈樾琇和宋猷烈一左一右站在老人身边。   贺知章展开双手。   一边落在宋猷烈肩膀上,一边落在戈樾琇肩膀上。   力道……还真不小。   声音铿锵:“他们是我的骄傲,我外孙女戈樾琇,我外孙宋猷烈。”   垂下头,那滴眼泪急急从眼眶跌出。   再抬起头时,她嘴角处已堆满了笑意,宋猷烈也在和来宾们微笑。   终于——   外公的生日会结束了。   宋猷烈负责送外公回房间,顾澜生负责送她和张纯情。   等张纯情房间门关上,顾澜生一副不急着走的模样,斜肩靠在她房间门槛处,看着她笑,这家伙今晚也喝了不少,问他为什么不回房间。   “今晚戈樾琇穿旗袍了,也不知道过多久才能看到戈樾琇穿旗袍,想多看看。”他说。   那戈樾琇穿旗袍漂亮吗?她问。   “因为漂亮,所以才想多看几眼啊,傻姑娘。”   这还是戈樾琇第一次被说是傻姑娘来着,可她心里一点也不生气,冲着他笑。   “戈樾琇,你笑得有点傻。”   “你也是。”   直到顾澜生消失在走廊尽头,戈樾琇这才打开房间门。   打开房间门,没有开灯。   手缓缓贴在小腹上。   会吗?会变成那样吗?   闭上眼睛,在黑暗中等待着。   宋猷烈说等生日会结束,让她在房间等他。   这座十四世纪的建筑在这个午夜一改平日安静,汽车发动机声,人们谈话声,若干喝醉酒客人在高声唱歌,佣人在为客人引路,管家代替喝了不少酒的主人送别镇长和莫桑镇村民。   逐渐,逐渐。   汽车声远去,谈话声消散,客人们回到各自房间。   周遭回归了安静。   安静极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从走廊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她门前,没等敲门声响起,她就打开房间门。   光线有限,但也已经足够她辨认出站在门口的人是谁了。   当那只手伸向她时,没任何迟疑,把手交到他手上。   两抹身影尽量挑着阴影更厚的所在,脚步放到最轻,沿着树植覆盖的小径,出了围墙门,再走一段,戈樾琇看到停在路边的一辆车。   站停在车旁边。   “只能这样了。”他说。   “什么?”   “距离这里五十英里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超市。”顿了顺,宋猷烈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到超市买一个测孕棒,就知道是不是。”   想了想,点头。   车没打灯沿着黑漆漆的道路缓缓行走,一直到车子驶离农庄范围,宋猷烈这才打开车灯。   上了高速公路,小段路程后,车开进了加油站。   加油期间,宋猷烈走进了服务区的小商店,想了想,戈樾琇也打开了车门。   宋猷烈正在买烟,她的出现让他皱起了眉头。   不去理会,和服务生要了一瓶水,她今晚喝了不少酒,现在喉咙烧得厉害。   水没交到戈樾琇手上,宋猷烈径自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瓶装水,水往一边一搁,递上十欧元:“能给我一杯温水吗?劳驾在水里多加一片柠檬。”   戈樾琇拿着加了柠檬片的水离开柜台。   一出门口,风一吹,头重脚轻,下台阶时脚没收住。   有只手从后面接住了她,手里的水杯也被接走了。   歪头去看接住自己的人,从这个角度也只能看到他百分之三十的轮廓,她不晓得现在刻在那张年轻脸盘上的是茫然还是彷徨。   宋猷烈一手揽着她一手拿着她的水杯,来到加油站休息区。   她坐在椅子上喝水,他靠在距离她大约五步左右的墙上抽烟。   杯子里的水也就少了三分之一,他已经点上第二根烟,辛辣的尼古丁味让戈樾琇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想起什么,宋猷烈急急忙忙掐灭烟。   再喝了几口水,垂眸看着飘在水里的柠檬片,低声问:你害怕了吗?   片刻。   宋猷烈回答:“不知道。”   再过片刻。   “不知道并不代表害怕。”他低低说出。   不知道并不代表害怕,她好像听懂,也好像听不懂。   再喝了一口水,问那你觉得烦吗?   同样的回答:“不知道。”   骗子。   皱了皱鼻子,心里在闹着小脾气,稍微提高声音说那你还抽烟?   片刻。   他低声回:“和这事无关,我最近……最近,有点烟瘾。”   这样啊,是因为最近有点烟瘾才抽烟的,并不是因为那件事情烦才买烟的,继而,回过头想了想,二十出头的人和烟瘾扯在一起可不好。   “以后……”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以后少抽烟。”   这次,他没再应答。   她继续喝水。   加了柠檬的水带有一点点酸涩,那种酸涩很好遏制了喉咙火烧般的感觉,也让戈樾琇头脑清醒了不少。   休息区又进来几个等加油的男人,四人有三人嘴里叼着烟。   男人们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触到那些目光时戈樾琇才想起她现在还一身华服,钻石手链没摘,耳环也是,鬓发上的珍珠也是价值不菲。   眼前一暗,宋猷烈已经来到她身边,挡在她和那几个男人之间,把男人们的视线挡得牢牢实实。   埋头,三口做两口喝光水,站起,手挽着宋猷烈头倚靠在他肩上,值得庆幸地是,宋猷烈已经换掉礼服,灰色帆布衬衫配牛仔裤,不然,目标性更大,宋猷烈之前的礼服袖扣都是纯宝石打造。   两人出了休息区门口。   背后传来口哨声和怪笑,其中一个粗着嗓门说:“像不像连夜跟着情人私奔的公主?”   回到车上。   宋猷烈从车抽屉里拿出一把枪,枪放在就近位置,戈樾琇脱下钻石手链和耳环,车子驶离加油站。   果不其然,还不到两公里,后面就响起了一阵阵嚣张的汽车马达声,和汽车喇叭声混在一起地还有男人的怪叫声。   凌晨时分,整条高速公路就只有两辆车。   后面的车数次企图超越他们,但都没成功,你追我赶,经过那个弯道时,车急速往高速路护栏外侧漂移,数声枪响。   绕过那个弯道,身后传来车和高速公路围栏摩擦碰撞的声音。   宋猷烈的手从车窗外收回,枪被放回原处。   戈樾琇屏住呼吸,去听车后面的动静,什么动静都没了,隐隐约约中还能听到骂骂咧咧声。   活该。   松下一口气。   一松懈下来身体就发软,头一歪,靠在他肩膀上。   “他们太吵了。”他说。   说得是,他们太吵了。   现在这样最好,多安静,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找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头枕着他肩膀上,眼睛看着前方,说车开慢点,我头晕。   车慢了下来。   小段路程后,他问她现在好点了吗?“嗯。”懒懒应答着。   再开小段路程,逐渐,有车辆和他们擦肩而过,逐渐,沿途可以看到商铺广告灯,戈樾琇还以为这一路上会有多漫长,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夜深,沿途商店都已经打烊,就只剩下旅馆啤酒屋的门是打开着的。   车子开进市区中心,从广场面积看,城镇不大。   按照导航提示,他们找到那家二十四小时超市,然而,超市大门紧闭,超市门口滚动字幕注明周末夜间不营业。   今天是周六。   说不定附近有还没打烊的药店,车子一条街绕着一条街,除了啤酒屋和旅馆他们没看到别的。   最后,车停在街心广场前。   街心广场附近是球迷公园,欧洲的夜晚是球迷们的天下,球迷们在一边看比赛录像一边喝啤酒吃烧烤,不亦乐乎。   “现在要怎么办?”她低声问。   没回答,他看着她。   脸转到窗外,再回过头来时,他还在看她。   手触了触鼻尖,眼睛再次溜走。   数分钟后,宋猷烈打开车门朝球迷公园走去,他直接走向一边的饮料车,说是饮料车但却挂满了球衣。   回来时,宋猷烈手里多了一个塑料袋。   车子往街心公园绿植区行驶,停在厚厚的阴影处,宋猷烈把塑料袋交到她手上。   戈樾琇接过塑料袋打开。   里面放着一套法国国家队球衣。   “干什么?”问。   “换上。”   “为什么?”   “换上它能少惹来麻烦。”宋猷烈如是告知。   “为什么?”   语气带着淡淡的不耐烦感:“我们今晚得住在这里。”   “啊?”   “那家超市正常时间为六点开始营业,我刚和超市负责人通过电话,他明天会提前一个小时营业。”   身体动也不动。   “这里是市区,人更多,你穿成这样太惹人注意了,我也不想再拿枪打爆谁的车胎。”   想了想,点头。   这应该是目前能想到最全面的法子了。   宋猷烈下了车。   戈樾琇开始准备换衣服。   只是……她穿的是旗袍,旗袍是后扣式的,有八颗暗扣。   把手往后拐到极致,也只能解开三颗,看了背对车窗站着的人一眼,迟疑片刻,手敲了敲车窗,叫了一声宋猷烈。 第93章 玻璃之城   车子在凌晨两点的街道上行驶着,目光顺着车窗延伸的街景,街上有什么此时此刻在戈樾琇脑海中已然模糊成一片,脸颊在微微发烫着,现在车厢的灯是亮着的,但印在脑海里的是几分钟前晕暗的车厢。   晕暗的车厢里,昂起的张脸在等待着什么呢?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在说与不说纠结中抖动着的双唇又在等待着什么呢?只需要他的手稍微一用力,就可以翻过她的身体,吻住她,这个念想让她的手蠢蠢欲动着,手触到了他,轻扯他的衬衫衣摆。   那一扯,放在后背旗袍暗扣上的手就停滞了,片刻,想起什么,继续,但很快就又停滞了,停滞,摸索着一点点远离原本应该停留的范围,她没去阻止他,纠缠中盘起的头发散落在脸上肩膀上,他的手握住她肩膀,稍微一用力,他们从背对着变成了面对着,隔着头发,他的鼻尖抵住她鼻尖,握住她肩膀的手顺着颈部往上,穿过头发把她的脸捧着他手掌里头,手指轻轻拨动遮挡住她脸上的发丝,以便可以毫无遮挡吻住她的嘴唇,颈部昂起到极致。   终于——   脸上毫无遮挡。   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   那束车灯打到车厢里,他的手快速收回。   后知后觉,她才知道剩下的五颗旗袍纽扣已经解开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完成任务了,原本,让他上车是为了解决纽扣的事情。   他下车,她换上球衣。   车子驶离中心街区。   他说要找距离超市最近的旅店。   谁都没说话,她的脸颊在微微发烫着。   啤酒屋走出相互搀扶着的男女一下子跳进戈樾琇的眼前。   凌晨的啤酒屋有暖暖色调,有食物香气,戈樾琇想起,她好像还没和宋猷烈一起去过啤酒屋,和顾澜生倒是去了不少次。   于是,她和宋猷烈说我饿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饿。   车停在啤酒屋门口,两人一起走进啤酒屋。   啤酒屋空间很小,最多也只能容纳二十个客人,正值深夜,就只有两名客人。   找了一个靠街的角落位置坐下。   啤酒屋没有服务生,菜单就贴在柜台上,得客人自己挑选,还得客人自己充当服务生。   很快,宋猷烈拿到了食物。   卷心菜煎饼,热狗薯条,中号杯热水。   这里是啤酒屋,来啤酒屋不喝啤酒像话吗?   “怎么没啤酒?”很是不满意的语气。   “我要开车。”宋猷烈说。   “可我不开车。”她说。   “戈樾琇,你不能喝酒。”警告的语气。   “为什么?”问。   他没说话,拿着刀叉帮她切卷心菜煎饼。   好不容易,和宋猷烈来一趟啤酒屋,喝点啤酒庆祝是应该的,她就喝一点点,就近位置放着自助啤酒桶呢,她可以自己去拿。   刚刚站起,就在宋猷烈的叱喝声中坐下。   “我就只喝一点点。”她低声和他说。   “你不能喝酒。”   又……又?!拿眼睛瞪他。   “戈樾琇,”他压低嗓音,“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们现在出现在这里为的是什么。”   喝啤酒和他们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还不明白?”有点气恼的语气。   “我需要明白什么吗?”反问。   “戈樾琇!”   “干嘛?”   身体往着她倾了倾,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语气说:琼说了怀孕的女人最好不要沾酒。   她睁大眼睛看他。   “需要不要我再说一边?”他手压在桌上,力道很足。   慌忙摇手,说不用不用,说完不用又补充了一句,我明白了。   宋猷烈回到之前的笔直坐姿。   戈樾琇触了触鼻尖,垂眸,拿起刀叉,问在加油站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抽烟的。   不应答。   看来她猜对了。   心里一动。   问:“你是不是打电话问琼了?”   “这和你没关系。”   想到琼在深夜接到上司电话,上司和她请教一个女人怀孕的事情需要注意点什么时,戈樾琇抿了抿嘴。   喝了小口水,看了宋猷烈的手一眼,问手好点了吗?   她问张纯情了,张纯情说只要不沾水几天后伤口就会恢复。   也不应答。   似乎,她和他回到年少时代,她一个劲儿找话题,他逼不得已时才应答一句。   继续问,之前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在斗牛场的洗手间,她看到他手掌露出的疤痕,之前没有来着。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宋猷烈冷冷回答。   她真是在自讨没趣。   卷心菜煎饼还不错,即使她肚子不饿也吃掉了三分之二,反观宋猷烈,什么都没吃,就只喝苏打水。   喝苏打水,脸朝街道,也不看她一眼。   解决完卷心菜煎饼,带着一点点调侃,说宋猷烈你是不是在担心明天会错过前往尼斯的早班船?   还是把她当空气。   没关系。   自顾自说着:“别担心,五点二十分从这里离开,六点我们应该就到家了,你回你房间,我回我的房间,没人会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情。”   他还是在看街道。   “戈樾琇是不是很不识好歹,和张纯情比起来就更不识好歹了?”厚着脸皮问。   这个问题答案毋庸置疑,可是呢,她就是讨厌他一直不说话,他生气比他一直不说话好点。   “吃完了么?”宋猷烈问她。   吃是吃完了。   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腮,盯着他的脸:“我想知道那天张纯情口中的手受伤是怎么一回事。”   宋猷烈还是那句,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   “怎么不是我应该关心的问题,你可是我孩子的爸爸。”   这话成功让他的目光从街上收回落在她脸上。   戈樾琇心情好了起来。   “孩子的爸爸”这个称谓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他吓了一跳。   冲着他笑。   好脾气等着“孩子爸爸”告诉她,关于他手受伤的事情。   可,等了老半天等来他的一句“穿旗袍很漂亮。”   “什么?”拉长声音。   他一把她从座位上扯起,强行把她带离啤酒屋,这会儿,她早把他手是怎么受伤的问题抛之脑后,一门心思只关注他口中说的“穿旗袍很漂亮”可是说她,可是在夸她?   一直在旅店门口,他才满足她的要求:“是,穿旗袍很漂亮说的对象就是你,就是戈樾琇,问我具体戈樾琇穿旗袍是怎么一个漂亮法,怎么个漂亮法我回答不出来,但我知道,穿着旗袍的戈樾琇漂亮得想上,随处都有隐蔽的所在,那颗树后面不错,橄榄园围墙后的空地荒废已久,更衣室的小暗房也是理想场所,该死的,那排暗扣也许很难对付,但手可以直接从旗袍侧角进去。”   那一番话成功让她闭上嘴。   他在柜台登记,她脸红红等在一边。   脸红红跟着他进了电梯。   电梯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猷烈,你刚刚那番话是在占我便宜。”后知后觉,戈樾琇得出这样的结论。   走出电梯。   她跟在他后面:“你不回答我说的话,是不是代表我说对了。”   两人一起进入旅馆房间。   门一关上,他就用双手支撑起来的桎梏把她钉在门板上。   “戈樾琇,你也终于意识到男人和女人之间存在占便宜这件事情了,解安全带所产生的肢体触碰,所谓安慰性的拥抱等等等诸如此类的都在性骚扰范围内,也许你会说,啊,那不一样,迪恩顾澜生不是那种人,我猜你会这么说,让这番让人作呕的言论见鬼去吧,在我眼里,这都是在占戈樾琇的便宜。”宋猷烈给出以上谬论。   张了张嘴,戈樾琇发现自己居然反驳不出来,因为宋猷烈把她想说的话都说了,“迪恩和顾澜生不是那种人。”她的确想尖着嗓门说出这句话。   再一个脑回路。   戈樾琇发现,宋猷烈压根没回答她的问题。   “不要扯上别人。”以很是认真的语气说。   “我只是针对‘戈樾琇穿旗袍很漂亮’做了比较详细的形容,说出我的真实想法,如果你觉得我那些话是在占你便宜,那就是吧。”   想了想。   低低骂了声坏胚子。   旅店房间就在四楼,正对面窗可以看到那家二十四小时超市。   等戈樾琇洗完澡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三点十分,还有不到两个钟头,那家超市门就打开了。   小城镇的旅馆房间设置简陋,一张床一张双人沙发。   关上灯。   戈樾琇睡床,宋猷烈睡在沙发上。   闹铃已经定好,就等着四点五十分响起。   旅馆周遭还算安静,偶尔会有一两辆车经过,这样的时间点她怎么可能睡得着,也不知道宋猷烈睡着了没有。   “睡了吗?”低声问着。   周遭沉寂。   悄悄从床上起身,悄悄来到宋猷烈面前,就像很多很多个她打开他房间的夜晚,心有小鹿乱撞,也不知道宋猷烈会不会把她从沙发上推下来。   应该不会吧,在结果没出来之前,就像她在啤酒屋里强调的“你是我孩子的爸爸。”   孩子的爸爸,孩子的妈妈。   很可爱的称谓来着。   她想她是疯了。   不对,她本来就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   窃窃笑,身体缩成一团,依偎进了宋猷烈的怀里,唠叨着宋猷烈你可不许遇上别的姑娘,你只能遇到我。   终于,找到了还算比较舒服的位置。   要知道,沙发不大,要找到舒服的位置好好窝在他怀里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好了,舒服位置找到了,接下来就是瞅着宋猷烈的脸发呆了。   然而。   触到了他那双瞅着她的眼睛了,一如既往,漆漆如子夜。   手挡住他的眼睛,说宋猷烈,我只是想和你玩小时候的游戏。   她没敢告诉他,她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怀念着,过去那个无法无天的戈樾琇。   过去那个无法无天的戈樾琇只要她想,给宋猷烈生十个孩子都没问题,一个个像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很讨她的欢心。   浅浅叹息声中,他臂膀往上提,她的身体更深陷落于他怀里。   “戈樾琇。”   “嗯。”   “记住了,不许挤我。”   扬起嘴角,脸埋在他怀里,低低说出“宋猷烈,晚安。”   闹钟响起时,沙发只剩下戈樾琇一个人。   眼睛在房间搜寻了半圈就看到站在窗前的宋猷烈,那是对着超市的窗户。   看着宋猷烈的背影发呆。   在他转过身时,她闭上眼睛。   脚步声停在沙发前。   “戈樾琇。”他低声唤她名字。   几声之后,她勉勉强强应答出。   “超市门开了。”   “嗯。”睁开眼睛。   “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就来。”   “好。”   宋猷烈离开旅馆房间。   戈樾琇来到对着超市的那扇窗前,目送他穿过马路,天色是灰蒙蒙的,他白色球鞋显得特别亮眼。   过完马路,他还回头看了一眼,是在看他们住的房间吗?   笑着目送他进入超市。   不一会时间,他就从超市走出。   不一会时间,旅馆房间门打开了。   他还给她带来了早点。   把包装盒递到她面前,以安静眼神注视着她。   手迟迟不肯去接。   但眼泪比手来得更为利索,眼睛一眨,一颗眼泪就跌出眼眶,继而,争先恐后,一个劲儿掉落。   待会,宋猷烈会很生气很生气吧?   “怎么了?”他哑声问。   “我有点怕。”   轻轻擦掉从她眼角处滑落的泪水,说没什么好怕的。   一动也不动。   “别怕,要是……”他垂下眼眸,“要是是的话,我知道有几个国家,这几个国家允许像我们这样关系的人在一起,我知道你在乎外公,外公……外公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到时……到时候,我们可以……可以到这些国家去。”   又有新的泪水掉落了。   “我发誓……我没诅咒外公的意思。”他慌忙说到。   她知道,她都知道。   只是,她拿自己的眼泪也没法子啊。   二十出头的男孩,面对一直滑落的眼泪有点无措来着,急中生智,蹦出一句“都是孩子的妈妈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不说还好,一说,哭得更凶。   他急急把她拥入怀中。   “戈樾琇。”急急吻着她眼角,每吻一次就要唤一声“戈樾琇。”   他越是叫她戈樾琇她心里头就越发慌,身体拼命贴着他,装有测孕棒的包装盒掉落在地上,也不去理会了,回吻他。   唇热烈纠缠着,他说戈樾琇我要疯了,他说戈樾琇你要是再试试让顾澜生抱你一次,一边躲避一边问“会怎么样?”他说我会掐死你,她问你舍得吗?“不舍得,不舍得,所以要疯了。”背贴在墙上,拼命喘息着,他快要把她吻得窒息了,而她呢,就像八爪鱼般牢牢缠住他。   他继续和她说话。   说“昨晚硬要和我挤在一张沙发上也让我发疯。”趴在他肩膀上笑,“你还笑。”她问他洗了几次冷水澡,“两次。”两次,在短短不到两个钟头洗了两次冷水澡,真是年轻小伙啊,“我都没动。”她为自己叫屈,他不回应,不回应就是自己真没乱动了,低声问“我没动也硬吗?”片刻,“嗯,没动也硬,”抑制不住,咯咯笑开,“戈樾琇,你再笑的话我就把你掐死。”   又是掐死,就不能换别的吗?   “换别的?”“换别的啊……”他拉长着声音,即使他买的球衣是最小号的,可穿在她身上还是很大,要使坏容易得很,伸进去,低语“那就换成捏死你?”一边躲避一边笑“还有吗?”“还有……还有就把戈樾琇装进集装箱里去喂鱼。”“你舍得吗?”他的脸埋进她的头发里,声音一一从发底渗出“不舍得,不舍得,所以要疯了。”   喃喃自语着,顺着头发找到她的唇,重重贴上,辗转着,把她压着洗手间的门,他在亲吻她耳廓里的小印记“坨坨。”“嗯。”“坨坨。”“嗯。”“那件旗袍,我想撕掉。”“那等我下次穿上,你想怎么撕掉都可以。”“下次……下次,得是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那应该得过一段日子吧。”“过一段日子,那可不妙。”“要不,我现在就穿,你现在就撕。”“再好不过。”   “戈樾琇,你要去哪里?”“去穿旗袍。”   他鼻尖轻轻蹭着她鬓角:“还真是小疯子,小傻子。”   “说什么呢,我现在都二十六岁了,很快就二十七岁了。”“嗯,戈樾琇是二十六岁,很快就二十七岁了,而且……说不定,现在戈樾琇还是孩子的妈妈了。”   就这样,手从他肩膀上垂落。   他唇再次落于她耳廓,低语“你想孩子像你还是像我?我希望孩子像你,是有着乌黑发亮头发的小公主,你带她去百货商场,给她买一双红色芭蕾舞鞋,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穿的那款芭蕾舞鞋。” 第94章 玻璃之城   唇再次落于她耳廓,低语着“你想孩子像你还是像我?我希望孩子像你,是有着乌黑发亮头发的小公主,你带她去百货商场,给她买一双红色芭蕾舞鞋,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穿的那款芭蕾舞鞋。”   泪水沿着戈樾琇眼角垂落,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懊悔的泪水。   睁大眼睛,看着窗外。   窗外,天亮得透彻。   呆看窗外,说:“宋猷烈,没有孩子。”   就像戈鸿煊说的“戈樾琇,你就是一个婊.子”,如果她再见到戈鸿轩时,她一定和他说,爸爸,你说得对极了,爸爸,戈樾琇不仅就是一个婊.子,还是一个坏女人。   婊.子,坏女人已经够糟糕了,戈樾琇还是一个自私鬼。   其实,所谓怀孕大部分来自于的她臆想,她精神世界不正常,想到的法子也不正常,在张纯情妈妈发生车祸后她更不想宋猷烈和张纯情去尼斯了,但在这样的时刻,宋猷烈肯定更是非去不可了,自然,宋猷烈也不会听她的劝,那要怎么办呢?   关键时刻,脑子总是转得飞快,一个念头在脑海出现。   很快,她连自己也被那个忽然出现的念头给骗了,说不定,说不定她真的怀孕了呢,她梦到了孩子不是吗?经期推迟,胃酸这些都是怀孕的征兆,为此,她还假惺惺给卡罗娜打电话。   这下,宋猷烈应该不会和张纯情去尼斯吧?   他可是孩子的爸爸,沾沾自喜想着。   宋猷烈敲开她房间门,跟着宋猷烈离开房间。   当宋猷烈告知她的想法时,那时她就应该和他说:宋猷烈,没有孩子。   为什么那么肯定没有孩子呢?   说来话巧,在她回房间时发现经期来了。   但,宋猷烈说的方法她很心动。   夜晚,来回一百英里的行程,去一个陌生的城镇,他开车她可以靠在他肩膀上睡觉,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加油站,他给她温水,掐灭烟,偶尔间的温柔注视,从她脸上一点点移至她小腹,这些都让她隐隐约约联想到那个存在于虚幻世界的小生命。   或许,拿孩子的事情逗逗他会很有趣。   “你是我孩子的爸爸。”张口就来,说得顺畅极了。   直到……直到从他口中听到“坨坨,你想孩子像你还是像我?我希望孩子像你,是有着乌黑发亮的头发的小公主,你带着她去百货商场,给她买一双红色芭蕾舞鞋,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穿的那款芭蕾舞鞋。”   瞬间,手脚冒汗。   她都干了些什么?   按照原计划,她应该拿着测孕棒假惺惺一番,再假惺惺一番甜言蜜语,拖住他,让他去不了尼斯,只要戈樾琇想,没她干不成的事情。   但忽然间,害怕了,害怕把那样的事情干成了。   “宋猷烈,没有孩子。”不敢看他,呆呆看着窗外。   “说什么?……嗯?”头还埋在她发底里,顺着长发啃咬着她的颈部。   “没有孩子。”这次语气不在发抖。   一顿,牙齿再发力“坨坨,别闹,嗯,别闹。”绵绵密密的吻落于她嘴角耳垂处,轻声呵着“我知道你在害怕,别怕。”含住她的上唇瓣,一吮,放开“最开始,我也害怕。”   声线缱绻:“害怕,也慌张,那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遥远的事情,甚至于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就这么忽然间变成一种模式出现在我眼前,但愿那只是一个类似恶作剧的事情,最开始是这样的。”   “然后,你的脸总是在我面前晃动,逐渐心里产生了好奇,如果……如果说是女孩的话会不会长得像戈樾琇,生起气来像戈樾琇,闹起来哭起来笑起来都像戈樾琇。”   “二十英里行程后,有想法了,假如说,有一个小家伙的出现,那个小家伙和戈樾琇一样不懂事,两个不懂事的家伙凑在一起,一定会非常有趣,嗯,考验戈樾琇耐心的时刻到了,一天要干的事情很多,叫小家伙起床,给小家伙洗澡,给小家伙换衣服,她能忍受到哪个阶段?会不会某天心血来潮,干起给小家伙喂饭的工作来了,然后,她发现给小家伙喂饭不是一件轻松的活,于是,她不耐烦了,那小家伙是蜗牛吗?来来来,妈妈教你怎么飞快吃完饭,几汤勺之后,发现,孩子的饭被自己统统吃进了肚子里,这一幕恰当被房间摄像头捕捉到,多事的保全人员把这段剪辑了寄到电视台,某天,戈樾琇在看开心一刻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太丢脸了,直接拿起手机,宋猷烈,我要解雇家里全部的佣人,他们太坏了。”   “四十英里行程过后,开始在想房子问题,得有一个大草坪的后院,戈樾琇说了,要教孩子走路……”   不能再听了,这些话不能再听了。   再听下去的话她都要觉得两个不懂事的小家伙和大家伙凑在一起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拉着他的手,来到她眼角处,大颗大颗溢出的眼泪应该可以告知他:戈樾琇没撒谎。   他安静了。   她靠在浴室门板上,他靠在浴室门框上,两人都在看着窗外。   天已经亮透。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用很平静的声音问她为什么?   低声回:“我讨厌你和张纯情一起去尼斯。”   “所以,就运用戈樾琇的臆想能力?”   低头看着地板。   “戈樾琇,想象自己怀孕了是不是很好玩?”   不好玩,在知道要给孩子喂饭洗澡换衣服大草坪后院之后一点都不好玩,不仅不好玩,心里还难过得要死,她都干了些什么。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我孩子的爸爸’描绘得那么自然随意,我都差点相信了,宋猷烈变成孩子的爸爸。”   眼睛死死盯着地板。   “疯子。”宋猷烈笑着说。   笑着进入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脸刷牙,找出车钥匙,打开旅馆房间门。   房间门打开一半,折回。   站在她面前:“不是很好奇我的手是怎么受伤的吗?”   左手牢牢捏住她的下颚,让她的脸正面对上他。   缓缓,举起右手。   “戈樾琇,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他冷冷说着。   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敢眨。   举起的右手缓缓打开。   心里一抽。   横跨在三条掌纹上的那道伤疤就像是恶作剧的孩子用笔添上去的第四道掌纹,第四道掌纹比起另外三道掌纹来得长,长且狰狞,顺着那些细细的针眼数,缝了十三针。   “在你跨进法领馆办事处的第一分钟,就有了它,缝线时我让医生不要打麻药,疼痛能跟让我牢记这个伤疤,有了这个伤疤,就能牢牢记住,戈樾琇送给宋猷烈那份叫做‘失望’的礼物。”   “戈樾琇交予宋猷烈那份名曰‘失望’的礼物涵盖了她为他打扫房间,为他熨衬衫,头发不扎灯都不开坐在窗前,只为了等宋猷烈回家,如果一开始你就打定主意要走,为什么还要给他打扫房间,为什么还要给他熨衣服,为什么要坐在窗前等他回家?在做那些事情时你可曾真正为宋猷烈想过,那些都是一个个希望的象征。”   “戈樾琇,你懂不懂,先有希望,后才会有失望。”   看着她,不去避讳,那滴晶莹的液体就这样,从他眼眶跌落。   很久很久以前,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把眼泪留在了那座蓝色岛屿,留给有一天忽然间消失不见的爸爸。   乔治镇,洛杉矶,摩尔曼斯克,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安静得就像一座山,一片海。   安静得让她都快要忘了,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原来也会从眼眶跌落下泪水来。   颤抖的手,朝着他。   还没触及,就被他避开。   看着她,眼神安静:   “‘戈樾琇,我们一起去旅行吧’还记得吗?戈樾琇,我们一起去旅行吧,偷偷怀揣在心里,给她提行李箱,揽着她到海边散步,给她买好吃的,从网上学到讨女孩子欢心的话在旅行中逮到合适的时机说给她听,也请教了一些很会拍照的家伙,怎么在给自己女朋友拍照时把她拍得又瘦又美,当然,黄段子也学了一点点,我的心肝宝贝,不要辜负这样火热的夜晚,这些听起来很傻,对吧?但你得体谅一下,那家伙从四岁到二十二岁身边就只有一个戈樾琇。”   “戈樾琇,如果一开始你打定主意要走,就应该在宋猷烈提出戈樾琇,我们一起去旅行吧时一口拒绝。”   眼前模糊一片。   在泪水婆娑中,他的手轻轻触着她脸颊。   “宋猷烈,”嚎啕大哭着“宋猷烈,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的手来到她耳廓处,找到了那个小印记,轻轻触摸着。   “戈樾琇。”   “嗯。”   “怎么能扯上孩子?戈樾琇,你的自私和恶劣让人感到绝望,戈樾琇自始至终都是一支大烂队。”   “这一次,戈樾琇这支大烂队真的要出局了。”   什么?到底宋猷烈想表达什么?她怎么听得糊里糊涂的,嘴里喃喃着她自己也听不懂的言语,低低的,说着不……别……我……   “再见。”   他唇轻轻贴在她额头上。   “再见了,戈樾琇。”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戈樾琇都想不起自己的眼睛围着房间绕了多少圈:从浴室门框环着墙,每个角落都细细打量个遍,再回到浴室门框,没有,房间里没有宋猷烈。   也许是最近服用药物过多,导致于视觉出现问题,所以,她没能在房间找到宋猷烈,低低叫了一声宋猷烈,没有人应答。   她想起来了,宋猷烈是在生她的气。   眼睛再绕着房间一圈,还是没能找到宋猷烈,叫他名字也不应答,时间一点点流逝着,戈樾琇得承认,她心里慌张极了。   她还在原来的地方,从靠着浴室门站着变成浴室门坐着。   她想起来了,那时她想去拉宋猷烈,想让他别走来着,然后没拉到就跌坐在地上,跌坐在地上嘴里徒劳说着宋猷烈我摔倒了,还不快来拉我。   似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宋猷烈打开房间门,走了。   不对,不对,宋猷烈应该是去给她买早餐了。   她现在还没吃早餐呢。   很快,宋猷烈就会带着早餐回来。   反正,她现在没什么力气,那么就等宋猷烈买早餐回来再拉她吧。   理清思路,戈樾琇不再盲目去找宋猷烈,竖着耳朵倾听。   终于。   门外响起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口。   宋猷烈给她买早餐回来了呢。   笑眯眯看着那扇门。   戈樾琇没等来那扇门打开,而是等来了敲门声。   皱眉,宋猷烈有门卡啊。   “咚咚咚。”   眉头皱得更紧。   “咚咚咚。”   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陌生女人,这个陌生女人自称是旅店的服务生,她问到客人您是否需要早餐。   戈樾琇是怎么回到莫桑镇的其实她也是浑浑噩噩的,回程路上她一直在睡觉。   在那个旅馆房间她拼命给宋猷烈打电话,但宋猷烈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她问了旅馆柜台,柜台服务生和她说那位英俊的先生早就走了,走前留下一千欧,那一千欧用来打车和支付小费。   那个时间点,她又饿又累的,想回家想洗个热水澡,养足精神再把宋猷烈臭骂一顿,责问他怎么可以把她丢在那个旅馆房间。   听从了旅馆柜台人员安排。   送她回家的女司机很健谈,她一上车就喋喋不休。   她一路上都在呼呼大睡,几次醒来都不忘提醒自己,回家一定要狠狠骂宋猷烈一顿。   “戈樾琇,你出局了。”   一吓,猛地扯开眼帘。   直直看着前方发呆。   司机似乎给她的状态吓到了,不再和她攀交情。   日头已是老高。   阳光明晃晃打在车前镜玻璃上。   莫桑镇到了。   猛然醒来,让司机把车开到爱丽娜外婆家。   在爱丽娜外婆家门口,正好碰到带着宠物狗看完医生的爱丽娜,昨晚,爱丽娜把食物中毒的博美犬连夜送到附近城镇。   戈樾琇是和爱丽娜一起回的家,爱丽娜怀里正抱着刚做完清肠手术的博美犬。   十点十五分,在贺知章书房里。   “外公,事情是这样的……”戈樾琇硬着头皮开口。   戈樾琇从迪恩那里得知,现在全莫桑镇的人都在找她。   九点十分,管家打开戈樾琇房间门,发现她不见了,手机也打不通,九点二十分,家里的佣人和一部分客人都出去找她,九点半,整个莫桑镇都知道菲奥娜不见了。   顾澜生也去找她了,至于宋猷烈……   宋猷烈和张纯情现在已经和张纯情一起前往尼斯途中,外公尝试给他打电话,但宋猷烈的手机一直处于打不通状态。   “这一次,戈樾琇这支大烂队真的要出局了。”   眼眶又一次红了。   外公担心她都担心得连衣服都穿反了,红着眼眶说外公坨坨以后不敢了。   光顾趴在外公怀里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由爱丽娜来解释为什么在房间找不到她的“原因”。   这个原因是爱丽娜半夜得把食物中毒的博美犬送到兽医那里去,就近的兽医诊所得开上四十英里的车程,爱丽娜要照顾狗狗,家里就只有外婆一个人,只能打电话让戈樾琇来代替她开车,至于为什么一直打不通戈樾琇手机那是因为她手机没电了。   爱丽娜打着哈欠回家了,找她的佣人客人接到管家电话陆陆续续回来,而她垂着头坐在外公身边,和帮忙找她的客人道谢。   顾澜生是最晚回来的。   那家伙,当着外公的面一把抱住她。   “戈樾琇你要是再试试让顾澜生抱你一次。”“抱了会怎么样?”“你要是让顾澜生再抱你一次我就掐死你。”   骗子,怎么不来掐死她。 第95章 在一起吧   十二月上旬末,津巴布韦北部,占比西河上游。   “在一起吧?”“不在一起?”戈樾琇嘴里念念有词着,眼睛牢牢盯着正在表演的海豚,如果海豚把彩色球顶向双数网窝就是代表“在一起吧”,如果海豚把彩色球顶向单数网窝代表“不在一起。”   这是为什么?   是和谁在一起,又是和谁不在一起,戈樾琇也回答不了,这都要怪珍妮花。   珍妮花是一名加拿大女孩,服务于非洲和平发展联盟组织,十天前珍妮花成了戈樾琇的助手,偶尔客串翻译员角色,十二月初两人加上若干刚果金政府官员、若干人权组织成员一行几十人来到津巴布韦北部。   这一切都得由戈樾琇十一月末收到盖有联合国印章的信件说起。   信件大致是想让她跟随刚果金政府特派人员前往津巴布韦,去年八月,一支脱离刚果金政府的武装卫队进入津巴布韦北部丛林,在非洲和平发展联盟组织的努力下,这支武装卫队和刚果金政府今年十月达成和平谈判。   十二月,是和平谈判协议最后一环,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在指定期限,武装卫队向刚果金政府特派小组缴纳枪支,以枪支换取特赦文件和遣散费。   交接完毕,武装卫队组织头目回刚果金接受审判,卫队成员拿着赦免文件和三百美元各自回老家。   按照国际和平谈判条约,戈樾琇以一名独立媒体人身份,成为这支前往津巴布韦北部履行和平条件小组的随行记者,负责记录整个过程,从各个协议商榷,到产生,再到实践。   接到信件时,戈樾琇正在日内瓦陪外公。   津巴布韦戈樾琇没去过,最初那个国家留给她最为鲜明的特征是一麻袋的货币只能换来一顿午餐,再后来,那个国家多了一个印象,那是玛丽安的老家。   玛丽安……宋猷烈。   戈樾琇把信件拿给外公看,外公说没什么是坨坨干不了的事情。   戈樾琇打电话给顾澜生,那时顾澜生正在赞比亚履行任务,赞比亚和津巴布韦是邻居关系。   顾澜生在电话里说“来的时候就告诉我一声,我去看你。”   十二月也是顾澜生成为无国界医生的最后一个月份,一月上旬顾澜生和无国籍医疗组织的合作合同到期。   收到信件的第三天,戈樾琇就和非洲和平发展联盟取得联系,隔日,她离开日内瓦和谈判小组会合,来到津巴布韦。   来到津巴布韦一个礼拜之后,戈樾琇才给顾澜生打了电话。   今天是戈樾琇来到津巴布韦的第十天。   上午,刚果金政府官员已经完成武装卫队的最后一批枪械清点,枪械被卡车运走,一张张赦免令送到卫队成员手里。   伴随最后一批枪械清点完成,谈判小组一个个松下一口气,几千名武装卫队成员离愁依依,明天日落之后,卫队成员将各奔前程。   谈判小组负责人一声令下:给你们三个小时放松时间。   珍妮花开车载着戈樾琇来到距离驻扎营地几十公里远的小城镇看海豚表演。   这是珍妮花第二次来到这里看海豚表演,她给戈樾琇讲了上次看表演时发生的一段趣闻。   当时,和珍妮花坐在同一个方框的还有一对年轻情侣。   所有人都在看海豚表演,就那对情侣在争吵,争吵原因是两人本来约好一起到大城市找工作,但男孩父亲忽然间得了重病,男孩想留在家乡照顾父亲,他希望女孩能留下来陪他共度难关,但女孩不同意,两人间出现了分歧,是要爱情还是要前途,女孩想出一个办法:要是海豚把彩色球投向双数网窝就留在家乡,海豚要是把彩色球投到单数网窝就按照计划前往大城市谋生。   那天,海豚把彩色球投向双数网窝,那对情侣手拉手离开。   “我猜,那女孩是想留下来,在彩色球飞向双数网窝时她笑得很开心。”珍妮花说。   又来到了海豚扔彩色球环节,这个环节其实是为了测试海豚的记忆力,工作人员刚刚给海豚看了双数号。   工作人员把彩色球丢给了海豚。   海豚用嘴接住彩色球,在工作人员的手势指引下,眼睛在两个网窝之间溜来溜去。   心里一动,嘴里念念有词。   “在一起吧”“不在一起”。   “彩色球掉进双数网窝就代表在一起。”“彩色球掉进单数网窝就代表不在一起。”   戈樾琇嘴里念念有词,眼睛直勾勾看着彩色球。   时间到。   工作人员以手势提示海豚:前锋先生,可以射门了。   屏主呼吸。   眼睛注视着彩色球的飞行方向。   片刻。   “切——”坐在最前排的孩子站了起来,冲着海豚吐口水,“笨家伙。”   还真是笨家伙。   刚刚拿在工作人员手上的纸牌写着阿拉伯数字6,一左一右球门分别挂着7和8的纸牌,怎么看6和8长得都更像一点,怎么就把彩色球丢到挂着7的网窝里去呢。   6和7长得一点都不像,笨家伙。   这可是笨家伙在告诉她:那对情侣是注定要在一起,而戈樾琇不能和宋猷烈在一起。   知道,知道了,戈樾琇和宋猷烈不能在一起。   只是……宋猷烈现在就在津巴布韦。   这个消息是戈樾琇午餐时获知的,踏入这片非洲大陆戈樾琇就断了网络。   切断一切网络,只通过手机联络为地是能避开和宋猷烈有关的事和物。   要知道,那个在约翰内斯堡第三高楼办公的年轻人对于南非洲人来说,是一颗闪闪发亮的钻石,人们谈论那个年轻人给南非洲人带来多少个就业机会;谈及修建多少公路学校卫生站时更是头头是道。   那个年轻人和其它只会说漂亮话的外国人不一样,那个年轻人说的漂亮话少,但干的漂亮事可多了,他最近干的漂亮事就是给难民营的孩子安排了美术音乐科学课程。   他的谦虚;他的低调;他天使般的面容简直……完美的化身。   诸如此类在过去一年让戈樾琇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只要宋猷烈没离开这片大陆,他被谈论次数只会增多不会减少。   现在,让戈樾琇像以前那样,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听着身边人谈论宋猷烈已经变得很难,偶尔兴起搭上几句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甚至于,整天提心吊胆着,就怕忽然间听到那个名字。   一段关于宋猷烈的新闻,一张宋猷烈的图片都可以引发她一阵阵心悸,偶尔一两次承受还行,但次数多了她就会受不了。   于是,有那么一个夜晚,戈樾琇偷偷把这些征兆说给卡罗娜听,当然,犯这些征兆的人不是她。   “她叫珍妮花,我现在的助手。”上次爱丽娜被搬出来,这次被搬出来的是珍妮花。   “那就转告你朋友,这样的征兆叫做失恋综合症。”卡罗娜和她说。   失恋综合症?胡说八道。   一气之下,连再见也没说就挂断电话。   日子过得似乎还可以,天一亮就背着大背包跟随大伙进入丛林。   住进丛林里的那些人可都是无政府组织人员,拿起枪打爆谁的头颅也许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她得提起精神和他们周旋,天黑,离开丛林累得连头发都懒得洗,打开睡袋就呼呼大睡。   但看似不错的状态在这个中午都被打乱了。   午餐时间,戈樾琇从卡车司机手机屏幕里看到宋猷烈的消息时,一切都乱了。   卡车司机是负责运送清缴枪支,当时她刚刚采访完一名武装卫队成员,口干舌燥的,就和卡车司机讨水喝,之前,戈樾琇和卡车司机有过几次接触。   喝水期间,卡车司机招呼她去看津巴布韦年度钻石之王,那也是今年南非洲的年度钻石之王。   两人盘坐在草地上,她喝水,卡车司机翻手机网页,几张钻石图片之后戈樾琇就看到了宋猷烈。   指着手机图片上的年轻男子,卡车司机说菲奥娜不可思议吧,他一定是神的化身,那么年轻,那么的英俊,还那么的富有,还那么的有能力。   “去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他出现在总统夫人年度慈善晚宴上,我们总统夫人亲自到机场接机,以国家贵客规格,一露面,就让津巴布韦的姑娘们为之疯狂,总统的公子和他站在一起就像一个小喽喽。”卡车司机说。   “菲奥娜,你知道他吗?”卡车司机问。   戈樾琇想尝试用和以前一样的轻松语气吹着牛皮:“我不仅知道他,我还认识他,信不,只要我一个电话,他就会飞奔过来给我系鞋带。”   这牛皮,初到约翰内斯堡时,戈樾琇就和顾澜生吹过。   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甚至于,眼睛也无法从卡车司机手掌中的手机屏幕移开:宋猷烈就在那里,穿白色礼服安静看着某一处所在,那应该是卡车司机口中说的去年他参加总统夫人慈善晚宴时的画面。   还真像卡车司机说得那样:总统家的公子站在他身边就像一个小喽喽。   “看呆了吧?”卡车司机一副我就知道的语气,“他是SN能源首席执行官,今年,总统夫人的年度慈善晚宴也邀请了他,去年他是以嘉宾身份出现,今年,已经变成津巴布韦政府的合作方,明天晚上,他将和总统夫人共同主持‘钻石之王’的拍卖活动。”   “他现在就在津巴布韦,昨晚深夜到的,最近时势不稳定,总统出动护卫队到机场接人,有几家媒体也去了,大家都以为SN能源首席执行官会和那些外国名人一样,在一大堆保镖簇拥下出现,但没有,他就只带了一名助手,菲奥娜,我真的非常欣赏这位外国哥们。”   卡车司机说的一大堆话戈樾琇就只记住了“他现在在津巴布韦。”   “他现在在津巴布韦”这句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接下来的时间状若梦游。   和珍妮花回到营地已经是日落时分。   戈樾琇再次见到了那位卡车司机,卡车司机正往营地运送明天联欢会必需物品。   明天下午,谈判小组会邀请武装卫队成员一起联欢。   联欢结束,参与这次谈判的人员都会回到各自岗位,戈樾琇回日内瓦的机票也已经订好了,后天从开普敦飞日内瓦。   为了节省时间,谈判小组在距离武装卫队住的丛林外搭建临时帐篷,女性成员两人共用一个帐篷,男性成员四人用一个帐篷。   戈樾琇和珍妮花住同一个帐篷。   珍妮花刚脱完鞋,外面有人叫她名字。   不到一分钟,珍妮花旋风般掀开帐篷门帘,欢呼:“我未婚夫来找我了。”   当着戈樾琇的面,珍妮花从旅行袋里找出桃色的胸衣,用炫耀的语气说这是他给我买的,我还没当他的面穿过一次呢。   “所以,你要穿吗?”戈樾琇问。   珍妮花一把捏住戈樾琇脸颊,说:“菲奥娜,你真可爱,有时候就像一个孩子,会说这样的话一看就知道没谈过恋爱,改天我有时间教你怎么和男人们打交道,只要掌握了恋爱技巧,让男人们一天为你跑四趟内衣店都没问题。”   珍妮花穿着桃色胸衣离开了,离开前还特意交代她也许会回来得很晚,一整夜不回来也不需要担心。   “我和他有三个月没见面了。”说这话时还不忘给戈樾琇一个你明白的的表情。   和往常一样,戈樾琇去食堂领餐。   吃完餐到河边去洗衣服,凉完衣服回帐篷洗澡,拉上帐篷门,蚊香驱蚊水双管齐下。   透过帐篷窗户,天色已经暗沉。   八点,戈樾琇的手机准时响起,外公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点给她打电话,老头子想知道坨坨这一天过得怎么样,辛苦不辛苦。   八点十分,通话结束。   平常这个时间点,她需要整理采访稿,今天就只有一个采访,不需要整理。   时间就这么的,空了下来。   闹钟滴答滴答响着,单调又无趣。   手机她还拿在手中呢。   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滴答、滴答……   手指头开始动了,她这是要干什么。   很快,戈樾琇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她这是在打电话给宋猷烈,而且,电话还打通了,非洲偏远地区信号极其糟糕,要打通一通电话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情。   宋猷烈,快接电话啊,在一阵阵电波中心里默念着。   嘟——嘟——嘟嘟——绵长又单调。   眼睛直勾勾瞧着一个地方。   宋猷烈,快接电话,你快接电话,你要是……要是接了电话,戈樾琇就不回日内瓦了。   刚刚她在和外公的通话中说了,外公我也许想在外面待一阵子,外公也答应了。   那么,戈樾琇不回日内瓦,要去哪里呢。   戈樾琇不回日内瓦是因为要去找宋猷烈了。   卡车司机的那句“他现在在津巴布韦”把她的心勾得又酸又楚。   她想他了,想被他亲被他抱被他摸,还想让他给她买胸衣。   所以,宋猷烈你这小子,快接电话。 第96章 在一起吧   从手机传声筒传出的声波绵长又单调,孜孜不倦,一个急转而下转成忙音。   宋猷烈没接电话,不,应该是宋猷烈不接电话。   很好,这很好,是宋猷烈自己错过的。   宋猷烈错过了戈樾琇主动送上门的机会。   她都要主动送上门了啊,可是宋猷烈那小子不要,以后,她再也不理他了,她再也不去想他了。   手机被放回原处时,戈樾琇又想也许宋猷烈没听到手机响的声音。   他应该很忙,除了参加总统夫人的慈善晚宴,他白天还得巡查SN能源驻津巴布韦的工厂,总统夫人还邀请他到她母校演讲。   因为忙导致于他没第一时间接到她的电话,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待会他要是看到手机未接来电信息就应该知道了,到时候,他就会给她回电,戈樾琇猜,宋猷烈会在回电中用很冷漠的语气问她:戈樾琇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我才没有。”低声应答,嘴角伴随着这声应答不由自主扬起。   那就再给宋猷烈一个机会吧。   内心的那拨声音从“宋猷烈,快接电话”变成了“宋猷烈,快给戈樾琇打电话。”   宋猷烈,快给戈樾琇打电话,眼睛一动也不动,盯着手机。   手机迟迟没响起。   没关系,很快就会响起了,继续盯着手机。   九点,九点了!   戈樾琇你还想去期待什么?   那就……不要期待了。   “戈樾琇这支大烂队可以出局了。”言犹在耳,细细回想,可以从其语气嗅到解脱感。   那解脱感可以理解为:终于可以摆脱戈樾琇了。   宋猷烈做得很潇洒,戈樾琇自然也不能拖泥带水。   关掉手机。   睡觉,睡觉。   帐篷陷入黑暗,周遭唯有时间流动的声音:滴答,滴答……   数不清的滴答声后,不敢去打开灯,猫着腰,手在珍妮花的工作台上摸索着,她之前看到珍妮花把烟放在这里的。   很快,戈樾琇如愿以偿找到烟。   猫着腰回到自己床上,点上烟,算起来,这应该是她第二次和这玩意打交道,第一次是在摩尔曼斯克。   第二次抽烟,已经老道了多。   背靠在帐篷支架上,曲卷起双腿,闭上眼睛,任凭尼古丁的辛辣沁入心啤,第二口烟,第三口烟。   还不错,长舒一口气。   那口气还没到底又瞬间被提起,帐篷里有人。   “谁?”颤抖着声音问。   帐篷静悄悄的,依稀的微光中,那人身影修长,脚步从容,挨着她坐下,从她手中拿走烟,嗓音低黯“还什么不错?”   他掐灭了烟。   帐篷重新回归黑暗。   闹钟还在滴答滴答,呼吸声从一道变成两道,她的刚下去,他的紧接而上。   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她找到他的手,低头,在他手腕上印上自己的牙印:宋猷烈你这个混蛋怎么能不接我的电话。   “宋猷烈这个混蛋不是来了吗?”他和她说。   倒也是,宋猷烈这个混蛋不是来了吗?   黑暗中,他问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想找到你还不简单。”   这倒也是,宋猷烈要找到戈樾琇再容易不过。   “那……”扬起嘴角,“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来找你是……”他耳语道,“想亲你想抱你想摸你。”   这话让戈樾琇心里吓了一大跳,这小子难不成是偷偷溜到她心底里去,窥探到了她的秘密。   “不许看。”她警告他。   “好。”   更厚的阴影遮挡在她脸上,连同那灼灼气息,让她不堪重负。   身体一点点渗透进睡袋里,他顺势压在她身上,指尖轻触她垂落在胸前的发末,低低说坨坨给我,“嗯”应答着,声音小小的,想起什么慌忙去阻止他落在她睡衣纽扣上的手,“怎么了?”他问。“珍妮花要是进来了怎么办?”“不会的。”“你怎么知道?”“她未婚夫是开车来的。”“不会进来和开车来的又有什么关系?”她问。   扑在她脸上的气息更灼,声线像盛夏焚风“在车里做会很刺激,驾驶座位上来一次;放平副驾驶座位可以来一次;车后座又可以来一次,很快,天就亮了。”瞬间,双颊火一般,轻轻捶了他一下“下流胚子。”   对了,宋猷烈是怎么知道珍妮花的。   “你是怎么知道珍妮花的?”她问他,这个问题让他的语气变得恼怒了起来“戈樾琇,你的话太多了。”“我好奇……”低声说着,“好奇?我现在更希望你去好奇顶住你大腿的像棒球棒还是像大木棍,当然,说它像在火炉上的钢棍也可以。”这话让戈樾琇瞠目结舌,宋猷烈这小子这些话是从哪里学来的,但好像现在不是追究这事情的时候。   不过……不过有一件事情是非说不可的。   缠住他的后颈部,用软绵绵的语气说宋猷烈你以后得给我买桃红色的胸衣,这会儿,他变得好脾气了起来,轻挠着她,问这是为什么。委委屈屈说出“还不是因为珍妮花。”   “珍妮花怎么了?”“你没来之前,她和我炫耀了她未婚夫给她买桃红色胸衣了,宋猷烈你也要给我买桃红色胸衣,对了,你得给我买一打回来,戈樾琇要完胜珍妮花。”   加拿大姑娘居然说她没谈过恋爱。   可是,细细想来,她好像的确是没谈过恋爱。   那番话惹来了宋猷烈低低浅浅的笑,推他说不许笑,可是他还在笑,不许笑听到没有,很是恼怒的语气,还在笑呢,“宋猷烈,不许笑。”   那声“宋猷烈,不许笑”带出淡淡的烧焦味。   怎么会有烧焦味?   拉直腿,脚后跟像触到什么,迅速收回,从脚后跟传来的灼痛感迫使她奋力掀开眼帘。   睡袋里有星星火光。   一呆,拿起枕头,枕头重重压在一簇簇小小的火光上。   很快,帐篷回归黑暗。   周遭剩下淡淡的纤维烧焦味。   打开手电筒,手电筒沿着帐篷周遭来来回回扫着。   心里苦笑:戈樾琇你在找什么?   是啊,戈樾琇,你在找什么?难不成宋猷烈躲起来了,躲起来等着吓你一跳。   不,不不,宋猷烈现在想必正住在总统夫人府邸里,据说这位总统夫人是一名法律学高材生,现在宋猷烈或者是在和总统夫人大谈律法,又或者是在和张纯情煲电话粥。   看看这个时间点,和张纯情煲电话粥的可能性更大。   SN能源首席执行官和其下属May在天使湾散步的新闻曾经连续两天成为社交热点,游客随手拍到的照片里,宋猷烈拿着冲浪板,张纯情穿着泳衣,在落日下并行走着,美好得就像是明信片。   拖着沉甸甸的腿,把烟放了回去,是这该死的尼古丁把宋猷烈惹来了。   现在宋猷烈是戈樾琇不欢迎的人,要不得。   尼古丁是元凶,黑暗则是帮凶,这两个家伙合力把宋猷烈带到她面前来了。   戈樾琇打开灯。   这下,宋猷烈就进不来了吧。   次日。   毫无意外,一起床戈樾琇就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一双熊猫眼,珍妮花也顶着一双熊猫眼出现。   “菲奥娜,你昨晚也去会情人了?”谈判小组中年纪最大的女成员如是说。   午休过后,谈判小组年轻成员开始着手布置联欢现场,当珍妮花在棚外喊“菲奥娜,有人找。”时戈樾琇在搭篝火木材。   珍妮花笑得很暧昧,说奥菲娜来找你的是一位年轻男士,和你一样是黄皮肤。   黄皮肤的年轻男士?心跳毫无征兆加速,在骤然加快的心跳声中问他个头高吗?   “高。”   “好看吗?”   “好看,而且,他看起来有点神秘。”   珍妮花口中有点神秘的东方男人就在她们洗衣服的小河边等她。   走在前往小河边的路上,脚步还算平稳,不急也不慢,万一不是呢,万一是顾澜生呢?   可她今天早上和顾澜生才通过电话,在电话里顾澜生说了他没时间来看她。   “他现在在津巴布韦。”卡车司机的声音卷土从来,戈樾琇嘴里喃喃重复着“他现在在津巴布韦。”脑子逐渐清晰明朗,有个年轻男人在小河边等她,他看起来有点神秘,符合。以及,戈樾琇认识的年轻东方男人想来想去也只有两位,顾澜生说了,他没法来。“他现在在津巴布韦。”卡车司机的话一个劲儿在戈樾琇脑海里循环着。   脚步加快,跌跌撞撞。   要去往她们平常洗衣服的小河得先过一条小溪,过小溪时一不小心戈樾琇掉了一只鞋,鞋子很快被水流冲走,也顾不得去捡了,反正鞋子也已经湿了。   过完小溪,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没有,这看起来有点像疯婆子,心里很是恼怒,宋猷烈干嘛不直接去找她,非得让她来小河边找他,害得她都把鞋丢了。   继而一想,宋猷烈这几天在津巴布韦风头正劲,不露面是正确的,而且……而且小河边有小片树林,想亲她会非常的方便,也不知道宋猷烈有没有和珍妮花未婚夫一样,是开着车来找她的,他会不会把她困在车里一整晚。   一想及,脸颊迅速发烫。   她在想什么呢?   走了几步,发现一只脚穿鞋一只脚没穿走起路来碍手碍脚的,索性,戈樾琇也把另外一只鞋也扔到河里去。   赤脚走过木桥。   戈樾琇没在珍妮花口中说的地方看到任何人,是珍妮花的恶作剧吗?   往着树林再走几步。   站停,说还不快出来。   回应她地是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   珍妮花说的那些话会不会是她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   徒劳的声音在求证:“不出来的话,我就走了。”   回音还没从林间散去,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眼泪就出来了。   不是她的幻像,真有人在小河边等她,不过不是宋猷烈。   孜孜不倦这样逗她玩的,除了顾澜生没别人了。   当脚步停留在她身后时,不管不顾,一阵拳打脚踢,嘴里嚷嚷着不是说没时间来找我吗?不是说没时间来找我吗?有本事就不要出现。   听听,这话都说到哪里去了?   但她真得很生气,为什么早上在电话里说不来找她,为什么要以这样“非顾澜生式”的形式出现,害得她以为……以为……   蹲在地上,脸埋在膝盖上,不去理会顾澜生。   周遭安静极了。   小会时间过去,发现顾澜生正以和她一模一样的姿势蹲在地上,瞪了他一眼。   两人坐在草地上。   顾澜生说和她通电话时正在占比西河中游执行任务,两艘采矿船撞在一起了,十四名船员落水,两名船员受重伤被先行送往救援营地,他留在现场照顾部分受轻伤的船员,等待救援车时知道有近路到达他们的谈判小组营地,他向一名当地人借了机车。   “就那么忽然出现,具备了惊喜元素。”顾澜生语气无奈,“可我忘了,戈樾琇的精神世界比较奇特。”   可不是,她可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   “顾澜生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戈樾琇高兴吗?”他轻声问。   紧抿嘴角,眼线落在远远的不知名所在。   “还是……”顿了顿,“其实你以为是别的人来找你?”   松开嘴角,淡淡说还有谁会像顾澜生一样,开着一辆破机车,不管路熟不熟,也不顾及危不危险火急火燎,就为了一名精神分裂症病患。   “不能否认地是,让顾澜生火急火燎寻来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是一个大美人。”   笑了笑,一把拍开他偷偷挤在她肩膀上的头颅:“头发臭死了。”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挑了一撮头发,嗅了嗅,还真是,其味道可以媲美隔夜饭。   目光重新回到远远的不知名所在,说顾澜生你去找一个女朋友吧,找一个头发不臭的女朋友。   “戈樾琇一定是玫瑰仙子的化身,即使几天不洗头发,周遭也依然散发着迷人香气,让人如沐春风,而且,全球只此一款。”顾澜生说。   这家伙,把她的好意当成是反击来着。   “顾澜生,我没和你开玩笑。”   “戈樾琇,我的话比黄金白银来得真。”   “顾……”   “戈樾琇,”顾澜生打断了她的话,“从占比西河中上游到占比西河下游开车一来一回得七个小时以上,开辆破机车走捷径也得两个半小时以上,花两个半小时来见戈樾琇,不是为了听戈樾琇和顾澜生说找个头发不臭的女朋友。”   垂下眼帘,看着顾澜生的手背,手背上有若干深深浅浅印记,那应该是被沿路的藤条树枝打到的。   好,顾澜生不喜欢听戈樾琇就不说,让她说那些话也是为难她了。   抬眼瞅他。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给了他一个甜甜笑容,头枕在他肩膀上。   “戈樾琇,我们现在还有差不多十分钟时间听鸟叫声,风吹声,水流声。”   这家伙,都要当上诗人了。   她可是破坏大王。   接过顾澜生的话:“还有,闻彼此头发的臭味。” 第97章 在一起吧   机车起动时发出的夸张噪音让栖息在枝头上的鸟儿一哄而散,也戈樾琇都想伸手捂住耳朵,但在顾澜生的眼神警告下只能规规矩矩垂于两侧,强忍着笑,看着他第N次尝试踩动发动机电门。   终于,在一阵“哒哒”声中机车成功启动了。   站在一边,笑弯了腰。   放任哒哒响着的机车,顾澜生横抱胳膊看着她。   “干嘛?”拧着眉。   他一动也不动。   “还不快走?”挑眉示意。   依然还是一动也不动。   她还有活没干呢,顿脚。   然后,他皱起了眉头。   “顾医生对我有何不满意?”眼神打着问号。   做出扶额状,顾澜生来到她面前。   缓缓蹲下,一一把贴在她脚背上的草屑拿开,衬衫袖口充当了餐纸,把她的脚板脚底擦拭得干干净净。   脱下鞋,鞋头朝着他那个方向,鞋后跟对准她裸着的脚尖,轻握她脚腕,把她的脚套进他鞋子里。   他的鞋穿在她脚上太大,只能重新编鞋带。   在他给她系鞋带时,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跌落。   穿着顾澜生的鞋,戈樾琇目送着顾澜生的机车远去,从这棵树下穿过,再从那棵树下穿过,隐隐约约间,她还看到穿在他脚上的白袜子。   机车噪音声远去,顾澜生的身影也消失于林中深处,眼前就只剩下弯弯曲曲凹凸不平赤色泥土路。   出了小树林,日头已经趋近于淡黄色。   山坳里的日落总是来得很早。   顾澜生的鞋太大穿在她脚上空落落的,好在鞋带系得够紧。   那辆卡车停在大棚外,卡车司机和谈判小组成员聊得热火朝天。   武装卫队成员送来了鱼,谈判小组负责人建议把鱼切成片油炸,戈樾琇负责调制面粉。   一边搅拌面粉,耳朵在倾听着大棚外卡车司机说话。   卡车司机说他家里有姐姐,姐姐嫁到了哈拉雷,目前就住在哈拉雷的富人区,姐夫有一家烟厂,卡车一半的钱是姐夫给他出的,他很感激姐姐和姐夫,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姐姐姐夫了,这次会顺道去看他们。   哈拉雷是津巴布韦的首都,距离这里有好几百公里远,在天亮前应该赶到吧,戈樾琇心里想着,眼睛不时间飘向那辆卡车,卡车车厢里的物资搬得差不多了。   有人上前和卡车司机打招呼“嘿,马卡,一起喝酒烤肉。”“我也想,但我和我姐夫约好了,待会得马上走。”卡车司机是这么回答的。   很快,卡车车厢里的物品卸载完了。   卡车司机说他马上得走;卡车司机说他要去看他的姐夫;卡车司机说他的姐夫就住在哈拉雷,戈樾琇想着,想着……   忽地,耳边响起一声大呼“菲奥娜”。   元神归位,发现自己手里的面粉没往盆子里倒,而是往地上倒。   没经过任何停顿,把面粉袋往地上一丢,脚步飞快朝她居住的帐篷方向。   拉开帐篷门时戈樾琇听到了卡车司机和小组成员的道别声。   刚把护照身份证拿在手上,外面就传来卡车发动机的噪音声,戈樾琇拔腿就跑,一出帐篷就和珍妮花撞在一起。   珍妮花问菲奥娜你急急忙忙得这是要去哪里?   “我得到哈拉雷去一趟。”她是这么回答的。   “哈拉雷?你疯了?哈拉雷距离这里很远。”珍妮花说。   知道,知道,脚步一刻也没停下。   “菲奥娜,你要到哈拉雷做什么?”珍妮花追在她后面问。   是啊,她去哈拉雷做什么?但脚步还在飞快前进,就深怕着卡车开走了。   还好,还好,卡车没开走。   一个大步,跳上卡车踏脚板,大力拍打驾驶座车门。   几下,卡车司机拉下了车窗,在她的示意下打开副驾驶车门。   不由分说,坐上副驾驶座位,关上车门,大喊一声:快开车。   卡车司机似乎被她的气势唬住了,车子缓缓往前行驶。   戈樾琇大大松下一口气。   那口气松下,就开始看着自己手里的护照身份证发呆。   此时,车停了下来。   “菲奥娜,我得知道,你这是想干什么?”卡车司机问她。   是啊,她这是想干什么。   “菲奥娜!”卡车司机忽然间大声叱喝。   “你把我吓了一跳,都说了,我想去见一个人。”戈樾琇是这么回答的,她被卡车司机的叱喝吓了一大跳,被吓了一大跳这话就怎么脱口而出了。   原来,她是想去见一个人。   这是开往哈拉雷的车,哈拉雷没别人,哈拉雷就只有宋猷烈。   戈樾琇想去哈拉雷见宋猷烈。   “我的车能把你带到你想见的人面前吗?”卡车司机问她。   点头。   “那一定是你爱人。”那家伙说。   没应答,看着车窗外,落在枝叶上的日光又深上了一些些。   “菲奥娜,你就不怕我把你卖给土著人生孩子?”   当真那样了,宋猷烈肯定会找到她,她一点都不怕,就像以前她惹的那些事情一样,关键时刻宋猷烈总是会有办法。   卡车重新启动,缓缓驶离驻扎营地。   戈樾琇给珍妮花打了一通电话,告诉珍妮花她有事情得到哈拉雷去一趟,等找到住的地方再给她发地址,到时把她的东西按照地址寄给她。   也不知道那时宋猷烈会把她弄到哪里去。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是要呆在他身边的,这念头惹来她内心小小的欢喜,带着欢喜在卡车颠簸中沉沉入睡。   几声“菲奥娜”之后,戈樾琇睁开眼睛。   一看,日落西山,这个时间点应该还没到哈拉雷,再环顾四周,卡车停在堆满烟草的院子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烟草田。   卡车司机笑眯眯告诉她菲奥娜,到了。   到了?   听完卡车司机的话戈樾琇一颗心迅速往下沉,这是距离哈拉雷还有两百六十公里,这栋平房就是卡车司机口中他姐夫的烟厂,他的姐姐姐夫在哈拉雷的确有房子,但他们平日里的作息都是在烟厂。   说话间,卡车司机的姐夫叼着大烟斗出现了。   天黑时,戈樾琇才乘坐上一架农用喷气机前往哈拉雷。   这架喷气机是卡车司机的姐夫雇来给他的烟田施肥的,喷气机主人家住哈拉雷。   这还是戈樾琇第一次乘坐农用喷气机,那噪音可真够呛,而且,喷气机就只有一个驾驶座位,她只能把自己的身体卷缩成虫状钉在机舱空格里。   八点半左右,喷气机降落在哈拉雷郊外的农场。   喷气机主人告诉戈樾琇,这里距离哈拉雷市区还有六十三英里,因道路不好走,他平常去一趟哈拉雷得花八十分钟,因夜路不好走,为了安全起见,起码得一百分钟。   而且!这里很难叫到车。   在戈樾琇一再哀求下,喷气机主人给他一位在开计程车的亲戚打电话。   九点十分,戈樾琇才坐上前往哈拉雷的车。   车门关上,长舒一口气。   终于……   但当计程车司机问及目的地地址时,戈樾琇瞬间傻眼。   来的路上一门心思就只想去哈拉雷找宋猷烈,但宋猷烈现在住在哪里她压根没去想。   手机剩下电源没多少了,她要不要给宋猷烈打电话,要是宋猷烈不接电话呢?   要是宋猷烈不接电话她会不会一气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她可是千辛万苦,一路克服恐惧和种种未知因素,才坐上前往哈拉雷的车,现在距离哈拉雷还有差不多五十英里。   想了想,戈樾琇给外公打了一通电话。   以轻松的语气和外公说,她现在在哈拉雷,在当地报纸上知道阿烈也在哈拉雷。   “外公,阿烈现在是总统夫人的贵客,我还没去过总统府邸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瞧瞧,顺便给阿烈一个惊喜。”笑嘻嘻说着。   拗不过她,老头子说他这就去试看看能不能打听到阿烈现在住的地方。   “外公,记住了,这是惊喜。”戈樾琇一再提醒。   距离哈拉雷还有差不多四十公里,戈樾琇拿到了宋猷烈住哈拉雷的地址,外公打了宋猷烈手机。   “外公您没把我的事情告诉阿烈吧?”   “没有。”   “谢谢外公。”   “坨坨小心一点。”   “好的,我会注意的,外公再见。”低低说出。   挂断电话,闭上眼睛,朝那个怀抱依偎了过去:都怪你,都怪你,因为你,我都和外公撒了多少谎。   他亲吻着她鬓角“是的,都怪我,都怪我。”   临近十一点,戈樾琇才到达外公给她的地址所在处。   这处所在位于哈拉雷国家森林附近,被长长围墙和修剪整齐的热带植物包围着的建筑是总统的别院之一,肩负接待外国政要贵宾的任务。   计程车挨着别院警戒线停下。   看了穿制服的站岗卫兵一眼,计程车司机丢给了戈樾琇一句“祝你好运”离开。   戈樾琇心里苦笑,现在,她的确需要好运气。   看了自己一眼,脚穿的是顾澜生的鞋,离开时太急她没时间换鞋,不仅这样,她现在身上穿着的是喷气机主人的外套,喷气机门把她的衬衫勾出一个大口子,喷气机主人随手把他的外套给她。值得一提地是,这件外套现在还沾满农药味。   看看,她这一天都遇到多少倒霉事。   但愿她的那些倒霉事能为她换来一点点好运气,比如说,宋猷烈忽然间出现在她面前,除此之外,戈樾琇想不到能成功见到宋猷烈的办法。   宋猷烈没忽然出现,倒是一名站岗卫兵朝她走来。   这个时间点,这身行头的她不引起怀疑才怪。   递上自己的护照和记者证,解释她是在这里等一位朋友的,卫兵招呼来了较年长的同事,两位站岗卫兵在确信她身上无任何威胁性武器后,回到各自岗位。   戈樾琇从年长卫兵口中得知,住在这幢别院的外国贵宾现在还在参加总统夫人的慈善晚宴,卫兵还告诉戈樾琇,正常情况,外公贵宾们的车辆都会从这个门口出入。   那么,她等在这里应该没问题。   到时,载着宋猷烈回来的车辆从这里经过时,她就冲了过去,打开双手挡在车前,这样宋猷烈应该会看到她了吧?   但前提得是,她的身体不会被撞到天上去,以及,站岗的卫兵没把枪口对准她。   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这天她都遇到了多少倒霉事,那么多倒霉事过去,总会轮到好运上门吧。   好运……好像找上门了。   远远的,戈樾琇看到一抹人影,那是一位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白人男子。   是那天等在SN能源办公楼电梯门口给她鞋的白人男子,当时宋猷烈把她的护照身份证记者证都交到这位白人男子手上。   左侧有另外一处入口,白人男子正在把证件递给守门的卫士。   戈樾琇快速跑了过去,挡在那位白人男子面前,怕他不认得自己,把遮挡在脸上的头发一一拨开,有点语无伦次:“那天,电梯门口我和宋猷烈一起,你给了我鞋,对了护照,当时宋猷烈,也是就是你的上司,把我的护照……我可以给你看我的护照。”   “不用,女士。”   “啊?”   “您是宋先生的朋友。”白人男子说。   谢天谢地,终于,也让戈樾琇碰到一回好运气了。   脚踩进围栏门,那一脚意味着三百多英里没白跑,很快,她就可以见到宋猷烈了。   白人男子把戈樾琇带到一栋独立式两层建筑楼房前,告诉她在没和宋先生取得任何联系之前,他不能贸然把她带到房子里。   白人男子离开前,戈樾琇一再叮嘱他不要把她出现的事情告诉宋猷烈,因为……挠了挠头发,羞羞答答说出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看了她一眼,白人男子离开了。   戈樾琇猜,白人男子看她的那一眼也许是:就你现在这样?   是啊,就她现在这样?   她也想千娇百媚出现在他面前,最起码,不能头发几天没洗臭烘烘出现。   不过……假如……假如宋猷烈把她轰走的话,臭烘烘被轰走比千娇百媚被轰走应该少丢脸一些。   说什么要给他一个惊喜,无非是因为心底里的怯弱,怕还没见着就被强行带走。   戈樾琇是一支大烂队。   见一眼也好,能再见上一眼也是好的。   眼睛落在那张脸上,要用很深很深的意念去看。   靠在一颗棕榈树上,此时,戈樾琇已是累极。   从这个方位视野很好,白色欧式建筑和数十株棕榈倒映在椭圆形的游泳池水面上,游泳池正对面是拱形门,很快,宋猷烈会穿过那道门来到她面前。   眼睛牢牢锁定那道门,终于,在宛如海市蜃楼的场景里头,那抹熟悉的身影跃上了她的眼线。   明明是望眼欲穿,但却在触及时垂下头。   垂着头,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草尖,耳朵倾听着,踩在鹅卵石小径上的脚步。   鹅卵石小径就通往那栋楼门口。   小径和她的距离也不过举手之间。   脚步声一如既往,像没有靠在棕榈树正垂着头的女人一样。   不奢望他上去一把她抱在怀里,如果脚步声混乱一点点,或者是慢一点点又或者是快一点点都是好的,因为……   因为戈樾琇来找宋猷烈了。   宋猷烈的脚步声无波无澜。   说不定……说不定他没看到她。   埋首于胸前,依然不敢看他,就轻轻咳了一声,临近午夜,再加上远离市区,周遭安静得很,她的那一声轻咳不传入他耳朵里都难。   可是呢,他的脚步声没被那声轻咳所干扰到。   本来就很慌了,现在更加的慌张。   脚步声越来越近,余光中她看到他投递在小径上的身影,身影有条不紊沿着楼道方向,心里倒数默念:三、二、一!   伸手。   手拽住他的裤管。   牢牢拽住他的裤管,低声说:“我肚子饿,吃完饭我就走。” 第98章 在一起吧   倒数,默念:三、二、一。   伸手,手牢牢拽住了他的裤管。   “我肚子饿,吃完饭我就走。”戈樾琇说。   无任何回应。   “宋猷烈,我现在……”声音更低,“现在肚子很饿。”   片刻。   “可怎么办,现在厨师都下班了,我不知道该从哪里给你弄吃的。”头顶传来的声线淡淡。   这样啊。   顿了顿,继续低着头,说点心面包牛奶有没有?   想必,现在他已经懒得回应了。   于是她又问:“点心面包牛奶没有,水应该有的吧?”   “当然。”他轻飘飘应答到。   这话的意思等于是答应了让她去他住的地方喝水。   目前,也只能先跟他进去再想别的办法。   第一下戈樾琇没能成功站起来,所有精力似乎在来找他的路上用光了,如果……如果这个时间点,他能拉她一把的话,她没准就投入他怀里,没准……没准脑子一热,就说出宋猷烈,接下来的事情我都听你的。   可,没有。   他什么也没干,站在那里和一棵棕榈树没什么两样。   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喝完水就走。   手撑在棕榈树树干上,费了好大劲戈樾琇才站了起来,依然不敢去看他,垂着头,跟在宋猷烈身后。   跟着他上了台阶。   四道门都是采用感应式的,他身材笔直,她低垂着头又不甘心,时不时抬一下头看他的背影,一前一后。   第四道门过后,骤然加强的照明让戈樾琇下意识间用手遮挡住自己的脸。   头顶上巨大的水晶吊灯光线让她眩晕,也把她的身影折射成好几片,无论是落在橱柜上的,还是落在玻璃墙上的,大型琉璃装饰上的,无一都是邋里邋遢的。   想必,这个时间点任谁看了,都会以为她和宋猷烈是领养关系,她是被领养的难民,他是领养她住富人区的先生。   也许,她应该洗个澡再把头发也洗洗,可这样一来,宋猷烈肯定会以为她会赖着不走。   不,不,她可一点没想赖着不走的意思。   宋猷烈的表现太让人倒胃口了,一张脸和扑克牌脸谱没什么两样,说不定……说不定还嫌弃她的出现丢了他的脸面,毕竟他现在是这个国家尊贵的客人。   “戈樾琇。”宋猷烈在叫她,那语气简直就是一名政府官员按照名单表格里叫排队等待递交诉求的民众没什么两样,职业化,无任何私人情感。   看来,她三百多英里的行程是在自讨苦吃。   整理了一下头发,笔直着身体。   类似于休闲区的所在,半人高的吧台上倒映着宋猷烈英俊的面孔,面部轮廓和吧台上的水晶饰品一样,冷,滟,拒人千里之姿。   吧台摆着水,一边放着精美的点心盒。   把点心盒往她的站位方向稍稍推移,宋猷烈说:“我找到了这个,填饱肚子应该不成问题。”   低低应答一声,   之前戈樾琇也不清楚自己饿不饿,这会儿闻到食物的香气,戈樾琇才知道自己饿了,而且是饿坏了。   手刚触及包装盒,手背上的若干面粉浆让戈樾琇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这面粉浆还是她在营地帮忙调制面粉留下的。   恍然想起,那应该是昨天的事情,午夜已经过去了。   丢下一句“我去洗手”逃一般离开。   洗手间很难找,绕了一大圈戈樾琇才找到洗手间,找了一面镜子一看,头发也沾着面粉浆,真是糟透了。   洗手洗脸,把沾着面粉泥浆的发末也洗干净。   回到那个休闲区,宋猷烈已经不在,点心盒旁边多了一盘水果。   这样也好,她肚子饿坏了,总是免不了一阵狼吞虎咽,这样邋里邋遢的样子再配上狼吞虎咽,她都要怀疑自己不是戈樾琇了。   吃完点心,啃掉两个苹果,再把整杯水喝光。   饱足迅速带来了困倦,让戈樾琇想找一张床,好好睡一觉。   这里这么大,肯定有不少空房间,只是……她之前说了,吃完东西马上就走,她也想马上就走啊,可现在她困得很,再说了,这个时间点要她到哪里找住的地方。   慢吞吞放回水杯。   出了休闲区,戈樾琇被站在一边的人影给吓了一跳,是把她带到这里的白人男子。   戈樾琇皱起眉头,心里有不妙的感觉。   果然,白人男子是执行其上司的吩咐,带她离开这个地方的。   带她离开这里要去哪里呢?   “宋先生已经为您订好了酒店。”白人男人说。   很好,很好,这个主意很不错,她刚刚还愁找不到地方住呢,说了声谢谢,跟在白人男人身后。   数十步之后,戈樾琇想起,在离开前她得和宋猷烈说一声谢谢,毕竟宋猷烈给她提供了不错的食物,把来意告知白人男子。   “先生说不用了。”白人男子如是回。   心里冷笑,宋猷烈这是怕她借道谢机会赖着不走?   真可笑,她现在已经没那个心情了。   再走几步,戈樾琇又想起一件事情,她穿这样出现在酒店得有多丢脸。   “我有话和你上司说。”戈樾琇加重语气,“特别重要的话。”   看到白人男子拿起手机时戈樾琇忍不住扶额,至于吗?   至于把她当成不速之客防范吗?   挂断电话,白人男人把戈樾琇带到一个房间前,敲了敲门,再打开,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嗯,现在宋猷烈玩起排场来一套又是一套的。   想必,这位会一直待在门外听候差遣,比如说只要上司一声令下,就把她打包拖离这里。   还真以为她稀罕住在这里来着。   冷冷看了白人男子一眼,戈樾琇进入房间里。   那扇门被从外面带上。   脚直接沿着光源处。   宋猷烈一身休闲装斜靠于装饰柜前,淡淡看着她。   站停于他面前,数次尝试开口,然而嘴巴抿得紧紧的。   倒是宋猷烈先开口了:“我明天七点得出门。”   这话意思和“有什么话快说,说完马上走”没什么两样,她应该很生气来着,可是呢……可是呢,戈樾琇听到自己细细的声音在问着“你明天七点出门要去哪里?”   “这和你无关。”   和她无关,那和张纯情有关吗?   宋猷烈和张纯情一起在尼斯待了四天,这是戈樾琇从外公口中得知的。   据说,外公和张纯情的妈妈在某个国际会展有过一面之缘,外公让张纯情代转达他的关切,张纯情的妈妈也在尼斯打来电话和外公表达谢意。   听听,这像不像是亲家间的交情。   在尼斯的四天里,那两人是不是培养出深厚的感情来,那句“那和张纯情有关吗?”数次来到喉咙口,但最终被强行咽下。   她不是来找他吵架的,真不是。   “不是有话说么?”宋猷烈再次开口,这一次没和第一次那样好脾气了。   抿嘴。   宋猷烈提高声音:杰尼说你有重要的话和我说。   巴不得她走是不是?   点头,干巴巴问:你真想让我走吗?   宋猷烈站直身体,叫了一声“戈樾琇。”   在他的注目下,那句“嗯”答应得可怜兮兮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心里不停催促着:宋猷烈快说不是,快说不是啊。   “戈樾琇,如果你想说的是这句话,那么,你可以走了。”宋猷烈说。   又是让她走。   真是受够了,真是受够了啊。   可是呢,脚却死死定在地板上,第二次用可怜兮兮的声音问出:“你真的想让我走吗?”其实,她是想问他宋猷烈你舍得让我走吗?   庆幸地是,她把舍得去掉。   这次,宋猷烈直接拿起了手机,那可是想打电话让门外的那个人弄走她。   心可真狠。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从小到大都很聪明,她这样子出现,他怎么可能猜不到这一路找来她都吃了多少苦头,更怎么可能猜不到她来这里的目的。   她都这样了,他还能狠下心。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这是要气死她。   朝宋猷烈扑了过去,她得抢走他的手机。   抢到手机了,她肯定要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然后朝他大喊一声:宋猷烈,你没什么了不起的。   出乎意料地是:就只一下,戈樾琇就从宋猷烈手上抢到了手机。   之前她还以为自己能抢到手机的机会就只有百分之一来着。   拿着抢到手的手机发呆,没把手机往地上摔,更没朝宋猷烈喊话。   片刻,支支吾吾说:“宋猷烈,我能……我能在这里洗个澡换上衣服再离开吗?”   对的,这是她进入这个房间的目的。   他笑,笑意浅且淡。   “有什么好笑的。”她说着。   “是没什么好笑的,”很是敷衍的语气,“只是,我的表姐,在这里洗澡是可以,但问题是,你让我到哪里去弄给你换的衣服?”   点头,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说下去,也只能是自讨没趣。   不,是自讨耻辱。   宋猷烈,没意思了,已经没意思了都。   转身。   那个转身费了戈樾琇好多的力气。   打开脚,脚像被灌了铅一般,好不容易迈开一步,再迈一步。   好样的戈樾琇,拼命给自己加油打气,但,另外一拨声音更加的强烈:宋猷烈,快叫戈樾琇,快叫“戈樾琇,别走。”或许是“戈樾琇,你给我站住。”也行。   然而,没有,世界安静得离奇。   成功迈出第三步,第四步。   到了第五步,不行了。   颤抖的手在外套上摸索着,她把护照身份证记者证都放在外套里,牢牢把护照身份证拿在手里,快速掉头。   掉头往宋猷烈,如旋风般卷到他面前。   把护照身份证记者证一股脑往宋猷烈手上塞。   混蛋,这下可以了吧?这下就不会用那么疏离的语气和她说话,用那么冷淡的眼神看她了吧?!   “那要用什么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呢?”一个声音悄悄问着。   就用警告她“在别的人面前……”不要怎么怎么的语气和她说话,那要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呢?就用嘴里骂她像个鬼一样不开灯坐在那里的很凶很凶的眼神看着她就可以了。   一想到当时宋猷烈看她的眼神,忍不住发笑,已经不是很凶很凶了,都已经是要把她吃掉的目光了,那时,他也当真“吃掉”了她。   缓缓抬头,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却在触到他的目光时凝结成霜。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宋猷烈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的。   或许……   或许宋猷烈还不明白她给到他手上的护照身份证是什么意思,当初那些可以带她畅游世界的物件是被他强行拿走的,这次,是她自己主动给他的。   没有了那些东西,戈樾琇哪里都去不了了。   那些东西在宋猷烈手上,就等于戈樾琇把自己交到了他手上。   低低的,低低提醒他:宋猷烈我把护照给你了。   “我要你护照做什么?”宋猷烈问。   戈樾琇脑子一轰。   呆呆看着他,看着他把她交到他手上的护照身份证一一放回她外套口袋里。   他的声音似近又远:“到了酒店,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戈樾琇,再过不久,你就二十七岁了,你也知道,外公身体不好,我相信,你不会再做出让外公担心的事情。”   那些话听到她耳朵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还能怎么样?她还能这么样?   “好”嘴里应答着。   宋猷烈不要戈樾琇的护照身份证,宋猷烈不要戈樾琇了。   一切只能到此为止。   懒得再去看他一眼,脚步往着房间门口,一步两步,无任何迟疑停顿,一直走着一直走着,背后传来“戈樾琇,回来。”   晚了,坏小子。   “戈樾琇,你快给我回来。”   太晚了,坏小子。   “戈樾琇,你给我站住。”宋猷烈大声叱喝着。   都说太晚了,坏小子!!   手触到门把,无半点迟疑,打开门,快速关上。   宋猷烈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门板穿了进来:“戈樾琇,你给我站住——”   背靠在门板上,泪眼婆娑中,戈樾琇发现了一件不对劲的事情,她好像在这里看到了浴缸,迅速擦干眼泪,还真是浴缸。   会什么会有浴缸呢?在洗手间看到浴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洗手间?   是的,是洗手间,她刚刚光顾着哭,好像把两扇门的位置看错了。   也就是说,现在她还在宋猷烈的房间里?   像是回答她的疑问。   门外响起了宋猷烈的声音,数声“戈樾琇”后是敲门声。   烦死了。   索性,戈樾琇反锁了浴室房间门。   瘫坐于地上,这一路上的委屈和对未知的恐惧;以及从宋猷烈身上遭受到的冷眼让她鼻子一酸,脸搁在膝盖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就像一边坐着卡罗娜一样。   卡罗娜,你看到没有,宋猷烈那小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万人迷。   还以为她非得他不可,最可恶地是他不要她的护照,以前为了得到她的护照他可是没少用极端手段,现在她心甘情愿上缴护照他都不要了。   卡罗娜,这说明了什么呢……   是不是说明他和张纯情真得在患难中建立了真感情。   这个念头让戈樾琇哭得越发伤心。   现在,她太想念外公了,也想念顾……耳畔,忽地响起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溢满无奈,说着“可,戈樾琇快活了,宋猷烈却不快活,那女人太没心没肺了,累。”赶紧把顾澜生的身影屏蔽了,她哪里没心没肺了?   哭得别提多伤心了。   门外敲门声停止了,她的哭泣声也变得断断续续,小会时间过去,从门外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声“戈樾琇”。   又……又要让那个白人男子送她走了?   用尽全力,止住哭声。   冲着门外的人吼:“别担心,我不会赖着不走的,我走,我马上走。”   这一吼,把眼泪再次招惹来了,也不去管了,侧耳倾听。   从门外传来——   “即使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迅速站起,手贴在门板上,问:“为什么?”   “这个路段在凌晨一点到五点间禁止任何车辆通行。”宋猷烈语气无奈。   “那……那要怎么办?”问。   “不是说想洗澡吗?”   点头。   想起什么,气呼呼说:“你不是说不知道从哪里给我弄衣服吗?”   片刻。   从门外传来:“现在衣服有了。”   抿着嘴。   宋猷烈在门外说:“你把门打开,我把衣服给你。”   这话语气还是可以的,像某年某月,她生他的气,因为太生气她就哭了,他来到她面前,和她说话,声音不怎么大声,也不怎么冷淡,有几分亲昵几分亲爱,还有一些些的讨好,还自动把一支桔梗花交到她手上,“花从哪里来的?”眼角还挂着泪珠迫不及待问,他没应答,只是安安静静看着她,直把她看得脸红红的,背转过身,奇怪,不生气了。   看在宋猷烈语气还可以的份上。   擦干眼泪,打开门。   他在门外,手里拿着衣服。   她在门里,哭红了眼眶,哭肿了一张脸。 第99章 在一起吧   擦干眼泪,戈樾琇打开浴室门。   宋猷烈在门外,手里拿着衣服。   浴室门打开到二分之一,她侧身站在二分之一的空间里,迟迟没等来他把衣服交到她手里。   戈樾琇知道,几天没洗的头发再配上一张哭得红肿的脸会有多糟糕。   想必,宋猷烈迟迟没把衣服交到她手是想多欣赏一下她现在这幅鬼样子:嗯,戈樾琇也有这样的时刻。   果然,他眼睛一动也不动胶在她脸上,虽然,嘴角无任何嘲笑意味。   这不奇怪,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一向擅长于隐藏情绪,平日里总是一副优等生做派。   “衣服给我。”伸手。   他置若罔闻。   哭红眼眶、哭肿脸就这么可笑吗?   那在心里尽情嘲笑吧。   想把衣服拽过来,然,纹丝不动。   看来刚刚的好言好语都是假的,假的,还嫌脸丢得不够吗?想把门关上。   他单手挡住门。   “怎么?觉得看我的笑话还看不够?”问。   “我没觉得你现在有多可笑。”他淡淡回。   这就是特属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优等生做派。   现在和他争论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她现在只想换掉让她感觉到脆弱的衣服,她现在太糟了,换掉衣服应该会好很多。   “快把衣服给我。”再次伸出手。   “衣服?”顿了顿,似乎才想起他手上还拿着衣服,把衣服递到她手上。   关上浴室门。   宋猷烈给她弄到的应该是别院女卫兵的训练服,又大又肥的。   梳洗完毕,出了洗手间,宋猷烈已不在卧室里,洗手间门贴着宋猷烈留给她的纸条,大致意思是今晚这个房间归她了。   把纸条放回原处,敲门声就响起。   门外站着一个黑人女人。   黑人女人是给她送热牛奶的。   这个时间点,她的确很需要一杯热牛奶辅睡。   临睡前,戈樾琇给手机接上电源,并把手机闹铃调到六点半,之前宋猷烈说了他七点出门。   一切妥当,几乎是背一沾床垫就呼呼大睡。   次日。   戈樾琇比调好的闹铃时间晚十分钟起床,她太累了。   在时间观念上,宋猷烈是强人。   顾不得梳洗匆匆忙忙离开房间,兜了一圈,戈樾琇才在游泳池的太阳伞下找到宋猷烈,一看就是刚早游完,因赶时间顺便在游泳池边吃早餐。   此时已是六点四十五分,宋猷烈也吃完早餐,这个时间点回房间换衣服七点出门刚刚好。   抢在宋猷烈离开前,戈樾琇手撑在桌上,气喘吁吁:宋猷烈,给我二十分钟。   看了她一眼,宋猷烈示意站在他背后的白人男子过来,说杰尼把行程推迟十分钟。   十分钟也应该勉强足够了。   戈樾琇坐在了宋猷烈对面座位。   “怎么不多睡一会?”状若关心的话语,但语气客气又疏离。   经过一番奔跑,睡意全无,那阵晨风吹来,怯弱了。   怯弱于他凉淡眼神,疏离的语气。   其实戈樾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时间调到六点半,更不知道她急冲冲找到这里让宋猷烈给她二十分钟是为了什么?   心里较为清楚地是:宋猷烈下一个行程是博茨瓦纳,她昨晚问了琼,费了很多口舌才让那个女人告诉她这个消息。   抹了抹脸,尝试想说点什么,但就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宋猷烈在看表了。   清了清嗓音,问:“你把我昨晚换的衣服鞋子拿到哪里去了?”   开场白有点糟。   让SN能源首席执行官挤出十分钟时间,讨论地是她昨晚换的衣服和鞋子?   只是,鞋子是顾澜生的。   算了,说都说了。   硬着头皮说:“鞋子……鞋子是我朋友的。”   更糟,还傻。   戈樾琇的朋友也只有顾澜生一个。   心里叹了一口气,某些方面戈樾琇的迟钝看来是一时半会改不了了。   还好,外套不是顾澜生的,带着一点亡羊补牢的心态,说:“外套……外套是一位开喷气机的先生借我的,当时……当时我的衬衫被飞机门把勾了一个大口子……”   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凉飕飕的。   越描越黑。   索性,闭上嘴。   宋猷烈拿起手机。   昨晚给她送牛奶的黑人女人很快就出现,黑人女人告诉戈樾琇,她昨晚换的衣服和鞋子已经洗干净,衣物熨好叠好,鞋子也用烘鞋机烘干了,随时随地可以要回。   黑人女人离开时刚好过去十分钟。   这次,连客套话都没有,宋猷烈直接从座位上站起。   戈樾琇和宋猷烈一并站起,手一横,拉住他。   总得和人家说一声谢谢吧。   眼睛落于别处,不敢去看他,也不知道怎么的本应当说出口的那声“谢谢”变成“我要和你一起去。”   两人的影子倒映在游泳池上。   他站姿笔直,她怂着肩膀。   戈樾琇得承认,她被自己刚刚说的话吓了一跳,但很快,一颗心因那句话不再沉甸甸的,原来……原来,她追上来是想和他说这一句。   说都说了,再说一次也没什么。   这一次,声音很是平静:“宋猷烈,我要和你一起去,去博茨瓦纳。”   屏住呼吸,等待着。   “戈樾琇。”   “嗯。”   “我已经给你预定回日内瓦的机票,到达机场,只要把护照拿到任意一个服务柜台,就会有专门人员为你打点一切。”   摇头,低声说我不。   “如果不想那么快离开的话,未来三天,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假如你觉得三天还不够的话,我可以尝试和总统夫人沟通,把三天延长至一个礼拜。”   拽住他的手不复之前充满力量。   他也就稍微一抖,她的手就垂落。   白人男子已经站在不远处,宋猷烈脚踩在草地上,沿着住处方向,她呆站于太阳伞下,手机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安宁,宋猷烈停下了脚步。   有人往宋猷烈手机打电话。   这样的清晨时分给宋猷烈打电话的人身份很好猜。   应该是张纯情吧。   虽然,宋猷烈没叫出张纯情的名字,但从通话内容中已经可以得到确认。   “刚用完早餐。”“天气还可以。”“正准备出门。”“会的。”“回见。”寥寥几句,挂断电话,宋猷烈没回头看她一眼,继续回走。   宋猷烈太可恨了。   昨晚,今天早上。   一个声音在戈樾琇脑子里叫嚣着:惩罚他,惩罚他!   脚步听从那声音。   一步,一步往游泳池。   游泳池就像一片蓝色镜子,一株株棕榈叠镶在蓝色镜面上,淡淡浮云像棕榈树结出的花。   看着那面蓝色镜面,心情忽然轻松起来,宋猷烈那小子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去理会了,现在她一门心思只想破坏那面蓝色镜子。   “砰”的一声,棕榈树消失不见,浮云散开。   脱掉拖鞋,戈樾琇背对游泳池,前脚跟紧紧攀着游泳池沿,后脚跟踩空,打开双手做出飞翔状,眼睛注视着天际。   缓缓,缓缓,往后仰——   没有她所期待的那声“砰”。   后仰的身体被大力往地面拽离,那双牢牢锁在她脸上的眼睛就像低空盘旋的鹰,以凌厉之姿,迅速,狂风暴雨囤积,似乎只需一丁点火星,就能幻化成熊熊烈火。   二十二岁的宋猷烈发起脾气来更吓人,比戈鸿煊还要吓人。   心抖了一下。   下一秒,身体被重重摔在草地上。   骨头都要散了,但不敢去抱怨,也不敢去看他。   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她耳畔。   一字一句:“戈樾琇,你要想死的话,找一个无人的地方,永远,永远,不要出现在宋猷烈面前。”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也曾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他还在教训她:“十几岁把车开到海里去,勉强可以被理解为缺乏爱,往湖里走也许是叛逆心态在作祟,二十六岁还乐此不疲的话,就是自暴自弃,就是蠢得无可救药。”   知道,知道,上一秒还欢欣雀跃得意洋洋,下一秒就已经无地自容。   现在,更无地自容了。   戈樾琇和宋猷烈一左一右坐在后车座上,白人男子负责开车。   现在,车子正在前往私人运营的机场途中,她将和宋猷烈前往博茨瓦纳。   戈樾琇是被宋猷烈拽着离开的,拽着离开再强行塞进车厢里,刚刚坐好,宋猷烈就把一个纸袋丢给她,她的东西一样都没漏下被装进纸袋里,包括护照手机还有她昨晚换的衣服,顾澜生的鞋子也在里面。   这一切就发生在他把她教训了一顿的五个分钟时间里。   这个时间点戈樾琇因为太丢脸了,吭都没吭一声,但她得知道自己将前往哪里。   将前往哪里是戈樾琇和白人男子打听的,白人男子很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期间,宋猷烈一直在看着窗外。   知道自己将前往博茨瓦纳,戈樾琇再没说话。   九点零五分,他们坐上小型商务飞机前往博茨瓦纳。   飞机只有六个人,机长副机长和一名服务生,戈樾琇和宋猷烈坐在机舱包厢里,飞行时间为一个小时零六分。   一个小时零六分的时间里戈樾琇没和宋猷烈说半句话,她在看杂志,他在听音乐。   下了飞机,分两辆车,戈樾琇一辆,宋猷烈和白人男子一辆。   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手贴在车窗玻璃上,眼巴巴看着乘坐在另外一辆车上的宋猷烈。   载着宋猷烈的车开了数十米,又停了下来。   宋猷烈下车,朝载她的司机做出停车手势。   稍微顿了顿,朝她走来,停在她车窗外,戈樾琇慌忙拉下车窗玻璃。   “你先回酒店。”隔着车窗,宋猷烈说。   “你呢?”低声问着。   “我得去巡视工厂。”   点头,又问了一句“中午回来吗?”   “不回来。”   “那晚上回来吗?”   “嗯。”淡淡应答了一声,看了她一眼,说,“好好待在酒店里,不要乱跑。”   点头,低低叫了一声宋猷烈。   那声宋猷烈叫得又生又涩,说宋猷烈我在酒店等你回来。   “不要回来得太晚。”呐呐再补充一句。   没应答。   “小心一点。”轻声叮嘱。   这次,应答了,很淡的一声“嗯”。   车子开小段路,载她的车往酒店方向,载他的车往工厂方向,直到载他的车消失不见,戈樾琇这才恋恋不舍收回眼线。   酒店位于郊外,建于野生动物园内,这类酒店很受外国人欢迎,有沙漠有绿洲,狩猎观赏野生动物随个人喜好,酒店采用平房间独栋式。   宋猷烈定的是位于绿洲区的两层楼房,楼下娱乐休闲区,楼上是住房,莎士比亚园林,围墙被夹竹桃包围着。   戈樾琇挑了挨着宋猷烈的房间,就像他们在那幢平原上的房子一样,房间和房间就隔着一堵墙。   午休过后,换上从酒店商场买到的衣服,戈樾琇就在房间走廊来回走着,像那时她住在平原上的房子一样,每走几步就往入口处瞧上一眼,明明知道宋猷烈不会这么早就出现,还是得瞧上一眼。   大约个把钟头,回到房间,细细检查镜子里的自己,脸颊上淡淡的绯红还在不?   还在呢,这一次,铺在双颊上的绯红可不是因为腮红,不是因为腮红,那是因为什么呢?鬼知道。   忍住笑,双手别在背后,在走廊来来回回走着,走一步看一眼门口,想着他会不会回来陪她一起用晚餐,那用完晚餐要做什么呢?鬼知道。   触了触脸颊,不需要去照镜子,她就知道脸颊上的那抹绯红还在。   所以,宋猷烈,快点回来吧。   回来看一看和正常姑娘一样状态的戈樾琇。   这可真是一个漫长的下午,太阳慢吞吞在天空爬着,慢吞吞掉落于西边,斜阳慢吞吞隐去,夜幕慢吞吞漫上。   宋猷烈没回来陪她吃晚餐。   她早上那么一折腾应该会影响到宋猷烈的行程吧,所以……所以,宋猷烈没有回来陪她吃晚餐是可以理解的。   在房间用完晚餐后,戈樾琇又开始新一轮走廊行走。   看一眼变成眼睛呆呆望着某个方向,索性坐在走廊地板上,什么也不干,就看着入口处,怎么看,这里都有点像宋猷烈约翰内斯堡的房子,也有矮围墙,也有烛台树,只是……宋猷烈的家没有乌鸦,这里有乌鸦。   夜幕降临后,乌鸦一直叫,叫得她心慌。   心很慌,宋猷烈还是没回来,怎么就不为她想想呢,打个电话也不是什么难事,看来他已经不在乎她了。   想想也是,她是费了好大的劲他才让她一起来到这里,说不定他要把她丢在这里不管。   这个念头一及,戈樾琇忽地从地上站起。   已经是九点半,这个时间还在工作也只能是骗骗孩子的勾当。   不行,她不能在这里干着等了,不然她又会忍不住想摔东西,如果再摔东西的话,算上这次这个月就五次了,这不是好兆头。   戈樾琇逃一般离开房间。   中午逛酒店商场时,酒店经理告诉她今晚有土著表演,一边看表演一边吃非洲甜甜圈还不错。   刚关上围墙门,转头,就看到站在夹竹桃下的宋猷烈。   怎么这么巧,她等了老半天不出现,她一想出门就出现了,但不管怎么样,有出现就好。   拨了拨头发,呐呐说回来了。   宋猷烈看她的目光有点冷。   “我刚刚打算去看土著人表演。”她和他说。   宋猷烈还是无任何回应。   倒是之前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移动了,移至她腰间,非洲服饰偏爱露腰设计,出于好玩她也买了一件。   露出腰肢的衣服……是穿给宋猷烈看的,因出门急忘换了,当然,红嘟嘟的嘴唇也是擦给他看的。   不是因为出门刻意打扮的,现在弄得她有多么不甘寂寞似的,看个土著表演也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随时随地想勾引男人似的,她才没有,她才不是。   没和他解释这些,是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没给她柔情,她也没给他好脸。   他站直在夹竹桃下,她花枝招展一副欲出门的架势,大眼对小眼。   算了。   她还是去看土著表演吧。   “我去看表演了。”她和他说。   说话间,身体越过他,他没伸手拦她,心里气不过,顿了顿,说:“我等了你一个下午,晚上乌鸦一直在叫,我心里慌,你忙得连打一通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除了乌鸦在叫之外,没人回应她的话。   她还在等什么呢?   迈开大步。   从背后传来:“电话打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手机应该没电。”   垂着头,手被他握着,她跟他回来只是为了看看是不是手机没电了。   好像,这个下午她就只关注手机有没有响起,压根没关注手机有没有电。 第100章 在一起吧   回到房间,戈樾琇拿起手机一看,手机还真是没电了。   宋猷烈猜得没错,这个正确的猜测建筑在他曾经往她手机打过电话,换言之就是她没被丢在酒店里。   喜滋滋来到宋猷烈面前,宋猷烈正在检查酒店安全设置有没有到位,她问他怎么一个人回来,他的助手呢。   无回应。   不要紧,这是她和他套近乎的伎俩。   继续套近乎:“今天很忙吗?”   “嗯。”   “工作还顺利吗?”   “嗯。”   “午餐和晚餐都在工厂吃吗?”   “嗯。”   喜滋滋的心情因为这一问一答逐渐暗淡了下来,接下来呢,接下来是要问他午餐和晚餐都吃了些什么吗?   她都觉得类似这样的提问非常无聊。   可,她没什么可说的了。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寸步不离跟着他,眼巴巴看着他,心里头盼着他能问问她:戈樾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若是问的话,她会一五一十,事无巨细说给他听,她渴望他以亲吻安抚她,这一路赶来,说不害怕是假的,这个国家她之前从未涉足过,当真卡车司机把她卖给土著人生孩子呢。   但,没有,检查完酒店安全设施后,宋猷烈看了她一眼,说我们还得在这里呆一天。   点头。   “为了让环境更贴近原生态,酒店也会圈养乌鸦,乌鸦一直叫是因为饿了,待会我打电话给柜台。”   点头。   宋猷烈再看了她一眼,说我回房间了。   “你……”顿了顿,“你要工作吗?”   文件袋鼓鼓的,肯定带了不少工作回来。   “嗯。”   “那……不要工作得太晚。”   “你也早点睡。”   “好的。”   “晚安。”   “晚安。”   道完“晚安”戈樾琇手一伸,他的衬衫袖口擦这她的指尖,她还是没敢去抓住他的衣袖。   只能站在那里,目送他,很快传来关门声,宋猷烈进房间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状若梦游般移动着脚步。   站在自己房间门前,眼睛却是盯着他的房门瞧,也不知道瞧了多久,脚步移至他房间门口,伸手。   “咚、咚、咚”敲门声又沉又闷。   无回应。   “咚咚咚”再抬手。   终于,宋猷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什么事情吗?”   是啊,有什么事情吗。   戈樾琇看着自己的手,刚刚她用这只手敲了宋猷烈的房间门。   喉咙发涩:“宋猷烈。”   房间里无任何回应。   发涩的还有双眼,双眼直勾勾盯着那扇门板。   乌鸦已不再啼叫,周遭安静极了。   往前一步,手规规矩矩垂在前面,问:宋猷烈你还觉得我可爱吗?   无回应。   “在戈樾琇做了那么多糟糕的事情后,宋猷烈还觉得戈樾琇可爱吗?”   无回应。   离开莫桑镇后,戈樾琇把她做过的那些事情想了又想,就像宋猷烈说的那样:戈樾琇还真是一支大烂队。   歪着头,想了想,现在应该有十点了吧?这个时间点,隔着一道房间门板,和宋猷烈谈论戈樾琇还可爱不可爱有点奇怪。   然,眼睛依然痴痴盯着那扇房间门板。   状若在梦呓,说:“宋猷烈,你现在还愿不愿意和我好?”   无回应。   为什么还无回应呢?   也许,还需要她讲详细一点。   “我这里指的宋猷烈还愿不愿意和戈樾琇好是……”艰难地润了润唇瓣,“如果下次我们还一起去家具店,我不会再逃避,我会很坦白告诉家具店老板,我们要一张双人床,假如说,家具店老板还送情侣马克杯赠品,我会和她表达感谢,说这太好了,我们正缺这个,离开前,我还会告诉她,女士,您的直觉很准,我和他现在一起生活。”   “我和他现在一起生活。”就像是那颗糖果。   这颗糖果被添了一点点柠檬味,有一点点的酸涩,那酸涩让眼睫毛粘了一点点的雾气,但心里头却是别有滋味。   为什么还没回应呢,是不是这些话来到太迟了?   垂下头。   看着地板。   他会不会听不到,她要不要再说一次?   可是呢,刚刚那番话好像要把她身体的力气都掏光了,现在,她的腿在发软,一副随时随地想倒下的样子。   呆呆看着地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然后,有一缕光线投递在地面上,最开始是一道缝隙,逐渐,那缕光线被扩大,光线是橘黄色的,她爱的颜色,像新鲜的橙汁。   恍然抬头。   那扇门开了一半,橘黄色光线就是从那扇门透出的。   呆呆看着半打开的门。   有一只手,从打开的门缝伸出,那只手有白皙修长的手指,白皙修长的手指如此轻而易举的握住她手腕。   从握住改为抓住,牢牢抓住她的手,一扯,她的身体就那样,跌跌撞撞扑向那道橘黄色的光线里头。   关门声很轻很轻。   她的背部贴着门板,那双手迫不及待捧着她脸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先触及的是鼻尖,鼻尖擦过她鼻尖,脸颊贴上她的脸颊,两张脸紧紧贴在一起,碾着。   最后,他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戈樾琇。”   “嗯。”   “戈樾琇。”   “嗯”   “戈樾琇。”   “我在,我在呢。”   灼灼气息打在她脸上,每一缕都似要把她烧焦,声音却是又涩又楚:“戈樾琇。”   “我在呢,我在呢。”急急忙忙回应。   忽然间他就那样的愤怒了起来,骂她小疯子。   用很是愤怒的声音:“戈樾琇是小疯子,戈樾琇那个小疯子该死的我要拿她怎么办?嗯?”   安静的,傻傻的承受他的愤怒。   愤怒变成叹息,叹息转成轻呵。   在她耳畔轻呵着:“戈樾琇,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   双手轻轻触摸着他脸上,低低说:“你想把戈樾琇怎么办就怎么办,装进集装箱里,藏到衣柜里,在她身上下一道咒语怎么怎么都好。”   “怎么怎么都好吗?”   “嗯,怎么怎么都好。”   “戈樾琇,你和梦里出现时一样,很会说花言巧语。”   “我在你梦里总是说花言巧语吗?”   “是的,戈樾琇在宋猷烈的梦里出现时总是说着花言巧语,但这次说得最动听,宋猷烈,你想和我好吗?”他笑,笑里头交织着痛楚,喃喃重复着,“戈樾琇说了,宋猷烈,你想和我好吗?”   那眼角,有眼泪呢。   眼泪沿着戈樾琇带到眼角缓缓落下。   好巧啊,宋猷烈也总是在戈樾琇的梦里出现,她得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于是她和他说:“戈樾琇总在宋猷烈的梦里说花言巧语,可是,宋猷烈在戈樾琇梦里总是不爱说话,不说话可手却坏死了。”   “怎么个坏法?”   “怎么个坏法啊……”想了想,戈樾琇决定给他说最后的那一次,“前天,我在帐篷里生闷气,你就进来了,然后你就把我压在身下开始摸我,你让我给你,我答应了,可是珍妮花说我没谈过恋爱这让我很生气,于是我和你说珍妮花的事情,然后,你就让我不要好奇珍妮花的事情,你让我……让我好奇抵在我大腿上的是棒球棒还是大铁棍,你还说,是火炉上的钢棍也是可以的。”   他头搁在她肩窝里笑,笑得一阵一阵,一边笑一边说“小疯子还是小色女。”轻捶了他一下肩甲,恼怒说宋猷烈坏的人可是你。   “是,是,坏的人可是我。”   “宋猷烈。”   “嗯。”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在做梦?”她轻声问。   她不怀疑不行啊,不久前,她就做过类似的梦,从房间里伸出来一只手,那只手把她拉到房间里了,是宋猷烈。   话音刚落,吃痛,哼出。   他声线黯哑“现在还觉得在做梦吗?”   摇头,梦里他弄她时就只觉得痒不觉得痛,只是扯了这么一大堆,宋猷烈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呢。   趴在他耳畔低声说这次戈樾琇送上门来,你高兴吗?   “嗯。”   “有多高兴?”   “有多高兴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你知道的还多。”   那就是很多很多了。   眉开眼笑。   但还有一样需要从他口中得到确认。   “那你,那你……现在还要不要我?”小心翼翼问。   没回应,她急了,那他还把手伸进她衣服里,而且动作相当的大。   顿脚,扯着他衣摆:“那你还要不要我?”   “要。”又重又沉的一声。   “什么?”   “要,怎么能舍得不要,更舍不得不要。”   就那样的。   戈樾琇二十六年来尝到了人们传说中甘甜的幸福眼泪滋味,沿着眼角渗透至心上,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从前所有厌倦的统统变成了欢喜。   喜欢,泣极。   “要,怎么能舍得不要,舍不得不要。”这句话也许是戈樾琇施予宋猷烈的终极魔咒。   这魔咒与生俱来。   是着魔了吗?   不然,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样一种不合理的情感存在着。   细细追究这种情感逻辑:它毫无章法,更无任何战术可言,即使在三分线上已经投失了一百个三分球但还是乐此不疲,手高高扬起,球飞向篮筐,“砰”一声球弹框而出,下一次,眼睛依然看着篮筐,眼神依然明亮。   这一定是着魔了吧?   上班,下班,开车,用餐,早安晚安,和周围的人打交道,打开办公室门,按照行程表行程一天的二分之一就过去了;或是酒店房间,或是在飞机上,或是在家里度过长夜,一天剩下的二分之一也打发了。   关于每天每天,无酗酒,无找人挑事,无任何不稳定情绪,除了有点烟瘾,偶尔会忘记上一秒说过什么之外,宋猷烈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以上可以理解为:也许戈樾琇于宋猷烈没那么重要。   也许戈樾琇于宋猷烈没那么重要,这是一个潜在理念。   这一道潜在理念在昨晚看到她坐在游泳池边时变得可笑又可悲。   那坐在棕榈树下的女人会不会是一个梦?   这个梦按照他的意愿产生:她在等他,以一副很是可爱的模样,头发可爱,姿态可爱,低着头像做错事的模样更是可爱至极的。   戈樾琇,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事情了。   朝她走去,脚步和平常一般无异,会不会一旦他走近,那靠在棕榈树下的身影就会像彩色泡沫一般消失。   一边走一边想。   那靠在棕榈树下的身影应该和那通电话有关吧。   戈樾琇给他打了电话。   他没接。   问为什么没接,大致真是宋猷烈已经没多少精力了。   没接电话导致的结果是当晚他梦到戈樾琇了。   那个小疯子强行闯入他梦里要死要活的,红着眼眶指责他为什么不接她电话。   “宋猷烈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她把那句话重复到第六遍时他就把她压在身下了,该死,他连在梦里拿戈樾琇也没办法,最起码得等她说完第十次才把她压在身下,直到黎明来临,她才从他梦里离开。   而他,洗完冷水澡,开始绕着跑道跑。   嗯,那只是为了一个梦。   所以,眼前那靠在棕榈树下的女人有可能是戈樾琇变法子来惩罚他不接她电话,也许是他喝了酒的关系,今晚的她比昨晚来得真实。   细细打量靠在棕榈树上的女人,最后,目光落在她穿的鞋子上。   嗯,穿着别的男人鞋子来示威了。   这一次,他要么把她丢到游泳池去,要么把她留到天亮。   脚步和那颗棕榈树形成平行线,那只手忽然伸出抓住他的裤管,那阵风吹过,驱赶了若干酒精。   宋猷烈意识到棕榈树下的那抹身影是真真实实的。   那抹身影是真真实实的,那么——   穿在她脚上的男人的鞋也是真实的了,不仅如此她身上穿的外套也是男式的。   即使此时此刻,那只叫做嫉妒的虫子依然很活跃。   没能把她丢到游泳池里去,也没能把她放在那里一整夜。   她以可怜兮兮的语气说她饿了,该死!   承认吧,宋猷烈,在打开洗手间那扇门时,触到她哭红的眼眶时,那双手已经是迫不及待想拥她入怀,用世界最为可爱的语言哄着她,把她哄得破涕为笑,假如说她想因为他不接她电话讨个说法,怕是他也会顺她的意。   不,不不,更早之前已经有溃败的迹象了。   在穿过那道门,看着她坐在那颗棕榈树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已经意料到,宋猷烈是摆脱不了戈樾琇这支大烂队了。   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不去拥她入怀;不问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不问她来找他干什么。   这些在那一刻变得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她出现了。   同样,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不去亲吻她红红的眼眶。   一边亲一边顺着她的话,是是是,都是宋猷烈的错,是是是,宋猷烈是混蛋,是是是,宋猷烈这个混蛋怎么能无视戈樾琇交到他手上的护照呢?那简直是罪大恶极。   不能抱,不能亲,不能摸,戈樾琇那女人得吃点苦头。   吃点苦头,就明白人类离别的滋味,我的小疯子。   尝到离别滋味,就会懂得珍惜,一起散步,互道晚安,一起做饭,看一场电影,坐在公园长椅上,互瞪一眼,闹闹小脾气再在亲吻中和解等等等等都需要呵护,而不是破坏,更不是占有。   总有一天,小疯子会一点点学会这些。   但——   不不不,让小疯子一点点学会这样学会那样的理想见鬼去吧,他只想抱她,只想亲她,只想把她要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这想法,在看到她一副花枝招展模样想趁他不在偷偷溜出门去时尤为强烈。   红嘴唇,露腰装,就这样想去看土著表演,还有,那粉嘟嘟的双颊又是怎么一回事?   见鬼,当真去看表演了,该得有多少男人偷偷把目光落在她脸上,看她的脸之前想必已经暗地里把她的胸围丈量了一遍。   戈樾琇那女人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让人更头疼地是,戈樾琇还有一张惹人怜爱的面孔,就是那类去夏令营时,让男生们会无比乐意为她忙前忙后的女生类型。   他可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隔着门板,她和他说“宋猷烈,你现在还要不要和我好。”   那个三分球终于投中篮筐了吗?戈樾琇这支大烂队终于得分了吗?还是,这又是一次周而复始的循环?   连宋猷烈也不知道。   较为清晰的是,戈樾琇就在他房间门外,戈樾琇来找他了,这一次不是让他给她收拾烂摊子而来。   虽然,她穿了别的男人的鞋出现,而且穿在她脚上的那双鞋是谁的一看就知道。   现在,她就在门外。   打开门。   手牢牢握住她的手,一扯,她就软软跌入他怀里。   但愿,这一次,戈樾琇能懂事一点。   她已经学会给他熨衬衫。   如果能学会给他整理行李箱就更好了,要知道一个月他最少得出差两次,当然,他也会陪她。   当戈樾琇因愤怒而奔跑时,他会陪着她奔跑,当戈樾琇感到寂寞时,他会和她说她爱听的话。   比如,戈樾琇你的头发很漂亮。   小疯子很懒的,小疯子肯定在心里很渴望一头容易打理的短发,但,目前,小疯子还没自信到剪掉头发。   “戈樾琇的头发很漂亮”是小疯子的能量饮料之一。 第101章 就热恋吧   宋猷烈说了,还要戈樾琇。   拼命忍住想尖叫的念头。   但有一件事情还没解决,自从离开莫桑镇后,还有一件事情一直让戈樾琇耿耿于怀,这件事情让她都在夜里做起了噩梦。   是宋猷烈导致于这个噩梦发生的。   挂着他颈部,以讨好语气问“现在戈樾琇还算不算一支大烂队。”   “才得分就想摆脱大烂队的称号?”他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啊?……才得分吗?”   “是才得分。”   “那你的意思就是戈樾琇还是一支大烂队。”   “可以这么说。”   “都主动送上门来,也还是一支大烂队吗?”提高嗓门。   “有你这样自动送上门的吗?”   “什么意思?”   “穿着别的男人的鞋自动送上门?”咬牙切齿的。   不敢应答。   “那件外套是怎么一回事?衬衫被勾破又是怎么一回事?”   戈樾琇在心里等宋猷烈问这个问题等很久了,略过顾澜生的部分,戈樾琇开始讲,讲动物园的海豚不听她的话。   说完这部分,心里委屈了,说海豚让我不要来找你,我还来找你了。   轻触着她额前头发,温柔询问海豚不让你来找我,你还找来了吗?   点头。   “戈樾琇,你又投进一个了三分球。”   “所以,戈樾琇这支大烂队又得分了吗?”小心翼翼问。   “嗯,又得分了,这是一个超远三分球,而且球进得漂亮极了。”   眉开眼笑,这样算来,得分很容易。   继续说,说到她坐上卡车司机的车时,话被打断了。   “戈樾琇!”宋猷烈双手握住她肩膀,几乎都要把她提起来了。   “干什么。”   “你就那样贸然上了一个陌生人的车?戈樾琇,这里是津巴布韦,这里……这里是非洲大陆,你也知道的,在这片大陆上,每天都有数之不尽的人离奇失踪。”   “他不是陌生人,我知道他叫马卡,是一名卡车司机,他姐姐住在津巴布韦的富人区,姐夫是一名烟厂老板。”   “那他的家庭住址,电话号码,姐姐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姐夫的烟厂在哪里,这些你都了解了?”   “我……”垂下头。   “漂亮头发脸蛋漂亮身材好,所以,就觉得这些都是可以让你逢凶化吉重要筹码,不,不不,恰恰相反,恰恰是这些让你引以为傲的条件会把你推向险境。”   宋猷烈把她当什么了,他说的那些她都懂,她只是……   “我只是太想你了,我只是因为太想见你了。”   唇重重压在她唇上,一会儿紧紧缠住她的舌尖,一会儿亲吻她的嘴角,一会儿含住她耳垂,用牙齿刮擦她的鼻尖,狠狠吸吮着她的唇瓣,松开,再撬开她的牙齿,舌尖长驱直入,她迫不及待回应,紧紧纠缠,缠斗,直到……快要窒息了。   头搁在他肩窝喘气。   接下来呢?他问她。   接下来就轮到卡车司机的姐夫了,这一次,她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戈樾琇,你要我怎么说你?!”咬牙切齿,生吞活剥。   知道,知道。   说到她缩在喷气机小小的空间里时,宋猷烈叹息着再次吻了她,这次是很温柔很温柔的吻着,一边吻一边喃喃说“戈樾琇还真是小可怜。”   好不容易,到了津巴布韦,好了,还得坐上六十英里的颠簸路段,终于,来到他住的地方。   “要不是碰到你的助手,我还打算冲到你的车前去呢。”她和他说。   怕他再说出那句“戈樾琇,你要我怎么说你?”用手遮挡住他的嘴,说以后我会记住你说的话,这里是非洲大陆。   索性,再坦白倒出:   露腰装是穿给宋猷烈看的;红红的嘴唇也只想给宋猷烈;粉嘟嘟的双颊也是因为宋猷烈。   “戈樾琇。”   “嗯。”   “戈樾琇。”   “嗯。”   “你不是来见宋猷烈的,你这是要宋猷烈的命来。”一本正经的严肃语气,“说,你受雇于宋猷烈的哪个死对头?!”   咯咯笑开。   手缠住他的后颈,扭动着腰肢,撒娇撒得欢:“那现在戈樾琇还是大烂队不?”   “这个问题……”宋猷烈拉长声线,“这问题得花点时间想想。”   宋猷烈这个混蛋,这么还不松口?她要是再做噩梦怎么办。   踮起脚尖,在他耳畔问你想知道我们在戈樾琇的梦里都干了些什么吗?   他穿的罩衫是宽松款式,要容纳一个她应该没问题,弯曲身体,头从他罩衫下摆伸入,再从罩衫领口伸出。   一件罩衫兜住了她和他。   “我们现在像不像连体婴?”她问他。   “像。”他答。   细细的吻沿着他嘴角,手也没有任何含糊,悄眼看他,看来她得加把劲才行,说干就干,几个回合,戈樾琇成功听到来自于头顶上的一声咒骂。   嗯,优等生爆粗口了,这可不怎么好。   这是宋猷烈的房间,为了能摆脱戈樾琇是支大烂队,她绞尽脑汁。   浴室阳台她那么卖力配合,也不过是从大烂队变成了不是那么烂的大烂队,宋猷烈说了,大烂队都是慢慢从底层爬起的,一夜之间就脱掉大烂队的称号不现实,他不能糊弄她。   可要知道,戈樾琇是一个急性子。   床挨着百叶窗,夜还不够深沉,阳台门没关,极富节奏的非洲鼓乐穿过没关的阳台门,时不时伴随土著人齐齐叱喝声,他们的房间挨着网球场,网球场的灯还开着,灯光在百叶窗的折射下一节节投递在床上。   现在,戈樾琇正被宋猷烈打横抱着,一步步往着床的方向,她单手懒懒搁在他肩膀上,另外一只手拿着红酒杯,酒就只剩下一点点了,他洗澡时她在喝酒,洗完澡他把她从吧台上抱起。   剩下的酒要怎么办呢?瞅着他,轻轻晃动酒杯。   “戈樾琇,你再怎么装也成不了风情万种的女人。”他和她说。   心思被猜到了,心底里暗骂一句,但好在眼神无辜:我才没有。   他把她放在床上,就地喝光她酒杯里的酒,从她手里接过空酒杯,看也没看,手一伸,酒杯稳稳放在床头柜上,倾身,吻住她,她从他口腔尝到了津甜的葡萄酒香,他身上有好闻的沐浴露香气。手缠住他颈部,双膝跪在床垫上,承受他绵绵密密的吻。   这还是她第一次当他的面脱衣服,睡裙是前扣式的,布料十分柔软。   但,她还是没能做到像电影里风情万种的女人一样,一边解纽扣一边朝着他抛媚眼,他倒是做到了和电影里经验丰富的男人一样,眼睛一点也没要躲避的意思,该看哪里就看哪里。   在他的注目下,好不容易解开第一颗纽扣,夜不是还不够深吗,而且,那些土著人时不时吼一声也对她形成了干扰,更加可恶的是,他不让她拉上百叶窗。   颤抖的手解开第二第三颗纽扣,第四颗纽扣才解开到一半,睡衣就从她肩膀上滑落至她臂弯,自然,里面什么也没穿。在他的注目下,手从睡裙衣袖解脱出来,瞬间,睡裙滑落至她腰间,打开腿,一个横跨,坐在他的腿上。   除了戈樾琇是一支大烂队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她耿耿于怀,就是在斗牛场的洗手间,她打了他。温柔亲吻着他脸颊,用懊悔的语气唠叨着,当时一定疼死了,吻完他的脸颊又亲吻起他受伤的手掌来,说,对的对的,戈樾琇就是一支大烂队。   “是啊,戈樾琇就是一支大烂队。”他笑着说。   什么?!这话她忽然间不乐意听了,满腔柔情蜜意变成怒目圆睁,手叉腰:戈樾琇哪里是大烂队了。   “好,好,戈樾琇不是大烂队。”他顺着她的话。   男人在床上都是这幅德行,拿枕头拍他,没拍着,反而,一个疏忽跌倒在他身上。   他一声闷哼“要压断了。”啊?急急抬起头,他吻住了她,再一个翻身牢牢把她压在身下。   午夜时分,夹在手上的烟已经燃完一半。   烟也就抽了一口,其他时间,宋猷烈都在看床上的那个女人。   在没点上烟之前,他的眼睛已经长久的在看着她了。   好像,什么都不做只看着一个女人似乎有点傻,看到一边的烟,随手抽了一根点上,象征性抽了一口。   午夜,手里拿着烟在看着一个女人发呆会比较不奇怪一点。   戈樾琇的睡相总是很不好,把自己睡觉的姿势拼成各种各样的英文字母形状对于她来说都不是难事:一会儿是C,一会儿是L,一会儿是F,甚至于有一次看起来像G。   把自己的身体扭成G,他都替她头疼。   头发横在枕头上,身体弯曲呈现倒钩形式,G的形体就出现了。   那样的睡觉形式会被唾液呛到的,把她掰成I。   但也就一会儿功夫,I就变成S。   S这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但不得不承认,她是有那么的资本。   那么,此时此刻,床上那个女人是什么形状了?半眯起眼睛,细细观摩。   横着看像N,竖着看的话像Z,但不管是N还是Z都是可爱的。   那种可爱劲让他愿意长时间去偷偷看她,观察她。   小疯子长成了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了,那是他的女人。   这会儿,她又想换字母造型了。   手在摸索着,脚在蹬踏着,忽地,从床上坐起,一个大幅度扭头,长长的头发从头顶滑落,遮挡住半边脸。   现在的戈樾琇全无美感。   不由自主,嘴角上扬。   她一动也不动坐着,那么她这是在做什么呢?   不需要担心,这是她夜间的正常状态之一,类似于孩子在午睡时忽然梦到和同伴在玉米地上打了群架,打得兴起一把坐起,一脚踩着一个,把敌人踩在地上,细细回味着以一敌二的美妙滋味。   宋猷烈在心里倒数这:三、二、一。   只是,这次,戈樾琇没直挺挺躺下,她拨着脸上的头发,问宋猷烈你不睡觉坐在那里做什么?   慌忙把烟掐灭,由于动作太过着急,导致于烟灰缸掉落在地上。   那声响似乎把她从玉米地带回,揉着眼睛,戈樾琇从床上起身。   真要命,她现在可是不着片缕,好在,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但——那女人肯定是故意的,故意忽略一边的浴袍,浴袍放的位置比他的衬衫搁放位置更加显眼。   这样的夜晚,有淡淡的尼古丁味,那穿着你衬衫的女人,正款款朝你走来。   真要命。   她朝着你款款走来,停在你面前,而你脑子里来来回回滚动着这样一则讯息“我知道,她里面什么都没穿时”她却是事不关己,用受伤的语气问你为什么在要抽烟,“深夜独自抽烟的男人十有八九灵魂空旷”这是一个误区。   “你为什么抽烟?”   为什么要抽烟?   这很难解释,当你三缄其口时,她却是梨花带雨的“你是不是不开心?”   “我发誓,我没不开心。”举手,做出发誓状。   “那你为什么抽烟,书上说了,深夜里独自抽烟是不开心的象征。”她振振有词。   “烟就放在那里。”他和她说。   “烟放在那里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烟放在那里是没什么问题。”手去触她脸颊,脸颊都给泪水打湿了,即使她流泪的原因让他哭笑不得,但还是让他心焦,叹息着,“但一直看着戈樾琇会显得有点傻,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戈樾琇才会没那么傻。”   “真的?”大有一番破滴为笑的意味。   “这样就哭了?”   她顿着脚,说我才没哭。   把手递给她,她期期艾艾,把手交到他手上。   一扯,软软的身体往他怀里跌落,连同她如云黑发,把遮挡住她脸盘的一一拨开,含住她双唇,放开时,她的双唇娇艳得就像红玫瑰花瓣。   这午夜,她身体软软于他怀里,鹿般的双眼瞅着他,红玫瑰花瓣般的嘴唇在轻轻抖动着。   分明,这是在再次邀请他。   低头。   再次放开时,在凌晨时分的微光里头,她的唇瓣娇嫩得都要滴出水来了。   这是戈樾琇吗?这是那个总是望着白色围墙发呆,有着粉色脚趾头的女孩吗?   现在,那个有着粉色脚趾头的女孩属于他了。   欲念来得很快,当时看着她娇艳得要滴出水来的双唇,单是想象着她粉色的脚趾头,从脚底串出的热气就开始蠢蠢欲动着。   心里苦笑,数小时之前,她趴在床上,又哭又叫的,说宋猷烈我要死了。   拉着她的手去感觉,于她耳畔问“累吗?”   “如果我说累了你要怎么办?”她轻声问他话。   “那我就去洗个冷水澡,再跑几圈。”   她趴在他身上笑“真的?”   “嗯。”   “那你去洗冷水澡吧。”她和他说。   作势要站起,她手按在他肩膀上,来了一个投怀送抱,还和他说里面什么也没穿。   --- 第102章 就热恋吧   “宋猷烈,戈樾琇还是一支大烂队不?”的喃喃自语声似近又远,声音听着十分熟悉,尾音还在缠绕,耳畔就传来浅笑声。   这浅笑声让人赏心悦目,气息也是。   第N次,扯动眼帘,尝试好几次,还是无果,脑子就只有一个诉求,想睡觉,想美美睡上三天三夜。   “戈樾琇。”讨她欢喜的声线在叫她名字。   能让她如此喜欢的声音这世界有唯二,宋猷烈的声音里头有麦芽糖滋味,顾澜生的声音是和风熙日。   嚼起来像麦芽糖滋味的声音在她耳畔柔声说:戈樾琇快起来,到了。   快起来,到了?   问:“什么快到了?”   “快到家了。”   她现在不是在酒店房间里吗?   戈樾琇明明记得是还在酒店房间里来着,也就刚磕眼的样子,从穿着露腰装出门碰到宋猷烈,她就再也没出过酒店房间门,从离开法国,不,应该追溯到离开平原的房子之后她就一直睡不好,在津巴布韦她干了很多力气活,去找宋猷烈的三百多英里路程更是让她无论从精神还是体力弹尽粮绝。   以及……和好的晚上,那家伙更是把她往死里要,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就在酒店睡大觉,吃完就睡,外面是百天还是黑夜戈樾琇全然不知。   “我们现在不是在酒店吗?”问。   “不是。”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现在在飞机上,还有不到十分钟时间就到约翰内斯堡。”   这样啊……戈樾琇想睁开眼睛看看是不是宋猷烈在骗她。   明明她就在酒店大床上睡懒觉,酒店的大床可软了,宋猷烈去巡视工厂,酒店管家叫醒她吃饭,还问她要不要来点博茨瓦纳的特色香薰,她问那有什么作用,酒店管家说那是能辅助睡眠的香料,于是她让点了香薰。   以上是戈樾琇的最后记忆,在她感觉里,也就打了个盹的时间。   她不可能被弄到飞机上自己都不知道,一定是宋猷烈骗她,骗她还能能为什么,不就是想让她投怀送抱。   “骗人。”   “你只要睁开眼睛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   这倒也是。   尝试睁开眼睛,但眼皮似乎被粘了胶水。   “我眼睛睁不开。”她和他说。   “那就继续睡吧。”很是无奈的语气。   “嗯。”   被宋猷烈这么一折腾,睡意似乎减少了,眼睛是睁不开,但耳朵却自动收取周遭讯息,有飞机的噪音声。   好像,他们真在飞机里。   再次尝试睁开眼睛,眼帘也只掀开一半,当真他们在机舱里,机舱外,天色暗沉成一片。   “几点了?”问。   “晚上十点四十分。”   “我怎么上的飞机?”   “你说呢?”   现在她脑子很不好使,磕上眼帘。   再睁开眼睛时,戈樾琇已经在车上。   宋猷烈在开车,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时间临近午夜,放眼望去,整条公路就只有他们一辆车在行驶。   “我们要去哪里。”睡眼惺忪。   “回家。”他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她头发。   回家?这个名称在脑子转了一圈。   感觉真不错。   现在他们在约翰内斯堡郊外的公路上。   用宋猷烈的话:戈樾琇就像货物般从博茨瓦纳运到约翰内斯堡,起因是酒店管家因点的香薰是按照欧美人的配份分量,疲劳过度再加上过量的香薰导致于戈樾琇陷入昏睡状态,宋猷烈只能把她背离酒店,到达机场改成机场推车,在博茨瓦纳过安检时还闹了一个笑话,安检人员以为他干了坏事,最后他只能出示自己和陷入昏睡的女人是监护人和别监护人关系,才过关。   听完,咯咯笑个不停。   “就那么好笑?”宋猷烈问她。   也没有什么好笑的,但她管不住自己的嘴角,像有人在挠她痒痒似的,她也没办法。   “不能笑吗?”反问到。   他没应答,一副接下来他得专心开车的样子。   扯了扯他衣袖,拉长声音:“就不能笑吗?”   车子一拐,一个急刹车,停下。   睁大眼睛看周围,还没到啊。   大片阴影朝她脸上笼罩,想发问的嘴被堵住,在高速公路上违规停车,忽然吻住她的理由是他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吻她了。   “等……等着收罚单吧。”呐呐说着,可是呢,嘴角又要抑制不住荡开了。   烦死了,烦死了,笑得就像傻子一样。   看看,映在车内镜里脸上笑得乐开花的女人不是傻子是什么?   算了,算了,像傻子就像傻子吧。   都怪宋猷烈,干嘛忽然间吻她,吻她的人现在一点事情都没有,倒是被吻的人一副被吻得晕头转向的样子。   太丢脸了。   她也要让他不自在,和他一番耳语,耳语间眼睛不时间往着某处。   说完,鼓动着,你看现在路上没别的人,即使是有车辆也只会增加刺激性,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继续开车,刺激事都是她一手包办。   他没应答,但很明显呼吸吐纳已经不复之前的平静,只是,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可是优等生,私下干奇怪的事情接受力很强,但在在公共场合干奇怪的事情优等生们总是放不开,类似于那些有偶像包袱的明星们,让这些偶像明星在路边撒泡尿是难上青天,即使路边一个人也没有。   别误会,她不是鼓动他在路边撒尿。   眼睛牢牢锁定在宋猷烈脸上,她在享受着装蒜让一名优等生饱受内心煎熬的成果:想是想,可是,这是在公共场所,那样……好吗?   火上浇油戈樾琇在行。   装模作样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宋猷烈我现在很想吃香蕉,香蕉很可爱,特别是刚刚摘下的青香蕉,可硬了。   “车里有香蕉吗,嗯?”吐气如兰。   没应答。   戈樾琇心里万般得意,很快她就可以撕下宋猷烈脸上那张优等生的面孔了。   “我要吃香蕉,我饿。”声音眼神都到位。   “那就吃吧。”宋猷烈简单明了。   啊?啊!啊——   有可能是他没领会到。   “你明白我刚刚和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明白。”   当然明白,不可能,这是公共场所,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不可能在答应她给他干那档事情回答得那么干脆冷静。   干脆冷静到好比是“可以把你书给我看一下吗?”“可以。”   肯定是他误会了,误会她是真的想吃香蕉。   这家伙说了,从四岁到二十二岁只有戈樾琇一个人,这是一名新手,新手。   戈樾琇觉得有必要再说明一下:“宋猷烈,你肯定不……”   “戈樾琇,你说得对极了,现在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即使有,也只会更刺激,而且我可以继续开车,以及……”顿了顿,透过内车镜看了她一眼,以非常平静的语气和她保证会成功着陆,还说这样的事情他偶尔也想过,想等适合的时机再提出要求,没想到她先把这个想法给提出来了,“戈樾琇简直是一个可人儿,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你的小嘴唇把香蕉一口口吃进去。”   说话之余,还空出一只手来,像摸小狗儿般摸她的头顶。   一时之间,戈樾琇感觉到自己才是那个菜鸟。   片刻。   “快点。”他把嗓音压得很低,“老实话,我有点等不及了。”   不,不不,大力摇手。   “怎么了?”   她和他说那太冒险了,说不定关键时刻他把车开到山下去。   “这里没有山。”   环顾四周,的确,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平原上,道路两边除了围栏都非常平坦。   马上把山改成围栏,说要是撞到夜间溜达的一级保护动物可就糟了,要坐牢的,南非在保护野生动物上是零容忍制度。   “这里不是野生动物保护区。”宋猷烈一本正经。   戈樾琇再次碰了一鼻子灰,气呼呼做出要咬他状。   做完又笑得不能自己,呈现在车内镜里的样子更傻了,索性,嘴里嚷嚷开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就只有戈樾琇一个人傻乎乎的。   “不仅戈樾琇一个人傻乎乎的。”   这话可是说宋猷烈也傻乎乎的了?   左看右看,都没从他那张脸上看出傻乎乎的意思来,还是那个安静雅致的漂亮男孩。   分明,这话是用来哄她的。   抛给他一个白眼,眼睛看着前方,她打算暂时不理会他五分钟。   “戈樾琇。”他轻声唤着,“宋猷烈也犯傻了。”   继续不搭理。   “因为宋猷烈犯傻,我们在路上多兜了五十三英里。”   眼睛打着问号。   看着前方,宋猷烈嘴角挂着无奈的笑意。   “从机场到家有五十英里的路程却开了一百零三英里,这都要怪戈樾琇,戈樾琇在一边呼呼大睡,一英里的路程看她的次数最多可以达到十次以上,最少次数的也不下五次,等红绿灯时才盯着她的脸看,刚刚过完红绿灯又忍不住去看,看看那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女人有没有凭空消失,嗯,没有,她还在那里,这很不错,一抬头,发现车子行驶在陌生的路上,打开导航,车子已经在陌生的路上狂奔近三十英里。”   “也就是说,在过去近三十英里的车程里,宋猷烈压根没发现车子开错了方向,那多出来的五十三英里路程,都是因为戈樾琇就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更丢脸的是,从机场到家的那五十英里路,宋猷烈至少来来回回不下三百次,会让宋猷烈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也只有戈樾琇了。”   几分钟后,戈樾琇才想明白宋猷烈口中的低级错误。   看了一下窗外,还真是陌生的道路。   脸埋在他肩膀上,窃窃笑,笑完又想哭,可是呢,眼眶却是没有眼泪,憋得她很难受,难受了就轻捶他肩膀,坏蛋,坏蛋。   绕了一个弯道,车子开在熟悉的路上,是那条她熟悉的垂直公路,那条垂直公路将把她带到平原的那所房子里。   这一次,她要赖在那个房子不走。   宋猷烈把他犯傻的事情告诉她了,她也要把她的想法告诉他。   她和他说宋猷烈这一次,除非有人把我打晕塞进集装箱里,否则,没人能把我带走。   “从哪里带走。”他哑声问。   “家。”答。   那个简单的发音很神奇地让她泪水满盈,脸别到窗外,偷偷拭去眼眶的泪水。   这时刻,她满心想着要讨他欢喜。   于是,她和他说即使被打晕了,醒来时她也会想方设法回他身边。   “戈樾琇,戈樾琇。”黑压压的车厢里,他亲吻着她的嘴唇,把车速提高到让她频频惊声尖叫就是为了快点回来,能快点吻到她能快点摸她身体,车上了平原的私人公路,飞快开进车库里,熄火,迫不及待把她压在身下,她甚至于安全带都没来得及解开,但那没关系,她也想吻他,她也想用自己的手去感觉他,这一定是恋爱吧,这一定是传说的坠入爱河吧。   来势汹汹带着星火燎原之状态,让她在慌张中又衍生出熊熊的渴求,在黑暗中承受着他细细密密的吻,展开手紧紧拥抱,恨不得把彼此的身体蹂进彼此的血液里,那样一来,这世界就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分开他们了。   果然,凡事都不能有任何侥幸之心。   刚刚还说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力量分开他们,玛丽安就持反对论调出场。   黑暗中——   女人的粗嗓门在试探性叫着先生。   “先生,是您吗?”   玛丽安的声音很好辨认,宋猷烈低低咒骂了一声,嗯,优等生爆粗口了,这很不错。   戈樾琇刚扣好衬衫纽扣,玛丽安的身影已经在车前镜里,她似乎想起手里还拿着手电筒。打开手电筒,但不敢往车里照。   “先生,是您吗?”   此时,宋猷烈已经回到驾驶座位,打开车厢灯。   玛丽安瞬间串到驾驶座位车窗外,大喊先生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情,说话间,玛丽安的丈夫也拿着□□冲进车库。   宋猷烈打开车门。   玛丽安频频晃动着手不停感谢上帝,一边感谢着上帝一边跟在宋猷烈身后。   宋猷烈打开副驾驶车门。   下车,戈樾琇眼睛直直和玛丽安对在一起。   “是你?”感谢上帝的手势作了一半,停顿,语气讶异。   戈樾琇回玛丽安一个“是的,是我”的表情。   一行四人离开车库,玛丽安那张大嘴说个不停。   说最近约翰内斯堡的非法移民闹事闹得凶,这些人在过去一个礼拜犯了上百起抢劫外国游客事件,约翰内斯堡政府从昨天开始大力整顿城市治安,晚间新闻报道傍晚时分警察和非法移民者在市区火拼的新闻,先生可是非常有时间观念的人,先生没在预定时间回来,这让玛丽安非常担心,好不容易看到先生的车了,可先生的车却迟迟在车库无任何动静,于是,让自己丈夫去找家伙,她先行来车库打探动静。   好了,现在玛丽安的担心不存在了,但玛丽安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先生,刚刚发生了什么?”   宋猷烈的确是好青年,好的雇主,他还算耐心的回答了玛丽安的问题,黑漆漆的车厢是因车子发生故障问题。   本来,是戈樾琇和宋猷烈并排走在最前边,玛丽安走在他们身后,玛丽安的丈夫走在最后面。   这是有着漫天繁星的夜晚,这片平原上豆子般的星星自离开约翰内斯堡后不仅一次出现于戈樾琇的梦里,连同那两棵人形状的烛台树,还连同和她并肩走着的人。   这一刻,戈樾琇想细细品味再从烛台树下穿过的滋味。   扯了扯宋猷烈的手。   果然,这是陪着她长大的那个人。   宋猷烈让玛丽安和她丈夫先走。   等到那两人身影消失不见,戈樾琇双手别于背后,一个脚步一个脚步慢悠悠往前跨,走几步,绕着宋猷烈转。   第三次绕着宋猷烈转时,他打横抱起她。   抱着她,从烛台树下穿过,单脚跨进围墙门。   “现在,像不像新郎抱新娘回家。”他声线灼灼。 第103章 就热恋吧   临近午夜,那幢位于平原上的房子依然灯火辉煌。   玛丽安还在忙上忙下着,尊敬的先生已经在外出差一个多礼拜,每月都按时拿到工资,到手的工资一点也不比约翰内斯堡的工薪阶层低,这让玛丽安感到良心过意不去,所以,怎么也得先生睡了玛丽安才可以回房间。   当然,先生的表姐也不能怠慢,不到半个小时时间,玛丽安已经为自己之前犯下的愚蠢事情道了三次歉。   “我之前对您真是太缺乏尊重了。”玛丽安一个劲儿说着,一个劲儿跟在她身后表达以后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玛丽安。   戈樾琇给了她一个OK的手势。   “您的头发还是那么漂亮。”由衷赞美着。   头疼,玛丽安都跟到她房间外了。   戈樾琇站在房间外,刚好宋猷烈从房间出来,玛丽安立刻脚步飞快:先生,您需要什么?   宋猷烈的一句想喝水,玛丽安欢天喜地往厨房跑。   终于——   安静下来了。   这会儿,戈樾琇也不急于打开房间门,背靠在房间门框上,瞅着他。   最开始,就两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走近了,挨得很近站着,是他先往她靠近的,眉角开了,嘴角也开了。   那声叹息声状若昨夜长风,缱绻于她耳畔。   他问她刚刚去哪里了?   “去看花园。”   “为什么要看花园?”柔声问。   “不知道。”   这是老实话,戈樾琇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打开厨房后门就可以看到的花园就像是旧屋承载着儿时时光的老阁楼,回到旧屋,得打开阁楼看一眼。   “还有呢?”   “厨房看了,餐厅也看了。”额头抵在他胸腔上,“我在看到那些时,心里很高兴。”   “戈樾琇。”   “嗯。”   “想听宋猷烈夸戈樾琇是可爱女人吗?”   “想。”老老实实回答。   只是,等了一会时间,还没听到他把“戈樾琇是可爱女人”说出口。   羞羞答答催促着还不快点说,我困。   “刚刚已经说了。”   “哪有?”   “说了,在你回答‘想’之前就说了。”   踢了他一脚,吝啬鬼。   脚步声传来,宋猷烈打开房间门,两人双双往展开的门缝挤,在玛丽安问“先生您的水烧好了,需要我拿到您房间来吗”时,宋猷烈正在吻她,而她背靠在门板上拼命踮起脚尖,唇舌交缠着,双唇一把含住他,拼命从肺部挤出力道,以力道结合唇部力量或温柔或渴求的吸吮着,刚刚松开,他的手就大力扣住她后脑勺,这样一来,她的后颈部只能仰起到极致,这样一来好便于他更加深入的掠夺,好几次舌尖都抵达她喉咙口,嘤出,还没幻化成声线就被他牢牢堵住“呜”完换成“唔”,声腔支离破碎。   门外——   “先生,您在房间里吗?”   身体被吻得软成一滩水倚在他身上,他脸颊紧贴在她鬓角处,喘息声一下一下推动她鬓角的发丝。   不见回应,玛丽安自言自语走下楼梯。   她趴在他怀里窃窃笑开。   “我回房间里。”他和她说。   点头,又想起什么,一把拉住他。   “怎么了?”半垂的眼睫毛在他脸上投递出淡淡阴影,微微抖动着,如枯蝴,在这午夜时分,有着致命吸引力。   拉住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触了触她脸颊,哑声说晚安。   还是没放开他的手。   半响,才期期艾艾说出你今晚不要我吗?   他念叨着她的名字温柔亲吻她,一番辗转停于她嘴角“今晚你就好好休息。”   点头,她的确需要好好休息,在从离开这里之后她似乎都没好好休息过,今晚,她应该能美美睡上一觉。   “晚安。”   “晚安。”   恋恋不舍关上门。   临睡前,戈樾琇把房间里的东西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房间里的一物一样和她离开时没什么变化,粉色小猪闹钟还在那里呢,只是脸朝着房门。   把小猪的脸摆正。   以一个老鹰抓小鸡式扑向床垫,可真柔软。   闭上眼睛。   回家了。   头几乎是一触及枕头戈樾琇便陷入昏睡中。   迷迷糊糊中,床垫陷落了一层,熟悉气息把她牢牢包围住,有股温柔的力道在触摸着她的头发,扯了扯眼帘,一道很亮的光芒从阳台那边穿了进来,微风撩起窗帘一角,卷起回落,回落又卷起,孜孜不倦。那只手已经在摸索着她睡裙肩带,睡裙两边肩带是蝴蝶结设计,一扯就松开了。   “你从阳台进来吗?”问。   “嗯。”   “就不怕掉下去吗?”想笑,无奈睡意正浓。   很快,睡意在他的刻意调动下烟消云散,当从阳台门缝隙穿进的亮光逐渐转成牛奶色时,用他的话来说“戈樾琇你现在就像一只煮熟的皮皮虾。”皮皮虾?那总是张牙舞爪的家伙,她才没张牙舞爪,“我可不是。”踢他一下,你看,她现在抬脚都累,哪有力气去张牙舞爪,“怎么不是,现在戈樾琇和煮熟的皮皮虾都是粉色的。”这家伙得了便宜还想卖乖。   他轻啃她耳廓的小红印“坨坨。”“嗯。”“坨坨。”“嗯。”   彼此声音带着浓浓的汗液,卷缩于他怀里,慢慢磕上眼帘。   在眼帘即将磕上时,再看一眼阳台,窗帘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勾动着。   再抬眼,就触到了他。   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他的下颚。   心里蠢蠢欲动着,伸手去触了触他下颚。   有点扎人来着。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终于变成很大的大人了。   那这个很大的大人到底大到什么程度呢?   嗯……让她想想,已经大到可以使坏了,而且使起坏来一套又一套的。不仅这样,还大到……大到可以当戈樾琇的超人;当戈樾琇的蜘蛛侠;大到可以当戈樾琇的无敌浩克。   说他是一整个复仇者联盟也不为过。   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我要睡了,爬阳台时小心一点。”   臀部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迷迷糊糊中,落在脸上的亮光变得强烈,轻轻的开门声响起,继而,是轻轻的脚步声,脚步声来到她床前。   这脚步声应该是玛丽安的。   玛丽安来到她房间做什么?戈樾琇懒得去想也懒得去问,她现在累,她现在想睡觉。   那一觉,戈樾琇睡到正午时分。   睁眼,玛丽安的大脸在她面前晃动。   一见到她醒来玛丽安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说她已经第三次打开她房间了,先生上班前要玛丽安好好照顾她。   “女士……”   女士?戈樾琇皱起眉头。   “女士,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倒是没有,只是玛丽安一口一口女士的让戈樾琇有点头疼。   “叫我菲奥娜。”一本正经说着。   “是的,女……”玛丽安慌忙捂住嘴,再重新纠正,“是的,菲奥娜。”   玛丽安兴冲冲去给她准备午餐,自然是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才离开她房间的:比如今天早上上班前先生一再要求玛丽安不能来打扰她,因为她现在还处于身体疲惫期。   “三次打开您房间门并不是打扰您,我只是来看看您醒了没有,玛丽安不能怠慢先生的表姐。”大手一挥,“您和先生的感情一定非常好。”   戈樾琇打起了哈哈。   玛丽安的话题又开始围绕着“你们表姐弟的感情一定很好”,比如说让她住进了这个房间,比如说先生一再要求玛丽安打扫这个房间时,房间里的东西一定要保持原样。   这话让戈樾琇心里甜滋滋的。   玛丽安还说,她有好几次撞见先生半夜独自一人对着这个房间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先生对着这个房间发呆的样子让玛丽安心里觉得很难受。”   甜腻还没散去,几分酸楚却上心头。   很快,玛丽安又把话题转到津巴布韦上。   “听到您刚从津巴布韦回来?”   点头。   在确认戈樾琇的工作性质后,这位出生于动荡局势的非洲女人又是把她感谢了一番,您和先生都是好人,好人会有神灵庇护。   终于,玛丽安走了。   戈樾琇靠在床上。   阳台门关得结结实实,窗帘纹风不动。   一时之间,戈樾琇都分不清从门缝里渗进的那道亮光,以及那个从阳台进来,来到她床上的人是否是真实的,触了触自己睡衣肩带,是系着的,但不是按照她平日里系的手法,再环顾四周,地板没掉落的床单,而且,粉色小猪好好放在床头柜里,她记得他最后顶她的那一下让她承受不住,一手把小猪闹钟拍落在地上,只是,小猪闹钟的脸是朝着房间门方向的。   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来自于她的幻觉?   她最近没服药,但近阶段,不管服药还是没有服药宋猷烈都出现在她的幻觉里了。   不过,值得庆幸地是。   戈樾琇现在在宋猷烈身边了。   玛丽安把热乎乎的午餐端到她房间里。   “先生说晚上回来用晚餐吗?”问。   “是的。”   偷偷笑开。   用完午餐,打开衣柜,衣服一件也没少,石榴红衬衫还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今天下午,戈樾琇有大把大把时间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打扮得漂漂亮亮自然是给宋猷烈看的,她要他进入房子的第一时间目光就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到时,玛丽安女士又得说:天,你们的感情真好。   在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之前,戈樾琇还有几个电话要打。   第一通电话打给珍妮花。   在电话里,戈樾琇从珍妮花口中了解到谈判小组已经解散,小组成员已经回到各自岗位。   珍妮花答应会把她留下的物件整理好打包寄给她。   第二通电话是打给外公。   和外公报了平安,也说现在她就住在宋猷烈的家里。   这话应该是贺知章乐意听到的,一再叮嘱她多陪陪阿烈,要是阿烈惹坨坨不开心了就给外公打电话,外公会帮坨坨教训阿烈那个臭小子的。   “好的,外公。”低声回答。   挂断电话,戈樾琇发了一会儿呆。   接下来,就是第三通电话。   第三通电话打给顾澜生,在电话拨通前,戈樾琇还特意活动了几次脸部肌肉,她待会要和顾澜生轻松说出“我现在就住在宋猷烈家里。”   她已经无法再承受和顾澜生说谎了。   电话很快接通。   那句“我没回日内瓦,我现在约翰内斯堡。”语气还算轻松。   “住在酒店吗?”顾澜生问。   “没有。”顿了顺,“我现在住在……我表弟家。”   戈樾琇临时把“宋猷烈”改成“表弟”。   说不清是什么心态,但终归这是一种不好的心态,虚伪又狡猾,但这能达到“戈樾琇没和顾澜生撒谎”这个条件。   电话彼端沉默成一片。   “怎么了?”她轻声问到。   “没什么,”他顿了顿,“为什么想住在约翰内斯堡?”   真是……顾澜生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真得不想和他撒谎来着。   为什么要住在约翰内斯堡啊……   “因为……”低低说,“因为我外公让我多陪陪阿烈。”   匆匆忙忙挂断电话。   她没和顾澜生撒谎,的确,外公让她多陪陪阿烈的。   短短数分钟的这通电话就让戈樾琇满头大汗,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渍,意识到什么,眼睛和来自侧角的冷冷视线撞了个正着,宋猷烈站在门口处呢。   冲着宋猷烈看的眼神,戈樾琇就知道她和顾澜生通话如数落入他耳朵里。   “我住在我表弟家里。”言犹在耳。   心里苦笑。   这下,戈樾琇更难摆脱大烂队的称号了吧? 第104章 就热恋吧   挂断顾澜生的电话,戈樾琇就看到站在一边的宋猷烈,玛丽安口中教养好得不得了的雇主现在脸色有点不好来着。   也懒得去问宋猷烈在那里站多久,戈樾琇往浴室走去。   该打的电话打完了,接下来就是洗头泡澡了。   玛丽安还真是善解人意,浴缸水已经水已经满上,水温刚刚好,也放了提神香精,为了讲究美感,还放了玫瑰花瓣,花园里多地是现成的花瓣。   如果没刚刚发生的事情,戈樾琇想她会很高兴,当然,现在她心情也不差,但和高兴还是有一点点距离。   脱下晨袍,戈樾琇还是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大跳,遍布于她身上密密麻麻的红印子让她一度以为是自己身体过敏了,拨开头发,颈部里也有。   自然,那不是过敏。   本来,之前她还打算等宋猷烈回来问他,他是不是偷偷打开阳台门爬到她床上来了。   现在,已然无需再问。   宋猷烈进来时戈樾琇刚刚盘好头发,他利用身体优势封锁住她去路。   “走开。”坏脾气说到。   置若罔闻。   推他。   纹丝不动。   他拿掉了她的发夹,瞬间满头头发软软垂落,若干垂落于后背,若干松松躺在她肩膀上,若干遮住她半边脸。遮在她脸上的头发被轻轻拨开,低头,找准印在她胸前雪白上的一枚草莓印,深深一吸,松开,原本淡却的那朵印记瞬间娇艳欲滴。   抬头,瞅着她。   冷冷说:“外公可没让你陪到床上去,我的表姐。”   扬起的手在半空中被扣住,再一个甩手。   手还在空中荡着,宋猷烈已经快步离开浴室。   戈樾琇继续做之前的事情,这次,连头发也懒得去理了。   睡裙没脱就直接躺在浴缸上,直直躺着可真没劲,于是戈樾琇换了一个姿势,头往水里滑,把自己的身体卷缩成毛毛虫状,直到水没上她的身体头部,背紧紧挨着浴缸沿,嗯,这样一来,心里没那么生气了,不生气也不难受。   宋猷烈这个混蛋也不为她想想,她可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不仅这样,她患有愤怒调节障碍,他就不为她想想吗?   但,宋猷烈没把她当成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也老是疏忽她有愤怒调节障碍,但是呢……这也是让戈樾琇感到高兴的事情。   高兴,稀罕。   别人顾及到她不是一名正常人,小心翼翼和她说话,让着她,为她的不当言论甚至于她的暴力行为找借口。   就只有宋猷烈没把她的症状放在眼里,该给冷眼的给冷眼,该唾弃的唾弃,这让戈樾琇觉得舒心,当然她不是受虐狂,在他给她冷眼唾弃时也伤心也难受,但不能否认地是内心有一处小小的角落却在庆幸着:还有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把戈樾琇当成一个正常的生命。   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那里,戈樾琇感觉到他口中那个“小疯子”的鲜活能量。   这对于她来说,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在水里,戈樾琇尝试睁开眼睛。   第一眼,触及到她长长的头发在水中像是晕开的墨汁,水里的世界都是静止的,就只有她的头发在飘来飘去。   逐渐,逐渐,头发越飘越远,眼睛再想去找寻已经是力不从心了。   下一秒,整个身体被从水中捞起。   “戈樾琇,你这个疯子。”宋猷烈的声音都要震穿她的耳膜。   本来,戈樾琇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戈樾琇,你还是一个傻子,傻子!不,不不,戈樾琇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紧紧抱着她的人显得语无伦次,“宋猷烈才是那个疯子,才是那个傻子。”   这话她爱听。   睁开眼睛,宋猷烈那个疯子那个傻子被她吓得脸色发白,就地坐在浴缸旁边,手里紧紧抱着她。   手轻轻触着他的脸:“是你说的,宋猷烈才是那个疯子,才是那个傻子。”   他在看她,用她喜欢的眼神在看着她,就像,看一眼就能记住一辈子似的,先刻在心头上的是眼睛,先记住眼睛了最后才记住容颜。   还在看呢,那张脸完完全全不见了平日里的聪明劲。   满意眯起眼睛,这么看来,宋猷烈才是那个疯子,那个傻子这话没错。   宋猷烈这个疯子这个傻子现在在呆呆看着她。   甚至于,他问了她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戈樾琇,你刚刚在做什么?   傻子,她刚刚那样很好猜。   “我在学习闭气。”她温柔告诉他。   “真在学习闭气?”   皱眉,他是不相信她来着。   “等我学习会了闭气,就学习游泳。”她和他说。   学习闭气,学习游泳这个念头刚刚这会儿才形成。   看来,他还不相信她来着。   “我真的在学习闭气,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再做一次给你看看。”她和他说。   “不!”他更紧抱住了她,“不需要,不要学闭气也不要学游泳。”   拿来毛巾,给她擦拭头发。   她抱怨他大惊小怪的,可不是,看看他衬衫袖口鞋子都弄湿了。   给她擦完头发再帮忙处理睡衣问题,湿漉漉的睡衣掉落在地上,浴巾牢牢裹住她。   嗯,舒服多了。   这个时候戈樾琇忽然发现一件事情,迅速把头发整理得整整齐齐的,问宋猷烈我现在可爱吗?   “可爱。”想都没想就回答。   “那……漂亮吗?”戈樾琇摆出一个可以代表漂亮姿势。   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漂亮。”   那就不对了,趴在宋猷烈耳畔一阵耳语,还没等她说完,宋猷烈就恼怒的叫了一声“戈樾琇。”   “做什么?!”戈樾琇不无郁闷。   “我又不是泰迪。”宋猷烈低低说出。   “可……可你说漂亮了。”接下来的话戈樾琇没敢说出口,不能否认地是衣服是宋猷烈帮她换的,浴巾也是,刚刚……她可是不着片缕在他面前。   宋猷烈一把捞住她的腰,被动往他身上贴,他的嗓音压到最低程度:“你可以到街上去拉上一个男人问在受到十级飓风惊吓之后,看马上能不能硬起来。”   抬眼,这番话他是用咬牙切齿语气说出的,但是,泛于他脸上的淡淡绯红色也是清清楚楚的。   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他刚刚被她吓到了,其惊吓程度等同于十级飓风,这十级飓风应该是足够大吧,把高楼大厦毁成平地应该不成问题。   嗯,这个答案戈樾琇很满意,不是她的魅力出现问题就好。   “我给你挑衬衫吧。”拉着他的手。   衣帽间里,宋猷烈沾湿的衬衫被她踩在脚底,新换上的衬衫纽扣就只扣一半,她和他陷落于角落里,一番唇齿纠缠之后,她额头抵在他的胸腔处,气息混乱,而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调整好气息,她继续为他扣衬衫衣扣,接他的车已经来了,他下午要赶四个行程,借着回家换衬衫的借口,就只为了看戈樾琇一眼。   在她给他扣衬衫纽扣是,他说出这一句,她立马献上自己的双唇,衬衫也就只扣完一半。   扣完最后一颗纽扣。   可以了。   托这下巴,满意地打量着他。   即使把他往世界超级男模堆里一放,也是能轻易抢走超级模特们风头的英俊青年,玉树临风,泽泽发亮。   “戈樾琇。”   “嗯。”   再次把她拥入怀里:“说完那句话我就后悔了。”   “哪一句?”   “陪……陪到床上那一句。”   是这一句啊,的确这话够可恶,气得她都想给他一个巴掌。   “嫉妒有时候会让人发狂,我……”唇重重压在她鬓角上,“我嫉妒顾澜生,嫉妒他总是能把戈樾琇哄得服服帖帖的。”   脸贴着他,低声告诉着,可宋猷烈却能让戈樾琇尝到糖果的滋味。   “宋猷烈不仅让戈樾琇尝到糖果滋味;还让她重新看到湛蓝天空;连人们口中甘甜的眼泪也是因为宋猷烈才尝到的。”她和他说。   大致,那躲在衣帽间吻得难舍难分的男女会让人误以为,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下一秒,城墙将塌,巨浪滔天。   不是的,不是的,世界一点问题都没有,当太阳从屋顶上翻过落入了山坳,他就在回来见她的路上,花灯初上时,他就能吻到她的嘴唇。   数来,也只不过五六个小时的时间而已。   但是呢,纠缠间,细细碎碎的脚步沿着衣帽间门框移动,她手牢牢揪住他衬衫领口,他放开她。   唇是红艳艳的唇,红艳艳的唇嘟起着,似在等待着谁去摄取。   低声咒骂着,低头,再次把红艳艳的双唇如数纳入。   细细碎碎的脚步再沿着衣帽间门框,他半个身位已经越过门框,两人在门框处纠缠着,而粗嗓门的女声隔着门板在叫着先生。   这已经第第三次了都。   “等我。”他放开了她。   “好,我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等你回来。”   “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行。”他触了触她的鼻尖。   “那躺在床上等你回来可好?”仰着头。   “最好什么都不穿躺在床上更好。”   “那今晚你会要我几次。”语气毫无害羞。   “戈樾琇!”   她吃吃笑问四次够不够,他没她放得开,一些话也只敢以耳语方式呈现,比如“戈樾琇别得意,晚上有你哭的时候。”“还有吗?”“干到你心甘情愿叫我爸爸。”“哦,那在我先叫你爸爸之前,被夹得叫姐姐的人是谁?”“戈樾琇。”“做什么?!”“你这个女流氓。”“那你喜欢不?”“喜欢。”“爱不?”“爱。”“有多爱。”“爱到变成疯子变成傻子。”   终于,两人从衣帽间出来。   “等我。”“嗯。”推着他往房间。   打开房间门,她闪进门后,因为门外站着一个玛丽安。   门打开到三分之一,他往三分之一的门缝里走时眼睛还牢牢锁定在她身上,这不能怪他,因为她正在对他大抛媚眼,大抛媚眼就满足了吗?自然不是,最后一秒,做出“惊喜不?”的口型,手一扯,裹住她的浴巾滑落至腰间,白花花一大片展现在他面前,嗯,就是年少时代让她称之为大白馒头,一度让她不是很喜欢的两个家伙。   眉开眼笑,欣赏着他瞬间涨红的脸。   门重重关上,那声“fuck”隔着门板传来,她都听到了玛丽安不可能听不到,果然,玛丽安女士发言了,先生您刚刚说什么。   这问题直接被她的雇主忽视。   那扇门关上还不到一分钟,相信他现在还没走出围墙门,她就开始想他了。   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被他深深吻过的嘴唇还有他留下的红润光泽,想念已经开始像虫子一般啃咬她的心灵。   拢好浴巾,宋猷烈正南方向阳台正好对准公路,拉开阳台门,等在那里,很快,宋猷烈的车就出现在公路上,可惜地是就只有她能看到他,而他看不到她,但这已经够了。   踮起脚尖,眼线恋恋不舍追随着,直到那辆车化成一个小黑点,眨眼功夫,小小的黑点也消失不见。   即使是这样,脚尖还是舍不得放下。   手贴在心上位置,可以感觉到隐藏于皮囊下,在拼命叫嚣的灵魂,精力充沛,似是永远不会枯竭。   这大约就是人们口中的热恋吧?   怎么亲都不够,怎么抱都不够,怎么看都不够,一眼见不着便相思成灾,受不得一丝一毫委屈,连鸡毛蒜皮小事都要在那人面前搬弄一番。   好了,宋猷烈走了,她现在可以回自己房间好好打理自己了。   只是呢,行动却像老太太,哆里哆嗦的,脚迟迟不肯离开那个房间,摸一下他睡过的枕头,坐一下他坐过的椅子,但凡和他有过接触的小物件她都要碰一碰摸一摸,完了,还舍不得离开。   这应该是热恋吧?   如果是的话,那有点可怕来着。   可怕之处在于这种症状也许有一天会忽然间消失不见,那么,会一直活在怀念当中吧?   怀念拥抱亲吻时刻;怀念他对你万般的好;连同怀念承载了彼时间两人热恋的空间,床单的颜色,窗帘的颜色,紧紧挨在一起的杯子,共同修剪的盆栽……   连同此时此刻的患得患失。   这应该就是热恋了,因太过于美好而总是害怕失去。   恋恋不舍关上房间门。   楼道口,玛丽安手里拿着一个托盘瞪大眼睛看着她。   “我房间淋浴设备不好使。”轻描淡写说。   非洲女人们有一样好就是:只要说法不是太过于离席,她们都愿意去相信。   这个下午,戈樾琇都懒得计算自己花了多少精力去等待宋猷烈的身影穿过烛台树。   玛丽安的那句“先生,您回来了”让她直接丢下剪刀,原本她是在花园修剪花来着,一边修剪花一边听着车轱辘声,她去的那趟洗手间导致于她错过宋猷烈回来时的车轱辘声。   围裙也顾不得脱,急急忙忙跑向大门口。   还是晚了几步,玛丽安已经先于她之前把宋猷烈的文件袋拿在手里。   心里委屈得要死,要知道,那是她愿意为他做的事情。   躲在植物房里,一边亲她一边摸她一边问她怎么了?“你以后下班时能把文件袋交给我吗?”问。他嘴里叫着戈樾琇,叫完一次又一次,都要把她叫得瘫软在地上,身体挂在他身上“嗯?”“别说文件袋,命交到你手里都行。”   又来了,笑着躲着,双双躲到巨大的仙人掌后,他让她处于篱笆和他之间,头巾掉落在地上,头发狂泻而下,他从背后直接锁住她的手,鼻尖穿过层层发丝抵在她后颈部上,黯哑的声线在诉说着“这个下午‘她里面什么都没穿,只要拉下那条浴巾’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绕了不下一千次,一掌拍开,它迅速又窜了上来,像一个捣蛋鬼。”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脸红耳燥的。   但是呢,心里傻傻的心疼起他来了,那个奇怪的念头一个下午就在他脑子里绕了不下一千次,会不会把他绕晕。   “那要怎么办?”傻傻问着。   他哑声笑,贴在她后背的胸腔笑起来一阵一阵的。 第105章 就热恋吧   “这个下午‘她里面什么都没穿,只要拉下那条浴巾’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绕了不下一千次。”要怎么办呢,宋猷烈在四个半小时给出了答案。   他在处理带回来的工作,她在他房间看《开心一刻》,盘坐在沙发上,抖着腿吃着零食,笑的次数每分钟起码达到五次以上的频率,明明还是和以前差不多的内容,但不知道怎么的今晚看起来特别搞笑,高中生滑着滑轮上学路上看到几个辣妹想耍帅,恰逢面前是一排台阶,连人带着滑板想来一个漂亮的冲浪姿势,滑板从石板台阶上往下滑行是很漂亮,只是人呢?人在台阶上滚动着呢。   笑得差点被呛到口水。   “有那么好笑吗?”他挡在她和电视屏幕之间。   点头,示意不要挡住她。   他拿走遥控。   这下……没得看了,拿眼睛瞅他,表情不是很高兴。   他可不理会她现在高不高兴,一把她从沙发抱起,脚在半空中抖了几下,以示自己的不乐意。   “很晚了。”他和她说。   看了下表,的确是有点晚。   他没打任何招呼就把她从沙发抱起,她手里的薯片还没处理来着,把薯片放进口中。   “以后这类零食不要多吃,对身体不好。”他和她说。   点头。   他把她抱到浴室。   又来了。   他横抱胳膊靠在一边,那眼神简直就像教导主任在督促总是喜欢占空子的懒学生:还不快做作业。   刷牙,擦脸,洗手。   把洗得干干净净的手伸到他面前,这下可以了吧。   教导主任很满意,打横抱起她。   又……又抱她了,这人就这么喜欢抱她来着?   “我又不是没腿?”嘴里抗议着。   “现在你是离开水的美人鱼。”   美人鱼?这个比喻她喜欢,是啊,她现在是离开水面的美人鱼,走不了,宋猷烈这小子开始会说讨人喜欢的话了。   但是——   宋猷烈这小子一本正经说:“但,那是情场高手们会说的话,实际情况是你现在没穿拖鞋,我不抱你的话脚会弄脏床单。”   她还能指望二十出头的小子能说什么。   出了浴室,戈樾琇就觉得不对劲,宋猷烈干涉她看电视,干涉她吃薯片,连她的个人卫生也插手了,而且,姿态强硬。   手揪住他的领口,以后不许管我。   “不对,应该是由我来管住你才对。”马上纠正,振振有词,她好歹比他早来到这个世界几年。   马上,她就对他开始实践“应该是我来管住你”条约:除了应酬外,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许乱搞男女关系。   “第三个条件我不能答应你。”他一本正经的。   这话让她几乎要跳起来。   “戈樾琇,你现在和我也算是男女关系。”他把她放在床上。   环顾了一下四周,现在她还在宋猷烈房间里呢。   这临近午夜时分,他的那句“今晚就住在这里”还是惹来她一阵脸红耳赤,修长的身体覆盖在她身上,鼻尖蹭着她鼻尖“嗯?”躁着一张脸点头。   对了,她刚刚在教训他来着,话都还没说完呢。   “宋猷烈,你给我听着,除了应酬之外不许抽烟,不许喝酒,除了和戈樾琇乱搞男女关系之外,不许和别的女人乱搞男女关系。”把之前的话重新编辑。   他埋在她肩窝笑。   “不许笑。”打了他一下。   “好,不笑。”嘴里答应不笑的人肩膀抖什么啊。   还得打。   她还有最重要的一个条件没说。   “宋猷烈,以后不许管我,我爱吃什么类型的零食就要吃什么样的零食,我不想刷牙洗脸就不刷牙,不洗脸就不洗脸,我想把床单……弄脏就弄……”一句话因他的行为断成好几层,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了。   这个晚上,她住在他房间里。   清晨,凉风拂面,晨光就像是顽皮的孩子在扯着她的眼睫毛。   一个翻身,背朝天花板,盖在她肩膀上的床单滑落至腰际,脸深深陷进枕头里,扯了扯眼帘,世界变成一道小而长的月牙缝,他在月牙形的缝隙里,每一道曲线都状若上帝之手,鲜活的肉体可以媲美这平原上的晨光,光滑明亮,美好得让她的眼线一遍又一遍临摹着。   嗯,他在穿衣服呢,衬衫穿了一半就意识到不对劲,掉过头,果然,戈樾琇这个女人又开始折腾了,把滑落至腰际的被单拉高,细细掖好。   一边扣衬衫衣袖,一边亲吻她耳廓,亲完耳廓低低唤她名字。   “嗯。”假装刚刚才听到。   “我去上班了。”   “嗯。”   “八点半玛丽安会叫你吃早餐。”   “嗯。”   “玛丽安说你昨天早上没吃早餐。”   看看,又要管她是不是。   “今天记得吃早餐。”又是教导主任做派。   懒懒应答一句,问中午回来不。   “不回来。”   “回来吃晚餐不?”   “今晚有应酬。”   切——   懒得再去理他。   “下午差不多五点时间,我会回来一趟。”   那还好点。   “待多久?”   “你应该问,回来时间够不够要你一次。”   坏胚子,那可是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格陵兰岛来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不是坏胚子。   “我走了。”   “嗯。”   “不要乱跑。”   “嗯。”   “九点我会打电话问玛丽安你今天有没有吃早餐。”   拿起枕头看也不看朝着他的方向扔去,都说不许管她了。   晨光再亮上一点点时,戈樾琇偷偷溜回自己房间。   又是充满困顿的上午,虽然嘴里说让宋猷烈不要管她,但她还是把玛丽安做的早餐都吃掉了。   困顿的上午之后是无所事事的下午。   无所事事的下午,戈樾琇躺在花园吊床上,玛丽安在收集一种长相很丑的花。   据说那是玛丽安从老家带来种子,晒干可以泡成茶,按照玛丽安的说法,虽然它长得丑,可功能强大,去火美容安神等等等等,还能养胎。   科普完长相很丑的花,玛丽安开始唠叨起戈樾琇的事情。   比如说她老是在房间里吃早餐这可不是好习惯;又比如说她花一个上午睡觉对身体不好,更有,玛丽安还用好奇语气问她是怎么做到在吊床上什么也不干的呢,而且不是十分钟,而是连续近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什么事情也不干在玛丽安看来是很奇怪的事情。   “像你这样的年纪,两小时可以让我糊一个屋顶,”玛丽安洋洋自得,“而且,背上还拖着孩子。”   玛丽安还以一副长者面孔,叉着腰:我说菲奥娜,你就是因为一直睡觉,醒了也不锻炼身体才会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猜你经常生病吧?   这家伙,完完全全忘了她教训的女人是其雇主的亲戚。   “先生从不让人操心。”玛丽安继续说着。   似是忽然间想起什么,玛丽安问她菲奥娜你和先生真是亲戚关系?   懒得去回应她,摘下两片树叶盖住眼睛。   玛丽安不管不顾继续提出她的看法,说菲奥娜你第一次出现时我还以为你是夜总会舞女,先生是因为可怜你才把你带回家。   这话把戈樾琇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只是,先生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玛丽安一直把先生当成自己的孩子。”玛丽安说这些话时语气有点受伤。   戈樾琇现在一丁点也受不了宋猷烈被质疑,拿下一片叶子,说:“是我让他不要把我们的亲戚关系说出去。”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叶子重新盖在眼睛上,“因为好玩。”   玛丽安不说话了。   好吧,好吧。   津巴布韦女人接受了她的歉意,又开始说起她最近的看法:我打赌,你和先生一起到集市去一趟,十人就有九人认定你们是情侣。   “昨天今天先生都打电话回来问我你有没有吃早餐,询问的语气让玛丽安都要以为,住在那个房间里的女人是他心爱的女友,而你,先生一回来你就爱沾着他,而且还一副随时随地想和先生撒娇的样子。”   “对了,最近几天先生房间洗手间里的垃圾桶都干干净净的,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也当家政的老乡,我老乡问我,我雇主年纪,知道先生年龄后,我的老乡说那就对了,年轻人脸皮薄用完了不好意思,直接自己收拾了,我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和我老乡说不可能,家里就只有先生的表姐。”   说完,玛丽安似乎意识到不妥,丢下一句“菲奥娜你不要把玛丽安的话放在心里”拿着收集的花匆匆忙忙离开。   戈樾琇要当没心没肺的女人,所以她不会把玛丽安的话放在心上的。   距离五点还有三分钟,戈樾琇成功抢在玛丽安之前拿到宋猷烈的文件袋。   “先生要留下来用晚餐吗?”玛丽安追在他们后面问。   “我待会还有应酬,换完衣服就走。”宋猷烈脚踩在楼梯上,而她已经先于他之前走完三分之一楼梯。   到了二楼,撒腿就跑,跑得可快了,可即使跑得那么快,他还是如此轻易抓住了她,把她框固于他怀里“穿裙子了?”“那要我换成裤子吗?”扑闪着眼睛,这家伙问的问题十分奇怪,“戈樾琇,别装了。”环住她的双臂加大力道,“疼。”吸气,还是无任何松开的征兆,落在她耳畔的气息灼且盛“别告诉我你什么也没想。”“想什么?”“为什么穿裙子?”“就不能穿裙子吗?”“不,穿裙子好极了,穿裙子了连脱都不用,特别是赶时间的时候。”   在三楼楼梯折叠处,他的手已经开始不安分了,动作孟浪,进入她房间里时,她的胸衣已经被塞进文件袋里,窗外传来玛丽安的丈夫正在和兽医谈话的声音。   一匹马生病了,玛丽安的丈夫正在详细询问兽医接下来他需要注意一些什么,窗帘拉得结结实实的,她手紧紧攀在窗框上承受着他,他要她要得太急,手从这个窗框移动至另外一个窗框,牢牢攀住却有因无法承受他新一轮的冲击,松开,再去找另外一处倚附点,来来回回换着,支撑点伴随他加大的力道往下滑落。   玛丽安的丈夫和兽医已经结束了关于生病的马的话题,转向教育方面的,兽医是一名健谈的先生,紧咬住嘴唇不敢溢出声音来,真要命,而他也坏,终于,兽医提出告辞,窗外安静了,嘴唇松开,低低哼着,一颗心都快要被撞出胸腔。玛丽安在门外叫“先生”时她瘫倒在了床上,而他在整理衣服头发,坏家伙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而她现在和一条搁浅的鱼没什么两样,有气无力干瞪着眼睛。   “先生,接您的车来了。”玛丽安在另外一扇房间门外说着。   弯腰,他唇压在她鬓角“我走了。”   “嗯。”   “今晚会比较晚回来,你要是觉得困就先睡。”   点头。   他拿走搁在一边的文件袋,往阳台门的脚步从容不迫,打开阳台门再轻轻关上,不到一分钟,另外一个房间响起开门声。   “先生,接您的车在外面等着。”玛丽安毕恭毕敬的。   两串脚步声一前一后,走在后面的那串脚步停在她房门外。   敲门声响起。   “戈樾琇,晚餐不能在房间吃。”宋猷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这个混蛋,又来管她了,还有,她老是在房间解决餐饭这都是因为谁啊,拿起床垫朝房门板砸去。   数十分钟后,床垫被放回原地。   玛丽安来叫她吃晚餐了。   以及——   “菲奥娜,你怎么老是在睡觉?”   “菲奥娜为什么老是在睡觉这个问题你得去问让你雇主。”戈樾琇很想这样回答。   这是一个周六早上,玛丽安夫妇一早就去采购了。   她列出的清单让他们多转两小时没问题,列出那么长的购物清单为地是能毫无顾忌和宋猷烈在一起,胸衣也不用穿,不需要鬼鬼祟祟。   昨晚宋猷烈什么时候回来戈樾琇不清楚,十一点半她回房间他还没回来。   她进入宋猷烈房间时,他还在睡觉。   细细端详那张面孔,想必昨晚回来得很晚,眉宇间有淡淡疲惫之色,玛丽安说先生昨晚是他助手送回来,应该喝了不少,因为呢……先生一回来就大叫菲奥娜的中文名字。   “那样的先生才像二十出头的人。”说这话时玛丽安特意看了戈樾琇一眼。   可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她和他也许就露陷了。   蹑手蹑脚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   给他整理文件时戈樾琇看到宋猷烈下午的行程表,这个周六下午虽没有应酬,但他得去市政厅跑一趟,在过去一个月时间里,某环保组织在网上发动万.人签名对SN能源的一项开发项目发出讨伐,一旦涉及到万.人签名的讨伐书就得SN能源负责人带上相关材料出席听证会。   那和法官盘问嫌疑人没什么两样,法官还不止一位,听证会有上百个议员席位,每一名议员都可以和他发难。   她的甜莓才二十二岁。   她的甜莓……是的,是她的甜莓没错。   轻轻爬到他的床上,一点点蹭到他身边,低声问:“宋猷烈,你当回我的甜莓好不好?”   “好。”自问自答。   他说好的,心里头美滋滋的。   在这个清晨,戈樾琇重新找回她很久以前在他身上烙印下的印记:她的甜莓。   最开始有点酸但最后那一下很带劲。   关于她养在后花园里的草本植物,也不再冠以为所欲为的权限。   现在,是陪伴,是守护。   心里怀揣着美好的念想,瞅着他。   时间滴答滴答流动着。   瞅着他。   他眼睫毛开始抖动了。   扬起嘴角,献上最甜蜜的笑容,眼眸里头有毫不掩饰的讨好,嘴唇做出随时随地等待亲吻状。   “戈樾琇。”晨间的嗓音勾人至极。   她爱。   继续瞅着他。   “戈樾琇,你在做什么?”   “我在等你醒来。”   他的眸底瞬间被注满了柔情。   她爱。   继续瞅着他。   “戈樾琇,你现在看起来有点傻。”   “我知道。”老老实实回答。   “傻乎乎的。”哑声道,“但不能否认,也可爱。”   “我知道。”   于是呢,他低低咒骂出一声,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开始往下移动,又……这次是爆粗口了,爆粗口,她也爱。想必他发现她没穿胸衣了,自然,这是她的刻意为之,为了让他很容易发现她没穿胸衣,她还穿了一件低领的大罩衫,他那个角度是从上往下,一目了然啊。   在他灼灼目光她坦白和他交代,她一早就支开了玛丽安夫妇。   那声“戈樾琇”有压抑,有隐忍,还有无所遮挡的欲和念。 第106章 就热恋吧   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戈樾琇和宋猷烈还在一起。   理所当然,戈樾琇和宋猷烈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为了能更好的在一起,她离开平原上的那座房子,来到他市区的公寓,这里距离他办公室更近,来回还不到四十分钟车程,最为重要地是,这里没时不时冒出来的玛丽安,深沉的夜晚,她想叫得多大声都可以叫得多大声,他想在哪里要她就能在哪里要她,为了更好地和他在一起,她给外公打了一通电话,交代她近期会到信号极度不好的国家,给顾澜生的交代手法亦然。   两通电话打完她就关掉手机。   关掉手机,自我谴责十分钟,垂头丧气三分钟,即将唾弃自己时,门铃声响起,三步做两步去开门。   这次,她的甜莓还遵守他们的约定,按门铃声三长三短就是宋猷烈回来了。   一天里头,给他开门是她乐意为他做的事情之一。   打开门,八爪鱼般贴在他身上,唇迫不及待吻上了,一边吻着他一边说都怪你都怪你。   他也不问为什么,一个劲儿承认:戈樾琇说得对极了,这都怪我。   “你知道我都在怪你什么啊?”讶异问着。   “不知道,戈樾琇怪宋猷烈什么不知道;住哪座城市不知道;门牌号什么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今天又是礼拜几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些什么?”   “知道你叫戈樾琇,我叫宋猷烈。”把她放平在沙发上,身体覆盖在她身上,用好听的嗓音告诉她,“我还知道,现在宋猷烈被戈樾琇迷得神魂颠倒。”   手和脚蔓藤一般缠住他。   咧嘴笑:“好巧啊,戈樾琇也被宋猷烈迷得神魂颠倒。”   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当晚就给她带回一部新手机,他是手机栏里唯一联系人。   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戈樾琇和宋猷烈还在一起,在约翰内斯堡一处商务公寓里。   这里有明亮的玻璃窗,三十一层楼上可以无死角俯瞰这座彩虹之都。   三十一层是这幢公寓楼的最高楼层,这层楼就只住他们一户住户,有大阳台有健身房还有一个玻璃花房,玻璃花房种着数百种植物,还有一个比她高的大鱼缸,大鱼缸里热带鱼们游来游去着。   住进来的当天他就按照她要求辞掉钟点工,她唉声叹气着光是这个花房就够她忙的了,忙花房忙着给他做饭打扫房间。   SN能源继承人心甘情愿干这些事情,宋猷烈那小子走运了。   一起去购买生活用品是个大晴天。   双人床,情侣马克杯,情侣拖鞋等等等但凡能和公的母的产生联系的物件,她都统统放进购物车里。   他推着购物车,数落戈樾琇你太粗鲁了。   “哪里粗鲁了?”一边反驳一边把毛绒海豚放进购物车里,有雌海豚怎么能少得了雄海豚。   “不要老是把公的母的挂在嘴边。”   “那改成雌的雄的。”   “戈樾琇!”   “再管我的话今晚你睡客房。”她和他说。   要知道,他们的车厢里放着不久前刚刚购买的情趣用品,护士服女佣服应有尽有,因他念念不忘要撕她旗袍他们还特意去旗袍店跑一趟。   旗袍店师傅问他们对旗袍有什么要求时,“容易撕就可以了”“端庄典雅的”两人不约而同,裁缝师傅迅速让一边打手帮忙的小学徒离开。   拿着端庄典雅又容易撕的旗袍离开,她笑个不停,原来格陵兰岛来的孩子还有这么一个癖好,端庄又典雅,坏蛋,上了车,她问他今晚就把旗袍穿上,他没说话。   离开商场,他们去吃饭,因距离电影播放还有段时间,他们去公园散步,走着走着就吻上了,接吻还不够躲在幽暗的角落里抚摸着彼此的身体,他说我满脑子都是你穿旗袍的样子,“那还等什么?”她热烈回应他,两人去了汽车旅馆,她穿上端庄典雅款式的旗袍,一会儿功夫旗袍就像是纸片儿般挂在她身上,她身体挂在他身上他疯狂地顶撞着,离开汽车旅馆已是午夜,电影早已散场了,她说都怪你都怪你,他把她夹臂弯里,是是,都怪我。   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一起用餐一起做饭一起睡觉,问戈樾琇现在还和宋猷烈在热恋吗?   大约是吧。   没有日光的午后,一边放着在冒着热气的红茶,碟子放着苏打饼干,笔记本电脑背对这落地窗,她趴在瑜伽垫上一边做瑜伽一边整理采访报道。   珍妮花寄给她包裹一个礼拜前她已经收到了,可她最近太懒了,工作效率极低。   这都要怪宋猷烈,年轻小伙需求非常旺盛,若是她把这话当他面说出,他肯定会说“是你先勾引我的。”“别胡说八道。”此话一出,宋猷烈肯定会逮住她一阵胖揍,二十出头的男孩脸皮还是很薄的,他会一一数来“是谁让我在周一早上的股东大会迟到近一个小时。”老老实实交代“我只是出于好玩,我没想到你的定力……”“闭嘴。”她可没冤枉他,那天早上,她只是告诉他她经期走了,暗示他有一个地方紧绷绷的,他就把她挤进衣柜里,连续三晚只能看不能剥让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能量释放到极致,迟到近一个小时完全可以理解。   说完这次,他会问水壶是因为谁烧坏的,那天中午宋猷烈只是打算来看戈樾琇一眼,进门时她在烧水,哪有围着一条浴巾烧水的,分明是算准时间的摆拍,目的就是勾引宋猷烈。   天可怜见,那次她真没勾引他,她刚洗完澡想喝杯热茶而已,压根不知道他会回来,而且一回来就要她,那天中午他是穿着白衬衫回来,她很喜欢,因为喜欢就卖力配合他,这下就变成故意勾引他的证据了,自然,热茶是吃不成,水壶都烧焦了,当晚,送货员一下子提着一打水壶按响门铃。   一想到那一打水壶,戈樾琇趴在瑜伽垫上傻笑,这个下午,她已经不止一次发出这样的傻笑。在过去的每十分钟时间里,两分钟做瑜伽,三分钟整理采访笔记,剩下的五分钟用来对着空气傻笑。在瑜伽垫上打了一个滚,脑海出现的极限画面让她把脸埋在手掌里,扭动着腰肢,似乎在抗议他的行为。   同一时间,宋猷烈坐在办公椅上,办公桌堆放的文件起码有二十公分高。   其中一份文件是打开着的,假如这个时间点有人打开他的办公室门,一定会以为他和往常一样,全情投入于工作中。   但真是那样吗?   心里苦笑。   打开的文件竖放着手机,手机屏幕出现一帧客厅二分之一画面。   那是他住的公寓客厅。   问自己住的客厅有什么好看的?   的确,客厅是什么好看的,落地窗放着一个瑜伽垫,瑜伽垫上有一个女人,瑜伽垫上的女人要命的好看。   不是仅限于皮囊的那种好看,即使剥去那层美丽的皮囊,戈樾琇于宋猷烈来说,也是百看不厌的。   在过去近半个小时时间里,他目光牢牢胶在手机屏幕,而且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干这事。   他住的公寓楼和他手机连线,在戈樾琇没住进那幢公寓时宋猷烈没一次打开过一次连线。   理智在提醒着他,办公桌上的都是急需处理文件。   “琼现在就等在外面,你现在无多余时间。”此类提醒在他把手机摆在文件上时就开始喋喋不休,“就看一眼”所谓就看一眼就看了快半个钟头。   闲暇时间,她总是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安静没她安静,折腾人没她会折腾人,但总归是摸得到碰得着。   现在,她被束进小小的电子屏幕方框里,以另外一种形式呈现在他面前。   从方框里看着她时,内心深处有小小的担忧。   那样的女人真存在着的吗?   一举一动,不管是公共场合还是私人场所,无邪又天真一副从未曾涉及红尘的模样,公的母的,怪你都怪你,当把她和周围的人放在一起,若有若无的担忧感就出现了。   戈樾琇怎么就和谁都不一样?这又是在传达着何种讯息。   她和谁都不一样让宋猷烈有隐隐约约的担忧,那点担忧带有一丝丝细思极恐的意味。   午夜打开他房间门;白色围墙里只编着一边麻花辫的女孩;乃至现在住在他公寓楼和他穿同款拖鞋,会给他熨衬衫,夜里汗淋淋于他身下泪汪汪的女人更像是游离于这个花花世界的奇妙灵魂。   这个蓝色星球承载着诸多未知之谜。   会不会?戈樾琇就是这个蓝色星球的未知之谜之一。   比如,戈樾琇其实是被无意间遗失于这个蓝色星球的精灵,这个精灵很巧的失去记忆,幻化成黑发红唇的女人模样。   因来自于精灵族,所以总是一副稀奇古怪的模样,会不会某天,她恢复记忆,念动咒语招来一片树叶。   风起,她乘坐树叶消失不见。   戈樾琇乘坐树叶消失不见,这个念头一触及,哑然失笑。   宋猷烈这是要被戈樾琇弄得疯魔了。   继续透过那一帧画面看那女人。   她在瑜伽垫上一会儿打滚,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发呆,再懒懒抬手来几下瑜伽动作,那哪里是做瑜伽。   嗯,她最近胖了,因为胖了一直嚷嚷着,想必做瑜伽只是做做样子,抚慰一下自己的心灵,然后继续当大胃王。   甩几个瑜伽动作,再爬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个翻身,躺在瑜伽垫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傻笑,腿驾在膝盖上,开始抖脚。   呼出一口气。   要知道,她今天穿的是热裤,热裤配印花宽T恤,头发柔柔披在肩膀上——   闭上眼睛,手在黑暗世界里开始摸索着,那个周一早上她也是穿着这件热裤,热裤为松紧带设计,松紧带一扯热裤就往下掉落,把她往衣柜门压,把她提高一点就可以了,提高一点哄她打开腿,动的时候她发末在他脸上一下一下蹭着。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宋猷烈吁出一口气,切断连线,摆正文件,坐直身体:进来。   再一个周六到来。   午后,落地窗外天蓝云白,南非洲的盛夏悄然来到。   戈樾琇披头散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电视是打开着的,电视画面牢牢锁定着曼德拉公园,今天下午曼德拉公园有颁奖活动,约翰内斯堡市长将在曼德拉公园给获得最受南非人爱戴的外国人颁发勋章。   当一个礼拜前,约翰内斯堡政府在官网上贴出:今年获得最受南非人爱戴的外国人为史上最年轻时,十名南非人就有九人猜到,谁将于这个下午出现在曼德拉公园。   爱戴?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小伙子接受最受爱戴勋章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即使宋猷烈一再坚称他马上就二十三岁了。   现在,宋猷烈已在前往曼德拉公园途中,离开曼德拉公园后,他会和约翰内斯堡市长喝下午茶。   喝完下午茶,他会回来接她去参加朋友聚会。   这还是戈樾琇第一次和宋猷烈参加朋友聚会。   聚会成员性质: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大学生,有玩音乐的,有街头艺术家。   宋猷烈是以一名在校生出现在聚会上。   问宋猷烈是怎么认识这么一些人的,他说是在网上冲浪时认识的,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而且因不爱说话,很多约翰内斯堡年轻人喜欢的术语和玩法都不清楚,再加上总是戴着书呆子眼镜穿土气帽衫,他得了一个“漂亮的傻帽”绰号。   从宋猷烈一离开戈樾琇就开始忙碌了。   她内心里很期待,和他以情侣身份出现在一群人面前,吃热狗汉堡手里拿着啤酒瓶,窃窃私语跟随音乐摆动,状若无人大肆亲吻。   戈樾琇之前采访过不少约翰内斯堡青年,这是一群对新鲜事物接受力很强的群体,会闹会玩,她也希望宋猷烈能多融入到同龄人当中。   只是,让戈樾琇犯愁的是:对于那个群体而已,她有可能是社工姐姐的存在。   为了摆脱社工姐姐的印象,戈樾琇只能在着装上花心思了。   可她没博眼球的夸张饰品,也没潮人服装,中规中矩的话又会被误以为是乖乖牌。   “漂亮的傻帽”带个乖乖牌出现,说不定会惹来嘲笑。   为了每天可以在宋猷烈面前花枝招展,戈樾琇买了一大堆衣服,那么多衣服总有一件适合穿去聚会现场。   红的太轻浮;白的看起来死气沉沉;黑的在晚上穿简直是一个灾难;蓝的是社工姐姐们的基本标配,紫色……   一件件衣服被丢在地板上。   继续找,眼看衣柜里的衣服越来越少,一颗心也越来越急躁。   戈樾琇的坏脾气要起来了,分明,这些衣服是在和她作对,不然几百件衣服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件合适的。   戈樾琇,冷静,要冷静,不要上当,现在拿在你手上的那件衣服很适合穿到派对去。   是吗?是那样吗?   拿着那件衣服来到镜子前,往自己身上一比。   咯咯笑开,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的话,没准被误以为一天到晚和药物打交道的人。   没错啊,她就是一天到晚和药物打交道的人。   骗子!哪里适合了?!   脚狠踩衣服,打开衣柜门,把鞋子包包一股脑扫落在地上,一个顺手把挂衣架推倒,挂衣架砸在了首饰柜上,“砰”一声,好极了。   这个黄昏,宋猷烈一打开公寓门,就看到挨着落地窗坐着的女人,落日在她脸上发末上打出一个个金黄色的光圈。   顶着一道道金色光圈,她在独自流着泪。   周遭场景转状若世界末日般,能破坏的都被破坏了。   戈樾琇还真是一个破坏大王。   会发出声响的物件都不能碰的,万一把小疯子吓坏了呢?小疯子现在需要拥抱,需要赞美,需要听绵绵情话,需要亲吻她粉色的脚趾头。   小疯子现在是小可怜。   一一避开能发出声响的物件,停在她面前。   轻轻蹲下,再一点点往她身边挪移,直到紧紧挨着她,直到只要她头一歪就可以找到他的肩膀。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落在她发末上的金色光圈逐渐转暗,再逐渐消失不见,不远处,有一户人家亮起了灯火。   是小疯子喜欢的橘黄色。   问宋猷烈,何为爱?   关于爱,一定少不了感谢。   感谢这个时刻亮起灯的陌生人。   陌生人,感谢您在这一刻亮起了灯,那是戈樾琇喜欢的橘黄色灯光,戈樾琇一看到橘黄色灯光就会变得不那么孤独。   那个女人,内心还是一个孩子,又纯真又倔强,还有一点点的坏脾气。   更多橘黄色灯光亮起,一闪一闪的。   宋猷烈终于等来了,搁到他肩膀上的那颗头颅。 第107章 就热恋吧   戈樾琇脚狠狠踩在衣服上,打开衣柜门,把衣柜里的鞋子包包一股脑扫落在地上,再顺手把挂衣架推倒.挂衣架砸在了首饰柜上“砰”一声。   好极了。   很不错,俨然是窃贼光顾后的第一现场,但这还远远不能让她心里舒坦,那要怎么办呢。   戈樾琇也不知道,梦游般走来走去,最后停在电视前。   宋猷烈在电视里呢,呐,就站在约翰内斯堡市长身边。   市长正在和他说话,明明两人差不多身高,但市长先生是欠腰说的话,这年轻人可以给这个城市带来漂亮的经济增长数据,这些都是政绩,让他弯下腰都成。   面对市长的示好,宋猷烈也毫不含糊,时而点头时而淡淡微笑。   笑起来牙齿整齐洁白,比活跃在电视上的帅哥美女们一排排烤瓷牙比起来更能博取好感,又天然又阳光。   即使宋猷烈不笑也可以惹来电视机前的万千女观众的尖叫吧,看来,这个下午的直播又要创高收视率了,SN能源首席执行官可是万人迷。   眼睛直勾勾看着电视里的那张面孔,到了颁发勋章环节了,穿南非民俗服饰的小女孩上前献花。   眼睛一动也不动,心里念叨着:宋猷烈不要笑,你要是再笑的话戈樾琇心情会变得更糟。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戈樾琇从小就有点嫉妒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健康聪明漂亮一直活在光环里头。   而现在,这个什么都不对劲的午后,他成为这座彩虹之都的焦点,而她独自在一座空中楼阁和一大堆衣服搏斗,为的是和他一起去参加聚会,这分明就是为难她,大学、社交、电子音乐街头涂鸦、最近的流行歌手、火爆的电影明星她一概不知,要是那些人问起她这些她要怎么办,会不会受到嘲笑?   这不是为难她是什么。   所以,宋猷烈别笑。   电视屏幕里,小女孩把花递到宋猷烈面前。   镜头给了宋猷烈一个单人特写。   宋猷烈接过花,微微一笑。   混蛋,不是让你不要笑吗?   随手拿起一样物件,戈樾琇给电视捅了一个大窟窿。   “砰”一声,宋猷烈微笑的脸消失不见。   心就这样安静了。   再看看周围,之前她随手的那么几下,现在客厅里一团糟,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一回来要气坏了不可。   正好,她很想找他吵架来着,最好吵着吵着,他和她说戈樾琇你给我滚。   那很好,这一次是他让她滚的。   老实说,戈樾琇现在心里有一点点慌张来着,假如有人让她在一天里说一万句爱宋猷烈的话,她肯定会说的,她现在特别乐意说我爱宋猷烈。   “我爱宋猷烈”这句话让她一天循环一万次,甚至循环到一百万次,循环至生命枯竭时她都会很乐意的。   因为呢,她爱宋猷烈。   因为爱,所以总是乐意说。   那种爱恋强烈得让戈樾琇心里慌张。   要知道,戈樾琇不可能一直乖巧一直懂事一直可爱下去,就像这个下午,住在戈樾琇心底里的小恶魔行动了。   把电视凿出一个窟窿时,那种感觉不亚于一场专门为她表演的万人交响乐,酣畅淋漓。   也许,总有一天他会烦了她吧,当她不漂亮当她胸部下垂,腰围变大的时候。   那就让宋猷烈先对戈樾琇说滚吧。   挨着落地玻璃墙坐着,昨晚他是在这里要她的,又凶又急,整座城市都在摇晃着,开始她吃吃笑和他说怕,但到了后来她是真怕了,他要得太深了,手掌支撑在玻璃上,要知道这是三十一层楼,她不知道那片玻璃能不能承受她和他,她越是害怕他越把她往死里要,腿部好几次都折断似的,然后她和他说要是玻璃坏了呢,“那就一起吧,”他和她说。   “现在是二零一六年,如果真那样的话,那就一起成为这个年份最劲爆的新闻,一对年轻男女因做那档事太过于忘我双双从三十一层坠落。”这话让她急了,扭动腰肢说我不要我不要那太丢脸了,“都不在了还怕什么丢脸?”他说,那倒也是。   于是,心里不再害怕,甚至于盼着他要她要得更凶,最好变成那则最劲爆的新闻。   那就一起吧,快乐至死。   多疯狂。   脸贴着落地玻璃窗,在心里复习着宋猷烈让她滚时的场景,眼泪沿着眼角,他还没和她说“滚”,她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看来,宋猷烈是不能要的,她心里都快要负荷不了这个名字。   宋猷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戈樾琇不知道。   很多很多盏灯亮起时,她的模样映在落地玻璃窗上,和她一起印在落地玻璃窗上的还有另外一张面孔。   看看,她想他又想到出现了幻觉。   宋猷烈,这都要怪你。   和很多次出现幻觉那样,身体朝他依偎过去,头靠在他肩膀上。   就像那个肩膀正等着她。   稍微移动了一下头部,那个肩膀还在,结结实实承载着她的头颅。   真有那个在等着她的肩膀。   心里苦笑。   印在玻璃窗的还有一室狼藉。   “现在,戈樾琇不可爱了吧?”问。   “嗯。”   就不能哄哄她吗?   想走,被他牢牢框固于怀里,他和她说“戈樾琇已经可爱了那么多天,一次不可爱就是很可爱了。”   这是什么话?   “打个比方,妮可患有偷窃癖,每天都要光顾商场,严重时一天要光顾好几次商场,妮可是个善良的姑娘,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她很努力在纠正自己的错误行为,她成功了,从每天必须光顾商场变成十天甚至于半个月才光顾商场,不会有人去责备妮可,相反,妮可的行为让很多人都给予了赞美。”他娓娓道来着。   抿着嘴。   他唇轻轻触了触她鬓角:“戈樾琇也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依然可爱?”   “依然可爱。”   强行让他的脸去看那被砸出一个窟窿的电视。   问:“电视可没犯错,犯错的是电视里的宋猷烈,我让他不要笑他还笑,于是,什么错也没有的电视就变成那样,这样不讲理,那样野蛮的戈樾琇也可爱?”   “也可爱。”   唉声叹气,她的甜莓看来是没救了。   垂下头,支支吾吾说:“要是我以后天天都这样呢?”   “要是以后天天都这样的话……”宋猷烈拉长着声音,“那就真是不可爱了。”   “那要怎么办?”急急问。   “那怎么也得给点教训了。”   也就是说,她以后要是天天这样,宋猷烈会教训她了,嗯,这样很好,卡罗娜以前也因为她任性教训过她。   “你要怎么教训我?”   “就罚你一个下午熨一百件衬衫。”   一个下午熨一百件衬衫,会把她累坏的。   刚想抗议,就让宋猷烈警告的目光堵了回去,于是她问,要是一百件衬衫熨不完呢。   “那就罚不给饭吃。”宋猷烈以一种没得商量的严肃表情看着她。   宋猷烈怎么和卡罗娜一模一样,以前戈樾琇要是干不完卡罗娜让她做的事情,卡罗娜也是不给她饭吃,而且是真不给她饭吃。   看来,当真惩罚起她来,宋猷烈也会和卡罗娜一样不好说话。   手挂在他后颈部:“到时,我要是一个下午没熨完一百件衬衫,你当真不要给我饭吃。”   “当然。”   八点,戈樾琇和宋猷烈一起参加他朋友聚会。   她穿了一件蓝色衬衫配卡其色中裙,没人说她是社工姐姐,让戈樾琇喜滋滋地是女孩子们还夸她耳钉漂亮。   聚会场地是在一个商场地下室举行,可乐烤肉统统放在一张桌子上,着奇装异服男孩女孩们跟随音乐摆动臀部,这些人大多数来自名声不大好的社区,他们压根没把身穿夜市随处可以买到的帽衫配带厚厚镜片的“漂亮傻帽”和今天下午在曼德拉公园接受“年度最受欢迎外国人”勋章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更有,自认为老资历的可没少指使宋猷烈,切烤肉开可乐宋猷烈忙得很。   倒是今晚第一次出现在聚会上的她,有人给她让座、有人给她逗乐、还有人给她表演魔术。   自称“涂鸦界曼德拉”的小伙子还说要把她的形象刻在他们社区街头最显眼的位置。   “‘嗯,我得为她干点什么。’这是你给人的感觉。”小伙子搭讪的话说得溜   这样的话听着不笑都难。   小伙子递上可乐:“现在,我心里在说‘就是这样,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你简直是太完美了。”   眼睛跟随着上扬的嘴角,伸手。   小伙子手上的可乐被横伸出的手接走,宋猷烈把整杯可乐往一边重重一放,揽着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你的妞在哪里。”   眼神示意完了,就来口头的,更紧揽着她肩膀,说:“她是我的。”   很会说情话的小伙子比着“OK”手势离开,宋猷烈强行揽着她来到不那么吵闹的所在。   直直看了她至少有三秒。   “干什么?”挑眉。   他又直直看了她三秒。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开口了:“戈樾琇,你要我怎么说你?”   又……又来了。   拿眼睛瞪他。   “两句蹩脚的情话就把你哄得笑不拢嘴。”看也没看,手一挥,“那家伙,只要见到母的都会来上那么几句。”   那些话戈樾琇不大听得进去,但她把宋猷烈口中“母的”听进去了。   宋猷烈也说“母的”了,要知道,戈樾琇从来就不是优等生,但宋猷烈是优等生。   笑眯眯看着他。   “戈樾琇,你还笑?”看她的眼神俨然一副要把她掐死的样子。   笑得更欢,笑着问:“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吻我了?”   “戈樾琇!我现在是在和你说正经事。”语气倒是一副要和她说正经事的样子,但眼神一点也不像是在和她说正经事的样子。   他在看她嘴唇了。   嘴角勾勒出最为甜蜜的弧度,他的那句“再笑的话我就吻你了”可是言犹在耳。   “戈樾琇,你给我好好听着,有些家伙……”着重强调,“有些家伙!口头上在赞美你时其实心里想的是另外一回事,比如夸你衣服漂亮,其实他们连你衣服款式颜色都没什么具体概念,他们只对如何扒掉衣服更有兴趣,而且兴趣浓厚,为了自身兴趣,才有你的衣服很漂亮这一说法。长相较为普通的就夸衣服,夸气质,要是长相漂亮的,就直接夸脸蛋,夸脸蛋和夸衣服道理性质都一样。”   是吗?看来她的甜莓懂得不少。   做出洗耳恭听状。   “戈樾琇!”   什么,她这不是正在听吗。   “别笑,听到没有?”宋猷烈提高声音。   好的,别笑,别笑,她的甜莓现在在和她说正经事。   “戈樾琇,以后遇到这些家伙都无需理会,他们无趣了就会自己走开,想在短时间打发那些家伙的话,眼神也不要给一次,更有!切记……不要对他们笑……”他的目光落在她唇瓣上,声音越来越低,“更有,不要笑……见鬼,是不要对他们笑,你一笑那些家伙就会想入非非,戈樾琇……”   厚厚的阴影覆盖在她脸上。   “都让你不要笑了。”他叹息着。   低头,唇重重覆盖在她唇瓣上,重重吮吸她的嘴角,一副势必要把她的笑容吃进他嘴里的样子。   只是,戈樾琇没告诉宋猷烈地是,她才不是因为那自称是“涂鸦界曼德拉”家伙几句蹩脚讨喜话就笑得合不拢嘴。那是因为他走过来她才笑的,以笑容鼓励那家伙:继续啊。   这一切,无非是想让他知道,她也受异性欢迎。   让她总是抑制不住嘴角的是他说的那句“她是我的。”   “她是我的”这是一颗大糖果。   临近午夜,戈樾琇和宋猷烈也和那些情侣一样,在喧闹的电子舞曲中摆动身体,肆意肢体交缠,吻得难舍难分。   聚会结束,车库里几十辆车就只开走一半,一半车留在原地不动。   他们也是留在原地不动的车辆之一,她问他那些车怎么不开走?他没应答,于是她再问他怎么不开车,她喝了啤酒有点困,想早点回去。   此时,车库里的灯忽然间熄灭了,唯一的光源来自于那个弯弧度走道。   走道边的那辆车在摇晃,回过神来戈樾琇这才意识到,那些不开走的车辆是留下来做什么的。   他们也是留下来的车辆之一,瞬间,脸红红的。   微光中,他开始触摸她的手,她没挣脱开,触摸改成轻握,低黯的声线在问她“现在还困吗?”   脸烫得厉害,怎么会困?而且,酒精在这个时间点蒸发成某种辅导情绪。   “不困。”低声说着。   他拉着她的手,两人猫着腰来到车后座上,距离他们最近的那辆车也晃动了起来,隐隐约约间可以看到被架到车椅上的脚。脸烫得更厉害,因为她的腿也被动抬起了,很快,他们的车也会晃动了起来吧,忽然想起什么,慌忙制止他的手,“怎么了?”他问,“没……没套。”低声回答,片刻,“带了”他这声比她的还要低。   带了?也就是说,他这是早有准备了。   坏胚子,手轻捶他肩膀,可是呢,嘴角却是再一次抑制不住荡开,只是这会儿她有点担心来着,比如……想起珍妮花,现在已经是凌晨时间了。   “会在车后座来一次,驾驶座位上来一次,然后放平副驾驶座位又要一次吗?”小心翼翼问。   车厢里安静成一片。   片刻,他咬牙切齿的“戈樾琇,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真是,每次都把她当成孩子,还有这些话明明是——   “是你教我的。”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于是,她只能把那天在帐篷的事情说给他听,那次,他说完那些话帐篷就着火了。   “戈樾琇。”又在叹息了。   “什么……唔……”   以吻封缄,很快,他们的车就成为车库中剧烈摇晃中的一员。   他们是倒数第二离开车库,最后还停在车库的那辆车并不是因为所谓持久性占据优势,而是……那辆车性能不怎么样,在摇晃中出现故障,开不了。   换言之,他们是车库里最晚完事的。   所以,她的甜莓并没有被那些在某方面得天独厚的小子们比下去,嗯,“漂亮的傻帽”祭出一记漂亮的反击。   献上赞美。   “戈樾琇,你这个女流氓。”二十出头的男孩多多少少有点恼羞成怒了。   “我只是在口头上耍流氓,你可是在……”   嘴牢牢被手捂住。   凌晨一点半,约翰内斯堡一片流光溢彩,戈樾琇精神好极了,宋猷烈精神更别提了。   她和他说,我们去看日出吧。   一起去看日出,也是情侣们会做的事情。 第108章 就热恋吧   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戈樾琇还和宋猷烈在一起。   她会定时打开手机,和外公报平安,也会打开邮箱,看看顾澜生有没有给她发邮件,看到了,她就给他回一个网络表情,那也算是一种报平安方式吧。   回完马上关掉手机,关掉手机后,总是会发一会呆。   问戈樾琇和宋猷烈还在热恋着吗?   是的,还在热恋着,即使有过吵架,但那也是热恋的症状之一。   周五,她和他吵架了。   那是一个下午,带着一种比较微妙的心态,戈樾琇收看了张纯情的《404错误》。   戈樾琇得承认,那一刻她没好心眼。   她想透过屏幕看到五月女孩脸上的失落。   张纯情很聪明,她不可能从自己上司身上窥视到一丝半点的蛛丝马迹:破天荒的周一迟到;准时离开办公室;定时响起的手机诸如此类。   再通过观察,隐隐约约猜测,她上司家里是否藏了一个女人。   但,没有。   隔着屏幕,张纯情一如既往,眼神清澈笑容甜美。   嗯,五月女孩向日葵指数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   弄得她倒像是一个阴暗生物。   哑然失笑,本来就是。   她是水晶花小姐。   张纯情的状态一如既往,这说明些什么呢?   要么就是宋猷烈依然把自己伪装成单身状态,说不定还和张纯情保持着可以带回家见各自家长的状态。   她都不敢打电话给顾澜生了啊,一通电话都不敢打了,就怕被宋猷烈知道了会失望。   更要命的是:这晚宋猷烈没有按照平常时间回来,而且,整整迟了近三个小时回来,身上有酒味,一回来就往洗手间。   可是和张纯情一起喝的酒?去洗手间可是想去掉张纯情留在他身上的香水味?   书上影视剧上都那样写来着。   等在洗手间外,他一出来她就问他是和张纯情一起了?是不是不耐烦家里那个总是发神经的女人了?   晚三个小时不回来一通电话也不打不是烦了是什么。   一大串话说完,脱口而出:别的人就不会,别的人就不会把她丢下家里三小时都不打一通电话交代。   “别的人是谁?”宋猷烈冷冷问。   没去理会,径直回房间拿自己的枕头,他烦了她她也烦了他了,她得到客房去冷静想一想。   牢牢堵住她的去处,问:“别的人是谁?”   紧紧抿着嘴。   “别的人是谁?嗯?”他单手捏住她下颚。   疼——   嘴角抿得紧紧的,其实说出那句话后戈樾琇已经后悔得要命了,戈樾琇是没良心的混蛋,自己心里不畅快怎么能把……能把……   捏住她下颚的力道在加大。   疼,疼死了。   “说看看,那个别的人是谁?”   不,那个名字万万不能说出来,即使他们都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别的人”是谁,不能说是她已经太对不起那个“别的人”了。   那个“别的人”说得对:戈樾琇是没心没肺的女人。   眼睛别到别处。   持续从下颚处传来的剧痛导致于戈樾琇眼前一片发黑。在即将失去知觉前,他松开了手,她拿着枕头逃一般往着客房。   客房没亮灯,窝在床上,戈樾琇看着自己的手机,她无意间按了手机静音键,手机里几通未接电话和若干讯息都是来自于宋猷烈。   宋猷烈给她打电话了,讯息是交代他今晚有应酬。   最后一条讯息是:坨坨,我想你。   揪着手。   戈樾琇把什么都搞砸了,对不起顾澜生,又伤害了宋猷烈。   “别的人就不会,别的人就不会把我丢下三个小时电话都不打一通。”听听,这就是她说的话。   这简直是公主病做派。   开门声响起,闭上了眼睛。   轻轻的脚步声来到床前,一边床垫陷落,熟悉的气息缠绕了过来,他的声音从她发底透出:“戈樾琇,我们和好吧。”   不敢睁开眼睛,就怕睁开眼睛了,泪水会决堤,错的人明明是戈樾琇,可心里却又委屈得不成样子,也委屈也恼恨自己,那种不能自我调节的情绪有可能会幻化成大颗大颗的泪水。   做错事情的人哭鼻子,那像什么话?   “戈樾琇不理宋猷烈的时间堆积起来,已达到三十七分钟。”他和她说。   才三十七分钟啊,她以为都过去好久好久了,没几个小时也有大半宿。   “是割一个晚上的草,还是在地上连续翻五十个跟头?给你修鞋也行,但我去看了一下你的鞋柜,没一双鞋是坏的。”   这是什么话?戈樾琇好奇了。   好奇了,自然要提问:“什么割一个晚上的草,什么在地上翻五十个跟头,还有给我修鞋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释重负的笑声在她发底下晕开,像有人拿着狗尾巴草在挠她后颈部,而心底里呢,却又是酸酸涩涩的。   她又要控住不住这股情绪了。   “别笑,痒……”一个翻身,那颗头颅一个劲儿往他怀里挤,这下舒服多了,轻挠他睡衣衣领,“快说,我好奇。”   于是,他说:“你随随便便找一个交友网站,输入怎么和女友和好,就会有人和你对话,和我对话的那家伙说他上个周末才和自己女朋友吵架,他用了三十个小时就把自己女友哄回来,在那三十个小时时间里,他把自己女友家后院的草地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当着女友和女友狗狗的面,他在草坪上翻了五十个跟斗。最后,他还客串了鞋匠,把自己女友的鞋也修好了,女朋友就原谅了他。”   她的甜莓有点狡猾来着,明知道这里没有需要修剪的草坪;让他翻五十个跟斗毫无意义;她的鞋柜里更没有坏掉的鞋。   说这些话都是为了哄她开心,让她心软的。   不对,做错事情的人是她。   期期艾艾的:“我不会翻跟斗,也不会修鞋,但……开个割草机应该没什么问题。”   “所以?”   “做那些事情的人应该是我。”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是……是我不好,没弄清楚情况就乱发脾气,而且还公主病。”   宋猷烈学起卡罗娜的语气:“菲奥娜懂事了。”   这家伙,说得她有多么任性似的,踢了他一脚。   “看在戈樾琇漂亮的份上,开割草机就免除了,但是!”很是严肃的语气,“为了让戈樾琇能更好吸取教训,就翻跟斗吧。”   “什么?”声音一下子提高。   “五十个跟斗难为你了,就翻三个跟斗吧。”   这会儿,她都想学玛丽安念念有词说我的上帝啊了:“宋猷烈,不要忘了,是你主动要和我和好的。”   “是宋猷烈主动要求和戈樾琇和好的?”   “就是!”她都急了。   “那……”他的指尖轻轻触摸着她耳垂,“现在宋猷烈和戈樾琇和好了没有?”   这家伙。   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都让抱了,还不是和好啊。”   “那就是和好了?”   在他怀里点头。   状若想起什么,他问戈樾琇你刚刚说让我别笑。   好像她刚刚是说了让他别笑。   “为什么让我别笑?”   为什么让他别笑,是因为他笑起来她后颈部痒得厉害。   “痒得厉害?”灼灼气息从头顶移至她颈部。   “嗯。”干巴巴应答着,很快反应过来,脸颊发烫,恼怒纠正,“是后颈部痒。”   他一个翻身,她便无所遁形,在她耳畔呵气:我猜,不仅是后颈部痒。   躁红着一张脸,嘴里大声嚷嚷“没有没有,别的地方没有痒,宋猷烈你给我闭嘴不许胡说八道。”“很快,别的地方就痒痒了。”灼热的语气和着轻柔的嗓音像热带风来临前,蝴蝶拍动翅膀,在她耳畔一拨又一拨。   混蛋,混蛋,天天说她是女流氓,到底谁才是流氓,戈樾琇顿着脚。   “女士。”一个声音忽然间冒出。   恍然,回神。   面前站着一名导购员,这名导购员的嘴正一开一合着,导购员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此时,戈樾琇才发现自己现在在商场里。   她站在放包包的货柜前,站在包包货柜前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之处就再于她把自己的脸往两个包包之间的缝隙钻。   看看,她把那两个包包缝隙想象成地洞了。   那个周五晚上经历了三十七分钟的互相不搭理两人间的热情是前所未有,可以说是小别胜新婚,在那种情绪的促使下局限姿势做起来是脸不红心不跳。   匆匆忙忙从鞋柜区离开。   这是周一下午,戈樾琇终于完成了采访笔记。   处理完采访稿,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出门了,宋猷烈给她准备的车她还没开过一次呢。   开车出门,赫然发现约翰内斯堡几家外国大商场门口出现了大量的圣诞红。   南非本地人对于过圣诞并不热衷,只有在那些外国人经常光顾的超市才能看到圣诞元素,就像唐人街,当农历春节到来时,张灯结彩的,分外热闹。   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日期,距离圣诞节也就只剩下四天。   恍然想起,她最后一次过圣诞节还是在赫尔辛基,就在顾澜生的公寓里,顾澜生给她做了酸菜包子酸菜饺子,两人坐在圣诞树举杯庆祝同年同日同月生,那是戈樾琇认识顾澜生的第一年。   绕过了几个购物区,脚步开始勤快起来。   “现在戈樾琇在哪里?”   “现在戈樾琇在宋猷烈的家里。”自问自答着。   脚步雀跃,手也忙碌极了。   圣诞老人、雪花灯饰、麋鹿礼盒、圣诞花环但凡和圣诞节有关的饰物都一一往购物车放。   现在她就住在宋猷烈家里,未来一段时间还会住在宋猷烈家里,这一段时间包括圣诞节新年。   和宋猷烈一起过圣诞,和宋猷烈一起听新年钟声,这个想法让戈樾琇心里很高兴。   一起过圣诞节可不是光嘴上说说的,她要把圣诞气氛塞满他们居住公寓的每个角落,她还会给他做圣诞大餐。   对了,SN能源每年都会在圣诞新年期间放假,宋猷烈可以拿到一个礼拜的假期。   兴冲冲拿着大包小包打开公寓门,赫然发现宋猷烈在家。   下午三点半左右时间,非周日能在家里看到宋猷烈这让戈樾琇乐坏了。   笑得合不拢嘴,大包小包往地上一抛,冲着宋猷烈扑了过去,在他脸上乱亲一通嘴里嚷嚷着“你怎么回来了,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比起她的那股热络劲,他语气平淡很多。   有点可疑来着。   松开手,对着宋猷烈一阵猛瞧,脸色不是很好,刚刚她光顾着高兴,没发现宋猷烈肢体上的不对劲。   硬邦邦站在那里,和一根冰柱没什么两样。   而且……周遭有淡淡的尼古丁味。   她不抽烟的。   尼古丁味来自于谁很明显了。   “你抽烟了?”忍不住问。   “你刚刚去哪里了?”他反问到。   “我去商场了。”   他看着她,一张脸没什么表情。   “我不可以去商场吗?”问,语气尖锐了几许。   “你以前不去商场。”他语气也相当强硬。   一见到他投怀送抱没得到回应让戈樾琇心里已经很不高兴了,现在又给她脸色看,不就是一回家找不到她吗?要知道她天天呆在家里等他,这道理已经足以让她和他闹了。   可是,他们周五晚上才刚吵架,他让她一回,她也要让他一回。   呼出一口气,戈樾琇决定不去理会宋猷烈,似乎,宋猷烈也和她达成共识,他拿起车钥匙,她朝着房间走。   走到房门口,心里已经委屈得不成样子了。   她要气坏了。   操起半打杂志,快步追上宋猷烈,在他即将打开门时,半打杂志狠狠拍打在他背上。   说:“混蛋,我不知道要怎么把一个房子布置得像杂志里面圣诞前夜人们住的那种房屋,我也不知道人们在过圣诞节时需要买那么多的东西,知道那些东西有多重吗?从商场提到停车场,再从停车场提回来,而且,它们很不听话,总是从我手上掉下去,捡起这个那个又掉了,不发脾气已经很难得了,可还在心里一个劲儿快活着,这都是为了谁,你倒好,给我摆脸色了。”   “你倒好,给我摆脸色了!”最后一本杂志朝他背上砸去。   杂志掉落一地,她低着头。   他的脚踩在杂志上。   下一秒。   她被他重重框固于他怀里。   “没有,宋猷烈没给戈樾琇摆脸色,他是在给自己摆脸色。”是那种由很多情绪揪在一起的语气,无奈、焦灼、懊悔:“怎么就不相信戈樾琇呢?打开手机,在公寓各个方格找戈樾琇,哪里哪里都没有,戈樾琇那个女人肯定又跑了。”   “是的,肯定又跑了,这是她擅长干的事,周五吵的架,周一就跑了,想也没想,一路闯红灯,果然,戈樾琇不见了,戈樾琇不见了!可她的护照还在,打电话问了保全室,保全室说你女朋友开车出去了,点了一根烟,那根烟抽完,你就回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笑得傻乎乎的,傻乎乎的,也漂亮。”   “那个女人在笑,那个让宋猷烈把所有红灯都闯了一遍的女人凭什么笑?”拉住她的手,让她的手掌牢牢按在他胸腔上,“这里,开始燃起熊熊怒火。”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那……现在火还在烧吗?”她问他。   他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六点十分,门铃声响起。   打开门。   代表歉意的黄玫瑰花束递到戈樾琇面前。   不急于去接花,也不急于让宋猷烈进门。   挡在门口问宋猷烈,你是不是通过手机监视我?   “在你没住进这里之前,手机连线就有了。”   这样啊,那到底要不要生他的气。   看看他再看看花,他漂亮,花也漂亮。   算了,瞪了他一眼。   接过花。   刚接过花,身体就打横白抱起,连同花。 第109章 就热恋吧   周二,戈樾琇就开始着手布置房子。   宋猷烈是从平安夜开始放假的,距离圣诞节还有三天。   让戈樾琇愁眉苦脸的是宋猷烈明天要到塞拉利昂出差,数月前,塞拉利昂一伙武装人员闯进SN能源驻塞拉利昂的工厂,三名SN能源员工在抵抗这伙武装人员时失去了生命,宋猷烈此行前往塞拉利昂除了巡视工厂,还要慰问死者家属。   宋猷烈一再和她保证,会赶回来和她一起过圣诞。   这个周二,还发生了一件事情。   下午六点,门铃声响起。   今天宋猷烈提前十分钟回来了?笑眯眯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戈樾琇瞬间傻眼。   不是宋猷烈。   在戈樾琇傻眼间,站在门外的人语带讶异“菲奥娜?”   门外的到访者名字叫乔治.克鲁斯,洛杉矶人权部门官员,是贺烟的朋友,小时候她管他叫“乔治叔叔”;乔治叔叔有着很典型的山姆大叔特征,她暗地里管他叫“山姆大叔”。   再后来,她管他称呼为乔治先生。   因为山姆大叔的身份除了小姨朋友之外,还多了一样:戈樾琇的第三方监护机构。   这位乔治先生是她的第三方监护人之一,换一种说法,一旦宋猷烈的监护工作做的不到位,他有权利对宋猷烈是否能继续担任戈樾琇监护人一职进行评估。   这个时间点,这位山姆大叔还真是不速之客。   硬着头皮,毕恭毕敬叫了一声“乔治先生。”   “菲奥娜,我最近打不通你的电话。”那位说。   “我手机最近都处于关机状态。”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中有可能让山姆大叔敏感的和别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比如说她最近精神状态不好等等,慌忙补充,“是这样的,我最近刚完成工作,想休息几天。”   显然,这样隔着一道门谈话不妥,想让开身体让山姆大叔进来,最后关头想起什么,急急忙忙关上门,把情侣拖鞋藏起来,再去厨房把情侣马克杯也藏起来,再关上她和宋猷烈住的房间。   打开门,以不好意思的语气解释,房子太乱了我收拾一下。   乔治先生给了她一个亲切的笑容:“菲奥娜最近变得更漂亮了。”   又是这句。   那些人一个个把她当成孩子。   慢吞吞跟在山姆大叔身后。   源于成长时的阴影,戈樾琇在面对这些人物时总是如临大敌,那些学者公务员各种各样机构人员们总是很固执。   把山姆大叔带到客厅,扯了扯嘴角:“坐。”   屁股一沾上沙发,山姆大叔就表明来意:最近阶段他一直打不通戈樾琇的电话,尝试给宋猷烈打电话但电话都被接到秘书室,恰逢几天前他到约翰内斯堡出差,本着作为第三方监护人的职责,他按照宋猷烈的登记地址找上门。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菲奥娜。”山姆大叔乐呵呵的。   “我前阶段在津巴布韦工作,在津巴布韦时碰到阿烈,这阶段我想找一个不吵的地方好好休息,正好阿烈家有空房间,环境也很理想。”一口气说完准备好的说辞。   当戈樾琇把热气腾腾的茶端上客厅时,山姆大叔正在打量整个房子的格局。   由于贺烟这层关系,宋猷烈和这位山姆大叔更为亲近,山姆大叔直呼宋猷烈为阿烈,问阿烈应该快回来了吧?   “是的,还有两分钟就回来。”回答。   回答完,戈樾琇心里有一点慌张,应该说“很快回来的”,不应该说“两分钟就回来”,这怎么听都怪怪的,好在那位山姆大叔似乎没意识到她的回答有什么不对劲。   冲着她笑了笑说:菲奥娜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啊?”   山姆大叔拍了拍身边座位。   戈樾琇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两人开始看似拉家常的谈话,一边回答山姆大叔的问题,一边瞄了瞄钟表,已经到了六点十分,宋猷烈怎么还不回来。   “菲奥娜?”   “是的。”慌忙回神,集中注意力。   这并不是拉家常,而是季度到了,这位山姆大叔需要写报道向上级汇报情况,SN每年能源每年都会给洛杉矶人权机构大笔的赞助费,她可是他们的重点关照对象,就怕稍有疏忽,他们的赞助费就飞了。   六点十五分,宋猷烈还没回来。   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和山姆大叔周旋。   一切还算不错,直到山姆大叔在沙发上找到一样东西,一个用透明橡胶制作而成的方盒子,方盒子烙到了山姆大叔。   把方盒子拿在手上,山姆大叔眯起眼睛。   戈樾琇则头皮一麻。   山姆大叔手里的那玩意她和宋猷烈昨晚才用过,而且,她比谁都清楚方盒子里的东西数量所剩不多,昨晚,是她给他戴的,戴完后随手一扔,电视在播放冰球职业联赛,她的声音和解说员在球队进球时的尖叫有得一拼,膝盖不停摩擦着沙发面,随手一扔的东西去了哪里她怎么知道,也忘了。   没比这个更加糟糕的了。   显然,山姆大叔也讶异于在沙发上看到这样的私密物品,拿着方盒子山姆大叔的目光锁定在她脸上。   山姆大叔有一双很精明的眼睛。   被他看出来了吗?这是被他看出来了吗?   摇着手,嘴里说着我……我没有,不,我……我不知道。   “菲奥娜?”山姆大叔站了起来,高壮身形更是压迫感十足。   “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不知道。”喃喃自语着,从沙发上站起,脚往着房间,打开房间门,找出手机,很快,宋猷烈的手机打通了。   对着手机说宋猷烈快来,宋猷烈你快回来。   几乎是一挂断手机,开门声就响起。   她听到宋猷烈在叫“乔治叔叔。”   继而,隔着门板传来时断时续的谈话声,谈话声伴随时不时的轻笑。   又过去一会。   “乔治叔叔再见。”   “回洛杉矶记得来看乔治叔叔。”   “会的,会的。”   门板外的世界变得安静。   那串脚步声停在门外,片刻,开门声响起。   手里准备很久的靠垫朝他砸去:“为什么要晚回来,为什么不好好收着那东西。”   让戈樾琇感到愤怒的不是他晚回来;也不是他没有好好收起那东西;而是她自己……一到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   其实,当时她只要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可以了,连这样的小事情她都应付不了,这就是她和正常人的差距。   听听——   “别问我,我不知道。”该死的。   在他把她从地毯上抱起时,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腔里,说我很没用对吧?   “一点也不。”   “哪里一点也不了?”   “我只知道玛丽安一个劲儿夸你,说你干了了不起的事情,采访**武装卫队可不是谁都能干的事情,亿万富翁的闺女们忙着在游艇开派对,而戈樾琇却在丛林里喂蚊子。”   短短几句话就把她哄得破滴为笑。   “玛丽安真这么说?”   “当然。”   客厅里灯也没开,落地玻璃上印着万家灯火,她和他窝在沙发上,她问他怎么和山姆大叔解释在沙发上看到避孕套的事情。   “我告诉他,昨晚我和一位女性友人在家里喝了点酒。”宋猷烈如是说。   “我们昨晚可没喝酒。”   对了,山姆大叔离开前还暗示宋猷烈要顾及到菲奥娜的感受,下次想和女性朋友喝酒最好约在酒店。   次日,戈樾琇一大早就起床,今天宋猷烈要去塞拉利昂出差,上午八点半出的门。   她昨晚可是答应他会给他收拾行李的,其实也就是两天一夜,他明晚深夜航班回约翰内斯堡。   因出差时间短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多,可她还是一会儿忙这,一会儿忙那的,袜子要另行放,还得准备一个收纳包放脏衣服,网上说塞拉利昂的水污染指数高,她得给他准备感干净的饮用水。   收拾收拾着,就跑到卧室去了,在他脸上乱亲一通,一边亲着一边带着一点点可怜兮兮的语气“我要和你一起去。”“让我和你一起去行吗?”“英俊先生,您就当带上一名仆人。”   床上的人无所动摇,索性,横跨坐在他腰间,手掌撑在他胸腔上,吐气如兰的“异国他乡,漫漫长夜,您就不寂寞吗?对了,我们那时买的佣人制服还没拆封呢,主人,就把我当成您的暖床工具吧,嗯?”   很好,很好,气息不稳定了。   打铁要趁热。   挑起一撮发末,把发末暂时当成是狗尾巴草,在他脸上来来回回绕着,另外一只手挡住他眼睛,声音嗲得很:“难道你就不好奇我穿着仆人制服的样子吗?会不会戈樾琇因为裙子太短而放不开?难道你就没有想象过,穿仆人制服的戈樾琇来到宋猷烈床前,说主人快起床早餐的时间到了。”   “难道,你就不想像极限电影里主人们对来叫醒他的女仆说,嘿,小妞,目前我更想让你喂饱主人,想想看……”   “戈樾琇,闭嘴!”   眉开眼笑着:“为了配合仆人制服,我要穿一双过膝丝袜,网状的,还要把头发梳成麻花辫……啊……你干什么?”   回音还在天花板,他已经把她压在了身下。   拿眼睛瞅他,可怜兮兮的声音在说着:“让我去吧,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之前她没少求他带她一起去,但都一一被她驳回,那个国家一直没停止内乱,长年的内乱造就一批批亡命之徒。   他双手撑在床垫上,居高临下看着她,蓬松的头发覆盖在他额头上,眉目狭长,眼神清澈明亮,高挺的鼻梁……简直是来自于云端。   越看越舍不得了,越看越想一个劲儿粘着他了。   “让我一起去吧,嗯?”捧着他脸颊,“我保证我会乖乖呆在酒店里,哪里也不去,就等着你回来,是穿着女仆装等你回来,裙子很短的。”   他的太阳穴微微凸起着。   也许,她要成功了,但——   “我也想让你一起去,但……”眼眸温柔落在她脸上,“但不行,塞拉利昂不是津巴布韦。”   说了这么多还是不让她去,是怕她变成他的累赘吧,拉下脸。   “还不明白吗?戈樾琇要是出了事会要宋猷烈的命。”   明白的,明白的,可她不要在疯狂的想念中度过过两天一夜,为什么他就不明白。   冲冲说着:“你要是不让我和你一起去,我就去勾引男人。”   “你敢?”   “我就敢?”   大眼瞪小眼,又是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游说“让我和你一起去吧?嗯?嗯?”“要不这样,你如果对手铐游戏感兴趣的话,我都会乐意奉陪。”“戈樾琇,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真是,这些还需要从哪里学来的吗?   “挥小皮鞭也是可以的,但你得答应我,打是假装打……”“戈樾琇,你这个变态女人。”“难道你不觉得戈樾琇在说这些话很可爱吗?”“可爱,可爱死了。”“那这么可爱的戈樾琇你舍得把她放在家里两天一夜吗?还有,要是万一戈樾琇不甘寂寞呢?我知道附近有一个酒吧……宋猷烈……你干什么?!”   她的头被结结实实埋在枕头里。   宋猷烈往洗手间走去,上半身没穿衣服,晨光打在他的后背曲线上,明亮皎洁,是新鲜的**……更想粘住他了。   不死心,隔着洗手间门板再求他,宋猷烈还是一点没松口的迹象。   垂头丧气回到衣帽间,继续给他收拾行李。   这是商务行李箱,有一个大空格专门放文件,忽发奇想,戈樾琇想也许她能躲进行李箱里,尝试放进去一条腿,还想把另外一条腿放进去时——   冷不防:“胸部太大,装不下。”   宋猷烈站在衣帽间门口处,穿着她喜欢的白衬衫。   穿着她喜欢的白衬衫又怎么样,现在她压根不想理会他,这个男人绝情得很。   背着他,戈樾琇继续收拾行李,刚刚还很顺来着,这会儿怎么就不顺了,还都不是因为宋猷烈,不让她一起去还穿着她喜欢的白衬衫,弄得她更加迷恋他了。   猛地站起,快步往他冲过去,大力推着他:走开,走开,我现在讨厌看到你。   “去收拾行李吧。”他带着无奈的语气。   收拾行李,就只会让她收拾行李。   “你只会让我给你收拾行李。”气呼呼说着,手拼命推他,“我不要给你收拾行李了,以后都不。”   他手盖在她手背上:“是去收拾你的行李。”   抬头,眼睛打着问号。   “你要保证,呆在酒店里哪里也不去。”   回过神来,八爪鱼一般挂在他身上,一个劲儿问他怎么改变主意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这么可爱的戈樾琇放在家里晾两天一夜不适合。”嘴里说她可爱语气却是嫌弃得很。   “不许说我像小孩子。”恶狠狠威胁着。   “哪有像你怎么大的小孩子,嗯?”在那句嗯时手掌力量放到最大。   轻轻哼出一声,这个坏家伙,还好她是货真价实的,不然非得给他捏坏不可,不过看在他答应让她一起去的份上,她就不和他计较了,依着他,小会时间过去,他还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她还得收拾行李呢,涨红着一张脸问好了没有,他的手这才退出。   “我去收拾行李了。”低声说着。他拉住她的手,说“戈樾琇,我想听叫主人起床用餐。”“啊?”“我还想看戈樾琇穿超短裙,梳麻花辫。”这话倒是说得很平静。   原来……这家伙,分明不是因为不想把她晾在家两天一夜,分明是……   男人们都那样,她还能指望什么?   不过。   在他的灼灼目光下,她还是红着一张脸说知道了。 第110章 天鹅挽歌   长得像羊羔的生物在尖叫,泛着白光的刀高高举起,那双无意间来到矮围墙的脚在倒退着,不要,不要,满头大汗跌倒在地上,猛地从地上站起,她要去救下那只羔羊,站起时发现自己在帐篷中醒来,原来,是在做噩梦。   她中暑了,当地土著人给她吃了草药。   吃完草药她在帐篷睡觉,梦到了被宰杀的羔羊。   不是羔羊在尖叫,在尖叫的一直是她。   混沌的世界里,场景在转换。   一望无际的赤色土地;熊熊燃烧的篝火;似永不停歇的鼓乐;一颗颗挨着她坐着的光溜溜黑脑袋,有着黑白分明眼眸的孩子把烤熟的羊肉递到她面前,下意识间她往着那个怀抱躲避。   烤羊肉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接走。   篝火在风中溅起点点星火,点点星火消失于黑瞳瞳的夜色中。   手腕戴着动物化石制作成的手链一下下击打着,鼓声越发急促,一双双大脚板踩在赤色粉末上,围着火堆一圈又一圈。   拿着手杖的老者来到她面前,笑着说他儿子最小的孩子一个月前出生,是个男孩,他给男孩取名为Nahal,Nahal希伯来语译释为河流。   老者有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在空中比划着,一阵比划之后,说她的第一个孩子会是一个女孩。   真会胡扯,孩子影子都没呢?   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老者神神秘秘说有些事情不必追究源头,假如他的话应验,就给她的第一个孩子取名为Nawal。   Nawal在希伯来语中译释为礼物。   “女士,不久的将来您将会得到这份大地恩泽的礼物。”老者说。   她问他那是多久。   “明年这个时候。”老者胸有成竹。   也就是说两个月之后,她将会怀孕。   于是,她和老先生开起玩笑,说要是那样的话,等我的“礼物”长大了,就把她带来和您的“河流”相亲,说不定礼物和河流会看对眼呢。   老者笑着离开。   “他比我还能胡扯。”侧过脸去,身边却是空荡荡的,宋猷烈去了哪里呢,大声呼唤。   那声“宋猷烈”徜徉于耳畔。   似是从某个长夏午后睡梦中醒来,躺在柔软大床上,闻着花园传来的花香,回味着梦里的场景,一边回味一边追寻:会飞的翅膀哪里去了?一望无际的花田哪里去了?前来搭讪的英俊男孩哪里去了?   从前的梦大多是天马行空,刚刚的那个梦则像场景回放,梦里的场景甚至于比现实更加鲜活,那景,那物,那人,那些没放在心上的话语。   这都要怪那拿手杖说起话来神秘兮兮的老先生,老先生是一位部落酋长,这是戈樾琇后来从一个孩子口中得住的。   孩子还告诉戈樾琇,酋长的妈妈是一名巫师。   酋长妈妈是巫师,又不是酋长本人,再说了,巫师都是一些故作神秘的家伙。   此时,戈樾琇就在宋猷烈公寓房间大床上,他们昨晚从塞拉利昂回到约翰内斯堡,回家时已经是凌晨时间。   过去的两天一夜,她和宋猷烈一起去了一个当地土著部落,这是一个对游客半开放的部族,死于武装分子枪下的SN能源两名员工就来自于这个部落。   宋猷烈给这个部落送去大量物资,正赶上部落杀生节,盛情难却之下他们留下来参加活动。   就像玛丽安说的,你这样的身体素质不行,参加活动不到半小时戈樾琇就中暑了。   一位女人给她灌了草药,草药药效还算可以,日落时分,她就和宋猷烈被邀请参加部落篝火晚会。   晚会临近结束,部落酋长来了,那位还给她算起命来,说她两个月后会怀孕。   不久的将来,她将迎来大地恩泽的礼物?土著人胡扯起来也是一套又一套的。   和宋猷烈一起回到酒店,放在行李箱里的女仆制服当晚没有拆封,宋猷烈说了,你得好好休息。“不想看我穿吗?”问,“当然想,下次,下次我出差再穿。”他回。   这么说,他下次出差还会带上她,这话让她很是满意。   从参加土著人的杀生节活动后她就提不起劲来,虽然,她没碰到杀生场面,但不知道为什么,羔羊一直在脑中叫着,戴在舞者们手腕上的动物化石手链老是在眼前晃动着,风里时不时传来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当时,她就应该听宋猷烈的劝,不和他一起去土著人部落。   还好,回来了。   在眼帘没打开之前,世界还是黑暗的。   住在心底里的小恶魔现在很活跃,每一个触角都清晰可见,小恶魔趴在她耳畔一直和她说悄悄话:戈樾琇,这个世界没什么可期待的……   “不,不对。”反抗的声音很微弱。   熟悉的安静氛围、柔软的床单触感、挨在一起的马克杯、整整齐齐放着的情侣拖鞋、色彩舒适的窗帘这些都是值得期待的。   眼眸继续在黑暗中搜寻着。   顺着色彩舒适的窗帘,是她从之前房间带回来的粉色小猪闹钟,粉色小猪有一张善良又有福气的面孔,眼睛总是很温和看着你,每时每刻都笑眯眯的,她看着心情会变好。   关于那只粉色小猪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   好几次醒来时,戈樾琇都发现粉色小猪的脸是对着门外的,明明她临睡前特意把粉色小猪的脸朝着自己,她问玛丽安了,玛丽安说她也不清楚,不是玛丽安就是宋猷烈了,宋猷烈对于她的问题啼笑皆非,说戈樾琇我没那么多时间去注意你那个闹钟脸是朝什么方向的。   这倒也是。   难不成是粉色小猪自己掉的头。   即使在粉色小猪身上发生这么离奇的事情,但也不妨碍戈樾琇对它的喜欢。   第一次从商场把它带回来时,她就相信它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   粉色小猪现在也一定是笑眯眯的。   她也要每天像粉色小猪一样,笑眯眯醒来。   嘴角上扬。   手指轻轻触摸嘴角,上扬弧度已经来到最高了。   所以,戈樾琇,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缓缓的,缓缓的,睁开眼睛。   和梦里最后一刻一样,身边没有宋猷烈。   明天宋猷烈就开始休圣诞新年假,他下午两点才到公司去。   这个下午,宋猷烈不办公,和老员工喝完下午茶再到录音棚录给SN能源全体职员的新年寄语。   去年是以三种语言录制的新年寄语,今年一下子增加至六种,这下,SN能源首席执行官又会惹来大箩筐好感了吧?葡萄园人会自豪和亲戚朋友说:“我的boss在用我们的语言和我说新年快乐,听起来很亲切是吧?”   是那些人口中亲切boss,也是她的甜莓。   她的甜莓,心里进来了一点点阳光。   现在是上午十点,这个时间点宋猷烈应该在家里,也许在书房,也许在健身房,要么就是在花房喂鱼。   找遍整个房子,戈樾琇没找到宋猷烈,他也没留下纸条交代去哪里,厨房放着留给她的早餐,打他手机,结果发现他的手机在沙发上呆着。   也许是临时有事出去了,她梳洗完他就回来了。   慢吞吞刷牙慢吞吞洗脸。   出了洗手间门,整个房子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站在客厅上,放眼望去,空间大得就像要把整个世界吞噬。   他给她做了早餐呢。   早餐吃了两口,忽然间失去了胃口。   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她整整等了宋猷烈一个钟头。   脚步漫无目兜着,来到了花房,热带鱼们在她面前游来游去,她问热带鱼宋猷烈都去哪里了?   热带鱼们没有回答她。   这让戈樾琇气坏了,一边放着亮晶晶的鹅卵石。   手里的鹅卵石朝着鱼缸砸去时,戈樾琇看到自己的脸清清楚楚映在鱼缸上。   为什么宋猷烈要一个劲儿夸奖那张脸漂亮呢?她没觉得那张脸漂亮啊,相反,她刚刚被自己的那张脸吓了一跳。   它太苍白了。   “那是因为你这两天状态不好。”一个声音和她说。   是吗?是那样吗?   放下鹅卵石,挪动脚步,她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新年越来越近,从十九岁过后每当新年来到时,她的状态总是很不好,因为……在她十九岁时的那个新年她做了一件坏事,那一年,加州一直不下雨。   圣诞过完,很快就是新年了。   十九岁过后,每当新年临近时,总是会有一个有着漆黑眼眸的女孩来找她,什么都不说话,就只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眸看着她。   之前,她觉得无所谓,她的命谁喜欢了就拿去,反正活着也没意思。   可是……可是。   最近,戈樾琇觉得活着变得非常有意思了起来,不是有宋猷烈吗?那是她的甜莓。   她的甜莓可讨她喜欢了,喜欢到想和他一起做很多有趣的事情,还有……忽然地,她想要……想要礼物。   不是从商场买回来的礼物,而是另外一种“礼物。”   这个“礼物”有眼睛有鼻子,会说话会哭会笑会长大。   是不是……她的贪心惹恼了那个有着黑漆漆眼眸的女孩,女孩愤怒了,所以……女孩让她想起她名字来了。   之前,戈樾琇一直想不起那女孩名字,只记得那是像一缕抹茶色的女孩,可这个早上,她忽然想起那女孩的名字了,毫无征兆的,把女孩名字想起了。   现在,那个名字一直牢牢映在戈樾琇的脑海里。   而且……那女孩比往年提前来看她了,在远远的地方,时有时无的。   那个角落看起来很安全,那是光源最盛的所在,那女孩要是想靠近她,也许会被光吓跑的。   他们说……他们说亡者最怕光了。   安静卷缩在角落处,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有一抹修长身影逆光而来,怕是吓到谁似的,脚步轻得很。   抬起头,瞅着他。   有很柔软的力道在触摸她额前头发。   她问你去哪里了?   他说生态园打来了电话,他领养的鸵鸟生病好几天了。   “它现在好点了吗?”   “嗯。”   那就好,那就好。   站起,她想回房间了,也许再睡一觉会好点。   脚很麻来着,不,应该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刚刚和小恶魔搏斗让她已经精疲力尽,好不容易把小恶魔打发走了,有着黑漆漆眼眸的女孩却来了。   往前跨一步,脚就承受不住,身体软软往一个方向。   不出意料,她跌倒于他怀里。   一触及,她就气坏了。   戈樾琇在愤怒时力气非常大,拳头狠狠砸在他肩膀上:“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的,为什么就不留下一张纸条告诉我,你领养的鸵鸟生病了?”   都是他的错。   明知道戈樾琇不是正常人,明知道戈樾琇动不动就犯害怕,生活越有趣戈樾琇的害怕就越多。   任凭拳头一一击打在他身上,俨然是一个拳击袋,弄得她有多无理取闹似的。   心里越发愤怒。   “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吗?热带鱼们都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你也知道我脾气有多坏,可不砸热带鱼还不是因为你,去找你,问你还要不要我时,我就发誓了,要努力,不要乱发脾气,要像一个正常姑娘一样,待在宋猷烈身边。”   想到自己映在鱼缸上那张惨白的脸。   愤怒更盛大。   “宋猷烈你这个骗子,老是说我漂亮,哪里漂亮了?丑死了,丑死了。”   真是丑死了,丑得她都不敢看了。   拳击包还是一动也不动着。   一动也不动着也该死,那和不回答她问题的热带鱼有什么两样。   “哇”一声,哭得肝肠寸断。   但很奇怪没有眼泪。   没有眼泪,一个劲儿说着“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就只有我在害怕?为什么只有我在害怕!”   终于,拳击袋说话了。   拳击袋说你说错了。   什么?这个混蛋居然敢说她说错了。   “不止戈樾琇害怕,宋猷烈也害怕。”   “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怕戈樾琇乘坐树叶离开。”他说。   很奇怪,这话明明听着像骗小孩似的,可她居然从他话里头感觉到,好像,戈樾琇随时随地会乘坐树叶离开。   然后,心里有一点点心疼他了。   “怎么可能?”她低声说着。   “是啊,怎么可能?”他念叨着,“戈樾琇怎么可能乘坐树叶消失,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人们口中说得患得患失,说一百次怎么可能,心里也知道那是不可能,但是呢,戈樾琇一旦特别可爱时,那种感觉就来了,这一秒她模样讨人喜欢说的话也讨人喜欢,但谁能担保她下一秒不会忽然消失。”   “那种感觉强烈得让人害怕,其可怕之处就在于:你开始对周遭事物产生质疑。”   “比如说,那只总是很讨戈樾琇欢喜的粉色小猪眼睛总是朝着一个方向,一次两次不觉得有什么,次数多了,心里就产生怀疑,那家伙在看戈樾琇吗?那家伙一个劲儿眼睛朝着一个方向瞧,是不是在看戈樾琇?一整晚一整晚都在看,要知道戈樾琇有爱踢被子的毛病,这样一来,戈樾琇也许就被看光了,我都没一整晚一整晚看,那家伙凭什么一整晚一整晚看?”   “即使知道,这个想法有多荒唐,但,还是做出了可笑的事情,把粉色小猪的脸对准房间方向。”   “啊?”宋猷烈的话让戈樾琇有些发懵,怎么把粉色小猪扯进来了。   “你不是一直好奇一觉醒来,那家伙的脸就变成面朝着房间门吗?”   点头。   他语气无奈:“那家伙的脸变成面朝房间门,就不能一整晚一整晚看着戈樾琇了。”   原来……原来……这个混蛋之前还装作不知道,原来,粉色小猪不是自己掉的头,而是宋猷烈这家伙搞得鬼。   不能忍受那家伙一整晚一整晚看着戈樾琇?   哭笑不得间,拳头再次砸在了他身上:傻子,傻子。   “是吧,很傻对吧?”拥她入怀,“这是二十一世纪,这个世界平均一万种物种中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物种可以解释它的来源,但,万一戈樾琇很巧地,是那一万个物种唯一无法解释的物种呢?”   所以……   “你现在还怀疑我会乘坐树叶离开吗?”问。   “是有一点。”   “假如,那家伙还是一整晚一整晚看我的话,你还会动手吗?”   “嗯。”   傻子,疯子。   这家伙说得对,真正傻的人疯的人是他,还优等生……   心里叹着气。   “宋猷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摆上了一副教导主任的面孔,但心里高兴极了,以后,她也终于有一回可以对宋猷烈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戈樾琇,现在还觉得吃亏吗?”   左顾右瞧。   “那……现在心情有没有好点?”   拨了拨头发。   “还可以。”   “戈樾琇。”   “嗯。”   “没砸浴缸,棒极了。” 第111章 天鹅挽歌   戈樾琇不知道别人的恋爱世界是否和她一样,上一秒乌云密布,下一秒万里骄阳。   介于乌云密布是她制造出来的,戈樾琇尽量讨乖取巧,包办午餐端茶倒水,当然,服务对象是宋猷烈。   饱足的午后,也是最适合耳鬓厮磨的时光。   距离他出门还有半个小时多,四十分钟前她把两汤勺咖啡豆放进咖啡洪培机里,这会儿,香味出来了。   他躺在沙发上,她背对天花板趴在他身上,在弥漫着咖啡香气,脸埋在他胸腔上,以头顶频频蹭着他下颚,笑得像偷到心仪食物的老鼠,因顾及到食物见不得光不敢笑得太得意。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家伙说得对,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傻子,疯子。   新一轮窃笑又开始了,这次嘴脚并用,嘴笑着,膝盖顶着他,脚板朝向天花板,肩膀一阵阵抖动。   “戈樾琇,再笑的话,我就把你扔到窗外去。”宋猷烈发出警告。   “我可没笑。”紧抿着嘴,狡辩。   之前和她说出那么一番言论,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有点放不开,以杂志遮挡脸。   “戈樾琇,我学过语言修饰课程。”声音从杂志里透出来。   “所以呢?”   “好比一颗颗凹凸不平的石头,用了语言修饰,它就变成一颗颗星星,让人们在仰望时产生无限遐想。”   “所以呢?”   “所以说它还是一颗凹凸不平的石头。”她的甜莓语气有点烦躁了,拿下脸上的杂志,“你这颗笨脑袋要是还不想明白的话,可以更简而易之,宋猷烈为了哄戈樾琇开心,用了语言修饰手法。”   这样啊。   “那产生过戈樾琇会乘坐树叶离开的想法吗?”   无应答。   嘴角上扬。   “我可以确信,小猪闹钟的确被动了手脚,这样就不存在你说了假话,所以,石头还是石头。”   这话让宋猷烈直接从沙发上坐起,臭着一张脸:“戈樾琇!”   “什么?”   大眼瞪小眼,不到三秒,又不约而同笑开,笑意还没从彼此嘴角离开,唇就贴在了一起。   有着咖啡香的午后,最适合接吻,温柔,缱绻。   一番耳鬓厮磨。   她躺在沙发上,他背靠沙发背单手支撑脸侧身躺着,另外一只手从她胸前横过,有一下没一下逗弄着她耳廓的粉色印记。   她细细和他诉说:说她知道了,为了哄戈樾琇开心,为了满足戈樾琇的虚荣心,为了安抚戈樾琇,他把凹凸不平的石头说成一个个发光体。   怎么这么谦虚了?他浅浅笑。   抛给他一个媚眼。   “事实上,戈樾琇的确很可爱,事实上,一直盯着戈樾琇瞧的那家伙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他说。   她的甜莓居然和没有生命的家伙较劲,心里叹着气,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但不能否认地是,戈樾琇的虚荣心再一次得到满足。   那种满足一定和幸福有关吧?一缕一缕一丝一丝很实在,好比亲手种了一棵苹果树,看着苹果树开花结果,红扑扑的苹果拿在手上,咬上一口从味蕾感觉到苹果味的实在感,嗯,这就是收获了。   歪头,瞅他。   她的甜莓眼神清澈。   “我猜,戈樾琇要是换上女仆制服,穿过膝丝袜梳着麻花辫会更可爱。”她大言不惭。   半眯起眼睛,他做出思考状。   她和他耳语,晚上穿。   宋猷烈走了,喝完她给他煮的咖啡,关于戈樾琇穿上那套女仆制服,她的甜莓说了“光是想就足以要他的命。”   坏小子,越来越会甜言蜜语了,不不,那是语言修饰手法。   站在落地窗前,目送他的车开出公寓车库,对着湛蓝天空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有着黑漆漆眼眸的女孩和那个忽然而至的名字泯灭在湛蓝天色里。   还有四个小时,她的甜莓就会回来。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她可是买回来一大堆圣诞饰品,她要继续之前未完的工作,把这里布置得浪漫温馨。   笔记本电脑传来邮件接收提示信息时,戈樾琇正在挂雪花灯,是工作用的邮件提示信息声,算了一下日子,她之前寄的邮件应该已经完成了审核。   戈樾琇没去理,她现在得把雪花灯完成。   很快,邮件提示信息再次响起,依然没理,五分钟后,第三次邮件提示信息声响起,她的雪花灯还没挂号呢。   一直到戈樾琇挂好雪花灯,邮件接收提示声没再响起。   挂完雪花灯,戈樾琇顺手捣鼓起了圣诞花环。   圣诞花环看着最顺眼,她得把这么顺眼的圣诞花环放在显眼所在。   拿着圣诞花环比来比去,期间,戈樾琇好几次看到那只粉色小猪,嗯,粉色小猪搁置的地方是怎么都不可能一整晚一整晚看着她的。   她的甜莓居然吃起这个家伙的醋来了。   一边给圣诞花环找合适的地方,一边想着宋猷烈花房里说的话,眼角嘴角笑眯眯的,看看,她都要变成粉色小猪了。   给花环找到合适位置。   挂完花环,戈樾琇模模糊糊想起她好像有事情没做。   到底是什么事情还没做呢?   在各个空间走来走去,眼睛一边找寻,最后,目光落在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   对了,她有未接收邮件。   打开邮箱。   这是一段视频,不应该是稿件吗,怎么会是视频?   会不会是发错了?   眼睛盯着视频看,视频里出现一幢白色建筑。   视频里出现的建筑像私人住宅又不像是私人住宅,围墙,绿植,草坪。   逐渐,镜头开始集中在草坪上,有人物出现了,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孩正背对镜头站在草坪上,女孩身边有一只牧羊犬。   只是呢,戈樾琇现在的心思不在视频上,一颗心还沉浸在宋猷烈说的那些讨她欢喜的话语上,还有……还有那件女仆制服上。   晚上真得要穿吗?穿是可以的,可她还打包票要穿过膝丝袜还有编麻花辫,她现在不是十几岁,她现在是二十几岁,以那样的形象出现会不会太丢脸了?   就不该吹牛。   心里恼怒着,眼睛继续无意识盯着视频画面。   草坪上的女孩背影有些单薄,是因为她身边个头高壮的牧羊犬的关系吗?   牧羊犬毛发黑棕白三色,从体型看应该是中亚牧羊犬,体重目测在四十公斤到五十公斤之间。   高大的牧羊犬把它的主人衬托得更为柔弱纤细,不过,女孩和牧羊犬画面却是要命的合拍。   镜头往那一人一犬靠近。   目光落在那只牧羊犬身上,这个家伙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一人一犬越来越近了。   只是,戈樾琇思想依然无法集中。   直到——   熟悉的声线响起。   那道熟悉的声线在温柔说出一个发音。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温柔的声线来自于谁。   恍然回头。   在那个瞬间,戈樾琇所不知道地是:她会在这个回头间看到的是二十二岁的宋猷烈,还是十五岁的宋猷烈。   羔羊的声音瞬间从梦里头冲进现实。   她和梦里一样,慌张的眼眸在四处收寻找。   一无所获,周遭空无一人。   刚刚明明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叫“瞳。”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宋猷烈管她叫“瞳”。   曾经,那个女孩,一脸甜蜜和她说:我最要好的朋友和我母亲叫我“贝儿”,参加夏令营的有一百二十人,其他一百九十九人要么叫我“鲜于”;“要么叫我安娜贝儿”;就只有他和我已故父亲一样,叫我“瞳”。   说到这里,女孩难过了起来。   伤感的语气在说着:之前妈妈也是那样叫我的,但爸爸死了之后,妈妈就叫我“贝儿”,再也没人叫我“瞳”了。   一度,戈樾琇以为她把那女孩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   若干还勉强记得的,但也是很快将要记不住了,比如那个女孩某天穿的裙子颜色,比如宋猷烈送给那女孩的桔梗耳环。   你看,她最近都没想起,关于那女孩的事情。   可,这一刻。   伴随忽然而至的那声“瞳”前尘往事鲜如昨日。   宋猷烈想送桔梗耳环的女孩叫鲜于瞳,姓鲜于单字瞳。   是谁?刚刚是谁在叫“瞳”?   一个声音回答她:“是宋猷烈。”   是的,是宋猷烈。   是从视频里传出了宋猷烈的声音,宋猷烈的声音在叫着“瞳”。   此时,戈樾琇也想起了。   为什么那只中亚牧羊犬看起来会有点熟悉,她十九岁时差点被它咬伤过,那时,她吓坏了,她真的是吓坏了,说不清是被那只牧羊犬,还是安静站在一边那位容颜憔悴的妇人。   视频画面还在流淌着,新的人物出现了。   有年轻男子背对镜头一步步朝草坪上的女孩走去。   那年轻男子宽肩窄腰长腿,穿着白衬衫,背影修长。   光一个背影,她就知道那是谁了,那是她的甜莓。   瞬间,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周遭世界开始变得光怪陆离。   仿佛,这一刻穿着白衬衫的宋猷烈刚喝完她给他煮的咖啡,下一刻他就打开那扇门,走进视频里的那幢白色住宅里。   浅色的球鞋踩小心翼翼踩在草尖上,每一个脚印都在诉说着温柔,宋猷烈往那女孩站停的方向走进。   那女孩,有及腰长发。   逐渐,逐渐,近了。   宋猷烈先和那只牧羊犬打招呼,微微弯下腰,手大力揉着牧羊犬的毛发,说这家伙又长壮了。   一颗心在逐渐下沉着,从宋猷烈和牧羊犬的互动上看,俨然是老朋友。   再去看那女孩,女孩依然一动也不动站着,长长的发在阵阵晚风中卷起,回落。   和牧羊犬打完招呼,宋猷烈站直身体,一个跨步,和女孩肩并肩,面对被彩霞染红的天边。   然后……   “瞳,我来看你了。”   脚一软,戈樾琇重重跌倒在地上。   “瞳,我来看你了。”是宋猷烈说的。   这声音不是十五岁的宋猷烈,这声音属于成年后的宋猷烈。   戈樾琇大力摇着头。   不……不对,不可能!   颤抖的手按在倒退键上。   集中精力,再去倾听。   “瞳,我来看你了。”视频里的宋猷烈在说。   成年后的宋猷烈在说:“瞳,我来看你了。”   手无力垂落,闭上眼睛。   不,不可能。   洛杉矶,风雨欲呼则来的天色下,容颜憔悴的妇人就站在那里,那妇人和她说:“是你,是你害死了贝儿,你把我的贝儿还给我。”   “女士,你说什么?”十九岁的她苍白着面孔,问。   那个妇人说:“安德烈,去咬她,是她害死贝儿的。”   妇人的声音就像尖锐的金属利器,直直刺穿她耳膜,也刺进了二十六岁戈樾琇的耳膜里。   紧紧闭着眼睛。   黑白棕三色的牧羊犬冲进黑暗的世界里头,朝她扑过来。   大汗淋漓,可脚就是移动不了,眼看——   一抹身影挡在她和牧羊犬之间,是洁洁。   洁洁和她大声说:菲奥娜,快跑。   好的,好的,快跑。   掉头,拔腿就朝那扇大门跑去,单脚跨过那道大门,就和迎面而来的人撞在一起。   抬起头。   是十五岁的宋猷烈,十五岁的宋猷烈也在看她,眼神像另外一道金属利器,不,不,她的耳朵已经在一个劲儿嗡嗡叫着了,不,不不,不要……   眼前一黑,一头跌进黑暗世界里。   卷缩于黑暗世界角落里,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就那样静静待着。   心里比谁都清楚,现在躲在黑暗世界里的是二十六的戈樾琇,不是十九岁的戈樾琇,十九岁的戈樾琇可以在黑暗世界待很久,但二十六岁的戈樾琇不能在黑暗世界待很久。   因为,有湛蓝色的天空在等着戈樾琇。   二十六岁的戈樾琇有了心爱的人,有了想一直珍惜的朋友,她还要陪外公呢。   还有,还有她真的相信,会在未来世界里遇到她的“礼物”。   先行动的是手,十个手指头形成了拳头状,握紧。   一点一点,掀开眼帘。   第一时间,落入戈樾琇眼里的是摆在很显眼位置的圣诞花环。   松针,松果,白色雪花,金色铃铛,把这些毫不起眼的东西凑到一起,看着舒服又可爱。   这么说来,圣诞花环摆放的位置是摆对了,因她在那家伙身上花过心思,所以,它现在报答她来了。   卡罗娜总是她说:菲奥娜,爱不能给带来你实质性的东西,但它能在关键时刻帮你度过难关。   看来,这话是有点道理。   这是她在今天第二次成功从黑暗世界逃离。   呼出一口气,目光回到电脑视频上。   视频最后定额在那只牧羊犬上。   嗯,长大了不少,以现在这个吨位的话,想必打过拳的洁洁也对付不了。   视频里的牧羊犬是可以确定身份了,宋猷烈也是,就剩下那长发女孩还不能确定身份了。   之所以不能确定身份,是因为……   那位叫鲜于瞳的女孩死了,死于那场燃烧了一个月的加州山火。   可,宋猷烈确确实实是叫她“瞳”了。   第一次是简单的“瞳”,第二次是“瞳,我来看你了。”   戈樾琇再看了一遍视频。   看完视频,她查找了发件人地址。   发件人说意外也不意外,是熟人来着。   显然,这位熟人希望她能找到她。   关掉电脑。   戈樾琇给贺烟拨打了电话。 第112章 天鹅挽歌   关掉电脑。   戈樾琇给贺烟拨打了电话。   怎么形容戈樾琇近几年和贺烟的关系呢?   公共场合,她们会在亲人朋友面前装装蒜,但私底下心知肚明,有时戈樾琇心里不痛快了,贺烟免不了当她出气筒。   她那亲爱的小姨善于打太极,对她讽刺言语一副“你这孩子,怎么没遮没拦”,当她拿出实际行动刁难她了,她那亲爱的小姨则是“好了,好了,别闹了。”   每次弄得戈樾琇很郁闷,郁闷时戈樾琇总在心里告诉自己“她还有宋猷烈这个杀手锏没使出来呢”。   现在,宋猷烈还是她的杀手锏吗?   戈樾琇也不知道了。   能确定地是,一旦碰上,她还是会找贺烟麻烦的,以及,贺烟是不知道她和宋猷烈的关系。   不知道她和宋猷烈的关系,并非她掩饰得好,而是她那亲爱的小姨太过于信任宋猷烈。阿烈是不需要她操心的孩子,即使心里隐隐约约对于阿烈和阿樾之间的相处有不对劲感,但在“阿烈是什么都不需要她操心的孩子”这个念头驱使下,自动选择了屏蔽。   但,那是在“山姆大叔”到访之前。   从约翰内斯堡回洛杉矶的“山姆大叔”无意间传达的信号让贺烟产生怀疑,也不得不面对潜意识中那个最糟糕的结果,确认了,就得采取行动,于是就有了那段视频。   在电话没接通之前,是不是这样,不得而知。   电话很快被接起。   拿腔拿调叫了一声“小姨。”   开门见山:“戈樾琇,我要你回来一趟。”   怎么,不是“阿樾”吗?   现在她的阿烈是SN能源首席执行官,大权在握,这种关系要放在古代帝王之家,她就是太上皇后了,这样一来,自然无需再装。   冲着小姨这语气,想必,她和宋猷烈的事情被抓包了,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戈樾琇的兴致,一碰到贺烟,她总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故作讶异:“小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又住进医院了?阿烈知不知道?”   “你马上回来,把阿烈也带回来。”   真无趣,这么早就摊牌。   握着手机,细声细气道着:   “小姨,一定是乔治叔叔和你说了阿烈和他那位女性朋友的事情,阿烈背着你和女人处是不是让你不舒服?”   “小姨,”一本正经扮起解语花:“别这样,阿烈长大了,现在他这样年纪有生理需求很正常。还是小姨担心的是别的?比如说阿烈带回家过夜的对象达不到您的要求,在您的理解里,某某银行家的独生女;某某政治家的千金;某某财阀的继承人,这类人家养的孩子是不会随随便便在男人家过夜的,所以……小姨这是要召阿烈回去,来一个棒打鸳鸯?这事小姨您自己干就行了,可别拉我下水。要是知道我帮你棒打鸳鸯,阿烈会怪我的。”   那番话到后面,戈樾琇是一边说一边笑着的,特别是“阿烈会怪我的”更是笑得不能自己。   “戈樾琇,说完了吗?”贺烟冷冷说着。   还真耐得住气,要换成她早就暴跳如雷了。   “小姨想让阿烈回去可以自己打电话给他,为什么要通过我让阿烈回去,”手指慢条斯理梳着额前头发,“再说了,我哪有没本事让阿烈回去,在阿烈家过夜的女人不是我”   “不对,我勉强算是在阿烈家过夜的女人,但和阿烈一起在客厅沙发亲热的人可不是我,但如果小姨对和阿烈在沙发亲热的女人长相好奇的话,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二,比如她有一头黑色长发,比如说她的脸色总是不大好,性格方面更是一团糟,但能怎么办?阿烈喜欢,喜欢到可以违背……”   “闭嘴!”从电话传来一声叱喝。   那声“闭嘴”隔着传声筒变形,扭曲。   嗯,很好,小姨生气了。   不,是愤怒。   那种愤怒戈樾琇再熟悉不过了。   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口,像吃了不对味的东西,用尽力气,却只有干呕声。   继续扮无辜:“小姨,你刚刚把我吓了一跳,小姨,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电话彼端沉默成一片。   愤怒吧!让愤怒尽情吞噬着心灵,五官因愤怒扭曲变形,丑得不得不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从鼻腔里冷冷哼出:“嗯?”   “戈樾琇。”电波里的声线微微颤抖着,“寄到你邮箱的视频拍摄于今年春天,地点为洛杉矶,视频里出现的那只牧羊犬叫做安德烈,视频里的女孩名字叫做鲜于瞳,英文名为安娜贝儿,现居住于洛杉矶一家疗养院。”   把电波彼端的话再回想一遍。   手掌牢牢压住自己膝盖,它的膝盖不听她的话,抖得非常厉害,一副快要倒下的样子。   “不要上当,戈樾琇你刚刚就做得很好。”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念叨着。   贺烟还在电话彼端喋喋不休着:“视频里的另外一个人是谁,无需我多说吧?”   的确,视频里的人一出现就能牢牢抓住她眼球,让她的精神集中程度到了前所未有的状态,这世界也就宋猷烈有这个本事。   但,那是HOLLYWOOD!   导游们总是对着一车车的游客说:“欢迎来到这世界上最大的秀场。”   贺烟有很多从事影视业的朋友,导演、剪辑师、灯光师、特效师等等等要弄一段那样的视频容易得很,比如说利用剪辑手法把宋猷烈弄进画面里,雇用年轻女孩,然后拉来一只中亚牧羊犬。   贺烟熟知她的软肋。   “小姨,那些都是你哪位朋友帮你弄的?那玩意最多让我做几天噩梦,就为了让我做几天噩梦您把自己暴露了,以后,在公共场合您可别再指望我配合你,万一哪天我心情不好了,我想我会当着您友人的面为难你。这多不划算,”捂嘴笑,“小姨,你该不会是被阿烈和她女朋友亲热的事情气昏头了吧?”   “阿烈的声音,你觉得像造假吗?”   耸肩:“好莱坞多的是模仿天才,从举止到声音,没什么能难得倒天才们。”   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一缕一缕的声线从传声筒传来:“‘瞳,我来看你了。’拍摄时间在今年春天,‘瞳,我来你了。’阿樾,你就不好奇吗?不好奇那女孩转过脸来会是什么样子吗?”   “别胡扯,不要胡扯!”戈樾琇说。   茶几光滑的桌面倒映她此刻的模样,一张脸苍白如鬼,在摇头,用很大力气在摇着头。   不,不会的。   不会也不可能,整个洛杉矶的人都知道有一名华裔女孩死于那场十二月份的加州山火中。   她也知道,很多很多人知道了才轮到她。   神情憔悴的妇人有一双像极了枯木的手,那双手力气大得很,扯住她的包带,说把贝儿还给我。   贝儿、安娜贝儿、鲜于瞳。   死于那场十二月份山火的女孩叫做安娜贝儿,安娜贝儿的中文名字:鲜于瞳。   据说,那是因为死者一出生时,一双眼睛特别的抓人,瞳孔黑漆漆的,当即,爸爸给孩子取了单字:瞳。   青天白日底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眸隔着空气,安静注视着她。   不,不要上了贺烟的当。   她能理解贺烟现在的心理状态。   最信任的阿烈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和姐姐的女儿搞在一起了,还是……早就搞在一起了,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那次一家人到加勒比小岛度假的吗?那个清晨她看到阿樾从阿烈房间出来了,是那次吗?   还是……更早那次阿樾穿着阿烈的衬衫?还是……阿烈拉着阿樾的手从图书馆匆匆忙忙跑出?还是……更早更早之前……   她那亲爱的小姨气坏了,气得她想出恶毒的想法来整她。   就像彼时:贺烟让戈樾琇不好过,戈樾琇也要让贺烟不好过。   从电话彼端飘来的声音有着幽灵般的曲线,慢悠悠的,以游荡的姿态时而拉长时而缩短:“阿樾,这世界有些人死了比活着的好,有些人更愿意相信自己不在这个人世间,阿樾,回来吧,小姨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要故弄玄虚,我现在已经不是被你牵着鼻子走的那个小可怜了,和阿烈在沙发上亲热的不是什么别的女人,就只有我住在阿烈家里。”紧紧的,紧紧的握住手机。   “让阿烈也一起回来,小姨等你。”   “贺烟,我不会上当的,你让我回去我偏不回去,不仅不回去我还要和你心肝宝贝……贺烟,贺烟……”电话彼端已经转成了忙音。   回过神来,手机狠狠往墙上砸:“贺烟,你居然敢挂我的电话。”   戈樾琇没等来那声支离破碎声,手机从墙上跌到地毯上,完好无缺,而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坐着改成站着。   就那样直挺挺站着。   从落地窗外折射进来的光把她的身影投递在地面上,呆看那抹身影,戈樾琇知道,现在她就站在十字路口前,往前一步就是前进,后退就是逃避。   “瞳,我来看你了。”很像宋猷烈的声音在说着。   不,是宋猷烈在说着。   也许,宋猷烈的声音在别人面前可以造假,但在戈樾琇面前造假不了,那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男孩,是她爱的男孩。   是往前,还是退后?   “戈樾琇,你现在是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她老是和自己说。   不知不觉,说着说着这话就变成刻在心底里的烙印。   是的,戈樾琇现在是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但凡走过必留下痕迹,那些在时间里头留下的足迹应该叫做成长。   二十六岁的戈樾琇具备了往前走的能力。   那还等什么呢?   咖啡机还在工作,周遭弥漫着可可豆香气,有着黑漆漆瞳孔的那双眼睛还在注视着她,这一次,前所未闻的清晰。   没关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当十二月份最后几天,这双眼睛总是如期而至。   戈樾琇给自己倒了咖啡,再次打开视频,白色建筑,绿色草坪,长发女孩背影,牧羊犬,穿着白衬衫的宋猷烈一遍一遍循环播放。   这是一个漫长的下午。   当墙上的钟表来到五点二十分时,电脑关了,咖啡杯也洗好了,被她摔到地上的手机安安静静躺在桌面。   在过去两小时十七分钟里,戈樾琇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票,航空公司的接线生给出了能在最快时间里抵达洛杉矶的路线,八点二十分从约翰内斯堡飞伦敦,再从伦敦飞洛杉矶。   “美国是全球最晚过圣诞节的国家之一,抵达后客人还能和亲人朋友一起吃圣诞大餐。”接线生还说。   她接受了航空公司工作人员的建议,定的是两人的票。   贺烟说了,要让阿烈一起去。   戈樾琇也想知道,视频上那句“瞳,我来看你了。”   视频显示日期是今年三月份中旬,如果视频没造假的话,那么,宋猷烈今年春天出现在洛杉矶。   现在,不是揪着他衣领问他“为什么为什么”的时候。   等到了洛杉矶,一切应该就清楚了。   订完票,戈樾琇就开始收拾行李,她也给宋猷烈整理了行李,这是她第二次为他整理行李,比第一次效率高了很多。   接下来,就等着宋猷烈回家了。   让宋猷烈和她一起回洛杉矶的借口多的是。   比如,忽然间她怀念起洛杉矶的圣诞气氛了,反正你也有一个礼拜假期,戈樾琇总是很情绪化他是知道的;又比如,以甜腻的语气和他说“过几天就是小姨生日了,你就不想给小姨一个惊喜,你看你看,我多为你着想。”   贺烟的生日是圣诞节后第三天。   她和宋猷烈不约而同缺席了贺烟过去三年的生日会,她是不想看到她那张倒胃口的脸,贺烟现在是洛杉矶名流之辈,在华人圈更是一种代表。   还有不到四十分钟时间,宋猷烈就会按响门铃。   从落地窗外折射进来的光线逐渐转淡,隔着空气注视她的双眸也在变淡。   戈樾琇是在十九岁时认识了这双眼眸的主人。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二十六个年头里,未来,到死去那天,相信她都能牢牢记住她的十二岁,十九岁,二十二岁。   光她十九岁这年发生的事情,就足以在漫长岁月里吞噬她的心灵。   顾澜生总是说:戈樾琇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可顾澜生所不知道地是,如果戈樾琇不把自己变成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的话,她会活不了,因为痛苦活不下去。   人的一生就是一场漫长的蝴蝶效应。   如果没有十九岁这年发生的事情,戈樾琇也不可能认识顾澜生。   如果没有那件事。   想必,她会在戈鸿煊位于洛杉矶的几处豪宅、各种各样的心里医疗机构来来回回着;时不时成为花边新闻的报道对象;不甘寂寞的年纪勾搭几个男人,和若干短暂合她眼缘的男人结婚,厌倦了就离婚。   当她的前夫还在和八卦媒体控诉她的劣行时,她已经和新欢进行蜜月旅行。   再之后,年老色衰,怀揣着巨额财产死于几十万刀打造的席梦思上,一个清晨,佣人发现了她的尸体。   戈樾琇这一生都以一张苍白面孔示人。   被她解雇过的佣人们在她举行葬礼的当天,聚在一起,说起她的坏话:“那个古怪坏脾气的老太婆终于死了,猜猜,出现在她葬礼上的人哪些是为她的财产而来?”   笑,出了眼泪。   含着泪光,和那双自始至终都在注视她的眼眸挥手:   “咸鱼头,别来无恙。”   那个叫做鲜于瞳的女孩一定不会知道,有一阶段,她暗地里管她叫做“咸鱼头。”   干嘛要取那么拗口的名字?   反正“咸鱼头”和“鲜于瞳”念起来差不多。   鲜于瞳和宋猷烈同岁。 第113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那个叫做鲜于瞳的女孩一定不会知道,有一阶段,她暗地里管她叫“咸鱼头。”   干嘛要取那么拗口的一个名字啊。   反正“咸鱼头”和“鲜于瞳”念起来差不多。   鲜于瞳和宋猷烈同岁。   宋猷烈是在十五岁认识的鲜于瞳,戈樾琇十九岁时认识的鲜于瞳。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离开有着四四方方围墙度假屋时戈樾琇十九岁,那是一个初夏时节,来接她人不少。   戈鸿煊来了;贺烟来了;宋猷烈也来了,剩下的戈樾琇懒得去看,都是一些想讨好戈鸿煊的。   终于,她从几名心理学权威的手上拿到了鉴定书。   所谓鉴定书,比方说一名患有重度精神疾病患者,一旦得到这份鉴定书,如果说你之前是一名半途被学校劝退的学生,可以凭着这张鉴定书重回学校;如果你是一名社会人士,可以和一名正常人共同竞争一份工作;假如你对政治有兴趣,参加竞选都没问题。   自然,戈樾琇不需要为那些发愁。   多了那玩意对于戈樾琇来说,最大好处是不会一大堆人跟着她,从每个礼拜到心理医疗中心报道变成一个月跑一趟就可以了。   拿到鉴定书当天,贺烟一如既往装模作样“阿樾,你很棒,小姨回去就给你重新布置房间,阿樾现在长成大姑娘了,房间就得按照大姑娘的房间布置。”   拿到鉴定书的次日,戈樾琇就离开了度假屋。   介于小姨的脸依然倒胃口,戈樾琇特意要求小姨阿烈同坐一辆车,本来,她是被安排和戈鸿煊同坐在一辆车上的。   小姨坐在副驾驶座位,她和宋猷烈坐在后车座。   坐在后车座上,她表现得像被刚刚放出牢笼的小鸟,一派欢欣雀跃的模样,一回儿睁大眼睛趴在车窗玻璃上,一会儿和小姨打听最近洛杉矶的富人和明星们都发生了什么。   小姨说的那些听着无趣,于是转向和宋猷烈搭话,年纪差不多的更容易说到一起。   当然,这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她和宋猷烈还维持着之前她是主动的那方他是被动的那一方,她问他答。   看似说得兴起,她身体挨着他,正当她问宋猷烈科比这个赛季表现时,车子来到了Z字形路段拐角,这一下——   看似猝不及防,整个身体朝宋猷烈扑去。   为了防止她跌倒,理所当然,宋猷烈伸出手。   如愿以偿,跌落于他怀里,她卖力表演为的是这一下。   她都有差不多一个月没见他了。   期末考,华西提青少年夏令营活动这两样把宋猷烈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对了,在过去一个月时间里,宋猷烈通过跳级考试,现在,他是准高中生一枚。   以上原因让宋猷烈连续几个周末没来看她,小姨总是和她一再保证“阿烈一有时间就会来看你。”   数月没见,在来接她的一群人中,第一眼,她就看到他。   站在一棵红杉下,白色牛津纺卡其裤,玉立修长,可真好看,第二眼,更好看了。   这么近看,更更好看了。   十五岁的少年像是女孩白日梦里的那缕幻想,你脑海中所有关于对美好的想象,他都能一一满足给予,那眉,那目,是那抖落于诗歌世界里的明亮光泽,瑰丽芬芳。   宋猷烈,她的甜莓。   跌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接住她的臂膀充满力量,这力量让戈樾琇内心欣喜,她偷偷养在后花园的甜莓迎来逐渐茁壮成长时刻。   这般的欣喜着。   看来,她真的是很想念这张脸。   他也在看她来着。   扬起嘴角,和他做出“我想你”的口型。   小姨在一边假惺惺问到阿樾有没有事情?   摸了摸后脑勺,坐回自己位置上,嘴里说着“还好,阿烈接住了我。”再以后知后觉的语气“小姨,阿烈现在力气大得很,我都要以为刚刚接住我的是有三百公斤力量的上校了。”   这话让小姨心花怒放。   小姨开始和她说阿烈在华西提夏令营中的表现,他拿到的勋章数量,他通过了哪些测试,他还和前总统的外孙成为了朋友。   一谈起她的阿烈,小姨总是很容易得意忘形,沉浸于她的阿烈优秀表现中,丝毫没发现后座上阿樾的裙子大半边落在阿烈腿上,即使看到了,想必也以为那是无意间形成的吧。   真是无意间形成的吗?   当然不。   如果贺烟肯细细观察,就可以看到裙摆波纹在轻微蠕动着,一下一下的。   那是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她正躲在裙摆下轻轻触摸着宋猷烈的手。   最开始他是想躲来着,但她一个劲儿瞅着她,就仿佛,他要是躲了,她的眼眶就会掉落大滴泪水来。   之后,宋猷烈目光注视着前方,之后,当着贺烟的面,她的手指顺利在他手掌心里画着圈圈。   是的,当着贺烟的面。   目前,戈樾琇对“背着贺烟和她的心肝宝贝搞在一起”这个游戏还存在浓厚的兴趣。   一想到未来某一天,诸如此类的时刻由经她的口一一传到贺烟的耳朵里,戈樾琇的心久久的激动着。   车队开进了郊区,在洛杉矶的街道穿行着。   从SN能源经典标志蓝色新泽西桥在商业街的广告份额看,戈鸿煊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   和第一次她从南非来到比弗利时的状况差不多,闪闪发光的豪华住宅外,穿着制服的佣人们排成阵形,其实要那的东西并不多,但戈鸿煊喜欢这样的排场。   在她离开这几年,戈鸿煊成功从五十名会员的洛杉矶富人俱乐部挤进十名会员富人俱乐部,这也是洛杉矶最高级别的富人俱乐部。   洛杉矶的富人们高调得很,戈鸿煊也一样,他在他的豪华府邸里弄了一个超跑博物馆,这是他去年干的事情,据说,他最近和某位名模打得火热,该位名模在数个月前过完十八岁生日,这样算来,戈鸿煊的小女友年纪比她还小。   她的父亲还真是一位变态大叔。   幸灾乐祸,戈樾琇看了一眼贺烟。   她的小姨呢,还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忙着张罗她今天的晚餐,为了欢迎她回家,今晚会有一个甜点派对。   甜点派对?嘴里说阿樾已经变成大姑娘,但实际上一直把她当成孩子来着。   戈鸿煊的手机又响起,接完手机,和她道歉“我的宝贝女儿,爸爸今晚有应酬,不能陪你用晚餐。”“去吧,去吧”懒懒说着。“真乖,”捏了捏她脸颊“这个周末我带你和阿烈去迈阿密钓龙虾。”   特意为她准备的甜点派对戈樾琇没去参加,理由是“身体不舒服”。   小姨自然拿她没办法,在贺烟眼里,所有阿樾和她对着干的事情都是类似于某个年龄阶段所产生的叛逆行为,总有一天,阿樾会成熟,会和小时候一样,听小姨的话。   和小时候一样听话?不,永不。   戈樾琇对着天花板冷笑。   环顾了小姨口中特意为她布置的房间。   看来,贺烟还真在这个房间耗费了不少心思,房间格调号称是最近很受好莱坞年轻女孩喜欢的文艺复兴范。   有点无聊来着。   她还以为回来会很有趣呢,起码,能天天看到宋猷烈。   只是,宋猷烈和戈鸿煊一样是大忙人,即使放暑假也是,一回来就去上社交礼仪课程了。   宋猷烈为什么需要学那么多,戈樾琇是知道的。   有那么一个晚上,外公和她说坨坨是继承人,阿烈是接班人,他们好比是夜空上的双子星,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   洁洁进来问她怎么去参加甜点派对,洁洁唠叨着派对甜点很不错,派对来了几十名年纪和她相仿的女孩男孩,那些都是小姨朋友的孩子。   洁洁还带回了宋猷烈已经回来的消息。   看了一眼钟表,差不多九点。   打开阳台门,之前她让戈鸿煊弄的楼梯还在,说什么要效仿朱丽叶的阳台,让她的罗密欧能顺着楼梯找到她。   其实都是鬼扯。   她的阳台多了一个楼梯的话,她去找宋猷烈可以少走很多路。   从她阳台楼梯下去就可以直接到达后花园,沿着后花园小径,再横穿一个走廊就可以到达宋猷烈房间。   她都好久没走这条路了。   脚踩在小径上,怀揣着一丝丝新鲜和激动,一小步一小步走着,一切好像一样,又好像一切不一样了。   一样的是景物,不一样的心情。   以前走在这条路上,她还没体验到真正接吻的滋味,不仅接吻还有抚摸,解开纽扣或者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就可以摸到了。   有湖畔的林间,春夏交替的季节,林间日光隐去的时间比都市来得快,还不到五点时间,她和他肩挨着肩坐在一颗巨杉下,一边放着他采摘的鲜花。   周遭就弥漫着雾气,雾气越聚越浓,他手指尖沾到雾气,有点冰凉。   冰凉的手穿过她毛衣下摆,一点点往上,找到胸衣暗扣,触到时手指顿了顿,在周遭摸索着,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打开,胸前的柔软不再受任何束缚,脸颊在持续发烫着,直到他的手掌覆盖住双颊已经是状若在燃烧,这是私人所在,即使知道不会有人闯入这里,可她和他的手脚还是不停颤抖着,就仿佛随时随地会有人闯入这里.   手紧紧揪着他衣领,而他的力道也在加大,其实有点疼来着,但她并不反感那种疼痛,甚至于隐隐约约期盼起什么来,在那种隐隐约约的期盼间不停迎向他,他们从挨着坐着变成了面对面,目光紧胶,她的毛衣很薄,把他手印得骨节分明,这一刻是收紧着,下一刻打开,躲在毛衣里头,像徜徉于海面上的鱼,时而浮起时而下沉。   软软瘫倒在地上,他顺下叠在他身上,周遭遍布着不知名的花草,肥沃的土壤让它们欣欣向荣,最矮的也有半米高,但这以足够把他和她牢牢遮挡住。   直到那只松鼠的出现,才急急忙忙分开。   回过神来她的腿真紧紧缠在他腰间上,他的脸隔着毛衣埋于她胸前,匆匆忙忙从地上站起,他整理头发她整理衣服,又不约而同走错方向,回家的路上两人间隔着起码有三个人身位的空间。   那时还是在冬天,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的亲密接触。   接下来好几次他总是匆匆来,匆匆离开,和他说话也是她问一句他答一句,但,她怎么也无法再像从前一样,一不开心就刁难他。   不知不觉,脚步把她带到宋猷烈房间窗前。   宋猷烈的房间灯亮着呢,他的身影就映在书房窗户上。   这个时间点,宋猷烈应该在复习外语。   今晚洛杉矶夜间空气很舒适,戈樾琇心情还算不错。   在花圃挑了一个小石子。   小石子朝书房窗户扔去。   那扇窗如戈樾琇所愿打开。   他站在窗前,她站在窗外的花间。   脚步再次把她带到宋猷烈房间门前,抬手,轻扣门板。   那扇门迟迟没打开。   没关系,她今晚心情好得很。   再敲。   终于,门打开了。   宋猷烈站在打开的三分之一房门缝隙里,平静冷淡:“有什么事情吗?”   指着被打湿的睡裙裙摆,说我的裙子被露珠打湿了。   没回应。   “鞋子也是。”   他打开门。   对于她到访,他无半丝的欢迎,甚至于眉宇间隐隐约约透露出一名优等生该有的姿态:你严重干扰到我的学习。   是不是在过去几年时间里,这幢住宅小主人的缺席让昔日穿着露出脚趾头凉鞋的孩子产生出某种错觉:他才是这幢住宅的小主人?   饶有兴趣看着他。   “我打电话给洁洁让她给你拿新鞋。”宋猷烈说。   看看,这姿态谁说不是呢?   “电话要打也得我来打。”她和他说,“但,我一点也不想。”   “随便你。”   抢在宋猷烈面前,说宋猷烈不要忘了,我才是这里的小主人。   “我没忘。”他淡淡说着。   现在的宋猷烈已经高出戈樾琇一个头多,从小就学习空手道格斗术让他比同龄孩子发育得好,玄关空间不算大,他往那里一站,十五岁的少年在她面前威慑力初初形成。   她会怕宋猷烈,那太可笑了。   不要忘了……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仅是这座房子的小主人,还是你表姐。”下颚往上。   这话一出口,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戈樾琇似乎回到度假屋的冬日林间,有若有若无的冷冽空气穿过指缝。   避开宋猷烈的目光。   朝他窗户扔小石子的轻松劲没了,戈樾琇得承认,现在房间气氛有些僵。   手机铃声及时响起,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宋猷烈手里拿着手机。   任凭着手机一直响着。   映在手机屏幕的来电用户显露出一半,另外一半被宋猷烈的手挡住。   宋猷烈迟迟没接起手机。   “手机响了。”她提醒。   他依然无动于衷,甚至看也不看手机,这个时间点会是谁给他打电话了。   有点可疑来着。   戈樾琇再看了宋猷烈手机屏幕里的来电用户,半边显露出来的字母拼凑起来,百分之八十,应该是女性名字。   一把夺过宋猷烈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的来电用户称谓无所遁形。   果然,是女性名字。   安娜贝儿。   现在是晚间九点半左右时间,往宋猷烈手机里打电话的用户叫做安娜贝儿。   安娜贝儿这名字让人很容易和那些金发碧眼的甜妞联系在一起。   手机在戈樾琇的手掌上一个劲儿震动着,伴随着单调的铃声。   那位安娜贝儿还真有耐心,那份耐心是不是和宋猷烈有着一张漂亮脸蛋有关?   拿着手机的手高举向头顶,她要不要代替她的表弟接电话? 第114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手机在戈樾琇手掌里一个劲儿震动着,高举手,她要不要代替她的表弟接电话?   厚厚的阴影朝她脸上罩了过来,拿着手机的手迅速别于背后。   宋猷烈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往后退。   手机还在她手掌里头震动着,安娜贝儿甜心耐心可真好,不过,像宋猷烈这样的漂亮男孩,花点时间是值得的。   最终,退无可退,拿眼睛瞪他:你敢?   “把手机还给我。”宋猷烈冷冷说。   “我不。”冷冷回。   一个月没见,她可不是来看他冷眼的。   宋猷烈改成以行动讨要手机。   她力气怎么可能及他,几下之后手机就回到宋猷烈手上,巧地是,手机铃声到了宋猷烈手上戛然而止。   他站着,她气喘吁吁站着。   “我还有功课没完成。”他和她下起了逐客令。   都说了,她不是来讨冷眼的。   猛地对他扑了过去,在她的想象中,这么出其不意的出击肯定会让他非常狼狈,最好,给他弄出了一个脑震荡什么的。   也许是力气使用得太猛,她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双双往玄关和卧室间的装饰柜撞去,装饰柜微微摇晃着,她上他下往地上倒。   惊魂未定间,宋猷烈一个反扑把她压在身下,她从背朝天花板变成面朝天花板,放在装饰柜上的水晶球在摇摇晃晃着。   水晶球有一个成人头颅那么大大,要是被砸到了,水晶球更加距离摇晃着,大有最后一搏的架势,眼看——   吓得戈樾琇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转而,又想,水晶球要是掉下来的话砸到的也是宋猷烈,被那么大的一个家伙砸到,有可能让宋猷烈变成脑震荡,这不是她所想要的吗?   不,不要,不行!   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身体结合手部力量一个回旋,差点……都差点成功翻倒宋猷烈了,最后一下还是功亏一篑。   身体依然被他牢牢压在身下。   心惊胆战睁开眼睛。   谢天谢地,水晶球没有掉落,反而经过一番摇动稳住了。   细想他把她压在身下的那番原因,戈樾琇心里有一点点快活,可是……也得等弄清楚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样,才能把那快活吃进去。   “你是不是怕我被水晶球砸到?”直直看着他,问。   目光轻飘飘往她脸上一扫,回答的声音也是轻飘飘的:“不是要我记住,你就是这里的小主人吗?”   “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偷懒的话,明天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十分,在跑道那边,你就可以听到管家的训话,每天早上,管家都会说,当你在劳作合同签上你名字时,你就有责任照顾,保护这个家庭的主人,小主人,虽然我没有劳作合同束缚,但有那么一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会牢牢记住我和妈妈的衣食住行来自于谁。”   微微敛眉,宋猷烈似乎变得会说话。   变得会说话了,说话语气也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细细听的话,可以从那些话语中窥见到一丝丝的嘲讽。   虽然,她嘴里说“我才是这幢房子的小主人”但心里并没有那个意思。   落在她脸上目光很淡,带有一丝丝的游离。   就是那丝游离让戈樾琇心里产生了不适感。   明明,之前她和他还好好的。   为了找回那个会很耐心给她采摘花朵的他,她低声和宋猷烈说我想你了,每天都在想你。   他没应答。   “知道你会来接我,我昨晚都梦到你了,不对,在昨晚之前,隔几天你就在我梦里出现,有时候看得清楚,有时候看不清楚,我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低低诉说。   是啊,这种征兆连戈樾琇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又隐隐约约知道是为了什么,从小姨背叛她之后,她就只剩下格陵兰岛来的孩子。   那是她的甜莓。   她的甜莓,她很珍惜,想一直拥有着,想和他亲吻,还想看着他手躲在她毛衣里,在她的感觉中,那是一种很亲很亲的关系,虽然,每次慌张又不安,但不能否认地是,她一点拒绝的想法都没有,红着脸,垂着头,心里住着一头小鹿。   很近的距离,她看到他的眼睫毛抖了抖,眼睫毛又长又密集,一抖,轻柔得像羽翼,直把她看得恍恍惚惚的。   恍恍惚惚间,他拉起她的手。   朝南的那扇窗打开着,她被露珠打湿的鞋就放在窗台上,连同一盏橘黄色的台灯。   问他为什么要把台灯搬到窗台上去呢,他说橘黄色的光线可以起到烘干作用,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说是在夏令营学到的。   他在学外语,她坐在摇摇椅上,窗外吹进来的风有一下没一下吹着她的裙摆,窗台上的台灯招来了若干只飞虫,飞虫围绕着橘黄色的光晕。   一时之间,戈樾琇像坠入梦中,这光景,是她喜欢的。   喜欢,想靠近。   拉来一把椅子,和他并排坐在书桌前。   每隔五个分钟就问他,宋猷烈,好了没有?   终于,他完成了俄语课程。   手掌托腮,问:给你打电话的安娜贝儿是谁?   没回应,继续收拾课本。   “安娜贝儿是谁?”好脾气问着。   “我在夏令营认识的一名华裔女孩。”课本重重往书架上一搁,脸对上她,“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加详细讯息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她的性质和约翰差不多。”   “约翰是佛州男孩,我们三人是小组成员关系,所谓小组成员,就是有人负责后勤,有人负责野外作业,通过合作一起完成任务。”   她的甜莓,还真变得能言善道了。   不,应该说是十五岁的少年变得强大自信,以强大自信为背景,性格开始有了一定的侵略性。   这种侵略性也可理解为攻击力。   这应该是戈鸿煊想要的吧,以前,戈鸿煊总是说阿烈太安静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漂亮吗?”   “据说,是好看,但不是漂亮。”   好看?但不算漂亮,这是什么意思?   似是听到她的心里话。   “大致意思是你在干活过程中会忍不住去看那张脸,你以为那是因为漂亮,把那张脸和那些贴着漂亮美丽标签的电影明星们摆在一起,你觉得那张脸压根不漂亮,但这个发现一点也不妨碍你眼睛去找寻那张脸,以上,就是约翰对于安娜贝儿是否漂亮的言论。”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好看,但不算漂亮。”   看来,那位叫约翰的佛洲男孩被安娜贝儿甜心给迷住了。   那么,三人小组的另外一位成员呢?   问:“那你觉得她漂亮吗?”   答:“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摇头。   等了近一分钟,戈樾琇还是没等来关于安娜贝儿是否漂亮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她的一再催促下,宋猷烈语气无奈告诉“我想不起她具体的样子,就知道她和你一样是长头发。”   这个答案让戈樾琇还算满意。   “问完了吗?”   点头。   宋猷烈把她的鞋从窗台上拿下,摆在她面前。   她的甜莓这是在以行动在和她传达逐客令来着,但这会儿她心情不错,距离他睡觉时间还有半个钟头呢。   “你学了社交课程?”歪着头问,不去理会他的冷眼,“告诉我,都学了什么?”   无动于衷。   好脾气说着:“你告诉完这个,我就回去。”   宋猷烈这才不情不愿告诉她,他目前在学习如何在不同场合给不同身份年龄段的女士拿包。   这话惹来戈樾琇浓浓兴趣,她和宋猷烈提出自己的建议。   “戈樾琇!”   扯了扯他手:“反正我现在回去也睡不着,我保证未来一个礼拜时间里不会打扰你学习外语。”   戈樾琇眉开眼笑穿上鞋,理了理头发。   接下来,她要充当某某大文豪的遗孀,岁末,她不得不出席自己丈夫的基金会,前来接她的是一位年轻的先生。   她要暂时忘记自己是穿着睡裙的,她现在穿一件深色大衣,手里的包是丈夫生前赠予物。   一踏进大厅,就看到迎面而来的年轻人。   年轻的先生落在大理石上的脚步很轻,赶在她上台阶前来到她面前,微微欠腰,眼睛没有直直而来,而是在侧方四十五度角注视着她,年轻的先生真细心,自丈夫离开她深居简出,如果这个年轻人的目光是直面而来的话,会让她很不自在。   年轻的先生很自然的从她手上接过包,和她保持一个台阶距离走在她身后,她许久没穿高跟鞋,心里就深怕着一不留神在上台阶时摔倒了,身后的年轻人让她产生安全感,当真摔倒了,这个距离刚好可以让他从容伸出手,很稳接住她,从而让她避免在大庭广众出丑。   上完台阶,走在走廊上,年轻人和她保持平肩状态进了会所,征得她同意,年轻人把包交给一边等候的侍者,欠腰说了声“女士,再见。”   走了几步,回头,年轻人还站在那里,以微笑目送。   不由自主松开嘴角,这次出席公共场合,她还算愉快,从前来接她的年轻人身上,她看到基金会的诚意。   行为表演完毕。   有那么一瞬间,戈樾琇还当真以为自己是深居简出的某大文豪遗孀,拜这位年轻人所赐,她度过短暂的公共假日时光,不,是十五岁的少年宋猷烈。   低头看了自己的睡裙,轻笑。   十五岁的少年还在那里目送大文豪遗孀离开呢。   背着手,一步步折回到宋猷烈面前。   把手交到他面前,说:这一次,是著名的交际花。   扮演完交际花,接下来就是总统夫人。   几轮过后,戈樾琇相信,负责宋猷烈社交礼仪课的老师会非常满意这名学生的表现。   交际花,总统夫人之后,是年龄相仿、从各自朋友口中知道彼此的存在、但一直没机会见上面的青年男女。   这对青年男女来自于名门之后,两家人在考虑联姻,没见面之前这对青年男女对彼此已心存好感。   提出的想法被宋猷烈拒绝,原因十点二十分了,这个时间点他要做睡前准备。   真是一板一眼的家伙,他们管这种叫做时间观念,这也是戈鸿煊想看到的,遵时是一名成功企业家必备元素之一。   只是,这会儿她兴头正起呢。   一再求他,和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真是最后一次?”   拼命点头。   橘黄色的台灯还放在窗台,更多的飞虫来到了灯前,夜色深沉,花香浓郁。   聚会结束,青年男女完成了初次见面,青年从服务生手上接过大衣披在女方身上,右手再从服务生手上接过包,包并没递到女方手上,而是换到左手,女方就处于他右手边。   前往停车场得经过一段花园小径,两人肩并肩,他的右手时不时帮她赶走迎面而来的飞蛾,花园小径走完,两人不约而同收住脚步,凝视着彼此眼眸,她踮起了脚。   表演结束了吗?   戈樾琇摸着自己的嘴唇,从唇瓣上传来的火辣辣触感在提醒着她,刚刚她和宋猷烈接过吻,此时她已经不在书房窗前,而是在房间门前,和她进入这扇门时的情景差不多,只不过,她的鞋子已经干了,裙摆也是。   一时之间,戈樾琇不知道是那对初次见面的青年男女在花园尽头接吻,还是她和宋猷烈在玄关处接吻。   但总归是接吻了,是不是?   “我们刚刚接吻了对不对?”她问他。   “是你先踮起脚的。”他回答。   “所以,我们是接吻了?”   他淡淡应答了一句。   “是宋猷烈和戈樾琇在接吻,不是别人。”继续问。   “没别人。”他答。   扬起嘴角,却在他打开房间门时稍稍收起,看看,刚吻完她就迫不及待想打发她了,不需要他说,她也会信守承诺。   轻声说了一句“晚安”。   “戈樾琇。”   “嗯。”   他在门里,她在门外。   “不要走花园的路,免得鞋子又弄湿。”他轻声和她说。   点头。   那扇门关上,她朝回她房间的走廊方向,走着走着,心里越来越喜欢宋猷烈刚刚和她说的话。   “不要走花园的路,免得鞋子又弄湿。”笑,再想一遍再笑,继续想继续笑,刷完牙继续对着镜子笑。   笑得戈樾琇都以为自己要得病了。   她的甜莓,开始知道怎么去关心一个人了,怕她鞋子弄湿,穿着湿气的鞋子对身体总归是不好的,这不是关心是什么?   次日,戈樾琇一大早就来到小姨房间里,说小姨我喜欢上挪威语了。   “那小姨就打电话联系外语老师。”   大摇其头:“不要,我要阿烈教我。”   “阿烈没时间。”   “小姨,你也知道的,我讨厌陌生人,我现在特别喜欢挪威语,它太优美了,小姨,你也别太担心我会霸占阿烈很多时间,说不定我几天后就不喜欢挪威语了。”   晚餐时间,当着戈鸿煊和宋猷烈的面,小姨提起这件事,戈鸿煊听完问阿烈你觉得可行吗?   戈樾琇心里叫苦,戈鸿煊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得很强硬,一点也不顾及她脸面,那话大致意思就是一旦宋猷烈否决了,她想都别想。   一直以来,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对她采取地是能避则避战术。   出乎意料,宋猷烈答应得很爽快。   这是为什么呢,难不成她的甜莓被她迷住了,就像她被他迷住了一样。   关于“被迷住了”这个具体概念戈樾琇还是比较模糊,昨晚她想了一整晚,她那种“我要和宋猷烈一直呆在一起”应该算是一种“被迷住了”的征兆。   因为呢。   要是和宋猷烈一直呆在一起,时间就不无聊了,即使什么都不做。   于是,接下来每天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戈樾琇都会来到宋猷烈房间。   这一个钟头时间里,她当真在和宋猷烈学习挪威语吗? 第115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于是,接下来每天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戈樾琇来到宋猷烈的房间里,号称和他学挪威语。   但,这一个钟头时间里,她当真在和宋猷烈学习挪威语吗?   后花园的窗户是打开着的,书桌面朝窗,挪威文书籍是打开着的,一边放着笔记本。   笔记本上有用圆珠笔手写的几行挪威文,最后一个字母拉出了长长的弧线,那笔长弧线一看就不是为了追求美感,而是手写的人写着写着忽然被夺走了笔。   猝不及防间,笔芯在纸上拉出长长弧线。   那么,圆珠笔到了哪里去呢?   圆珠笔被丢到花园去了。   深色窗帘被金色流苏分至两边,部分囤积落于地板上。   这是一个无风的下午,左边窗帘一动也不动,右边窗帘却是频频扯动着,这是什么情况?   那是因为,挨着右边窗帘的墙上有一对男孩和女孩正在接吻。   男孩单手搁在女孩腰侧上,女孩衣服里的动静很大,女孩的肢体语言看似一派淡定,但酡红的双颊和眉宇间的慌张已经经出卖了她,分明那是一只菜鸟,你看她咋惊咋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慌张中触到窗帘,状若溺水之人抓住了浮萍,衣服里的动静越大窗帘扯动得就越厉害。   至于……至于那男孩,男孩眉宇间一片沉静。   从毛衣里头的那双手力道看,动静有些大,大到让人误以为这是在泄愤,至于是不是泄愤还是年少唐突,不得而知。   兜在胸腔里的那颗心似乎随时随地会随着他的手掌力量跳脱而出。   眼睫毛不停抖动着,这是自从树林后他首次这样对她,比起之前几次动作粗鲁得多,但吮住她唇瓣的力道是温柔的,温柔得她不再因他手的粗鲁而怪罪于他。   眼睫毛抖啊抖啊,偷偷扯出一道眼缝,她的甜莓眼睫毛可真长,但很安静,怀着恶作剧的心态,身体迎向他,主动让整团柔软更为陷落于他,如愿以偿,她看到他的眼睫毛也和她一样,在微微抖动着,在充足的光线下,像失去色彩的蝴蝶羽翼。   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这是戈樾琇第四次到宋猷烈房间学习挪威语。   前三次怕惹他不高兴,她一直都假装在很认真的学习挪威语,那种感觉类似一直品行不好的学生,在得到老师信任之前得好好表现,稳住老师,这样就可以从老师那里要来若干好感。   本来,戈樾琇是想装模作样一个礼拜后再干别的事情,至于到时要干什么事情其实她也不清楚,反正不是学挪威语就对了。   谁知道……谁知道……   下午学习时间,她在假装很认真写挪威文时,他忽然从她手上拿走了笔,笔往花园一丢,看也不看她一眼,离开书桌。   她的挪威语老师看似脸色不大好来着。   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她无意间惹他不高兴了?   跟在他后面,小声问宋猷烈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的话你要相信我,那些都是无意……   他没让她把话说完,直接把她往墙上推。   她的力气不及他,被动倒退,当背部触到墙时,他的身体就牢牢压制住了她,低头,摄取她的双唇。   原来,挪威语老师不是在生气,而是想和他的学生接吻了。   得承认,她还真是不懂得害羞的姑娘,没任何挣扎,迫不及待迎上。   和他一边学习挪威语一边接吻她是有想过,甚至于……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看看,她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矜持。   这样很好,她的甜莓把她原本想做的事情抢先做了,只是,这是为什么呢……难道……   就像他把她迷住一样,他也被她迷住了?   他真的被她迷住了吗?宋猷烈真的是被戈樾琇迷住了吗?   这问题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让戈樾琇陷入沉思,思想恍恍惚惚,有一天,她独自在花园想这个问题,洁洁忽然出现,洁洁说菲奥娜你刚刚在花园时的样子,用你们中国人的说法,是少女怀春。   给了洁洁一个白眼。   她早已过了少女的年纪,所以,洁洁的话不正确。   她才没怀春。   少女怀春在戈樾琇的概念里,那应该是女孩到了想恋爱的年纪,她很确定,她一点也不想恋爱。   不去理会洁洁,眼睛往一个地方瞧。   过了一阵子,戈樾琇才弄清楚自己在瞧什么。   分明,她在瞧宋猷烈的房间,即使知道这个时间点他不在房间里,但她还是忍不住盼着他在,然后打开那扇窗,他站在窗前,她站在他窗外的繁花当中,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看着彼此。   可惜,那扇窗一直没打开过。   还有四个小时,她就可以出现在那个房间里了。   离开花园,她忙碌了起来,有氧运动,插花课程,拿着摄影机给阿布拍成长记录。   阿布是戈樾琇住在度假屋期间捡到的一只鸵鸟,洁洁说它一定是被一个很没有耐心的家伙从动物园偷回,偷回后养几天就丢掉了。   捡到它时,它瘦得像鸡,现在它名字有了,也长胖长壮了。   一边给阿布录影一边频频交代洁洁,记得三点提醒她去上课。   “洁洁,三点记得提醒我。”再一次说。   无回应,一看,洁洁不见了,协助她拍摄的佣人说能理解洁洁。   “为什么?”   佣人说她那句话起码已说了不下一百遍,现在还不到一点半时间,按照这个频率下去,再听个一百遍没问题。   现在才还不到一点半?戈樾琇忽然间觉得无趣。   时间过得太慢了。   三点,一颗心砰砰跳着,敲响宋猷烈房间门。   打开门。   第一眼,第一时间,看着宋猷烈的脸。   “他是不是被她迷住了。”这个问题又在戈樾琇脑子里如陀螺般旋转着。   为什么会执着这样一个问题,其实戈樾琇也不大清楚。   外婆妈妈死得早,在她感觉里,她也会像外婆妈妈那样,早早离开这个世界。   外婆死了有外公记挂着她,每一天每一天都在记挂着;妈妈死了有一个戈樾琇记挂着,妈妈的影像被她小心翼翼放在心里一角,一直存在着,从十二岁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个春夏秋冬。   那么,她死了,会有一个人把她放在心里角落保存着?以那样的方式证明戈樾琇曾经造访过这个世界。   戈鸿煊?别傻了。   想来想去,就只有她的甜莓最有可能当日后怀念她的那个人。   假如,她的甜莓被她迷住了,那么,她死了就有人记挂她了。   这不吃亏啊,她不是同样也被他迷住了吗?   有好几次——   “宋猷烈,你有没有被我迷住?”这话就要脱口而出。   但,万一不是呢?   戈樾琇上网查了,按照她之前对他的所作所为,他会被她迷住的可能性很小,不仅不会被迷住而且还会被讨厌。   那……以后好好表现就是了。   现在没被迷住,要是她表现好的话,几天后他应该就被她迷住,想了想,几天时间有点短,那就改成一个礼拜后吧,最多一个月她应该就能把他迷住。   温柔,在他面前一定要温柔,戈樾琇一再提醒自己。   一个小时下来,效果不错,在她和他说再见时,他吻她了。   正经八百完成课程,要是平常时间一结束她肯定会找出诸多借口赖在他房间不走,这次,一个小时走完,没耽搁一分钟,穿上鞋,很温柔和他说再见。   “戈樾琇。”   “嗯。”   接下来,他把她本来想说的讨喜话都如数堵住,用柔软的双唇,直把她两边脸颊吻出两朵红云,把她吻得气喘吁吁的。   她的腿还在抖着,触着她垂落在肩膀上的头发,他轻声问她今天怎么这么快就走?   “那你想让我留下来吗?”温柔问她。   他没回应。   脸红红瞅着他。   “晚上在你房间等我。”他低声和她说。   这话让她一颗心砰砰跳着。   这还是宋猷烈第一次和她说出这样的话。   傻傻瞅着她。   “你现在可以走了。”他说。   点头,脚步匆匆忙忙。   回房间路上,戈樾琇后知后觉,宋猷烈刚刚和她说你现在可以走了时语气非常冷淡,不仅这样,触她头发的手,看她时的眼睛和以往不一样。   至于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她也说不出所以然。   但,这个念头很快泯灭于他说的“晚上在房间等我”中。   这晚,戈樾琇早早打发了洁洁,一边看《开心一刻》一边等宋猷烈。   八点,不见宋猷烈出现,八点半,九点,戈樾琇开始不耐烦了起来,继而又想宋猷烈没说过几点来找她,她好像不应该生他的气,再有,宋猷烈很忙的,格陵兰来的孩子一天中几乎无属于他的时间。   十点,宋猷烈依然没出现。   十点二十分,这个时间点,宋猷烈应该在做睡前准备。   戈樾琇拨打了宋猷烈手机。   手机迟迟才被接起。   “不是让我在房间等你吗?”冷冷问。   电话彼端,轻描淡写的一声“我忘了。”   我忘了?   让她花好几个小时去等待的事情他居然说忘了?更有,这语气就来自格兰陵岛来的孩子,明明白白,确确实实。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是谁?   那是她偷偷养在后花园的红莓,她对它有着为所欲为的权限。   宋猷烈,你给我等着!   脚步在房间快速兜着圈,她在想要用什么办法教训他,对了,她有枪,一把装有消音筒的枪。   十一点,睡袍下摆在走廊地毯上拖行着,扇形的衣袖把她双手遮挡得牢牢实实,左手拳头紧握,右手拿着装了消音筒的枪。   她要用这把枪打开宋猷烈的房间门,再用枪口指着宋猷烈的太阳穴。   当然,她是不会打爆他的头。   她只是想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深刻感觉到枪镗里的硫磺味。   枪口如愿以偿对准房间锁眼。   但,最后关头却没扣动扳机。   为什么没扣动扳机戈樾琇也不清楚,也许她是想给宋猷烈的书房窗户开一枪?然后勒令不让修窗户。   这样一来,以后宋猷烈学习时,那个枪洞就会提醒他,他都干了些什么。   来到后花园处,枪口指向宋猷烈书房窗户,可最终还是没扣动扳机,甚至于怕被发现,不敢多留。   这让戈樾琇气坏了,回房间路上一直在生气着。   当那抹身影出现在她房间阳台楼梯口时,三步做两步跑到他面前,问你怎么来了?   花园十分安静,她的声音很清楚。   细听,可以窥见那缕声音带着几丝欣喜,不应该是生气吗?   他没回答,目光聚焦在一个方向,顺着他的目光,戈樾琇看到自己手里的枪,慌忙把枪藏在背后。   低着头,上了楼梯台阶。   宋猷烈站在第六节台阶上,戈樾琇站在第四节台阶上,低着头,问:“你怎么来了?”   这次,他回答了。   “我来看你有没有被气坏了。”   呃……   “没。”声音低得就像蚊子般的。   “确信没被气坏?”   “没。”   他伸手触了触她头顶,那种感觉有点像她在安抚发脾气的阿布。   阿布最近总是很容易发脾气,兽医说那是季节性导致,季节性再加上孤独感,所以脾气会比较坏,兽医还建议她让阿布生孩子。   可,她又不是阿布,摸一下头顶就好了。   拉住想离开的宋猷烈。   “还说不生气?”他语气轻飘飘的。   松开手。   想了想,说下次不要那样了。   其实不仅是下次不要那样了。   还有,不要用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看着她,不要把她当成阿布,也不要那般轻易的吻住她的嘴唇,起码,先看一下她,看一下她的眼眸再去亲吻她的嘴唇。   他浅声笑。   十五岁少年笑声轻薄得像闻着花香停留在花瓣上的夜风,屋檐下的风铃声响起,已无法再去追寻。   的确,在没看到他之前她是生气的。   但这一刻,她真没在生气,从看到他时已经不生气了。   稍微提高声音,说:“宋猷烈,下次不要这样了,嗯?”   话到了最后,已经附带着乞求。   宋猷烈,就应答一声,不需要太多语言也不需要解释,就说“好”。   因为,戈樾琇一直习惯了骄傲。   今晚,已经很卑微了。   那卑微已经超过她的接受范围。   可他还是没回答,轻飘飘丢下了一句“晚安”,身体擦着她身体走下楼梯。   再次伸手拉住他,这一次力气比第一次大,阳台的光线折射到她手上,凸起的骨节泛着青光。   他看着她的手。   说:“之前不是说想我吗?不是说一直一直都想我吗?”   啊?   的确,她和他说过“我想你了,我一直一直很想你。”在回到这里的第一晚,在浓郁花香中,诉说衷肠。   缓缓的,缓缓的,松开手。   艰难垂下头,艰难说晚安。   按照目前情况看,她应该是还没把宋猷烈迷住,为了迷住宋猷烈,她不仅要温柔,还要克制。   要温柔,要克制,因为她是怀有目的一方,等她不在人世,他有“记住戈樾琇”的任务。   “要温柔,要克制。”心里默念着,一步步上楼梯台阶。   次日,出现在他房间里时,他们很有默契对昨晚发生的事情只口不提。   一个学习小时时间到,他和她说戈樾琇我还有五分钟时间。   “什么?”问。   “戈樾琇,你说,”他目光落在窗外,“我们要用这五分钟的时间来做什么?”   这是一个周日,戈鸿煊在家,从管家口中得知他那亲爱的女儿现在阿烈的房间学习挪威语,心血来潮,他要给那两个孩子一个惊喜,毕竟,他是大忙人一枚。   打开房间。   在戈鸿煊出现在书房时,戈樾琇刚把胸衣往窗帘堆积的所在踢。   庆幸地是宋猷烈的房间很大,休闲区、卧室、书房分几个板块,书房恰恰是距离房间门最远端的。   很轻的一声开门声响起,那声开门声听在她耳里轻得像掉落在地上的钢针,思绪犹自沉浸于他的吻和指尖制造出来的热浪,如置身于云絮中,直到扶在她后腰上的手松开,另外一只手也从她衣服里抽出,依然闭着眼睛,说不清为了什么,是在等着他第二次吻上她的唇吗?第二次注视着她眼眸,低头吻住她。   这个午后,落在她唇瓣上的触感如柔风细雨,她心里很喜欢。   在黑暗世界等待着,直到他和她说:有人来了。   “什么?”喃喃自语着,缓缓掀开眼帘。   第一时间触及那双落在她脸上的眼眸,她那双眼眸里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光芒,像狩猎者,而她……是猎物。   “是戈叔叔。”他低声说着。   “啊?”   后知后觉,往后倒退一步。   当戈鸿煊的身影出现在休闲区时猛地想起,把掉落在地上的胸衣大力踢到一边去,不行,这样还是会被看到,扯来一角窗帘去遮挡,粉色肩带还暴露在外面,再踢上一脚,终于遮住了。   大大松下一口气,去看宋猷烈。   闲情逸致的少年把她刚刚的行为衬托得狼狈不堪。 第116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在宋猷烈叫出那声“戈叔叔”时,戈樾琇涨红着一张脸怀抱几本外文书站在他身后,外套搁在一边,她穿的是贴身T恤,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她T恤什么也没穿,急中生智间拿起几本书抱在胸前,这样一来勉勉强强可以遮住。   现在,戈鸿煊没喝酒,没喝酒的戈鸿煊扮演慈父还算有一套。   停在她面前,细细瞅着她。   “最近脸色还不错。”老怀大慰的语气。   不,不爸爸,才不是,脸色看起来还不错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带着一点点的报复心态,心里默默念叨着。   看完她,再去看宋猷烈。   戈鸿煊看宋猷烈的表情无需装模作样,是实打实的开怀,这是一个优秀的孩子,每个方面都让他非常满意,而且是越来越满意。   坊间传言,戈鸿煊有意在自己妻妹孩子满二十五岁让他过继到自己的名下。   如传言属实,那么以后宋猷烈就会变成戈猷烈,到时,这就是一起典型的上流社会丑闻,主人公和自己妻子妹妹幽会,主人公的独生女和父亲秘密情人的独生子暗通款曲,人们在津津乐道之余还会说,算起来,那对暗通款曲的小情人还是表姐弟关系,对,父亲的秘密情人就是自己妈妈的妹妹。   这关系想起来都头疼。   戈鸿煊一手揽着戈樾琇,一手揽着宋猷烈:“下个周末,我们一起去迈阿密钓龙虾,就我们三个。”   这位大忙人上次也是这么说,但下个周末到来时,他和他的小女友被拍到出现在拉斯维加斯。   这会儿,戈鸿煊似乎不急于离开书房,兴致勃勃来到书架前,说自己二十岁之后就没时间完整看完一本书。   但戈樾琇就没这么好的兴致,那被窗帘暂时遮挡住的胸衣让戈樾琇如坐针毡,一个劲儿说着爸爸我们回去吧。   终于,戈鸿煊在她催促下离开宋猷烈房间。   怀抱着书本,和戈鸿煊肩并肩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宋猷烈追上来了。   宋猷烈手里拿着她的外套。   “你把外套落下来。”把外套递到她面前。   一边是递到她面前的外套,一边是正看着她的戈鸿煊,无奈之下,只能一手抱着书,一手去接外套。   在宋猷烈把外套过继到她手上时,她在外套里面侧触到了一样东西,那是她的胸衣,胸衣就放在外套下,宋猷烈这混蛋是什么意思?   她又不缺胸衣,他没必要把胸衣一起送来,万一被发现,要她怎么解释,总不能说爸爸那玩意严重妨碍到我学习挪威语的效率。   拿眼睛瞪他。   回应她的是——   借着毛衣遮挡,他的食指在她手掌心里轻轻挠了一下,那一下把戈樾琇的心吓得“咯噔”了一下。   宋猷烈今天是怎么了,一边还站着戈鸿煊呢。   狠狠瞪了他一眼,接过外套。   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宋猷烈和戈鸿煊说再见。   回自己房间的一路上,戈樾琇心里模模糊糊想着,怎么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比她还更能装。   不,不,分明!宋猷烈比她更能装。   一回到房间,戈樾琇就给宋猷烈打电话,她要在电话里把他狠狠臭骂一番。   要骂他什么呢?其实戈樾琇也说不清楚。   总之,宋猷烈不能那样对她。   宋猷烈这个下午的行为让她觉得不舒服,不仅下午还有昨天,特别是……特别是昨天晚上,从他口中说出的“不是很想我吗?不是一直一直在想着我吗?”最让她心里不舒服的就是这句。   宋猷烈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看了一下时间,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学习礼仪课程。   直到晚上,宋猷烈才给她回电话。   房间鲜花刚刚换过,花香怡人。   电波彼端的声线在淡淡花香中……像贴着她唇瓣的柔软触感。   那柔软触感,让她生出了错觉,仿佛他就站在她面前,托起她下颚的手白皙修长,特属于他气息像那座蓝色岛屿,如梦如幻,扑面而来。   缓缓闭上眼睛。   “戈樾琇。”   “嗯。”柔声应答着。   “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情?”   此时,戈樾琇才想起电话的事情,就在五更钟前,她还为这几天宋猷烈的行为耿耿于怀。   猜忌,愤恨在听到他声音后瞬间烟消云散。   不行,这样不妥。   紧握手机的手在加大力道,企图想借助这样的方式重新召集怒火,再借助怒火把宋猷烈狠狠教训一顿。   呼出一口气,好了,可以了。   张开嘴:“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这话是对的,但错地是说话语气,不见一丝一毫愤怒,甚至于细细听起来是带着类似娇嗔的语气,像面对男友献殷勤时拿腔捏调的“讨厌。”   “那样对你是指?”   “为什么要当我爸爸的面摸……”迅速改成“触我的手”,这语气还是不行,呼出一口子,加重声音,“宋猷烈,不要告诉我那是无意间行为。”   “当然不是无意行为,”浅浅笑声隔着电波,“但也没确切原因。”   “不要和我玩文字游戏。”稍微把声音提高一些。   “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有一个人脸红红的,脸红红的紧张兮兮的,觉得有趣,等回过神来,已经把奇怪的事情做完了。”   “那个脸红红紧张兮兮的人是我?”闷声问着。   “那还能有谁?”一丝丝懊恼,一丝丝困惑,“脸红红的,紧张兮兮的像夏令营时,从菜园子里采摘到的红番茄,很有趣……也很可爱,想……想逗她一下。”   镜子里映着她此时的模样:张开嘴想说出一点什么,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本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辨的形式涨红,通红。   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发呆,直到电话彼端传来声音:“还有事情吗?”   “啊?”   “我在问你还有事情吗?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好,好好的,那你快去忙你的事情。”嘴里喃喃说着挂断电话。   约半分钟过后,戈樾琇再次拨通了宋猷烈手机号,她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电话接通。   不给宋猷烈任何机会,先下手为强:“宋猷烈,我没有脸红红,也没有紧张兮兮的,我一点也不像菜园子里的红番茄,还有,以后不许做那些奇怪的事情,也不许说那些奇怪的话。”   电话彼端半响也没传来声音,宋猷烈生气了?是不是因为刚刚她说的话太冲了?   也对,他可是第一次夸她可爱。   可爱?他夸她可爱了?他……真夸她可爱了?   这个征兆是不是说明他本来很快就要被她迷住了,她的这话又让自己打回原形了。   如果那样的话就糟糕了。   戈樾琇心里很是懊恼。   握着电话,紧张兮兮:“宋猷烈?”   懒懒的声线:“在听着呢。”   大大松下一口气,在听就好,干巴巴说着宋猷烈你还不知道吧,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些话是恶作剧来着。   “恶作剧?”   “是的,恶作剧!”   紧张兮兮等着,听到从电波传达至耳畔的笑声,戈樾琇的一颗心才真正放下。   “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可以做一些奇怪的事情,说一些奇怪的话?”宋猷烈问她。   想了想,这样一来她的这通电话是不是白打了。   于是她和他说:“可以是可以,但也不能太奇怪。”   “晚安。”   “晚安。”   把手机放回去。   这时,戈樾琇都不知道是手机导体导致她手掌心发热,还是她手掌心的热源导致手机发烫。   在发烫地何止是手机和手掌心,在发烫的还有脸颊。   一步步往镜子里的自己靠近,镜子里的脸和镜子外的两张脸都要粘在了一起。   触了触镜子里的人,喃喃问:你是戈樾琇吗?   一片寂静,恍然想起,直到电话挂断她都没在宋猷烈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   垂下眼眸,低低说出:“你都快要不像戈樾琇了。”   戈樾琇不像戈樾琇,而宋猷烈也不再像宋猷烈了。   一切都是为了把宋猷烈迷住,所以,戈樾琇没关系,睡前,她和自己说。   再一天的下午到来,和之前一样,一小时补习时间走完,不耽搁一分钟收起课本。   这个下午戈樾琇还真掌握了不少挪威日常用语,在如何更快更便捷的掌握语言精髓上,宋猷烈一点也不输给戈鸿煊高薪聘请的外语老师。   把她送至房间门口时,宋猷烈忽然问起戈樾琇社区活动的事情。   回到洛杉矶一个礼拜后,戈樾琇听从了卡罗娜的建议,报名参加她一位朋友创办的公益社区活动。   卡罗娜说,这类社区活动可以帮助她融入集体生活,半个月下去,效果似乎不错。   戈樾琇所服务的社区成员大多数年纪在十八岁到二十岁之间,服务宗旨为在公共场所募集筹款帮助一些社会边缘人物。   周一,周三,周日上午戈樾琇都会带上募款箱来到人潮较为密集区域,从开始直挺挺站着等过往行人把钱投入募款箱里;到主动走到长相看似较为温和的人面前表面来意;到逐渐开始撒网式“我们现在需要您的帮助。”   两天前,社区负责人告诉戈樾琇,她筹集的资金帮助了一名失去左腿的人安了义肢。   这事让她和卡罗娜通了一整晚的电话,那些话都可以抵得上她一年说的话总和。   这会儿,宋猷烈问起这事情,戈樾琇心里乐坏了。   她和宋猷烈讲她在募集时碰到的有趣事情,第一天上街募捐她就闹了笑话,一位男士往她的募集箱投了五美元,她和那位男士理论,为什么皮夹有五百美元才给五美元,男士问她那应该给多少,她说至少得给十美元,她还说自己每次到餐厅给服务员十美元小费,当然,那是最少额度。   最后,那家伙连五美元也收走了。   她的同伴和她说这是街道募捐,给五美元已经是很慷慨了。   等戈樾琇讲完社区活动的事情后,发现她和宋猷烈已经把花园小径绕了一圈。   宋猷烈骑着自行车走了,说是去附近图书馆。   临走时他问了她明天社区服务地点,问他问这个做什么,他说等明天就知道了。   次日,带着若有若无的期待,戈樾琇和同伴带着募捐箱来到中国剧院附近街区。   往筹款箱里投钱的人寥寥可数,一个钟头过去了,戈樾琇就只募集到七美元,这还算运气不错,有时九十分钟走完,募款箱里一分钱也没有,繁忙的周一,人们心情一般都不好。   抱着募捐箱,戈樾琇一边走眼睛一边张望,规定社区活动时间快要走完了。   昨天宋猷烈说的话分明是在传达,她今天社区活动时会有事情发生,她好奇了一个晚上。   眼睛所及之处,都没有宋猷烈的身影。   要是一切就像几天前,他让她晚上在房间等他时一样呢?   垂下眼帘,如果和那时一样,那她一个晚上的那些期待呢?除去期待,还有戈樾琇的骄傲,宋猷烈再次言而无信,她不可能不发脾气的。   不发脾气就不是戈樾琇了。   心里有一拨小小的声音:“宋猷烈太忙了。”   是的,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有多忙她是知道的,宋猷烈也不是故意要言而无信的,宋猷烈只是忙着忙着就把事情忘了。   忘了也该死啊,更有,她又没有逼他,是他自己承诺的,让她在房间等他是,说会到她社区服务地点来也是。   怎么变成宋猷烈会到社区地点来找她了?   这个时候,戈樾琇心里万分懊恼。   宋猷烈最近是怎么了,喜欢做起奇怪的事情和说起奇怪的话来了,弄得她每天都在猜测他的心情,而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生他气。   懊恼间,一张崭新的一百美元面额钞票轻飘飘进入戈樾琇手里的募捐箱里。   这还是她迄今为止筹到的最大款项。   把一百美元投入募捐箱里的手也漂亮,像一名艺术生的手,而且……似曾相识。   抬头。   结结实实撞上一双漂亮的眼睛。   往后退一步。   宋猷烈的那张脸仿佛刚刚从海报拓下来,活色生香。   戈樾琇没想错,宋猷烈真来她的社区活动地点找她。   脚步似乎被胶住,眼神也是。   眼前就唯有那抹玉立于天空下的修长身影,周遭一切事物都在流动着,就只有他是静止不动的。   静止不动的身影被封印在她瞳孔里。   身体动弹不了,只能以注视。   呆看着他。   “没多余的了。”声线悦耳,如潺潺流水。   这是宋猷烈的声音,宋猷烈的声音在说“没多余的了。”   什么没多余了,什么是多余的了?   这家伙,又开始和她说让人捉摸不透的话语了。   要知道戈樾琇是一个懒惰的人,她讨厌去费心思,她待会要警告他。 第117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没多余的了。”声线悦耳,如潺潺流水。   是宋猷烈。   什么是多余的了?这家伙又在和她说让人捉摸不透的话语。   皱起眉头。   宋猷烈晃了晃皮夹,说:“来之前,里面就只有一百美元和三美元,我把其中一美元用在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上,我还得接我朋友回去,到时需要再用掉两美元,放进募捐箱里的一百美元是我目前仅有的全部财产,所以,没多余的了。”   原来没多余的就是这个,她又没有和他讨要。   抿着嘴。   “走吧。”他朝她伸出手。   松下的眉头又皱起:“宋猷烈,你想干什么?”   “待会,你会用掉我皮夹仅剩下的两美元之一。”他一本正经说着,“换言之,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就差一点,募捐箱往地上一丢,把手交到等在半空中的那只手上,不问为什么,就只跟着他。   去世界尽头也好,前往荒无人烟地带,冰川沼泽也无所谓。   但,直觉告知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她在他面前会变得傻乎乎的,继而,忘记自己是戈樾琇,忘记宋猷烈是贺烟最为引以为豪的宝物。   看了一下表,板着脸:“可怎么办,宋猷烈我还有十三分钟才离开。”   戈樾琇心里是这样想的,宋猷烈如果在一边等她十三分钟她会考虑跟他回去,毕竟“宋猷烈来接戈樾琇了”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可宋猷烈说了,这个区域半个小时才有一趟开往比弗利的公车,这时间点他们从这里步行到公车站时间刚刚好,错过的话就意味只能再花半小时。   末了,他语气黯然:“不是我不想等你,你也知道的,我时间有限。”   是的,是的,她知道的。   戈鸿煊对宋猷烈十分苛刻,他都要变成一个学习机器。   而且,他说了,不是他不想等她。   最后一秒,戈樾琇还是缩回了手。   万一,万一宋猷烈是装得呢?装做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让她心软,让她轻易在他面前妥协。   不行,绝对不行。   “那你自己回去。”冷冷说着。   宋猷烈脸转向一边,问:“你是和菲奥娜一起来的吗?”   顺着宋猷烈的视线,一起来到这个区域做任务的日裔女孩正站在她身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冲着女孩看宋猷烈的痴迷表情,戈樾琇就知道麻烦来了。   果然。   日裔女孩逮到插话的机会,身体挡在她和宋猷烈之间,语气激动:“是的,是的,我和菲奥娜一起来的,同学,你刚刚的行为太有爱了,难得的是,你还长得这么好看,我发誓,你是我看过最好看的人,在这之前是帕丁森,罗伯特.帕丁森,他是我偶像,之前我从不认为会有人比他好看,我……”   日裔女孩的话被宋猷烈示意安静的手势打断。   OK,OK,明白,一副恨不能停止呼吸的状态来回应眼中比她的偶像更好看的男孩。   宋猷烈从戈樾琇手中接走募捐箱,把募捐箱叠在日裔女孩的募捐箱上。   女孩看着宋猷烈的脸发呆,因为比偶像还好看的男孩笑了,这笑容是冲着她的。   “很高兴见到你,也很荣幸你把我和你偶像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笑容加深,柔声问到,“接下来,你能代替我朋友完成剩下的十三分钟吗?”   女孩点头。   似觉得点头还不足以表达出她的诚意,一边点头,嘴里一个劲儿说当然可以,再一个劲儿补充,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朝女孩丢下一句“再见”,不由分说,宋猷烈拉起她的手。   说不清是宋猷烈力气大,还是其实一双脚已是蠢蠢欲动着,脚步跟随着他,眼睛紧紧盯那紧握着自己的手。   分明,那是一双大人的手。   什么时候,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有了一双大人的手了?   那双手正紧紧扣住她手腕。   抬起头,临近中午,视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角度被缓缓拉开,拉开至无边无际,他逆着风向,回过头来,额头上的头发在太阳底下泽泽发亮。   风把他的声音送至她耳畔:“戈樾琇,快点。”   戈樾琇,快点,在无边无际的世界回荡着。   脚步听从于他,跟随着他的节奏。   鞋底牢牢钉在地面上,一蹬,大步迈开朝着天空的方向,奔跑。   奔跑中,风卷起她长长的发,一种从未曾有过的愉悦忽然而至。   那一刻,不再纠结于是否丢脸,不再纠结于她是否还是以前的戈樾琇。   跟随着他,用尽全力去奔跑。   他们是最后一秒上了公车。   前脚刚上车,后脚就传来关门声,不约而同,两人相视一笑。   拉着她一直往后走,他们坐在最后排的车位上,她坐在临窗位置,他挨着她坐着。   后排车座就只坐着他们两个人。   与其说这是一辆公车,倒不如说是一趟观光巴士。   巴士途经都是好莱坞著名景点路线,巴士坐着的大多数是游客。   游客们专注于街景,本地居民刷手机的刷手机,听音乐的听音乐。   一动也不动坐在后排车位上的她和他成了这趟车上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这还是戈樾琇第一次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只经过一站新奇劲就荡然无存,看了一眼还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想着,宋猷烈也许是忘了松开她的手。   这次,那双手给予了戈樾琇更加强烈的意识: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在快速成长着。   牢握自己手时,手力道强悍;奔跑时,腿部力量结实。   置身于人潮中,十五岁的少年个头也不输以强壮体魄著称的西方人,拉着她的手,一一越过那些人。   最后,把她强行扯进车里。   就是这双手把她带上了这趟车。   陌生的环境里,在流动的街景中,戈樾琇心里泛起淡淡欢喜。   这种欢喜和奔跑时的愉悦又有所不同,如果说奔跑时的愉悦是自由的风帆,那这一刻,手拉手坐在后排上的淡淡欢喜就是静谧港湾。   悄悄抬起眼眸。   直直撞上那束视线。   也不避让,他瞅着她。   在那束视线下,心里忽然间紧张了起来。   看什么看?不许看!   他朝她越靠越近,她则一动也不动,心里模糊想着,他这是要亲她吗?   “不,这不可能,这里是公共场所。”一个声音做出如是反驳。   直到他的唇贴上她的唇,戈樾琇才意识找宋猷烈这是想亲她。   别开脸,一颗心砰砰跳着,低声和他说这里是公共场合。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人会去注意最后一排座位的乘客都在做什么。”他和她说。   那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目光投向车窗。   “不会被发现的。”他和她耳语着。   “什……什么?”声音结结巴巴的。   “不会有人发现我在吻你。”他的声线几乎是贴着她耳廓,“戈樾琇,你看。”   状若被催眠,目光从前面乘客身上一一越过,像宋猷烈说的: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人转过头来。   厚厚的阴影罩在她脸上,挡住了眼前所有视线,贴在她微微抖动的唇瓣上,稍作停顿,把两片唇瓣如数含住,不是不想躲开,而是少年单手撑住她后颈部,这个位置很难让她有足够的空间去挣扎。   逐渐,睁得大大的双眼慢慢磕上。   就这样,在陌生环境中,在一趟公车后车座上,当着全车厢乘客,她稀里糊涂接受了他的吻。   这算是一种别样的体会吧。   但只能仅限于亲吻。   把他的手企图想从她衣摆下进入时,她阻止了他,他还想再尝试,嘴里做出抗议别……他没再更进一步。   车停下,他放开她,她一半身体软软倚在他肩膀上。   这一站上车地是一名短发女孩。   短发女子往车后座看一眼,冲他们露齿一笑,找了座位坐下。   “戈樾琇,我猜,我们被逮到了。”宋猷烈和她说。   “别胡说八道。”她驳斥到。   他放开她的第一时间,车厢里的人还是她之前看到的样子,没人关心后排车座。   车厢乘客不多,算上刚刚上车的短发女子就九个人。   “问题就出在刚上车的乘客身上。”他再次以耳语传达,“那位是先看你的。”   这是什么话,就不能先看她吗?   “我还猜,这位乘客曾经也干过和我们刚刚干过的事情,为了证实坐在最后一排车位的两位乘客是不是她心里想的那样,眼睛直接去找那位女乘客,女乘客给出确切答案,得意一笑,两位同学,我知道你们刚刚都做了些什么,这事我以前也干过。”宋猷烈一一道来。   “这样的话我也能能编。”没好气说。   宋猷烈不再说话。   片刻。   戈樾琇忍不住和宋猷烈讨起说法:“为什么要在女乘客身上找答案,就不能在男乘客身上找答案吗?”   宋猷烈手指向一个方向。   顺着宋猷烈手指方向,戈樾琇看到车厢上方的小镜子,镜子里映着她和宋猷烈两人的模样。   镜子里,她脸色潮红,双唇呈现出不同于往日的红润光泽,而他……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又气又恼,戈樾琇不打算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当然,还有他。   “戈樾琇。”   懒得去回应他。   他继续和她耳语:“穿灰色风衣的女士,我猜她是去赴情人的约会。”   又在胡说八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女士是一名家庭主妇,是邻居口中好妈妈好妻子的角色,安份低调,把自己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周一,大采购时间,孩子去上学,丈夫去上班了,她带上环保袋前往距离家比较远的大超市,大超市周一的打折商品比较多。”   “和往常一样出门,遇到的邻居都不知道她灰色风衣里穿着红裙子,刻意被隐藏在灰色风衣下的红裙子是穿给情人看的。”   “好几次,红裙子从风衣里露出裙摆,最开始几次她还会小心翼翼把裙摆藏起来,巴士逐渐远离居住区域,车上都是陌生面孔,鲜艳的裙摆从风衣露出来时,她也懒得去掩饰,一门心思等着情人的电话。”   不知不觉,思绪跟随着宋猷烈的那番话。   车厢里就只有一位穿灰色风衣的女士,风衣里有一撮酒红色裙摆露了出来,那位女士正在对着手里的电话发呆。   除去那撮红色裙摆,从发型到风衣款式乃至鞋子都是中规中矩的,还真像宋猷烈说的那样,那位女士给人感觉是:那会是一位好妈妈,好妻子。   但,那说明不了什么。   说不定穿上红裙子是因一时间的心血来潮,对着手机发呆是在想事情。   那位女士的手机响起了。   看了周遭一眼,那位女士才接起手机。   下一站,那位女士下车了。   巴士门关上时,透过车窗,戈樾琇看到那位女士和一名穿军绿色衬衫男子一前一后往一个方向走去,咋一看,还以为那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   是不是素不相识的人不得而知,那缕从灰色风衣滑落出来的红色裙摆在风里招摇着,很醒目。   目光从车窗外的世界拉离,直直看着前方。   还有四站就抵达他们居住的区域。   戈樾琇问宋猷烈有趣吗?   通过一个陌生人的衣着举止去揣测这个人的生活。   “不,无趣得很,”声线似远又近,“有趣的是最后那排座位,这也是很容易被人们忽略的一个位置,大部分人庸庸碌碌,不讲究图方便,只有在没座位时才会注意到后面车位。所以他们不会发现到最后一排车位的有趣之处,”   “坐在最后一排车位有趣之处在于,你可以看到前面的人都在做什么,而坐在前面的人不会知道你在做什么,中规中矩坐着也好,朝那些人竖起中指也好,他们都不知道,你亲吻了和你一起上车的女孩,他们也不知道。”   嗯,有趣的是,你在最后一排车座位上亲吻了和你上车的女孩,他们也不知道。   “宋猷烈。”冷冷说着。   “生气了?”   “你下车。”   宋猷烈比戈樾琇晚三十五分钟回家。   在宋猷烈回来时戈樾琇正在接受一干人等的轮番轰炸,其原因是在社区活动中心的洁洁迟迟等不来她,打她电话不通,又从日裔女孩口中得知她被一名漂亮男孩接走。   这还了得。   接走她的漂亮男孩是谁?身份年龄等等等等,必须得水落石出。   即使日裔女孩描述的特征听在这些人耳朵里都有似曾相识感,但没人把他和刚进门的宋猷烈联系在一起。   即使宋猷烈出现在他们面前,也穿着一双米色球鞋。   那些人围着戈樾琇询问这询问那时,宋猷烈就安静站在贺烟身边。   隔着几层人,他看着她,她也在看着他。   这又何尝不是坐在最好一排车位上呢,就只有坐在最后一排车位上的人知道发生什么。   戈樾琇心里是知道的,说坐在最后一排车位有趣的少年让她不安,那种不安在提醒着她要和他保持距离。   但让他下了那趟公车时,她就后悔了。   盛夏中午时分的路面温度高得吓人,烈日炎炎,路上行走的人寥寥可数,宋猷烈皮夹里一分钱也没有。   还好回来了。   可是呢,当那些人围着她,非要从她口中知道接走她的漂亮男孩是谁时,他就安安静静站在一边,这让她又心里恼恨开了。   要知道,这些都是他惹出来的。   气呼呼冲那些人乱吼一通:“我不会再让他有机会得逞了,我以后会和他保持距离!”   SN能源继承人被有着漂亮脸蛋的洛杉矶痞子伤透心了,还好她幡然悔悟,发誓要和漂亮的洛杉矶痞子一刀两断被盖棺论定。   当晚,戈樾琇气呼呼打开宋猷烈的房间门。   这事她已经好久不干了。 第118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当晚,戈樾琇气呼呼打开宋猷烈的房间门,这事她已经好久不干。   与其说是气呼呼倒不如说是不甘心,细想,那不甘心中又附带一丝丝忐忑不安。   她心里不愿意和宋猷烈闹翻,闹翻了她怎么和小姨玩“背着贺烟和宋猷烈搞在一起”的游戏,而且,看样子她还没把宋猷烈迷住,如果这样就和宋猷烈闹翻,那她之前在他身上花的那些心思就打水漂了。   更有,现在,她非常渴望能把宋猷烈迷住。   怀揣这样的念想在床上翻来覆去。   逐渐,逐渐,和他奔跑时的愉悦,并肩静静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的淡淡欢喜充斥于戈樾琇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宋猷烈凭什么?   他只不过是她偷偷种在后花园里的草本植物。   气呼呼来到宋猷烈的房间门口。   出乎意料地是,宋猷烈房间门没反锁。   没什么好奇怪的,宋猷烈自然不敢,她从前没少警告他晚上睡觉不许反锁门,她的警告一向都有效。   气呼呼打开宋猷烈的房间门。   戈樾琇没在宋猷烈卧室找到他,临近午夜,按照这个时间点,宋猷烈应该在睡觉。   眼睛触及到书桌前的那抹人影时,戈樾琇不再纠结这个时间点宋猷烈为什么不在卧室睡觉的问题。   宋猷烈站了起来,她一步步朝着他。   一直没松开的拳头派上了用场,原本应该砸在他身上的拳头在半空中被拦截。   怎么?知道她在他面前威风不起来了,就觉得她好欺负了,打都不让打了。   倒退,倒退,脑子急速倒退,倒退到“她在他面前威风不起来”的念头上。   “戈樾琇在宋猷烈年轻威风不起来了”她被这忽然而至的想法弄得又慌又恼恨。   凭什么?凭什么?!   又慌又恼中,眼睛大力一眨,这一眨眼却眨出了一大颗泪水来。   戈樾琇气坏了,该死的,那玩意来得太莫名其妙。   那玩意只会让她在他面前示弱。   才没有,她一定要打到他,加大臂膀力道。   那一下,还真让她成功从他的手腕解脱开来。   一轮一轮的拳头击打在他身上,她要从他身上讨回威风,一定要。   可恨地是,拳头所及之处都是硬邦邦的,他直挺挺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她这是在自讨苦吃,是无理取闹。   一点威风也没讨回,逐渐消失力气的拳头让她更为狼狈,分明,这是在给他挠痒痒。   又急又恼。   也不去顾忌形象了,像卯足力气的牛仔,以自己的身体狠狠朝他撞了上去。   终于,她把他撞翻在地上。   长舒了一口气,却发现宋猷烈一动也不动。   是不是,她用的力气太大了,然后……然后把他撞成脑震荡什么的?   试探性叫了声宋猷烈。   无回应。   这下,戈樾琇有些慌了。   脸俯下,宋猷烈眼睛闭得紧紧的。   “宋猷烈?”推了推他肩膀。   还是无回应。   急了,双膝着地,大力摇晃着他肩膀:“宋猷烈,你不要吓我。”   “被吓到了?”   “啊?”定睛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宋猷烈已经睁开眼睛。   “现在感觉有没有好些?”他问她。   “什么?”   食指轻轻点在她脸颊上:“我都要以为这么晚打开我房间门的是一只青蛙。”   什么?这家伙居然敢说她是一只青蛙。   看来,还得再补上一脚。   那一脚没补成,不仅没补成还不知怎么的,他和她变成肩挨着肩坐在地毯上。   虽然,两人都不说话,但气氛丝毫不尴尬。   时间静静流淌着。   不知不觉,凌晨一点。   “睡不着?”他问她。   老老实实点头。   “那……”顿了顿,嗓音极低,“今晚要不要睡在这里?”   难得宋猷烈开口,她怎么可能拒绝,戈樾琇以为自己会高高兴兴应答好,可……那声“嗯”是从鼻腔呼出来的。   跟在他身后,等他关上窗户,等他拉上窗帘,再跟在他身后,确认门是反锁上了。   反锁上门,他转过头来看她,慌慌张张垂下头,心里住着的那头小鹿此时被惊醒了,咋惊咋吓的。   一前一后来到卧室,当宋猷从储物柜拿出枕头和被单时她问他你要去哪里?   “我睡沙发。”   “为什么?”   “我睡沙发会好点。”   摇手说不需要说床那么大不碍事。   “戈樾琇,我们都长大了。”   “能大到哪里去?”指着床,不以为然,“即使我们再长大,床也够睡。”   可不是,那张床再睡一个人都没问题。   “你以为我睡沙发是因为怕床小?”宋猷烈闷声问。   “难道不是?”   宋猷烈不再说话,她站在床前,他抱着枕头被单。   戈樾琇觉得枕头被单太碍眼了,一声不吭从宋猷烈手上夺走枕头被单,碍眼的东西被放回存物柜里。   拍了拍手,好了,可以了。   宋猷烈还是一动也不动,她扯着他的手说宋猷烈我困,最后还得戈樾琇一再保证她不能挤他宋猷烈才打消睡沙发的念头。   “戈樾琇,你发誓,不能像以前那样挤我。”   举起手。   调低卧室光线,和他平躺在床上。   被单下两只手无意间触到一起,不约而同收回手,收回的手都不约而同平放在胸前。   那一下之后,她脸颊一直处于发烫状态中,脑海里隐隐约约想起最后那次在小树林里,身体交缠时的样子,那时他很奇怪她也不正常。   不约而同,背过身去。   “晚安。”“晚安”又是不约而同说出。   闭上眼睛,困顿袭来。   迷迷糊糊中,戈樾琇想起一个问题,她问宋猷烈为什么老是让她不要挤他。   他叹着气说戈樾琇你还是去交一个男朋友吧。   交男朋友?不,她不需要,她不是有宋猷烈吗?   有了宋猷烈就不需要男朋友,当然,宋猷烈也不是她男朋友。   只是,她的问题和去交一个男朋友又有什么关系。   次日,戈樾琇把她的问题贴到网上去征询答案,结果不少人和宋猷烈给出差不多的回答:你还是去交个男朋友吧。   最后,戈樾琇还是弄明白了“不要老是挤我”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   对于所谓确切答案,戈樾琇嗤之以鼻。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才不是网上那些痞子风流鬼。   宋猷烈只是讨厌被触碰,这方面她非常了解,她也讨厌被触碰,当然,除了宋猷烈之外。   是的,宋猷烈只是讨厌被触碰,他才不会像那些家伙一样,半夜会把那很硬的东西放出来乱戳人。   只是,在下午补习挪威语时,好几次戈樾琇的目光都会朝宋猷烈某个方位看,意识她在看什么时心里一阵懊恼,她都要被网上的坏家伙们带坏了。   但不能否认地是,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   接下来几天里,那一点点好奇逐渐加大,大到那句“宋猷烈,我想看”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终她还忍住了,这份好奇在洁洁给她偷偷弄来几部极限片后戛然而止,那没什么看头,人体活塞运动而已。   很快,宋猷烈的暑假来到尾声。   在这阶段,戈樾琇和宋猷烈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他有时间的话会在她做社区任务时出现,接她回家;周末下午,她会和宋猷烈到附近的图书馆,他们避开图书馆管理员和监控,在角落里接吻;夜晚,她顺着阳台楼梯偷偷打开后门,他推着单车在后门等她,坐在他单车后面,在自行车道绕行着;黑漆漆的剧院里,她放任他的手一而再再而三伸进她衣服里。   逐渐,逐渐……   “戈樾琇,我很忙。”“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不知道。”   逐渐,逐渐……   “戈樾琇,你打扰到我学习了。”“那我在一边看着,不说话还不行吗?”“不行。”“好吧,那我回去了,你学习完了打电话给我。”次日醒来,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一通未接电话也没有,而她还穿着准备出门的衣服。   宋猷烈凭什么?凭什么!   来到他房间外,却没敲门,折回,房间里的东西成为了她的出气筒。   现在,戈樾琇已经不愿意去想“宋猷烈有没有被她迷住”这个问题,也对“背着贺烟和宋猷烈搞在一起”的游戏兴致缺缺。   她心里又生病了,戈樾琇是这么想的。   戈鸿煊说了不下十次的“带你和阿烈一起到迈阿密去钓龙虾”在宋猷烈暑假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成型。   就只有他们三个,不过因为时间有限再加上戈樾琇有深海恐惧症。   他们把游艇停在威尼斯海滩浅海处,很快,渔民送来了大箱活蹦乱跳的海鲜,日落时分,厨师服务生料理师也上了游艇。   戈鸿煊是耐不住寂寞的人,黄昏时刻,三人一起钓龙虾变成了小型的海上派对,当然,这是戈鸿煊口中“是在征得我宝贝女儿同意”进行的。   戈鸿煊的朋友们还带来了衣着时尚的女人们。   那名新进女模特号称刚拿到成人身份证,但其实真实年龄只有十六岁,把她带到游艇上的男人年纪都可以当她爸爸了。女模特的眼睛时不时找机会落在宋猷烈身上,落在宋猷烈身上的目光又何止是那位女模特。   气质干净的男孩成为长期在名利圈摸爬滚打女人们的蜜糖。   调酒师忙不过来,宋猷烈成为了调酒师的临时学徒,几下功夫,调酒师就把吧台让给了他。   穿白衬衫的宋猷烈往吧台一站,像一名为表演而来的艺术生,是女人们最为钟爱的那一款,翩然雅致,才华横溢。   男人们在谈生意,女人们排队等着领鸡尾酒。   穿白色高跟鞋的女人给了宋猷烈一个飞吻,从他手上接过鸡尾酒。   接下来轮到穿红色比基尼的女人,这女人刚玩完摩托艇,头发湿漉漉的,从发末滴落下的水滴像凝结在她身上的露珠,再配上一双电眼,把在谈生意们的男人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了。   女人冲着宋猷烈笑,宋猷烈回以微笑。   那笑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性格腼腆的大男孩忽然间遭遇里心仪的性感女神。   之前宋猷烈只负责调酒,不负责给予女人微笑。   这次却笑了。   分明,他和那些愣头青一样,在性感的女人面前有想法了。   戈樾琇心里气坏了,本来,她也想等宋猷烈给她调酒来着。   老老实实站在吧台前等,结果却见证了宋猷烈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   昨天他们是不欢而散的,说会来社区活动地点接她的人结果却迟到了。   她在广场足足等了他五十分钟,迟到五十分钟的人一句道歉话也没有,她质问他,结果他说了不是让你超过三十分钟就不要等了吗?她是说过那样的话,可她也说会等他,即使不道歉也应该和她解释迟到原因,可没有,两人不欢而散。   直到现在,两人还没说上一句话。   戈樾琇回到自己房间。   打开窗户。   落日斜阳把海平面染成淡金色,从甲板处不时间传来男人女人的调笑声,其中也有戈鸿煊的。   几个眨眼功夫,那轮红日被汹涌的海水吞噬,海面上的光芒尽数褪却。   这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了,早上起床时戈樾琇还想着今天找个机会和宋猷烈和好,乖乖排队等他的鸡尾酒时她是去求和好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宋猷烈吵架,冷战让戈樾琇心里总是很难受。   为了不让心里一直难受下去,她会主动来到宋猷烈面前,逐渐,逐渐……吵完架后她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似乎变成了一种习惯。   求和好,是的,一直是戈樾琇向宋猷烈求和好的。   转成深色的海平面让戈樾琇心里越发伤感。   终究,她和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是不一样的,在一大堆刚认识的人中他就适应得很好。那位调酒师一看就很喜欢宋猷烈;戈鸿煊的朋友也没把宋猷烈当成一名高中生看;女人们更是一副喜欢宋猷烈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   而她呢,她只能躲回自己的房间里。   戈樾琇想,此时此刻,应该没人知道她不见了,也不会有人找她。   似是在反驳她的这个想法,敲门声响起了。   即使没打那扇门,戈樾琇心里就决定了,她要喜欢这个时间点来敲她房间门的人。   因为,那敲门声在证明着,她没被这个世界遗忘。   她要把微笑献给门外的人。   扬起嘴角,打开门。   站在门外的人让戈樾琇有片刻恍神。   是宋猷烈。   宋猷烈手里拿着鸡尾酒。   笑意僵在嘴角。   怎么?没继续和性感女人打情骂俏?   “不让我进去吗?”他轻声问。   一动也不动站着。   宋猷烈举了举鸡尾酒:“它叫薄荷朱莉普,口感清凉,据说可以消灭坏心情。”   皱眉,她才没有坏心情。   “知道你怕酸,我多加了一块方糖。”   这么说来,这酒是给她的。   像是窥探到她的心思,目光温温落在她脸上:“酒是给你调的。”   悄悄后退了一小步。   “我能进去吗?”   再后退了一步,他挨着她进入房间。   靠窗位置有观景座位,活动椅距离很近,他和她几乎是膝盖顶着膝盖,面对面眼睛瞪着眼睛坐着,横在他们之间的是一块垫板,垫板上放着鸡尾酒。   宋猷烈变戏法般拿出两根吸管,橙色吸管被他推到她这边,褐色吸管对着他自己。   “干嘛?”结结巴巴问着。   “在杯子干了之前,比赛谁的气长。”他一本正经说着。   “真幼稚。”憋了他一眼。   只是,嘴里说着幼稚的人却先含住吸管。   含着吸管,戈樾琇朝宋猷烈挑了挑眉头,蓄势待发。   三、二、一。   两人额头几乎要粘在了一起,彼此眼睛直直盯着各自的吸管,就看谁先憋不住。   很快,戈樾琇就有不妙的感觉,酒精刺得她很难受,她都要断气了,而他还是一副在田园散步时的轻松模样。   戈樾琇很讨厌输,在即将败下阵来时,手直接把他的吸管从酒杯拿出,吸管空了,这样一来,就说明宋猷烈输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比谁气长游戏就变成捉迷藏游戏。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认为她那是在作弊,作弊的人就要接受惩罚,“我没有作弊”一边说着一边躲开他的追捕,当戈鸿煊和他的朋友经过她房间外的走廊时,他把她挤到墙角处,用低黯的声线说戈樾琇我想看。   隔着那层门板。   戈鸿煊正在他的朋友谈话,带有澳洲口音的男人在炫耀他在世界各地的私生子们,澳洲人炫耀完轮到娱乐业大亨,娱乐业大亨津津乐道他一分钱也没花,就让刚年满十六岁的姑娘主动爬上他的床。 第119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隔着那层门板,戈鸿煊正在他朋友低声谈话。   谈及自己十六岁的小女友,娱乐大亨义正言辞“我得让那些怀着明星梦来到好莱坞的小姑娘明白,爬上谁的床并不等于触到了直通舞台的康庄大道,等明白到这一点她们会感激我的。”   这番话惹来他的友人们不怀好意的笑声,这拨笑声也有戈鸿煊,男人们的笑声隔着一层门板让人有点作呕。   那层门板内,戈樾琇受制于宋猷烈,逃无可逃,只能让自己身体卷缩在墙角处,以可怜兮兮的声音和宋猷烈保证以后她不作弊了。   隐隐约约间,戈樾琇嗅到不同于往日的气氛,低声求饶:“快走开,我现在就认输得了。”   那处角落太小了,她气喘吁吁已然跑不动,他手掌撑在墙上,以臂膀作为约束她的桎梏,灼灼气息扑到她脸上。   “没听到吗?我都说认输了,还不快走开。”   见他不理会她的哀求,恼了,说你再不让开的话我就叫我爸爸了,我和他说你欺负我。   “求之不得。”   啊?   讶异看着他,光线不是太足,她无法看清宋猷烈脸上的表情,但他说的那句“求之不得”无任何玩笑成分。   “你不怕戈叔叔找你算账?”   “你得让他进来,我才知道自己怕不怕。”   这家伙又在和她玩起文字游戏了。   也许他猜到她是不会让戈鸿煊进来的。   恐吓不成,只能再次哀求他。   然后,他说她想看,他说戈樾琇我想看。   “看什么?”气喘吁吁问着。   他在她耳边一阵低语。   宋猷烈那番耳语让戈樾琇有点发懵,问宋猷烈,我是不是听错了?   “没听错。”他说。   没听错?那?   “都,摸过了。”结结巴巴说着。   “摸过,但没看过。”这么说来她刚刚真的没听错了。   想起什么,急急忙忙说你看过了。   “你看过了,一次在温泉那里,一次,一次在后花园花架那里。”低低说出。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就差顿脚了。   又长又密的眼睫毛微微抖了抖,掩起一半眼眸,低低的嗓音在说着:“无意间看到的和主动让看意义不一样。”   “意义不一样吗?”颤抖着声音,问着。   “嗯。”   “一定要看吗?”   “嗯。”   “为什么要看?”   “想看。”   她的甜莓说想看,想看啊。   那也没什么,摸都摸了也许无意间看到和主动让看意义真的不一样,主动让看?这话让戈樾琇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他拉着她的手从角落离开。那扇门外,娱乐大亨加大话语尺度,说他如何说服小女友在其私密所在纹上他的名字“她才十六岁,以后肯定还会有不少男人,想想看……”得意洋洋大笑着。   笑声伴随着高脚杯轻撞声,另外一边正在玩水上设施的女郎们也在笑。   窗户被拉得严严实实,窗帘拉上,宋猷烈打开壁灯,让她脸朝壁灯方向,今天她穿的是一件无袖衬衫,当衬衫滑落至臂弯处时,在满目的盈白中戈樾琇缓缓闭上眼睛,落在胸前的视线似乎比那灯光视线更为炙热,是炙热吗?其实她也不知道,门外,戈鸿煊开始说话了。   她那父亲大人似乎意识到他们这是在自己女儿房间门外大放厥词不妥。   很快,门外安静了,男人们换到别的地方去谈论让他们兴奋的话题。   “好了吗?”声音低得就像蚊子。   无回应。   傻兮兮的,看得都忘了回答吗?   大白馒头又有什么好看的?“   “不,那不是大白馒头,菲奥娜,我一个女人都被它们迷住了,光用眼睛看就能感觉到那种柔软。”这是洁洁的声音,脸颊更烫,之前她是不觉得大白馒头有什么好看的,可,可近阶段,她会面对这镜子细细打量着那巍颤颤的两团,心想着宋猷烈的手落在上面时的模样,要知道宋猷烈有一双特别漂亮的手,是因为宋猷烈有一双特别漂亮的手她才允许的吗?戈樾琇也不大清楚,偶尔,也……也想过宋猷烈眼睛胶在上面时的模样,是否,她红着双颊,他也涨红着脸,两人似乎是一不小心错把甜酒当成饮料的的孩子。   按住自己想去遮挡的双手,她的甜莓想看来着。   她的甜莓想看,她就让看。   她的甜莓,此时的模样是否如她想象中一样,是误把甜酒当成饮料喝掉的孩子,涨红着一张脸。   宋猷烈是不是误把甜酒当成饮料喝掉的孩子戈樾琇不知道,但她一定是另外一个误把饮料喝掉的孩子,因为她此时此刻的脸颊烫得像有人在一个劲儿拼命把她推到壁炉处。   心里很是好奇,一点点掀开眼眸。   宋猷烈的脸呈现在三分之一世界里头。   是灯光的缘故呢?还是自己眯着眼睛看的缘故呢?   又把眼帘扯开一点点。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呢?   缓缓睁开眼睛。   目光定额于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   她没找到误把甜酒当成饮料喝掉的孩子。   聚焦在她胸前的目光无一丝一毫迷恋,嘴角处倒是挂着笑意,但那笑意不是善意的,它更像是一种歌颂,歌颂胜利。   眼眸对上彼此眼眸。   一盆冷水当空而下。   她太愚蠢了。   不,也许是耻辱,一杯卖相不错的鸡尾酒,几句稍显亲密的言语就哄得她傻傻在他面前,甚至于衬衫纽扣还是她自己解开的,转过身,悄悄擦干脸上的泪水,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不要去理会他就可以了。   无袖衬衫最上面一颗纽扣也扣上了,还披上披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戈樾琇打开房间门,往游艇楼梯方向,游艇最上层是最佳透气场所,背后脚步如影随形。   楼梯上了一半,回头,冷冷和宋猷烈说不要跟着我。   “又生气了?”他问。   这么一看,他又像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是会耐心给她采摘花朵,这个颜色戈樾琇不喜欢,这种花朵形状戈樾琇不喜欢的宋猷烈。   “以后,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拒绝。”他说。   “那现在我就拒绝你跟在我身后。”   身后没再传来脚步声。   上了最高层甲板,回头一看,当真宋猷烈没跟上。   站在最高层甲板上,迎着风,直到天际最后一道亮光被黑暗吞噬。   转过身,戈樾琇就看到那抹身影,远远站在甲板另外一端。   宋猷烈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不是让他不要跟着她吗?   “不喜欢可以拒绝。”说得多好听,还不是跟了上来。   透气效果似乎不错,现在她心情没那么烦闷了,她想找宋猷烈的麻烦了,三步做两步来到宋猷烈面前。   “不是让你不要跟着我吗?”气呼呼说着。   “我没跟着你。”   “那你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你呢?”   “我在这里透气。”   “我也是到这里透气。”   什么时候,宋猷烈这么难缠了?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不是应该安安静静学习的吗?现在都会和她抬杠了!   “你……”手一挥,肩上的披肩被风鼓起。   下一秒,披肩从眼前飘过。   下意识间,手想去抓,有一抹身影抢在她面前。   下一秒到来时。   戈樾琇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和披肩一起飘向天空,再一起往下坠落,黑沉沉的海平面溅起白色浪花,白得刺眼。   “宋猷烈——”那声尖叫像划在脑壳上的金属器材,尾音还在头顶上徘徊,身体软软往甲板上倒下。   倒下那一刻,眼睛还直勾勾盯着海面,直到心脏承受不了负荷被黑暗吞噬。   不要,不要,宋猷烈还在海里呢。   海洋是很可怕的,大得让人无处藏密。   她已经失去妈妈了,她已经无法承受再去试宋猷烈。   那是她的甜莓。   在黑暗侵袭前的一刻,她以虔诚的心灵和诸神许下愿望,假如注定她要失去宋猷烈的话——   “那就让戈樾琇永远沉睡,请您,求您。”   周遭的声响在提醒着,她没能永远沉睡。   紧闭双眼,拒绝去睁开眼睛。   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紧紧闭着眼睛开始松动,那熟悉的声音在叫着“戈叔叔”,伴随那声“戈叔叔”心里柔软得像云絮,思绪前所未有的活跃。   继而,哑然失笑,这里是浅海,宋猷烈会游泳,女人们骑着摩托艇围着游艇兜圈,若干男人们在浮艇上一边抽雪茄,一边欣赏着甲板跳台上穿高叉泳裤女人的曼妙身姿,宋猷烈只是表演了比较另类的跳水活动而已。   当然,他不是为讨大佬们欢心的,他是为了帮她拿回披肩的。   可是,宋猷烈也没吃亏,她都被他吓晕了。   这么算来,还是她吃亏了。   确认宋猷烈没事,再介于她在这件事情上吃亏,戈樾琇决定再等十分钟或者是半个钟头再“醒来”。   戈鸿煊和宋猷烈开始低声谈话,从两人谈话内容中戈樾琇大致直到了一些情况,一名想到甲板看夜景的女人发现了她,家庭医生在不远处钓鱼,她被诊断为间歇性休克,间歇性休克对于她来说一年当中会有几次,那和感冒没什么差别。   所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从她倒在甲板上到现在时间也只过了半个钟头,女人们和男人们还在水上嬉闹着呢。   没人知道,宋猷烈是为了帮她捡回披肩才掉落到水里。   戈鸿煊走了。   房间就只剩下她和宋猷烈两人。   扯开眼帘,即使知道宋猷烈不可能有事,可她还是忍不住想用眼睛确认他没事。   宋猷烈在倒水,衣服已经换了,头发半干。   是活生生的宋猷烈。   心满意足。   心满意足到什么也不想去计较了,瞅着他,即使他发现她已经醒来,还是继续瞅着他,直到他用手遮住她的眼睛。   谁都没说话。   谁都没说话也是好的。   他没事,她也没事。   他说戈樾琇我给你倒了水。   起身,把水喝得干干净净,杯子放回他手里,想起什么急急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   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说出:“披肩……不重要,披肩一点也不重要。”   怕他不理解她的话。   不敢去看他,继续以结结巴巴的语气说出,全世界的披肩加起来都不及……不及去追披肩……的那个人重要。   这样,他应该明白了吧?   他就是那个傻乎乎去追披肩的人。   周一到来,宋猷烈正式成为一名高中生。   这天早上,她在阳台上目送着成为一名高中生。   深蓝色西式校服,金属双排扣每一个纽扣都有路易斯威登的品牌标签,刻有双头鹰的铂金校徽,这是整个北美洲孩子们梦想拥有的行头,当毕业季来临,如果你足够优秀,你就会获得来自于白宫的邀请函前往华盛顿,在玫瑰园留影的机会。   这个周一早晨,她目送着他坐上车。   那辆车将把她的甜莓带到新的领域,更大更为宽广的领域。   成为高中生的宋猷烈更为忙碌,而她也不能在下午三点时敲响他房间门。   到他房间去学习挪威语还是保留着的,从之前一个礼拜六天改成一个礼拜一天,时间也改了,改成周日五点半到六点四十分,因为他一个礼拜就只能挤出这么一点时间。   她也不能像之前一样常常碰到他。   因距离学校远,为了节省时间宋猷烈都在学校用午餐,贺烟也在唠叨着,她一个礼拜就只能在晚餐餐桌上见到阿烈。   对于目前阶段和宋猷烈的相处模式,戈樾琇总是感到困惑。   躲在窗帘后接吻时她以为他们是世界最为亲密的两人,抚摸接吻拥抱,但一旦离开这些,他们就变成世界最生疏的两人,比她离开度假屋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生疏。   餐桌上,面对面的擦肩而过,肩膀挨着肩膀学习挪威语,那种生疏感无处不在。   宋猷烈也不到社区活动地点去接她了,有时她想他了就会乘坐那趟观光巴士,坐在最后一排位置上,想念和他一起看窗外时的时刻。   做社区活动时,一些男孩会前来和她索要联系电话,多了戈樾琇索性和他们说:我有男朋友了。   但有若干自认为长得不错的家伙不相信,总是一个劲儿和她说话,这让戈樾琇烦死了。   一起参加社区活动的女孩给她出了一个点子,让她戴一些情侣饰物,一双对戒,一个手链类似这些,一旦有人打算上前搭讪,她只要亮出情侣饰物就可以了。   这个周日,戈樾琇在宋猷烈房间学习挪威语。   这个下午,宋猷烈显得心不在焉,他接了两通电话,第三通电话响起时,他直接关掉手机。   “谁打的电话。”她问他。   “同学。”   “同学”这个名称让戈樾琇心里有淡淡失落感,想必,她的生命里不会出现,有一个号称她同学的人打电话给她,更不会有朋友。   不,她不需要同学,也不需要朋友,她有宋猷烈不是吗?   那是她的甜莓。   对了,她得让她的甜莓给她买一看就知道是情侣饰品的小玩意,对戒也好,手链也好,她要用那些东西打发前来要手机号的家伙们。   给她出点子的女孩还说,最好和男朋友一起去买。   据说,那是一件很甜蜜的事情。   她没男朋友,她只有她的甜莓。   和她的甜莓一起买也会是一件很甜蜜的事情。   于是,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宋猷烈。   当然,她没告诉他,那是用来打发前来搭讪的男孩子的,那样一来,她所谓“男朋友”的事情就暴露了。   听了她的话,宋猷烈问为什么想做那样的事情。   支支吾吾说是因为有意思。   之后,宋猷烈再没问起,只说得等他有时间。   “下个礼拜好不好?”凑了上去。   下个礼拜来到时宋猷烈依然没时间。   提出让宋猷烈给她买对戒手链时是夏末时间,一直到秋天过去一半,宋猷烈依然没时间。   然后,这个周末傍晚,戈樾琇看到几个钟头前还在电话里号称“遇到数学老师”人却在为一个女孩排队买冰淇淋。 第120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这个周六,戈樾琇特地打扮了一番,按照普拉达最新推出的秋季撞色系列。   为了能让自己脸色看起来亮堂一些,她选了以石榴红为主打的色系,石榴红手工蕾丝绣花上衣配乳白色短裙,宝蓝色连袜短靴手提袋,揽镜一看,心里美滋滋的。   这些颜色凑在一起活力十足。   让戈樾琇心里真正美滋滋的是:今天下午她要和宋猷烈前往拉美区的饰品店。   拉美区顾名思义,拉丁美洲后裔们的聚集区,因收入低一直住在政府规划的公租屋,和洛杉矶的富人区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他们不会在那个地方碰到熟人。   从比弗利有通往拉美区的公共交通工具,她和宋猷烈说好了坐公车去拉美区。   她喜欢和宋猷烈一起乘坐公车,公车上也不会有他们熟悉的人。   戈樾琇和宋猷烈约的时间是上午三点。   两点半,一切准备妥当,捧着电话数时间。   宋猷烈去图书馆前说了,两点五十分会打电话给她。   两点五十分,手机没响起,两点五十五分,戈樾琇给宋猷烈打了电话。   第一通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按照宋猷烈的说法,一旦第一通电话没打通就让她不要往他手机里打电话,那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方便接。   这一次,戈樾琇没和往常一样,第一通电话没打通就不再往他手机里打电话。   第二通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电话里,宋猷烈告诉她,他没时间陪她去饰品店。   问他为什么没时间。   “忽然间遇到了点事情。”彼端,轻描淡写。   “什么事情?”   “你很好奇么?”略微不悦的语气。   要是平时,她会说不好奇,然后挂断电话。   你看,她的甜莓不高兴了,不高兴是因为他总是很忙。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不像她每天有大把大把时间,他那么忙她还一个劲儿追在他身后,要让他陪她做着做那,会烦躁是应该的。   错就错在:他太忙了,而她时间太多了。   他太忙了追究起来的话都是戈鸿煊的错,所以,都是戈鸿煊的错,和宋猷烈没关系。   可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是宋猷烈亲口说今天他有时间,还和她简单介绍了拉美区的饰品店,在手工饰品方面拉美后裔们富有创作力,会当着顾客的面制作饰品,过程很有趣,弄得她特别想去。   以及!在宋猷烈去图书馆前她还和他确认过,问他这次说定了吗?   把她扯到巨大仙人掌后面,轻吻她的嘴唇“两点五十分,我给你打电话。”   好不容易盼来这个时间点,而一颗心更是已经飞到车厢里。   可……   “是的,好奇。”她冷冷说着。   “我碰到我的数学老师,他说给我一个钟头时间解答之前的难题。”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我……”   “下个礼拜再陪你去。”宋猷烈打断她的话。   “宋猷烈……”   “再见。”   电话传来了忙音。   宋猷烈居然在放了她鸽子后,挂断她的电话!而且,再拨打宋猷烈的电话已经呈现关机状态。就像她是一个多难缠的人似的。   戈樾琇以为,她会一气之下毁掉整个房间,或者离开这个房间,找她第一个遇到的倒霉鬼发泄怒火。   但没有,她只是拿着手机直挺挺站着发呆。   直到洁洁出现。   洁洁说菲奥娜你脸色有点糟糕。   “闭嘴。”   洁洁朝她做出OK的手势,离开房间。   又过去一会儿。   洁洁再次出现在她房间里,头上戴着橄榄球头盔,手里拿着一个棒球棒,说菲奥娜你要是生气的话就拿棒球棒砸我的头吧。   不说话,也不去接棒球棒。   洁洁脱下头盔说菲奥娜你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我陪你去逛街吧,我们去海边看日落。   来洛杉矶后,戈樾琇很喜欢看日落,莫妮卡海滩有着最美的日落,特别是秋日时节。   戈樾琇想起她很久没去看日落了。   在下午五点至七点之间,挨着市区不到一公里的海滩总是能吸引到一批又一批游客和本地居民,他们挤满了整片海滩,就为了看落日光芒把海平面染成金黄色。把市区和海滩串联起来的海滨大道也热闹非凡,那是小贩们糊口之地和街头艺术家的表演舞台。穿比基尼的女人、抱着冲浪板的壮汉更是乐意把这片海滩变成他们的猎艳场。   这就是莫妮卡海滩。   戈樾琇来到莫妮卡海滩时已是人满为患。   洁洁去买饮料,她站在租来的太阳扇下,期间,有若干家伙来到她面前叫她甜心问她要联系方式,其中一家伙很难缠,直到她“一不小心”露出包里的枪那家伙才走开。   离开前还故意抓了抓裤.裆,朝她比出下流手势。   那家伙加重了戈樾琇内心的烦躁,本以为金灿灿的落日光芒可以驱散她的烦闷,但没有,心里沉甸甸的。   是人太多了吗?   沙滩上都是人,放眼望去,一半是沙滩一半是人头,饮料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看来,洁洁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烦死了。   偏偏,这个时间点,有两位亚洲女孩来到戈樾琇面前让她帮忙拍照。   黑发黑瞳,有可能两位女孩是中国人,外公说了,面对自己同胞要伸出援手。   好吧。   接过相机。   那二位可真会折腾,十几个造型摆下来,戈樾琇距离租用的太阳伞越来越远。   她们被人群挤到沙滩最上层,两位女孩此时似乎才发现给她们拍照的人表情已经不耐,忙不送表示这是最后一张。   最后一张她们要跳起来拍。   好吧。   镜头定额,就等着两个女孩在做发力准备。   可真会磨蹭。   呼出一口气,眼睛再次聚集在相机镜头方框里,然后,有一抹熟悉的身影进入那个方框。   摇头,不可能。   宋猷烈这个时间点应该在图书馆。   再看。   手上的相机骤然变得无比沉重,木然把相机交还给两个女孩,拨开一个个挡在她面前的人,一步步朝那抹熟悉的身影走去,直到眼前再无遮挡。   脚步顿住。   她就知道,她不可能看错。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样子她是不可能认错的。   再说了,这世上没人和宋猷烈长得相像,别人是怎么看得她不管,但在戈樾琇的世界里,没人和宋猷烈拥有相似的皮囊和灵魂。   那么,那个出现在冰淇淋店门口的真是宋猷烈?   不是宋猷烈还能是谁。   那么,宋猷烈出现在一家冰淇淋店门口一位做什么?   莫妮卡海滩进入观赏日落的黄金时间,海面上的落日光芒在粼粼波光的折射下,人们的头发衣服都变成金色的了。   那在冰淇淋门口排队穿白色牛津纺衬衫的男孩也变成了金黄色,混在一大堆人中,尤为的好看。   那是她的甜莓。   在那些年轻女孩的眼中,她的甜莓一定比这莫妮卡海滩的落日更为好看。   不信,你看,很多女孩都在偷偷看着他。   在偷偷看他的那拨女孩子中,就数穿浅绿色连衫裙的女孩最为明目张胆,眼睛直勾勾锁定在宋猷烈身上,一点也不害怕被当事人发现的样子。   就好像,他们是认识的。   真可笑,宋猷烈是不可能认识别的女孩的。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和他说了,宋猷烈你只能认识戈樾琇。   她的甜莓,最近表现是让她有点伤心。   但,她的话他还是听的,戈樾琇深信不疑。   正在排队的宋猷烈似乎感觉到来自于浅绿色连衫裙女孩明目张胆的注视,目光往着那个方向,然后……淡淡一笑。   宋猷烈挂在嘴角处的笑意从戈樾琇这个角度看得清清楚楚。   偶尔,宋猷烈也会对陌生人笑,那种笑性属于礼貌性微笑,是彰显自身教养的微笑,无温度。   但,这一刻,分明不是。   这一刻,挂在宋猷烈嘴角处的笑意,如这抖落于她指尖处的落日光芒,温和随性。   奇怪的是,那女孩也在笑。   呆站于沙滩一角,连戈樾琇也自己也不知道站在那里要做什么。   排在宋猷烈面前的人数在逐渐减少,现在轮到穿沙滩裤男孩了。   男孩左右手各自拿着冰淇淋来到一边站着的女孩面前,把其中一个冰淇淋交到女孩手上,两人有说有笑朝沙滩下沿走去。   把目光掉回宋猷烈脸上。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脸上表情又恢复到之前安静的模样,还有两人就轮到他了。   戈樾琇再去看那浅绿色连衫群女孩,她还站在那里呢。   那是和宋猷烈年纪相仿的女孩,长发,黄肤黑瞳,混在一大群西方面孔下,看着没什么存在感。   女孩还在看宋猷烈,女孩的样子就好像在等着谁把冰淇淋交到她手上。   排在宋猷烈前面的就只剩下一位了,心里默念着“不要,宋猷烈不要”眼睛直勾勾看着。   看着,看着……   终于,轮到宋猷烈了。   如果刚刚的念叨戈樾琇还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么这一刻,她知道了,所谓“不要,宋猷烈不要。”是指什么。   宋猷烈,不要像那穿沙滩裤的男孩一样,买两个冰淇淋,再把其中一个冰淇淋分到一边等着的某个女孩手上。   宋猷烈不要那样,因为,那种行为看起来有点傻,不,是很傻。   戈樾琇讨厌傻乎乎的人。   只是,宋猷烈还真和沙滩裤男孩一样做起了傻事,只是呢,为什么宋猷烈在做这样的事情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傻。   不傻,还很美好的样子。   拿着冰淇淋的手很漂亮,手里的冰淇淋也很漂亮。   左手的紫色冰淇淋一看就是薰衣草味的,右手拿着的粉绿色冰淇淋要么是薄荷味的,要么是抹茶味的,看得她都嘴馋了。   想象着冰淇淋的味道,深信他手上的冰淇淋其中一个是属于她的。   不属于她的话又能属于谁?也只能属于她了。   想象着冰淇淋的味道,脚步不由自主,迎向宋猷烈。   连接冰淇淋的手势都做好了。   但遗憾地是——   宋猷烈手上的冰淇淋不属于戈樾琇,而是属于那一位穿浅绿色连衫裙的女孩。   粉绿色的冰淇淋由经宋猷烈的手交到那女孩手上。   女孩道谢的声音清脆,两人相视一笑。   她的甜莓没听她的话,她的甜莓认识了别的女孩,她的甜莓还给别的女孩排队买冰淇淋。   这事情,她不能接受。   终于,宋猷烈发现了她。   微微一怔,随后迅速恢复到往日安静礼貌的样子,看似不经意般,挡在她和那女孩中间。   怎么?怕她的精神分裂症发作,把那女孩吓到了。   真是……   戈樾琇以为她会张牙舞爪和宋猷烈讨要说法,可没有,她只是从宋猷烈的手里接走了冰淇淋。   冰淇淋往地上一丢。   这下好了,什么都吃不成了。   不过,还有一个呢。   来到那女孩面前。   宋猷烈那声“戈樾琇!”满满都是警告。   “你们认识吗?”女孩低声问。   手一伸,从女孩手里拿走了冰淇淋,宋猷烈都没排队给她买冰淇淋,你也别想。   不再去看那两人,转身,脚步往前。   戈樾琇没回到太阳伞下。   她找了一处提岸。   面对落日方向,吃着融化得只剩下一丁点的冰淇淋。   是抹茶味的。   那轮红日落进大海。   从她眼角处,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掉落。   冰淇淋味道美好得让她的心一直揪着,如果,这是宋猷烈给她买的多好。   可惜,不是。   冰淇淋吃完,戈樾琇想到一件事情。   宋猷烈和她撒谎了。   压根没有在图书馆碰到数学老师,那女孩不可能是他的数学老师。   所以,她的甜莓和她说谎了。   这念头一触及,揪着的心卷曲起,疼得她都以为自己身体出现了问题。   一回到家,戈樾琇就以身体不舒服想休息为借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喝了混合安神剂的热牛奶,昏昏沉沉入睡。   醒来,一灯如豆,一抹人影坐于床前,阳台门虚掩着。   宋猷烈知道她阳台门密码,这应该是她把密码告诉他之后,他第一次来到她房间。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午夜。   这么晚?   嗯,格陵兰岛来的孩子这一回不当妈妈的乖孩子了?也对,从浅绿色连衫群女孩衣着打扮看,那充其量也就只是小家碧玉,和贺烟带来的那些女孩子身份差远了。   看来,宋猷烈应该不仅一次当了坏孩子。   那么这个坏孩子这个时间点到她房间里来做什么?   看着他。   “醒了?”明知故问。   沉默。   “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懒得回答。   沉默。   那沉默不知道延续了多久,久得她都烦了。   从口中说出的那句“你对我撒谎了”平静得让戈樾琇伤感。   戈樾琇当真变得不像戈樾琇了?还是,她早已经习惯在宋猷烈面前隐瞒情绪。   明明,她对洁洁还是一如既往大呼小叫的,今天她还踢了洁洁屁股了。   在所有事所有人面前,她从来就没有质问过自己:你还是戈樾琇吗?唯有在宋猷烈面前,她一而再则三质问:你还是戈樾琇吗?   你还是戈樾琇吗?是戈樾琇的话就应该生气,应该愤怒,应该想方设法把自己愤怒委屈不甘心加倍奉还。   混蛋,怎么能?怎么能欺骗她!想和女孩去看日落就说想和女孩子去看日落,为什么要骗她遇到数学老师。   “宋猷烈,你对我撒谎了。”延续着之前的平静语气。   没有反驳。   宋猷烈回以同样平静语气:“我的确在图书馆遇到数学老师,你看到的那女孩子是我同班同学,很巧她就住在数学老师公寓楼下,解答完题我碰到了她,在老师建议下,我们三人一起去看日落,期间,老师接到电话离开,就只剩下我和那位同学,给自己同学买冰淇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以上,就是这个下午你眼中‘你和我撒谎了’版本之一,这个版本可以理解为,宋猷烈没和戈樾琇撒谎。”宋猷烈说。   是那样的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宋猷烈就构不成对她撒谎了。   当真宋猷烈对她撒谎,那么就不可原谅了。   换言之,就是宋猷烈没和她撒谎了,她就可以原谅他了,就像他说的,给自己同学买冰淇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当真是那样的吗?心里有一个角落松动了。   从床上起身,靠在床垫上,看着他。   宋猷烈回看她,缓缓说:“戈樾琇,还有另外一个版本。”。   嘴张了张,但一个发音也没发出来。   “这个下午‘你和我撒谎了’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少年平静的语调在午夜像林中的湖面,无一丝波纹。   她半靠在床上,他坐在她床前的椅子上。   四目相对。 第121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一灯如豆,夜色深沉。   戈樾琇半靠在床上,宋猷烈坐在她床前椅子上。   四目相对。   十五岁的少年迎着她的目光,叙述:“有这么一个家伙,长相平凡资质一般,家庭背景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凭着在一次火灾中救下五个孩子歪打正着进了我们学校,即使每次考试倒数第一天天被调侃狒狒,但也不能阻挡他每天午餐吃掉最大号汉堡。”   “吃汉堡配可乐;对周围的人乐呵呵笑;固定时间等心仪的女孩下课,是那家伙每天跌打不动的三件事,这家伙在我们学校得了一个‘饮水机男孩’绰号,大致意思是说,除了给大家干接水的活,其他事情这家伙都干不了。”   “学校有被公认为优等生的另外一个家伙,奇怪地是,被公认为优等生的家伙却对饮水机男孩隐隐约约有了某种微妙的情绪,这微妙情绪应该归结为嫉妒。比如,饮水机男孩穿在脚上的鞋,那双鞋平常时间他们家是买不起的,但孩子念的是贵族学校,黑色星期五到来,爸爸妈妈一起在商场排队,把伯父伯母堂哥也拉上了,加上他,集合六人力量他们终于在几千人中抢到那双打了三折的鞋。”   “一段时间后,优等生和饮水机男孩成为了较为谈得来的朋友,知道得越多,那家伙对于饮水机男孩就越为嫉妒。”   “饮水机男孩说得最多地就是心仪的女孩,饮水机男孩相信总有一天心仪的女孩会被他的真心打动。”   “有一天,优等生在图书馆遇到饮水机男孩心仪的女孩,他和女孩说莫妮卡海滩的落日很美,在他和女孩说这话时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着,他当然知道往手机里打电话的人是谁。”   “没去理会兜里的手机,他问女孩要不要一起去看日落,他知道那片海滩哪家冰淇淋店的冰淇淋好吃,其实,那片海滩哪家冰淇淋店好吃也是饮水机男孩告诉他的,饮水机男孩连和心仪女孩首次约会地点也选好了,就在莫妮卡海滩,带着心仪的女孩一边看日落一边吃冰淇淋。”   “优等生知道,女孩是不会拒绝他的,他还知道,女孩和学校的那些女孩一样,对他存在着好感,当那女孩涨红着一张脸点头时,不能否认,那家伙心里有一点点快活。”   “兜里手机再次响起,‘失陪一下’朝女孩微笑,走到一边接起电话,和电话里的人说‘我遇到我的数学老师了’。”   少年眼神清澈,迎着她的目光。   无一丝一毫闪躲。   “被公认为优等生的家伙名字叫宋猷烈,”声线平,“以上,就是这个下午‘你和我撒谎了’的另外一个版本,这个版本得出的结果就是:宋猷烈和戈樾琇撒谎了。”   看着他,问为什么要有两个版本。   “因为有时候,在一些时刻,我们会面临诸多选择,当越是迈向成人世界,我们面对的选择就越为严峻,是选择A?还是选择B?不管是选A还是选B,需要牢记地是,当你勾上答案时,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皱眉,冷冷问:“是哪个版本你自己最清楚。”   “的确。”淡淡说着,“但这个时候,无论我告诉你是哪个版本,你都会持怀疑态度。”   紧抿嘴。   他轻声问:“要我告诉你是哪个版本吗?”   迅速回答:不需要。   不,不要,不需要。   万一……万一他骗她呢,万一她傻乎乎受他的骗呢?   该死的,为什么要告诉她有两个版本,不要有第二个版本多好。   “如果不选择呢?”闷声问。   “如果不选择的话,那就意味着,你宁愿这件事情没发生过,戈樾琇你愿意那样做吗?”   不,不能。   摇头。   怎么可能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囤积在舌尖上苦涩的抹茶味;一颗心往下坠落沉甸甸时的无助,怎么都接不住,还在一个劲儿下沉着。这些都发生过,于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轻触她额前头发:“戈樾琇,你要选择第一个版本,还是要选第二个版本?”   看着他,安静的,久久的看着他。   他回看她。   在漫长的凝视中,眼睛生出了疲惫感,心也是。   垂下眼帘。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着。   她有些困了。   打了一个哈欠说宋猷烈我要睡觉了,说:“宋猷烈我讨厌你的数学老师,你的数学老师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间点出现,今天你也看到了,为了和你去饰品店我打扮了。”   “嗯。”   “漂亮吗?”   “漂亮。”   宋猷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倾身,在他的唇即将贴上她额头时,下意识戈樾琇身体一滑,避开他的触摸,再把自己的身体裹在被单里。   “晚安。”他和她说。   “晚安。”   那扇阳台门关上,她触到眼角处的湿意。   怎么就哭了?宋猷烈又没有和她撒谎,也许让她心里感到委屈地是:特意打扮了一番,不仅去不成拉美区,还目睹了宋猷烈给别的女孩排队买冰淇淋。   可,宋猷烈说了,那是同学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互动。   想想也对。   次日下午,挪威语学习时间。   本来,戈樾琇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推掉到宋猷烈房间去学习挪威语,后来,宋猷烈主动来到她房间,她还是没心情学,于是宋猷烈用挪威语给她念十四行诗。   他背对花园靠在阳台栏上。   她坐在高背椅上,手肘抵着阳台沿托腮,面朝花园,秋季的园林已不复仲夏时万紫千红的热闹景象了。   好在,有诗篇,有美好的少年。   歌颂春日的语律在少年清透的声线中如潺潺流水,看青山染着黛色,看蝴蝶翩然起舞。   好像,昔日回来了。   妈妈就坐在游泳池边,她躲在花丛下,怒目圆睁,小小的心灵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在和她争抢妈妈的爱。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扬起嘴角,戈樾琇因能再次看到妈妈心里很高兴。   眼睛去看正在念诗的少年,也很高兴。   想起什么,她问他那女孩叫什么名字,怕他不清楚她还和他详细说了,穿浅绿色连衫裙,昨天在沙滩看到的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宋猷烈没马上回答。   直到把十四行诗念完。   他才告诉她那女孩叫鲜于瞳,姓鲜于,单字瞳。   那个“瞳”的发音由经宋猷烈,从声调乃至感觉都十分稔熟,让人不由自主去想象:学校走廊,操场跑道,形影不离。   怎么可能?   宋猷烈有多忙她是知道的。   宋猷烈成为一名高中生的一个礼拜后,戈鸿煊就断了他的零花钱,除去日常开销之外,所有自身花费都得靠他自己,连同午餐。   那天,戈鸿煊还以一名过来人身份告诉宋猷烈,这段经历会成为他人生的一笔精神财富。   为了赚取午餐费,宋猷烈周六得打四个小时的小时工。   打工、功课、学习、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没多余时间和女孩子约会。   不久之后,戈樾琇才知道宋猷烈每个周□□个小时的小时工就有一个半小时和鲜于瞳有交集,第一次乘坐交通工具的体验也是来自于鲜于瞳。   戈樾琇还想从宋猷烈口中知道更多鲜于瞳的事情,宋猷烈也就告诉了她,鲜于瞳和他一样是一名跳级生,她和他是学校唯二的两名跳级生。   跳级生,这么说来叫鲜于瞳的女孩也很聪明很有能力来着。   戈樾琇还想多问点什么,宋猷烈以“那我只能和她多套近乎,从而来满足你的好奇心”打断了她的话。   才不要。   她不问就行了。   她才不要她的甜莓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和别的女孩套近乎。   “鲜于瞳”戈樾琇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取得倒是很贴切,虽然长得不算多好看,但那女孩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瞳孔黑漆漆的,神采奕奕。   “鲜于瞳”再次默念,有点拗口呢。   鲜于瞳叫着叫着很容易就变成了“咸鱼头”。   咸鱼头?   嗯,这个叫法比“鲜于瞳”顺口多了,顺口也顺眼。   就这样,那有着黑漆漆瞳孔的女孩在这个下午忽然间在戈樾琇心里变得熟悉了起来。   下一个周末到来。   戈樾琇终于和宋猷烈搭乘公车来到拉美区,和宋猷烈手拉手走在饰品街上。   走在街上,和一张张陌生面孔擦肩而过,戈樾琇发现,她心里没有预想中的那般快乐。   甚至于,看到年轻女孩男孩们脸上喜悦之色时,心里有淡淡的伤感,如果,上个礼拜来的话,想必,她脸上也会映着那样的喜悦吧,饰品街很多东西都让她感觉到十分新奇来着。   戴着宋猷烈给她买的腕带离开拉美区。   宋猷烈手腕上也戴着腕带,饰品店店主以为他们是情侣,大力和他们推荐了这款腕带,期间,她没解释他也没解释。   周一,戈樾琇戴着腕带做社区任务。   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腕带成功让几名想来和她要手机号的家伙灰溜溜离开。   一回到家,戈樾琇就脱下腕带,晚餐时间,她同样没在宋猷烈手腕上看到腕带。   她自己都不戴,她也没指望他戴。   再一个周末到来,戈樾琇在宋猷烈房间学习挪威语时,宋猷烈给了她一把钥匙。、   和那把钥匙一起被推到她面前的还有写在纸张上的一行地址。   “钥匙是昨天刚拿到的。”   眼睛打着问号。   宋猷烈告诉她,他周末的小时工加上有偿在线翻译赚的钱除去午餐之外还能剩下一些,他用剩下的钱租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公寓房间,他们学校高年级生为了保护隐私中午能更好学习都会在学校附近租下公寓房间。   没看她,低声说:“他们都会把自己女友带到公寓房间。”   这话瞬间让房间气氛升温。   “房东给了我两把钥匙,”顿了顿,补充,“戈叔叔和妈妈不知道我租公寓的事情。”   脸转向别处。   片刻,呐呐说:“我……我会保密的。”   “嗯。”   再过片刻。   宋猷烈说:“我中午会到公寓房间学习休息。”   “嗯。”   又过去片刻。   他低声问她钥匙要不要。   “啊?”   “不要的话我拿回去还给房东。”   躁红着一张脸,把钥匙小心翼翼放好,再拿出手机拍下地址。   写着地址的纸张丢到纸篓里,想了想,纸张撕碎揉成一团重新丢回纸篓里。   一切妥当,坐回自己座位。   翻了两页书,脸还在发烫呢,戈樾琇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再翻一页,其实这个时候什么她也看不进去,心里一个劲儿想宋猷烈刚刚说的话,想着想着心疼了起来。   爸爸太狠心了,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已经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上了,还扣他的零用钱。   每个周末打工,还有线上有偿翻译非得把他累坏不可,要知道,宋猷烈才十五岁。   “我有花不完的零用钱。”她和他说。   “所以呢?”   “用我的零用钱吧……”怕伤到他的自尊心,慌忙改成,“不对,我把我的零用钱借给你。”   宋猷烈摇头。   “为什么?”   “戈叔叔说得对,这阶段会成为我的一笔精神财富,目前,我很享受用自己赚到的钱买午餐,还有……”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租下一个公寓房间。”   双颊再次染上红晕。   又是来到了加州的落日时间,折射到书页上的光影带着淡淡晕黄,一颗心蠢蠢欲动。   侧过身,握笔的手搭在他肩膀,用轻轻柔柔的力道吻住了他。   这还是她自离开度假屋后首次主动献吻。   圆珠笔掉落在地上,不知道何时她已经被他拉至他的座位上,眼睛转了一圈又不受控制回到他脸上,再别开,倒是他,落于她脸上的目光无任何躲避。   “你会不会来?”他低声问。   点头。   气氛说不清道不明。   一颗心还在蠢蠢欲动着,在他耳畔低声问想不想看。   无回应。   红着脸,期期艾艾:“就像那时,在游艇上。”   这下,话说得够清楚了吧。   很近的距离,她窥见他脸上的那层绯色。   颤抖着手去解衬衫纽扣,想解开第二颗时他手贴在她手背上,哑声说道等到公寓房间。   似是觉得她脸颊还不够烫,附到她耳畔:“等你来了公寓房间再看。”   心里又恼又羞,根本不需要后面那句,前面的那句她就已经明白他话的意思了,弄得她好像一个送上门去的礼物。   “嗯?”灼热气息打在她耳廓上。   点头。   当晚,戈樾琇宣称,她接受了负责她的社工建议决定决定参加“森林午餐计划”。   所谓“森林午餐计划”是她以一名志愿者身份贡献若干时间去维护森林公园,促进这项计划的环保机构会给这些志愿者发放免费午餐。   一些心理医疗医生会建议自己患者报名参加“森林午餐计划”,森林的环境以及森林的小动物们会让心理疾病患者放松心情投入大自然。   戈鸿煊打电话询问她主治医师后,同意了戈樾琇成为一名“森林午餐计划”的志愿者,一周不定期四天,每天上午十点出门,下午两点之前回家。   再经过一番博弈,戈鸿煊答应让她自己开车去,洁洁也不会跟进。   次日,戈樾琇拿着宋猷烈给她的地址和钥匙出现在他公寓房间。   她已经完成她的任务,当然,午餐也吃过了,为了节省时间戈樾琇还特意指定距离宋猷烈学校最近的森林公园作为志愿服务。   从森林公园开车至宋猷烈公寓房间还不到十分钟。   公寓坐落于大片绿林中,附近都是篮球场足球场,三层楼高,房龄少说也有二十年,每层大约有数十间房间,每间房间房门紧闭,宋猷烈给的门牌号就在三楼左边第一间房,沿着钢筋楼梯就到达了他房间。   十二点二十分,站在宋猷烈公寓房间门口,穿着连帽衫戴着墨镜,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手里拽着宋猷烈给她的钥匙。 第122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十二点二十分,戈樾琇穿着连帽衫戴着太阳镜,站在宋猷烈公寓房间门口,手里拽着宋猷烈给她的钥匙。   钥匙都给她拽出汗来了。   来之前她给宋猷烈发了信息,宋猷烈现在还在学校,得十二点半左右才能回来。   拿着钥匙打开公寓房间门。   房间格局比想象中的还小,小且简陋,单人床学习书桌茶水台都被挤在同一个空间,甚至于洗手间也没有,窗框更是大量落漆。   也对,还不到两百美元租的房间能好到哪里去。   宋猷烈就读的学校位于大洛杉矶区的卫星城,这个区有两所学校,这两所学校在美国知名度是两个极端,如果说宋猷烈就读的学校是第一的话,另外一所学校就是倒数第一,另外一所学校为级别较低的公立学校,学生大多数来自于亚非移民后裔,房东是一名亚裔,当宋猷烈找上门时他以为那是从公立学校来的学生,因同为亚洲面孔,房东还给九点五折租金,宋猷烈口中的那些高年级生们租的公寓楼自然不在这个区域。   据说,高年级生们的公寓楼下停满一排排漂亮跑车,高年级生的女友们一个个是脚踩普拉达进入公寓电梯的。   在戈樾琇看来,她的甜莓不到两百美元租下房间比起那些家伙的豪华公寓楼好多了,起码,这房间的租金是他打工赚的钱,而那些家伙都是用家里给的零花钱。   这么一想,戈樾琇就不再耿耿于怀于房间连洗手间也没有了。   相信,这个时段就像宋猷烈说的,会成为他的一笔精神财富。   更有,她是拥有这房间钥匙的另外一个人。   这么一想,心里美滋滋起来,落漆严重的窗框也不怎么刺眼了,大不了,把窗帘拉上就是了。   拉上窗帘,继而,一颗心因这无意举动砰砰跳了起来,白天拉上窗帘让人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   宋猷烈进来时戈樾琇窗帘刚拉上了一半。   事情是那样的,因怕引发误会她把窗帘拉开,拉开后又觉得不妥,窗帘再次被拉得结结实实的,怎么还是不对劲,于是,重新把窗帘拉开。   窗框拉开至一半,宋猷烈就进来了。   结结巴巴站在窗户前,“窗帘是继续拉呢还是不拉”在她脑海里来来回回着。   很快,宋猷烈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窗帘第三次被拉得结结实实的。   伴随窗帘拉上,戈樾琇忽然间觉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他问她要不要喝水,点头。   烧水用具是戈樾琇从来没见过的家伙。   也不知是因对那从来就见过的家伙好奇还是别的原因,她跟着宋猷烈来到茶水区。   茶水小得可怜,宋猷烈一转身两人就结结实实撞在一起,撞一起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滑稽,可她和他都没笑。   目光胶在彼此脸上,不管她愿不愿意,一把抱起她。   戈樾琇发誓,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一把她抱起时简直容易得像万圣节期间,他们一起去市场挑选南瓜,她故意挑了一个很大的南瓜,想给他制造一点难题,小子拿不动了吧?但结果让她很是失望,宋猷烈提起那个大南瓜时容易得很。   这一刻,她就像那颗一把被他很容易提在手里的南瓜,当然,她不是南瓜,她比南瓜漂亮得多。她还真不是矜持的姑娘,手牢牢缠住他后颈,腿驾在他后腰上,这可以理解为她怕从他身上摔下来。   几步功夫,又回到窗前,窗帘拉得结结实实的。   床挨着窗,她坐在了床垫上,他站在床前瞅着她,谁也不愿意说话。   用来烧水的奇怪家伙在冒着烟。   两人呼吸此起彼伏,都不平稳。   奇怪的家伙烟冒得更厉害。   “我以前看过管家烧水,”手在空着比了比,低声说,“水快要烧开时会冒烟……水,水在冒烟。”   无回应。   “水……水在冒烟。”   “可以了吗?”他回应她。   她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可以说的是什么,躁红着一张脸,点头。   这次衬衫纽扣是他给她解开,天气已经转凉,她今天穿了帽衫外套配贴身薄毛衣,外套从她身上滑落,他的手熟门熟路从毛衣下摆进入,很快,胸衣隔着薄毛衣从里面掉落,毛衣是U字领,质量非常好,你要它多大就能多大要它多小就能多小,洁洁说,这件毛衣一只衣袖布料就可以买下一辆福特车。   不久前,深陷经济危机的底特律市长夫人因穿了一件这个品牌的毛衣被市民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她不是底特律市长,不需要担心这些事情,在她心里一个劲儿唠叨这些时,毛衣衣领已经被扯到肩膀处,伴随着他手部扯动一点点展现扩大空间,粉粉的那一圈镶在大片盈白之中,还在扩大,再一个用力,毛衣滑落至腰际,跳脱而出,闭上眼睛,不敢去看,但那嵌在大片雪白之上的小粉圈却牢牢映在脑海中,像有谁在雪地里丢下了两朵红梅花,和两朵红梅花映在脑海中的还有他落在上面的目光。   一点二十分,戈樾琇从宋猷烈的公寓楼离开,连帽外套和墨镜遮挡住她大半边脸,低头下楼梯,匆匆忙忙往树林跑,她的车就停在树林里,进入树林,忍不住躲在一颗树下,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宋猷烈的公寓房间。   她心里盼望能在那扇窗前看到宋猷烈,小子,都不送送她,口头上说说也可以,要知道……亲也让亲了,当然不是亲嘴唇,要知道他的牙齿陷落时真有点疼来着,坏小子,怎么能用咬来着,还有,该死的,那时她都说了些什么来着“要是咬断了呢?”然后,他又说了之前的话“戈樾琇,你还是去交一个男朋友吧。”   混蛋,混蛋,那个时间点怎么能说那样的话,虽然,这一次她收获了他痴迷的目光,可那句话在那样的时刻说出来还真伤到她的心了。   不送她也许还可以理解,不送她和她戴着墨镜的道理一样,再说了,她也有脚来着,但站在窗户目送她总可以吧,除去不许他解开她牛仔裤纽扣之外,她什么都依他了。   平复呼吸,头偷偷从树干后面探出。   匆匆忙忙离开树林。   戈樾琇后悔了,后悔躲在那棵树下去偷看那扇窗户,那扇窗户什么也没有,窗帘也打开了,这样一来,她连“他躲在窗帘后面目送着她离开”的借口也找不了。   宋猷烈凭什么?   凭什么让她到这里来,凭什么看她……不对不对,是她自己让看的,心里又怒又恼的,恼怒间“他为什么想要解开她牛仔裤纽扣”这个想法忽然而至,答案她隐隐约约是知道的,比那时在树林时知道得还要清晰。   戈樾琇把车开到海边,下车,面朝海风,大喊大叫起来。   那一刻,她发誓,不再去理宋猷烈了,她要把宋猷烈给她的公寓房间钥匙丢到海里去,以此来捍卫自己的骄傲。   最后一秒……   算了吧。   也许一切烦恼都来源于她自己的敏感,再说了,那现在还不是那些高年级生。   垂头丧气回到车里。   隔了两天,戈樾琇再次拿着宋猷烈给她的钥匙打开他公寓房间门。   宋猷烈打开门时,她正坐在床垫上,书包还背在肩膀上,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恶狠狠吻住了她,力道也是凶悍的。   她被他的莽撞吓到了,摸着被吻肿的嘴唇,问他怎么了他说不知道;而他问她昨天怎么没来,想了想,从她口中说出地也是那句“不知道”。   好巧啊,两人都说不知道。   这个中午,这个简陋空间里的气氛忽然间变得好起来,他做题她看漫画书,漫画书是他从隔壁公寓房间要来的,她说无聊,他就到隔壁房间给她借来了漫画书。   看几页漫画书,她就去看他的后脑勺。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后脑勺也很漂亮。   接下来的时间里,戈樾琇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出现在宋猷烈的公寓宿舍里。   逐渐,那个房间会出现一些属于她的物件,镜子口红拖鞋漫画书游戏机小零食。   偶尔,她想上洗手间时宋猷烈都会跟在她身后,因为这里住着地大多数是男孩子。   一段时间过去,住在第三层楼的同学都在传,那个低年级生有个总是戴着墨镜女朋友,这话传到戈樾琇耳朵里她也懒得去反驳“我不是那位同学的女朋友”;倒是有一次她听到宋猷烈和另外一名学生说“她不是我女朋友”。   听到这话的第二天,戈樾琇没出现在宋猷烈的公寓房间里。   猷烈的做法是对的,她和他本来就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她心里是十分清楚的。   但也只隔一天,她就再次拿着钥匙打开宋猷烈的公寓房间。   她之前看的漫画书还没看完呢,不知道为什么,戈樾琇觉得在那个房间看漫画书特别有趣,在别的地方可不能一边看着漫画书,一边看着宋猷烈漂亮的后脑勺。   逐渐,逐渐,她和宋猷烈在那个公寓房间里做了更多肆意的事情。   比如……比如她在换衣服时他忽然拿出手机,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她。“干什么?”手慌慌张张挡在胸前叱喝到,他说他想拍她现在的样子。   在互联网上,几乎每天都有那样事情发生:披着各种各样ID男孩男人把自己女友前女友,一夜情对象或者是邻居家的女孩子,甚至于自己姐姐妹妹的照片放到网上去,这些照片大多数女性衣着清凉,若干不着片缕,对着镜头做出露骨的动作,问那些人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无聊”、“因为刺激”、“反正她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女朋友,”、“还能为什么,那婊.子甩了我,我觉得我有义务和我的兄弟分享她发.骚的样子”大部分人给出以上答案。   当宋猷烈把手机镜头对准她,说他想拍她时,想也没想,她给了他一巴掌。   巴掌声清脆。   他一动也不动站着,左边脸颊映着她的手指印,很刺眼,心隐隐作痛。   走了上去,主动抱住他,抱得很紧。   “为什么要拍我。”问。   “想。”   想啊?   仅仅是单纯的想而已,也许那只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而已,而且,在他想拍之前他征求她意见,她怎么就给了他一巴掌了?她怎么拿宋猷烈和互联网上那些不负责任的坏家伙们比呢?   那可是她的甜莓。   在她对他拥有无限权限时,她也发誓过,要守护要信任。   当手机摄像镜头对准她时,遮挡在胸前的手缓缓垂落,半掩眼帘,摄像头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戈樾琇心里有淡淡的伤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她说过的,要守护,要信任。   信任不是光在口头上嚷嚷而已,而守护更是一个终身岗位,一辈子,一件事一个人。   她的甜莓说想拍她,没什么不可以的。   缓缓抬起眼帘,注视着镜头,把遮挡在胸前的头发一一拨到背后,无一丝一毫遮挡,为着他如数展开。   对着镜头。   笑,好看吗?   闪光灯再次启动。   眨了眨眼睛,在淡淡的浮光中去看把手机摄像镜头对准她的男孩,加深笑容。   好看吗?   在那个公寓房间里,他题做完了,她漫画书也看完了,亲吻也亲吻完了,肩并肩躺在床上,有时两人什么话也不说,有时候也会说一些话,一些绕开戈鸿煊贺烟比弗利山那幢住宅的话题。   她告诉他在做“森林午餐计划”时遇到的人们和小动物,和都吃了什么样的午餐。   他告诉她,关于他们学校若干高年级生的事情,比如说高年级生们之间存在“换女朋友”游戏,那名叫凯利的女孩今天是你的女朋友,一个夜晚过去,凯利就坐在你哥们跑车副驾驶座位上,这件事情让你和你哥们又有了一个共同话题:“给凯利的床上功夫打分”。   比如,高年级生们现在连对女孩子献殷勤的过程都不用了,他们只需出一部分零用钱给刚在派对上认识的女孩买包,再给店员一个地址,包签收不到两个小时“叮咚,叮咚”门铃声响起,那小妞自动送上门来了,包越是值钱姑娘们的服务就越到位,让她们不着片缕对准镜头摆首弄姿只是一项入门活,只要你想玩什么游戏,她们都会满足你,只要……   “别说了。”轻声打断他的话。   宋猷烈说的那些话让戈樾琇心里不舒服,特别是说起那些女孩对着手机镜头摆手弄姿时。   于美利坚合众国的冬天而言,加利福尼亚州总是姗姗来迟者,而加州那个被冠以“天使之城”的家伙更是我行我素,纽约、华盛顿、芝加哥等东海岸大城市的人们在街上行走时不得不捂紧外套抵抗寒意时,西海岸洛杉矶街头每天都有穿超短裙的拉拉队女郎招摇过市;海滨大道上一辆又一辆的房车顶棚上搁着冲浪板,莫妮卡海滩一到落日时分依然挤满了穿比基尼沙滩裤的女人男人们。   很多洛杉矶人通过电视才意识到冬天已经来临,戈樾琇就是其中一个。   在洛杉矶很活跃的主持人顶着寒风在纽约街头做报道,报道完毕,那位隔着屏幕说想念天使之城灿烂温暖的阳光。   原来,冬天到了。   夏季为加州的旱季,这一年,加州的旱季从夏天一直延续到秋天,时不时总有新闻播报,某某区域出现了大面积山火。   一提及山火,加利福尼亚州人个个神经紧绷,每年总会有加州山火吞噬民宅,某某消防员被山火夺去生命的新闻见报,当然,也有普通居民。   提起死于山火的消防队员,大多数人都能说上名字,念出其姓名说那是一名有着崇高职业精神的战士,但,死于山火的居民大约也只有他们的亲人才能一直记住。   这一年,整个加州都在盼望下雨,冬天来了,总该下雨了吧。   但人们盼着的大雨迟迟没有出现,据气象局给出的统计数据,今年加州的平均降雨量还不及往年的四分之一,大雨几乎没有。   干旱让一些地方政府官员忧心忡忡,洛杉矶市政厅应该是这拨官员的第一集团,洛杉矶山火一直是他们的心头大患,今年洛杉矶的雨水几乎为零。   十一月上旬的第一个周五,这天洛杉矶依然是艳阳高照。   这个黄昏,戈樾琇在宋猷烈的房间里找到一个可爱小巧的盒子,这种盒子是用来装礼品的。   打开礼品盒。   里面放着一对吉梗花耳环。 第123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十一月上旬的第一个周五,这天洛杉矶依然是艳阳高照。   这个下午,戈樾琇没去参加“森林午餐计划”,没去“森林午餐计划”自然也去不了宋猷烈学校公寓房间,她今天上午需要到心理医疗中心去复诊,每次去完心里医疗中心她都会很累,需要休息一个下午调整状态。   和往常一样,午餐过后,喝了混有少量安神剂的热牛奶,戈樾琇上床休息。   觉睡得不是很安稳,迷迷糊糊间戈樾琇想起一件事情。   忽地,睡意全无。   这件事情导致于安神剂发挥不了作用,翻来覆去想着从心理医疗机构回来时洁洁说的事情。   洁洁说她前天无意间听到宋猷烈和他朋友通电话,通过通话内容洁洁猜宋猷烈也许有女朋友了,因为宋猷烈在电话中打听了关于送生日礼物的事情。   “听语气就知道礼物是送给女孩子的。”洁洁语气笃定。   问生日礼物就是有女朋友了?听完嗤之以鼻。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有女朋友了”这说法让戈樾琇觉得滑稽,那是一个只会学习的孩子,再说了,他哪有时间去交女朋友。   那时,戈樾琇压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洁洁的性格她是知道的,菲律宾人总是爱送作堆。   躺在床上,想着洁洁的话。   当把“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有女朋友了”换成“宋猷烈有女朋友了”就不那么滑稽了,甚至于……   不可能,她天天中午和宋猷烈在一起。   不,不对,昨天前天,从礼拜一后的中午她就没到宋猷烈学校公寓房间去,这样一来就算不上天天在一起,起码这几天。   学校公寓房间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宋猷烈说近几天有事情不能回公寓房间,问他什么事情他没说。   越是睡不着躺在床上就越闷,也许到花园走走会好点。   打开宋猷烈房间戈樾琇是心不在焉的,心里还想着她怎么来到宋猷烈的房间了?刚刚明明是在花园散步的。   还有,她打开宋猷烈的房间要做什么?   很快,戈樾琇就知道自己打开宋猷烈房间是要做什么了。   无非是想驳斥洁洁“宋猷烈有女朋友了”这个说法,只是,宋猷烈有女朋友了这好像和她没关系。   可是……可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和他说了,宋猷烈你不能认识别的女孩,为了以示公平,她也和他保证了,自己不去认识别的男孩。   你看,那些来到她面前和她要电话号的男孩子她都不去理会,连看也懒得看。   宋猷烈的房间戈樾琇再熟悉不过,她知道他放东西习惯,什么东西会放在什么样的位置。   戈樾琇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但是……谁让宋猷烈是贺烟的孩子,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翻他房间东西了。   很快,戈樾琇就在宋猷烈那格用来放较为重要物件的抽屉找到了一个小巧的盒子,这应该是用来放礼物的盒子。   小礼盒颜色戈樾琇并不喜欢,但放在盒子里的小玩意却是她喜欢的。   那是一双耳环,耳环吊坠为含苞待放的吉梗花,浅色调。   乔治镇的花园种着很多吉梗花,比弗利的花园在她来了之后也种上大片桔梗花,乔治镇的吉梗花是妈妈的,比弗利的吉梗花是戈樾琇的。   喜欢上妈妈喜欢的吉梗花,喜欢着妈妈喜欢的吉梗花,她以这样的方式来倾诉想念,怀念。   浅色吉梗花耳环很合戈樾琇的心意。   来到镜子前,把吉梗花耳环往自己耳朵比了比,浅浅的花骨朵映衬着墨色发丝,很好看,也耐看。   忍不住一再比划,正面比一下,侧面比一下。   很可惜,她没穿耳洞。   此念头一触及,有如天灵盖重重挨了一掌。   她没耳洞,宋猷烈却买了耳环。   耳环就放在小礼物盒里,这说明了什么?   有问题。   很快,戈樾琇在小礼盒里找出压在最下面的一张便笺。   便笺上写着一行文字。   那行文字戈樾琇一看就知道来自于谁。   耳环是用来送人的,送给即将过生日的人。   她的生日早过了,耳环不可能是送她的,而且,便笺上的文字也清清楚楚说明了,吉梗花耳环不属于戈樾琇。   那是宋猷烈送给别的女孩的生日礼物。   瞳:生日快乐。   寥寥几字。   忽地,笑了起来。   笑得不能自己。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什么时候也耍起了男孩子们讨好女孩子们的技艺了:打电话询问应该送什么礼物合适;挑好礼物放在精美的礼盒里,再写上祝福。   瞳,生日快乐。   金灿灿的海平面,在风中飘扬的绿色裙摆,抹茶味的冰淇淋。   “她叫鲜于瞳,是我的同学。”   所以,吉梗花耳环是宋猷烈送给鲜于瞳的生日礼物了。   那有什么,她不是每年也收到宋猷烈的礼物,但那不一样。   戈樾琇知道,每年宋猷烈交到她手上的生日礼物都是来自于贺烟,贺烟把挑选好经过精致包装的礼品交到宋猷烈手里,拿到她面前,就变成宋猷烈送给戈樾琇的生日礼物。   虽然心里耿耿于怀,但因为那是格陵兰岛来的孩子,那孩子只懂得学习,怎么会懂得那些花哨玩意。   事实证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不仅只会学习。   瞧瞧,礼物选得多好。   这一次,她得惩罚他,她要惩罚他。   拿走了吉梗花耳环,戈樾琇和管家交代了一句“我今晚不回家”就和洁洁一起出门,出门时间为六点一刻。   载着离开她的车和接宋猷烈回来的车擦肩而过。   鲜于瞳家的地址是洁洁打电话问的,每年洛杉矶各大院系的奖学金百分之十五来自于SN能源赞助,要一名学生的资料还不容易。   很快,戈樾琇就拿到鲜于瞳的资料。   想必,但凡看过鲜于瞳资料的人都会给予这位十五岁女孩同情和赞美。   同情她幼年失去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赞美她是一名勤劳聪明懂事孝顺的孩子。   鲜于瞳是凭着每年高出学校第二名五十分以上成绩引起西海岸第一私立高中的注意,派人游说,给她安排了奖学金名额,就这样,她和宋猷烈一起成为了这所高中唯二的两名跳级生。   宋猷烈之所以跳级是他不想浪费时间,鲜于瞳跳级是想早一年得到工作岗位,让妈妈休息,得到更好的治疗。   鲜于瞳的妈妈是一名抑郁症患者,早年为杂志社编辑,后因抑郁症被解雇,现在一家图书馆当临时管理员。   看完鲜于瞳的资料,人之常情,她也许应该把资料或者销毁,或者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女孩目前生活艰难,既要学习,周末还要打小时工,她没必要给她添乱。   但,值得一提地是:鲜于瞳的居住环境。   鲜于瞳目前居住的环境处于洛杉矶的中产阶级区域,那个区域得年薪上百万的人才能勉强居住得起,怎么也轮不到一名临时工,更有,鲜于瞳的妈妈每月在心理治疗方面花费不少,心理医疗医保保障额度小。   电话还是洁洁打的。   结果也很快出来了:鲜于瞳目前居住房屋原房主是一个名叫史蒂夫的男人,史蒂夫三年前死于癌症,他把名下唯一的房产留给在他癌症末期一直照顾他的义工,这名义工就是鲜于瞳的妈妈,为此,史蒂夫的女儿还曾向法院提交诉讼要回父亲的房产,诉讼被驳回后史蒂夫的女儿找鲜于瞳的妈妈私下交涉,但鲜于瞳的妈妈拒绝交出房子。   按照洁洁的分析,鲜于瞳的妈妈应该是很聪明且狡猾的女人,比如说她是在史蒂夫癌症晚期成为照顾他的志愿者,结合史蒂夫女儿口述的“因那位女士的从中作梗,导致于我后来几次都不能见上父亲的面”,所以,史蒂夫的房子应该是鲜于瞳的妈妈投机取巧所得。   车子停在一家美容诊所门口。   从美容诊所出来时,戈樾琇多了两个耳洞,耳洞戴着吉梗花耳环。   是的,是宋猷烈送给鲜于瞳的吉梗花耳环。   在她打耳洞的期间,洁洁已经把她要她办的事情办妥。   洛杉矶多地是痞子们,越贵的痞子店办事效率就越高,那些人分两批,一批去砸鲜于瞳的家,一批去抓鲜于瞳。   也就一个打耳洞的功夫,那些人家也砸了,人也抓了。   搞笑地是,洁洁还以为那对住在高级公寓的母女要么是妈妈勾引了戈鸿煊,要么就是女儿搭上了戈鸿煊。   “上帝啊,那女孩才是十五岁。”洁洁嘀咕着。   这一次,戈鸿煊有点冤来着。   坐上车,戴上墨镜。   问戈樾琇接下来要做什么,接下来,她要去警告鲜于瞳。   妈妈是聪明人,女儿自然不会笨到哪里去,基因很可怕,她就是一个典型案例,妈妈是一名精神病患者,她也变成了一名精神病患者。   如果说,鲜于瞳像她资料填写的那些作呕的言论去实践还好,努力学习,争取早一点某得好差事。   但是,为什么偏偏要去招惹宋猷烈。   西海岸第一私立高中因宋猷烈的来到,恨不得昭告天下。   那名叫做宋猷烈的学生和SN能源首席执行官有亲密关系,有可能成为SN能源未来接班人等等等讯息层出无穷。   鲜于瞳不可能不知道。   车子在华灯初上的夜色中穿行着。   那些人给她的地址有些偏僻,道路也不好走,车子每一次颠簸都会导致耳环晃动,一晃,新打的耳洞就隐隐作痛,给她打耳洞的医师说了,她皮肤是容易过敏体质,刚打耳洞不适合戴有吊坠的耳环。   车停在一处废弃的篮球场。   不到五分钟,鲜于瞳就被带到戈樾琇面前。   眯起眼睛,隔着车窗玻璃,鲜于瞳已不复那天在海滩时看到的悠闲劲,头发散乱,鞋子掉了一只,一边的脸肿起,看来应该是在反抗过程中挨打了。   痞子就是痞子,看到年轻女孩都不懂得怜香惜玉,这样子要是给宋猷烈看了非得心疼不可。   想干就干。   拉下车镜,示意那些人把人带到车窗来,她要拍照。   隔着车窗,戈樾琇在暗处,鲜于瞳在明处。   真不听话。   “让她把头抬起来。”戈樾琇拿着手机,说道。   鲜于瞳的脸强行被动面对着她,挑了好的角度,来了一个五连拍。   嗯,可以了。   把手机放回包里,推了推墨镜,手肘抵在车窗上,手掌托腮。   问:“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吗?”   无应答。   曾经冲着宋猷烈笑得很灿烂的嘴角紧紧抿着,像……一头倔强的小牛仔。   楚楚可怜的模样配上倔强的嘴角,可否就是把她的甜莓迷住的武器?   冷冷说:“以后,离宋猷烈远点。”   把墨镜拉下一点,目光越过墨镜框——   嘴角还紧紧抿着呢,只可惜,宋猷烈看不到她现在倔强模样。   “同学,你现在还不知道吧?你的家被砸了,”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你那患有抑郁症的母亲现在在下班路上,你说你家里乱七八糟的样子会不会把她吓了一跳。”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倔强的小牛仔开口了。   真健忘,刚刚还和她说离宋猷烈远点。   烦死了,她还得告诉她一次。   伸出手,食指抵在鲜于瞳的额头上,发力:“离!宋!猷!烈!远点!!”   这话似乎还不够力道。   于是她告诉鲜于瞳,如果还是记不住她说的话,那么她的家以后会常常被砸,而她会常常被抓,直到她牢牢记住“离宋猷烈远点!”   接下来,她用那种坏人的语气阴阳怪气告知事态后果:   “家里的东西每隔几天就被砸,女儿每隔几天被抓被揍,这很不利于令堂康复治疗,不仅不利于治疗还会加重病情,明白不?”   不是说孝顺的女儿吗?是孝顺女儿的话就应该为母亲好好着想。   对了,还得告诉这头倔强的小牛仔一件事情。   “如果你要报警的话,我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洛杉矶的警察们会用一万个理由拖延,他们不会告诉你,你得罪了你们得罪不起的人物,而是让你改天再来,今天是缺人手,明天是会加快进度,后天是案情比较复杂,你会被那些家伙气坏的。”   好了,坏事干完了。   拉上车窗。   车子离开废弃的篮球场,往威尼斯海滩方向。   为了让鲜于瞳明白到她不是和她闹着玩的,她给鲜于瞳弄了一间五星总统套房。   明天八点,鲜于瞳就可以离开酒店房间。   顾及到鲜于瞳妈妈的心理承受能力,她让学校打招呼了:女士,无需为您孩子担心,您的孩子今晚会在学校借宿一晚。   现在差不多八点时间,相信十二个小时时间更有利于鲜于瞳长记性:离宋猷烈远点。   当然,宋猷烈也得罚。   不过,那是明天的事情,她现在有点累,她需要好好休息。   这个晚上,戈樾琇住在威尼斯靠海的度假屋里,明天她要和宋猷烈出海,戴着宋猷烈买的吉梗花耳环。   吉梗花耳环在洗澡时戈樾琇也没脱下。   明天,她要当宋猷烈的面把耳环丢到海里去,桔梗花耳环她戴着偏偏又很顺眼,顺眼得她都舍不得摘,能戴着它的时间很短。   洗澡时耳环没拿下,睡觉时耳环也舍得拿下。   临睡前,戈樾琇把鲜于瞳几张鼻青脸肿的照片发给宋猷烈。   完毕,关掉手机。   喝下混有安神剂的热牛奶,沉沉入睡。   一夜无梦。   早晨六点十分,闹铃声如约而至。   站在镜子前,戈樾琇发现自己两边耳垂肿起了一大圈,疼吗?   疼。   手缓缓落在心上位置。   那个方位,更疼。   很快,她就会和她的甜莓狠狠吵上一架。   戈樾琇很怕。   她会吵输,她会吵不过他。   宋猷烈那小子现在已经不听她的话,也记不住她的话了。   她叮嘱过他:不要有别的姑娘。   先是叮嘱,后来哀求。   “宋猷烈,你不要认识别的姑娘好不好?” 第124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七点,戈樾琇让洁洁留下来等宋猷烈,她坐上了动力艇。   这艘动力艇是今年戈鸿煊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直停在威尼斯湾,一次都没用上呢。   正好,今天洛杉矶阳光普照,是适合出海的好天气。   为了搭配吉梗花耳环,她今天还特意挑了一件柠檬色的裙子,只裙子颜色并不衬脸色,洁洁说她整个人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谁说她看起来有气无力的,她的精神好得很,一起床血液都在沸腾着。   为了驳斥洁洁的言论,戈樾琇让动力艇驾驶员往海域深处开,让深海恐惧症见鬼去吧。   动力艇停在大约一千米深的海域处,放眼望去,无任何建筑物,看了几眼海面,戈樾琇觉得头晕,比起平常有过之无不及。   好吧,她今天也许身体精神都不在状态。   戈樾琇回到房间。   她已经让驾驶员把定位发给了宋猷烈。   为了能在和宋猷烈的吵架中占据上风,戈樾琇一大早就喝了两杯苦咖啡,站在太阳甲板上,振臂一挥:宋猷烈,你死定了。   嗯,效果好像不错。   好了,可以了。   接下来就是,找一处适合吵架的场所。   动力艇最上层是日光屋,墙壁全部采用玻璃制作,考虑到她有深海恐惧症,玻璃用得是缓冲玻璃。   透过缓冲玻璃,数千米深的海平面和湖面没什么两样。   躺在太阳椅上。   戈樾琇相信,宋猷烈不会让她等太久。   现在还不到七点半,八点左右,她应该可以见到宋猷烈。   宋猷烈比她预想还早十几分钟出现,开着冲锋艇,从溅起的水柱判断就知道不下三百五海里时速。   这是怕她把咸鱼头吃了不成?   伸了伸懒腰,站起,鞋也懒得穿,赤脚踩在甲板上,斜肩靠着玻璃墙,脸对着对入口处。   宋猷烈上了动力艇。   和两位驾驶员打招呼的语气倒也平静。   打完招呼,直接往顶楼。   推开玻璃门,那抹身影往着她方向延伸,又瘦又长,一半被屋顶拦腰折断。   影子静止不动着。   懒懒掀开眼帘,伸手打招呼:“早。”   无回应,只是看着她。   脸上无任何不满焦虑神色,当然,也无欢喜喜悦忧愁。   一如往昔,沉静得像那座格陵兰岛。   沉默延续近一分钟。   宋猷烈以“她在哪里”作为开场白。   还好,没有一出现就急急揪住她衣领,大声质问鲜于瞳在哪里,但另外一方面,她倒是很希望宋猷烈能那样。   “鲜于瞳在哪里?”比“她在哪里?”顺耳多了。   看着他,笑。   他往前一步:“她在哪里?”   看了一眼时间,八点了。   这个时间点鲜于瞳应该已经了离开酒店房间。   吃吃笑:“你猜。”   “戈樾琇!”宋猷烈再往前一步。   “怕我吃了她不成?”白了他一眼,从阴影地带走出。   来打日光地带甲板上,背对着他,面对海面,一动也不动站着。   戈樾琇认为她这是在酝酿情绪,酝酿把宋猷烈狠狠骂一顿的情绪。   说宋猷烈你以为你是谁;说宋猷烈你什么也不是;说宋猷烈是不是外界那些虚假的赞美让你开始飘然然起来,导致你忘了你来到乔治镇时的倒霉样?   只是,她现在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那些话要一口气说出才会凸显气势,她没把握一口气说出那么长的一段话。   这很不妙,有点像是打退堂鼓的前奏。   不,不,她只是还需要酝酿情绪而已,是的,是那样的。   倒是宋猷烈先发制人了。   背后缓缓传来声音:   “学生优惠卡低保优惠卡加起来可以在每天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中节省34美分,一天下来也许不多,但一个月囤积下来也有十美元,这十美元是她一个月里最欢乐的一天之一。”   “拿着十美元,上一趟超市,排骨一磅在2.4美元到2.5美元之间浮动,运气好碰到打折时排骨分量会多一点;大白菜80美分一磅,妈妈爱吃大白菜得买两磅;西红柿和大白菜价格差不多;鸡蛋12个69美分;妈妈从小就喜欢哈根达斯,现在还没变,哈根达斯一个98美分,就买一个吧,到时要是妈妈问起怎么不给自己买一个呢,就说啊,牙疼吃不了。省下来全部买苹果,苹果也不便宜,3磅2美元。好了,十美元用完了。”   “购物袋虽然是小号的,但没关系,可以给妈妈做一顿丰富的晚餐,大白菜炖排骨,大白菜清抄,番茄炒蛋,饭后还有苹果,一边看电视节目一边吃哈根达斯,这就是鲜于瞳每天从乘坐公共交通节省出来34美分的意义,给妈妈做一顿丰富晚餐。”   以上的话宋猷烈一口气说出。   白菜排骨番茄苹果的价格她听得稀里糊涂的,她没念过书又讨厌数学,连同那些数字也讨厌上了。   但哈根达斯的价格她倒是记住了,98美分一个,哈根达斯这么便宜?哈根达斯她在米其林餐厅吃过,不过肯定远远不止98美分。   只是,宋猷烈告诉她食品价格做什么?   不对,宋猷烈是在和她说34美分的意义,34美分得一个月才能凑集十美元,十美元可以让鲜于瞳给妈妈做一顿丰富的晚餐。   真要命,绕来绕去无非是想告诉她鲜于瞳是孝顺的孩子。   然后?   然后……   “给妈妈做一顿丰富晚餐鲜于瞳需要经过三十天的囤积,戈樾琇,想想看,十美元对于你的意义不过在餐厅用完餐后随手给出的小费,那额度最小的。”   是啊,两个“十美元”一经对比,感官视觉强烈。   在这座天使之城,也许有过那样的时刻,她把十美元随手放进餐厅服务生的托盘里,在超市收银台,另外一个女孩把一个月辛辛苦苦攒下的十美元交到收银员手上。   很讽刺不是吗?   宋猷烈说:“所以,戈樾琇,那不值得你去为她伤脑筋。”   原来,这就是主题。   宋猷烈大致意思是,说好听点是“啊,公主,城外的那个卖花女你不要去搭理,这样会有失您公主的身份。”;难听一点则是“戈樾琇,你太无聊了。”;更难听一点就是“戈樾琇,你应该为你的幼稚行为感到无地自容。”   她还真……感到无地自容了。   细细追究,她还比那女孩大了四岁呢。   看来,今天她的状态真得很不好,宋猷烈那番话让她精神状态更为的糟糕。   该死的,说一堆数字要做什么,白菜价格苹果价格鸡蛋价格和她没关系,错就错在鲜于瞳没有一个叫做戈鸿煊的父亲。   “鲜于瞳没有一个叫做戈鸿煊的父亲。”如一支迎面而来利箭。   惨然一笑。   戈樾琇就在于有一个叫做戈鸿煊的父亲。   原来,这是她唯一能炫耀的,唯一拿得出手的。   怪不得,在宋猷烈说出那一番话时,她会心虚。   跌跌撞撞走出日光屋,来到甲板。   宋猷烈,更不可原谅了!   以那样的方式让戈樾琇十九年来第一次如此的无地自容:大白菜0.8一磅;鸡蛋12个69美分;哈根达斯一个98美分……   看,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就是这么一个无知的人拿着爸爸的钱把那一直在努力生活的女孩狠狠教训了一顿。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妈妈不是好人女儿就不是好人”这个名义不成立。   让戈樾琇如此无地自容的宋猷烈不能原谅。   看了一眼海面,没有了缓冲玻璃,深海还平静得像湖面,一点也不可怕,一点都不。   看来,她真是被气坏了。   背后传来脚步声。   转身,拨开自己的长发,让吉梗花耳环露出。   对上宋猷烈的眼睛。   “好看吗?”笑嘻嘻问到。   宋猷烈冷冷看着她。   “不觉得衣服和耳环很配吗?”拉起裙摆,绕着一圈。   收起笑容。   说:“宋猷烈你还不知道吧,我让人砸了鲜于瞳的家,我告诉鲜于瞳,她要是敢再缠着你,让你给她买这买那的话,以后她的家三天两头就会被砸,如果,她真是孝顺女儿的话,就应该为自己患有抑郁症的母亲着想,远离你。”   耸肩。   说:“宋猷烈,我这是为你好,和那种身份的女孩混在一起对你没帮助,我不出手小姨也会出手的,以及,给服务生十美元小费的人多得是。”   再耸肩。   “你也知道的,我是一名特殊人士。”凝视他的眼睛,“也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小疯子,当然现在再叫‘小疯子’已经不合适了,小疯子长大了,那就叫疯子吧。”   你看,为了防止在吵架过程中,他利用她最为薄弱的环节攻击她,她自曝弱点了。   那样一来,总比从他口中说出“戈樾琇,你是个疯子。”   “戈樾琇,你是一个疯子。”从来就是。   今天,大白菜价格苹果价格鸡蛋番茄价格告知了她,她还是一个任性且无知的人。   凝视着他。   终于,那张面容不再安静,眼眸里戾气一探到底。   笑。   说:“所以,不要拿那些正常人思维来约束我,拿一万美元,拿十万美元,甚至于一百万美元当小费就看我的心情。”   “会和你说关于34美分的意义在我的理解里,是一个穷人在生活窘迫时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炫耀方式,这和我爸爸用钻石把自家佣人的头凿出一个二点五厘米伤口从而出现在法制新闻版面上没什么两样。”   宋猷烈眼眸低下的戾气幻化成簇簇怒火。   好了,接下来就是把耳环当着宋猷烈的面扔到海里的环节。   倒霉的孩子,你能拿我怎么办?   耳环我一点也不稀罕,即使它不属于我,但也一点不妨碍我对它的管理权,我想戴就戴,想扔就扔。   对了,宋猷烈还没告诉她耳环她戴着是漂亮呢还是不漂亮,为了戴上耳环,她还特意去打了耳洞呢。   撩了撩头发。   吉梗花耳环在日影中像风中飞花。   “你还没告诉我耳环漂不漂亮。”带着撒娇的语气说。   冲着宋猷烈的脸色想必要从他口中听到答案是很难了,戈樾琇想。   眼前人影一晃,宋猷烈的手直直朝向她。   这家伙以那么凶的眼神看着她,该不会是想把她推到海里去吧。   大声尖叫:“你想干什——”   耳朵一麻。   疼!   戈樾琇从来就未曾想过那陪着她成长的孩子会以这样凶的目光看她。   不,压根不是凶,是厌恶。   怎么能那样呢?忘了那些亲吻时拥抱时抚摸时的时光了吗?   呆呆看着他,只知道有个地方在疼,非常疼。   那朵含苞待放的桔梗坠入海底。   后知后觉,戈樾琇触摸自己左边耳垂。   没了,吉梗花耳环没了。   宋猷烈把它夺走了。   扯完了一只,又来要另外一只。   不,后退。   太疼了,她今天早上还检查过,耳环和耳洞的软组织都粘在一起了,他再用那么凶的眼神看她,夺走剩下的一只耳环她非得疼死不可。   她今天状态真的很不好。   可看看他,一副宁愿把耳环丢到海底去喂鱼,也不能容忍它戴在戈樾琇身上一分一秒的样子。   已是退无可退,看了一眼海平面,平日里穷凶极恶的模样已荡然无存,甚至于亲切得像家里的游泳池。   她和他说:“你要是和我讨要另外一只耳环的话,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了。”   他知道的,她不会游泳。   宋猷烈收回手。   架还有吵下去吗?   不了,她现在很累,累得想早早结束这一切。   于是她和他说你走吧,马上从这里离开。   “不然的话,咸鱼头就要变成烂鱼头了。”笑着说。   为了让宋猷烈快点走,她还和他编了这样一个说法:如果他晚上一步的话,鲜于瞳就要送给格林叔叔的礼物。   “你也知道的,格林叔叔好这口。”   她口中说的格林叔叔是戈鸿煊的朋友,娱乐大亨,几个月前那位还炫耀过他一分钱也没花就让他十六岁女孩爬上他的床,后来那女孩不出现了,很多人都以为这位娱乐大亨和他小女友分手了,但,并不是。   那天傍晚也是在这片海湾偷偷去看穿白衬衫的宋猷烈的女孩已经死了,那女孩叫尼基塔,某天凌晨死于她家中的游泳池里,警察半夜突击,亿万富豪们的成人派对一旦出现未成年女孩就会变成一桩丑闻,情急间嗑药磕得昏迷不醒的尼基塔被丢到游泳池,等警察离开,尼基塔已失去呼吸,这些是戈樾琇无意间从家里佣人口中得知,那天,宋猷烈也和她一起听了尼基塔的事。   对着脸色发白的少年,好脾气提醒:“宋猷烈,鲜于瞳比尼基塔还小一岁。”   宋猷烈走了,离开前他给予她如是评价:   “戈樾琇,你就像昂贵的过期饮料,包装华美,但令人作呕。”   是吗?   目送宋猷烈离开,在甲板上站了许久许久。   回到日光屋,戈樾琇给外公打了电话,她每个周六和外公会例行通电话,现在外公正在纽约。   电话接通,她和外公说,外公我想你了。   “外公我想你了”之前她说过很多次,但其实她并不怎么想外公,外公对她要求太严格了,坐姿要端庄,要说中文,还每天要坚持写一百个汉字,要知道,她总是没耐性,而且让一名愤怒调节障碍患者写汉字这分明是为难她。   但这一刻,她是真想外公了,她和宋猷烈闹翻了,宋猷烈说她是让人作呕的过期饮料,那么爱的小姨很久以前就背叛了她,而应该是世界最为亲近的人说她是婊.子。   就只剩下外公了。   蹲在地上,握着电话,垂着头,透过日影,她那颗脑袋都要碰到地上了。   “外公,我想你了。”   两滴眼泪同时掉落在地板上。   “外公,我太想你了。”   地板上集聚更多泪印。   “坨坨,你怎么了?坨坨,你是不是哭了?”   不说话。   “坨坨是不是又觉得寂寞了,寂寞了就去找阿烈。”   眼泪再也止不住,新生成的泪水滴落在旧的泪印上,斑驳成一片。   “坨坨哭鼻子了对不对?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也可以去找阿烈,阿烈的空手道要把欺负你的人打趴在地上没问题。”   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质问:“为什么老是叫我去找阿烈,没人欺负我,我也没寂寞,我没寂寞听到没有?都说我想你了,我只是因为太想外公了,外公为什么总是不相信。”   外公是,宋猷烈那小子也是,怎么那么轻易相信她编的鬼话呢?   虽然她脾气坏虽然任性,可她从来就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偷偷给以尼基塔的名义给她家人寄了钱,这样一来尼基塔的妈妈爸爸就会以为尼基塔还活着。   宋猷烈那小子居然相信她编的鬼话。   老爷子频频和她道歉。   道完歉,说:“坨坨,爷爷也想你了,你愿意来陪爷爷吗?”   两个小时后,和戈鸿煊简短打了声招呼,戈樾琇坐上从洛杉矶飞纽约的航班。   她以后再也不理宋猷烈了。 第125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这是戈樾琇离开洛杉矶的第四十五天,算上今天,刚好一个月半。   在这一个月半时间里戈樾琇陪外公去了华盛顿,去了一趟柏林,再回到纽约;在这一个月半时间里,洁洁回家乡和未婚夫举行婚礼,她给了她三个礼拜的婚假,上周末结束蜜月,从洛杉矶飞纽约。   洁洁从洛杉矶带来了加州山火已经延续十八天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时,窗外飘着雪花,那是纽约的第一场雪,洁洁还想说些什么,戈樾琇以手势阻止,关于洛杉矶的一切戈樾琇不打算知晓。   初到纽约,老头子对于她的状态不是很满意“坨坨,你到外公这里可不能像在洛杉矶一样懒散”外公如是和她说。   寄人篱下,她好像没什么发言权。   号称会对她很严格的人也只给她安排了两项作业:和他一起晨跑四十分钟,每天用毛笔写一百个汉字。   一个半月下来,戈樾琇已经可以轻松完成这两项作业,昨天和外公去他朋友家拜访,她还被夸气色好。   今天早上外公没能和往日一样等在她房间门口。   外公生病了,轻微感冒外加劳累成疾,医生一再告诫:要多休息。   医生离开不到半个小时,外公就接到贺烟的电话。   戈樾琇住纽约的一个半月时间里,戈鸿煊每隔几天都会给她打电话,一半关心一半在外公面前作秀,贺烟也会给她打电话,碰到她心情好会装模作样回应,心情不好了就爱理不理人当成空气。   过去一个半月,戈樾琇没接到宋猷烈一通电话,这样也好,假如宋猷烈往她手机里打电话,戈樾琇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   看来,他们达成了“戈樾琇和宋猷烈已经闹翻了”的默契。   宋猷烈没往她手机打电话,倒是给外公的电话从每月上中下旬的最后一天变成每个礼拜一通,这让外公老怀大慰:阿烈更懂事了。   每次外公和宋猷烈通电话时,戈樾琇都会远远避到一边。   最近,戈樾琇在考虑卡罗娜说的话。   月初,卡罗娜来纽约看过她一次,卡罗娜问她要不要和她到柬埔寨去,卡罗娜不久前填了前往柬埔寨的志愿表。   “那会成为菲奥娜迈向成长的第一步,我相信,总有一天,菲奥娜会变成坚强勇敢的姑娘。”这是卡罗娜离开前和她说的话。   明年卡罗娜将前往柬埔寨,成为一名外语老师。   外公还在通话,这通电话通话时间有点久来着。   服药时间快到了。   戈樾琇来到外公面前,和他示意用药时间快到了,外公以手势示意把药放一边。   外公脸色凝重,也不知道贺烟和他说些什么。   外公和贺烟的关系不怎么亲近,谈不上亲近也说不上生疏,在戈樾琇感觉里,那两人并不像父女,外公对贺烟很客气,贺烟也是。   平日里,两人通话很少维持在五更钟以上。   这次都要到半个小时了。   终于,通话结束。   戈樾琇把药和水递到外公手上。   吃完药,外公说他得到洛杉矶去一趟。   “怎么了?”问。   “阿烈的事情。”   心里一突,手下意识间搭在外公肩膀上。   外公口中说出的“阿烈已经离家出走一个礼拜”让戈樾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宋猷烈离家出走?宋猷烈离家出走一个礼拜?!   笑着摇头:“怎么可能?”   “外公也以为听错了。”老爷子挥着手,手背上打点滴留下的针孔很是刺眼。   贺烟告诉外公,阿烈一个礼拜前就不回家了。   “宋猷烈离家出走”建筑在他这次考试成绩从全校排名第一一下子跌出百名名单,前一百名成绩名单没有宋猷烈的名字。   抚额,这比宋猷烈离家出走的事实更让人难以置信,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是属于那种随随便便也可以名列前茅的天赋学生。   天赋加上努力,让宋猷烈无往不利。   考试跌出前百名名单这消息传到戈鸿煊耳朵里,以贺烟的说法,宋猷烈和戈鸿煊史无前例爆发了争吵,自称为宋猷烈“教父”的戈鸿煊被自己亲手栽培的孩子气得把书房里的东西毁了个稀巴烂。   爆发争吵的第二天,宋猷烈和往常一样上学去了,只是这次,他在书桌留下“别找我”的纸条,纸条压在手机下面。   一个礼拜下来,不管贺烟软硬兼施,低声下气都没让宋猷烈回家。   贺烟认为是戈鸿煊那句“给我滚”伤到她的阿烈自尊心了。   “我知道,一直以来,阿烈都过得小心翼翼的,”贺烟在电话里哭诉,“这次,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倔强。”   让贺烟忧心忡忡地是,宋猷烈没回家的一个礼拜是和他口中所谓“朋友同学”混在一起。   “他们会带坏阿烈。”贺烟在电话里一再和外公强调。   如果这个时间点戈樾琇还在心里不以为然的话,那么接下来外公从他洛杉矶朋友那里得到的确切讯息还真让人头疼。   宋猷烈在一家嬉皮士酒吧打工,而且还和那些人成为交情不错的朋友。   在洛杉矶,对于十五岁到十八岁间的男孩,家长们宁愿他们和流氓混在一起,也不愿意让他们和嬉皮士交朋友,那是一群把嗑药当成喝水一般自然的家伙。   宋猷离家出走一个礼拜时间里,白天上学,晚上为嬉皮士们打工,和宋猷烈一起的还有他两名同学。   这让外公也坐不住了,让助手给他定前往洛杉矶的机票,问坨坨你要不要和外公一起?   看着外公苍白的脸色,点头。   轻轻环住老爷子的肩膀,说:“但外公要听医生的话,在家里好好休息。”   “我去把阿烈带回家。”顿了顿,加重语气,“我负责把阿烈带回家。”   美国东海岸时间上午十点半,戈樾琇登上从纽约飞往洛杉矶的航班。   离开前,她一再和外公保证,她要是没把宋猷烈劝回去到时外公再出马。   “坨坨你要怎么把阿烈带回家?”老爷子问她。   “我和洛杉矶痞子们有点交情,他要是不听劝的话,我让那些人用麻袋把阿烈带回家。”煞有其事说着。   “哦?”   “再不然的话,我就哭就闹,直到阿烈愿意跟我回家。”   老爷子自然不相信她的话,但坨坨难得这么为外公着想,于是他决定给她一个机会:明天要是阿烈还不回家的话,他会让助手定飞洛杉矶的机票。   美国西海岸时间下午一点四十分,飞机抵达洛杉矶。   洛杉矶的天气和她一个半月前离开时差不多,是个适合出海的好天气。   洛杉矶机场入境区液晶屏幕都在播报燃烧了半个多月的加州山火,航班信息电子屏上更是不停滚动提醒旅客暂时不要往山火频发地区。   从机场到比弗利山途中,广场商场大部分多媒体都对山火涉及范围进行实时更新,为了阻断山火往市区蔓延洛杉矶更是出动打量人力,新闻播报员还提及到今年这场山火让商家们忧心忡忡,大部分居民都在关注山火走向,无暇到商场去为即将来临的圣诞节购物。   一回到家,无任何耽搁,戈樾琇开车来到宋猷烈租的公寓房间,一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房东告诉戈樾琇,那位漂亮的亚裔男孩已经有一个月没回公寓房间了。   洁洁帮她联系了宋猷烈的学校理事,一见面那位就问她:“听说你的宋的表姐。”   想了想,点头。   学校理事告诉她,对于宋猷烈成绩急速下降他们也非常重视。   “处于宋这样的年纪情绪会有波动很正常。”那位如是说,并一再表示学校依然对宋猷烈充满信心。   最后,那位学校理事点出:宋猷烈的学习成绩下降和他和学校几位同学忽然走近时间吻合,近阶段宋猷烈都是和那几位同学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这几名学生中就有鲜于瞳。   “我们没权利去干涉学生校园外的生活。”那位意有所指。   那边,洁洁已经从征信社那里拿到宋猷烈相关信息,宋猷烈目前寄租在他一位同学家里。   “那位同学叫什么?”戈樾琇打断洁洁的话。   “约翰.布莱恩。”   心里松下了一口气,不是鲜于瞳。   周一至周五宋猷烈晚间八点至十点会到酒吧兼职;周末下午到快餐点工作,晚上依然到酒吧兼职,不过上班时间改成八点延续到十二点,这酒吧也承包一些生日派对活动,宋猷烈目前是该酒吧最受欢迎的外派人员,这是洁洁从征信社那里得到的讯息。   今天是周末。   按照洁洁提供的地址,戈樾琇来到宋猷烈打工的快餐店。   一打开快餐店门,戈樾琇就看到穿着工作制服的宋猷烈,不仅宋猷烈还有鲜于瞳。   隔着一英尺宽的点餐柜台,鲜于瞳站在柜台里宋猷烈站在柜台外,两人窃窃私语一番,她把套餐盒推到他面前,宋猷烈快速接过。   接餐盒,手脚麻利吸管餐纸可乐往托盘放,期间不忘和柜台里的人眼神交流,在鲜于瞳甜甜的笑容中,宋猷烈托着托盘离开柜台。   下午五点左右时间,周末加持,快餐店的客人很多,空座位寥寥无几,戈樾琇挑了最角落位置。   也许,见到宋猷烈的第一时间,她应该上前,用以前勒令他给她念《卡门》的威风劲说和我回去。   宋猷烈要是不肯,她就告知他她包里放枪,告知他她很想把枪口对准鲜于瞳。   可是呢,这次她是代替外公来带宋猷烈回家的,外公可是一再交代“和阿烈好好交流,耐心点”。   那就好好交流,那就耐心点。   快餐店不大,一个柜台两名收银员,四名服务生,要发现她还是很容易的,她选的位置靠近鲜于瞳。   当鲜于瞳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咧嘴一笑,以示善意。   但愿咸鱼头只把莫妮卡海滩上的她认出,没把那晚出现在废弃篮球场上的她认出来。   鲜于瞳也许没想到她会和她笑,一怔,扯了扯嘴角,笑意浅浅。   在她们眼神互动中,宋猷烈回到柜台。   经鲜于瞳提示,宋猷烈也发现了她。   隔着几张座位的距离。   四目相对。   现在算什么?是二比一方阵吗?当然,她是一的一方,他四岁时来到她面前,一晃十一年过去了,十一年的时间难道真抵不过他和鲜于瞳的几个月时间吗?   又有隐隐约约的疼痛感传来,仿佛他再一次从她的耳朵处扯下桔梗花耳环。   两只桔梗花耳环一只被丢到海里,另外一个她戴着去了纽约,拿下吉梗花耳环后耳洞一直疼一直疼,医生说那是发炎导致,几天后,炎症消退,但耳洞还在。   耳洞戴上新耳环,比桔梗花耳环还要漂亮,但她一只记住的是那对桔梗花耳环。   记住桔梗花耳环不是戈樾琇的。   不属于戈樾琇的吉梗花耳环;总是隐隐约约传来疼痛感的耳洞,她是不可能忘记的。   所以,现在她只是代替外公带回宋猷烈的。   要好好交流,要耐心。   冲着宋猷烈笑,一边笑一边和他打招呼。   工作帽帽檐遮挡住他大半边脸,帽檐外的脸一如既往有不属于他那个年龄层的平静。   宋猷烈来到她的座位前,餐单往她面前一推。   这是要她点餐来着。   随便点了几样,然后送上好言好语:“我等你下班。”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宋猷烈回到柜台,和鲜于瞳低声交流几句就去忙他的工作,快餐点很多年轻女孩都眼巴巴等着他呢。   快餐店四分之三顾客都是年轻女孩,一看就知道女孩们为谁而来。   牢记这次是代替外公带宋猷烈回去的,所以,她不该去关心别的事情,比如宋猷烈刚刚和鲜于瞳说了什么;比如那穿着火辣的小妞现在是否在和宋猷烈要联系方式。   目光投向窗外,快餐店挨着地铁站和广场,非常热闹,她要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行人身上。   很快,她点的餐送到,送餐的是另外一名服务生。   戈樾琇只打开汽水瓶。   喝着汽水,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她窗前经过。   直到那盏街灯亮起,戈樾琇才想起她此次任务。   看了一下表,临近七点,宋猷烈六点半下班。   果然,鲜于瞳和宋猷烈位置已被别的服务生取代。   该死的。   结账时,收银员说她的账单已经有人结好了。   是宋猷烈给她结的账。   该死的。   急急忙忙跑出快餐店,那抹半靠在地铁站入口灯柱上的身影让戈樾琇松下一口气。   抹了抹脸,稳定一下情绪,戈樾琇朝宋猷烈走去。   停在他面前。   一个半月没见,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又长高了。   眼前的人还是住在她心里很近距离,穿着露出脚趾头凉鞋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吗?戈樾琇也不知道。   抬起头,笑了笑,说:“外公很担心你。”   回视她的那双眼眸淡淡。   “外公很担心你。”只能再说了一遍。   片刻。   “你呢?”他问。   一怔。   目光落在地铁入口:“本来,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外公,但他这几天身体不好,医生让他要多休息。”   顿了顿,说:“宋猷烈,外公和小姨很担心你,回去吧。”   眼前人影一晃,身体被强行挤开,从肩膀处传来麻麻的疼痛感,力道还真大。   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混在人潮中,往地铁入口。   回过神来,手指她的停车方向,冲着宋猷烈背影呐呐说:“我车停在那边,你走错方向了。”   宋猷烈混在往地铁入口的人群中,和她距离越拉越远。   那小子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拒绝和她回家?   混蛋,拔腿。   戈樾琇被挡在地铁系统外,眼睁睁看着宋猷烈扬长而去。   顿脚,不甘心冲着宋猷烈的背影喊:“宋猷烈你给我回来!”   三个小时后,戈樾琇雇的飞车党成功把那辆双层巴士拦截在百老汇街。   宋猷烈就那辆巴士上,咸鱼头也在,这两人还真是形影不离来着。   就不该管他,现在已经很晚了,从东海岸飞西海岸差不多六小时时间,她已经很累了。   要不是怕戈鸿煊下手,她才不会管他。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没听她的话,和别的女孩玩得很高兴。   他们已经达成“闹翻”的默契。   按理说,她要么也去和别人玩得很高兴;要么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可是,明天戈鸿煊就回洛杉矶了。   之前是因为忙戈鸿煊才没使用强硬手段,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   圣诞新年加在一起戈鸿煊有一个礼拜假期,他会很乐意用这一个礼拜的假期让宋猷烈变得听话,这也应该是贺烟打电话和外公求助的原因吧。   她得赶在戈鸿煊回来前让把宋猷烈带回家。   该死的。   难不成要她用哭用闹,或者是用枪顶住他的太阳穴。   撩起裙摆,戈樾琇登上双层巴士顶层。 第126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临近午夜时分,百老汇街依然人声鼎沸,街道两边不少人驻足观看被十几辆重型机车堵在街道一侧的双城巴士,部分人以为是好莱坞大制作纷纷把手机摄像头对准双层大巴,也有热心民众选择报警。   确认有人报警,戈樾琇这才撩起裙摆,登上双层巴士顶层。   巴士顶层为露天设计,几十名身穿奇装异服的男女因她的到来停下动作,距离她最近的绿头发男人做出抄家伙的动作,朝她走来地应该是今晚的寿星公。   双层巴士生日趴是嬉皮士们最喜欢的玩法之一,放上噱头十足的音乐,把车顶当成流动的露天广场,在深夜街头朝着行人卖弄,号称宣扬嬉皮文化,其实是为了让更多人加入他们的团体,人越多他们的药物就越有销路。   戈樾琇把一叠美金交到寿星公手上,和寿星公亲切说“生日快乐。”   这一招管用极了。   寿星公如对待老友般的把她带到他朋友们面前。   巴士末端为酒水区,宋猷烈和鲜于瞳都在酒水区处,宋猷烈负责调酒,鲜于瞳在调制沙拉酱,另外两名处于服务中。   为了配合嬉皮士们,宋猷烈额前一缕头发被染成墨紫色,鲜于瞳则是粉紫色。   目光锁定在宋猷烈脸上,戈樾琇告知寿星公,她和正在调酒的服务生是亲戚关系,她是代替该名服务生的家人带他回家去。   “先生,可以吗?”问,从包里再拿出一叠美金交到寿星公手上。   “当然可以,非常可以。”   都是一群见钱眼开的家伙。   通向宋猷烈的道路畅通无阻,绿头发家伙以夸张的手势示意大家舞动起来。   戈樾琇从包里拿出枪,这么晚了她也懒得和他多费口舌,一手提着包,一手拿着枪,一步步朝宋猷烈。   距离宋猷烈还有差不多五步左右距离,一抹身影窜了上来,挡在她和宋猷烈之间,那还能有谁,冲着这份帮忙挡枪口的情谊,咸鱼头对宋猷烈应该是真心的。   对上鲜于瞳的眼睛,冷笑。   傻里傻气的。   但,傻子还不仅鲜于瞳一个。   留着板寸头的大个子挡在鲜于瞳面前。   看来,宋猷烈认识的都是一些傻子,就是那类空有热情但每到关键时刻都会添乱的家伙们。   停下脚步,饶有兴趣打量大个头男孩身上。   个头这么大怪不得得吃大号汉堡。   如果戈樾琇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三位就是华西提夏令营三人小组。   板寸头大个男孩就是三人小组叫约翰的成员,也就是宋猷烈口中的饮水机男孩,饮水机男孩身后就是三人小组成员安娜贝儿。   “你是不是约翰?”瞅着大个头男孩,问。   “你想干什么?”大个头男孩看着她手上的枪,“你不要伤害安娜贝儿,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安娜贝儿是连一只蚂蚁都不会伤害的好姑娘。”   已经无需大个头告诉她他名字了,答案非常清楚。   隐隐约约,远处传来警笛声。   拿着枪的手缓缓抬起,以枪口示意大个头让开。   大个头一动也不动。   “宋猷烈,不想让你同学遭遇的话就快出来。”牢牢握住枪,说。   无任何回应。   没关系,很快警察就会出现了,宋猷烈是聪明人,他自然知道这事情不适合闹到警局去。   警笛声清晰可辨。   宋猷烈放下调酒器,身体越过鲜于瞳时,鲜于瞳一把扯住他,顿了顿,和鲜于短暂耳语,再拍了拍大个头肩膀,停在戈樾琇面前。   把她手里的枪放回包里,揽着她肩膀,朝巴士出口走去。   下了巴士。   飞车党们在完成任务后一哄而散。   车在深夜的海湾公路飞驰,宋猷烈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离开百老匪街,她就开始愤怒指责他欺骗她,那个周末宋猷烈压根没遇到他的数学老师。   他和她耍手段了,她傻乎乎上当了。   对于她的指责,宋猷烈自始至终都保持安静。   这家伙太坏了,到最后她连给他扣上“你对我撒谎了!”的罪名都无法成立,答案是她自己选择的,是她傻是她笨。   手狠狠拍在方向盘上。   车子进入海湾公路。   算了,都过去了,要是那时,宋猷烈当真骗她在图书馆遇到数学老师让她知道了真相,那会更要命。   狡猾的家伙。   呼出一口气,戈樾琇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现在,充其量她只是把宋猷烈从他工作岗位带出来,她还没完成把他带回去的任务。   清了清嗓音,说:“我见过你们学校负责人,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和之前一样,宋猷烈不做任何回应,脸朝着车窗外。   触了触鼻尖,低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和咸鱼……鲜于瞳在一起。   “我的意思是说,你同学的生活方式对于你来说很新鲜,所有让你产生想成为他们一份子的想法。”连忙改正。   好言好语等同于空气。   戈樾琇心里恼怒极了。   她干嘛要和外公揽下“带阿烈回家”这项差事,她干嘛去担心宋猷烈会受到戈鸿煊的惩罚。   “好吧,如果你喜欢鲜于瞳的话……”   话被宋猷烈连串挪威语打断。   “啊?”侧过脸去看他。   宋猷烈依然在看着窗外,只是已不再沉默,以挪威语表达:“我怎么能够把你比作夏天?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   后知后觉,戈樾琇才听明白他在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这个时间点,她可没心情去欣赏诗歌。   继续。   “如果,如果你喜欢鲜于瞳的话当然也可以……”   “但有你的长夏永远不会掉落;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   又!继续。   “如果你喜欢鲜于瞳的话当然也是可以的,但……”   “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子漂泊;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皱眉,这可是宋猷烈想出来阻止她说话的法子?   加大声音:“你喜欢鲜于瞳的话也可以,但,但不是现在,等以后……”   “我抗拒那一天!”他声音更大,“倘若那一天终会来临;看到你因我的缺点敛起双眉!!!”   狡猾的家伙,这是想和她比声音谁大来着。   放慢车速。   大声喊:“宋猷烈!”   “我抗拒那一天!!倘若你像陌生人一样和与我擦肩而过,请别用你那阳光般的眼睛和我致意。”   少年的嗓音像风中劲草;像严冬寒梅;像高傲的雪峰;像屹立于山巅上的青松。   “宋猷烈,你想干什么?!”   “我抗拒那一天!!!因我躲在对自己恰如其分的评价中;为你种种合法借口提供佐证。”   又,又!都说她现在没心情听十四行诗。   侧过脸。   撞上那束迎面而来的视线。   少年的眼眸,一动也不动胶在她脸上。   “这次……这次,我不会上……上你的当。”嘴一张,结结巴巴说出。   十四行诗还在继续着。   “抛弃可怜的我,你有法可依;为什么要爱你,我无理可讲。”他凝视着她,眼眸里头有星火点点。   手和脚不听自己使唤,车子缓缓的,缓缓的,最终一动也不动。   头顶上有万丈星光,白浪在暗夜里翻滚撒欢。   世界宛如静止。   那片阴影急急罩在她脸上,后脑勺被重重扣住,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低头,摄取她的双唇。   双手在半空中徒劳挣扎,这一秒是推他的,下一秒又不由自主拽住他衬衫,再下一秒推他,拼命推他——   他亲吻她的嘴角,喃喃叫着戈樾琇。   喃喃叫着:“戈樾琇”。   喃喃诉说:“戈樾琇,你哪里也不要去,我哪里也不要去。”   “我们哪里都不要去。”   来自嘴角的声线就这样一缕一缕溜进她心里,心灵有一角领土就那么地……松动了。   车子沿着比弗利山。   那个吻之后,谁都没说话。   快要到比弗利山。   戈樾琇才想起宋猷烈还没正式表明他会跟她回家。   清了清嗓音,目光直直望着前方:“外公很担心你。”   “嗯。”淡淡应答到。   “外公希望你回家。”   “嗯。”   “你……要不要回家?”   “嗯。”   戈樾琇心花怒放,这下她可以在外公面前耍威风了,她真把宋猷烈带回家了。   眉开眼笑。   片刻。   “戈樾琇。”   “嗯。”   “你还去不去陪外公?”   不应答,她怎么知道,去不去陪外公得看她心情。   车厢里再次响起十四行诗:   “矫揉的吝啬人啊!越是算计,则浪费越多,怜惜这个世界吧!要不然,贪婪的人儿,你和墓冢,将成为吞噬世间报偿陷于鱼腹……”   “停!”慌忙制止。   这怎么听都像是宋猷烈在给她填堵,又是坟墓又是贪婪又是吞噬的。   “你还去不去陪外公?”宋猷烈再次问。   呃……   看了宋猷烈一眼,慢吞吞说:“我想……我还是不去了,外公每天让我写一百个汉字,我写得都烦了。”   之后,宋猷烈没再念十四行诗。   离开车库,戈樾琇往自己房间方向,宋猷烈往贺烟的房间方向,离家出走的孩子深夜回家,自然得和自己母亲报备一下。   回到自己房间,戈樾琇大大松下一口气,她在戈鸿煊休假前把宋猷烈成功带回来了。   为了把宋猷烈带回家她都累坏了。   洗完澡,几乎是一沾到床垫就呼呼大睡。   迷迷糊糊中,戈樾琇似乎看到有抹人影来到她床前,那抹人影熟悉得很,所以她一点也不害怕。   只是,这么晚宋猷烈到她房间来做什么。   那抹人影在她床前驻足着,小会时间,微微扯开一点眼帘,他还在呢。   次日醒来,看着昨晚宋猷烈站的方位发呆,一时之间,戈樾琇也不清楚昨晚站在床前的身影是来自于幻梦还是现实。   顾不上梳洗,戈樾琇就打电话询问外公身体状态,并告知外公她成功把阿烈带回家了。   外公问她是用什么发法子把阿烈带回家的。   想了想,说:“我运气好,去找阿烈时正好碰到他想回家。”   怎么把宋猷烈带回家的其实戈樾琇自己也不清楚。   也许真像她和外公说的那样:碰巧那时宋猷烈也想回家了,类似新鲜生活体验完了一把,发现不过如此动了回家的念头,而她是赶巧了。   最后,戈樾琇告知外公,她要留在洛杉矶过圣诞。   佣人已经在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圣诞忙碌了,即使这幢住宅在圣诞节时总是很冷清。   想必,住比弗利山的居民今年没什么心情过圣诞,被称为加州近三十年来最顽强的山火算让数万人从家园撤离,洛杉矶北部有数百户居民于昨天接到政府的撤离通知,今天,一些气象专家学者和洛杉矶的消防队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是否让比弗利山的居民撤离。   午餐时间,戈樾琇没在餐桌上看到宋猷烈。   今天是礼拜天,佣人说宋猷烈今天一早就出门了,贺烟给出的说法是“阿烈去处理他一些事情。”   宋猷烈的回来没让贺烟笑逐颜开,显然,她也知道,针对宋猷烈此次“离家出走”事件戈鸿煊是不会善罢甘休。   宋猷烈和戈鸿煊相隔不到十分钟,一前一后回来。   晚餐一如既往没趣,安静沉闷,就她偶尔会说几句话,小姨象征性回应她的话题,但也已不见儿时那种自然随性,戈鸿煊有身为男主人要维持的威严,宋猷烈要维护优等生做派。   晚餐过后,戈鸿煊让宋猷烈和他到书房一趟。   九点半,戈樾琇敲开宋猷烈的房间。   宋猷烈并没和戈樾琇说戈鸿煊让他到书房去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看着她睡裙裙摆。   她问他怎么了。   他没说话。   “怎么了?”顿脚问。   依然不说话。   不告诉就算了。   “你今天都去处理什么事情?”低声问。   这次,宋猷烈回答了她的问题。   今天宋猷烈退掉她之前常去的公寓房间,也辞掉了之前的工作,还找到新的工作。   为什么要退掉公寓房间,用宋猷烈的话说是要租好一点的公寓房间,他离家出走的这个礼拜赚了一点钱。   “起码得租有洗手间的房间。”他低声说。   想起之前她每次去找洗手间的窘态,戈樾琇觉得宋猷烈说得对,当然,她那是为宋猷烈着想。   脸上泛起淡淡红晕,点头。   下午,宋猷烈还去见了鲜于瞳。   去见鲜于瞳做什么宋猷烈没告诉她。   还不放心,戈樾琇问宋猷烈,戈鸿煊有没有想出什么变态法子来惩罚他,要真那样的话她就去和他闹。   宋猷烈摇头。   “真没有?”   点头。   看了一眼时间,不知不觉已是十点二十分,明天宋猷烈还有课,后天才是圣诞节,这个时间是宋猷烈准备休息时间点。   “我走了。”低声说。   “我送你。”   呃……   这还是宋猷烈首次主动提出送她。   不约而同,两人脚步都慢吞吞。   慢吞吞穿过走廊,三分之一走廊过后,两人身体靠得很近,因为身体靠得近,导致手好几次都碰到一起,迎面而来一个人,两人不约而同拉开距离,那是洗衣工人。   隔着一道房间门。   他在房间外,她在房间里。   “晚安。”   “晚安。”   不放心,问爸爸真没为难你?   “没有。”   没有那就好。   “晚安。”她怎么又道起晚安来了。   急急忙忙关上门。   隔着门板,那声“晚安”从门板外传来。   次日,宋猷烈和贺烟同时缺席圣诞大餐,戈鸿煊告诉戈樾琇,他让宋猷烈去了一趟拉斯维加斯给朋友送一件球衣。   “步行去的。”戈鸿煊轻描淡写。   看着戈鸿煊。   “你没听错,”戈鸿煊抬手看了看腕表,“为了让他更节省时间体力和安全,我建议他走十五号公路线,今晚他会在附近露营,明天一早出发。”   “爸爸!”手狠狠拍在餐桌桌面上。   戈鸿煊做出示意安静的手势。   让宋猷烈步行到拉斯维加斯给他朋友送球衣,再原路步行返回是戈鸿煊给宋猷烈这次“离家出走”的惩罚。   沿着十五号公路线从洛杉矶到拉斯维加斯一来一回有五百英里路程,一个睡袋若干水、食物和一把水果刀!   “别担心,阿烈很聪明,我相信他在新年钟声敲响前赶回洛杉矶。”戈鸿煊如是说。   “爸爸!”站起起来。   “这也是给他一次实践机会,假如他连五百英里都征服不了就不配我在他身上继续浪费时间;换言之,这是一次升学考试,那名叫宋猷烈的学生到底有没有那个资质,得到更好的资源,在他身上投入精力到底合不合算。”戈鸿煊头也不抬。   次日,戈樾琇和洁洁来到市区郊外度假屋。   此处度假屋是戈鸿煊从一名犹太商人手中购买,距离比弗利山有十八英里远,依山环海,早期是玉米种植地,后来地产商人在这里建筑了度假屋群,百分之八十业主为犹太商人。   犹太人不过圣诞节,这样一来可以让戈樾琇避开烦人的圣诞节。   在戈樾琇心里圣诞节于她是无聊的节日,和她没什么关系,戈鸿煊每年圣诞都会和朋友到阿拉斯加冰钓,贺烟会带上宋猷烈参加圣诞慈善宴会,就只有她一个人无所事事。   不过圣诞节的犹太人居住地比到处都是圣诞红的市区顺眼多了,何况,宋猷烈又不在。   “宋猷烈现在在十五号公路上”这个念头让戈樾琇好几次从梦里惊醒。   戈鸿煊扣留宋猷烈的手机,就只给一把水果刀防身。   睁大眼睛等天亮。   曙光穿破天际,心里大大松下一口气。   天亮了。   天亮就意味着,威胁宋猷烈的危险系数降低,十五号公路多地是在拉斯维加斯输光家当的亡命之徒。   希望一切就像戈鸿煊说的“别担心,阿烈很聪明,我相信他在新年钟声敲响前会赶回洛杉矶。”   好不容易,熬过圣诞期。   新年到来的前一天,洁洁带来了一个人。   被她冠以“咸鱼头”的女孩追到度假屋来了。 第127章 回忆杀.金丝雀吃了猫   (上)   好不容易,戈樾琇熬过圣诞期,新年到来前一天。   洁洁带回了一个人。   下午三点左右时间,鲜于瞳和洁洁一起从车上下来。   “她很固执。”洁洁语气无奈。   因忽发事故洁洁一大早去了比弗利,那女孩就等在大门外,中午还是没离开,无奈之余洁洁把她带到了这里来。   问鲜于瞳找她做什么?   “我没能联系到他。”   自然,戈樾琇知道鲜于瞳口中的“他”指得是谁。   “所以呢?”懒懒问。   “我认得你的声音,那晚在篮球场上,还有双层巴士上,以及,他圣诞前天和我说的话,让我不得不把和宋猷烈失联的事情联想在一起。”鲜于瞳说,语气不卑不亢,很符合一名作为学校名列前茅的好学生做派。   按照鲜于瞳的话,宋猷烈圣诞节前天找过她谈话,戈樾琇很好奇宋猷烈都和鲜于瞳说了什么。   “宋猷烈都和你说了什么?”问。   回视她的目光充满敌意,嘴角抿得紧紧的。   看来,要撬开咸鱼头的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呢,她非常想知道宋猷烈都和鲜于瞳说了什么。   “你以为我把宋猷烈扣留起来,就像那次对你一样?”问。   鲜于瞳继续抿着嘴,脸上尽是不耻之神色。   “看来,你对我有很大的误会”假惺惺露出亲切的笑容,“我是宋猷烈的表姐。”   果然。   “啊?”抿着的嘴角松开。   以“我爸爸对他要求太苛刻了,阿烈现在正处于叛逆期,这样一来很容易让他产生逆反心理。”拉开话题。   细细追究,的确,宋猷烈近阶段的所作所为很符合一名处于叛逆期的男孩形象,至于她的所作所为——   “我是受我外公所托,在加上急于求成,所以才会对你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情。”如是告知。   戈樾琇和鲜于瞳一本正经道起歉来。   “我外公已经把我臭骂一顿了,在怎么让一个处于叛逆期的男孩变得听话这方面上,我没什么经验。”语气不无懊恼。   敌意从鲜于瞳眼里隐去,显然,她接受了她的说辞。   接下来,鲜于瞳告知戈樾琇圣诞节前天,宋猷烈找她谈话的事情。   那天中午,他们去了学校附近公园,宋猷烈和鲜于瞳道歉,宋猷烈说一开始他接近她的目的不纯,说如果她不是约翰喜欢的女孩就不会和她单独约会。   “单独约会?”不由自主提高声音。   宋猷烈和鲜于瞳有过四次单独约会。   “第一次在莫妮卡海滩,那次不巧让你碰到了。”鲜于瞳红着脸说。   剩下三次一次去看电影,一次去游乐场,一次去看沙滩音乐会,看沙滩音乐会那次……   “整场音乐会后面三分之一时间都是他背着我看的,人太多,我个头太矮。”甜蜜的语气溢出了舌尖,眼眸泽泽发亮,整个脸盘因喜悦向往变得圣洁。   戈樾琇知道,鲜于瞳和她妈妈不一样。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木然问。   鲜于瞳给出的时间线让戈樾琇心里隐隐作痛。   和鲜于瞳去看电影;和鲜于瞳去游乐场;和鲜于瞳去看沙滩音乐会都是发生在她天天下午往宋猷烈公寓房间跑的时日。   那些时日……   手机摄像头闪光灯亮起,即使心里不愿意还是努力对着镜头微笑;他拉上房间拉帘时她就知道他想看她想吻她想摸她,无需他开口就朝着他依偎过去,让自己看起来乖巧得就像一只小猫;他做题时她翻漫画页声都得控制力道,吃零食不敢肆意咀嚼就怕发出声音会打扰到他。   进入那个公寓房间时,戈樾琇已经不再是戈樾琇,一进入那个公寓房间,戈樾琇就变成了宋猷烈口中,脚踩普拉达踏进高年级生公寓电梯随传随到的那类女孩。   只要他想,她什么都愿意。   一切一切就只为那把公寓钥匙,天知道在他把公寓钥匙交到她手上时,她心里快活极了。   怎么能!   怎么能在她对他全心全意时,他却和别的女孩看电影,和别的女孩去游乐园,和别的女孩去看沙滩音乐会,还让别的女孩在他背上看完后面三分之一的音乐会?   鲜于瞳还继续用甜蜜的声音诉说着:   我最要好的朋友和我母亲叫我“贝儿”,参加夏令营的有一百二十人,其他一百九十九人要么叫我“鲜于”;“要么叫我安娜贝儿”;就只有他和我已故父亲一样,叫我“瞳”。   “瞳”这个发音从宋猷烈口中说出时该有多么的甜蜜,戈樾琇在心里想着。   回到那天黄昏。   浅色便笺上写着:瞳,生日快乐。   鲜于瞳的嘴巴还在一开一合着。   忽然间她烦了,不想再去继续听鲜于瞳的唠叨,她要回房间休息了。   不再去理会咸鱼头,自顾自回自己房间。   热牛奶加了少量安神剂,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窗外挂着一轮红日,远远的,像海市蜃楼中的沙漠落日,让人恍生出下一秒它将被热浪吞噬。   异于平常的落日应该和正熊熊燃烧的山火有关吧。   值得庆幸地是,两天前,洛杉矶政府已经排除山火沿着市区蔓延的可能性,英法美三国的消防力量也于昨天到位,在加利福尼亚州持续燃烧了一个月的山火有望在新年前后得到全面控制。   还有三分钟就到了五点半。   明天一早,她就会离开这里回到比弗利,按照戈鸿煊的说法那时宋猷烈应该回来了。   垂下眼眸。   好像,对于宋猷烈回来她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期待了。   之前,因为太期待他的出现,她都出现幻想了,以为宋猷烈回来,快步朝他跑了过去,想触他的脸,谁知道,指尖触到的是空气,压根没有宋猷烈。   鞋子也懒得穿,来到窗前。   用了一会时间,戈樾琇才确认那站在喷泉边的人。   鲜于瞳还没走。   鲜于瞳一动也不动站在那里想做什么?!   加了安神剂的牛奶白喝了,觉也白睡了,那个咸鱼头就不能为一名愤怒调节障碍患者着想吗?   一动也不动站立的人影瞬间点燃戈樾琇的血液。   血液开始沸腾,眼睛在找寻目标,最靠近她的是窗帘,手一扯窗帘应声落地,她在生气时力气总是很大。   即使把房间能毁的都毁了,可心情还是没能平复下来。   再次来到窗前。   该死的,鲜于瞳还站在那里。   三步做两步,戈樾琇来到鲜于瞳面前。   恶狠狠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想见宋猷烈,”声音不大却是很坚定,“我必须见到宋猷烈。”   四次所谓单独约会感情就这么深了?   问鲜于瞳为什么非得见宋猷烈。   “我要确认他没事才安心,还有……”好学生也知道害羞了,“见到他时,我会告诉他,不管是不是有目的接近我,我都不怪他,我……和他依然是……是好朋友。”   好朋友?   不仅仅是想当好朋友吧,宋猷烈那张漂亮脸蛋才是终极目标吧。   “这里距离最后一班车还不到半个小时时间。”好心提醒。   好学生固执得很:“我必须见到宋猷烈。”   “你要是搭不上最后一班车你妈妈会很担心的。”冷冷说。   来之前已经和妈妈打过招呼了,鲜于瞳如是告知。   丢下一句“那你爱在这里站多久就站多久吧。”戈樾琇脚步匆忙。   再继续面对鲜于瞳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对她下手,比如说把她丟到喷泉去,再比如把她当成沙发靠垫,狠狠朝她身上踹几脚。   数十步。   从背后传来:   “我必须见到宋猷有烈。”   自以为是的傻子。   加快脚步。   “不然你告诉我宋猷烈在哪里,只要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都可以把他找出来。”   我都可以把他找出来?咸鱼头哪来的自信。   停下脚步。   名字让人倒胃口,行为也让人倒胃口:每天攒34美分一个月下来就可以给妈妈做一顿大餐,然后再感叹世界是那么的美好。   转身,回走的脚步是慢悠悠的。   慢悠悠停在鲜于瞳面前。   手慢悠悠往前一指,调整,手指对准半山腰的一处白色建筑,那是提供给登山者的歇脚点,她之前陪戈鸿煊登山时去过一次。   指着半山腰的白色建筑,和鲜于瞳说宋猷烈就在那里。   “啊?”   “之前我和你说过,我爸爸对宋猷烈要求很严格。”   鲜于瞳点头。   为什么宋猷烈会在那个白色建筑里呢?   “那是因为他成绩考砸了;那是因为他离家出走了;那是因为他交了不该交的朋友。”如是告知鲜于瞳。   说到“他交了不该交的朋友”时目光牢牢锁定在鲜于瞳的脸上。   这次,鲜于瞳不敢迎视她的目光。   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阴暗面,当那个身上有着诸多光环的漂亮男孩某天和她有了交集,为了能留住他竭尽全力,比如说让他充分体验另外一种生活,以“自由向上积极”为名义,古今以来,多得是“有钱人家少爷和街头混混结成莫逆之交”“王子和平民女子私定终身”。   看着鲜于瞳,戈樾琇冷冷说:   “所以,我爸爸认为他需要冷静,冷静到他明白什么事情是可以做,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做的,这也是你一直打不通他手机的原因,阿烈以后要走的路和你们不一样,也别用34美分可以给妈妈做一顿丰富晚餐那一套在宋猷烈面前标榜自己多美好,而——”   加重语气:“而!和他一起到快餐馆打工的女孩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新尝试,这种新的尝试也称之为新鲜感,阿烈到我们家来就只有四岁,我和他一起长大,没人比我更加了解他。”   “新鲜感不能持久弥新,你要明白。”   看着那双扑闪扑闪的眼眸蒙上淡淡雾气,一直在沸腾的血液逐渐沉淀,心里不那么生气了。   嗯,可以收工了。   打发了鲜于瞳之后戈樾琇去温泉室,她让洁洁房间收拾完后再叫她。   离开温泉室再经过喷泉区时,喷泉区已经没人了。   鲜于瞳走了。   咸鱼头想必是恨不得马上飞奔到妈妈怀里哭鼻子吧?耸了耸肩。   这个晚上,戈樾琇被洁洁叫醒。   十一点时间,戈樾琇和洁洁离开度假区。   从度假屋通往高速公路不到半英里的路上堵满了车辆。   三十分钟前,洛杉矶市长签署紧急状态令。   正在睡梦中的人们接到撤离消息打开窗户,着火的山像一个巨大的火盆,仿佛下一秒火舌就会延伸至你窗前,惊恐万状叫醒家人,财物也顾不上,跑到车库,车子拐到公路,发现路上密密麻麻都是车辆,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山火,大力按着车喇叭,见鬼,快点快点!车喇叭声把不少孩子吓得嚎啕大哭。   车喇叭声和着孩子的哭声。   洁洁是在和丈夫通话时接到政府发送到她手机的撤离消息,洛杉矶属于地中海气候,风向是说改变就改变的事情,八点左右,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山火在风向驱使下杀了个回马枪,扑向洛杉矶市区。   伴随洛杉矶市长一纸紧急状态令,洛杉矶进入一级戒备。   在洛杉矶政府拟定的撤离区域中就包涵戈樾琇现在居住的度假区,山火来势汹汹。   政府一再发短信提醒撤离民众,往靠近海滩方向撤离。   因洁洁接到信息时间早,戈樾琇处于撤离人员的第一集团,车子终于上了高速公路。   车进入高速公路,在汽车喇叭声和孩子的哭泣声中,戈樾琇回头看,山火把周遭照耀得宛如白昼,巨大的火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半山腰扑,前一秒还可以看到位于半山腰处的白色建筑,下一秒白色建筑就处于浓烟当中。   今天下午,她还和鲜于瞳说宋猷烈被她爸爸关在那幢白色建筑里。   心里模糊想到。   高速公路也不平静,不时间有车辆变道超车,消防车急救车在应急车道上逆向行驶,一路上警笛声不绝于耳。   距离市区还有两英里的三叉道上,两辆车迎头相撞,其中一辆越过高速护栏往着山谷坠落,在坠落过程“砰”的一声,瞬间,大铁盒子变成燃烧火球。   在世界变成黑暗之前,戈樾琇听到自己的尖叫声。   尖叫声落尽。   是另外一拨熟悉的声音“宋猷烈就在那里。”沿着那个声音,她看到位于半山腰的白色建筑。有着黑漆漆瞳孔的女孩说“不管他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他。”   不,不会的,不可能。   思绪进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中)   新年钟声响起时,戈樾琇在威尼斯湾的度假屋里。   很多时候,戈樾琇更愿意把“间歇性休克”称之为“睡一觉”。   这次,那一觉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刻,用洁洁的话来说“菲奥娜”被吓坏了,在她间歇性休克期间,洁洁用了一个塑料垫板才强行阻止她牙关打颤。   充足的睡眠有利于她精神状态,医生给她打了镇定剂以此来延续她的“睡觉”时间。   在戈樾琇醒来的一个多小时前,洛杉矶市长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洛杉矶市的山火已经得到控制。   不久之后,媒体公布了更加详细的数据:这场山火洛杉矶出动了五架大型灭火飞机,六百一十名消防警察,山火过火面积达到九千英亩,烧毁房屋具保守估计不下五百,两千五百户以上的居民连夜撤离,有半数居住在比弗利上的居民自发离开。   截止下午四点半,山火前方现场还没传来人员伤亡报道。   前方还没传来伤亡报道,戈樾琇一颗心稍微松懈了下来。   电视屏幕正在播放山火得到控制后部分区域状况,她之前住的度假屋为这次山火的重灾区之一,三分之一房屋受到山火波及,庆幸地是该区完成了人员全部撤离。   画面再切回洛杉矶市区。   莫妮卡海滩上,密密麻麻的人正在一边看落日一边等着新年到来,当夜幕降临时,洛杉矶一年一度的跨年大型音乐会在莫妮卡海滩拉开。   六点二十分,山火现场前方传来第一例伤亡报道。   戈樾琇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视画面。   新闻播报员的嘴巴正一开一合着,洁洁出现时戈樾琇手中的遥控器掉落在地上,一定是电视声音太大把洁洁引过来。   洁洁关掉电视。   手一挥,把一边的电话座机拍倒在地上。   洁洁重新打开电视机,把声音调小。   “你走。”戈樾琇和洁洁说。   戈樾琇卷缩在沙发上。   一名消防员刚刚被证实为这起山火的第一名死者。   电视画面在山火现场和洛杉矶市区来回穿插着。   七点五分,因这次山火关闭部分跑道的洛杉矶机场解除紧急戒备,全面开放机场跑道。   七点十分,莫妮卡海滩的新年音乐会拉开帷幕,七点半,在洛杉矶著名DJ的倒计时声中,长滩岛盛名的新年烟火秀让电视画面万紫千红。   八点,戈樾琇接到戈鸿煊的电话,因洛杉矶机场航道关闭他现在还滞留在机场中转站,不能及时陪她跨年。   要陪坨坨跨年,这是外公定下的规矩。   阿烈要陪坨坨、小姨要陪坨坨、爸爸也要陪坨坨。   今年,一个都没在。   贺烟是她让洁洁打电话不让来的,贺烟的出现只会让她的状态更糟,至于宋猷烈……   缓缓闭上眼睛。   几天前在海湾公路用挪威语念十四行诗的少年似乎变得遥远。   闭着眼睛,耳朵听着新闻播报。   戈樾琇没在播报员口中听到山火新的伤亡报道。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九点、十点、十一点。   十一点零五分,洛杉矶电视台特派前往山火现场报道的记者结束了连线,从前方传来的消息是暂时无新的伤亡报道。   无伤亡报道就好,喃喃自语着。   但,那也是暂时无伤亡报道,万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关掉电视。   周遭就只剩下来自于威尼斯海滩传来喧闹声,人们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   距离新年还不到五分钟,戈樾琇接到外公的电话。   这通电话来得真是好。   絮絮叨叨和外公说了一些事情,还傻气问外公新年愿望真的能实现吗?以很虔诚很虔诚的心去期盼新年愿望能实现吗?   “当然能。”外公是这么告诉她的。   和外公说新年快乐,以还算愉悦的语气说她要去许新年愿望了。   来到窗前,面朝天际,身体站得直直的。   好了,她要许新年愿望了。   在许下愿望之前,她得让诸神看到她的虔诚。   只是,要怎么告诉天神们,她的心现在很虔诚很虔诚呢?   想来想去……   闭上眼睛。   戈樾琇什么都没有,戈樾琇就只有命了。   “如果可以,戈樾琇愿意以生命去交换。”   云端上的天神们,你们看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   如果可以,让戈樾琇的生命去交换从山火前方传来的“无伤亡报道”,不是暂时的,是一直一直的,可好?   云端的天神们。   不管什么时候,戈樾琇的生命,你们随时随地都可以要走。   伴随从威尼斯海滩传来的新年倒数声。   “砰”的一声。   缓缓睁开眼睛,盛大的烟火把海平面变成了万花筒。   新的一年到来了。   从这一刻起,戈樾琇的生命不属于自己了。   临睡前,戈樾琇让洁洁打电话回比弗利。   从比弗利传来的消息是宋猷烈回来了,在新年钟声响起前回的家。   那就好,那就好。   这一晚,戈樾琇睡得并不安稳,天蒙蒙亮,她打通了洛杉矶政府针对这场新年山火开通的热线。   还有无伤亡报道。   再次从梦中惊醒时,间隔不到半个小时。   戈樾琇打开网页,网上还是没有新年山火新的伤亡数据,寥寥几则都是说部分被派到现场消防员已经回到市区。   戈樾琇比谁都清楚,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叫醒睡在沙发上的洁洁。   洁洁端来了混有安神剂的热牛奶。   喝完热牛奶,戈樾琇一再叮嘱她,一旦从山火前方传来新的伤亡消息第一时间叫醒她。   那杯热牛奶让戈樾琇一觉睡到隔日黄昏。   没被叫醒就意味山火前方无新的伤亡报道。   在她睡觉期间,戈鸿煊来了一趟后走了,贺烟带来了两名佣人一名厨师,家庭医生也来了,问宋猷烈来了没有,洁洁告诉她宋猷烈现在在学校。   对的,今天是复课的第一天。   问宋猷烈的学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洁洁说没有。   没有很好,宋猷烈学校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这个特别好。   不放心,戈樾琇打算再拨通山火热线电话,发现手机怎么也打不通,改成上网查询,结果和她今天早上看到的差不多。   电视台针对山火前方从昨天的滚动插播到今天的整点更新一次消息,“部分消防员已撤离现场”“无新的伤亡人员”“洛杉矶政府正在对山火造成的损失进行评估”翻来覆去都是这些。   从厨房传来的食物香味提醒着戈樾琇,来到威尼斯海湾后她还没吃过饭呢。   这一晚,戈樾琇的睡眠还算可以。   次日,针对那场新年山火的报道变成了早中晚三个时间段,网上也差不多,洛杉矶政府也撤销了山火热线。   依然是:无新的伤亡。   截止到第三天晚间十点,那场山火已经过去七十二小时,依然是无新的伤亡。   那七十二小时时间戈樾琇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喝完水睡觉,醒来问洁洁山火也没有新的发展,从洁洁口中得知无新的伤亡人员后吃饭,吃完饭就睡觉,在困意即将袭来之前想拿手机给外公,给宋猷烈打电话时发现手机没有了。   洁洁说她手机坏了,戈樾琇这才想起她之前不小心把手机摔到地上,洁洁说她手机摔坏了,说很快会给她带新的手机来。   再一个黄昏到来,已是新年的第四天。   踩在地板上的脚步轻飘飘的,落在地板上的影子看着摇摇欲坠的模样。   戈樾琇来到窗前。   从这扇窗望出去是威尼斯海滩,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从海滩不时间传来的笑声似乎在传达着,生活已经重回轨道。   问洁洁宋猷烈有没有来看她。   “有,只是很不巧,你在睡觉。”洁洁如是告诉她。   点头。   困意再次袭来,真奇怪,她这几天怎么老是想睡觉。   在戈樾琇的一再要求下,新年的第六天她才回到比弗利山。   晚间十点离开的,这个时间点让她觉得奇怪,但她提不起劲去问为什么。   载着她的车是从后门进的,她没问那是为什么,倒是洁洁说解释说那是因为戈鸿煊最近和好莱坞新生代人气女星走得近,这召来了各路狗仔,为了保险起见车才从后门进入。   一直以来,对于戈鸿煊的独生女,外界只闻其人不闻其身,媒体想要拿到她的相关信息难比登天,也对,谁愿意昭告天下,SN能源首席执行官的独生女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   回到比弗利山已是近十一点半时间。   戈鸿煊接她回的房间,虽然她很想去见宋猷烈,但介于时间太晚也只能作罢,以及,她最近状态就像冬眠期的动物,这会儿还想去沙滩走走下一秒就打消了念头,只想睡觉。   你看,她今天明明睡了一整天,可一看到床就哈欠连连。   “爸爸晚安。”打着哈欠说。   次日,卡罗娜来了,带着行李包来的。   带着行李包出现的卡罗娜戈樾琇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事情。   不,不,她好不容易才离开那个有着四四方方围墙的地方。   “我不走。”她和卡罗娜说。   “我们不走,这次,卡罗娜是来陪菲奥娜的。”卡罗娜和她说。   心里松下了一口气。   虽然,她口头上对于专家认定的精神诊断书不屑一顾,但实际上,她心里在乎极了。   那张可以自由出入任何正常人可以出入场所的精神诊断书是她靠自己努力得来的。   当卡罗娜提出接下来都得听她的要求时,戈樾琇答应得很爽快。   那个时候,戈樾琇所不知道地是,新年后第二天,鲜于瞳的母亲就来到比弗利,每天静站于她家大门前,要讨回她的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戈樾琇也不去关注山火后续报道了,也不去好奇为什么周遭变得奇怪了起来,很多很多事情她都不去理会了。卡罗娜让她睡觉就睡觉,让她吃药就吃药,让她听音乐就听音乐,带她去散步就去散步,一起做运动就做运动。   戈樾琇也有一次想偷偷溜出去看宋猷烈,但没成功。   当然,她是不可能告诉卡罗娜去看宋猷烈的,这样一来她和宋猷烈私底下很要好的事情也许就败露了,卡罗娜外表虽然有一副邻家姐姐长相,但实际精明得很。   暗地里,戈樾琇是相信的,宋猷烈也在想方设法来见她,但是呢,因不久前他才闹出“离家出走”事件戈鸿煊对他看管很严,目前最要紧地是,宋猷烈尽快把学校第一名夺回来。   世界忽然间变小了起来,非常非常的小。   小得戈樾琇以为这个世界只住着她、卡罗娜和洁洁三个人,在她身边的要么是洁洁,要么就是卡罗娜。   戈鸿煊来看过她两次,贺烟来了三次,在贺烟面前以很自然的语气提起宋猷烈。   “小姨,阿烈最近怎么样了?”问。   贺烟一脸沮丧神色。   看来,她猜对了,戈鸿煊气还没消。   (下)   这天黄昏,这是一个礼拜天,卡罗娜接到电话得出去一趟,剩下洁洁陪在她身边。   卡罗娜不在,洁洁就容易对付多了,她偷了洁洁的手机伪装成睡觉的样子,在洁洁去找手机时用洁洁的手机给宋猷烈发短信。   时间有限,给宋猷烈编辑的短信很短:我想见你。   发完短信,心里一个劲儿催促,快回短信,宋猷烈快回短信。   庆幸地是,宋猷烈没让她多等。   还不到一分钟,宋猷烈就回了短信,约了见面地点。   看来,她的甜莓也想她。   她的甜莓,这个称谓让戈樾琇心里头酸酸涩涩的,好像,她很久没这样叫他了。   这会儿,她正是特别想他,最近阶段,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慌得很。   确认约定地点后,戈樾琇删除了她和宋猷烈的短信,把洁洁的手机放回原位,再把假发套到玩偶头上,让玩偶代替她睡觉。   时间不多了,也懒得换衣服,穿好鞋,往阳台门走去,走了几步折回,最近戈樾琇都不敢照镜子。   折回镜子前,如她所料,镜子里的人苍白如鬼。   以这么苍白的脸色去见她的甜莓,不好。   戈樾琇找出了口红。   沿着宋猷烈所说的约定路线。   后知后觉,戈樾琇才想起宋猷烈指定的见面地点是溺死过人的游泳池,几个月前那名叫做尼基塔的少女就死于这泳池里。   尼基塔她见过的,哥伦比亚女孩,参加过选美在当地小有名气,以为凭着自身美貌可以在好莱坞大展身手,谁知……   不想了,不想了,现在想这些对她没好处。   加快脚步往游泳池走去。   穿过花园就看到游泳池了。   狼狗时间,大片南美热带植物枝桠往着空中伸展,在要暗不暗的天色里张牙舞爪,像怪兽的巨大触须。   打了一个冷颤。   这个游泳池号称在比弗利山占地面积最大,戈鸿煊花大价钱在游泳池周遭囤积了数十万吨白色细沙,再从南美空运大量植物,力图把它打造成比弗利山的热带海岛花园。   尼基塔没死之前,这里很受戈鸿煊和他朋友的欢迎。   尼基塔死了之后,此处无人问津,除了管理员,佣人们也不爱来,溺死在游泳池里生命年仅十六岁。   骤然间——   “鲜于瞳比尼基塔还小一岁。”这个她不久前和宋猷烈说的话。   再打了一个冷颤。   低着头,目光不敢再投向别处,快步穿过一簇簇高大灌木。   终于,脚踩在游泳池沿上,一边是湛蓝色的水,一边是白色细沙。   游泳池四角边的灯已经亮起,周遭安静极了。   再走一小段,戈樾琇就看到那抹站在棕榈澍下的身影。   那抹身影背对她站立,和几颗棕榈树一起倒映在天蓝色的水面上。   可……可真想他啊。   心甘情愿被约束在那个小世界里,都是为了能早点见到他,他说了,要另租一个公寓房间,一个有洗手间的公寓房间。   虽然,他和鲜于瞳的四次约会,以及四次约会的时间点惹恼了她,也惹伤心了她。   可,她心里盼着,他再次把公寓房间的钥匙交到她手上。   那一定会是一个美妙的时光。   一步一步往着他所站方位,跨步不敢太大,就深怕把她眼眶里的泪水惊动了。   她才没那么脆弱。   才没有。   细细数来,他们有差不多两个礼拜没见面了吧?   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她有很多事情要问他。   最先要问地是:在十五号公路上,害怕吗,累吗。   看看她要问的话多傻啊,走了五百英里路能不累吗?   那就问别的事情吧,比如说在十五号公路上看到的星空肯定特别漂亮,没有霓虹灯,没有高楼大厦遮挡,必然很漂亮。   停在他背后一步之遥所在,这个距离刚好可以让她的手够到他。   只是,他在想什么呢?   她的甜莓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连她到来都不知道。   拨了拨头发,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缓缓伸手。   在指尖即将触到他肩膀时。   他转过身来。   灯光折射在他脸上。   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这是这么了,这是这么了,宋猷烈为什么要用那种眼光看她。   直把她看得——   不由自主伸手触摸自己的脸。   对了,她近阶段脸色不好,那么糟糕的脸色再配那么深的口红,观感的确不好。   别,请别用那种看怪物般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是。   脚步倒退着。   她倒退一步,他就往前一步。   不,不要。   都说了,不要用那种看怪物般的目光看着我。   我只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我不是怪物。   继续倒退着。   瞅着他。   看到我眼里的哀求了吗,嗯?   求你了,求你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这世界上,就只有你。   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你用那种看怪物般的目光看着我时,才会让我这般的难受,这般的生不如死。   目前,戈樾琇已经很艰难了。   脚后跟踩空。   看来,已是无路可退了。   站停,看着他。   他也站停着。   站停,看着她,缓缓伸手,指尖落在她的嘴角处。   问:“戈樾琇,为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就那么好笑的吗?”   啊?   为什么笑啊?是啊,她刚刚是笑来着,至于为什么笑,那是因为他就在眼前,嘴角不由自主扬起。   扬起的嘴角忘收回了。   只是,不可以笑吗?   “丑死了。”手缓缓从她嘴角收回。   一颗心宛如掉进冰窖,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当真以为她好欺负。   往前一步,想也没想,扬起手。   巴掌声清脆。   这是她第二次打他了,她又打他了。   目光落在他的脸颊上,心绞痛。   一下秒。   他手往前一伸。   飘向游泳池的身体宛如一片落叶,在背部触到水面上时戈樾琇才意识到,她被宋猷烈推到游泳池里了。   身体沉入水底时,戈樾琇一颗心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许下新年愿望后,她的命就不属于自己的了。   这样也好,这样以后就无须担心害怕。   她也算是兑现自己诺言。   只是——   宋猷烈知道她不会游泳的,知道她不会游泳还把她推到游泳池里。   这分明比要她的命更加难受。   惨然一笑。   这一定是给予她的惩罚,让那个陪着她长大的孩子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她的生命。   这样也好,这样一来,戈樾琇就解脱了。   希望,在天堂能遇到妈妈。   在思绪坠入黑暗之前,有一只手牢牢拽住她的脚腕。   迷迷糊糊中,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说着“如果可以,我但愿从来就没有离开格陵兰岛。”   黑压压的暮色在眼前展开,这不是天堂应有的颜色。   环顾周遭,周遭无人,游泳池四角的灯亮着,比她出现时光线还要亮上一些。   她躺在游泳池沿上,一边放着她的鞋,湿漉漉的衣服头发鞋子都在提醒着戈樾琇:她是掉到……不,是被推到游泳池里了。   看来,她没死成。   从游泳池爬起,穿上鞋子,慢吞吞回走。   房间通往健身室的走廊上,她碰到了洁洁,洁洁指着她又指着房间,表情像见鬼般。   看来,洁洁还没发现躺在床上的是假人。   冲洁洁做出示意安静的手势。   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戈樾琇把阳台门密码换了。   当晚,戈樾琇做了噩梦,下半夜,发起了高烧。   高烧第四天,外公来了。   她答应外公,等病好了就和他去日内瓦。   第六天,她可以吃少量的流食。   第七天,她问刚散步回来的外公笑什么。   “阿烈很奇怪。”外公说。   宋猷烈怎么个奇怪法她懒得问,是外公自己告诉她,阿烈一直在扯头发,外公手指她窗前方向:“刚刚就在那里,阿烈一直扯头发,一直扯头发,我上去问他为什么,那孩子溜得比兔子还要快。”   接下来外公问她连阿烈也不见吗?   摇头。   她最近不想见的人可多了:戈鸿煊、贺烟、卡罗娜。   宋猷烈自然也在这拨她不想见的人之一。   头靠在外公肩膀上,说外公,我希望自己能快点好起来。   等好起来了,她就可以和外公离开这里。   她都快要窒息了。   高烧刚好,戈樾琇就开始张罗和外公前往日内瓦的事情。   第三天,得到医生的允许,定了机票。   隔日,打点行李,这个一个礼拜天,一早,洛杉矶上空囤积着厚厚云层,气象局昨天就开始播报,近期加州有望迎来连场大雨。   前往日内瓦的航班定在中午十二半点起飞。   怕大雨堵车,九点戈樾琇就让司机把行李搬到车上去。   再怎么说戈鸿煊也是她的爸爸,离开前得和他打声招呼。前往戈鸿煊房间途中,戈樾琇听到佣人们的对话,其中一名佣人说那个孩子的妈妈今天也来了,一边说眼睛一边看着东南方侧门方向。   也许,她应该继续往戈鸿煊的房间方向,可是,没有。   脚步轻飘飘往侧门方向,越走越快,因为她听到洁洁在叫她,很快,洁洁就会发现她了。   在距离那扇门还有数十米距离,索性跑了起来。   侧门是采用拉闸式。   力气大得很,“唰”的一声,门被推到一边。   风雨欲呼则来的天色下,一妇人站在那里,黄肤黑瞳,容颜憔悴,双手形同枯枝,妇人身边还有一只牧羊犬。   手里紧紧拽住包,一步步,来到那妇人面前,轻声问:女士,你一直站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妇人目光如秃鹰般牢牢锁定在她脸上,手指着那扇门:“你说这里是你家?”   点头。   瞬间,妇人目光像焠了毒的箭。   摇头,倒退。   但晚了,妇人的手牢牢扯住她的包:“是你,一定是你。”   说什么,她听不明白。   摇头,嘴里喃喃辩解到:“不,不是我。”   “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害死我的贝儿。”妇人的声音就像金属器。   贝儿,贝儿是谁?她压根不认识什么贝儿。   “女士,你说什么?”小声问,小声解释,“你误会了,我不认识什么贝儿。”   可是呢,妇人很固执,不听她的解释。   声音更加的凄厉,一字一句挤出:“是你,是你害死了贝儿,你把贝儿还给我。”   忽然间。   有一个声音在戈樾琇的耳畔:“我最要好的朋友和我母亲叫我贝儿。”   这是鲜于瞳的声音。   鲜于瞳,安娜贝儿,贝儿。   不,不,不可能。   那场山火只有一名死者,那名死者是一名消防员,死于山火的那名消防员的葬礼电视台还转播过,除此之外,没别人。   摇头,大力摇头说女士一定弄错了,一边说一边去掰开妇人的手,她力气已经很大了,那妇人力气比她还要大。   看来,这位女士很中意她的包,那就把包给她吧。   扯下包,戈樾琇往门口跑。   从背后传来:“安德烈,去咬她,是她害死贝儿的。”   眼前发黑,脚步发软。   黑白灰三色的牧羊犬阻断她的去路,后面是妇人凄厉的声音“安德烈,咬她!是她害死我们的贝儿。”   汗流浃背。   那只牧羊犬竖立起来前足都要到她肩膀,眼睁睁看着它朝她扑过来——   一抹身影挡在她和牧羊犬之间。   是洁洁。   洁洁和她大声说:菲奥娜,快跑。   好的,好的,快跑。   拔腿就朝那扇大门跑去,单脚跨过大门,就和迎面而来的人撞在一起。   抬起头。   是宋猷烈。   宋猷烈也在看她,眼神像另外一道金属利器,不,不,她的耳朵已经在一个劲儿嗡嗡叫着了,不,不不,不要……   眼前一黑,一头跌进黑暗世界里。   半个月后,戈樾琇主动让卡罗娜把她带到重症监控室,一个周遭墙壁都垫满泡沫,只有一张床一个窗户,到处都是监控的白色盒子。   住进那个白色盒子,这样一来,她就伤害不到别人了。   过去半个月里,她分别用花盆,动电缆,用刀具伤害了三个人。   花盆砸伤了一名园丁,那根电缆本来想把那名洗衣工的脖子勒断,但没成功。   至于刀——   刀刺到洁洁身上了,她不知道刺到洁洁身体的那个部位,她只知道洁洁一直在流血。   洁洁用沾满血的手触摸她的头发,说菲奥娜的头发可真漂亮,说菲奥娜别怕,洁洁不会死的。   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洁洁脸上。   “洁洁相信菲奥娜不是故意的,洁洁更相信菲奥娜的灵魂是善良纯洁的。”这是洁洁在昏迷前和她说的话。   洁洁昏迷了两天。   洁洁醒来的那天,戈樾琇住进了精神疾病中心的重症监控室,一个周遭墙壁都垫满泡沫,只有一张床一个窗户,到处都是监控的白色盒子。   白色盒子门一关,世界就只剩下她和那扇窗。   尾声:   戈樾琇离开重症监控室时已是夏天,她在那个白色盒子里度过自己二十岁生日,生日那天,她只见了卡罗娜。   二十岁生日的第六天,卡罗娜带着她离开那个白色盒子。   之后,戈樾琇和卡罗娜去了柬埔寨。   在柬埔寨,卡罗娜成为一名外语老师,而她成了一名法国文物学家的助手,与其说是助手倒不如说是帮忙背包裹的,走南闯北日晒雨淋,一回到营地就倒头大睡。   戈樾琇和卡罗娜在柬埔寨呆了近半年。   离开柬埔寨,卡罗娜回洛杉矶,戈樾琇去了洁洁老家。   洁洁顶着大肚子到机场接她。   离开洁洁的老家,戈樾琇去了更多国家等多的地方。   她到过的国家,住的酒店,刷的卡,甚至于在旅途中遇到什么人,谈了什么话都被制作成数据,交到那些心理权威手上。   戈樾琇二十一岁生日是在摩洛哥一个只有三十户居民的小村子度过,住在石头砌成的房子里,包着当地人头巾,吃着烤羊腿。   她给其中一户人家当了半个月的放牛工,户主得知她过生日特意给她烤了羊腿。   吃羊腿期间,有人上门提亲,前来提亲的是平常看她不是很顺眼的阿普杜拉大叔,阿普杜拉大叔不情不愿告知:他的二儿子喜欢她。   这可就不妙了。   第二天,逮了一个机会,戈樾琇混在一辆旅游巴士里离开那个村子,车子开了一段,想起她还没拿到工钱呢。   算了,不是吃了羊腿吗?   那辆旅游大巴载着一车日本游客,于是,她跟着那些人来到日本。   日本应该是戈樾琇呆得较长的一个国家,等她变成洁洁口中善良纯洁的姑娘时,她还会到北京去。   那座妈妈出生的都城。   每次,途经机场,当看到写着北京的航班信息,戈樾琇都会驻足,默念:等我。   戈樾琇二十二岁生日时,她终于摆脱了数据生活。   在二十一岁到二十二岁这一年间,戈樾琇回去过洛杉矶两次。   一次是去更新护照,一次是去参加卡罗娜的婚礼,这两次,很不巧她都碰到格陵兰岛来的孩子。   更新护照是在年初。   在戈鸿煊一再要求下更新完护照她去了比弗利山,那是礼拜四,见完戈鸿煊因要赶飞机不能耽搁,匆匆忙忙离开。   车子一驶离私人公路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机车,比弗利住宅区街道很少会见到机车,加上开机车男孩姿态煞是好看,人的眼睛天生会被美好事物牵引。   下午四点左右,红色机车上英姿飒爽的男孩,风一般穿梭在南加州特有的明亮色彩街道上,越过路易斯威登广告牌;越过普拉达广告牌;男孩和机车的身影映在亮红色的法拉利宽银幕广告牌上,像夏日时节的靓丽影像。   不由自主,让司机车开慢点。   目光追随映在亮红色的法拉利车广告牌上的身影,逐渐近了,是深蓝色的校服,光是从这幅身板就可以猜到,是那款会让校园女孩夜不能寐的男生。   目光往上,触及——   吓了一跳。   迅速别开脸。   是宋猷烈。   怎么会是宋猷烈?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学校上课。   催促司机把车开快点。   街道两边风景飞逝而过。   再回过头去,宋猷烈和他那辆红色机车已经变成一个小点,小点飞快朝着山顶,很快消失不见。   掉回头。   目光直直望着前方。   参加卡罗娜的婚礼是在年末。   由于飞机晚点,她赶到时婚礼已经来到尾声。   这次回洛杉矶戈樾琇没和戈鸿煊打招呼,戈鸿煊和卡罗娜爸爸有点交情,怕在婚礼上碰到戈鸿煊,戈樾琇躲在会客室里,让人给新娘子传话。   很快,穿着礼服的卡罗娜出现在会客室里。   了解完她最近情况,卡罗娜问戈樾琇要不要和你表弟打声招呼。   啊?眼睛打着问号。   卡罗娜拉着戈樾琇来到窗前。   在一众宾客中,戈樾琇第一眼就看到宋猷烈。   白色礼服,头发打着发蜡,站在紫罗兰花墙下,不可方物。   目光聚焦在那片紫罗兰墙上,说不清是在看花,还是在看站在花墙下的人。   花墙下的人目光环着人群,缓缓往着上方的会客室。   一吓,匆匆忙忙离开窗前。   卡罗娜和她说,她也没想到宋猷烈会出现在她婚礼上。   请柬发到戈鸿煊办公室,来参加婚礼地却是宋猷烈。   “也许我爸爸没时间。”戈樾琇和卡罗娜说。   没在婚礼现场逗留太久,离开前戈樾琇让卡罗娜不要告知任何人她来过。   二零一二年,一月,戈樾琇在一家旅行网站上看到这样一张图片。   图片地点为新西伯利亚的一个站台。   站台旁边有一个路标,在标注着摩尔曼斯克的地标下面,写着:我,在这里找到爱情,结婚了。   一名途经这个站台的旅人把路标连同那行字拍下,传到了旅行网站上。   二零一二年,二月。   戈樾琇来到了摩尔曼斯克。   这个下午,她上了摩尔麦斯克那趟只朝着南方方向开的列车。   列车抵达终点站。   睁开眼睛,对面坐着一名卷发的年轻小伙。   车厢就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年轻小伙和她说:我怕你睡过站,又不知道你要在哪站下车,所以,我跟着你到终点站。   “你跟着我到终点站做什么?”冷冷问。   “我怕你迷路,找不到你住的地方。”年轻小伙笑着和她说。   年轻小伙说得没错,她睡过站了。   两人一起下车,一起往下走。   走了一段,戈樾琇看到了不冻港。   初来摩尔曼斯克,一名计程车司机和她说:坐上那趟开往南方的列车,就可以在下午四点看景,在下午四点看夜景是一件美妙浪漫的事情。   这天,戈樾琇和一名陌生小伙在下午四点钟,看了一场夜景。   年轻小伙给她买的热咖啡很好喝。   这一年,戈樾琇二十二岁。 第128章 戈樾琇,我唾弃你(番.上)   (番外.上)   敲门声响起,手机屏幕显示时间为九点十五分,窗外是沉沉夜色。   宋猷烈自然知道敲门声来自于谁。   嗯,戈樾琇回来了,宋猷烈想要度过一个安静的暑假应该有点难。   也许是从心理权威学者们拿到所谓的“健康鉴定”让戈樾琇感觉到飘飘然,敲门声符合正常人设定,理智克制。   从前,她来他房间总是不打一声招呼,也就只有在心血来潮时才会装模作样敲敲门。   敲门声最多维持在四次,你脚步稍微晚些,她就自己打开了,一打开门就质问,是不是不欢迎她。   或许会有人说:“既然这么讨厌的话,反锁门就得了。”   不,不,不可以。   还在乔治镇,在他个头不及她高时,她就说了“宋猷烈,你晚上不能反锁房间门,你一反锁房间门我就会很不开心,本来我就很不开心了,你不能让我更不开心。”   这是戈樾琇条约:我不开心是我自己的事情,但你让我不开心了就是你的不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总是在他耳边孜孜不倦强调。   “一反锁房间门,戈樾琇就会不开心。”开始变成一道植入程序,有那么几次,他反锁了房间门,但反锁键就被他自行撤销,有时是半个钟头后,有时是一个钟头后,最长也只维持到凌晨。   这次敲门声超过四次,甚至于比四次还多出一倍,也没自己打开房间进来,更有,敲门声温柔得很。   嗯,戈樾琇十九岁,要当优雅的淑女了,这是她和外公通话时说的话。   淑女?   从度假屋回比弗利山一路上都在骚扰他,刚刚还拿小石子打他的窗户来着。   淑女?   打开门。   说要当淑女的人毛毛躁躁,从他和门缝挤了进来,发末不经意间拂在他脸上,擦过,嗅觉此刻异常活跃,是夜间花粉混合着沐浴水的香气,一种很奇异的味道,但不能否认地是,很好闻。   关上门。   不听使唤,往她靠近。   这样一来,就可以从她身上摄取那种奇异的香气。   她和他说“我的睡裙裙摆被打湿了,鞋子也是。”让她身上好闻的香气越发浓郁,她就站在他面前说得这话。   仲夏之夜。   打湿她睡裙裙摆地一定是夜晚露珠,想象着她的裙摆擦过花瓣,想象着她的脚踩在草尖上,最后停在他的窗前,站于簇簇繁花中。   光是这样想,就让他忍不住想弯下腰,轻揉她被露珠打湿的裙摆,用掌心哄干她裙摆的湿意,再握住她脚腕,把她的脚从打湿的鞋子里解脱出来。   最后,抱起她。   现在,他要抱起她已经是非常容易了。   “要抱起她很容易”这个想法在沉沉夜色中时常会引发他淡淡喜悦和遐想。   但,那是曾经。   如果,一个月之前,他没在那个天蒙蒙亮的清晨看到戈叔叔从妈妈房间出来,宋猷烈想,他也许会那样做,抱起戈樾琇。   那个天蒙蒙亮的清晨,他睡不着,绕着跑道跑了几圈,远远的看到有人从妈妈房间里出来,走进,走进……   是这幢住宅的主人,戈鸿煊,他的戈叔叔。   要怎么理解这个时间点戈叔叔从妈妈的房间里走出来呢?   那一刻,很慌张。   倒是那在清晨走廊走动的男人身影无任何慌张,甚至于隐隐约约间可以窥见狂妄,狂妄的男子背影镶着富丽堂皇的住宅。   站在妈妈房间外,没打开妈妈房间门去一探究竟,也没追上男人身影大声质问,就深怕,一不小心自己变成可笑的人。   这个早上,宋猷烈骑着单车从这条街上绕到另外一条街上,用尽全力,只为了甩掉让他慌张的那个念头。   直至精疲力尽,车往一边丟,躺在篮球场中央。   太阳出来了,明晃晃挂在头顶上。   即使一再否认潜藏内心深处的那个想法。   按照思绪逻辑:妈妈对戈叔叔的作风并不认同,戈叔叔喜欢性感风情的女人,妈妈瘦削且行为刻板,戈叔叔最近和某位性感超模打得火热。   但,脑海里深深映着戈叔叔从妈妈房间离开时的身影,很惬意。   那个惬意的身影毁掉这个清晨的一切一切,就在昨晚,他通过了跳级测试,正式成为一名高中生。   阳光很明亮,但和昨天不一样了。   如果不是那个清晨,从戈樾琇口中说出的“我想你了,每天都在想你”应该会有一点点可爱的吧,也许像那只总是很骄傲的小猫儿难得露出温顺,那温顺让人忍不住伸手想挠它几下。   阳光很明亮,但和昨天已经不一样。   戈樾琇,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和从前不一样的还有宋猷烈。   成长的道路在这个清晨被拦腰截断。   此时此刻。   敲门很有耐心、嘴里说着“我想你了,每天都在想你”的戈樾琇让宋猷烈内心深处泛起一阵快活感。   但那快活感只适合放在阴暗角落里。   好比一无所有的人庆幸着旁人幸福破碎,都是见不到光的。   戈鸿煊不再高高在上让他敬仰,戈樾琇也不再可怜可爱。   从这一刻起。   他要享受,享受那种存储在阴暗角落里的快乐。   充分享受到阴暗角落里的快乐前提是你必须去追求。   某些情绪萌芽,茁壮。   一切如宋猷烈想要的发展,戈樾琇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单纯,单纯得让他头疼,单纯得……也让他愤怒诅咒。   这个周末下午,在他房间书房里。   小疯子,我要吻你的,你那父亲大人正朝这边走来,戈叔叔应该是想给那两个孩子一个惊喜。   自负独断的商人应该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眼中的两个孩子暗地里给他送上更大的惊喜。   平淡无奇的生活需要让人跌破眼球的转折点,这是宋猷烈献给戈鸿煊的转折点。   宋猷烈得承认,这样的时刻,让戈樾琇温软的身体陷落于他怀里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亢奋。   那种亢奋还夹杂一丝丝愤怒:傻妞,没感觉吗,没感觉到正在吻你的人动机不纯吗?   不是有那样的说法,一名精神病患者具备高于缠人的敏锐直觉吗?你应该推开他!   一点推开他的迹象都没有,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可以更进一步,依然是无半点抗拒的架势,愤怒持续加强,动作肆意。   戈鸿煊进来了,依然是高高在上,脸部每一丝纹理都写满自以为是。   看着戈樾琇因戈鸿煊的进来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笑,戈叔叔,目前,游戏正在进行中。   如果,您的女儿能聪明一点游戏会应该更加精彩,但,截止目前,她的表现差强人意。   抱她,拉她的手,亲吻她的嘴唇,带着她去做那些可笑的事情等等等等都是针对戈鸿煊的游戏,戈樾琇是这场游戏的一个棋子。   一旦,道德枷锁被解开,欲.望就条条大路通罗马。   被禁锢的劣质根源,获得甘泉的滋养。   午后的图书馆,思想家道德家们撰写的言语被制作成为了严肃书籍,精美绝伦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在模样,嗯,又一个戈鸿煊。   堆放着严肃书籍的书架下,站着的那女孩叫做鲜于瞳。   鲜于瞳是宋猷烈在华西提夏令营认识的,是那类一看就很乖学习很好的女孩。   一次忽发山雨中让河水漫涨,回营地的路被阻断,他们被困在河岸一整夜,两人翻箱倒柜就只有一个口香糖,口香糖还是从他包里翻出来的。   他把口香糖给了她,曙光来临时,她告诉他,她还有一个中文名字:鲜于瞳。   她说以后你能不能叫我的中文名字。   “鲜于瞳”叫起来很拗口来着,索性,他以单字唤她“瞳。”   华西提夏令营,他和她早就知道,很快,他们还会成为同班同学。   在华西提夏令营,和宋猷烈走得比较近地还有名叫约翰的洛杉矶男孩。   约翰是一个头脑简单但运气特别好的家伙,因一次救人事件成为洛杉矶人的平民英雄,连洛杉矶市长也号称和约翰是朋友,洛杉矶著名高中也朝那家伙抛出橄榄枝。   那应该是全校最笨的家伙吧?很快,这家伙在学校就得了一个“饮水机男孩”绰号。   即使,饮水机男孩随时随地沦为笑柄,但依然每天乐呵呵吃着汉堡,喋喋不休说着心爱的姑娘。   怎么形容叫约翰的饮水机男孩呢?   如果,你和他被困孤岛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前五十五分钟都会是他在说话:说他的家庭亲戚;说他爸爸妈妈是如何的抠门,但就是这么抠门的爹妈却在他成为高中生的前夜,带着他去了消费最低不能下一千五美元的高级餐馆。   说完家人,接下来就轮到他的亲戚。   他的堂姐堂哥会开几个钟头的车来到洛杉矶,就为了帮他在黑色星期五抢一双三折的鞋。   说了一大堆话后,发现一直都是他在说话不是很礼貌,堆上敦厚的笑容说“你也讲讲你的事情吧。”   如果和这家伙一起困在荒岛中的人是宋猷烈的话,也许只需要两分钟就可以说完他的日常:四岁那年我爸爸就走了,是的,是永远走掉的意思,我妈妈叫贺烟,不需要我说,很多洛杉矶人都认识她,我住在比弗利,对了,我还有一个表姐。   “就这样?”   “是的,就这样。”   “那你说说你的表姐吧。”   不,不不,这万万说不得。   一说出来就会被获悉,那叫做宋猷烈和戈樾琇的表姐弟和别的表姐弟不一样,别的表姐弟在互相抬杠时,那对表姐弟正在玩亲亲游戏,更有,亲亲游戏玩着玩着就来到危险边沿,他知道自己表姐的胸部结构,依靠用手丈量。   那个叫做约翰的家伙可以用五十五分钟连续讲他的家人亲人,宋猷烈连两分钟都填不满。   说完家人亲人,最最最重要的环节来了:他心爱的姑娘安娜贝儿。   安娜贝儿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鲜于瞳。   这个周末午后,鲜于瞳就站在他面前。   她和他说,她的妈妈就在这家图书馆当管理员,她问他常常到这个图书馆来吗?   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严肃书籍,笑。   柔声问道:“你现在有时间吗?”   在问这话时,兜里的手机在震动,这个时间点还能有谁?原本,这个下午他和戈樾琇一起约好去拉美区。   这个下午,宋猷烈和鲜于瞳去了莫妮卡海滩看落日,这是约翰理想中和他的安娜贝儿首次约会地点。   “要给安娜贝儿排队买冰淇淋,她喜欢抹茶味冰淇淋。”说这话时约翰穿着集家族六人力量在黑色星期五抢到的三折鞋。   只是,很不巧,这事情给戈樾琇撞见了。   戈樾琇把他的冰淇淋丢在地上,拿走鲜于瞳的抹茶冰淇淋。   拿着鲜于瞳的冰淇淋,一句话也不说,背着他一步步往着夕阳尽头。   那还是宋猷烈第一次感觉到莫妮卡海滩日落魅力,晚风卷起她长长的头发,她整个人被罩在金色光环里头,让他的眼睛只看得到她。   “她是谁?”鲜于瞳问。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不愿意告知鲜于瞳:那个抢走你冰淇淋的女孩和我是表姐弟关系。   “我再去给你买冰淇淋。”匆匆忙忙来到冰淇淋店前。   但最终,他还是没给鲜于瞳买冰淇淋,戈樾琇忽然间冒出来时看他的眼神让他烦躁,除去默默走开,其余的他都能接受。   该死的,为什么要默默走开!   挥手,出击,给了那踩到他鞋子的家伙一记勾拳,从下颚往上。   要骗戈樾琇还不容易。   按照准备好的说辞:遇到数学老师,你看到的女孩就住在数学老师楼下,去看落日是数学老师提出来的,和我没关系。   但,最后。   鬼使神差,说出:“这是‘你对我撒谎了’的版本之一。”   另外一个版本如何?   另外一个版本是:怀着较为微妙的心态他带着约翰心仪的女孩去看莫妮卡海滩看落日。   已经很清楚了,这是一个心理不坦荡的坏小子的阴暗行为,这个版本宋猷烈没对戈樾琇撒谎。   宋猷烈没对戈樾琇撒谎忽然变得很重要。   这是为什么呢?   人们都说,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假如有一天戈樾琇知道他对她撒谎了,会很生气吧?   所以,这是不是说明了,宋猷烈很怕戈樾琇生气。   是不是那样宋猷烈也不清楚了。   但把公寓房间钥匙交到戈樾琇手上时的动机,宋猷烈是清楚的。   谈起踩着的普拉达按响他们高级公寓房间门铃的女孩,高年级生们语气极具嘲讽说她们是门铃女孩。   “门铃女孩”们为了名牌包包什么都愿意干。   只要戈樾琇想,买下威尔榭整条街的名牌包都没问题,但这不妨碍宋猷烈把她变成高年级生们口中的“门铃女孩”。   “门铃女孩”顾名思义,只要一个电话,她们就会来按响你的门铃。   宋猷烈知道,比起那些女孩们的身体,高年级生们更加享受那种随传随到的快活劲。   幽暗的空间里。   像那些高年级生们,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上身不着片缕的她。   昨天。   妈妈号称和朋友去迈阿密但却出现在芝加哥,很不巧,戈鸿煊这几天也在芝加哥公干,一边,戈鸿煊和性感超模刚分手转眼却对澳大利亚女星大献殷勤。   如何理解这种心理呢?身边不乏性伴侣却让另外一个女人来到了芝加哥。   无非是喜欢“偷情”带来的刺激,枉顾那双从小到大一直仰视的眼睛。   也许,妈妈现在和戈鸿煊一样,都在芝加哥。   手机镜头对准戈樾琇。   巴掌声清脆。   这就对了,早就该这样做了,甩完巴掌,再把公寓钥匙狠狠丢在他脸上,冲着他大喊宋猷烈滚蛋去吧,你以为你是谁啊。   这样一来,游戏就结束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的差错,他已经厌烦这个游戏,戈樾琇太笨了,因为太笨导致于他提不起精神把这个游戏继续下去。   因提不起精神,导致于他越来越有心无力。   甚至于……常常在半夜中惊醒,戈樾琇知道他的动机,在梦里,她没有骂他没有诅咒他,就只是用含着泪水的眼眸看着他,含泪的眼眸在梦里看得很清楚,无半点招架之力“戈樾琇,我想我是疯了”“戈樾琇,我已经后悔了”喃喃自语。   慌慌张张,睁开眼睛,没有戈樾琇流着泪的眼眸。   梦里的那双眼眸在流泪着,嘴角紧抿。   梦外的这双眼眸也带着淡淡浮光,但嘴角却是扬起的,对着他的手机摄像头,闪光灯亮起。   怎么这么笨呢,怎么能这么笨呢?   别笑,戈樾琇,别对手机镜头笑。   你越是笑,就会越显得傻。   又笨又傻,让人愤怒,也让人苦恼。   抱着她,吻重重落在她唇瓣上,把她的身体狠狠挤压在自己和墙壁之间,情绪无可宣泄之余,唯有抱她吻她摸她。笨死了,重重扣住她后脑勺,唇齿交缠,笨死了,手深深渗透进她发末底下,笨死了,被牢牢擒住的唇瓣很是柔软,在他肩膀颈部间蹭来蹭去的头发也柔软,那陷落于自己怀里的身体也柔软极了。   笨死了,笨死了,唇轻轻印在她眼皮上,如蝶小心翼翼,恋着花。   戈樾琇,笨且迟钝。   这个中文,宋猷烈敲响公寓隔壁房间门,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次。   住他隔壁房是一名亚裔学生,是这层公寓楼唯一有洗手间的,那家伙笑得一派幸灾乐祸“你女朋友又来了?”   “她不是我女朋友。”打开洗手间门。   站在淋浴器下,打开淋浴设备,水源开到最大。   冷水往着头顶。   该死的,现在她还在他房间吃薯片来着。   但凡会放出很硬的家伙出来戳人地都是一些坏家伙,宋猷烈是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不在那些坏家伙范围内。   过去几分钟前,在他房间里——   “戈樾琇,那你认为很硬会戳人的家伙是什么?”问。   “不知道,但能肯定的是,你不会干这事。”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是格陵兰岛来的孩子。”   他坐在书桌前掉过头,她倒躺在床上,以手肘支撑单手脱腮,另外一只手在翻漫画,一边放着拆开的薯片,他这个方位的视线正好触及到她锁骨,顺着锁骨,胶白的一片欲盖弥彰。   那一刻,宋猷烈很想拉住她的手,以行动告知,把她吓得个花容失色,以及,戈樾琇,格陵兰岛来的孩子长大了。   冰冷的水迎着头顶往下。   在叫嚣的在躁动的变成晦涩,苦涩:对自己表姐起生理反应了,而且不止一次。   这一次,需要多长时间,上次是七分钟,这一次呢,这一次肯定得用上更长的时间。   小疯子日渐可爱,日渐美丽,日渐迷人。   该死的!   戈樾琇,我唾弃你。   黑黑的头发,红红的双唇,盈盈如侵在水中的双眸,还总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戈樾琇,我唾弃你。   身体柔弱无骨,嘴唇含在嘴里柔软甜腻,动不动就笑倒在宋猷烈怀里。   离开洗手间。   那名亚裔学生问他“你房间里那漂亮妞真不是你女朋友?”   皱眉,反驳:“你说她漂亮,得了吧。”   亚裔学生比出OK的手势,说:“既然你说她不是你女朋友,那我是不是可以邀请她和我一起去音乐会。”   “当然。”他是这么回答来着。   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答案。   但就是这个听起来非常正确的答案却让他一个下午的心思都不在课堂上,一放学,飞快敲响那位亚裔学生的公寓房间门。   “你不可以邀请她去看音乐会。”和那名亚裔学生说。   “为什么?”   啊?为什么?   “她脾气太坏,我保证不出十分钟,你就会受不了她。”这理由连他听着无法信服,继续“总之,她脾气很坏。”又!继续“总之,你们不适合。”这理由听着尚可。   尚可吗?   “总之,她脾气很糟糕,总之……你们不合适,总之……你们很不合适。”   见鬼!   戈樾琇我唾弃你。   让宋猷烈思路如此混乱,语言如此匮乏,口齿如此的笨拙。   戈樾琇,我唾弃你。   最让宋猷烈唾弃地是,你的姓氏。 第129章 戈樾琇,我唾弃你(番.下)   (番.下)   那戴在戈樾琇耳朵上的桔梗花耳环是宋猷烈打算送给鲜于瞳的生日礼物,那天他和饮水机男孩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饰品店,那家伙去饰品店所为为何目的再清楚不过.   过几天就是鲜于瞳的生日。   最近,饮水机男孩在谈起心爱的女孩不再和以前那般充满无穷无尽的能量,偶尔,还会忽然间冒出“我觉得安娜贝儿有喜欢的人了。”   所谓安娜贝儿有喜欢的人就建筑在“她老是朝着一个方向瞧,瞧着瞧着就笑了,我猜她是在想着谁。”“有一次,我打电话到她家里,她妈妈说贝儿去看音乐会了。”这些细节上。   饮水机男孩向他求助,宋你是学校脑子最好使的人,你能帮我分析安娜贝儿是不是在和别的男孩约会。   那一刻,他很想告知“和安娜贝儿一起去看音乐会的人是我。”但,他目前还想继续享受饮水机男孩逐渐暗淡的眼神。   饰品店里,饮水机男孩在发夹和笔盒间纠结不已,安娜贝儿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墨绿色的发夹戴在她头发上一定很古典,但是笔盒更实用,安娜贝儿的笔盒应该换了。   在饮水机男孩纠结于是送安娜贝儿发夹还是手工笔盒间,宋猷烈看到了那双吉梗花耳环。   踏进饰品店前,饮水机男孩说给安娜贝儿买生日礼物的钱是他打工赚的,用自己打工赚的钱给心爱的女孩买生日礼物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   用自己打工赚的钱给自己心爱女孩买礼物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前一分钟,宋猷烈对这话嗤之以鼻。   这一分钟,他想起自己兜里有点钱,钱是他打工赚到的。   看了一眼桔梗花耳环的价格,十四点五美元。   他现在兜里有十五美元,那十五美元也不知道怎么的被他拽在手掌里,把十五美元放在柜台上。   店主问他:同学,你看中那一款?   目光落在放着桔梗花的橱柜上。   店主来橱柜,顺着他的目光找到桔梗花耳环:“同学,你是不是要这个?”   鬼使神差,点头。   桔梗花耳环放在他面前,看也没看连同十五美元往店主面前推:“就这个。”   最终,饮水机男孩选了手工笔盒,而他兜里放着装有桔梗花耳环的小礼盒,饮水机男孩问他,你也给安娜贝儿买生日礼物了?   一怔。   桔梗花耳环自然不是买来自己戴,那般粉嫩的色彩妈妈戴也不适合,除了鲜于瞳宋猷烈想不出任何合适人选。   那么,耳环应该是他打算送给鲜于瞳的。   “嗯。”淡淡应答一声。   回到房间,打开小礼盒,浅色含苞待放的吉梗花泛着柔和的光泽。   戈樾琇很喜欢吉梗花。   不,不不,压根不关戈樾琇的事情。   吉梗花耳环是他想送给鲜于瞳的,再有,戈樾琇也瞧不上十五美元的玩意;更有,戈樾琇没有打耳洞。   所以,吉梗花耳环是送给鲜于瞳的没错。   是的,吉梗花耳环是送给鲜于瞳的。   店家还在小礼盒里放了便签。   为了证明耳环是送给鲜于瞳的,拿来笔,在便签上写下:瞳,生日快乐。   他打算用来送给鲜于瞳的桔梗花现在却戴在戈樾琇耳环上。   没经他的同意,戴着桔梗花耳环,背后是蔚蓝海岸,脚踩价格千万美刀的动力艇,笑得得意洋洋。   每一缕笑意都在彰显着财富和权利。   和那个清晨,戈鸿煊从妈妈房间走出时的背影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太可恶了。   在这之前,戈樾琇砸了鲜于瞳的家,绑架了鲜于瞳,再肆无忌惮把鲜于瞳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图片发送到他手机上。   甚至于——   此时此刻,不忘提醒他:“鲜于瞳比尼基塔小一岁。”   叫尼基塔的女孩死了,就死在戈鸿煊家的游泳池里,可笑地是,压根没人知道那叫做尼基塔的女孩已失踪多日的消息,一些人的生命在某些人眼中像一粒尘埃。   宋猷烈没告诉戈樾琇的是:鲜于瞳的生日几天前就过完了,而他打算送给鲜于瞳的吉梗花耳环却一直躺在他抽屉里。   那女孩,要存下十美元得需要一个月时间,而十美元于戈樾琇而言,只是一次给服务生的小费。   愤怒席卷而来。   他不愿意用打工赚到的钱买下的吉梗花耳环戴在戈樾琇的耳朵上,一秒钟都不想。   吉梗花是送给鲜于瞳的,吉梗花不是送给戈樾琇的。   不是,不是!   狠狠扯下吉梗花耳环,随手一抛。   这个晚上,戈樾琇没回到比弗利山,管家说她去纽约陪外公了。   这很好,但愿,戈樾琇不要和以前一样三分钟热度,没两天就嚷嚷着“老头子太烦人了,我不是那种适合学书法的人,让我每天写一百个汉字,这太为难我了。”嚷嚷着,提着大包小包回来。   次日中午,宋猷烈打开公寓房间门。   做题做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床垫空荡荡的。   继续做题,背后响起细碎的声响,皱眉,叱喝“戈樾琇,安静点。”那声声响回荡于不大的空间里,让宋猷烈瞬间从座位上站起。   缓缓回过头去。   床垫空荡荡的,没有一边翻漫画一边吃零食的戈樾琇。   抚额,一定是他做题做得太关注,导致于他忘了戈樾琇现在在纽约。   戈樾琇现在在纽约,搁下笔。   两天后,戈樾琇还在纽约。   面对那扇黑漆漆的窗户,宋猷烈想,最多也就三四天那扇窗就会亮起灯光来,要知道,戈樾琇总是很没有耐心。   一个礼拜过去,戈樾琇还是没回来。   这很好。   不……不怎么好,戈樾琇一直不出现,这导致于他总是花很多时间对着公寓房间那张空荡荡的床垫发呆,要知道,他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这天,宋猷烈往纽约打了一通电话。   在电话里,贺知章先生以愉悦的语气告知:坨坨最近很乖,每天都按时完成他布置的作用,慢跑和写完一百个汉字。   “阿烈,坨坨说不定真要变成一个淑女。”   戈樾琇要变成一个淑女?得了吧,十天就会被打回原形,让洁洁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嚷嚷着回来。   十天后,戈樾琇不仅没回洛杉矶,还和外公去了柏林。   难不成,她打算当一回乖孙女不成。   不,不不,当一名乖孙女很不好玩,戈樾琇,你不是说让你天天写一百个汉字是在为难你吗?快把笔丢进纸篓里,回房间拿行李箱。   戈樾琇离开的两个礼拜后,宋猷烈逃离了学生公寓房间。   真要命,在他做题时,戈樾琇翻漫画和嚼零食的声音严重干扰到他学习了,不,不,确切说,是戈樾琇翻漫画和嚼零食的声音一直没有出现,让他觉得烦躁。   得承认地是,他有点想那些声音,希望那些声音再次出现在那个公寓房间里。   然,每次回过头去,床垫都是空荡荡的。   戈樾琇,你……你还是回来吧。   再打电话,这次是往柏林打的电话。   电话彼端依然是贺知章先生,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心态,竖起耳朵倾听,说不定从电波里会忽然间蹦出一个叫“外公”的声音,不耐烦的撒娇的生气的不经意的都可以,只要是戈樾琇发出的声音都可以。   但,电话彼端,除去那位老先生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   通话结束。   手机狠狠往地上一摔。   这个晚上,宋猷烈被莫名的声音惊醒,打开房间门沿着花园小径,爬上楼梯上了阳台,输入密码,打开戈樾琇房间门。   没有,戈樾琇没回来。   戈樾琇离开洛杉矶已经超过二十天时间。   换言之,戈樾琇离开宋猷烈已经超过二十天。   一个月过去,戈樾琇还是没回来。   这一个月里,宋猷烈发现自己的忍受力不堪一击,忍受不了戈樾琇的房间窗户总是黑漆漆一片;忍受不了每次晚餐时对面缺了一个人;忍受不了自己对着空气想象含住她柔软唇瓣的愚蠢样子。   “既然戈樾琇没回来,就想办法让她回来。”这个念头在隐隐约约,似远又近。   嗯,糟糕,他考试考砸了,他没在学校公布的前百名名单里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公布分数时老师校长包括他的同学都以无比讶异的目光看着他。   对于此次成绩考砸的事情,他也感到意外,怎么就考砸了呢……骑着单车,从这条街穿过那条街,脚底下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风飞快从他耳畔擦过——   戈樾琇,戈樾琇!   那个名字像滔天巨浪,像熊熊烈火。   在山顶上,肆无忌惮喊:戈樾琇!   考砸成绩,接下来就是粗着脖子以豁出去的姿态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就变得顺理成章。   离家出走,到嬉皮士酒吧打工,嗯,距离问题少年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变成问题少年?   不,不!这是戈樾琇不能忍受不能接受的事情。   终于,戈樾琇回来了,找到他打工的餐厅,带着一副社工姐姐的面容。   天知道她往那里一坐,对他造成多大的困扰:客人的餐号牌弄错;本应该送到七号餐桌的餐盒结果送到九号餐桌,眼睛光顾看她撞到人了。   真是一团糟。   终于,到了和她面对面的时刻。   四十五天没见的人好像修心养性了,当从她口中说出“外公很担心你”时宋猷烈的不耐烦来到了极点。   “你呢?”坏脾气问到。   她回避了他的问题。   她在回避他的问题!头也不回朝地铁站走去。   见鬼,那一刻他有那样一个念头,在大庭广众不顾一切,吻她,吻她,把吻得说出他想要听的话。   想要听到的话无非是“我也担心你。”   她追到他打工的双层巴士来了,让他妥协的不是她的枪,而是她脸上的疲惫之色。   车子在海湾公路飞驰,戈樾琇还在装模作样,以一种类似于“这一次我真的是长大成人了”的傻劲,喋喋不休着。   “我见过你们学校负责人,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傻。   “你是不是很喜欢和咸鱼……鲜于瞳在一起。”   笨。   长大成人式的喋喋不休还在继续着:“好吧,如果你喜欢鲜于瞳的话……”   烦死了。   因为太烦了,以吻封缄。   在吻住她之前,是十四行诗,小疯子,你可知道,那是莎士比亚送给挚友和挚爱,陪伴和心动,携手和倾慕,小疯子,你在宋猷烈的生命里两样都筹齐了。   晦涩的,无法言喻的,都要疯癫疯魔了。   唯有——   “我抗拒那一天!!倘若你像陌生人一样和与我擦肩而过,请别用你那阳光般的眼睛和我致意。”   唯有——   “为什么要爱你,我无理可讲。”   唯有。   以吻封缄。   于是呢,戈樾琇在这天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把宋猷烈带回家了。   乘着暗沉夜色,他来到她房间里。   这一次,戈樾琇在。   看着陷入酣睡的她:   戈樾琇,你可知道这一刻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意味着宋猷烈要忘掉那个清晨,那个清晨从妈妈房间里走出的身影。   当太阳再次升起时,宋猷烈删掉储存在手机里那些不怀好意拍下的图像,退掉了不安好心租下的公寓房间,和饮水机男孩道说了声抱歉。   最后,在公园长椅上,他和鲜于瞳坦白了自己接近她的不良动机。   “对不起。”面对一脸煞白的女孩,轻声说。   让宋猷烈怎么也想不到地是,那是他最后见到十六岁时鲜于瞳的样子。   有着黑漆漆瞳孔的眼眸一动也不动,注视着他校服衣领,就说了一句“宋猷烈,圣诞节要到了。”   圣诞节宋猷烈在十五号公路上。   白天走在路上,晚上对着科罗拉多大峡谷上的星空,怎么避开危险,安全完成那五百英里路程,赶在新年之前回比弗利山,小疯子圣诞节没人理,新年也没人理的话她会很难过的,就是那位老先生说的“坨坨是怕寂寞的孩子”。而那个叫鲜于瞳的女孩不在他的思维范围内,那天,他离开公园时她还独自坐在长椅上。   --   如愿以偿,赶在新年钟声敲响时,宋猷烈回到比弗利山。   新年夜,因洛杉矶市长一纸紧急状态令,比弗利山有一半以上居民离开住宅,戈樾琇也不在比弗利山。   电视屏幕在转播新年音乐会之余插播了比弗利山的若干花絮,平日里光鲜亮丽的超级巨星在撤离时看起来有些狼狈,橄榄球球星美职篮球星们拖家带口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场面混乱。   混乱的场面一直持续到天亮。   天蒙蒙亮,约翰找上了门,他找他要鲜于瞳来了。   昨天一大早,鲜于瞳和她母亲说要找一位住在比弗利山的朋友就再没回去,鲜于瞳认识的朋友就只有他住在比弗利。   宋猷烈问了管家,管家说那个亚裔女孩是有来过,后来,洁洁带走了她。   亚裔女孩被洁洁带走,戈樾琇的电话打不通,洁洁的手机处于关机中,再之后……   再之后是妈妈。   妈妈和他说阿烈不要管那女孩的事情了。   心里一沉,但愿不要,最好不要!   学校复课,鲜于瞳的座位空空如也,除去上课之余,宋猷烈和约翰跑遍了洛杉矶警署,得到的回应是:不知道,不清楚。   那边,戈樾琇一直没回比弗利,他不敢询问戈樾琇去了哪里,鲜于瞳的妈妈就在大门外,不吃不喝,和每个经过她面前的人说把我的贝儿还给我,还说……还说“是那个砸了我家的人害死我的贝儿。”   砸了鲜于瞳家的人是谁,宋猷烈再清楚不过。   依然不去追问戈樾琇现在住在哪里,甚至于电话也不敢打,就深怕,电话一打通,会从戈樾琇口中听到“那个倒霉孩子的事情是我干的,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的,总之,我不是故意的,现在既然事情变成这样,我后悔也没有用,爸爸已经答应我会好好照顾鲜于瞳的妈妈。”   这一天,鲜于瞳的课堂座位被撤了。   宋猷烈知道,鲜于瞳的座位被撤,意味着什么。   同日,戈樾琇回到比弗利山,深夜回的家。   卡罗娜也出现在比弗利山,戈鸿煊以戈樾琇状态不好给戈樾琇划出专属区域,每一个想见戈樾琇的人都得通过卡罗娜。   要见戈樾琇,宋猷烈还是有办法的,可他就是提不去劲去见她。   接下来,宋猷烈没再往洛杉矶警署跑,放学刻意绕过鲜于瞳妈妈。   这个下午,约翰找到了宋猷烈,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学校,他办理了转学手续,他不愿意待在这个不再有安娜贝儿的学校。   “你认为她死了?”冷冷问。   无应答。   “她没有死。”   “不,她死了,安娜贝儿死了。”这话来自于约翰,号称喜欢安娜贝儿的家伙。   回到家。   宋猷烈找到了妈妈。   “她死了吗?”问妈妈。   沉默。   “和戈樾琇有关吗?”继续问。   依然沉默。   懂了,明白了,权利的网无边无际,尼基塔和鲜于瞳于这座大都市只是一缕游魂。   妈妈把之前去拉斯维加斯时被扣留的手机交还到宋猷烈手中,手机里躺着鲜于瞳给他发十三条短信。   十三,连数字也是如此不吉利,说不定,鲜于瞳还真是倒霉孩子。   那么,鲜于瞳给他发短信做什么?   短信内容大致意思是说她已经和约翰讲明白了她只把他当朋友;也说了她不介意一开始他接近她动机不良;说她很高兴他叫她“瞳”,还祝他圣诞快乐。   最后一条短信写着她会来找他,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找到他。   傻啊,那时他在十五号公路上,怎么找?   最后一条短信编辑时间为鲜于瞳失踪前夜,不,应该是鲜于瞳死了的前夜。   来到那位一直不吃不喝的妇人前面。   他曾经在图书馆见过她,眼眸总是灰灰的,只有在见到自己女儿时才会有光亮。   “您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他和那位妇人说。   妇人用灰灰的眼眸注视着他。   在宋猷烈拿回手机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好巧不巧,他收到戈樾琇通过洁洁发送到他手机里的信息。   那条信息就排在鲜于瞳发给他的讯息后面。   嗯,得见见戈樾琇了。   是得见。   把她约到尼基塔溺死的泳池,他们都需要记住这个泳池里溺死的尼基塔才十六岁,鲜于瞳比尼基塔小一岁。   她来了,戈樾琇来了。   鲜于瞳给他的十三条信息还安安静静躺在他手机里,而她嘴唇红艳,嘴唇红艳的嘴角是扬起的。   可是在笑,戈樾琇,你可是在笑?   让你拥有无限荣光的姓氏让你误以为拥有主宰生命的权限?愤怒呈现出无与伦比之姿态。   “戈樾琇,为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就那么好笑的吗?”问。   暗沉的暮色下,她红艳艳的嘴唇在他面前晃动着。   手轻触她嘴角:“丑死了。”   戈樾琇丑死了,宋猷烈也难看。   目光落在那红艳艳的嘴唇上。   愤怒的形体这一刻清晰可辨,怎么能?   宋猷烈疯了不成,怎么能,怎么这一刻还想去吻她,吻住她,吻着她,就像对着科罗拉多大峡谷漫天星空时的肖想,小疯子,小疯子。   手机里还躺着鲜于瞳给他发的十三条短信,这一刻,他却想吻戈樾琇。   宋猷烈也是一个疯子。   手一伸。   戈樾琇掉进游泳池的身影轻飘飘得像一片落叶。   水底下,拽住戈樾琇的脚腕时,他想,如果他和她是一条鱼多好的。   拽住戈樾琇的手腕。   如果可以,但愿他从未曾离开过格陵兰岛。   这样一来,宋猷烈就不会认识戈樾琇。   戈樾琇发高烧了。   上学,放学,他的脚步和往常一样。   外公来了,放下一切事务,家庭医生进进出出,管家妈妈愁眉不展。   这个周末下午,宋猷烈和往常一样在复习功课。   复习到了一半,想起什么,打开房间门,脚步把他带到一个地方,他在那个地方站了很久。   然后,有人在叫他,有人问他阿烈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公,您在说什么?”   “怎么一个劲儿扯头发,是不是头发得罪你了?”   后知后觉,宋猷烈发现自己站在戈樾琇窗前。   站在戈樾琇窗前,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该死的,怎么就忘了小疯子不会游泳呢?那天她就只穿了一件衬衫裙,那天她一张脸苍白得很。”   脚步匆匆忙忙,飞快回到房间,继续未完的功课。   戈樾琇要离开洛杉矶了。   这样也好,这一次,不管怎么艰难他都会克制。   时间会冲淡一切,总有一天,他会坦然说“那迷人的姑娘是我的表姐。”也许是“姑娘”又也许是“女士”,就看遗忘的力量有多强大了。   宋猷烈知道,这一次,戈樾琇会离开很久很久。   在戈樾琇离开之前,他得好好看她一眼。   尖叫声传来,那是戈樾琇的声音。   那扇门后,他接住了戈樾琇。   她倒在他怀里,门外有灰灰眼眸的妇人在张牙舞爪着。   在戈樾琇十九岁这年,最后留给宋猷烈的那一眼是锥心的念想。   我说,戈樾琇,别的女孩像你这样年纪都是脸色红扑扑的。   你为什么一天到晚苍白着一张脸。   我说,戈樾琇。   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   我说,戈樾琇。   到底,你什么时候才会变成宋猷烈口中“那迷人的姑娘是我的表姐。”   --   不久之后,戈樾琇离开比弗利山,不是和外公去了纽约,而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一个泡沫墙壁到处都是监控的白色房子里。   戈樾琇二十生日是在白色房子度过的,过完生日第六天,她去了柬埔寨。   戈樾琇去柬埔寨的这天,宋猷烈开始了那项“遗忘戈樾琇”的工程。   总有一天……工程会迎来竣工期。   圣诞节来临,妈妈把他带进一个房子里。   在那个房子里,宋猷烈见到了烧伤面积达到百分之四十的鲜于瞳。   那场山火让鲜于瞳整整昏迷了五十七天,医生说病患醒来的机会就只有百分之十二,鲜于瞳抓住了那百分之十二的机会。   “因为你和妈妈我才坚持下来。”这样一句话鲜于瞳用了差不多五分钟时间才说完整。   第一次,从口腔真诚唤出“瞳”   “瞳,谢谢你坚持下来。”   日复一日,上学放学各种各样的课程,比弗利山那幢占地面积最大的住宅主人依然鲜少回家,妈妈依然忙碌于她的慈善事业,佣人们在闲暇时间津津乐道于好莱坞的明星们,从穿着打扮到情感生活,也只有管家偶尔会提起这幢住宅的小主人。   不久之后,管家也退休了,新的管家上任,似乎,贴有这幢住宅小主人的标签正逐渐减少,消失,即使佣人每天都会打扫她的房间,难得回一趟家的男主人会叮嘱园丁“照顾好那片吉梗花”,那位忙碌的父亲也许在以这样的方式弥补对女儿的愧疚。   吉梗花是这幢住宅小主人从南非来的。   那项“遗忘戈樾琇”的工程实践几多,连宋猷烈也不清楚,大约工程进度应该不错吧,他是这样想的。   不然,内心不会如此的寂静。   寂静得近乎荒芜。   然后,这一天,宋猷烈知道这么一则消息:戈樾琇要回洛杉矶了,当然,不是回洛杉矶常住,而是回洛杉矶更新护照。   听到这个消息是礼拜三,戈樾琇回来时间定在礼拜四下午。   礼拜四下午,这很好,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学校上课,这样一来他就无需刻意去找借口避开戈樾琇。   礼拜四,上学前,妈妈告诉了他这件事,还问他要不要请假回来看阿樾。   “我也想,但下午我得考试。”笑着和妈妈说。   他没撒谎,他下午得考试。   离开前,不忘交代:“妈妈,代替我向……她问好。”   该死,那句“表姐”还是很碍口。   这个周四上午,一切都和平常的周四上午没什么两样。   但伴随时间越过十二点,他的行为就开始变得怪异起来,比如说他每隔一分钟还都要看一下表,十二点半、十二点三十一分、十二点三十二分……   他的怪异之处还在于和同学打听从这里到比弗利山的地铁路线,计算起来回一趟比弗利山需要至少一个半小时。   一个半小时时间?现在是十二点半,皱起眉头。   两点十分,考卷发放到他桌上。   好了,考试开始了,宋猷烈和自己说。   手迟迟没去翻试卷。   “即使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再次和自己说。   脚先于手之前,不顾老师叱喝的声音,飞快跑向教室门,飞快跑向地铁站。   三点十五分,在地铁出口,宋猷烈用自己的表换来一辆机车。   机车往着比弗利山,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疯长:现在戈樾琇二十一岁了,他得看看戈樾琇二十一岁长什么样子,是否,二十一岁的戈樾琇和别的姑娘一样,有了红扑扑的双颊。   这是自她离开后总是在心上徜徉着的,是他寂静世界里头仅有的亮光。   机车风驰电掣,往比弗利山顶。   门卫指着垂直街道方向:“她早就走了。”   她早就走了,戈樾琇早就走了。   这天,宋猷烈第一次尝到了尼古丁的滋味,十九岁的戈樾琇隐在淡淡的烟雾中,手指一触,就没了。   之后,戈樾琇再没出现,不管他怎么喊都没有出现。   穿上正装头发打上发蜡出现在卡罗娜的婚礼上,这行为连宋猷烈也不清楚为何。   可是想见到戈樾琇,别傻了,精彩纷繁的世界俨然让戈樾琇处于乐不思蜀中,这是他从贺知章先生口中得知“坨坨看样子很喜欢外面的世界,阿烈,坨坨都要把我们抛在脑后了。”   那正好。   来之前,宋猷烈也从卡罗娜口中得知戈樾琇不会参加她的婚礼。   看来,戈樾琇真像外公说得那样:乐不思蜀了。   因为知道戈樾琇不会出现在卡罗娜婚礼上,他才出现,戈叔叔抽不出时间来,正好赶上这天是他的假期。   站在紫罗兰花墙下,这个方位可以便于把整个婚礼现场收眼底。   目光一一越过每一张来到婚礼现场的面孔,宋猷烈也不知道到底自己要找寻什么,他只知道他的眼睛遍寻不获。   没有,没有那张脸。   没有,没有那个人。   目光无意识落在会客厅的那扇窗上,透过那扇窗,他好像看到戈樾琇了,戈樾琇也在看他来着。   戈樾琇,看到没有?   信不信?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宋猷烈单手就可以把你扔到背上去,再背着你跑上五百米都不成问题。   戈樾琇,看到了没有?   那个格陵兰岛来的孩子;露出脚趾头的凉鞋对上红色芭蕾舞鞋;你还记得吗?   有人轻拍他肩膀,是卡罗娜,再去看那扇窗。   那扇窗什么也没有。   戈樾琇现在乐不思蜀,怎么可能出现?   笑。   就像外公说的“坨坨看样子很喜欢外面的世界,阿烈,坨坨都要把我们抛在脑后了。”   这样也好。   遗忘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日复一日。   洛杉矶依然繁华如斯,比弗利山的富人们依然夜夜笙歌。   然后,有一天。   传来这样的消息:戈樾琇要结婚了。   也许久不曾闻及这个名字,他需要把那个名字放在舌尖上细细咀嚼一番。   戈樾琇,戈樾琇。   嗯,有点熟悉感了。   “戈樾琇要结婚了。”   “戈樾琇要结婚了”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的感觉,不,确切说是不舒服。   敛眉,胸口似有重物堵住。   “戈樾琇要结婚了。”再细细想及一遍。   老实说,这听着如同“戈樾琇解雇了一名佣人”“戈樾琇在大发雷霆。”此类概念。   再细细思,再细细想。   哑然失笑。   小疯子,结婚那是大人们的事情。   笑着跌跌撞撞打开那扇门,在街上走着,走着,走着……顺着台阶,站在高台上。   站在高台上,用尽全力,大喊:   “别闹了,戈樾琇,结婚那是大人们的事情,戈樾琇,你现在才十九岁!”   风迎面而来。   风里夹杂着一拨声音,那拨声音在他耳畔提示:戈樾琇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   胡说八道,戈樾琇是十九岁。   那天接住她时,她苍白着一张脸。   从那天起,戈樾琇在他心里就未曾长大,一直都是这样的,从八岁开始,他见证她的每一岁,最终停留在她十九岁。   十九岁的戈樾琇怎么就变成二十二岁了?   不,他不接受,他不能接受。   可,消息是妈妈告诉他的。   “阿烈,阿樾要结婚了。”   不,不啊,不能啊,妈妈。   为什么不能?   因为——   戈樾琇结婚了,宋猷烈要怎么办?   从摩尔曼斯克传来的消息寥寥无几:要和戈樾琇结婚地是一名萨米族小伙,戈樾琇用了七十二小时时间就决定嫁给这名萨米族小伙。   戈鸿煊正在书房大发雷霆,派往摩尔曼斯克的人已经陆续到位。   宋猷烈打开戈鸿煊书房门。   他和他说:“戈叔叔,让我去吧,就当是您交到我手上的成人试卷。”   从那扇门出来时,已经是深夜时间。   书房门虚掩着。   站在虚掩的房门前,宋猷烈凝视着走廊尽头的黑暗。 第130章 天鹅挽歌   一万英尺高空上,公共飞行图显示还有两个小时五十分将抵达航班目的地——洛杉矶。   头等舱八个座位有两个座位空着,机舱里的灯全部熄灭,仅有的光源来自于圆形吧台。   吧台和机舱隔一道门,门留着约三分之一缝隙,透过那个缝隙可以看到吧台正在品酒聊天的两个男人。   戈樾琇的眼睛只专注侧坐于左边的男人。   那是她的甜莓。   她的甜莓正在和维珍航空总裁谈天说地,机舱里正呼呼大睡地是那位的一家子,这一家子赶着要到洛杉矶过圣诞。   戈樾琇也不知自己眼睛盯着宋猷烈看了多久。   莫名惊醒,第一眼就看到宋猷烈,是二十二岁的宋猷烈。   那个瞬间有点神奇。   没醒来之前,二十一岁的戈樾琇在非洲维多利亚湖一座小岛上,坐在凉棚里吃着烤鱼,邀请她到凉棚吃烤鱼地是一名叫卡鲁的小伙。   小伙的家只有六点三平米,不过那还算多的了,据说小岛上的居民人均居住占地只有两平米。   卡鲁有一口大白牙,笑起来时和门外的盐堆相互辉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一边吃烤鱼,一边问卡鲁你今年几岁。   “二十二岁。”   二十二啊,嚼烤鱼的动作变慢了。   迷迷糊糊想着,总有一天宋猷烈也会和卡鲁一样变成二十二岁小伙,不知道二十二岁的宋猷烈会长成什么一副模样。   一边吹海风一边吃烤鱼,一边想宋猷烈二十二岁的模样。   卡鲁忽然问她要不要嫁给他。   烤鱼很好吃,这小岛与世隔绝,卡鲁牙齿很白,在这座小岛上有一间药房,细看的话,卡鲁算是长得不错的了。   “什么不错!看看那张大嘴,你能说他不是大马哈鱼转世吗?”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是宋猷烈的声音。   转过头去,什么也没有。   再去看卡鲁,还真……像大马哈鱼。   带着“宋猷烈二十二岁时会长成什么样子”的问题,戈樾琇离开那座小岛。   船刚上码头,一个颠簸。   维多利亚湖没有了。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宋猷烈。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好比无所事事的少女时代,放一本杂志托腮坐在窗前,有一下没一下翻着,看天空眼睛追寻浮云身影,浮云被风吹散,一低头就看到页面上美好的影像,怦然心动。   机舱没有光源,这便于她在黑暗中肆无忌惮看着宋猷烈。   原来,二十二岁的宋猷烈长成这样,远比她想象中的还有迷人。   彼时,在凉棚吃烤鱼时戈樾琇怎么也想不到,日后会是这么一种光景。   怎么就……怎么就在一起了呢?一起吃饭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的马克杯挨着她的马克杯,双人床情侣拖鞋床头柜里放着避孕套,这些都是情侣们才会做的事情。   座位和酒水餐台连在一起,台面叠放几本杂志,最上面的杂志封面人物戈樾琇再熟悉不过。   是她那亲爱的小姨,也是宋猷烈的妈妈。   贺烟上月被联合国授予“社会活动家”头衔,以她为封面的杂志变成国际航班头等舱读物变得理所当然。   封面还附有若干介绍:在过去十年里,这位杰出女性以其自身影响力在慈善领域取得骄人战绩,截止二零一六年十月,她名下慈善机构已筹集到上亿美元以上慈善资金。   还不到三个小时,该位杰出女性将出现在洛杉矶机场。   是她点名让她来的,名为接机,实为不怀好意,想想那副干巴巴模样在凌晨两点出现,够呛。   对于她提出的要求,只要可行贺烟从不会拒绝,从八岁到现在二十六岁。   贺烟是西方人眼中传统的东方女性表,内敛隐忍,为了自己孩子和姐姐留下的孩子,她放弃了个人情感生活。   让贺烟凌晨往机场跑一趟还为了满足自己阴暗的小心理:小姨,从伦敦飞洛杉矶这趟航班还有你的阿烈。但,遗憾地是,为了不露陷,你只能装作不知道。   就像,知道你和爸爸搞在一起时,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说服宋猷烈一起回洛杉矶比戈樾琇想象中的还要容易。“怎么忽然间想回洛杉矶?”“我觉得在洛杉矶过圣诞比较有趣。”“机票订好了?”“订好了。”“行李也是?”“行李也是。”   就这样,他们踏上从约翰内斯堡飞洛杉矶的旅程。   洛杉矶。   坦白说,这是戈樾琇不大愿意回忆的城市,这座城市总是很容易让她把那个有着黑漆漆双瞳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有一句话是那样说来着,鬼迷心窍。   那段视频后,隔着空气一直安静注视她的那双眼眸没有了。   看着宋猷烈。   为什么宋猷烈不告诉她鲜于瞳的事情……   宋猷烈侧过脸来,下意识间,避开他的视线。   脸转向机舱外。   透过机舱是要黑不黑要亮不亮的天色,这是戈樾琇比较讨厌的时间点,它总是很容易让她联想到遍布于深海区的黑色旋涡。   拉下机舱板。   吧台多了两位空乘人员。   两名女空乘人员正忙着和宋猷烈维珍航空总裁合照,较年轻的身体紧挨宋猷烈。   皱眉,手不听使唤形成拳头状。   庆幸地是,在她动手之前拍照结束。   心里苦笑,你看她,即使是二十六岁,对宋猷烈的占有欲一分也没少。   闭上眼睛。   宋猷烈回到座位。   他附在她耳畔:“就那么好看?”   什么?她在睡觉。   “就那么喜欢看?”这声线细听不无惬意。   都说了,她在睡觉。   “香水味还不错。”宋猷烈继续自言自语。   香水还不错?她没擦香水来着,这可是说那挨着他照相的女空乘员擦的香水还不错?把那颗靠着自己的头推开。   温温的气息打在她颈部上。   宋猷烈这会儿笑得肯定很得意,当然啦,挨着他一起拍照地可是具有最美空姐的名声,其社交网账号拥有百万粉丝,这百万粉丝其中就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男性。   继续闭上眼睛。   那道气息迎面而来,迅速别开脸,躲开。   刚夸了别的女人香水这会儿还想吻她,没门?   但真是那样吗?真是因夸了别的女人香水才不让吻的吗?在他靠近时,她脑海里响起了那声“瞳,我看你来了。”   都说不让吻了,都说不让吻了……   黑暗中,唇齿交缠,吻还无法满足他,这家伙疯了不成,和他们平行座位的是两个小姑娘,手掌心紧紧攀在桌板上以此来阻止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另外一只手拼命推他,脚也并用上了,无奈他这次不同以往,从动作到力道都非常强悍。   推他的手慢慢改成轻触他毛衣领口。   服务提示声响起,机舱里侧的灯亮起,乘务员推着餐车进来时,她和他已经各自就位。   继续假装睡觉。   乘务员走了,睁开眼睛,发现桌面上的杂志没有了。   看着宋猷烈。   “还没看够?”   切——   想起什么,戈樾琇问宋猷烈,他十七岁时有没有那样一个时刻,特别特别想打戈樾琇后脑勺。   怕他不明白,手于半空中,隔着空气,就仿佛戈樾琇的后脑勺就在那里,半曲卷起手指,往前一敲:“什么不错!看看那张大嘴,你能说他不是大马哈鱼转世吗?”喃喃问“有没有?”   “没有。”宋猷烈回答得很干脆。   没有啊。   忽然间,戈樾琇觉得无趣了起来,她还以为这个世界存在着某种神奇的联系,南美洲的约瑟夫抛出了一个篮球,北美洲的另外一个约瑟夫在放学路上被一颗篮球砸到,环顾周遭,一个人影也没有。   片刻。   宋猷烈闷声问大马哈鱼是谁。   呃……紧抿着嘴。   “那家伙有一张大嘴?那家伙长得像大马哈鱼?有一阶段,你觉得那家伙不错?”   这一连窜的发问让戈樾琇冲宋猷烈不停做出安静的手势。   机舱灯灭了,周遭恢复安静。   小会时间过去。   “十七岁的宋猷烈没打过戈樾琇的后脑勺,但十七岁的宋猷烈唾弃过戈樾琇。”宋猷烈告知她。   嘴张了张,想叱喝想发脾气,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黑暗中,那道声音又低又沉:   “戈樾琇,我唾弃你,唾弃你乐不思蜀。”   “戈樾琇,我唾弃你,唾弃你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俗人,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的?”   二十一岁,两次惊鸿一瞥,少年红色机车穿过宽银幕的法拉利广告牌,紫罗兰花墙下,打着发蜡,精致得让人不敢仰望。   再见到宋猷烈时是在摩尔曼斯克。   极夜时节,中午。   穿着印有“列宁号”破冰船飞行夹克的少年立于皑皑白雪之中。   低沉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戈樾琇,我唾弃你,唾弃你的冲动轻浮随便,唾弃你仅用七十二小时就决定嫁给一个陌生人。”   这家伙,唾弃她冲动轻浮随便她不能接受。   拉起他的手,牙齿印在他手腕上,轻轻一咬。   好了,惩罚结束。   接下来,她要好好休息了,因为很快她就要见到她那亲爱的小姨,她需要精力给小姨寻不开心。   只是,飞机抵达洛杉矶,她去见贺烟,宋猷烈要怎么办?   航班准时抵达洛杉矶。   宋猷烈让戈樾琇先走,也没告诉他要怎么办,离开时,宋猷烈和维珍航空总裁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只几眼,戈樾琇就在接机的一众人中找出贺烟。   她的小姨一如既往,着装低调。   记忆中,贺烟的衣柜首饰盒值钱东西没几样,最开始,戈樾琇还以为那是她在装模作样,到了后面,戈樾琇才清楚,她那小姨压根对奢饰品珠宝货币等等等等都没什么兴趣。   那么,一门心思爬上戈鸿煊的床是为了什么呢?戈樾琇很好奇,毕竟,她那父亲大人能给的也就只有那些。   穿在贺烟身上的那件大衣让戈樾琇有点担心,大衣会把贺烟那副小身板压垮。   小身板?不,在戈鸿煊书房里,小姨可是给她呈现出了另外一面,也许就是那种表里不如一吸引到她那父亲大人。   她的小姨一如既往的体贴,连天气元素都提前考虑了,约翰内斯堡烈日炎炎南加州夜晚寒气袭人。   看着贺烟臂弯里的大衣,待会她要不要告知“小姨,大衣阿烈在机场已经给我买了。”   笑,冲着贺烟扬手。   停在贺烟身边,眯起眼睛,打量。   她的小姨状态不是很好,可是被她给气的?   凌晨三点,洛杉矶市区依然车水马龙,贺烟开的车,戈樾琇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出机场她就等着贺烟和她开口,比如问她怎么没看到阿烈。   但贺烟一直紧闭着嘴。   倒是她,开始不耐烦了。   三点十分,冷冷说我想知道鲜于瞳的事情。   车厢依然沉默成一片。   “我想知道鲜于瞳的事情,听到没有!”提高声音。   “现在你需要休息。”一如既往的平静腔调。   果然是能长时间和戈鸿煊保持情人关系的女人,听,这语气真诚度百分百。   很好,很好。   目光盯着车内镜,扯开毛衣领口,落在锁骨上的粉色草莓印记很清晰,她看得这么清楚,贺烟不可能看不到。   透过车内镜,四只眼睛撞在一起。   映在她锁骨上的粉红印记成功让贺烟的脸色变得难看。   “小姨,你应该猜到这来自于谁的手笔。”盯着车内镜里的那张脸,吃吃笑着,“小姨,你一定想不到阿烈有多坏,机舱虽然没开灯,但也不能那样做,万一那两个孩子醒来呢?”   还想采用沉默战术?是不是这样会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好人?   “小姨,你干过什么心里应该再清楚不过,但你应该怎么也想不到,你爬上了戈鸿煊的床,阿烈有一天也会爬上戈樾琇的床。”   嗯,很好,脸色变得难看了。   “想不想知道我和阿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明显,她的小姨不想知道。   “还是,”拉长声音,“我们要谈谈你和我爸爸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贺烟的脸色现在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目光简直把她当成怪物。   “别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你也是怪物,一个孜孜不倦于爬上姐夫床的怪物。”   “闭嘴!”   瞬间,眼眶浮动泪光。   问:“小姨,那个清晨,我很想知道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从楼上掉落下来的那个女人。”   “那女人是你姐姐,那个清晨,你姐姐的丈夫就从你房间出来,东窗事发,为了掩人耳目,你拉上你的孩子,让人误以为,你是和自己的孩子一起从同一个房间出来的,这个早上那躺在草地上的女人压根不关你的事情,你能说你不是怪物吗……”   “闭嘴!!”   词穷了吗?   好的,闭嘴,闭嘴。   过去短短一分钟里,贺烟难看的脸色,难堪的语气足以让她细细回味一阵子了。   闭目养神。   耳边,贺烟喃喃低语着你什么都不知道。   可笑,难不成她的小姨爬上她爸爸的床还有苦衷不成?   车子往比弗利山顶,贺烟很快找回杰出女性状态,以平静语气叮嘱她好好休息。   耸肩。   车子开进车库。   贺烟似乎并不急于打开车门,显然,她的小姨有话要说,车库为半开放式设计,透过半展开的空间,那幢占地面积8.78英亩的住宅灯火通明,像一个暖色的半球体。   “阿樾。”   让人作呕。   “是戈樾琇。”提醒。   片刻。   贺烟沉声道着:“听说过黑天鹅效应吗?”   看来,她的小姨是想和她说教来着,也许是说教,又也许是下马威。   “十七世纪前的欧洲人一直认为天鹅是白色的,但随着澳大利亚那只黑天鹅的出现,欧洲人不可动摇的信念开始崩塌。”   所以?   “戈樾琇,你要记住,这世界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后?   没有然后,贺烟打开车门。   看来,贺烟拿那只澳大利亚黑天鹅说事要么就是一个热身活动,要么就是故弄玄虚,戈樾琇更趋向于这是一个热身活动。   来帮忙搬行李的是陌生脸孔,佣人换了,管家也换了。   贺烟走在最前面,戈樾琇走在中间,后面跟着搬行李的佣人。   一出车库,风迎面而来。   看着贺烟的背影,戈樾琇下意识间打了一个冷颤。   挺直脊梁,甩掉从脚底串升的寒意,不要被贺烟故弄玄虚的那套给唬住,让所谓“黑天鹅效应”见鬼去吧。   车库衔接着庭院,把庭院和主宅连接在一起地是设计感极强的玻璃天桥,冷暖两色灯光交织在天桥桥面上,在夜色中美轮美奂。   那抹修长身影就站在桥中间。   还穿着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呢。 第131章 天鹅挽歌   车库衔接着庭院,把庭院和主宅连接在一起地是设计感极强的玻璃天桥,冷暖两色灯光交织在天桥桥面上,在夜色中美轮美奂。   那抹修长身影就站在桥中间,还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   不由自主,戈樾琇放慢脚步,和贺烟拉开距离。   那声“妈妈”很温润。   “回来了?”   “是的,妈妈。”   还是那副懂事少年的模样。   “什么时候回来?”可真会装。   “刚回来不久。”   “怎么不提前打电话?”   “想给妈妈一个惊喜。”   妈妈装功厉害,儿子也没糟到哪里去,接下来是不是轮到她装模作样了?活动了一下脸部表情,刚想开口——   手里的包被接走了。   眨眼,包被过度到宋猷烈手上,另外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那声“又见面了”如沐春风。   这家伙就不能给她点表演机会吗?还有,什么叫做又见面了?   “不久前,我们在外公生日会见过。”眼睛是看着她,话却是说给自己妈妈听的。   “你外公和我提过。”贺烟语气表情也很像一回事。   这下,她又轮为了看客。   宋猷烈左手提着她的包右手臂弯搭着贺烟的围巾,三人一起进入电梯。   戈樾琇和宋猷烈一左一右站在贺烟身边,电梯门关上,三张脸映在描着金盏花的电梯门上。   那映在电梯门上的那三张脸算不算各怀心思?细细一想,这三人中最无辜地应该数她的甜莓了。   她的甜莓有点可怜来着,妈妈和表姐联合起来把他蒙在鼓里。   贺烟的房间在二层,她的房间在三层,而宋猷烈的房间在第二层半。   二层到了。   “阿烈,”一如既往,温情脉脉看着那两个一手带大的孩子,“你送送阿……樾。”   “是的,妈妈。”   电梯门合上,她和他依然保持着之前站姿,两双眼睛透过电梯门胶着。   出了电梯,并肩走,两人脚步有条不紊。   打开她房间门。   迫不及待,戈樾琇想去看自己的卧室,但手被拉住。   房间门关上,宋猷烈手一扯,她就变成背靠在门板上,倚仗身材优势牢牢封锁她的去路。   两人面对面。   皱眉,他跟着她皱眉。   坏蛋,皱眉都比她好看。   脚前跟踢他,被轻轻松松躲过,换脚踢,还是好不费劲躲过,这是不想让她踢的意思?她非踢到他不可,改成踹不久得了?   没踹到他,反而变成她的投怀送抱,双腿被动夹住他的腰,他把她钉在门板和他之间,双手落在她腰侧,低语“我的表姐,纤腰不盈一握。”   我的表姐?这是哪门子的挑逗?还有,还真以为他吃定了她,以前他可是提都不让她提这个称谓。   冲宋猷烈做出不雅的口型。   “哪来的小野猫?”   臀部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小野猫说谁呢,说谁呢?怒目圆睁,他也不甘示弱。   恶狠狠瞪着他。   他回瞪。   皱眉也好看,瞪眼也好看,戈樾琇要完蛋了,真的要完蛋了……不行,不能服软,低头,狠狠咬住他嘴唇,然而,吃亏的还是她。   敲门声响起。   宋猷烈打开门,她躲在门板后整理被他弄乱的衣服。   是来送行李箱的佣人。   宋猷烈走了,轻吻她鬓角说戈樾琇很高兴你回来。   “戈樾琇,晚安。”   房间和她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走文艺复兴路线,蕾丝衫边窗帘,中世纪钢琴,尤克里里,成堆的毛绒娃娃,印象派的天花板,做旧墙纸。   站在镜子前。   似乎,昨天她还在这个镜子前,镜子里映着地是十九岁的戈樾琇。   一夜之间。   映在镜子前的变成二十六岁的戈樾琇。   十九岁的戈樾琇有一张苍白的脸,二十六岁的戈樾琇还是有着一张苍白的脸。   拉开窗帘,戈樾琇一眼就看到挨着玫瑰的吉梗花。   她的吉梗花被照顾得很好。   冲着吉梗花挥手。   “妈妈,我回来了,晚安,妈妈。”   那一觉,戈樾琇睡到中午。   午餐地点在花园饮茶厅。   新管家是四十出头的德国女人,德国人告知她,宋猷烈八点半出的门,贺烟出门稍晚一些,宋猷烈去了公司,贺烟去赴饭局。   这三人中就数她是游手好闲之徒。   德国人还稍微提了一下,现在这幢住宅的人员结构,厨师佣人司机门卫林林总总二十几人,比她离开时还少了一半,看来她的小姨持家有道。   这拨人唯一没发生改变的是司机人数,之前三名司机现在也是三名司机,不过现在的三名司机其中一名处于长期挂职中,那是戈鸿煊的司机。   戈鸿煊?目光落在戈鸿煊的房间方向。   相信很快,贺烟就会告知她,戈鸿煊现在怎么了,是生是死还是锒铛入狱。   这位在南非洲赫赫有名的“矿产之王”已有三年多时间没在公共场合露面,即使SN能源官方一再坚称戈先生目前身体抱恙,但坊间关于戈鸿煊的传闻被默认为两个走向:要么死了,要么锒铛入狱。   这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戈樾琇盘坐在地毯上,面前放着被她冷落许久的手机。   手机电源满格。   要不要开机?这问题让戈樾琇纠结了近半个钟头。   是开机还是不开机呢。   手按在开机键上。   一咬牙。   几乎是一打开手机,邮箱提示声,讯息提示声留言信箱提示声一股脑响起,除去卡罗娜和洁洁之外,其余的都来自于顾澜生。   顾澜生。   额头都快要点到地毯上去了。   硬着头皮,打开邮箱讯息留言箱。   最开始都是顾澜生式的自言自语,最好听的是“戈樾琇,今年圣诞节我给你做酸菜包子。”最难听的是“戈樾琇,我今天看到的那只河马长得很像你。”   河马,有着肉嘟嘟鼻子的家伙。   触了触自己鼻尖,她的鼻子哪里肉嘟嘟了?   好吧,好吧,就顺顾澜生的意,她是有肉嘟嘟鼻子的河马。   顾澜生式的自言自语后,是很简短的“戈樾琇,打一通电话给我。”这句被重复到了十次以上。   心里唉声叹气,顾澜生那么多的酸菜包子看来都白喂了戈樾琇那只白眼狼。   那要给顾澜生打电话吗?   要,当然要。   呼出一口气。   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戈樾琇吓了一跳,看了一下来电用户,顾医生这是连给她表现的机会都扼杀了。   是顾澜生的来电。   再深深呼出一口气。   接起电话,没给顾澜生说话机会,老老实实交代:“是我,顾澜生,戈樾琇没被绑架没被拐到土著人部落给土著人生一大堆孩子,这阶段,戈樾琇不仅没遇到那些糟糕事,用你的说法,戈樾琇的日子还过得相当滋润,甚至于还……还胖了三磅。”   确切说是胖了三点四磅,按照四舍五入法,那零点四磅可以直接减去,也许三点四磅会让顾医生更加生气。要知道,以前他总是唠叨要把她喂胖,但事实上,顾澜生把戈樾琇喂胖次数少得可怜,就只有两次,一次就只有零点五,一次勉勉强强才算一磅。   他不在,她一下子胖了三点四磅这也许会让顾医生深受打击。   这打击……是不是有点大?   电话彼端迟迟没传来声音。   心惊胆战,紧握手机,恨不得把脸凑到电话另外一端。   冷不防——   “戈樾琇。”阴恻恻的一声。   直接从地毯上跳起。   “顾澜生,你把我吓了一跳,顾澜生,你把我吓得直接站起来了!”大声叱喝。   “我把你吓得从地上直接站了起来?”   猛点头。   又是阴恻恻的一声:“戈樾琇。”   又……吓她吓上瘾了不成。   “做什么?做什么?”顿脚。   “你说你刚刚被吓到了?”顾澜生问。   “我拿这个骗你做什么?”   “戈樾琇你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什么?”   “没做亏心事怎么会被吓到?”不容驳斥的语气。   好像……的确是。   清了清嗓音,说:“不是胖了三点四磅吗?”   “三点四?”声音分贝骤然提高,“不是三磅吗?”   啊?   “四舍……四舍五入法。”支支吾吾说出。   彼端又陷入沉默,房间空气似是骤然密集了起来,戈樾琇打开阳台门,靠在阳台栏上,等待着。   那声叹息穿过电波来到她耳畔:“戈樾琇。”   “嗯。”   “你现在在哪里?”   回:“我现在回到家里,洛杉矶的家里。”   “回家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戈樾琇从那声“回家了”听到了如释重负,摇头,这是她做贼心虚所导致的错觉。   “嗯。”应答到。   “现在家里都有哪些人?”   “我小姨,还有……还有我表弟。”顿了顿,继续补充,“这次我是和他一起从约翰内斯堡回的洛杉矶。”   “他?”那边也顿了顿,“你表弟?宋猷烈?”   “嗯。”   “这么说来!”阴恻恻的语气又开始了,“你那胖了的三点四磅是在宋……你表弟眼皮底下发生的?”   心里一突,提高声音:“顾澜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幸好是你表弟,”顾澜生浅浅笑开,“不是在某个野男人面前胖得那三点四磅。”   垂下眼眸。   顾澜生,是表弟,也是野男人。   “顾澜生,你现在在哪里?”把话题扯开。   那通电话延续了近半个钟头才结束。   顾澜生和他的哥哥结伴来到旧金山,陪其哥哥目前在旧金山念中学的孩子过圣诞新年。   洛杉矶距离旧金山不远。   在电话里,戈樾琇答应顾澜生不能关机,也答应了会找一个时间去看他。   是得找一个时间去看顾澜生。   最好,这一天要艳阳高照。   看着那方艳阳天,和顾澜生坦白她和宋猷烈之间的事情。   从阳台探出头。   南加州天蓝云白,这座天使之城似乎总是有用不完的活力。   两名穿佣人制服的年轻姑娘从阳台下经过,走走停停话题都围绕着今天早餐,那应该是管家口中新到不久的墨西哥女佣,负责餐厅和接待事务。   两名女孩说到兴起索性停下脚步,这个说“他喝我倒的水时让我感觉到幸福感。”那个说“他和我说谢谢,这让我都要留下激动的泪水。”   自然,戈樾琇知道那二位口中的“他”是谁。   接下来,两名女孩达成共识,就是他眼睫毛很长。   “我认识的亚洲人眼睫毛都不长。”其中一位如是说。   三步做两步下楼梯,把楼梯踩得砰砰响,两名墨西哥女孩似乎被忽然出现的人吓到了,呆站在那里。   洗游泳池是一项力气活。   两个女孩垂头丧气朝洗游泳池方向走去。   宋猷烈两点回来,和他回来的还有几名电视台工作人员,现在宋猷烈正在接受采访,这是戈樾琇从两名墨西哥女孩谈话中得到的讯息。   以前,戈鸿煊也会邀请电视台到这里来做节目,为了突出个人品味,他还专门弄了一个采访室。   这里到采访室步行也就五分多钟,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事情。   从前因为无聊戈樾琇偶尔会围观戈鸿煊的采访,采访室圆形楼梯最上面台阶可以满足不被发现又能清清楚楚看到听到采访内容。   像年少时期,蹑手蹑脚站在最上面阶梯上,采访室一览无余。   采访室三分之一向阳空间以绿色草坪代替地板,自然采光结合满目绿意,把穿白衬衫的青年衬托得明亮典雅。   面对镜头,青年侃侃而谈。   出神看着。   回过神,戈樾琇才意识到宋猷烈坐的位置是戈鸿煊昔日坐的位置。   这种感觉像不久前,听到两位墨西哥女佣在讨论宋猷烈时徜徉在小天使的五味陈杂,那两位俨然把宋猷烈当成这幢住宅的男主人。   不,这幢住宅的男主人是戈鸿煊,当坊间把SN能源和做宋猷烈挂钩时,戈樾琇倒也没什么感觉。   但,这里属于戈鸿煊,这里无处不在烙着戈鸿煊的印记,张扬、高调、奢侈、傲慢、疯狂。   采访室进来了一名嘉宾。   那是南加州著名商学院校长,这位带来了学士帽和毕业证书。   带着笑意,宋猷烈穿上学士服,戴上学士帽,再接过优秀毕业生证书,当着电视镜头,那位嘉宾宣布,即刻起宋猷烈成为该所学院的优秀毕业生。   想起来了,宋猷烈没修完大学课程就办理了退学手续,以严谨著称的权威学院这会儿为了宋猷烈这名学生大开绿灯。   笑,一切似乎无趣了起来。   十几岁,外公口中的“你和阿烈是浩瀚星空里的双子星”很好地满足了那个年纪的浪漫思维,现在,她二十六岁,有了若干的社会经验,也撰写了几篇得到外界认可的文章。   也许是二十一岁,也许是二十二岁,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日,某天她就懂了,所谓她和阿烈是双子星是外公用来诓她的。   她和宋猷烈是一种捆绑关系,把他们捆绑在一起地是二人的至亲关系,她是一名精神分裂症病患,她能继承到的只能是戈鸿煊的个人财产,她无权继承SN能源的经营权,于是就有了宋猷烈。   让宋猷烈当SN能源决策者无论从企业长远发展,还是稳定内部局势都起到至关重要作用。   在她和他的懵懂期时,那些人早已给他们画好了人生轨迹。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看到宋猷烈坐在戈鸿煊坐的位置上,戈樾琇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不是滋味。   内心深处,她排斥宋猷烈全面取代戈鸿煊。   看来,戈鸿煊在她心目中还是有一定的地位,只是,她那父亲大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离开采访室,漫无目的走着,兜兜转转,戈樾琇来到戈鸿煊的房间外。   戈鸿煊的房间占地面积1786平方尺,房间里设有迷你高尔夫球场,迷你高尔夫球场配上三百六十度观景窗让戈鸿煊的房间在洛杉矶社交网上名噪一时,即使现在,这房间在洛杉矶社交网上依然占有一席之地。   现在,那扇房间门紧闭。   会不会一打开房间门,她就会看到戈鸿煊呢,戈樾琇忽发奇想。 第132章 天鹅挽歌   戈樾琇找到管家,提出想到戈鸿煊的房间看一看。   管家拒绝了她的要求。   原因是:那个房间不在她的管理范围内。   四点左右,戈樾琇等来了贺烟。   贺烟还带回两名妙龄女郎,穿桃色外套那位曝光率很高,爱做慈善爱旅行还参加过野外生存游戏,是名声很好的大家闺秀,家族从事金融事业,另外一位戈樾琇不认识,但能让贺烟带回家的想必也是来头不小。   该怎么理解贺烟把两位妙龄女郎带回家此举呢?   稍微动一下脑筋就知道,她的小姨是在很合格扮演着一名母亲角色:贴着零绯闻标签的孩子回家过圣诞,目前,操心那个孩子婚姻大事时机尚早,但就怕那孩子因工作忙碌而忽略个人情感生活,一切从约会开始,即使谈不成朋友,也可以给他带来若干经验,两女孩和那孩子年龄相仿,这正好。   为了不破坏小姨的好事,主动上前。   那声“小姨”叫得很是亲切。   贺烟也装模作样为她们介绍,两个女孩是友人的千金,而她是阿烈的表姐。   四人来到烘焙室,今晚小姨邀请来了若干好友一起过平安夜,两友人的千金自告奋勇前来帮忙做甜点。   戈樾琇可不会做甜点,但这不妨碍她在一边看得有滋有味。   两位友人千金表现尚可,在做甜点这方面上,谈吐也无比凸显教养。   在戈樾琇站一边看的时间里,她的小姨提起宋猷烈两次,不提她的阿烈多优秀,只提她的阿烈小时候做的蠢事。   给妈妈做生日蛋糕,但因为第一次做手忙脚乱,忘给巧克力小熊添加眼睛怎么会是蠢事呢?   这下,两位大家闺秀又要对宋猷烈好感度增加了吧,那么好看,那么有能力,还那么的孝顺。   桃色外套女孩把手工饼干放进烤箱里,另一位女孩把卖相精致的糕点放进冷藏柜里。   此时,戈樾琇才想起她此行目的。   烘焙室外。   “我想到我爸爸房间去看看。”冷冷说。   贺烟也不知道戈鸿煊的房间密码,近几年,进入戈鸿煊房间地就只有那名跟了他十几年的助手,每隔一个礼拜,那位都会来清理戈鸿煊房间,清理完房间后就离开。   以上,是贺烟的说法,末了,贺烟还补充阿烈也进不了你爸爸的房间。   这说法是真是假无从得知。   房间进不去,那房间主人的消息应该知道吧。   关于这个问题,贺烟的回答倒是很爽快:“明天,我带你去见他。”   明天,贺烟不仅要带她去见戈鸿煊,还会带她去见鲜于瞳。   从这条走廊走到另外一条走廊,从户外小径到休息长廊,不时间有人迎面而来,似乎,迎面而来的人还不习惯看到她,愣住,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毕恭毕敬站于一边。   她有好几年没回家了,站于一边尽是新面孔,一张老面孔都没有。   打开房间门,关上。   头抵在门板上,戈樾琇得承认,她心里有一些些彷徨。   有一双手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熟悉的气息萦绕,于发顶,于耳畔,于颈部。   最开始,她是由着他的,亲吻抚摸,脚尖离地,被打横抱起,手顺从地搭在他肩膀上,奇怪,之前房间窗帘是半打开的,现在是被拉得厚厚实实的。   “窗帘是你拉上的吗?”问。   没回应她,宋猷烈脚步快速往卧室方向,就好像一门心思就只想把她带到卧室,其他一概不在他思考范围内。   阳台门是关着的,这倒是和她离开时一样。   只是,问题来了。   宋猷烈是怎么进来的?   “你怎么进来的?”问。   还是不回答她的问题,脚挣扎几下,以示抗议。   把她放在床上,紧随着,身体贴了上来,把她整个身体牢牢覆盖于他身下,这下,什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床垫柔软的触感让她脑子晕乎乎的,身体陷落于他身下,他的动作熟门熟路一路往下,想到什么扭动身体,这次抗议动作很大,宋猷烈停下动作,问怎么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是很乐意说着。   “什么问题?”   果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窗帘是你拉上的?”   浅浅笑着,灼灼气息打在她颈部上:“是我拉的。”   “为什么要拉上窗帘。”   手游离着语气漫不经心:“为了和坨坨玩捉迷藏游戏。”   玩捉迷藏游戏啊,眼睛缓缓闭上,最后一秒,掀开眼帘。   “你是怎么进来的?”   “从阳台房间门。”   眉头皱得更紧,她那时明明改了房间门密码来着。   像是听到她心里话,宋猷烈和她如是说:“密码早就改了,那时,安全系统需要升级,我就建议重新给你房间门换上更加安全的密码设置。”   这么说来,她连自己房间密码都不知道了?瞪着他。   “等做完再告诉你房间密码。”他轻触她的耳垂。   想明白宋猷烈口中的做完是指什么,开始大力挣扎,“别闹”他在她耳畔轻声呵着。   没闹,她可没闹,这是她房间,她讨厌他擅作主张把她房门密码换掉,她还讨厌他没经过她同意进入她房间,而且……这家伙还想在她房间里和她做那档事。他单腿牢牢压制她不停顶他的膝盖,问:“还有问题要问?”紧抿着嘴,不作答一门心思就想让他的手从她衣服里解脱出来,哪能?“不说话就是没问题要问了?”继续扯他的手,“问题不是都已经回答完了吗?嗯?”他沉着声音。真可笑,问题回答完了就代表他可以和她做了?没门。   冷冷说“放开我。”“别闹。”以为她和他闹来着“我没闹。”低沉的声线贴着她耳廓“今天坨坨穿了石榴红毛衣,还是我看错了,嗯?”   所以,穿了石榴红色衣服就等于是在邀请他吗?   怒及,手狠狠挣脱他的框固,挣扎中指甲刮过他颈部,与此同时,还有她的尖声抗议:“放开我,我不想。”   宋猷烈一个反手,双手于他手掌里,被动举到头顶上,目光落在他颈部上,那道抓痕不浅,若干渗透出来的血丝有点……刺眼。   别开脸,五斗柜上摆着她和戈鸿煊的合照。   别的孩子和爸爸妈妈的合照可以摆满整个橱柜,可她就只有那一张,那是妈妈没走前拍下的,在亚马逊丛林,还年幼的她灰头土脸但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那天她和戈鸿煊合力钓到长度到她肩膀的大鱼,两人兴高采烈和鱼合照,鱼在中间,戈鸿煊戴着草帽,她鼻尖沾着泥巴。   妈妈死后,她再也没和戈鸿煊一起拍过照片。   附在耳畔的声线把她从亚马逊雨林带回。   “怎么就不想了?”他问她。   “这是我房间。”冷冷回答。   “谁说这不是你房间了?”他语气也不温和。   “我不想和你在我房间做。”眼睛继续盯着她和戈鸿煊的合照,“我讨厌。”   采访室,宋猷烈坐在戈鸿煊之前所坐位置接受采访的画面此时此刻尤为清晰。   宋猷烈走了,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   戈樾琇继续看着五斗柜上的照片,她又想起戈鸿煊那个深夜一副要把她掐死的样子,掐着她脖子用近乎变形的声音告诉她“你和你妈妈都是婊.子,贺竺是婊.子,你是小婊.子。”自懂事以来,最开始她是知道自己妈妈和爸爸和别人家的父母不一样,逐渐她明白,贺竺和戈鸿煊是因利益结合,换言之,就是那对夫妻不相爱,而她,是为了让这个利益关系更加持久更加牢固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眼睛一眨,一颗泪水滑落,她是不会承认那颗泪水来自于宋猷烈的,她已经无法忍受他一丁点的冷漠。   多矛盾的心态,想他离开她房间又不想他离开她房间,嘴里说讨厌但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无非是那点罪恶感和自尊心在作祟,就不能为她想想吗?看到自己爸爸一点点被别人取代,即使是她的甜莓也不行。   还有,说改密码就改密码,更可恶地是,一直瞒着鲜于瞳的事情。   敲门声响起。   管家在门外提醒,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三十分钟。   平安夜,比弗利山的富人们习惯在这天提早用晚餐,晚餐过后,邀请来若干好友,围着炉火,请来琴师,在琴声中度过一个温馨又有品位的平安夜,她的小姨把富人们的那一套都学会了。   慢吞吞起床。   什么?穿石榴红色的毛衣就等于戈樾琇在勾引宋猷烈?!戈樾琇脱下毛衣,把毛衣往废衣篓狠狠一扔。   今晚小姨请客,她得好好打扮一番。   黑色高领束腰长裙,黑色皮鞋配黑珍珠耳环,揽镜一看,这身打扮再配上面无表情的面容,晦气得很。   餐厅里,齐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让戈樾琇心里很快活。   小姨带来的两女孩也在,留下前来帮忙的客人一起晚餐,理所当然。   多数以白黑灰色系示人的贺烟今晚穿了淡粉色小礼服,嗯,这么一看,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宋猷烈也在,白衬衫换成高领毛衣。   因两位客人的加入,餐桌比平常要热闹些许。   餐桌正中央的主人座位空着,两位客人坐在餐桌左边位置,戈樾琇是右边挨着主人的第一顺位,依次是贺烟,宋猷烈。   三十分钟正餐后是甜点时间。   到了甜点时间,两位客人就显露出年轻人的活泼属性,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其乐融融但实际是暗中较劲。   让两位姑娘暗中较劲的原因再明显不过,只是,也不知道贺烟偏向金融家千金,还是连锁酒店巨头千金。   及贺烟的态度,自然免不了提一下宋猷烈。   面对两女孩的暗送秋波,宋猷烈有点冷淡来着,当然,也不是全程保持沉默,他会顺应两位客人提出的问题给出自己的看法,即使语气很有礼貌但都给人以拒人千里之姿态。   比方说,连锁酒店千金建议他出差时能不能考虑她家的酒店。   “我会把你的建议转给我的助手。”温柔回答着。   这回答让金融家千金很是满意,但很快她也从宋猷烈那里拿到了冷板凳。   这让戈樾琇都替贺烟着急。   但,贺烟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微笑,看宋猷烈时眼神表情更是无任何责备。   也对,这么优秀的孩子,还愁没名门闺秀前仆后继。   以及,两位姑娘一看就是被男人们宠坏了那款,宋猷烈的冷淡反而激起她们的征服欲,追求信号越发强烈,看看,她们都要忘了餐桌还有第五个人了。   这顿圣诞大餐足足延续一百分钟。   在两位女孩孜孜不倦努力下,宋猷烈终于有所回应:过完新年假期他就回约翰内斯堡办公,二位日后要是到约翰内斯堡如遇到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他会很乐意并且荣幸为二位效劳。   干脆把私人手机号给了吧,怎么看,那两位女孩都比一名精神病患来得强,戈樾琇心里嘀咕着。   夜幕降临。   一行人来到客用别墅,五米高的圣诞树立于客厅中央,围绕着圣诞树是和圣诞节相关的各类装饰,温馨又不乏情调。   客人陆续到来,她和宋猷烈分别站在贺烟左右,和客人先介绍的是她“这是我姐姐的孩子。”再之后,才是“这是我的孩子。”   从戈樾琇面前经过的宾客都要看上她一眼。   众所周知,戈鸿煊的独生女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宾客也不是很多,三十人左右,这些客人不乏有洛杉矶权贵,也有在贺烟慈善机构的清洁工人,他们或是携带自己伴侣,或者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拉着大儿子。   聚会在宋猷烈的《圣诞快乐》钢琴独奏,和洛杉矶工会主席年满十岁的儿子朗诵中拉开帷幕。   距离平安夜钟声响起还有几个钟头呢,客人们谈天的谈天说地的说地。   几个孩子戴上VR头盔玩起模拟仿真游戏;金融家千金和银行家千金给大家表演了四手连弹;宋猷烈和洛杉矶工会主席正低声谈话;贺烟和她几位好友正在和洛杉矶圣诞慈善晚会现场连线,几位合力以一百万美元价格拍下一名盲童制作的雕塑。   这几年,贺烟的投资顾问为她赚了不少钱,现在,她的小姨是小有资产。   纵观现场,大约就只有戈樾琇和那位清洁工无可事事了,即使聚会一开始,那些常常在电视媒体上露面的人都对这位清洁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至于她,有若干几人来到她面前想和她交谈,因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只能撤退,有些是被她一身行头给唬住。   十点,来了一名摄影师。   几十人以圣诞树为背景拍了大合照,也不知道怎么的,戈樾琇变成了挨着宋猷烈站着,不是应该和金融家千金站一起吗?今晚宋猷烈就跳了两支舞,一支是和贺烟跳,一支是和金融家千金跳的,俊男美女配合默契,最后一伙跳舞的人都让出位置,心甘情愿当起了观众。   大合照分两排,全场就数宋猷烈和工会主席个头最高。   宋猷烈和公会主席被摄影师安排到最后排的最左和最右,宋猷烈最左,因身高不属于特别突出戈樾琇自行往较中间位置靠,但不知道怎么的有人扯了她一把,糊里糊涂的,她就变成挨着宋猷烈站。   之前,她还看了一眼,明明宋猷烈是和金融家千金站一起的。   戈樾琇身高不及金融家千金,按这个排位,肯定会让在场的人以为是表姐在搞破坏,硬生生挤开了表弟和金融家千金的关联。   她可没有,她巴不得宋猷烈和金融家千金好上呢,反正,洛杉矶的宋猷烈没有约翰内斯堡的宋猷烈顺眼。   戈樾琇想从宋猷烈和金融家千金之间退出,但没成功,有一只手牢牢扣住她的腰,让她的身体被动往着一处方向倾斜,迫使她不得不做出小鸟依人状。   混蛋,宋猷烈,我也要唾弃你。 第133章 天鹅挽歌   摄影师的手在半空中画出微笑的弧线。   三、二、一。   镜头定格。   大合照完毕。   戈樾琇吃到来自于金融家千金不善的眼神,果然,她变成不安好心的表姐了,而宋猷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对客人们展示微笑。   十一点,小提琴手上场。   轻快悠扬的小提琴声让在场女士手拉手围着小提琴手跳起现代华尔兹,自然,戈樾琇是不会去凑这个热闹的,她的装束会破坏平安夜其乐融融的气氛。   嗯,贺烟也是跳舞女士其中的一员,怎么形容她小姨现在的状态呢。   看似全身心投入这个平安夜融洽的氛围中,时而微笑时而注目,再附加一点酒精带来的微醺,无任何异样。   戈樾琇尝试把自己代入贺烟的心境:她最信任的阿烈背着自己和表姐搞在一起,这已不能以用愤怒来形容,想想世人会怎么看待她的孩子,要知道,她那姐姐的孩子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   这想起来都可怕,如坐针毡……怎么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副面孔。   这么看来,她的小姨比一名精神病患者还可怕。   但这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事情,说不定,贺烟已经成竹在胸。   看了一下时间,她得回去了,明天对她来说很重要,她要早点休息以保有足够的精力,再有,她还没和外公说圣诞快乐呢。   离开时宋猷烈正在和工会主席的孩子玩游戏,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从客用别墅回住宅得经过网球场。   网球场为下放设计,远远看去像是塌陷在山窝之间。   放慢脚步。   为了保持身材,戈鸿煊每月都会抽出一点时间和友人来一场夜间网球,大多数时间网球场都是灯火通明,今晚亦然。   只是,这块场地已阔别它的主人有三年之久,戈樾琇在网球场边停下脚步。   在这块场地上,也有欢乐的时刻,戈鸿煊和他的朋友厮杀,外公当裁判,佣人们当观众,阿樾和阿烈客串球童。   夜间的草地很柔软,索性,戈樾琇脱下鞋,赤脚踩在草地上。   没往灯火通明的方向走,找草地较多的偏僻所在,走完绿植长廊就到了通往她房间的后花园。   脚刚踏在绿植长廊,手机就响了,是顾澜生。   本来戈樾琇打算回房间后才和顾澜生说圣诞快乐,没想到他先打来了,距离圣诞钟声响起还有二十五分钟呢,顾医生难不成想和她聊天聊到圣诞钟声响起?   一手提着鞋,一手接电话。   看着夜空,戈樾琇心里有淡淡惆怅。   去年圣诞节她是和顾澜生一起过的,她单身他也单身,所以,只能一起过了,当然,这是顾澜生说的。   她身边不乏追求者,但为了陪顾澜生,她拒绝追求者们的邀约,顾医生最拿手地是合戈樾琇口味的酸菜包子。   细细想,她好像很长时间没吃到顾澜生做的酸菜包子了。   顾澜生先开的口:“戈樾琇,今年圣诞节顾医生还是没约会对象。”   “真可怜。”接过话头,顿了顿,慢吞吞说,“顾澜生,你还是去谈个朋友吧。”   “让我谈个朋友吗?”   “嗯。”低声应答。   “戈樾琇。”   “嗯。”看着地面。   “让我谈朋友啊……戈樾琇,你认识那样一个姑娘吗?”   “啊?”顾澜生的话让她糊里糊涂的,目光无意识看着被庭院灯投递在草地上的身影。   那抹身影横躺在草地上,一动也不动的,有点不对劲来着,先从角度说起,角度和她的站姿不对称,她的身影有这么高吗。   还有?!她穿的是裙子,而那一动也不动的身影所反馈出来地是穿长裤,一双大长腿。   那不是她的影子!   那抹身影衔接着站在庭院灯下的宋猷烈。   手一抖,鞋子从手上掉落。   耳畔,是顾澜生的声音:“戈樾琇,你认不认识一名二十六岁有着长头发的姑娘?”   站庭院灯下的宋猷烈咄咄逼人。   脚步下意识间往绿植墙倒退,那抹身影也跟着她移动,背贴在绿植墙上,那抹身影往她面前一挡,光亮被如数遮挡。   顾澜生的声音透过电波在耳畔徜徉:“你可能会说,二十六岁有着长发的姑娘满大街都是,不,不是满大街都是,我知道的那位世界仅有一个,二十六岁,长头发,脾气不好而且性格古怪,但好在脸蛋漂亮身材……”   下一秒,她的手机易主。   听顾澜生讲那位二十六岁长发姑娘变成宋猷烈。   这个混蛋,在聚会现场一副很有礼貌很有教养的样子,都是骗人的。   你看他现在的行为,狂妄无理傲慢,怎么能招呼都不打就夺走她的手机呢?   这时刻,当然不能公然以口头上讨要手机,被顾澜生听到了,得有多难堪。   就像在上演一出默剧。   跳起,企图想从宋猷烈手上夺回手机,够不着,再跳起,他一个侧身,她差点扑倒在他怀里,趁着她身体失去平衡他单手牢牢锁住她的腰身,锁住她的臂膀像钢铁,她越挣扎他力道就越大,最后受苦的是她。   太疼了,疼得她都以为他再用力她的腰就断截。   这下,洛杉矶的宋猷烈更不顺眼了,约翰内斯堡的宋猷烈就不会这么对她。   还有,他生地是哪门子气?   说到生气,要先生气的人也得是她,你以为她是因为想养精蓄锐才离开,她是看不惯那些女人们围着宋猷烈转,装模作样问很正经的问题,但实际上眼睛都盯着他漂亮的脸蛋,看完脸蛋看胸肌,看腰看腹部看腿部。   再待下去,她肯定会做出丢脸的事情。   戈樾琇放弃了挣扎,手机还在宋猷烈手里,顾澜生没有千里眼,那家伙平常要是没什么急事一般都是她先挂的电话。   现在,只能等宋猷烈意识他的行为有多么的可恶,再把电话归还给她。   庆幸地是,宋猷烈没霸占她手机多久。   冷着一张脸,把手机交还到她手上。   手机回到戈樾琇手里。   顾澜生还在说着傻话:“戈樾琇,如果你认识那样的一个姑娘,就把她带到我面前,我会每天围着她转,每天问她要不要一起喝下午茶。”   宋猷烈一张脸冷得像大理石雕像。   低声说:“顾澜生,我要挂电话了。”   “有事情?”   “要给我外公打电话说圣诞快乐。”   “代我和贺先生问好。”顾澜生柔声说道。   “嗯。”   “戈樾琇,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刚挂断电话手就被狠狠扣住,也不去顾及疼痛,扯动肩膀,大声叱喝:“放手。”   那声“放手”和那声“他摸过你了?”同步。   她的那声“放手”在他那声“他摸过你了?”制压之下显得可怜兮兮。   抬起头,触到的双眸眸底充斥这暴风骤雨。   “他摸过你了?!”   “啊?”   “戈樾琇!”宋猷烈声色俱厉,“我需要你解释顾澜生为什么能精准说出你胸衣尺寸?”   张了张嘴。   “能精准说出你胸衣尺寸,见鬼,一定是摸过了,该死!肯定是摸过了。”咬牙切齿,喃喃自语,“肯定是,见鬼,该死的。”   后知后觉,意识到宋猷烈口中的“他摸过你了”是指什么,戈樾琇加大力道扯动臂膀,如此无聊的问题她没必要回答。   不,这远比他私自拿走她手机更可恶。   可,她的不做回答在他眼中俨然是——   “心虚了?!”   太可恶了,宋猷烈太可恨了,她饶不了他。   冲他大声喊:“我没心虚!”   “没心虚,那你的意思是那些都在合情合理的情况下发生了?顾澜生昨天给你打电话了,打完电话不久你就拒绝我,找了‘不想在房间做’这样的烂借口,你敢说不是因为顾澜生,”宋猷烈声音更大。   上帝佛祖!   从手腕处传来的疼痛感更甚。   不仅手腕处疼,戈樾琇还头疼。   让她头疼地是从绿植长廊另一端来了两人,应该是被他们的声音引来的佣人或者是保全人员。   用眼神示意宋猷烈有人来了。   宋猷烈不以理会。   疯了不成,她和他现在这样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放开我。”低声警告。   置若罔闻。   那两人距离绿植长廊越来越近,都可以听到脚步声了。   “放开我,你想成为那些人的话柄是你的事情。”又急又恼,“不要拉我下水。”   她话一点用处也没有,宋猷烈依然一动也不动,一副铁了心想拉她下水的架势。   这家伙,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   要知道,关于比弗利山名流们的传闻有百分之五十都来自于佣人们口中,有趣的是,东窗事发亿万富翁们都找不到罪魁祸首,因为都是“从谁谁口中听到的。”谁是始作俑者追寻下去就像是进了一个大迷宫。   放软语气:“放开我,嗯?”   依然不为所动。   咬牙,说:“没,没摸过。”   握住她手腕的手有所松动,但还是没放开。   此时,那两人已经进了绿植长廊,其中一人打开了手电筒,手电筒光束分别往两边方向照。   顿脚,恼怒说着:“没,顾澜生没摸过我,一次也没有,不想在房间做也和他没关系。”   这样可以了吧,这样可以放开她了吧。   下一秒。   被拉进了绿色植物墙的缝隙中。   即使和盘托出,宋猷烈还是一丁点没想放手的意思,继续以咄咄逼人之姿:“真没有?”   危险只是暂时性解除而已。   只能,低声应答:“没有。”   “你敢保证?”不依不饶。   这混蛋,待会她肯定饶不了他。   “我保证。”举起手,“如果你还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发誓。”   这下可以了吧!反正待会她总归饶不了他。   这时,戈樾琇想起什么。   “鞋,鞋……”急急嚷嚷着。   在宋猷烈前脚拿回她的鞋,那束手电筒光芒后脚落在她放鞋的区域上。   如果说他们刚刚的举止让人想入非非的话,那么现在躲在绿墙里的他和她被发现的话,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了。   不敢呼吸,两具身体紧紧贴着,好在绿植墙又高又厚,枝叶浓密。   终于,那两人“确认”什么事情也没有,离开了。   安全解除,在是甩宋猷烈几个巴掌,还是掉头就走接下来三天都不理他之间,戈樾琇选择了后者。   但偏偏有人不识好歹。   含住她双唇的力道又狠又重,伴随着愤怒声腔:“该死的,那家伙能精准说出你的胸衣尺寸。”   不是说接下来三天都不理他吗?不是一个劲儿嚷嚷要给他好看吗?   怎么能,怎么会不到一分钟就缴械投降呢?   最开始是有反抗来着,说什么“宋猷烈,谁让你抢走我手机,你怎么敢抢走我的手机?”“宋猷烈,也要唾弃你。”“宋猷烈,我唾弃你抢了我手机。”“还有吗?”“宋猷烈,我唾弃你……你怎么敢抢走我的手机?!”“继续。”“宋猷烈,我唾弃你……”   要唾弃他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身体挂在他身上拼命回应着,夜色深沉,不知名的树叶闻起来像薄荷,香气浓郁,那浓郁的香气和着他灼灼气息,他的手掌所到达之处如星火燎原,在他耳畔低低哀求着,到我房间去,穿过绿植走廊就可以到达她的房间。“到我房间去,嗯?”声线沾染着泪意,哀求着。   两人重重跌出绿植墙。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嚷嚷着,鞋,鞋还在那里。   本来他已经很不乐意了,咒骂几声,折回。   一手提着她的鞋,一手拉着她的手,脚步飞快。   暗夜里,他们在绿色长廊奔跑着,终于,来到楼梯,他脚步局促,她的脚步焦虑。   爬完楼梯,来到阳台。   有什么在拼命叫嚣着,腿在微微颤抖着,就想……就想……他已经在输入密码了。   输入密码的手修长白皙,是适合翻阅美妙诗章的手,是适合在黑白键上遨游的手,可,大约也只有她知道那双手坏起来有多坏,心跳加速。   怎么还在输密码?扯着他的手,从口腔可怜兮兮溢出“好了没?”“快好了。”他搓了搓手,再次把手指压在密码键上。   眼巴巴等着。   可是,怎么还没好,不就输个密码吗?“好了没?”再次问,“快好了。”   哪里快好了,不仅没好还是输出错误,顿脚,笨死了,想说让我来,却又想起她现在还不知道密码。   重新输入。   滴滴滴几声,依然是输入密码错误。   顿脚,恼怒看着他。   回应她地是狠咬嘴,一边吻一边叱喝起她的不是:“戈樾琇,这都是因为你。”   胡说,又不是她让他输入密码错误的。   吻完咬完继续输入密码,庭院灯光线打在他脸上,细细看的话,可以窥见他额头处沁出的细汗。   不敢再去发出声响,就怕他再次输入密码错误,要知道,优等生们有时也会遇到难题。   终于,这次密码对了。   他一手夹着她一手去推门。   双双跌进了门里。   门重重关上。   宋猷烈得承认,今晚要她是带着浓浓的惩罚性质。   他无法忍受从顾澜生口中听到来自于戈樾琇的胸衣尺寸,让他无法忍受地还有来自于电话彼端的温柔细语。   这世界,有一种情感叫做,细雨润物。   顾澜生好比春天里毛毛雨,看似无任何威胁,但回过神来,河岸山间草地放眼望去无处不在,当然,这并不是顾澜生与生俱来的特点,而是他把这个特点应用在戈樾琇身上,让戈樾琇傻乎乎上当受骗。   要知道,他的小疯子二十岁才敲开这个世界的大门。   顾澜生于她是多重意义:有时是师长;有时是朋友;有时候是寂寞时刻可以提供温暖的旅伴;有时候也可以是满足女性浪漫思维的完美恋人。   但顾澜生无法涉及此时此刻,也将永远无法涉及到此时此刻。   她于他身下低低抽泣,美好如斯。   他要捍卫此时此刻,以勇士捍卫国王,以国王捍每一寸领土。   戈樾琇是一名精神病患者,而宋猷烈亦然。   窗帘一角露出曙光,宋猷烈凝视着那道曙光,现在她在他怀里酣睡着,呼吸很可爱,梦呓很可爱,甚至于睡相不好也和可爱挂钩。   能不可爱吗?谁让她是戈樾琇。   今晚,一身黑寡妇装束也是可爱至极,有着特属于戈樾琇的迷人劲,她一定不知道他都偷偷看了她多少次;她也一定听不出来那首圣诞快乐在他手里漏洞百出。   后面更加的要命。   手指压在门牌密码键上,心猿意马,上帝啊,她可真香,从这个阿拉伯数字跳到另外一个阿拉伯数字上,见鬼,这个节骨眼她居然咬起他耳朵来,并没有,她没咬他耳朵,她只是在可怜兮兮催促他快点。   好的,好的,快一点,快了快了,见鬼,又错了。   我说……戈樾琇,我说……戈樾琇。   我说,戈樾琇。   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宋猷烈又在偷偷看你了。   这一刻,宋猷烈怎么也想不到,几天后,戈樾琇会和他说出“我要嫁给顾澜生。” 第134章 天鹅挽歌   戈樾琇懊恼看着手机里的那通未接电话,电话是外公打来的。   每年圣诞她都赶在平安夜前和外公说圣诞快乐,昨晚她没能和外公说圣诞快乐,这都要怪宋猷烈,昨晚电话响时她是知道的,但那时宋猷烈压根不给她任何思考的空间,就知道有个东西在响。   想及昨晚,轻敲了一下自己脑壳,太丢脸了。   让她丢脸的家伙一早就走了,问他去哪里,他说去公司,说今天公司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今天不是圣诞节吗?   是的呢,今天是圣诞节。   今天,她有很多事情做。   该死的,宋猷烈那么一闹,严重削弱了她的警戒性和战斗力。   敲门声响起,是让她去吃午餐的。   “知道了。”懒懒应答着。   现在她饿得很。   环顾一下周遭,嗯,她的甜莓还是可以的,离开前还给她收拾了房间,洗手间被清空的垃圾桶让戈樾琇还是忍不住涨红了脸。   前往餐厅路上,戈樾琇给外公打了电话,为什么昨晚没给外公打电话呢,她的解释是一时间疏忽导致被反锁在房间里。   坨坨的话,外公总是确信不疑的。   午餐桌上,就只有她和贺烟,二十分钟下来各吃各的,先离开餐桌的是贺烟,离开前丢下一句“两点半我在我房间等你。”   两点半,戈樾琇准时敲开贺烟的房间门。   贺烟开的车,戈樾琇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也不知道是昨晚宋猷烈的不加节制导致于她老是精神出现恍惚,思绪一下子很集中又一下子涣散到不知现处于何年何月。   车子往市郊开。   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大片绿地平原连接着海岸线,白色建筑物零零散散于绿地平原上。   车子往偏北方向行驶,白色围墙在车前挡风镜缓缓展开,越来越近,轮廓越为清晰。   那段视频戈樾琇看了很多次,只一眼,她就知道是视频上的白色围墙。   这回,视频里一直以背影示人的长发女子应该回过头来了吧?   车子停在一处偏僻位置。   看来,贺烟无意带她从正门进入,换言之,他们现在是秘密行动。   下车,前行。   那扇门隐在一茬茬灌木丛下,隐隐约约间有声音传来。   再走数十步,戈樾琇就看到站立于门前的两个男人,正面站着穿保全制服,背站着地是身材高大的男子。   在贺烟的示意下,戈樾琇找了一处灌木,停在灌木后,这个方位既可以看到那扇门发生的一切,又可以把两个男人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那两个男人的谈话透露出这样的讯息,其中一方想让另外一方代替他给里面的人送花,提出送花要求地身材高大的男人。   很快,谈话结束   身材高大的男主转过身来。   透过灌木缝隙,戈樾琇看清高个男子的容貌,通过高个男人的几个特征,戈樾琇大致猜到这人的身份,是饮水机男孩。   看来,饮水机男孩对年少时期倾慕的姑娘念念不忘。   今天是圣诞节,他送来了圣诞礼物来。   高个男人一脸满足离开,保全人员和他一在保证会把圣诞礼物交到鲜于瞳手上。   戈樾琇和贺烟一前一后从灌木丛走出。   那扇门再次打开。   保全人员在和贺烟低语,戈樾琇看到被丢进垃圾桶里的花束,花束之前一直在饮水机男孩手中。   另一名保全人员和她说,并不是他们不想帮忙,而是高个男人送的花最终都会落到这个下场,今年他们懒得把花再转一次手。   “它并不受欢迎。”保全人员看着垃圾桶里的花束,语气遗憾。   戈樾琇捡起花束。   数十枝一品红被满天星和勿忘我簇拥着。   饮水机男孩有着和他外表截然相反的细腻心思。   一品红花语为祝福、你是下凡的天使,满天星和勿忘我搭配象征友谊长存。   戈樾琇还从保全人员口中得知,今年是那男人第四次圣诞节期间出现在这里,第一次来吃了一个闭门羹,接下来就变成每年圣诞送花束。   戈樾琇带走了花束。   贺烟把她带到监控室。   监控电视左下格方框里,戈樾琇看到了说要去公司处理事情的宋猷烈。   和宋猷烈一起出现地还有长发年轻女子,两人并排在数米宽的小径走着,小径两边一株株蓝楹树整齐排列着,一头高大牧羊犬从这株蓝楹绕过另外一株蓝楹,不亦乐乎。   “不需要我说,你也应该知道那女孩是谁。”贺烟开口。   出神注视着方框里的两人,远景镜头,那两人走得很慢,这会儿,他们停下脚步,从之前的背对镜头变成侧身对着镜头。   从戈樾琇这个角度看去,那两人正处于一种两两相望的状态,男的修长挺拔,女的亭亭玉立,看着很养眼。   那么,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停下来说话,还是什么都不说,就看着彼此。   “鲜于瞳十八岁住进这里,鲜于瞳喜欢蓝楹,她住进这里的第一年,阿烈让人从巴西空运来一千株蓝楹,和一千株蓝楹一起来的还有两名巴西园艺师。鲜于瞳二十岁,一千株蓝楹开花了,那可真漂亮,像一团团紫色的雾,终于,鲜于瞳脸上有了笑容,那天阿烈也在。”贺烟以缓慢平静的声腔说着。   短短一席话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类似于某某有钱公子哥为某某女一掷千金的花边新闻。   她的甜莓也有为女人一掷千金的时刻?戈樾琇尝试去想象宋猷烈为女人一掷千金的样子。   摇头,她想不出来,她只想到他昨晚密码怎么输入都不对的傻样子。   注视监控画面的眼眸被蒙上一层淡淡浮光,要是她早知道这件事情,她昨晚口中嚷嚷着的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到最后应该会真变成,给他点颜色瞧瞧。   那么,现在她要怎么理解在这午后时光散步的男女。   一个晚上霸占住她床,次日就和年少时的暧昧对象卿卿我我的混蛋,混蛋!   拳头紧握,那一千株蓝楹开花时该有多美啊。   “蓝楹三月开始开花,每年春天,阿烈都来到洛杉矶陪鲜于瞳散步。”贺烟说。   这一下,心隐隐约约疼开了,每年春天不远万里来到洛杉矶,就为了陪鲜于瞳散步,听着很浪漫对吧。   目光继续注视着监控画面。   似乎,那两人长久的凝望让牧羊犬生气了,摆动着身体从两人之间穿过,围着鲜于瞳绕了一圈,再围着宋猷烈绕一圈,最后干脆停下,以虎视眈眈之状。   “那只牧羊犬你应该有点印象,它差点咬伤你,它叫安德烈,是鲜于瞳从一名酒鬼手中要到的,为了它鲜于瞳花光了从小存下的零用钱。”   存钱解救牧羊犬,是咸鱼头会干的事情。   她的小姨并不打算放过她,娓娓道来着:“为了和鲜于瞳的牧羊犬混熟,阿烈打过一次狂犬疫苗。”   贺烟这么一说,戈樾琇想起一件事情,那是一个周末,在约翰内斯堡的公寓,她发现他脚底处有一个淡淡印记,问他怎么了,他说是在夏令营时受到的伤,仔细想来,那个印记应该是犬牙印。   “是左边脚底吗?”问。   “嗯,安德烈的牙齿都穿过鞋和袜子。”   并不是夏令营留下的,对她撒谎,她的甜莓罪加一等。   眨了眨眼睛,那层浮光隐去,监控画面重新变得清明,这会儿,宋猷烈正在和牧羊犬逗乐呢,想必,现在宋猷烈已经无需为鞋子被咬穿而担忧了。   和牧羊犬逗乐的宋猷烈让戈樾琇产生了淡淡陌生感,也许,这个样子的宋猷烈才是原本应该呈现出的宋猷烈,毕竟,他才二十二岁。   宋猷烈把一块披萨往地上一扔,臂膀横在披萨和牧羊犬之间。   显然,宋猷烈这是把自己的手臂当成栏杆,那家伙想要吃到披萨的话,就得跨越那道栏杆。   牧羊犬卯足了力气,几个助跑,纵身一跃,动作做得干净利索。   干净利索的动作得到一边观战的鲜于瞳的掌声。   监控画面里,两人一犬所呈现出来的气氛一片融洽,可惜地是,现在不是蓝楹的花期,如果此时两边的蓝楹花都盛开的话,画面一定会非常唯美。   不过,那唯美的画面一定出现过,宋猷烈每年蓝楹花期时都会来到洛杉矶陪鲜于瞳散步。   也许是她哭丧的脸让贺烟意识到见好就收是一种美德,她说阿樾我们走吧。   “好。”   艰难移动脚步,手里的花束变得沉甸甸。   贺烟把她带到独立式的圆形筒楼前,筒楼有两层,第一层有三间房间。   贺烟边爬楼梯边和她做详细介绍:说鲜于瞳在第一个房间里完成了高中课程,阿烈给她安排了老师,再配合网上授课,鲜于瞳去年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书;第二个房间更早前是艺术室,今年因鲜于瞳对广播产生兴趣改成了广播室,最近阶段,鲜于瞳接到了两档广播节目,反响不错,最后那间是安德烈住的。   这听起来面面俱到,不是吗?   爬完楼梯。   第二层有两个房间。   贺烟手指靠左房间:“那是书房。”   停在靠右房间外。   那么,这应该是鲜于瞳的房间了。   贺烟打开房间门。   戈樾琇以为迎接她地会是充满梦幻的空间,毕竟,有一千株蓝楹先例,但遗憾地是,鲜于瞳的房间简单得让人都要以为住这里的是修女,不是灰就是白,无一丝亮色,环顾四周,甚至于连一面镜子也没有。   贺烟缓缓走到面朝海岸区的窗前,说初次来到这里鲜于瞳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时间要么就是睡觉,要么就是站在窗前发呆。   “阿烈大约会在十分钟后离开这里,我之前已经和鲜于瞳说了,你今天会来看她。”贺烟和她说。   贺烟还说,她之前一直不明白宋猷烈怎么会对鲜于瞳那么的执着。   半感叹半惆怅:“现在想来,阿烈对鲜于瞳的执着有一半来自于你。”   贺烟走了,说是到车里等她,离开前还特意提醒她这房间没有镜子:“阿樾是个聪明的孩子,小姨希望你能有心理准备。”   嗯,让她一边承受嫉妒啃咬心灵,一边又拿小时候的那一套糊弄她。   当然,她可不能一直处于挨打,问小姨你知道阿烈昨晚在哪里过夜吗?   “小姨,阿烈不乖了对不对,他在骗了我同时又骗了你,而且,这里不是约翰内斯堡,这里是洛杉矶,我住在三楼,小姨住在二楼。”细声细气说道。   戈樾琇成功做到让贺烟煞白着一张脸离开。   把花束放在一边,来到窗前。   那番话说出,心里又隐隐约约疼开,这次更清晰,像细细的线一阵一阵刮着她承痛力最为薄弱的环节。   该怎么形容来着?宋猷烈那混蛋骗了他表姐,同时又欺骗了他的母亲。   笑出了声音。   再环顾了房间四周,戈樾琇还是没能找出一面镜子。   即使心里有所准备,但在那扇门从外打开时,戈樾琇还是下意识别开脸。   别开脸,转过身,面对窗外。   窗外绿阴如盖,白浪翻滚,海天相接,深深远的淡蓝处,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关门声响起,来到她身边的脚步宛如鬼魅,脚步停在窗前。   耳畔,传来:   “十五岁时,相信守护天使,相信在你因疏忽身体失去平衡时守护天使一把拽住你后衣襟,免于你从楼梯上跌落;十五岁时,相信爸爸曾经在漫天繁星的夜晚来过,那忘关的窗户是爸爸关上的;十五岁,也相信那个少年被关进那幢白色房子里,只因说这话的人是宋猷烈的表姐,相信宋猷烈的表姐就等同于,相信宋猷烈。”   嗯,咸鱼头变得会说话了,声音线条不错,很能调动气氛,相信假以时日,鲜于瞳会在广播界占有一席之地。   不然,那么蠢的话怎么会把她听得心有戚戚然。   “上山时我扭到脚,也许那是一个很好的暗示,‘快回去吧’,但我没有相信,凭着一股傻劲找到那幢白色建筑,分明,那个登山者们的歇脚点,大门紧闭,不得其入,门外还贴着给登山者们的告示,我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天已经黑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想起口袋还放着手机,倒霉事连串,手机脱手,手机没捡到我却掉进山坳里再也没爬上来,醒来周围都是火,我的身体被树干牢牢压住,后来,我就变成这个样子。”   “到现在,我依然记得你在巴士上从包里拿出的美金一叠起码有三英寸厚,那么厚的一叠肯定有五万美元以上吧,你看都不看,把美金交到那些人手里的动作做得潇洒极了,像你这样的人。”   “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夜晚对于我的意义;像你这样的人和十五岁的鲜于瞳撒下的谎言就等同一你把三英寸厚的一叠美金交到那些人手上一样,傲慢而嘲弄。”   “醒来时,我和他们说,是因为妈妈和我一位叫做宋猷烈的朋友才坚持下来,‘要是我走了妈妈就没人陪伴’‘我要是这样就走了,宋会因此而愧疚终生’我和他们这样说。”   鲜于瞳在笑,一缕一缕,像一种叫鼩鼱的洞穴动物,在夜里发出的声音:“那是我第一次骗人,妈妈和宋是其次,戈樾琇才是鲜于瞳坚持下来的最大功臣。”   “戈樾琇,你就不想看看我吗?看看那叫鲜于瞳的女孩因你的一次谎言变成现在这幅鬼样子。”   “是的,鬼样子!”   要的,要看的,怎么也得看。   窗是打开着的,天光处于一天中的极盛时刻,以排山倒海之姿狂泻而下。   那张脸清清楚楚。   一边还是鲜于瞳的,是那带有点倔强又有点盲目的鲜于瞳,另外一边则像戴面具,面具花纹有点像老树的皮。   其实,也没多可怕。   让戈樾琇第一眼就下意识避开的应该是鲜于瞳的嘴唇。   鲜于瞳的嘴唇涂着艳丽色彩,是一层覆一层涂上,还是刚刚涂上的。   嗯,鲜于瞳学会耍心眼了。   分明,她是以这样的方式达到把戈樾琇吓了一跳的效果。 第135章 天鹅挽歌   目光落在鲜于瞳艳红的嘴唇上,再去看她的双眸,右边眼睛还是昔日模样,黑漆漆,左边眼睛因为烧伤,眼角处有几处褶皱,那几处褶皱导致于眼球往下轻微倾斜。   不管是好的眼睛,还是烧伤的眼睛,都装着同样的情绪:愤怒,诅咒。   “我给你留了礼物,你要看吗?”鲜于瞳问。   点头。   鲜于瞳拿来一叠图片,把图片一一摊开在戈樾琇面前。   娓娓道来着:这张是被烧伤的背部,就是这该死的背伤导致于她近半年的时间都是反着睡觉的,哦,这都是戈樾琇的错。   这张是烧伤的腿部,它像不像坏掉的胡萝卜,接下来这张是臀部,臀部面积虽然烧伤面积不大,但相信已经足以让男人们大倒胃口。   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说最开始时怕伤口感染她浑身包着纱布,走路睡觉就像一具木乃伊;每天晚上都是在噩梦中醒来;孩子们看到她惊恐万分;那些以同情目光看着她的人们,伪善家们。   斜着的眼球瞅着她:“戈樾琇,你觉得我现在还像约翰口中,连一只蚂蚁也不愿意伤害的鲜于瞳吗?”   半边被烧伤的脸改变了鲜于瞳的肌肉走向,冲着她,露出了笑也不像笑,哭也不像哭的表情。   最后,鲜于瞳说到了宋猷烈。   说宋猷烈给她安排了植皮手术,负责为她植皮的医生和她保证,三年后可以让她恢复到百分之九十。   “目前,德国一家医疗研究所正尝试以动物毛皮克隆出和人类皮肤百分之百吻合的产品,未来五年,这款产品将投入市场,这是他今天带来的消息。”鲜于瞳问,“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吗?”   “想。”答。   “我说我会好好考虑,从前他给我说这类话题,我都拒绝了,我说我怕疼,因为火烧到我身上时特别疼,我疼怕了。”鲜于瞳还说,你别看我是笑着和你说这话,但我的内心在流着泪,哦,不,是在流着血。   以无比严肃的语气:“真的很疼。”   肯定,这又是戈樾琇的错。   “戈樾琇,你想我去做植皮手术吗?”   点头。   “要是植皮手术一次性完成就好了,但问题是那不可能是一次性手术,未来三年我都得在手术台度过。”缓缓抬手,烧伤的手在触摸她的头发,说,“头发可真漂亮,和我第一次见到时一样漂亮,我还记得那天你戴的帽子颜色,当时我还以为是哪个国家来的公主呢,我想象中的公主就是你当时的模样。”   让她想想,她和鲜于瞳的第一次见面,莫妮卡海滩,金灿灿的夕阳,穿绿色连衫裙的少女,不是很抢眼,但耐看,就像是饮水机男孩说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被那张脸吸引。   “鲜于瞳,你听宋猷烈的吧”她说。   “好。”鲜于瞳回答得干脆利索。   但。   前提是——她得离开宋猷烈。   “你得收起你那龌蹉的思想,离他世界远远的,我不允许,也恶心你对他有一丝一毫的窥视。”斜着的眼球冷冷看着她。   抛去后面那番话,鲜于瞳前面提的建议还是让戈樾琇有一瞬间的心动。   鲜于瞳去做植皮手术她就解脱了,不需要被这陈年旧事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知道还好,知道鲜于瞳变成这幅样子,说这是二次打击也不为过。   戈樾琇的人生苟延残喘。   贺烟太坏了,干嘛让她知道鲜于瞳的事情,这结果比鲜于瞳死了更糟糕。   一张张放在她面前的图片触目惊心,如果这人不是鲜于瞳的话,她也许会和常人一样敬而远之,再报以同情目光,在心里念叨:多么美好的年纪啊。   她是那些图片产生的始作俑者。   当真要离开宋猷烈吗?   怎么想都是舍不得的,单说他昨天晚上老是输入密码错误多可爱啊,想起心里甜滋滋的,和着他给鲜于瞳弄的一千株蓝楹又是苦涩苦涩的,是甜是苦涩,都是甘之如饴的。   再说,为了能回到他身边,她吹牛了,说什么以后不会离开他。   而且,她要是再一次言而无信的话,即使她再吹一千次牛,她都无法回到他身边,这点戈樾琇比谁都清楚。   所以。   “不,我不会离开他。”这声音比戈樾琇想象中还要坚定。   鲜于瞳也不生气:“这么说来,我依然可以期待每年春天到来,我当真接受手术的话,相信宋每年春天就不会陪我在蓝楹花道下散步,这里什么都有,即使一辈子不踏出这片围墙我也不会觉得无聊,反而是你——”   “戈樾琇,你就准备好一辈子活在愧疚当中吧,在这个世界,有一个叫鲜于瞳的女孩因你的一次谎言一直活在黑暗当中,这是你想忘也忘不掉的事实。”   看来,这是谈不妥来着,那么她也没必要在这里待下去,在离开前,戈樾琇觉得有必要再征求一下鲜于瞳。   问:“真不考虑宋猷烈的建议?”   咸鱼头又用奇异的表情看着她了,是冷笑还是单纯的嘲笑?去做手术多好啊,起码脸部表情应该会鲜明些。   饮水机男孩送的花还静静躺在桌上。   低声问:“鲜于瞳,你认为你一直活在黑暗中是因为我吗?”   “难不成是因为我?”嗤笑着。   目光延伸至深深远的天际。   说:小姨说你常常站在窗前一站就是老半天,其实你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看不进去眼睛里。   “知道你为什么什么也没看到吗?那是因为你早早关闭通往窗外的那扇门。”   “我并不觉得这些话适合从一名撒谎者加害者的口中说出,也无意去听,戈樾琇你滚吧,你每一步踩在我房间地板上的脚印都让我觉得恶心。”声音像划在金属上。   “摩洛哥的一位老先生告诉我,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鱼因天气干旱爬上陆地,经历2.9亿万年的进化,才有了芸芸众生。”   “有了今天的你,今天的我,他、他们、我们,老先生说人类进化史是宇宙至伟大的奇迹之一,谁说不是呢,多么不容易啊,假如那条鱼不是因为干旱爬上陆地,那么这个世界现在还是一片荒凉,很神奇对不对,但我认为更为神奇地是,我们身体每一处机能和我们的思想是如此的契合。”   垂下眼眸,看着鲜于瞳的手。   “一伸手就拉住彼此的手,一撒开腿就可以奔跑,一个旋转就可以跳舞,一扯开喉咙就可以歌唱。”   微微笑开:“咕的一声是大肠拉着小肠的手告诉你肚子饿了;打个哈欠是在提醒你天气转冷要加衣服。”   “我们所有身体机能组合起来叫住生命,从头发乃至脚趾头每一样都有感知,它们陪伴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相互扶持,当你决定放弃自己的那一刻,等同于宣告放弃了它们,于是呢,它们联合起来放弃了你。”   “于是,你的眼睛看不到日落时变红的天空;你的耳朵听不到小鸟在回家路上的歌唱;展开手无法感觉到风从你指缝穿过时的自由,你无法体会,小草在亲吻你脚裸时有多么的柔软,你不知道鲜花来到面前时的芬芳。”   饮水机男孩的花束一直很安静。   “你更不会明白到,始终隐藏的爱意,从凛冬将至到春意盎然、到烈日炎炎、到秋风飒爽,年复一年,长长等待。”   目光从花束移开,触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眸。   这一次,这双眼眸不载处于幻想当中。   “放弃自己,这才是你一直置身于黑暗世界的原因。”顿了顿,缓缓说,“如果你非得要和我讨个说法,想来想去,除了和你说‘如果时间能倒流到你出事的那个下午,我不会和你说那些话’以此来承认是我的过错。”   “但你也知道,这世界没时间倒流这回事。”   覆盖在眼角褶皱处的纹理开始扭曲,眼眸底下溢满愤怒。   迎示她的眼眸,缓缓说:“鲜于瞳,我是先天性精神病患,而你,正致力于把自己变成一名后天性精神病患。”   红红的嘴唇在拉扯着:戈樾琇!   点头,说:“鲜于瞳,去做手术吧,以行动让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双手知道你没有放弃它们,这样,推开那扇窗,什么都会回来”   “妈妈做的热气腾腾的早饭正在冒着烟呢;绿色裙摆在海风下在金灿灿夕阳下;心里爱慕的男孩把冰淇淋递到你手里;守护天使满天繁星为你关上窗户的父亲;安娜贝儿、贝儿、鲜于瞳、瞳,一切一切都会回来。”   “戈樾琇,即使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掩盖你肮脏的灵魂,我不会上你的当,我不会去做手术,我要一直活在黑暗世界诅咒你,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是你——”   门急急被打开,两名护工拿着呼吸器闯进来。   鲜于瞳有哮喘性休克。   黑漆漆的眼眸在眼帘拉上前,正注视着躺在桌上的花束。   一品红处于中央,满天星和勿忘我层层叠叠以拥抱之姿。   沉甸甸的脚步一步一步迈开,往前,离开鲜于瞳的房间,越过那扇门,停在那辆车前,贺烟在驾驶座位上抽烟。   这还是戈樾琇第一次看到贺烟干抽烟这事。   抽烟自然是因为烦闷了。   那根烟抽完。   在等着尼古丁从车厢散开时,戈樾琇告知了贺烟结果:她没听鲜于瞳的话。   “也许会愧疚,但小姨你也知道我本身有诸多问题,而我又是一个自私的人,怜悯的话我也得先怜悯我,那倒霉孩子从十二岁就被自己至亲骗得团团转,”拉长声音,“小姨,你也许只知道阿烈从小到大都优秀,但小姨肯定不知道从小到大都很优秀的阿烈有多可爱,他昨晚笨死了,输了四次门牌号密码才输入正确。”   踢掉高跟鞋,长舒一口气。   懒懒说:“以上的话是想表达,小姨您的孩子那么优秀又那么合我心意,优秀的人多地是,但能合戈樾琇心意的就只有宋猷烈。”   这是大实话。   在这世界,就只有宋猷烈合乎戈樾琇的心意,唯有宋猷烈。   唯有宋猷烈,才乐于被他亲吻嘴唇,才可以让她的嘴唇去亲吻。   说完,闭上眼睛,也懒得去观察贺烟有没有因她的话和事情的走向生气还是失望。   现在她累,她想好好休息。   迷迷糊糊中车子似乎来到颠簸路段,那声“到了”贴着耳膜。   睁开眼睛,并不是比弗利山。   对了,贺烟说要带她去看戈鸿煊,这个关键点她居然打瞌睡了,这要么是戈鸿煊在她心里的分量无足轻重;要么就是鲜于瞳让她耗费了巨大的精力。   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些许,看一眼时间,四点还不到呢,这么说来鲜于瞳住的地方距离戈鸿煊呆的地方不远。   如果这是戈鸿煊呆的地方的话。   环顾四周,从环境到建筑到坐落所在,这更像是养生类寓所,还是洛杉矶为数不多的中式建筑。   戈樾琇总觉得戈鸿煊不会住在这里,它看起来很低调一点也不符合她那父亲大人的性格。   “我爸爸就在这里?”试探性问了问。   也不知是不是打“鲜于瞳牌”战术失败,贺烟沉着一张脸。   不告诉就算了。   车子停靠方位和之前如出一辙,难不成她们出现在这里也是一种偷偷摸摸行为?   围墙外的柏树有两人高,从树干缝隙露出粉白色墙和深灰色围墙瓦,绕了大半圈围墙他们从一个地下通道进入。   穿过地下通道就看到中式园林。   到处郁郁葱葱,小径弯弯曲曲,中央小径衔接着两层高楼房。   到了六角亭处,贺烟就不再往前走,戈樾琇也只能跟着她在大圆柱后傻站。   周遭一个人也没有。   但很快,几抹身影的出现打破了“周遭一个人也没有”的假象。   在那几抹身影中,戈樾琇第一眼就看到被簇拥的高个青年,还真巧,在这里她又见到了宋猷烈。   这个下午,不仅戈樾琇和贺烟马不停蹄,宋猷烈也是马不停蹄。   那几人中除了宋猷烈其余几人都穿白色制服,宋猷烈在和其中一位低声交谈,交谈大约延续数分钟。   宋猷烈走了,另外几人还留在原地低声交流着什么。   这会儿,戈樾琇有点相信,很快她就会见到戈鸿煊。   抬起头,今天洛杉矶天气比昨天还好,远离郊区的天空格外湛蓝,说是冬天但她觉得更像是秋天,水洗般的蓝看着又深又远。   “走吧。”贺烟低声说。   脚步又开始忙碌开了。   脚步跟随着另外一串脚步,和那几名穿白色制服的人站在楼檐下地变成她和贺烟,这几人是医师。   稍作停留,脚步继续移动,上了楼梯,上完楼梯就是走廊。   最后,他们停在一个房间外。   是那位跟她们一起走的医师打开的房门。   这一路上,贺烟一直在和这位说话,具体说些什么戈樾琇也不清楚。   这一路上,戈樾琇都在努力搜寻她和戈鸿煊最后见面时在哪里。   再怎么说,戈鸿煊也是她爸爸,待会见到爸爸时要说什么话呢?好像他们很久没见面了,再次见面需要话题,到时话题就围绕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展开,是在酒店吗?具体是哪家酒店戈樾琇也想不起来,就记得当时戈鸿煊叼着烟斗说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不对,不对,这是他们在视频连线。   沿着这个思路,思绪一直倒退,年份月份跟着倒退。   恍然想起,她和戈鸿煊最后一次见面居然是她回洛杉矶更新护照的时间,原来,已经有五年了。   她和戈鸿煊有五年时间没见面了,之所以没觉得很久没见面是他们每隔一阶段都会视频连线。   那扇房间门打开时,戈樾琇刚刚想到,她和戈鸿煊最后见面地点是在象棋室。   戈鸿煊让她陪他下象棋,到底那盘旗她是输还是赢戈樾琇也已经记不住了,她就记得当时戈鸿煊手里戴着个玉扳指,很大的一个家伙,戈鸿煊说那是一位清朝王爷的遗留物,他戴钻石戴宝石戴腻了。   真是……   背后传来轻轻的关门声,原来,她现在已置身于房间里,而那位医师也不见了。   触目所及是三人高的大屏风。   中式山水画,色彩用得极淡,屏风里有人影在走动。   嗯,想到了,见到戈鸿煊时她可以用“爸爸,你那时戴的大家伙还在不在”来打开话题。   暗地里松下了一口气。   穿过古香古色的屏风。   戈樾琇就看到了戈鸿煊,不过,不是站着,而是坐着。 第136章 天鹅挽歌   身体越过屏风,戈樾琇眼睛直接去找寻透过屏风看到走动的人影。   不是戈鸿煊,是和戈鸿煊差不多身高的男子。   贺烟站于屏风一侧,目光直直往一个方向,顺着贺烟的视线。   眼睛触及到强光,下意识间眯起。   正对面墙为半圆形落地玻璃窗设计,有一抹人影背对窗着,和那抹人影并列一起的还有一张轮椅,轮椅上——   轮椅上坐着一个人。   坐在轮椅上的人……从后脑勺到肩线……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往轮椅靠近。   确认那个后脑勺是谁,目光顺下,幸好,腿还在,两条腿还在。   轮椅总是会让人和下半身残疾联想在一起。   那次,在酒店,叼着烟斗和她视频连线几天后,传来戈鸿煊就在约翰内斯堡出车祸的消息:一名目击者说他刚从修车铺出来,一辆车“砰”一声就燃起大火,一个人从车上被炸飞到天空去,后经证实,那名被炸飞到天空去为戈鸿煊的司机。   接到戈鸿煊出车祸的消息戈樾琇正在印度的偏远地区。   戈鸿煊助手给她打的电话,花了近三个小时才打通她电话。   光从那个偏远地区赶到新德里戈樾琇就用去两天半时间,马不停蹄从新德里飞伦敦。   希斯罗机场,再次接到戈鸿煊助手电话,他让她在伦敦找一个酒店呆着哪里也不去。   五天后,戈樾琇接到戈鸿煊的电话,还活着,但伤势严重,电话里,戈鸿煊以命令的语气让她不要前往约翰内斯堡。   离开酒店,戈樾琇发现身后多了几个人,当时她猜测,关于戈鸿煊车祸事件网上流传地也许是真的,要么就是仇杀要么就是谋杀。   接下来,戈樾琇哪里也没去成。   又过去几天,她再次接到戈鸿煊电话。   戈鸿煊交代了两件事情: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宋猷烈,让她配合宋猷烈,以及,因某些原因他会和她暂时失联。   戈鸿煊口中的“暂时失连”一失联就是三年。   戈鸿煊坐在轮椅上,一边站着地是他的护工。   手搭着轮椅扶手,轻轻蹲下,她的爸爸在睡觉。   老实说,如果不是太过于熟悉的话,戈樾琇很难把现在这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和戈鸿煊联系在一起。   怎么说呢,她爸爸现在有点丑,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十分的颓糜。   应该和那场车祸有关吧?到底伤到哪里了?   从头到脚看下来,一切还算正常。   再靠近一点,戈樾琇闻到淡淡的剃须水味,是戈鸿煊喜欢的牌子。   轻轻触了触戈鸿煊的下颚,很光滑。   戈鸿煊不仅剃了胡须,还修了头发。   笑,抬头问站在一旁的护工:“我爸爸睡了多久?”   “他睡很久了。”   不过,这回答来自于贺烟,不知何时,贺烟已经来到跟前。   戈樾琇皱起眉头,怎么听她都感觉到贺烟的话不怀好意。   不去理会贺烟,继续问那名护工:“我爸爸大约什么时候会醒来?”   “也许下一分钟就醒来,也许永远不会醒来。”   还是贺烟在答话。   现在这女人连避嫌装装样子都不乐意了吗?戈樾琇十分的恼怒,手压在轮椅扶手上,直起身体,但脚底下的那股气只蹿升至膝盖,一折,双膝跪地。   “也许下一分钟就醒来,也许永远不会醒来。”这话经过一个脑回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会的,不可能。   颤抖的手指再去触戈鸿煊的下颚,那刺刺顶着她皮肤表层地分明是胡茬。   眼睛直直盯着那名护工,说:“不可能,我之前接过我爸爸电话,声音是他的没错,而且……我爸爸刚刚才刮过胡子的,真的,我不骗你,要不,你摸摸看,我爸爸真的才刚刚刮过胡子来着,摸起来感觉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摸起来……真的……真的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我发誓。”   护工的嘴巴在一开一合着:“那是宋先生做的,宋先生还给先生修了头发。”   所以……所以呢?   眼睛在周遭搜寻着,缓慢移动,最后牢牢锁定在贺烟那张脸上。   贺烟像小时候那般唤她“阿樾,我的小可怜阿樾。”像回到儿时候,柔声唤着再以拥抱。   拥抱,叹息。   “炸.弹就藏在车底下,当车辆一旦到了一定温度就会自爆,炸.弹威力巨大,即使是百万美金的防弹车也抵挡不了,那天,车里有四个人,司机直接被砸出车顶棚,即使两名保镖充当人盾,你爸爸还是未能幸免于难。爆.炸所引发的震荡让你爸爸脑部组织受到巨大冲击,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一个礼拜后,医生宣布你爸爸成为一名PVS病患,从脑部受损程度判断,醒来的概率只存在于理论上。”   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垂下头。   那颗头颅重得她的肩膀都要扛不住了。   也许过去很久的时间,又也许只过去一小会。   缓缓抬起头,盯着戈鸿煊的脸瞅了一阵子,她的爸爸即使成为一名PVS病患,但她还是觉得他比别的PVS病患英俊。   细细检查戈鸿煊的手,除了略微浮肿之外也没看出什么异常,再去轻触他手腕动脉,还在跳动着呢。   会跳动就代表着生命的延续,延续的生命就叫做“活着”。   活着,胡须会长长,头发会长长,说不定下一次为他刮胡须时,刮着刮着那双眼睛就安安静静瞅着她了,不是下一次就等下下一次。   戈樾琇想起一件事情,去年一个秋日,她在公园遇到一对奇异的父女。   父亲坐在轮椅上,女儿推着轮椅在残疾人走道来来回回走着,女儿一直在说话,说了一大堆父亲一直没搭理。   后来,戈樾琇在从女儿口中得知,其父亲是一名PVS病患。   “我爸爸已经沉睡六年,这是我们小时候常常会来的公园。”比她年纪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告诉她。   那一天,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戈樾琇看着轮椅上的老人看了一阵子,离开前,她把自己的围巾系在老人脖子上。   现在想想,也许那一刻就是冥冥之间。   冥冥之间,她早已预见这一天。   站起,环顾四周,从环境到舒适化戈鸿煊被照顾得很好。   “刚刚和我们一起进来地是史密斯医生,史密斯医生和他的医疗团队常驻在这里,他是这方面的权威,在他从医生涯曾经唤醒一名历时三十一年的PVS患者,第十一趟,阿烈才说服史密斯医生把他医研中心安置在这里,你爸爸是这里唯一的一名病患。”贺烟说。   点头。   “你爸爸现在坐的轮椅是史密斯医生最新研发产品,采用智能脑部唤醒声呐,史密斯医生刚刚和我说,轮椅取得的效果不错,你爸爸的脑部组织活跃了很多,脚趾头也首次有了反应症状。”   再点头。   说话间,女护工提示戈先生的物理治疗时间到了。   这大约是戈樾琇从妈妈离开后她第一次主动去拥抱戈鸿煊。   她的爸爸还很强壮来着,双手环不来,再加把劲成功环住他,以力量让他感觉到拥抱,在他耳畔:“爸爸,我改天再来看你。”   和贺烟一起离开房间,身材和戈鸿煊差不多的男子跟在她们后面。   三人停在一处空地上。   “他是阿烈找来的。”贺烟指着那男子,“车祸之后,你在电话听到你爸爸的声音都来自于他。”   在贺烟的提示下,男子还原了她最后几次和戈鸿煊的通话内容。   男子走了,她们回到车上。   打开车窗,贺烟点了烟,戈樾琇也从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   瞬间,青色烟雾从眼前散开,徐徐穿过车窗,再去看,已无从追寻。   贺烟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以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你爸爸的事情,鲜于瞳的事情。”   “不想让你知道鲜于瞳的事情,是怕对你形成二次伤害,他是想说服鲜于瞳做完植皮手术再带到你面前,假如说,没办法说服鲜于瞳手术,倒不如让你以为她死了。”   “鲜于瞳现在这样子,你看着应该比得知她死的消息还难受。”   垂下眼眸,大口大口的烟雾从她眼前蔓延开,摄入脾胃的尼古丁又辛又辣。   “带你来见鲜于瞳,小姨是真没办法了。”   旧的烟雾刚散尽,新的烟雾又成群结队。   “说完鲜于瞳,就轮到你爸爸了。”   自顾自说起:“那天,我和阿烈在从洛杉矶前往约翰内斯堡途中,一万英尺高空上,医生通过卫星电话告知你爸爸被送到医院时已脑部死亡。”   “脑死亡等同于在暗示家属为患者办理后事,阿烈的那声‘不行,我们不接受’不仅把空乘人员吓了一跳,还直接招惹来了空警,小姨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那么激动,随手拿起一个马克杯就往机舱砸,为什么不能接受呢,那个孩子说‘她已经失去了妈妈,不能再失去爸爸,上天不会对她这么残忍,上天给她诸多可爱的品行,就说明他们不可能这么残酷的对待她。’那时,阿烈的一番话把小姨听得是糊里糊涂的,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现在再去回想,嗯,原来是这样。”一声叹息。   “终于,到了医院,连约翰内斯堡最权威的医生都说是脑死亡,可阿烈说他不相信,不接受。阿烈指着那些的鼻子骂他们饭桶、骂他们是蠢材、骂他们不配贴着救死扶伤的标签,让他们拿着退休金买个有湖的房子过他们的平庸日子去。”   “阿樾,那样的阿烈把小姨吓坏了,那还是我那懂事谦虚的儿子吗?要知道那些人都是南非洲最顶尖的医疗人员,有些的年纪都可以当他祖父了。”一副心有余悸的语气。   “后来,从洛杉矶来了专业的医疗团队,德国医生和英国医生来了,也许阿烈说得对,上天不会那么残酷的,十四天之后,经过三个医疗团队的努力,你爸爸从脑死亡转向PVS症状,在那十四天里,阿烈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他得收拾你爸爸留下来的烂摊子,还得为了阻止你前来约翰内斯堡绞尽脑汁,那些导致你爸爸车祸在南非洲都是一群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谁都知道戈鸿煊有一个独生女。”   “终于,你爸爸病情得到稳定,在他被秘密转回洛杉矶那天。”   “那一天,小姨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一个黄昏,阿烈穿着白衬衫,背着双肩包戴着一个随身听到机场送我们,咋看呢,还以为是哪家孩子要去参加大学短途春游。”   “在机场,阿烈拥抱了我,说妈妈一路平安,说妈妈万一我不见了请不要去找寻我。”说到这里,贺烟夹着烟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后来全世界都知道了。”   “从那一天,我那漂亮的阿烈变成‘诺维乔克’,成为联合国的一名不速之客。我那漂亮的阿烈当时才十九岁。”   像受到传染,戈樾琇夹着烟的手也抖个不停,甚至于抖得比贺烟厉害。   烟蒂不约而同往烟灰缸按,再不约而同伸向烟盒。   第二根烟点燃。   在烟雾袅袅中。   贺烟继续说着:“去年,我就提出让你看看你爸爸,阿烈和我说,等戈叔叔状况好些,去年,你爸爸状态比较糟,由于眼部炎症动不动就出现泪流症状,有一阶段还全身长满红斑,你现在看到的是你爸爸最佳状态。”   “其实,很多地方早有征兆,只是,小姨从来就没把你和阿烈往那方面想,那两个孩子我看着他们长大。”顿了顿,问,“阿樾,你还记得你带回来那只叫阿布的鸵鸟吗?”   此时,戈樾琇已没有力气去回忆。   但她的小姨谈兴很好:“阿布生完孩子不久后就死了,你很伤心,让洁洁把阿布生的孩子送走,送得远远的,你不要的阿布阿烈偷偷收养了,几年前,阿烈专门派人来洛杉矶把它带到南非,它也叫阿布。”   “我那漂亮的阿烈是傻孩子,”轻声笑着,“小时候没少被表姐修理过,怎么长大还犯傻。”   看来,她的小姨都把她修理宋猷烈的事情都看在眼里来着。   第二根烟也抽完了,两人都没再去拿烟。   车厢里,若干几缕烟雾还在和空气纠缠着,若有若无的横伸于眼前,被长长的叹息声折成几段,消散。   “如果可以,小姨宁愿阿烈是那类,碰到漂亮女孩时会低下头、但在阁楼里又偷偷藏着大堆成人杂志、毕业典礼老师不看班级人员名单就想不起名字的平凡男孩。”贺烟喃喃自语着,“都是我的错,当时就不该把阿烈带到乔治镇来,阿樾,你也知道阿烈的理想是当一名冰球选手,他在速度这方面很有天赋。”   的确是。   年少时,宋猷烈一看到冰球眼眸里就会有泽泽光芒,如果宋猷烈没来到乔治镇的话,也许他现在就是一名冰球选手。   垂下眼眸,问:“想表达什么就说吧。”   说了这么多,肯定是有诉求的。   沉默。   片刻。   “联合国慈善大使、华人杰出女性代表、社会活动家、阿樾,你以为小姨喜欢那些头衔吗?不,小姨压根就不喜欢这些,让自己变成那类人是为了阿烈,假如阿烈有一天出事了,小姨希望那些头衔能帮到阿烈,毕竟,是因为我阿烈的生活轨迹才变成那样,这么多年来,小姨在以实际行动为把阿烈带回正常轨道而努力。”   “接下来,就轮到阿樾了,轮到阿樾把生活还给阿烈,你和我都明白,阿烈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细细想,好像是。   贺烟把那个孩子从格陵兰岛带到乔治镇;戈鸿煊接手,把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变成一个学习机器;最后,是她,戈樾琇的占有欲和自私贯穿了宋猷烈的童年,少年,成年。   戈樾琇,我唾弃你。   “那是我的孩子,我比谁都清楚,最开始,也许是被动接受,但后来不是了,后来,庄园小主人长大了,寄居在庄园里的那个孩子也长大了,他从庄园主人手里心甘情愿接过守护任务。”   “戈樾琇,我唾弃你,乐不思蜀。”   贺烟以哀求的语气:“阿樾,你能不能看在阿烈为你做那么多事情份上,放开他。”   可,怎么办,小姨,在知道了那些,她更舍不得放开他了。   “阿樾,如果你还不明白的话,那么就让小姨告诉你。”   惶惶然,抬眼。   触到的那张脸和妈妈有着几分相似,那张脸的眼眶里饱含泪光,嘴角却异常的坚定。   一字一句从那坚定的嘴角渗出:   “阿樾,我那漂亮的阿烈需要过正常人的生活。”   “这份正常人的生活就建筑在!和他一起生活的女人身份不是他表姐,以及!他的孩子不是一名精神分裂症病患。”   钝痛。   若细细去瞧的话,其实那颗心已是千疮百孔。 第137章 天鹅挽歌   车厢里的烟雾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贺烟一字一句:   “阿樾,我那漂亮的阿烈需要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正常人的生活就建筑在!和他一起生活的女人身份不是他表姐,以及!他的孩子不是一名精神分裂症病患。”   钝痛。   戈樾琇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孔,浅看时和妈妈是有几分相似,但细细看时又不像。   也不知道多久。   戈樾琇听到自己的声音再说着。   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可怎么办,小姨,知道阿烈做的事情,我更加舍不得他了。”   宋猷烈,你看,戈樾琇没退却。   即使她心里很认同你妈妈的说法:是啊,那么漂亮那么好的阿烈得过上正常生活,最起码,他的孩子不能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小姨,”艰难从肺部挤出一个一个发音,“请,请让我和阿烈在一起,我知道,要和阿烈在一起不能光用嘴巴说,会的……会的,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如果说……如果说为了能和阿烈在一起,我愿意尝试去放下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呢?”   宋猷烈,你听到没有?戈樾琇现在在以超越她所能承受能力范围去牢牢抓住你。   以后,以后你得对她很好很好才行;当然,她也是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沉默着。   车窗关上。   贺烟幽幽说:“阿樾,你还真是铁石心肠的人。”   戈樾琇转过头去窗外。   车子缓缓从一株株柏树下穿过。   那幢中式建筑被越拉越远,车子开在略带颠簸的公路上,小段后开上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尽头一眼望不到边,开着,开着……一个右拐,进入市区,不是通往比弗利山方向的市区。   “小姨,我们还要去哪里?”问,戈樾琇心里更想回家,她想好好睡个觉。   小姨有东西忘在工作室里,贺烟语气柔和回应她。   这么听来,她们一点也不像刚刚谈崩的双方。   也许都累了吧,戈樾琇想。   贺烟的工作室在百老汇街附近,曾经她在这里的某条街把染着亮紫色头发离家出走的宋猷烈带回家。   笑了笑,戈樾琇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车停独立式办公楼下。   贺烟打开副驾驶车门时,戈樾琇脑子有些呆,在贺烟的注目下只能不甘不愿解开安全带,也许小姨落在办公室的东西是一个大家伙,小姨一人拿不了需要她打手。   低着头跟在贺烟身后。   今天放圣诞节,整个办公楼都空荡荡的。   跨过电子门栏,戈樾琇看到有个人远远等在那里。   走近,那人戈樾琇认识,是一名医生,和外公的交情非常好,作风正派,这位完全可以拍着她肩膀说“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以前明明是一个小不点。”换言之,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姓陈。   “陈伯伯。”低低叫了声。   这位陈伯伯手里拿着档案袋,没和之前几次遇到时那么的热络,看着她,心事重重。   手掌轻轻压在她肩膀上,再把档案袋交到贺烟手上。   小姨在目送陈姓长辈身影,她也只能跟着目送。   目送完了。   贺烟打开办公室门,也不急于去找忘落下的东西,问她要喝水还是喝咖啡。   “水。”回。   水比咖啡省事多了,目前,戈樾琇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透过百叶窗,偌大的一轮红日被都市的高楼大厦硬生生切成几节,走了那么多的地方,只有在南加州,她才能看得到这么大的落日。   又大,又炫目。   递到戈樾琇手里的不是水,而是热气腾腾的咖啡。   好吧,咖啡也不错。   找了沙发坐下,小啜一口咖啡。   贺烟还是不急于去拿落下的东西,而是在她对面沙发上坐下。   皱眉。   不去理会她一脸的不乐意,贺烟以一种从来就没有过的眼神凝视着她。   老实说,戈樾琇被贺烟看得有点害怕,脚底虚虚的,一颗心一会儿沉下一会儿浮起。   逐渐,逐渐,凝视她的眼眸被淡淡浮光所笼罩。   眉头更加皱紧。   听似唏嘘的语气在喃喃说着阿樾,你之前要是答应小姨多好啊。   答应小姨多好啊,这可是在说离开宋猷烈的事?   瞬间,贺烟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眸底的浮光紧随消失,无影无踪。   表情严肃,声音更加严肃,如是告知接下来她将给她说一段故事。   贺烟说,有一名英国人撰写过一本名字叫《阁楼之花》的小说,故事讲的是一对长期生活在阁楼上的兄妹到最后冲破世俗所导致的一系列孽缘。   该名作者是想借助这本书表达:在一个狭隘的空间里,寂寞的灵魂总是会相互吸引。   贺烟还说,她接下来要讲的故事也可以叫做《阁楼之花》。   然后?戈樾琇再啜了一口咖啡。   在淡淡可可豆香气中,阁楼之花开始了:   一个男人在一场婚礼上对新娘一见钟情,而新郎是这男人的挚友,这男人来自于名门望族,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明白到,什么事情是可以做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做,婚礼结束,男人不动声色和其挚友疏远。   三年后,噩耗传来,挚友在一场意外中丧失生命,留下了刚年满周岁的孩子,那是一个小男孩。   又过去两年,那场婚礼的新娘正式成为这个男人的妻子,一年后,男人也迎来自己的孩子,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小女孩继承了妈妈的美丽。   只是,在小女孩刚过完三周岁时妈妈死了,死于自缢。   妻子死后男人一直没再娶,他很爱他的孩子,但他太忙了。   小女孩在妈妈去世,爸爸一直忙碌于工作中孤独成长着。   十五岁,小女孩从一位亲戚口中得知她还有一个哥哥,那是妈妈和第一任丈夫生下的孩子,这消息让小女孩乐坏了。   说到这里,贺烟淡淡笑了笑:“这时应该不能以小女孩称呼她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贺烟说这话的语气表情都让戈樾琇以为,她见到故事里长成亭亭玉立大姑娘的小女孩。   《阁楼之花》继续:   女孩找到她的哥哥,哥哥住的城市和她住的城市不远,素未谋面的哥哥和她想象中一样,优秀英俊温和。   女孩让爸爸在哥哥的城市买下大房子,邀请哥哥和她一起住,哥哥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哥哥的爷爷奶奶生活并不富裕,哥哥目前还在求学阶段,无经济能力。   女孩提出的要求被哥哥一口拒绝,好吧,那还能怎么办。   接下来的时日里,女孩放着自己的大房子不住,天天跑去哥哥在学校附近租下的阁楼,等哥哥放学,陪哥哥读书,和哥哥一起做饭,哥哥问她你怎么不去上学呢,女孩说她是一名天才选手不需要上学。   时光流逝。   故事结束在女孩十八岁生日这天,也是哥哥订婚前的一天。   这天,女孩服下大量的安眠片,哥哥在赶着去看女孩的途中出车祸身亡,哥哥的女友在收拾男友遗物时找到了哥哥留下的日记,哥哥的女友烧掉了日记,哥哥在日记里留下什么没人知道。   沉默,如大山压境。   戈樾琇仔仔细细看着贺烟的脸,从抿着一条线的嘴角,到挺翘的鼻尖,顺着鼻尖去她的眼睛。   贺烟的眼睛落在百叶窗上,似乎想透过一格一格的敞开空间去追寻,追寻故事里的那对男女,在阁楼上,一起吃饭一起逗乐一起看日落的时光。   故事应该没有结束。   “后来呢?”轻声问着。   故事的尾声:   女孩出院,回到自己的城市,对于哥哥的死只口不提,但她开始交起了男朋友,细细去看她交的那些男友:A君有着像某个人的脸型;B君有着象某戈人的眼睛;C君说话声音和某个人很像;D君笑起来和某个人简直是一模一样。   逐渐,女孩在这个城市声名狼藉。   后来,女孩离开那座城市。   再之后,传来女孩结婚的消息,女孩嫁给了一名商人。   再后来……   再后来,贺烟没继续说下去。   “小姨,再后来呢?”低声问。   贺烟的嘴角又变成了抿成一条线。   那一缕一缕声音在空中飘荡,状若梦呓,念叨着:“再后来,女孩变成一名母亲,再再后来,变成母亲的女孩在她生日那天早上去了天国,永远离开她的孩子。”   “小姨,爱往阁楼跑的女孩名字是不是叫贺竺?”   许久,许久。   戈樾琇听到了那声“嗯”。   “嗯”就是了。   又轻啜一口咖啡,咖啡已经变凉了。   “阿樾。”   “嗯。”   “小姨很怕宿命论,太年轻的孩子,甚至于连灵魂都没有,他们对命运嗤之以鼻,他们不懂得对命运敬仰,如十八岁的你妈妈,如……现在的你,如阿烈。”   一口接着一口,下一口,发现杯子已经见底。   把杯子放回去,问小姨你东西拿好了吗?如果拿好了我们回去吧,我现在想早点回家睡觉。   贺烟一动也不动。   声音带着乞求:“小姨,我们回去吧,你也知道我精神总是不好。”   “阿樾。”贺烟的嘴唇在蠕动着,“小姨再问你一次,你能不能……”   “不,小姨,我不答应。”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抢答。   从贺烟的眼角滑落下了一滴泪来,清清楚楚的。   那滴眼泪让戈樾琇心里发慌,蹭地站起,贺烟身手快极了,拦住她,把一个档案袋往她怀里塞。   被动接过档案袋,这是陈姓长辈之前交给贺烟的,档案袋还注有洛杉矶某权威医疗机构的标志,不知道贺烟把这个档案袋交到她手里做什么?   眼睛打着问号。   贺烟一张脸比平日里显得苍白,眼角处还残留着泪水的印记。   看着她,缓缓开口:“黑天鹅效应,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又,又来了。   贺烟目光移至她手里的档案袋上:“阿樾,打开它。”   如果按照贺烟的话乖乖打开档案袋那她就不是戈樾琇了,装神弄鬼后让她听她的,没门。   是的,没门!   把档案袋狠狠摔在桌上,掉头就往房门方向,打开门,脚步急促,迈向出口,逐渐,逐渐,脚步慢了下来,直至停下。   停下,抬头,仰望着苍穹。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往回走了,再打开那扇房间门。   档案袋还在那里,封口还没拆开呢。   拿起,撕开封口。   里面放着几页文件稿,页面上的字体有些小,看了一阵子,戈樾琇才看出这是类似于鉴定结果单子什么的。   她今天精神状态极其的差。   用了很长时间戈樾琇才弄清楚页面上的内容,这些内容又是意味着什么,又花去了她不少时间和精力。   勉强让自己集中精神,眼睛直勾勾落在页面上。   最终,目光死死盯在页面最后一行字体上。   那行字体可真费劲,把她的眼睛都看酸了。   眼睛一眨,一颗泪水滴落在页面上。   滴落在那行注明‘相似度达到%99.999’的字样上。   二零一六年十二月二十五号十七点四十一分十六秒,这一刻。   这一刻!   戈樾琇山穷水尽,弹尽粮绝。   宋猷烈,只能到这里了。   我和你,已无路可走。   空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形式,一颗颗一粒粒快速集拢,眨眼功夫,像天空撒下的一张大网,铺天盖地。   快要不能呼吸了,快要不能呼吸了。   不,她答应过宋猷烈,她答应过他的。   死死看着那个从小到大被她称之为“小姨”的女人。   一个声音在说着,“阿樾,别那样看着我,小姨也是利益集团下的牺牲品。”那个声音还建议她给她亲爱的外公打电话,她傻傻听从了,外公是不会骗她的。   如果不给外公打那通电话,戈樾琇也许不会那么的绝望。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谎言和利益组成的大坑。   跌跌撞撞离开那个让她几近窒息的空间,背后传来的那句“阿樾,小姨尽力了,但你不听话,小姨也是没办法了,阿烈不知道这件事情,阿樾,相信你也和小姨一样,会永远守护这个秘密,阿烈是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像一曲安魂曲。   黑天鹅效应,那只黑天鹅一直存在着,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跌跌撞撞……   周遭都是陌生面孔,她怎么来到这里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到这里了?   手指深深穿进发底下,发底的毛孔像一开一合的大喇叭,在叫嚣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连血带肉冲出她的躯体,然后,她又变成想也不想就把刀插进洁洁身体里的戈樾琇。   不,不,那万万使不得,那样,戈樾琇就永远回不来了。   现在。   她要以最为虔诚的心去等待,等待着,那些不安份的小家伙们一个个安静下来。   她尝试和小家伙们沟通,说起那天在向日葵花田睡了一个上午,那是在一个秋天,连草绒也有着万里骄阳的滋味,说某一天她折的那只纸飞机,不知道是否如她意愿中的去往海的另一边。   她唱起摩洛哥孩子们教给她的放羊歌曲,摩洛哥的天说变就变,暴雨将至,回家路上,以歌声安抚受惊吓的羊群们,特别是那些小羊崽。   一双双眼睛在看着她,就像她是一个疯子。   不,不,先生们女士们,我不是疯子,我只是以这种方式让戈樾琇安静下来,我相信戈樾琇会安静下来的。   终于,终于。   不停叫嚣的小家伙们一个个沉沉睡去。   脚步从这条街到那条街上,走累了,站在一个公车站台上,看着一些人上车,又看着一些人下车。   有东西迎面而来,很是刺眼。   眼睛去找寻。   原来,已是华灯初上。   这个时候,人们要回家的。   可她呢,可戈樾琇呢?   戈樾琇就只有她的影子。   灯光光线把她的身影投递在地上,和她一样孤零零一个人。   缓缓蹲下,问她的影子:你说,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人过来问我在这里干什么你怎么了?你说,要是这时有人过来问我你在干什么时,我要不要嫁给他,当然,前提得是,未婚目前又没对象的男性。   影子沉默着。   沉默就等于默认。   很快,戈樾琇又有想法了。   瞅着她的影子,低声说希望他长好看点。   要一起生活很久脸蛋好看点的话,心情会比较愉悦的。   这一次,如果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她要和他一起生活很久。   会吗?会有这么一个人吗?   屏住呼吸等待着。   有一抹人影,在斑马线对面,和她连成垂直一线。   细看,那是一名年轻男子,年轻男子也在看着她。   会是他吗?   年轻男子穿过斑马线,朝她走来,年轻男子身材还可以,脸蛋也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切看起来像缘分天注定。   站起,整理头发,要给对方一个好印象,眼睛牢牢钉在那男人的身上。   此时,电话响了。   该死的,到底是谁。   她得抢在那个男子来和她搭讪前,打发掉这通电话。   眼睛继续锁定在那男子身上,接起电话。   电话彼端:“戈樾琇,你现在在干什么?”   是顾澜生。   “没干什么。”回答。   顾澜生继续问:“你声音怎么了?”   “我没怎么。”   快速挂断电话。   因为,那年轻男子已经来到她跟前了。 第138章 嫁给我吧(下)   戈樾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那名年轻男子就站在她身边,年轻男子既没问她在干什么也没有问她怎么了,他就只是站在她身边。   问她在干什么问她怎么了地是顾澜生。   “在干什么,你怎么了?”是一个人在极具孤寂时向这个世界发出的求助信号,这个世界并没有舍下遗忘她\\他。   “你在干什么?”   “我现在很难过。”   “你怎么了?”   “我现在太难过了。”   是啊,戈樾琇难过得要死,也许有个人和她说说话会好一点。   问她在干什么,问她怎么了的人是顾澜生,隔着电波。   那束灼灼视线下,戈樾琇抬起头,年轻男子正在看她。   抢在年轻男子开口前,戈樾琇冷着脸,转身,背对年轻男子。   看着手机,她的影子也在看着手机。   约半分钟后,戈樾琇给顾澜生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   问:“顾澜生,你现在是一名未婚人士?”   “戈樾琇,你吃错药了?”   问:“顾澜生,你确定,你现在是一名未婚人士?”   “戈樾琇……”   “请回答我。”   “是,顾澜生现在是一名未婚人士。”   点头。   继续问:“顾澜生,你现在无任何婚约,也无相处对象。”   “戈樾琇……”   “回答我!”   “戈樾琇……”   “快回答。”   “是,顾澜生现在无任何婚约,也无任何相处对象。”   点头。   挂断电话。   一辆公车到站,公车所经路线就有大巴车站。   戈樾琇上了车。   在公车前往大巴车站途中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司机让她给钱,可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她只有卡,脱下腕表想给司机,司机无奈摇头示意她找个车位坐。   下了公车,进了车站。   车站公共讯息台显示,距离开往旧金山最后一班车还剩下十五分钟,办完购票手续,戈樾琇在最后一秒搭上前往旧金山的末班车。   戈樾琇给顾澜生打了电话,她和顾澜生说我得见你。   顾澜生问了她班车讯息。   刚挂断电话,手机就响了。   看着跳跃在手机屏幕上的来电用户,一直看着,一直看着。   总是让手机响也不是办法啊,车里还有其他乘客,可这通电话她是万万不能接的,现在戈樾琇连听宋猷烈声音的勇气都没有。   那要怎么办?   拉开车窗玻璃,她是上层车位,手机不管往哪个方向扔都会扔得很远,这样,她就不会听到手机铃声了。   “我的甜莓”在满天星斗的屏幕上跳动的。   深深看了一眼。   扬起手。   铃声和跳动的字体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弧线,坠落。   看着天际,笑,笑得不能自己。   此时此刻,伟大的命运之神一定在云端里笑逐颜开。   戈樾琇妥协了,现在戈樾琇乖得很。   变乖了,你看,路多顺啊。   一分钱也没有也可以坐上公车,最后一秒坐上开往目的地的最后班车,这些都在告诉着她,这是你听话的奖赏。   孩子,你是一名精神病患者,别去追求那些应该属于普通人的东西,比如,幸福。   和自己所爱之人共度一生的幸福。   孩子,那不属于你。   孩子,你是造物者特意制作出来的那份残缺。   残缺更能凸显完美。   头深深埋在膝盖上,笑声变成低低的抽泣声。   抵达旧金山已是凌晨时间。   一踏进旅客过道,戈樾琇就听到让她前往某某区域的广播,循着广播提醒的区域,戈樾琇就看到了顾澜生。   顾澜生手里拿着土气的大棉袄。   土气的大棉袄很暖和。   顾澜生住在日落区,推开那扇门,凌晨两点四十分。   偌大的空间就只有她和他,淡淡微光中,相互凝望。   “你现在一定很累。”他低声问她。   点头。   “你现在需要一杯热牛奶,还有……刚出炉的酸菜包子。”   那一口刚出炉的,热乎乎的酸菜包子让戈樾琇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填饱肚子。   接下来——   “接下来,你需要放满热水的浴缸,和一张柔软的大床。”   这一刻,顾医生变成了魔术师。   往前一步,以拥抱,再深深叹气。   叹着气说:“顾澜生,那通电话让你变成倒霉蛋。”   是啊,那个时候,在她和自己影子对话顾澜生不打那通电话多好,顾澜生很快就会知道,就是那通电话让他变成倒霉蛋。   热水澡之后,换上舒适的衣物,灯也懒得开,戈樾琇往床上一倒。   终于,她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那一觉戈樾琇睡到了次日黄昏。   旧金山的落日和洛杉矶的落日咋看没什么区别,但仔细观察还是有一定的不一样,洛杉矶的落日像黄金,旧金山落日光芒色泽比较暗沉,像暖茶。   手掌贴在自己心上位置,和昨晚一样,静寂无声。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这个时间点,戈樾琇才看清楚顾澜生昨晚交到自己手上的衣物,又肥又大,看起来待会要和顾医生使用美人计很难了。   梳洗完毕,敲门声就响起。   打开门,还能有谁。   顾澜生是来邀请客人一起共进晚餐的。   这是顾澜生哥哥的家,三层楼高的美式建筑,淡灰色外墙深灰色尖形屋顶。   餐厅和阳台为开放式设计,长方形餐桌三分之一延伸至阳台,阳台两角分别放着圣诞树。   一长一短两人站在左边圣诞树下,以微笑注视。   长的那位应该是顾澜生的胞兄顾渊致,短的那位……   “我叫顾航,我爸爸的儿子,我小叔叔的侄子。”身高约在一米五的少年来到戈樾琇面前,冲她伸出手。   晚餐开始了,丰富的晚餐来自于顾澜生的哥哥。   按照顾澜生的说法,全场就只有她一名女士,理所当然地她的碟子就没空过,就数顾航小朋友对客人最为热情。   待会要做的亏心事导致于戈樾琇面对二个半主人的热情倍感压力,努力想笑,无奈表情僵硬。   最终,他们往碟子里放什么她就吃什么,   晚餐结束,顾澜生把她带到他房间,打开电脑。   加州几家主流门户网站都在头版头条刊登了贺烟昏迷紧急被送往医院的消息,贺烟的昏迷地点为她的工作室,被送就医时间为昨晚傍晚六点左右。   昨晚,戈樾琇离开时贺烟还在工作室里。   这么说来,贺烟是在她离开后不久陷入了昏迷。   贺烟昏迷原因为脑部受到严重刺激导致的昏厥,幸好值班人员发现,不然后果会非常危险。   她的小姨受得是哪门子的刺激。   网站还提到,在贺烟送医过程中出现过长达五秒钟的心脏骤停,庆幸地是就医即时,目前,贺烟已经脱离危险期。   在接下来几张新闻配图里,戈樾琇还看到自己和宋猷烈的身影,她是在停车场被拍到的,那是从停车场监控画面截取下来的图像,图像虽然模糊,但凡熟悉她的都能一眼认出,据说这是警方在调查时找到的。   门卫报的案,门卫亲眼见到贺烟和一名年轻女子一起进入办公室,按照门卫的说法,那名年轻女子一看精神状况就不是很好,年轻女子独自离开,年轻女子离开不久值班人员就在办公室发现不省人事的贺烟。   可惜,现在戈樾琇提不起精神去猜测,她的小姨这又是唱哪门子戏。   目前落在最后一张图片上。   图片背景为贺烟所住医院门廊,宋猷烈着深色中长外套,面容冷峻。图片配文为SN首席执行官婉拒外界对母亲的探访。   数百名接受过贺烟帮助的民众自行把鲜花和祝福卡片放在医院门口,一些华人社团也为贺烟进行祈福行动。   “你直接从那里来到这里?”顾澜生指着图片中贺烟的办公室。   点头。   昨天晚上整个华人社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大家都在猜那位神秘女子是谁。   但伴随今天一早贺烟助手发出的声明,其昏迷原因是因疲劳和压力所导致,和年轻女子无半点关系,针对神秘女子的冷言冷语减少了,继而,就只剩下几家门户网站还保留该年轻女子图像,顾澜生告知她。   末了,补充了一句,“你的那些图像也应该很快会被撤走。”   看着顾澜生,顾澜生也在看着她。   “我打电话让我朋友帮忙,我朋友说已经早一步有人撤走了你的图像,”顿了顿,“我猜,应该是你表弟让人撤走图像。”   别开脸去,天色已经趋近暗沉。   很快,天就黑了。   此时,戈樾琇希望天黑能快点到来,但在心里又抗拒天黑的到来。   目光聚焦在那个泛白点,等着那个泛白点被夜幕吞噬。   低声说:“顾澜生,等到天黑时,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戈樾琇……”   看也没看顾澜生,朝他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   终于,那个泛白点被夜幕掩盖。   天黑了。   拉着顾澜生的手,把他拉至她之前睡觉的房间,让他站在房间外,让他一动也不要动,等五分钟后再打开房门。   那扇门关上,顾澜生在房间外,戈樾琇在房间里。   借着微光,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确信一丝光也闯不进来,颤抖的手从枕头下抽出贺烟交到她手上的档案袋。   席地坐于地毯上,把档案袋放在面前。   敲门声响起。   “进来。”   开门声轻轻响起,又轻轻关上。   “不要开灯。”   轻轻的脚步声来到她面前。   戈樾琇拍了拍地毯,顾澜生按照她要求,坐在她对面。   用去了差不多一分钟时间,戈樾琇才成功挤出声音:   “顾澜生,在这世界上,有些事物不适合放在光亮底下说明,因为不被允许,从律法乃至伦理纲常,甚至于你,甚至于我,能接纳它们的,就只有黑暗,比如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这个故事。”   接下来,戈樾琇要告诉顾澜生的这个故事要从哪里说起呢?   出神凝望着,那一茬茬的黑色物体,看着它们扩散,又看着它们聚拢。   旧日时光如流淌的沙漏。   红色芭蕾舞鞋和露出脚趾头的凉鞋相对着。   泪流出了眼眶。   宋猷烈,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到的情景了,特别的清楚。   戈樾琇讲给顾澜生听的故事就从红色芭蕾舞鞋和露出脚趾头的凉鞋说起吧。   往事在这一刻潺潺流水般。   奇怪地是,回想某年某月,她居然无一点羞耻之心。   她是怎么了,她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她还真是一个怪物。   很快,就到了她逼宋猷烈吻她的桥段了,这个桥段她应该感到羞耻了吧。   还是没有。   那就继续讲。   头深深埋进膝盖上,肩膀在不停抖动着,抖动着……不知身处天堂还是地狱。   那声“故事讲完了吗?”似远又近。   急急抬头。   眼睛触到了黑暗。   在一茬茬黑色物体中,依稀有那么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   宛如魂灵归位。   故事讲完了吗?戈樾琇给顾澜生讲的故事都讲完了吗?她也不清楚了,于是她问顾澜生我的故事讲到哪里了?   一开口,戈樾琇还真被自己吓了一跳,声音都沙哑了。   看来,她讲了很多很多话,这些话加起来也许比她从出生至现在都来得多。   只是,故事讲完了吗?故事又是讲到哪里?   “从红色芭蕾舞鞋和露着脚趾头的凉鞋开始,故事讲到你在从洛杉矶前往旧金山的大巴车上丢掉手机,再之后就是在车站看到顾澜生手里拿着特别土气的大棉袄,棉袄很暖和。”顾澜生回答。   嗯,那就是故事讲得差不多了。   “故事还提到,顾澜生在平安夜给戈樾琇的电话被穿着露出脚趾头凉鞋的小子接了,那小子很生气,后来,穿露出脚趾头凉鞋的小子在输入戈樾琇房间密码时连续出现了错误,第五次,终于输入正确了。”   黑暗中,戈樾琇无法看清顾澜生在说这番话时的表情。   她现在精疲力尽,不想去分析顾澜生说这番话时的语气。   抱着头,该死的,她怎么就把这些细节也说出来了,肯定不止这些。   不过,把这些说出来顾澜生待会要是拒绝她了,她应该会心里好受一点。   对了,听完这个故事,顾澜生也不知道能不能意会到她的意图,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在车站对着自己影子说话接到顾澜生电话的那段说出来。   针对这个,戈樾琇不得不打起精神问顾澜生。   “讲了。”   讲了?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   “顾澜生,你听明白了吗?”   “嗯。”   真听明白了。   咧嘴,厚着脸皮,大言不惭:“顾澜生,你走运了,就因为那通电话,戈樾琇动了想嫁你的念头。”   顾澜生以沉默。   心里叹了一口气,低低说出:“你说这不是走运是什么,顾澜生,你要不要和戈樾琇结婚?”   顾澜生,请和戈樾琇在一起。   她再也无法从这世界的这一头去往世界的另一头,好听一点,那是环球旅行是长见识,不好听的叫流浪,日复一日,公园长椅上和豪华套房其实意义都一样,她需要休息和港湾。   还是沉默。   这一次,戈樾琇再也没有勇气开口说话了。   黑暗中,时间滴答滴答。   那声“戈樾琇”似远又近。   “嗯。”   顾澜生问她,故事里提到的穿露出脚趾头凉鞋的小子是不是宋猷烈?   原来,戈樾琇讲给顾澜生听的故事里没出现过宋猷烈的名字啊。   点头。   “你疯了,那是你表弟,你疯了,宋猷烈也疯了,你们都疯了。”   顾澜生的话直把她耳膜击得嗡嗡作响。   回过神来——   惨然一笑。   看来,她还是有羞耻心的。   把档案袋推到顾澜生面前,顾澜生,还有更糟糕的。   “顾澜生,你需要看一下这个。”低着头,说。   话说得很潇洒,但在顾澜生想接走档案袋时却又死死揪住。   顾澜生还是拿走了档案袋,她让他到别的房间去看。   门关上。   顾澜生走了。   戈樾琇独自坐在黑暗中。 第139章 嫁给我吧(下)   门关上,顾澜生走了。   戈樾琇独自坐在黑暗中。   像过了一世纪,那扇门被推开。   推开,又关上。   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很重,很重。   停在她面前。   仰望。   熟悉气息席卷而来,叹息声传来。   叹息声落尽:“戈樾琇,你这倒霉孩子。”   谁说不是呢。   “戈樾琇,你真是我遇见过最倒霉的孩子,你倒霉,宋猷烈也倒霉,倒霉的还有顾澜生。”   三个倒霉孩子都碰到一起了。   “那个,你看明白了吗?”低声问。   “嗯。”   “然后?”可怜兮兮的声音问道。   “然后,你应该去睡觉,什么都不要去想,好好的,实实在在睡上一觉。”顾澜生和她说。   “戈樾琇。”   “嗯。”   黑暗中,档案袋再次回到她的手上:“它让我很生气,可我又不知道该生谁的气。”   对极了,戈樾琇也很生气,只是,想啊想啊,她就是不知道要生谁的气。   顾澜生走了。   戈樾琇把头深深埋在被窝里。   贺烟说《阁楼之花》的故事就结束于女孩十八岁生日,女孩的哥哥在前往医院途中失去了生命,女孩哥哥走了,女孩却活了下来,日复一日,直到死神来敲门。   头深深埋在被窝里。   贺烟说她怕宿命论,其实,戈樾琇也怕宿命论。   次日醒来,戈樾琇没看到顾澜生,佣人和保姆刚整理完露台花园。   据说露台上的花花草草一夜之间被毁了个稀巴烂,露台绿地面积覆盖率达到一百坪以上,但房主人一点也没有报警的意思。   房子主人不在,房子主人弟弟也不在,房子小主人倒是在。   房主小主人叫……   “我叫顾航。”房子小主人只能再自我介绍一次。   顾航问女士您现在心情好点没有?   “如果你不叫我女士叫我姐姐的话我心情应该会好点。”无奈说到。   现在,戈樾琇心情好吗?她也不知道。   一起床就找不到顾澜生让她有点发懵。   “我爸爸和我叔叔去钓鱼了,他们总干这事。”顾航告知她顾澜生的下落。   问什么时候回来。   “我猜,他们晚上就回来。”   问顾澜生离开前有没有留下话。   “叔叔说了,在他回来之前你不能走。”   关于露台被毁掉的花花草草。   “冰箱里的酒没了,我爸爸不喝酒,我猜那是我叔叔喝完酒后干的事情。”顾航小朋友给出自己的看法。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顾家兄弟都没回来。   “我猜他们明天就回来了。”   次日夜幕降临,那两人还是不见所踪。   “在我叔叔没回来之前,姐姐你不能走。”顾航一再强调。   这是戈樾琇住到顾澜生哥哥家的第四天。   四天里,戈樾琇大门不迈出一步,吃饭睡觉发呆上洗手间,除此之外她什么事情也没干,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就知道太阳出来了,太阳下山了,天黑了天亮了。   戈樾琇还知道截止今天上午十点,顾澜生一通电话也没打回来。   钟表正停在十点位置上,敲门声响着,这个时间点不是吃饭时间。   问门外的人敲门做什么。   无回应。   她最近几天在这里白吃白住,不能太没礼貌。   打开门。   门外站着顾航。   顾航小朋友告诉她,明天就是新年最后一天,他想上街买礼物,保姆不在家。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想让她陪他上街。   真伤脑筋。   看了一眼明晃晃的日头,戈樾琇问顾航要太阳眼镜。   找了一圈,没找到太阳眼镜,只找到一件连着墨镜的野外作息外套。   好吧。   穿上外套。   顾航小朋友喜滋滋告诉她,这是他第一次和漂亮女生一起上街。   戈樾琇以为所谓上街就是下了楼梯,穿过一两条马路到对面的小商场,谁知道,顾航直接把她带到新华埠,落日区是很多华裔退休后的理想居住点,新华埠则偏向于商业化,是很多年轻华裔群体的活动区。   这地方戈樾琇和贺知章来过两次。   是的,贺知章,起码,目前戈樾琇还没法接受贺知章联合贺烟一起欺骗她。   要知道,那可是一个弥天大谎,以利益为名的弥天大谎。   在这个弥天大谎中,她和宋猷烈是两倒霉孩子。   眼角湿哒哒的,庆幸地是她连在帽檐上的墨镜还算好用,没人能看到她此刻流着泪的眼睛。   新华埠是旧金山华人面孔最多的区域之一,放眼望去,中文广告中文商店名字让人误以为来到中国粤东的某个旧市场,海外华人念旧,祖父留下的商店招牌一传就是好几代。   兜兜转转,稀里糊涂,他们置身于一个中型广场。   广场以花店和华人超市居多,新年即将来临,广场张灯结彩,中午时分,广场上人潮不多,但少也有千把人。   广场的多媒体忙着播放广告;距离她最近几名游客忙着找地方吃饭;刚从超市出来的那一家子手里大包小包嘴里叽叽喳喳让人不去注意都难;两名黑发黑瞳的少女怀抱花束从最近那家花店走出;几人站在广场中央的钟台下聊天,钟表的秒针正一步步往正午十二点逼近。   刚刚还被她拉在手里的顾航挣脱了她的手。   一看。   顾航正一步步后退。   皱眉。   顾航冲她笑,笑起来和顾澜生有几分相似。   没等戈樾琇问顾航想要干什么,正午钟声响起。   当、当、当。   又沉又重。   钟声停下,戈樾琇脚步踉跄。   踉跄的脚步往后退,然后她撞在一堵人墙上,这是一个大胖子,大胖子一动也不动。   不仅大胖子一动也不动,这个广场上的人都一动也不动:正往着饭店的几名游客;那从超市出来的一家子;迎面而来手捧花束的两个女孩;在钟表台下聊天的几人;甚至于顾航都宛如遭遇急冻。   钟表停在十二点,墙上的多媒体广告像被忽然卡住。   咋看,整个广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真的,真的,就像是被按下暂停键,若细细去看,还可以从顾航的嘴角处看到来不及收走的笑意。   唯一在动地就只有华人超市门口大红灯笼垂落的灯穗。   不,在动的还有她,她手能动,眼睛能动,脚也能动。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她的精神又出现问题,眼前一切是因为她太过于痛苦所导致的幻像。   还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地球忽然间停止转动?天外来客运用神秘力量毁灭人类?还是齐天大圣一个跟斗云来到了二零一六年的旧金山,吹了一口仙气:定!   呆站在那里,周遭安静极了。   然后……   有脚步声。   顺着脚步声,戈樾琇看到一抹人影。   这抹人影也不知道是怎么冒出来的,脚踩在广场上,一步一步往着她走来。   看清那抹人影,戈樾琇大大松下一口气。   是顾澜生,顾澜生穿得像要去白宫做客似的,纯白色礼服,同色领结。   当然,是英俊的,是戈樾琇见到顾澜生最为英俊的模样。   但是,这会儿不是谈论顾澜生是否英俊的时刻,她得向顾澜生求证,是不是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那些一动也不动的人是否来自于她的幻觉,她这几天状态糟糕透了。   怕丢脸,再去看周遭。   还和之前她所看到的一样,都是静止的。   手指了指那些人,张开嘴巴,想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不是她也出现了问题。   呆站着,傻站着,隔着灰蒙蒙的镜面去看。   直到顾澜生来到她面前,停在她面前。   那声“戈樾琇”宛如是一句解开封印咒语。   吐出一口气来,开口:“顾……”   顾澜生没给她把话继续往下说的机会。   “戈樾琇,人在面临选择时要么是往左走,要么就是往右走,我用了一天时间去想这个问题,是要往左走呢,还是要往右走。”   轻触着她脸颊:“往左走就是忘了戈樾琇,找一个把心情都写在脸上,平静平凡过完剩下人生;往右走就是拉起戈樾琇的手,拉起戈樾琇的手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人生充满诸多不确定和风险,其风险就在于像是掉进一个无底洞,你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真正走进她的心,有可能至死的那天都无法到达,成为她的至爱。以及……顾澜生真能做到包容戈樾琇的过去吗?”   “戈樾琇,我不是圣人,我排斥那些让我感到不舒服的事物,比如你和他。”   点头,垂下眼眸。   从头顶传来很是不雅的“他妈的”。   “他妈的,半只脚都已经跨向左。”顾澜生咒骂着,很是无奈的语气,“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这下,她连头也不敢抬了。   “戈樾琇。”   “嗯。”   “还有你不知道的。”   安静,等待。   “你不知道二零一二年一月十八号下午,摩尔曼斯克,在那趟只往南开的轻轨电车上,陌生的异国他乡,一名中国青年在电车上遇到描着蓝色眼线的女孩,从摩尔曼斯克来到赫尔辛基,整整一个冬季,那双描着蓝色眼线的眼睛频繁出现在中国青年的梦里,美好得让人心存感激,那份美好从脚下延至天空,有那么一个人你同踏着这片土地,抬头看天,有那么一个人就在你眼前的这方天空下生存着。”   从眼角滴落下来的眼泪被卡在镜框沿,化开。   “现在,需要我告诉你,摩尔曼斯克那描着蓝色眼线的女孩是谁吗?”   摇头。   “我还见过他给你买胸衣,所以,当你告诉我那些话时,我也没多意外。”   揪着手。   “顾澜生要忘掉戈樾琇得追溯到第一次见到她时,白色婚纱擦着指尖,很柔软,从描着蓝色眼线的眼眶掉落下来的眼泪让人揪心,和她一起看的,下午四点的那场夜景。”   “怎么想都是舍不得忘的,再说了,真忘得了吗?”   叹气声飘过她头顶。   “舍不得忘,忘不了那就只能往右走,往右走就是要答应戈樾琇的求婚。”   又叹气了。   “只是,傻姑娘,你都和别人求了四次婚,还没尝试过得到男人的求婚呢。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还没得到男人的求婚,这像话吗?”   这一次,眼镜框沿都不拦住四溢的泪水了。   在她为那些无法处理的泪水发愁时,眼镜被拆了下来。   瞬间,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毫无遮挡呈现在顾澜生面前。   “这些泪水,可是因为我?”   把她的一张脸擦拭得干干净净。   像是即将从总统手上接过荣誉勋章,顾澜生在整理着仪表。   整理完仪表,站直身姿,朝天空打了一个响指。   瞬间,多媒体流动了起来。   金门大桥出现在多媒体屏幕上,七驾轻型飞机并列从金门大桥上跨过,眨眼功夫七种颜色的烟雾在金门大桥上缓缓晕开,像是横跨在在金门大桥上的彩虹,彩虹还在不停延续。   一排排灯笼忽然间晃动得厉害。   从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咋听还以为是来自于多媒体屏幕。   其实,不然。   轰隆隆的声响就来自于广场头顶。   又是怎么了,又是怎么了?   抬头。   一驾驾轻型飞机仿佛从多媒体屏幕冲出,从戈樾琇头顶上穿过,飞机尾翼喷出彩色物体,很快彩色物体一道道化开,像横在蓝天上的彩虹。   彩色虹彩越扩越大,以铺天盖地之姿。   飞机绕着广场上空飞行,七条横幅从飞机上垂落,在风中摇曳着,每条横幅都写着,写着……   戈樾琇,嫁给我。   没错,她没看错,每一条横幅都用中文写着:戈樾琇,嫁给我。   “看清横幅上写的字吗?”   点头。   “戈樾琇。”   “嗯。”   “在这个星球上,男人们是这样和女人们求婚的。”   绕了一圈后,直升飞机使离广场。   周遭恢复了安静,那些人依然一动也不动,不,起码,顾航小朋友应该是偷偷动过了,之前是站得直直的,现在稍微歪了一点点。   指着广场上的那些人,他问她,戈樾琇你想知道那些人都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点头。   “戈樾琇,你都不知道吗,现在新闻都在播报,整个旧金山被外来生物所控制,怎么形容呢,看过《我是传奇》这部电影没有?”   摇头。   “电影和我们现在发生的类似,不过那部电影最后整个城市就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一条狗,这次,算是那些家伙们大发慈悲,让整座城市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一女人,解救这个城市的方法就是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得结婚。”   “现在,拯救旧金山就靠你和我了。”   顾澜生说:“在这个星球上,男人们也可以这样和女人们求婚的。”   戈樾琇抿着嘴。   下一秒。   如变戏法般,顾澜生手里多了花和戒指。   花和戒指递到她面前。   “在这个星球上,男人们还可以和女人们这样求婚。”   看着花和戒指发呆。   “顾澜生有没有那个荣幸,当戈樾琇的第五任丈夫?”   啊?   缓缓抬头。   “戈樾琇,现在整个旧金山就等着我们解救,你还等什么?”顾澜生用很严肃的语气告诉她。   整个旧金山就等着他们解救吗?看来看去,顾航小朋友是最急需解救的那个人。   看了顾澜生一眼。   她要牢牢把顾医生现在这个样子记在心里。   垂下眼眸。   缓缓地,从顾澜生手上接过花和戒指。   伴随她的这个举动,广场一切宛如封印被解开。   掌声热烈得很,一直响着,一直响着。   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和鲜花,原来这个星球的男人们是和女人们这么求婚来着,那她现在算是答应了顾澜生的求婚吗?   接下来,还有一个大坎要过。   真正考验顾医生的时候到了,她有一个特别难缠的监护人。 第140章 嫁给我吧(下)   回程途中,顾航小朋友一张脸涨得通红,嘴里叽叽喳喳说得不停。   能不高兴吗?整个旧金山遭遇外来生物入侵唯有男女主人公在一起才能化险为夷,就来自于他的点子,广场数千人部分来自于婚庆策划职员,也有从剧院请来的临时演员,呐,从超市出来的一家子和手捧花束的两个女孩就是,当然了,也有喜欢大团圆结局的老好人自告奋勇充当了志愿者。   为了顾家的幺儿子,家里三名男丁都出动了。   持有A级飞行执照的顾家老大披挂上阵,力邀自己飞行俱乐部的六名好友组成彩虹求婚战队,顺便给旧金山居民们送上一场迎新年空中表演。   算下来,就数顾家幺儿子的活最轻松。   往那么一站,再加上几句甜言蜜语就抱得美人归,顾航小朋友还是有点牢骚要发。   是夜,戈樾琇把戒指交回到顾澜生手上。   说:“你还得见见我的监护人,等我的监护人同意了,你再把戒指给我戴上。”   顾澜生没回答,只是看着她。   低声解释着:“你也知道,一名精神病患者没有……”   “我明白。”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呆站着,忽然间,戈樾琇不知道该怎么和顾澜生相处了,当她从他手上接过花和戒指后。   也许是还不习惯和顾澜生身份发生了转变,戈樾琇想着。   忽地,顾澜生朝她展开了双臂。   这是要做什么。   回神,移动脚步,往展开的那个怀抱依偎了过去。   头搁在他肩膀上,台灯是橘黄色的呢。   “戈樾琇。”   “嗯。”   “以后,戈樾琇的监护人由顾澜生来当。”   出神望着橘黄色的灯光,想起她还没回答顾澜生的话:“嗯。”   闭上眼睛,柔柔的光线打在她眼帘上,眼帘刺刺的。   “戈樾琇,我唾弃你。”忽如其来的声音捣鼓着耳膜。   临睡前,戈樾琇恍恍惚惚想起,她好像还没告诉顾澜生她的监护人是谁呢。   次日,先打开她房间门地是顾航。   昨晚六点,一名花店店主把她偷偷拍下的视频上传到社交网上,一夜之间,发生在旧金山的那场求婚仪式在互联网传开,其中就数加州民众,尤其是华人社区讨论最为热烈,从彩虹求婚飞行队到旧金山遭遇冰冻,再到女方接受男方花和戒指事无巨细。   还有十几个小时就即将迎来跨年钟声,人们喜欢谈论这类象征美好的话题。   看着顾航喜滋滋给她打开一个又一个的网页链接,戈樾琇在心里苦笑,即使那位花店店主给当事人的脸打上了马赛克,但和她熟悉的人一眼就能把她认出来,比如卡罗娜比如洁洁,比如……比如她的监护人。   说到她的监护人,戈樾琇打开了洛杉矶几家主流媒体官网。   很快,戈樾琇就在这几大网站找到贺烟的消息:贺烟于昨天晚上六点出院,宋猷烈接她出的院,同行地还有那天穿桃红色外套的金融家千金。   而她之前出现在贺烟办公室门口的影像如顾澜生所猜,被删除得一干二净。   离开前,顾航还特意告知,今天家里请客。   老气横秋的:“我们家亲戚特别多,一半亲戚都住在旧金山,今天七点,我小叔叔就被越洋电话叫醒,到现在电话一直没断过。”   顾澜生之前提过,他们家是广州的望族,家族宗亲遍布海内外,加起来几千口人。   不到五分钟,房间门再次被打开,保姆给她送来了几套衣服,据说,这是来自于顾澜生一名当设计师亲戚的手笔。   好吧,衣服来得正是及时,她现在还穿着顾澜生之前带给她的棉袄,总不能穿成这样去见客。   挑好衣服。   还有十分钟就八点了,戈樾琇拉开窗帘,今天天气不是很美好,天空囤积着厚厚的黑色云层。   脚迟迟不肯从窗前离开,眼睛牢牢盯着那辆车。   那是一辆黑色越野车,就停在对着她窗前的空地上。   戈樾琇住在三楼,从这个角度往下去,就只看能到那双搁在方向盘上的手。   只一眼,她就知道那双手来自于谁。   揉了揉眼睛。   那辆越野车和那双手不是来自于她的幻觉。   脑子又犯糊涂了,脚步稀里糊涂从窗前移开,稀里糊涂来到镜子前,从包里找啊找啊,找出一个口红,她这几天脸色糟糕透了。   口红涂完一半。   抬起手,巴掌声清脆,瞬间,右边脸颊火辣辣疼了起来,她对自己下手也不轻。   现在,戈樾琇需要提醒自己,她接受了顾澜生的求婚,她现在是顾澜生的未婚妻,顾澜生家的亲戚今天要来看她。   宋猷烈是要见的,即使他没来找她,她也是会去找他的,找他把话说清楚。   去见宋猷烈,是以顾澜生未婚妻身份。   把涂在嘴唇上的多余油彩擦拭得干干净净。   打开房间,戈樾琇就看到了顾澜生。   我出去一下,她和他说。   “需不需要我陪你去。”他问她。   看来顾澜生也知道谁在楼下。   摇头,下楼梯。   下了几节,回头看,顾澜生还站在那里,冲着他笑了笑。   打开庭院门。   宋猷烈的车就挨着□□院停靠。   穿过庭院小径,停在车前,打开副驾驶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手规规矩矩垂放在膝盖上。   那双手伸向她,有那么一瞬间,迎面而来的熟悉气息让她下意识想迎了上去,和他亲近。   最后一秒,生生别开脸。   但还是慢了,他的手捏住她下颚:“脸颊怎么了?”   “有什么话快说。”冷冷说。   “脸颊怎么了?”   “我还有事情,有什么话快说。”   “该死的,我问你脸颊怎么了?!是不是他打的。”宋猷烈的手狠狠拍在车方向盘上。   “来的时候,撞到门了。”   “戈樾琇!”   “要是没话说我就走了。”   “把安全带系上。”   戈樾琇一动也不动。   “该死的,快把安全带系上。”宋猷烈手再次往方向盘狠狠砸落。   想了想,戈樾琇系上安全带,的确,这并不是谈话的好场所。   车子停在附近的公园停车位。   宋猷烈打开车抽屉,车抽屉里放着烟打火机和烟灰缸,烟灰缸堆满了烟蒂。   从所剩不多的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瞬间,车厢里烟雾缭绕。   略微沙涩的声线穿过层层烟雾:“昨晚十点半,我接到外公电话,外公让我帮他看看视频里的那姑娘是不是坨坨。”   “我看到一场可笑的所谓求婚仪式,那个穿着傻乎乎的外套,傻乎乎站在那里的不是戈樾琇还能是谁,十一点,我离开洛杉矶,开了六个小时的车来到这里,兜里放着枪,也许我应该用枪把那扇门射成一个蜜蜂窝,枪都对准那扇门了,但介于房子主人是戈樾琇了不起的朋友顾澜生,我收回了枪。”   “终于,那扇门打开了,出来了一个自称在这个房子帮佣的人,她告诉小顾先生的未婚妻就住在那个房间,未婚妻,我没听错,我兜里放着一把枪,我开了六个小时的车,干巴巴等着天亮,还知道她住在别的男人家里,不止一次,想着她穿讨喜的卡通印花T恤和他说晚安,不是卡通印花T恤,也肯定是衬衫裙,也不知道裙摆有没有过膝,过膝还好一点,要是露出膝盖的……该死的,露出膝盖又是露到哪里!”   “我的脾气糟糕透了,我很想用枪口对准某个人,告知‘女士,我现在心情很糟,你说的话让我的心情更为糟,未婚妻?说得你好像十分了解那女人似的,不,不不,女士你压根不了解她,那只是她生我气的一个信号’‘是的,信号,我来找她的速度达不到她要求,话好像跑题了,女士,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现在需要你纠正之前是说法,是戈樾琇,不是谁的未婚妻。’”   “但,还是什么事情没干成,我把车开到你窗前,等着你醒来。”   “我知道你最近都在旧金山,我知道你住在顾澜生哥哥的家,我知道你去看了戈叔叔,我还知道你也去看了鲜于瞳。从前,你总是问我戈叔叔的事情,我和你说再等一阵子,无他,就怕你看到戈叔叔的样子会伤心,现在戈叔叔的状态太糟糕了,那就再等等,起码等到戈叔叔状态好一点点,总之不能太丑,太丑了小疯子看了肯定会特别伤心。”   “至于鲜于瞳的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如果可以,我打算等她做完手术再告诉你,如果她不打算做手术的话,她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至于以后会不会把她的事情告诉你,我也不清楚。”   烟蒂往着烟灰缸,顿了顿,再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那也是最后一根烟。   点上烟。   浓浓的烟雾把戈樾琇呛得咳嗽连连。   快速掐灭烟,打开车窗,咳嗽还是止不住,他用双手驱赶烟雾,可还是于事无补。   咒骂着,那双手本来是想去拿车抽屉里的杂志,却因太急碰翻了烟灰缸,烟灰缸弹出,怕烟灰缸砸到她,那双手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想去接住烟灰缸,匆忙间扫落了手机,烟灰缸和手机一前一后掉落在车垫上。   那双手在空着停滞着,最终,缓缓伸向她,轻触着她脸颊,再小心翼翼捧起。   被动的,她的脸对上他的脸。   烟雾散去,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像他说的,这是一张写满着坏情绪的脸,若细细去瞧的话,可以窥见眼底的慌张和痛楚。   那声“戈樾琇”带苦带涩。   “戈樾琇,我们回去吧。”   垂下眼眸。   语气故作轻松:“这之前,你先把那件土气的棉袄换掉,太丑了。”   揪着手。   “如果不满意我的解释,如果在心里还生气的话,我有一个好建议,比如,比如呆在我身边生我的气,一个礼拜不够就一个月,一个月……”   轻轻挣脱了他。   “不是因为那些。”死死盯着搁在膝盖上的手,“即使我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但我还是分得清,对于未婚男女来说戒指代表着什么,更清楚在众目睽睽之下,收下戒指意味着什么。”   “所以?”   “那一点也不可笑,你口中可笑的求婚仪式一点也不可笑。”   “所以?”   “所以,现在,我是以顾澜生未婚妻的身份和作为戈樾琇表弟的你,要求祝福。”   “戈樾琇!”   “嗯。”   “戈樾琇!”   “嗯。”   “砰”一声宋猷烈的手狠狠砸在车垫板上,没经过任何停留往烟盒,发现烟已经没有了,手在半空中形成拳头状,拳头这次砸在钢板上。   疼!比她的手砸到还要疼。   艰难地,让自己再发出声音:“当然,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说……”   再次传来“砰”一声。   那是宋猷烈把一个录音器摔到车硬板上的声音。   “不要和我说,这就是你所谓的原因。”宋猷烈无不嘲讽。   戈樾琇打开录音器。   从录音器传来她的声音,第一段是圣诞节前夜从机场回比弗利途中,她大声驳斥贺烟的话,从谴责她爬上戈鸿煊的床间接导致妈妈从楼上掉下来,到后来和贺烟炫耀她和宋猷烈之间的关系,以及她喜滋滋说着那个晚上他数出输入密码错误的糗事,接下来几段都是诸如此类。   原来,贺烟在办公室昏迷是这么一回事。   她的小姨早就做好了应战准备:阿烈,对不起,妈妈太对不起你了,都是因为我,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妈妈知道阿樾任性,但没想到阿樾会这样的任性。   最后,在任性的阿樾一再逼迫下,受不了刺激昏厥在办公室里,你能说这和阿樾没关系吗?阿樾出现在办公楼下被拍到了,时间点正好,你能说这和她没关系吗?   当然,这并不是她的小姨要迫害她,她的小姨高雅得很,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一切事情更具真实度。   确实,全部事情都是真的,只不过“贺烟和我爸爸搞在一起我也要和宋猷烈搞在一起”的游戏玩着玩着就失去了准头。   怪不得老一辈人总是奉劝年轻人:这世上,唯独感情这东西,不能游戏。   看看,惩罚来了。   耐心等着几段录音走完。   这样也好,这样一来省得她多费唇舌,想来想去,能诓住宋猷烈的也只有这个:小子,游戏玩完了,我要嫁人了。   目光往着前方,缓缓说:“我十二岁那天早上,你也看到了,那个早上,对于我而言不仅仅是目送妈妈离开,那个早上,戈樾琇从此频频从这个医疗中心转向另外一个医疗中心,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那些人是这么说的。”   这样听着很费神,她讲得也费劲。   那她就学习她的小姨,给她的甜莓讲一段故事吧。   “宋猷烈,想听故事吗?”   不去理会他愿不愿意听她讲故事,自顾自说起:   说有一个小女孩从小住在庄园里,有一天一个女人带来了一个小男孩,小女孩很高兴,以后她有玩伴了,时光流逝,小女孩长成女孩,小男孩长成了少年,十五岁这年,雷雨交加的夜晚,女孩在爸爸的书房看到了一个女人,那是她心里特别喜欢特别信任的女人,这个她心里特别喜欢特别信任的女人和爸爸搞在了一起,而且,早就搞在一起了。   这真是讲起来一点都不轻松的故事。   “这个晚上,女孩打开少年的房间门,逼迫少年亲吻她,从这个晚上开始,女孩玩起了‘小姨和爸爸搞在一起,我也要和小姨疼爱的阿烈搞在一起’的游戏,游戏一玩就玩了很多年,这你不能怪她,她是一名遗传性精神分裂症患者,这类人,很合他们心意的游戏太少了,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有趣的,自然是得全情投入。”   幽幽叹着。   “但是呢,再好玩的游戏也有让人厌倦的一天,嗯,我不要玩了,嗯,游戏变得让人提不起劲来了,在游戏结束之前,怎么也得验收一下结果,幸好小姨没事,不然,游戏的精彩程度就大打折扣了。” 第141章 嫁给我吧(下)   “但是呢,再好玩的游戏也有让人厌倦的一天,嗯,我不要玩了,嗯,游戏变得让人提不起劲来了,在游戏结束之前,怎么也得验收一下结果,幸好小姨没事,不然,游戏的精彩程度就大打折扣了。”戈樾琇说着。   说这话时她是不敢去看宋猷烈的。   有多迷恋那张脸,她是知道的,万一舍不得呢。   万一舍不得,想一直霸占下去呢?   她得速战速决。   扯动着嘴角,说:“别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怎么说呢,你妈妈不叫艾米丽,你的妈妈也不叫马丽娅,你的妈妈叫贺烟。宋猷烈是一个倒霉孩子,戈樾琇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如果比较起来,宋猷烈更糟一点,戈樾琇十二岁没了妈妈,宋猷烈四岁爸爸就没了,而……”   “而!”艰难说出,“而你的妈妈充其量只是我爸爸的一个玩弄对象,妈妈那样,孩子也……”   一副良心发现的样子,见好就收。   宋猷烈走了,给了她一巴掌,让她从他车上“滚”,开着车走了。   这一次,她在格陵兰岛来的孩子眼里坐实了“怪物”这个名称,这样也好。   戈樾琇得承认,那几分钟里她把一名精神分裂症病患的精髓演绎得淋漓尽致。   回想。   不对,她本来就是一名精神病患,她无需演绎,和宋猷烈在约翰内斯堡过了几天正常人日子,她总是把自己是一名精神病患者的事情给忘了。   看着宋猷烈离开的方向发呆。   有什么好看的,那混蛋刚刚打了她一巴掌。   现在,脸颊正火辣辣疼着呢。   下手可真重。   不过,她之前也甩过他巴掌,而且不止一次,算是扯平了吧。   可心里还是委屈得很,那是她第一次挨巴掌,还是她的甜莓给她的。   那阵风吹来,戈樾琇才想起,顾澜生家里今天要来亲戚。   慢吞吞转过身,往和宋猷烈离开的相反方向走。   只是她不认得回顾澜生哥哥家的路,只能一路问路一路走。   用了半个多小时时间,戈樾琇才来到顾澜生哥哥家的街区,远远地,就看到等在那里的顾澜生。   咋一看,还以为是某年某月某日,她是戈樾琇,他是顾澜生。   现在,她还是戈樾琇,不过多了一个身份,顾澜生的未婚妻;现在,他还是顾澜生,不过也多了一个身份,是戈樾琇的未婚夫。   朝那个身影走去。   二零一七年新年钟声响起时,戈樾琇和顾澜生躲在楼梯角处接吻。   家里来了一大堆亲戚朋友,人多了需要人手,作为顾澜生未婚妻自然得忙上忙下展现亲和力和机灵劲。   刚把把甜食送到孩子手里,转身就得到红酒储藏室去拿酒,下楼梯时碰到想上楼的顾澜生。   她要下他要上。   也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她左他跟着她左,她右他就跟着她右,几个回合,谁都不动了,当他的脸朝她凑近时,手紧紧压在楼梯扶手上,缓缓闭上眼睛。   吻很浅很浅,新年钟声响起,楼下客人笑笑闹闹,互道新年快乐此起彼伏。   “新年快乐。”他柔声道着。   “新年快乐。”她回以温柔嗓音。   他继续上楼梯,她下她的楼梯。   下完楼梯,弯下腰来,泪珠滴落,在钟声响起时,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格陵兰岛来的孩子说“新年快乐”她总是惦记这个。   红色芭蕾舞鞋和露出脚趾头凉鞋的故事里,那两个孩子一直很孤独。   孤独成长着,望着彼此,像山和海。   这个晚上,有一场雨来到戈樾琇的梦里,一抹身影隔着雨帘,安安静静站着。   二零一七年,第一天,顾航复课了,顾渊致也定了回国机票。   戈樾琇和顾澜生一起到机场去送他,兄弟俩在机场有长达数十分钟的谈话,是那种不能当她面说的谈话内容,戈樾琇大致猜到他们谈话内容,相信这世界没哪对父母会愿意接纳自己孩子另外一半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心里苦笑,当时她没往深处想。   新年第二天,戈樾琇和顾澜生来到拉斯维加斯,顾澜生号称带她到拉斯维加斯旅行,但实际是把她带到婚姻登记所。   拉斯维加斯是这个星球上最容易拿到结婚证书的地方之一。   顾澜生出示了护照,而她凭着一张黑卡、几张瑞银的限量信用卡和昔日几张过期机票就和顾澜生完成了结婚备案。   结婚照有了,结婚证书有了,附上一份拉斯维加斯民政局的签署文件,一旦她的监护人在文件上签名,把签名文件拿到美境内任意一个民政局入档,戈樾琇是顾澜生妻子的身份即时生效,而顾澜生要成为戈樾琇丈夫得买一张回中国的机票,跑一趟广州民政局才能生效。   但顾澜生说了,先把第一道程序完成再说。   他这月月末就和无国界医生组织结束合作关系,换言之,顾澜生从这个机构毕业了,他希望她能以顾澜生妻子的身份出席他的毕业典礼。   在完成第一道程序前,戈樾琇告知他未来的岳父大人是一名PVS病患,而且有可能是终生的。   “妻子是一名精神病患者,岳父是一名PSV病患,正让人头疼。”顾澜生大皱其眉,手却是没闲着,一扯,就把她扯到结婚登记窗口。   不过十几分钟时间,他们就完成了结婚登记备案。   离开民政局,沿着十五号公路,他们来到洛杉矶。   来洛杉矶是为了拜见岳父大人,这是顾澜生说的。   自新年前天,南加州绚烂的日光似乎渺无所踪,从旧金山到拉斯维加斯再到洛杉矶,一路伴随他们地都是厚厚的云层。   车一进入市区,戈樾琇就看到了宋猷烈,不过是在多媒体电子屏幕上。   这座天使之城是忙碌的,一年三百六十天,音乐节电影节气候大会商业论坛等等等你方唱罢我登场,故,天使之城也被称之为派对之城。   在洛杉矶举行的世界青年论坛拉开了派对之城的序幕。   今年世界青年论坛的特邀嘉宾赫赫有名,宋猷烈就是若干几位赫赫有名嘉宾之一。   一抬头,戈樾琇就从转播信号看到宋猷烈,白衬衫,牛仔裤,咋看还以为是为了从成功人士口中学得一招半式,挤破脑袋好不容易拿到入场券的莘莘学子。   宋猷烈在一众人员的簇拥下进入会场。   一声轻咳传来,眼睛慌慌张张收回。   眼睛盯着多媒体屏幕有点久来着,这很不应该,她现在是有婚约的人,她现在的眼睛要看、要找寻地应该是她的未婚夫。   不,应该也可以称之为丈夫。   顾澜生,未婚夫,丈夫,这一系列称谓的转变就发生在不到三天时间里。   “在想什么?”   “啊?”   “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以后要多看看……多看看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人是……是你。”低声说着。   笑声浅浅。   “那从现在开始看吧。”   要从现在开始看吗?那……好吧。   去看顾澜生。   明明还是那张脸,可怎么看似乎和从前有一点点不一样。   “觉得怎么样?”顾澜生忽然问她。   “啊?”   “又是‘啊’,”顾澜生叹着气。   硬生生把“啊”的发音吞下,是啊,她现在一点也没有以前在面对顾澜生时一副伶牙利嘴状,有点迟钝来着。   于是她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他,说顾澜生你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不知道。”摇着头,“我想是因为你亲了我这个原因,以前我们好几次接吻都接不成……”   车急急停下。   “做什么?”问。   他捧着她的脸:“顾澜生觉得戈樾琇刚刚说的话有点可爱,想亲怎么办?”   脑子又开始悠悠荡荡开了,这光景,她遇见过,毛毛躁躁停车,毛毛躁躁吻她的嘴唇,还怪她,说是她勾引他。   又……脑子又不听话了。   唇和唇即将贴上,敲车窗门声响起。   车窗外站着一名交警。   交警给顾澜生开完罚单走了。   看到顾澜生一脸懊恼的样子,戈樾琇笑了笑。   叹息声传来:“戈樾琇,我好像很久没见到你笑了。”   是吗?   触了触自己的嘴角,明明最近几天她一直在笑来着。   下午三点,他们见到了戈鸿煊。   顾澜生提出想带戈鸿煊去吹吹风时,护工一声“稍等”急急离开。   戈樾琇猜护工是去给宋猷烈打电话征求意见,要是以前,戈樾琇心里一定会很不高兴,再怎么说戈鸿煊也是她爸爸。   但这会儿,她心里无任何不悦,和这几天一样,静寂无声。   没事,没事,她只是最近几天状态不好。   十分钟后,顾澜生推着戈鸿煊的轮椅在园林小径散步,她安静跟随着,失去阳光的南加州郊外一片萧索。   四点半,车子开在前往比弗利山路上,怎么说呢,这听着类似于在外多年的女儿带女婿回家。   女婿,可真土,戈樾琇皱了皱鼻子。   为了让女儿带女婿回家这件事像模像样,戈樾琇给贺烟打了电话。   电话里,贺烟说要给他们准备晚餐,她说好,贺烟问顾先生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   想了想,顾澜生似乎没什么特别喜欢食物,再想了想,顾澜生也许有特别喜欢的食物,只是她不晓得而已。   捂住话筒问顾澜生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   顾澜生问她家有没有客家厨师。   话传给贺烟,从贺烟那里得到确切答案。   家里有客家厨师。   “那就可以了。”   顾澜生喜欢吃客家菜,几乎是所有客家菜他都喜欢。   原来,顾澜生喜欢客家菜来着,怪不得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问当地人有没有客家餐厅,其实,她早就应该猜出来了。   像潜进她的心里偷听一样,顾澜生一本正经的:“现在知道也不晚。”   笑了笑。   片刻。   “戈樾琇现在变安静了。”   下意识:“我没有。”   为了证实她没变安静,戈樾琇说了很多很多话,具体说什么她也不清楚。   “戈樾琇,吵死了。”顾澜生一脸无奈,一看就是被她的声音烦到了。   对吧,她没有变安静吧,在别人面前她不敢打包票,可在顾澜生面前戈樾琇是不可能变安静的。   车子开进大门。   主宅门口,贺烟和管家等在那里。   贺烟除去脸色看起来较为苍白之外,其余的和平日里看着没什么两样,柔柔弱弱,安安静静。   心里冷冷笑着,拉着顾澜生的手来到贺烟面前。   贺烟以微笑注视。   勉强挤出笑容,和顾澜生说“她是我小姨。”再艰难对上贺烟的脸,说这是顾澜生。   贺烟张罗晚餐去了,而她肩负带顾澜生到处走走的任务,兜里一圈,想了想问要不要去看看我房间。   “等下次来再看。”顾澜生是这么回应她的。   这听着有点奇怪吧,但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一个礼拜前,她和另外一个人输入五次密码才成功进入她房间,深夜,密码一直输入错误,谁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就像顾澜生说的,他排斥那些。   戈樾琇把顾澜生带到管家准备的客房,他们之前计划在洛杉矶逗留一夜,自然不能住酒店。   关上门,顾澜生就吻住了她,这一次不再像上次,吻又重又深,撬开她牙齿,长驱直入。   晚餐时间,戈樾琇没在餐桌上看到宋猷烈。   按照贺烟的说法,阿烈今晚有饭局。   “饭局之前就订好,和SN能源驻美的十几名高层,有几位是从东海岸赶来的,不好推。”贺烟这么解释到,末了还附上阿烈明天晚上的航班回约翰内斯堡。   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顾澜生,贺烟眼神温柔,声音也温柔,温柔说到:“我给阿烈打了电话,说阿樾带回了特殊的朋友。”   看来,贺烟比她的好莱坞朋友们更能演。   用完晚餐,戈樾琇和顾澜生去放映室看电影。   这个放映室是戈鸿煊得意之作,他把上世纪末充满好莱坞特色的电影院一股脑都搬到这里,在放映机沙沙声中,时间似乎倒回到二十年前。   时光倒流到二十年前,二十年前……   轻啜了小口酒,睁大眼睛看屏幕,不知不觉,小半瓶酒都喝光了。   十点左右,顾澜生把她送到房间门口。   笑嘻嘻和顾澜生道晚安。   “晚安。”   目送顾澜生的身影消失,收起笑容,木着一张脸,戈樾琇打开门。   一打开门就被忽然而至的人影吓了一大跳,能进入她房间敢进入她房间的还能有谁?下意识间手打脚踢“都让我滚了,怎么还出现在我面前,还……还打了我一巴掌,混蛋,怎么能……打得可疼了……可疼了……”声音越来越低。   沉默成一片。   手垂落,脚步往前,一步步穿过那抹人影,阻碍她地就只有空气,唯有空气。   笑。   心底却是被“阿烈明天晚上要回约翰内斯堡”这个消息弄得一抽一抽的。   明天,宋猷烈就回约翰内斯堡,而她将和顾澜生前往瑞士,带顾澜生去见外公,之后参加无国界医生组织送别会。   之后,她会和顾澜生回广州一趟,再再之后的几年里,他们会住在赫尔辛基,顾澜生已经在赫尔辛基找到工作,也为她联系了赫尔辛基的几家传媒学校,这样很好,这样非常好,好得有模有样有棱有角,也许一不小心,很多年过去了,她带着自己的孩子,宋猷烈也带着他的孩子,在某个节日里,他们去探望戈鸿煊,到那时……   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累极。   总是下在梦里头的那场雨如约而至,那个人影又是一动也不动站在那里。   隔着雨帘,她赶他走,可他还是一动也不动站在那里,她急了,一个劲儿嚷嚷她讨厌他,他和她讲道理,说之前还好好怎么就讨厌起他来了。   因为啊,因为……   “因为你倒霉啊,谁让你的妈妈叫贺烟。”   可不是,可不是,谁家的孩子不去当,为什么要当贺烟的孩子,是贺烟的孩子,也是……也是戈鸿煊的孩子。   她即使胆子再大,也不敢。   即使她敢,那么他呢?即使他也敢,她也舍不得。   那是她的甜莓,她要守护一辈子的人。   今晚的雨声似乎更加清楚,淅沥沥下在耳畔,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那个人又来了。   一动也不动站着。   这一次,他都穿过雨帘来到她面前。   手去推他,嘴里说着,走,你走。   真奇怪,好像推到实物,硬邦邦的,真想……真想和以前一样,依偎上去,但不行,不行啊。   她有她的舒服日子要过,她才不要去管他呢。 第142章 嫁给我吧(下)   今晚的雨声似乎更加清楚,淅沥沥下在耳畔,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那个人和那场雨一样,如约而至,一动也不动站着。   这次,他都穿过雨帘来到她面前了。   手去推他,嘴里说着,走,你走。   那声戈樾琇近在耳畔,说戈樾琇你让我怎么相信,怎么去相信。   “去相信什么?”问。   “去相信,你和我说的那些鬼话。”他说。   雨淅沥沥下着,宋猷烈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戈樾琇房间的。   他今晚是喝了点酒,但量不多,在回来之前,宋猷烈牢记着戈樾琇回来了,带着一个男人回来,这个男人是谁宋猷烈再清楚不过。   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个拐弯,脚就把他带到戈樾琇房间里。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就只留下一盏壁灯,陷入酣睡的女人长长的发丝如绸缎般铺开,不去看她的睡姿当看她的表情是乖巧的,怎么看怎么看都是他半夜醒来时看到的模样。   甚至于,在他的一个眨眼之间,她已掀开眼帘。   掀开眼帘,冲着他瞅啊瞅,就等着他上当,等着他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他若是不上当了,就扑到他怀里,用她那具柔软的躯体去诱惑他,就像一个礼拜前的那个晚上。   “戈樾琇,你让我怎么去相信?”喃喃说出。   去相信那冲着他笑时天真无邪哭时梨花带雨的;去相信从那红红嘴唇说出来的蜜语甜言;去相信不管是他对还是他错都是委屈至极的“都怪你,都怪我。”   都怪我吗?那就都怪我吧,轻轻含住她委屈得不得了的嘴唇,嗯,都怪我,都怪我,心都要化开了,这世界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生灵呢?让你总是束手无策,让你总是不知道如何是好,让你思维混乱言语笨拙惊慌失措,让你无法明辨是非让你匍匐于地上,让你蠢得无可救药却又是甘之如饴。   戈樾琇,要去相信吗?   去相信那些都建筑在谎言当中。   相信了,就等于否认。   要去否认吗?   否认一个个深沉夜晚里汗淋淋于身下的柔软躯体,否认那些来到耳畔的窃窃私语,她给他熨的衬衫,她煮得不怎么好吃的食物。   要否认地又岂止是那些。   戈樾琇这个名字贯穿了宋猷烈的整个成长时代,从少年到成年,痴迷,迷恋。   柔柔的光晕下,他吻过的嘴唇在低低说着话。   侧耳倾听。   她说:“去相信什么?”   “去相信,你和我说的鬼话。”指尖轻轻抚着她脸颊,那一巴掌下去得有多疼。   她笑开。   你看,她一笑,他又想去吻她了,下着雨的夜晚,很适合吻她,很适合把她抱在怀里。   她一边笑着一边说着话,笑着的表情也是讨人喜欢的,像某个晚上穿着他的白衬衫,红嘟嘟的嘴唇凑到他耳畔——   但,听听,她都说了些什么。   “因为你倒霉咯,谁让你的妈妈叫贺烟。”   次日,戈樾琇很早就醒来,打开阳台门,湿漉漉一片,原来,昨晚梦里在下雨,梦外也在下雨来着。   看着雨后的花园发呆。   花园泥地上有一行脚印,一行从她房间离开的脚印。   别开脸,关上阳台门。   一番梳洗完毕,戈樾琇等在顾澜生房门外。   这是她第一次干这事,原来要干这事不容易,她都来来回回在门外走了很多遍,那扇门还是没打开,太慢了,忍住想去敲门的冲动,继续来来回回走,怎么还不开门可真会磨蹭,顾澜生是赖床大王,她都等很久了,看一下时间,还不到七点呢,好吧,背着手,继续来来回回,心里已暗下决定,她下次不干这事了。   终于,那扇门打开。   拉着一张脸,想极接下来顾澜生即将面对的考验,勉勉强强挤出笑容,再想及她前四任前夫的遭遇,勉勉强强的笑意瞬间诚意十足。   主动上前挽住他的手,现在距离早餐还有点时间,她说顾澜生我们去散步吧。   绕了一圈,戈樾琇和顾澜生讲起她四个前夫的遭遇。   她那四个前夫都是好人,虽然目前她不晓得她前夫们的近况,但她可以肯定地是,那叫戈樾琇的女人肯定会给他们的人生带来若干阴影,挫败感应该是其中一样。   当然,这不是她的错,那是她的监护人的错,戈樾琇一再强调。   接下来,是该告诉顾澜生她的监护人是谁的时候了。   那声“宋猷烈”从她口里轻描淡写。   只是,看顾澜生的表情似乎没什么意外。   问顾澜生当戈樾琇告知他,她现在的监护人是宋猷烈时意外吗?   放在之前,他也许会觉得意外,一般某某监护人类似这样头衔给予人的印象是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但听了红色芭蕾舞鞋和露出脚趾头凉鞋的故事后,顾澜生不再觉得这是一个意外。   若细想,也合情合理。   戈樾琇的爸爸是PVS病患,戈樾琇外公年事已高,戈樾琇的直系亲属就剩下小姨和表弟了,在体弱多病的小姨和事业有成的表弟二人之间,人权机构肯定会趋向于后者。   拉起紧张兮兮看着他的女人的手,往餐厅走去。   今天顾澜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离开洛杉矶前,他得让宋猷烈在结婚备案文件上签名,等他从广州回来,再从宋猷烈手上要回戈樾琇的监护权,法定丈夫比表弟更具说服力。   从此以后,顾澜生不仅是戈樾琇的丈夫,还是戈樾琇的监护人。   现在,顾澜生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去,能抚慰心灵,磨平创伤地唯有时间,戈樾琇现在的状态有点糟,不,是很糟。   苍白的脸色,凹陷的双颊,涣散的目光再配上动不动就往上扬起的嘴角,让人忍不住想去提醒:别笑,不要笑。   现在的戈樾琇还是不笑好。   现在的戈樾琇笑起来更加的悲伤,比悲伤还悲伤。   比悲伤还悲伤的笑容让顾澜生觉得无奈愤怒。   关于爱,形形色色。   有没有一种是顾澜生专门为戈樾琇量身打造的呢?比如,比如在全世界都说不可以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和她说可以的人。   他相信,只要他开口,她就会奋不顾身。   那个叫做戈樾琇的女人,只是在等,等这个世界有那么一个人和她说可以。   不,他还没那么伟大,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他抗拒不了美和色。   戈樾琇那张漂亮的脸蛋让他的眼睛总是围着她转,更加让人窃喜地是,戈樾琇身材一级棒。   顾航说了,以后他也要找像戈樾琇这样的女人当女朋友,顾航小朋友还信誓旦旦“她简直是黄漫里让男生们一天晚上跑几趟洗手间的的女人,超辣,但偏偏有一张天使面孔。”   身材超辣还配上天使面孔,这样的女人到哪里去找?   顾拉生不想否认,他对于她那对被各种各样衣物所遮挡束缚的大白兔虎视眈眈,当她成为他的法定妻子了……光是想就让他口干舌燥。   所以,顾澜生怎么也不会去干那种蠢事。   目前,他所需要地是,安静等待着,一天天,一年年。   等戈樾琇变成他孩子的妈妈,等变成顾太太的戈樾琇被几分像他又有几分像她的捣蛋鬼们烦得恨不得一眨眼就天黑,好摆脱那些黏人的小家伙们,到那个时候,她就没多余时间愁这个悲那个。   顾澜生还是没在早餐桌上看到宋猷烈,宋猷烈的妈妈说阿烈昨晚回来得比较晚,还是助手送他回的家。   这意思就是说,昨晚宋猷烈喝多了。   刚说完,宋猷烈就出现了,这让餐厅服务的两个年轻姑娘喜形于色。   着浅色手工毛衣的宋猷烈一点也不像晚归喝多了的人,冲他微笑致意“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   数月前,他们在法国南部见过面,其中就数在斗牛场上的见面方式最为深刻,那时,他的身份是戈樾琇的友人。   是的,又见面了。   这次见面,他旅行包里放着和戈樾琇的结婚证书,即使,他和戈樾琇的婚姻还没有生效,但,如果他想的话,现在,他完完全全可以要求宋猷烈叫他一声“表姐夫。”   到底要不要呢?   顾澜生又想起一件事情,在摩尔曼斯克,这家伙用一根塑料吸管抢劫他的烟,还把他的头顶当烟灰缸。   看着宋猷烈,宋猷烈也在看着他。   嘴角微微上扬,但眼眸底下却是结着寒冰。   餐桌主人位空置,戈樾琇和宋猷烈的妈妈面对面坐着,作为戈樾琇的另一半顾澜生理所当然挨着戈樾琇坐,他的对面是宋猷烈。   早餐最近流行的东西方混搭。   现榨的果汁、枸杞白粥、熟鸡蛋、培根吐司、清蒸豌豆、广式甜点、香芋冰淇淋,一场夜雨过后,透过筒型落地玻璃是走奢侈风的园林,园林几乎是揽获了世界各地的名贵花草,荷兰的金色郁金香、南非的大王菊、京都的樱花、中国的牡丹蝴蝶兰应有尽有,这么多的花种还怕不热闹,这是周末早上,有美食有致景,富人们对于餐桌服务人选要求很高,年轻的墨西哥女佣也可以算上一道秀色。   说说笑笑,新菜摆上餐桌,宋猷烈问他接下来的打算,他如实告知,礼尚往来,顾澜生问起宋猷烈北非的若干项目,你来我往,偶尔,两位女性碰到感兴趣的话题会发表自己的看法,气氛一派其乐融融。   但真是其乐融融吗?   一旦,墨西哥女佣在为表弟餐点服务靠得特别近时,表姐要么就去看园林盛开的鲜花,要么就埋头吃东西,而在场的另外一位女性则置若罔闻,而他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看来看去,餐桌上最坦然自在地就数表弟了。   如果,顾澜生是两名墨西哥姑娘的话,他大约会自降薪水留在这个家庭,就冲着那位俊美的年轻男子和她们道谢时的温柔语气和笑容。   这会儿,笑起来有酒窝的墨西哥女佣给表弟倒果汁,俊美的青年忽然说起墨西哥城西北部最近的骚乱,再之后是对背井离乡的墨西哥姑娘表示了关切,墨西哥姑娘受宠若惊,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甜笑,表达谢意,并告知她住在西北部的父母已经借住在墨西哥城的亲戚家。   表弟和酒窝墨西哥姑娘对话间,表姐一个劲儿吃着香芋冰淇淋。   早上吃太多冷饮对身体不好,但表弟的动作比他还要快,一边和酒窝墨西哥姑娘微笑,手像长了眼睛般,接过表姐剩下的半杯冰淇淋。   很快,表弟把表姐剩下的香芋冰淇淋吃得一干二净。   而表姐又掉过头去欣赏园林盛开的鲜花。   顾澜澜生心里苦笑,但还能怎么办,那是以后要当他孩子妈妈的女人。   轻咳一声,正欣赏园林的女人似魂灵归位,猛地从座位站起。   拉住她的手。   她侧过脸,冲他笑。   戈樾琇,你还是不要笑的好。   倒了小半杯温牛奶。   她笑着从接过牛奶,一小口一小口喝着。   表姐乖巧喝着牛奶,表弟的早餐也差不多了,一句失陪,脚步匆忙,像背后有什么在追他似的。   很快,宋猷烈的妈妈也用完早餐,知道他们下午就会离开后,问顾先生我能和你谈谈吗?   “当然可以。”轻拍了一下戈樾琇肩膀,站起。   外界对于宋猷烈妈妈的评价非常好。   这个女人也表现出了杂志、媒体呈现出来的应有典范,温言细语,问了他的家庭结构,知道他有个哥哥时脸上表情舒坦了不少,之后言语婉转说起关于戈樾琇的妈妈和外婆的事情,强调她的阿樾只是脾气坏了点但性格善良,说她的阿樾只是之前没遇到对的人。   “我从小看着阿樾长大,我相信顾先生会成为阿樾对的那个人。”宋猷烈的妈妈语气真诚。   顾澜生回到餐厅时,戈樾琇已不见所踪。   贺烟和顾澜生谈话有点久来着,该死的,她和贺烟不合顾澜生是知道的,在贺烟提出要谈话时他不是应该一口拒绝吗?不是应该站在她这边,一口回绝“我认为我们没什么可谈的。”那家伙,不仅没拒绝,谈话时间还不短。   顾澜生该不会是想当和事佬吧?   真可笑,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   戈樾琇以为自己离开餐厅是去找顾澜生表明自己立场,警告顾澜生一番,但走着走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往哪里找。   再走着走着,脚步就往游泳池方向。   那些在成长时期永远消失的面孔总是活在记忆深处,比如那叫尼基塔的女孩,蓝天碧海,少女多情的目光总是偷偷围绕着穿白衬衫的男孩。   尼基塔就死在她家游泳池里,这次,她应该会离开洛杉矶很久,她想和尼基塔的灵魂话别。   游泳池另外一边站着一个人,修长身影倒映在湛蓝色水面上。   难不成,宋猷烈也是来和尼基塔告别的。   隔着泳池水。   两人远远各站一边。   很快,她和他的距离会被无限拉远。   她和顾澜生的航班就定在下午,从洛杉矶飞瑞士,宋猷烈的航班是晚上,从洛杉矶飞约翰内斯堡。   想后退的脚步硬生生收住,她不能再重复早餐餐桌上的蠢事了。   她要学会坦然面对。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但目前很难。   红色芭蕾舞鞋,露出脚趾头的凉鞋,他四岁,她八岁,一晃,他二十二,她二十六,光是年头就够数一阵子了。   好了,可以了,可以了,她成功了,她没选择第一时间逃避。   看了泳池一眼,掉头,快步离开。   小段路程,背后传来脚步声,她加快脚步,背后脚步声也跟着变快,慢下脚步,背后脚步声也变慢。   咬牙,充耳不闻。   但……   背后传来声音:“戈樾琇,还要我相信你的那些鬼话吗?”   无视!   “我只不过是多看了别的姑娘几眼;只不过是和别的姑娘多说了几句话,你要我相信花园的花很好看,香芋冰淇淋味道很好吗?”背后声音不无嘲讽。   的确,戈樾琇不知道花园里的花好不好看,香芋味的冰淇淋好不好吃,但她知道,就目前,她对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还是有一定的占有欲,这不好。   但没关系,很快她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继续无视。   几乎是用跑的,跑出游泳池区域范围。   十点半,戈樾琇和顾澜生站在射击室门口。   射击室是宋猷烈十岁那年戈鸿煊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也是让宋猷烈成为诺维乔克至关重要的场所之一。   十一点半,戈樾琇和顾澜生要赶飞机。   他们有一个钟头时间让宋猷烈在那张结婚备案文件上签名。 第143章 阁楼之花.上   在戈樾琇二十二岁到二十五岁间,接过四次婚,每年结一次,每次婚姻都维持不到二十四小时。   第一任丈夫是一名萨米族小伙,按照当地风俗先举行婚礼再登记,举行婚礼当天,宋猷烈挟持了萨米族族长,那是一个讲究友爱团结的民族,前来参加婚礼的数百名萨米族人跪在雪地上哀求她的新郎,新郎放弃了婚礼。   第二任丈夫是戈樾琇在超市遇到的,家住在赫尔辛基,这次搅黄她婚姻地是戈鸿煊的助手。   第三任丈夫具体是哪国人,家住哪里名叫什么戈樾琇也忘了,就记得那是一名火山专家。   这次出现地变成了宋猷烈的助手,当时恰逢印尼火山爆发,那些人觉得用枪太老套,于是开来了一架直升飞机,直接用手铐把火山专家拷在直升飞机下放的救援梯上。   他们打算开直升飞机绕火山飞一圈,飞一圈后火山专家要是没中途喊停就代表他配得上SN能源继承人,飞机沿着火山口绕了半圈多,火山专家喊停了,他比谁都清楚,火山气流有百分之八十可能波及到救援梯,导致他从空中摔落。   第四任丈夫是一名做球迷生意的摩洛哥小伙,从天而降地还是宋猷烈的助手,同一批人同一副表情,弄得戈樾琇都以为这些人专业是拆婚。   这次,考研新郎的换成卧轨游戏。   按说,时下一些年轻人为了刺激会玩那种让列车齿轮从两边耳畔呼啸而过的游戏,但那是一条年久失修的轨道,摩纳哥小伙不敢确定火车运行期间会不会出什么差错,轰隆隆的火车声越来越近,她的新郎临阵脱逃,其实压根就没火车,火车进站的声音是那伙人把巨大的音响放在货车上。   借宋猷烈的福,戈樾琇的前四次婚姻充满了戏剧化,而且还很好莱坞式,荒唐诙谐,娱乐性十足。   现在,戈樾琇二十六岁。   她的第五任丈夫是一名中国人,广州小伙,名字叫顾澜生。   戈樾琇发誓。   宋猷烈要是敢拿以前那一套对付顾澜生的话,她这次不会束手就擒了。   前四任除了萨米族小伙让她有点伤心之外,其余大致可以算是一名精神病患莫名其妙中干出的事情。   但顾澜生不一样,相信,宋猷烈亦然明白。   这次,宋猷烈要是敢那以前的伎俩对付顾澜生,她和他连表姐弟都做不成。   宋猷烈让管家告知他们,他在射击室等他们。   十点半,射击室门缓缓打开。   让他们来到射击室,这不让戈樾琇不多想都不行。   伴随那扇门缓缓打开,眼睛像装了镭射激光,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扫了个遍,诺大的空间除了宋猷烈,再无其他人。   专干拆婚的家伙们一个身影也没有。   宋猷烈戴着消声耳机在模拟射击。   子弹击中目标的声音不绝于耳,五连击,再五连击,无一盏红灯亮起,换言之,目标们都挂了,而且还是一击毙命,和枪声同步地还有惨叫声。   细听,惨叫声有点熟悉,再细听,牢牢握住顾澜生的手,往宋猷烈走去。   走进一看,她耳朵给出的讯息是正确的,纷纷挂掉地是顾澜生的模拟人像,这家伙,连声音也模拟出来了。   模拟肖像做得惟妙惟肖,从血迹遍布到被击中表情,她都替顾澜生感到胆战心惊,心虚看了顾澜生一眼。   顾医生就是顾医生,面不改色的。   松了一口气。   然,那口气刚松下,那黑洞洞的□□枪口让她倒吸了一口气,枪口对准顾澜生,下意识间,以自己的身体挡在顾澜生面前。   全场灯光大亮。   握枪的人声音淡淡:“抱歉,我差点以为是模拟人像。”   所以?   拿眼睛恶狠狠瞪宋猷烈,意思很明显:既然是这样,快把枪放下。   但,枪口依然直直指向顾澜生。   宋猷烈的目光冷冷落在她和顾澜生紧紧握着的手上,冷冽的目光再结合黑洞洞的枪口,本能间戈樾琇手动了动。   无奈,顾澜生手力道大,她挣脱不开。   “以为握在手里,就是你的?”从表情乃至语气不无嘲讽,眼睛是看着她的,话一听就知道给谁的。   想了一下,她似乎好久没教训宋猷烈了。   居然敢他用枪口对准顾澜生,要知道,他现在是她的另一半。   冷着脸,狠狠拍开宋猷烈的手,恶狠狠做出警告手势。   宋猷烈也不恼,枪往一边扔,开始收拾装备,看着一个个被击毙的顾澜生模拟人像,戈樾琇火气蹭蹭往上冒。   从宋猷烈手中躲过装备箱,一摔,指着东倒西歪的顾澜生模拟肖像,冷冷说:“我想听你的解释。”   “别装了,你心里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宋猷烈如是回应,“你要是不把人带回来,就不会有这回事。”   一呆,下意识间去看顾澜生,顾澜生逆光而站,看不清脸上表情。   即使这里的三人都心里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们在这个星球生存已久,文明社会的规律他们都在很有默契履行着,就像是穿衣服,即使大家都知道各自的身体结构,但衣服还是要穿的。   说出来对谁都没好处,也难堪。   呐呐站着。   宋猷烈直起腰,浅浅笑,笑着唤她表姐。   “表姐,你也知道,上个礼拜我刚被女人甩了,才被女人甩……”指着顾澜生,“那家伙就忽然冒出来,妈妈和我说,那是要当我表姐夫的人,我现在这种状态看不得别人成双成对。”   所以……所以……这些都是被甩了的人应有的特征吗?就,就当是吧,这样,三人应该都会舒服一点。   呐呐回到顾澜生身边,在想着她应该说点什么,对了,她得提一下结婚备案文件的事情,只是,要怎么开口。   谢天谢地。   是宋猷烈先开的口,轻描淡写:“妈妈和我提了你们的事情。”   啊?   “我已经打电话给律师,”宋猷烈抬手看了下腕表,“相信他很快就到了。”   话音刚落。   射击室又进来几个人。   这几人是这所住宅的常客,戈鸿煊的律师团。   “妈妈说你们在拉斯维加斯完成了结婚备案?”宋猷烈问。   原来,原来……宋猷烈刚说的是这个,看了顾澜生一眼,点头。   宋猷烈淡淡应答一声,说顾先生你也知道,戈樾琇和戈鸿煊先生的关系,我想你有必要听听戈鸿煊先生律师的建议。   各就各位。   戈樾琇和顾澜生一个阵营,戈鸿煊的律师们一个阵营,两个阵营隔着一片桌板,而宋猷烈横抱胳膊站于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架势。   坐在顾澜生对面地是戈鸿煊的首席律师,英国人。   英国人打开公文箱拿出一叠文件,每份文件都有戈鸿煊的签名。   文件内容是针对她未来伴侣量身打造,一一罗列:结婚可以和她共享不动产,车房子珠宝等等等诸如此类;共同生活期间不能出轨不能有别的女人更不能有私生子,一旦出现这类就会自动解除婚姻;离婚后每月得提供她高达一百万美元的赡养费;如果是她主动提出离婚他的伴侣可以得到她三分之一财产;假如是男方提出分手话,除净身出户还得附上全部财产。   那些文件条约听得戈樾琇一阵头皮发麻,不过,也符合戈鸿煊的性格,贺知章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的爸爸妈妈婚姻就建筑在类似于这样的条款之下,正因为这些条约,才……才有了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眼睛第一时间追随本能……   触及到那束冷冷视线,像迎面而来的利箭。   身体下意识间和顾澜生拉出一些距离,马上,觉得不妥,避开宋猷烈的目光,身体又稍稍拉往顾澜生一些。   戈鸿煊的规矩还真不少,要领走SN能源继承人不是容易事,英国人从助手手中接过新的文件。   新的文件内容让戈樾琇啼笑皆非,离婚就两清了吗?并不是,和她离婚后,她的前夫日后的活动范围得和她保持十公里远,也就是说,她的前夫住所工作单位不能超越她居住的住宅十公里。   真是!   戈樾琇站起,但马上被顾澜生拉回座位上。   头垂得低低的,迎面而来的那束视线让戈樾琇坐立难安。   终于,十几份文件阐明完毕。   英国人如是说:哪怕顾先生拒绝履行任意一个文件,那他们就有权对其结婚事件进行人为干扰。   如果不是戈鸿煊的亲笔签名,戈樾琇都要以为这是宋猷烈想出来破坏她第五次婚姻的法子了。   哪有这样,哪有这样的。   好在,顾澜生答应得很干脆,几乎是没经过任何迟疑。   当顾澜生把盖有拉斯维加斯民政局印章的文件摊开在宋猷烈面前时,戈樾琇手掌心都冒出汗,寸步不离跟在顾澜生身后,就深怕……深怕,专干拆婚的阴阳怪气的先生们会忽然间冒出,用极端手段对付顾澜生,而她的第五次婚姻再次以暗淡收场。   没有,那些家伙们没忽然间冒出来,不仅没有,还——   眨眼功夫。   盖有拉斯维加斯民政局印章的文件女方监护人空白处多了一个名字:宋猷烈。   再睁大眼睛去看,她没看错。   宋猷烈三个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排列着。   缓缓抬头。   签完名的人已经不在面前,她就只看到搁在一边的笔,刚刚宋猷烈就是用那支笔签名的。   宋猷烈正在和英国人低声交谈。   再去看文件上的签名。   确认,确信。   这个眨眼之间,身体机能宛如经历一场马拉松长跑。   再去看顾澜生,顾澜生也在看着她。   终于,戈樾琇首次有了她是眼前这个男人妻子的意识。   十一点半,戈樾琇和顾澜生离开比弗利,送他们出门的是贺烟,车子缓缓开出大门,透过后车镜,贺烟还站在原地,样子小小的。   至于宋猷烈,签完名就和戈鸿煊的律师团一起离开了。   对了,在宋猷烈离开前,顾澜生提出等他们婚姻生效时,希望宋先生考虑一些移交监护人的事情。   和签名一样,宋猷烈答应得很干脆“随时恭候。”   车窗外的景物缓缓流淌着,戈樾琇努力回想,宋猷烈在说出“随时恭候”时的表情语气,但很奇怪,她就是想不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   不需要眼睛去寻找,头就稳稳妥妥枕在顾澜生肩膀上,闭上眼睛。   戈樾琇,此时此刻,已经是某个人的妻子了。   成为某个人的妻子这个事实来得太快,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没关系,很快她就会习惯新的身份。   总归,她要迎来平淡安静的生活。   正式成为顾澜生妻子看来还得推迟,按照计划在前往机场途中他们会跑一趟民政局,距离民政局还有数英里,顾澜生临时改变主意了,让司机车掉头往机场开。   问他为什么。   顾澜生说她现在样子不够漂亮。   什么?戈樾琇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她哪里不漂亮了,只不过是最近脸色不好一点而已,眼睛还是眼睛,鼻子还是鼻子。   好在顾医生说那是逗她的。   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就像水已经开了,才想起没米,急冲冲往超市跑一趟,戈樾琇,这可不是做饭这是结婚。”顾澜生是和她这么解释的。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这是结婚不是做饭,急匆匆的,怪不得她总是进入不到角色里。   顾澜生还说,反正文件已经在兜里,戈樾琇真正成为顾澜生妻子这个仪式起码得是一个大晴天。   也对,戈樾琇成为某个人妻子时起码得是一个大晴天,今天洛杉矶天气很糟糕来着。   下午两点二十分,戈樾琇踏上从洛杉矶前往日内瓦的航班,离开时南加州的天空依然积满厚厚的黑色云层。   这一天,二零一七年一月三号,新年第三天。   ---   戈樾琇和顾澜生是在次日到的日内瓦,到了日内瓦又马不停蹄赶往无国界医生组织总部,顾澜生这阶段还有任务。   一切妥当,已经是日落时分。   戈鸿煊在日内瓦有房产,但介于她现在和顾澜生的关系,她和顾澜生一起住进无国界医生组织为他们安排的宿舍,宿舍很小,一个洗手间两个床位差不多把整个空间用完了,两个床位是单人床。   当晚,她睡左边床,他睡右边床。   宿舍位于郊区,安静得很,顾澜生翻来覆去的声音她是听得一清二楚。   入夜,戈樾琇听到顾澜生轻声叫她的名字。   紧闭眼睛,从洛杉矶到日内瓦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再加上两个小时的车程,她现在累坏了。   明天晚上吧,明天晚上顾澜生叫她的话她就会应答。   紧紧抿着嘴。   之后,戈樾琇没再听到翻来覆去的声音。   隔日,顾澜生要到苏黎世一趟,正好贺知章现在也在苏黎世,戈樾琇给了顾澜生贺知章苏黎世的地址。   目前,她还是无法接受贺知章欺骗她的事情,虽然,他号称是出于对她的保护,“如果可以,外公想一辈子让坨坨住在无忧国度里”那时他是这么和她说的。   这天,戈樾琇起得很早,她给顾澜生弄了早餐。   戈樾琇弄的早餐怎么可能好吃,但顾医生吃得津津有味,即使他今晚就回来,但他吻她的时间起码长达一分钟。   顾澜生离开约两个小时,戈樾琇接到卡罗娜的电话,卡罗娜是因知道她现在在日内瓦的特意给她打的电话。   想了想,戈樾琇和卡罗娜说现在和她一起在日内瓦地还有顾澜生。   顾澜生卡罗娜是知道的,但似乎,卡罗娜并不关心她和顾澜生在日内瓦做什么,卡罗娜的话题都围绕着之前她寄给她的电子邮件展开。   卡罗娜寄给戈樾琇一份电子邮件,因手机丢了的关系,她是在新年前天才看到那份电子邮件,电子邮件中卡罗娜提到一名叫史蒂夫的比利时人。   卡罗娜口中叫史蒂夫的比利时人戈樾琇知道,医研学者,专攻精神创伤后遗症。   这位比利时人去年和他医疗团队以手术结合细胞植入方式成功把一名患有战争创伤症的伊站退役军人从崩溃边沿拉回。   这之前,史蒂夫医疗团队已用类似手法成功让不下百名深度厌食症重拾对食物的热爱。   卡罗娜告诉戈樾琇,现在那名伊战退役士兵已经回到父母身边,通过自身努力拿到就业证,下月即将和青梅竹马的女友举行婚礼。   史蒂夫是卡罗娜的学长,现就在日内瓦出差。   卡罗娜给了戈樾琇比利时人日内瓦的酒店地址还有联系电话,她建议戈樾琇去见见史蒂夫。   呃……   她对比利时人可没什么兴趣,她想和卡罗娜谈一点她和顾澜生的事情。   那声十分严肃的“菲奥娜”让戈樾琇只能打消了念头,好吧,就谈史蒂夫。   眼睛看着窗外,应答。   “菲奥娜现在才二十六岁。”   很快就二十七岁了,她刚刚照镜子都发现眼角的细纹。   “菲奥娜。”   “嗯。”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来着,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二者,是谁先来敲门。”卡罗娜轻声说。   “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二者,是谁先来敲门。”呆看着窗外。   “菲奥娜。”   “嗯。”   “现在牢牢被我们掌控在手上的是此时此刻,此时此刻在明天和意外二者之前,菲奥娜,记住了,你的名字象征着花儿一般灿烂的生命。”卡罗娜和她说。   真是的,一名心理医生也干起社工的副业了。   最开始叫“菲奥娜”的是妈妈,妈妈离开后她才叫菲奥娜的。   宿舍建在湖边,透过窗外可以看到湖。   湖面是静止的,一动也不动。   看着一动也不动的湖面,时间变得悠长起来。   以为过去很久很久,一看,也不过才十分钟。   想了想,戈樾琇穿上外套。   她找了一家路边餐厅,从十一点到一点,午餐才被她吃掉一点点,期间,戈樾琇接到顾澜生的电话。   顾澜生交代,等午餐过后他就去见贺知章。   这家伙,人还没见着“外公”就叫得顺溜。   “你这老男人叫什么外公,不变扭吗?”她糗他。   “老女人,我们同年同日同月生。”他回糗她。   顾医生可真健忘,呐,就在去年,一个高中生找他们问路时叫她为姐姐,换成顾澜生就变成叔叔。   “我是姐姐,你是叔叔。”她提醒他。   顾澜生振振有词,要是当时找他们问路地是女高中生的话,她就是阿姨,他就是哥哥了。   艹!真是一点不让她。   挂断电话。   手机机身热得发烫,看了一下,手机记录通话时间达到三十九分钟。   真奇怪,隔着电话,他和她可以用三十九分钟时间来斗嘴,但轮到面对面,她却没了以前的伶牙利嘴。   以前,不管是通电话还是面对面,她和顾澜生总是有斗不完的嘴。   也许是她还没从“顾澜生朋友”这个身份跳出来,戈樾琇想。   一点,戈樾琇离开餐厅,抱着试看看的念头,戈樾琇拿出卡罗娜给她的联系电话,谁知,电话只嘟一声就被接起,浑厚的男中音隔着电波传来。   “是史蒂夫先生吗?”戈樾琇只能硬着头皮。   叫史蒂夫的比利时人住的酒店就在附近。   那位可真是一位健谈的先生。   健谈如果配上风趣幽默,口才好思路清晰,在没什么事情可做听听也无妨。   被权威医学杂志称之心理界里程碑创新在比利时人口中“其实那和青少年戒除网瘾差不多”。   健谈的比利时人还说起下月即将举行婚礼的伊战退役士兵。   该名士兵目前精神状态良好,他的脑部组织不再强行勒令他去回忆战场上发生的一切,不再驱使他启动自我毁灭意识。   当然,有利就有弊。   这世界没有完美的医疗程序,病好了但后遗症会时不时来几下。   比如,伊战士兵只记得女友到机场送他,但忘了从战场回来他数次失去理智把女友揍得送医;也不记得指着妈妈破口大骂她是婊.子;不记得他曾经拿枪指着爸爸的太阳穴;更不记得他曾经有过八次自杀未遂。   离开酒店时,比利时人塞给了戈樾琇一大堆东西,私人手机号办公室电话号,家庭住址,私人电子邮箱。   直至凌晨,顾澜生才回来。   顾澜生回来时戈樾琇正趴在沙发睡觉。   这晚,戈樾琇对顾医生投怀送抱了,但没成,还是类似于“戈樾琇,这不是水已经烧开了,想起每米匆匆忙忙跑向超市。”的说法。   也对哦。   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于是呢,主动献上自己的唇,和顾医生有滋有味吻起来。   之后几天里,白天顾澜生去无国界医生组织报到,作为即将退役的前辈,他得给马上要赴前线的新人传授经验。   比起顾澜生,戈樾琇干的事情容易多了,她负责送顾澜生上班,之后开车闲逛,逛累了就找一个餐厅或者咖啡馆,坐在采光好的所在发发呆看看书听听音乐。   结账时,才发现什么都没吃,象征性喝一口咖啡,再吃一点点点心。   夜晚来临,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也到湖边去散步,或者去附近的足球俱乐部,碰到缺人时,顾澜生也会客串前锋,顾澜生一进球,她又叫又跳的,就差在草坪上翻跟斗了。   深夜,他睡一张床,她睡一张床,她也不怕被他发现自己没睡觉,一次她还邀请顾医生和她一起睡。   “真要一起睡。”   “你来我床上呢,还是我去你床上。”   于是,这一晚,他当真开到她床上,还把她压在身下。   闭上眼睛。   但,还是什么都没干成。   也许,顾医生也和她一样,还没从“戈樾琇的朋友”身份中跳出来,她是这么想的。   短短几天,戈樾琇发现半月前穿着还算比较紧身的牛仔裤变大了,慌忙把牛仔裤塞回去,挑了一件工装裤,这类裤子穿着舒服,但有个缺点,不显身材。   日子很平静。   这个周末午后,顾澜生给在修门的同事打手,戈樾琇坐在草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浏览网页,忽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出现在网页屏幕上。   那是一名黑发黑瞳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出现在日内瓦小有名气的行业访谈节目上。   中年女人是一名翻译,就职于瑞士第一银行,上月才从伦敦调回日内瓦。   戈樾琇觉得她应该是见过这位中年女人,只是她想不起在哪里见的面。   谈到自己的家庭,中年女人说她有一儿一女,目前和女儿一起生活,女儿在约翰内斯堡工作。   约翰内斯堡,思绪开始飘远。   把戈樾琇思绪拉回地是忽然冒出来的张纯情,电视栏目组在节目即将结束前送给了嘉宾一份惊喜,这份惊喜就是远在约翰内斯堡工作的女儿。   就这样,张纯情的脸从屏幕下方的小方框冒了出来。   中年女人口中在约翰内斯堡工作的女儿就是张纯情。   还真巧。   戈樾琇想,中年女人给予她熟悉的感觉应该是来自于张纯情,可细细一想,中年女人和张纯情也不是很像,中年女人的脸和另外一张脸更像,而另外一张脸是谁戈樾琇想不起来。   再回神一看,中年女人还是和张纯情有那么一丁点相似的。   显然,节目组送地是一份不折不扣的惊喜。   之前原本中规中矩的嘉宾因为女儿的撒娇笑得就像孩子,下一秒又因为女儿关怀的话语红了眼眶。   出现在屏幕上的张纯情向日葵指数爆棚,明亮眼神、清晰的口齿、自始至终挂于嘴角处的微笑让主持人都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戈樾琇还记得位于约翰内斯堡商业区南非洲的第三高楼,也记得那幢高楼四十六层楼上和四十五层楼住着谁,那两人只隔着一层楼的距离,楼上楼下。   手指触到关机键时被拿开。   抬起头,顾澜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眼睛直勾勾盯着张纯情。   男人看漂亮女人是一种天性。   她得表现得大方点,顾医生想看就让看个够。   眼睛直勾勾盯着张纯情瞧,叫了一声戈樾琇。   懒懒应答一声。   “我觉得我见过她。”顾澜生是这么说的。   戈樾琇自然知道顾澜生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哭笑不得,顾澜生自然是见过张纯情,就在外公生日会上。   刚想提醒,顾澜生就说是在外公生日更早之前。   还有这样的事情?   问:“你是说在我外公生日会前,见过张纯情?”   “张纯情?”顾澜生反问,“不是May吗?”   真是。   当戈樾琇告知May是张纯情英文名字时,顾澜生若有所思。   小会时间过去,顾澜生告诉戈樾琇,他几年前在圣彼得堡机场捡过一本护照,丢失护照的人就是张纯情,当时张纯情留着长发,而且……张纯情在哭泣,陌生的异国他乡,哭泣的相同肤色的年轻女子,他一下子就记住了。   当时,他还按照捡到的护照拼出张纯情的名字。   的确,那是让人印象深刻的名字。   只是,戈樾琇很难想象,张纯情哭时的样子。   张纯情有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眸,那双眼眸贴着“眼泪绝掩体”标签。   “这之前,在同一片领土,我遇到另外流着泪的年轻女子。”轻触她头发,顾澜生轻声说出,“现在,她就在我的眼前。”   也就是说,顾澜生在遇到流着泪的张纯情之前,遇到也在流着泪的戈樾琇。   脑子转得很快。   这么说来,张纯情也是顾澜生在二零一二年遇到的。   二零一二年。   似乎,世界忽然间变得狭小。   ---   这天,戈樾琇和顾澜生起了一个大早。   顾澜生的退役典礼就定在十五号下午,距离十五号还有五天,昨天,顾澜生正式结束无国界医生组织所有任务,昨晚,他定了车票。   车票定了,酒店也定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将在瑞士的滑雪胜地度过,顾澜生打算利用这几天时间教她滑雪。   八点,两人赶到车站。   距离列车行驶时间还有四十几分钟,因被顾澜生强行从床上拉起,戈樾琇难免有起床气,这起床气从宿舍延续到车站。   眼皮重得很,候客厅的乘客座椅坐垫看起来柔软极了,真想……伸了伸懒腰。   伸完懒腰,打一个哈欠,狠狠瞪了顾澜生一眼,难不成不会滑雪就不配当顾澜生妻子了?顾医生理多地是,一旦她告知他这个,他肯定会说“戈樾琇,你不会的又岂止这些。”   想来想去,好像是,她真得是什么都不会,游泳不会滑雪不会划船不会很多很多她都不会,但……但她脸蛋漂亮就可以了,不是吗?   一脸不情不愿,拿眼睛瞪他的女人现在十有八九是在心里和他示威:顾澜生,我不会游泳不会滑雪很多很多都不会,但我这不是脸蛋漂亮吗?可不可以用漂亮的脸蛋抵消那些,比如滑雪这类。   给了她一个别想的表情。   再以肢体语言勒令她乖乖坐在那里,因那女人有起床气,他准备的早餐她看都不看一眼,这会儿,他得去给她买热饮和面包。   她嘴里抗议着,但那也是象征性的,找了一个座位,不情不愿坐下。   嗯,好姑娘。   认清戈樾琇所坐方位,顾澜生往商品区走去。   商品区就在楼上,上了电梯,忍不住回头,她还在那里呢。   可真耀眼,那么多的人,即使不修边幅,但往那里一坐,像一颗珍珠,皎洁,曼妙。   电梯缓缓往上升,她在缓缓往下降。   顾澜生脚刚踩在地板上,就有一样冰冷的物体抵在他后背,紧接着,是陌生的男声:“先生,请跟着你前面穿条纹夹克的人,往前走,不要回头看。”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上次是用塑料吸管,那么这次呢,这次应该不是用塑料吸管吧。   走在顾澜生前面穿条纹夹克的老兄头也不回,在抵住他后背那玩意的压力下,顾澜生也只能紧随其脚步。   七拐八拐,他们来到一处无人区域,从这区域可以把整个车站尽收眼底。   约五米远所在,有一抹人影站在横向的滚筒型通道上。   一前一后的两人悄然退开,嗯,这次,宋猷烈还算有诚意,用地是真枪。   拉了拉外套,往那抹人影走去。   现在还有点时间,正好,他也有事情要问宋猷烈,不过戈樾琇那女人还得饿十几分钟肚子。   十几分钟应该够了吧。   宋猷烈站在滚筒型通道上,面对候客厅方向,手里拿着望远镜,对于他的到来置若罔闻。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好歹现在他是他表姐夫。   顾澜生觉得有必要提醒这没礼貌的家伙。   没等他开口,宋猷烈倒是先开口了。   他说:“很可爱,对吧?”   很可爱,对吧?!这下,顾澜生知道进入宋猷烈望眼镜视程的是谁了,只是,他口中那很可爱的女人是他未过门妻子。   “再可爱也只能是你的表姐。”顾澜生提醒。   “是戈樾琇也好,是表姐也好,都是戈樾琇,倒是你……”望眼镜继续朝候车厅方向调整,“倒是你,只能是顾澜生,只能是戈樾琇的朋友顾澜生。”   “戈樾琇朋友顾澜生远比戈樾琇表弟宋猷烈操作空间更大。”顾澜生如实相告。   “嗯。”一副没放进眼里的样子,继续调整望眼镜,语气无奈,“她一定饿坏了,顾澜生,我有点担心她会抢走那个小朋友的汉堡,这事她干过,不过,戈樾琇怎么可能吃别的孩子剩下的东西,她肚子饿了,别人吃得那么香,这怎么可以。”   老实说,宋猷烈的行为让顾澜生很恼火,他现在拿着望眼镜看地是他未过门妻子,目前,要让戈樾琇从未过门妻子变成顾澜生名义上的妻子,还得需要宋猷烈。   宋猷烈不是在结婚文件签名了吗?   靠!   说到这里,顾澜生有种揪着那小子衣领,大声质问宋猷烈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让顾澜生百思不得其解地是:落在结婚文件上的宋猷烈签名为什么会在短短数小时时间里凭空消失,难不成是那个名字自己飞走了不成。   在射击室,宋猷烈明明签名了,当着所有人面签的名,黑色钢笔字,真金白银的。   结果,数个小时后,宋猷烈文件上的签名不翼而飞,文件监护人处回归成空白档,自然,他不能把那样的文件拿给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也只能以“结婚不是做饭”的借口哄住戈樾琇。   目前,顾澜生也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他怀疑宋猷烈调换了结婚文件,可又不太确定。   “我可没有调换文件。”像听到他心里话,宋猷烈如是说。   所以?!   横抱胳膊。   宋猷烈放下望眼镜,来到他面前。   说:“让签名从文件消失只需花四点五美元,如果顾先生感兴趣的话,可以到洛杉矶一些中学学校附近的便利店转转,很多便利店都兜售一种价格在四美元和四点五美元之间的魔幻钢笔,别被这个噱头唬住,那只是水兑加若干化学原料起到的一种障眼法,墨水干了字体就化成粉末从纸上脱落。”   顾澜生大大呼出一口气,想骂街。   还真……幼稚。   “顾先生不能否认地是,有时你眼里那些很幼稚的事物往往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比如那根塑料管。”   顾澜生再大大呼出一口气。   表姐难缠,表弟更难缠。   接下来,宋猷烈那声诚诚恳恳的“谢谢”让顾澜生警铃大作。   宋猷烈和他说谢谢?肯定又是阴谋。   “顾先生,谢谢你。”声音真诚,表情也真诚。   一动也不动。   宋猷烈目光往着候车厅方向。   低声说:“从十二岁到二十岁,戈樾琇都在某个特定空间成长着,二十岁前,她可能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拥有朋友,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敢想,很庆幸,她的人生出现一个顾澜生,从此以后,戈樾琇也有朋友了。”   “顾澜生,”顿了顿,“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不能否认,求婚很棒,它满足了戈樾琇对于浪漫的所有想象,外面的那个世界,男人们是这样和女人们求婚的。”   “所以,顾澜生,谢谢你。”   宋猷烈走了,说他得去阻止戈樾琇干出丢脸的事情,毕竟,十六岁从一个孩子手中抢走汉堡勉强可以接受,但二十六岁还抢孩子的汉堡会惹来唾弃的。   “特别是,那张脸蛋还算漂亮。”宋猷烈说。   顾澜生也想走,可他走不了;顾澜生还想破口大骂,可他嘴巴被贴上胶布。   嘴巴被贴胶布,双手被两名壮汉强行架住,往戈樾琇的相反方向,条纹夹克壮汉让他无需担心,他们保证他可以按时出现在退役典礼上,但这之前,他需要暂时消失。   那个孩子在吃汉堡,那个孩子吃汉堡方式很巧是戈樾琇喜欢的,不是一口把汉堡胚连同培根蔬菜一起咬掉,而是先吃掉小块汉堡胚,让培根混合蔬菜露出来,培根混合蔬菜单吃很好吃的,嚼劲十足。   孩子吃完汉堡胚,接下来轮到培根搭蔬菜,培根是加厚的,还是戈樾琇喜欢的烤成金黄色,蔬菜也新鲜,肯定特别的好吃。   让戈樾琇觉得孩子的汉堡特别好吃的原因有一部分来自于她今天早上没吃早餐。   老实说,戈樾琇现在肚子很饿。   老实说,孩子手上的汉堡很可爱,可孩子一点也不可爱。   孩子不可爱之处就在于——   他为什么不一口吃掉。   那个孩子不仅不一口吃掉,还一个劲儿看着他的汉堡。   烤成金黄色的培根一定很好吃。   当然,她不是想从孩子手上夺走汉堡,这事情她肯定是不会干的。   但这个时候,要是有一个人从孩子身边走过,一不小心把孩子手里的汉堡撞落,孩子就吃不成汉堡了。   那个小家伙就不能为一名愤怒调节障碍患者着想吗?!   戈樾琇猛地站起。   猛地站起,又强行坐下。   顾澜生去给她买早餐应该快回来了。   不看,不看就得了。   心里一个劲儿催促自己不看,可眼睛还是没移开。   脑子又开始飞快运转着。   飞快运转的脑子忽然间接受到一个信息。   有人在叫她名字的讯息。   那个人是“戈樾琇”这样叫的。   细细追究,每个人叫戈樾琇都是那样叫的,可……可有不一样的,有一个人叫“戈樾琇”时,她总固执认为是心灵先听到的,然后才是耳朵。   心先听到,很高兴,再传到耳朵,然后,那声“戈樾琇”就变得舒心。   舒心,百听不厌。   上午八点半的候车厅,人来人往,那声“戈樾琇”穿过一道又一道的缝隙,又轻又浅。   看来她的肚子一定是饿坏了,都饿得出现幻听。   真是,这都第几次了。   烤成金黄色的培根瞬间失去魅力。   戈樾琇垂下头。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还真是阴魂不散。   “戈樾琇。”   走开,快走开,别来烦我。   “戈樾琇。”   别叫,别叫,烦死了。   “戈樾琇,一起去旅行吧。”   这个声音在很近的距离所在。   恍然抬头。   雾蓝色飞行夹克,黑色滑雪帽,背着双肩包,手插在夹克兜里,耳麦斜斜挂在双肩包背带上,就像贺烟说的:我那漂亮的阿烈往那里一站,像是即将参加短途春游的男孩,这趟短途春游中,还有他心仪的女孩。   看,她的小姨当时形容得太生动了,她都凭着脑子把漂亮的阿烈想象出来了。   可……真漂亮。   是她心里喜欢的模样,从帽子到鞋子,从站姿到表情。   眼角眉梢,挂着前所未有的明亮光泽。   呆呆看着。   然后,有一人撞到了他。   撞到他的人在说对不起。   怎么,别人也看到他了么?   真奇怪,别人是怎么看到他的。   呆呆看着。   然后,她看到那个影像在移动。   移动到她面前。   站停于她面前,半垂下眼帘,眼睫毛又长又密,在年轻明亮的脸盘上投递出了淡淡阴影,连阴影都要命的好看。   然后——   那个声音在轻声说着话。   在说:   “戈樾琇,你还欠我一次旅行。”   是吗,她欠他一次旅行吗?有吗?她又欠他一次旅行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只是,宋猷烈,现在不是谈她有没有欠他一次旅行的时候。   很快,顾澜生就来了。   在顾澜生来之前,你得走。   戈樾琇大力眨了一下眼睛,她之前就试过用这个方法赶走宋猷烈。   这次宋猷烈出现得比平常更逼真,眨眼的力道加大。   大大眨了一下眼睛。   宋猷烈还在。   这可不好。   顾澜生很快就来了。   眨眼宋猷烈还不走,那只能换成别的方法了。   缓缓伸手。   很快,宋猷烈就会像一个彩色气泡飞走,消失。   缓缓伸至半空中的手被接住。   他说:“戈樾琇,一起去旅行吧。”   宋猷烈说:“戈樾琇,一起去旅行吧。” 第144章 阁楼之花.中   二零一七年一月十号,开往勃朗峰的中途车站,上午八点半,人来人往的候车厅。   经确认,此时此刻,站在面前的宋猷烈不是来自于幻像,戈樾琇的幻像。   这不,现在她的手被他拽在手里呢。   离开洛杉矶来到日内瓦,这些时日,宋猷烈总是在她独自一人时出现。   最频繁出现地是她坐在某个餐厅、某个咖啡厅发呆的时刻,他要么坐在她面前要么坐在她身边,陪她发呆她看书陪她听音乐。   最初,她驱赶过他,但不管哀求还是痛骂都无济于事,逐渐,她骂累了也懒得去管他了。   要知道,她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她的精力有限。   好在一旦顾澜生出现,他会自动消失。   对于忽然出现的宋猷烈,戈樾琇知道,不会和幻像里的宋猷烈那么好打发,冷处理应该是最佳选择。   站在她面前,宋猷烈说她还欠他一次旅行。   的确,在约翰内斯堡,宋猷烈提过一起去旅行,去看坐在公园长椅上的海豹,只是,那时她压根没答应他。   没答应……也没拒绝。   但那不代表她欠他一次旅行。   “戈樾琇,一起去旅行吧。”   从邀请语气乃至表情都诚意十足,像来到心仪女孩面前,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话,才鼓起勇气表明来意,瞬间,之前说得那些无关紧要的话因这个命题的产生讨人喜欢了起来。   打住,打住。   说好要冷处理的。   不再去理会宋猷烈,目光在人群中寻找,顾澜生买个早餐要那么久吗?再不出现的话她就要被漂亮小伙拐走了。   目光兜一圈,还是没有。   只好踮起脚尖,继续寻找。   “别找了,他不会出现。”宋猷烈沉声说着。   宋猷烈的话在脑子快速转了一圈,气坏了,发现自己的手还在他手里,更加生气,一发力,甩开。   眼睛直直对上宋猷烈“什么叫做他不会出现!”   宋猷烈给戈樾琇看了顾澜生被他助手带走的视频。   把宋猷烈扯到候车厅外,一阵拳打脚踢。   一边打一边掉眼泪,她已经够没用了,出现在幻像里的宋猷烈她拿他没办法,以这样粗暴的方式提出让她和他一起去旅行的宋猷烈,她更是无计可施。   拽着他外套衣领,昂起头:“你怎么敢?!”   对上的那张脸无一丝一毫客气成分,更别提愧疚了。   宋猷烈以俯瞰姿态,冷冷说:“戈樾琇,你要是为他再掉一滴眼泪的话,事态将会朝不可控范围发展。”   拳头紧握,怒目圆睁。   “从某种意义讲,顾澜生现在最安全,还记得美国帮吗?这次来到日内瓦地还有那位的手下,顾医生的多管闲事惹来国际刑警,美国金主现在很不高兴,怎么也得找个替死鬼,”指尖来到她眼角,“你要是为继续为他哭鼻子的话,我怕管不住自己的醋意大发。”   “戈樾琇,被嫉妒冲昏头脑的人总是很容易冲动,脑子一冲动,把顾澜生交到那伙人手里只是一个念头间的事情。”   “你敢?!”   “现在没什么是我不敢干的事情。”   垂头丧气跟着宋猷烈进入候车厅,眼睁睁看着他从她包里搜出护照,挂着情侣头像吊坠的背包被丢进垃圾桶里。   还不罢休,摊开的手伸至她面前:“还有什么,交出来。”   “什么?”气又恼,又愤怒,又纳闷。   宋猷烈指着躺在垃圾箱里的情侣吊坠:“那幼稚的玩意还有哪些?”   第一时间,戈樾琇护住自己颈部系着的方布巾。   情侣吊坠和情侣款方布巾是戈樾琇和在车站外埋伏的小贩购买的,有那样的心态,急于求成的人总是会通过带有很强标志性的物件来达到目的,情侣吊坠和方布巾可以告知人们,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可以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戈樾琇,现在你是有主的人,呐,和你系着同款方布巾的男人要和你共度一生。   她和他力道悬殊,抵抗可怜兮兮的。   不到两回合,方布巾也进了垃圾箱。   期间,她和过往的旅客求助过,宋猷烈一脸暧昧,朝路人亮出手机里他们之前的亲密照。   于是,他们变成闹变扭的小年轻,其中不乏给予她鄙视眼神的女性:你男友那么帅就知足吧,收收你的脾气,小伙颈部上的抓痕是新鲜出炉的,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就这样,戈樾琇被宋猷烈带进停在车站外的房车里。   开车地是宋猷烈的助手,车上还放着早餐盒,打开餐盒,是她喜欢的食物。   显然,一切早就策划好的。   车子直接往机场。   前往机场途中,宋猷烈只说了一句“我保证,你来得及出席顾澜生的退役典礼。”   就这样,戈樾琇稀里糊涂和宋猷烈从日内瓦来到伦敦。   希思罗机场,他们又买了前往洛杉矶的机票,正午十二点,戈樾琇莫名其妙坐上前往洛杉矶的航班。   一万英尺高空。   回过神来,戈樾琇又是冲宋猷烈一阵拳打脚踢,巧地是,他们所乘坐的航班是他们圣诞节前飞洛杉矶的班机,位置也是差不多,甚至于服务人员也是那天如出一辙,她的行为惹来了乘务人员善意的笑容。   善意的笑容?!   脚狠狠踩在宋猷烈脚上。   发泄完了,该抗议的也抗议了,接下来最好的法子就是睡觉,最好一觉醒来就到洛杉矶,按照宋猷烈所谓“一起旅行”的行程走完,准时出现在顾澜生退役典礼上,一切就此结束。   除此之外,戈樾琇想不出别的法子。   一起旅行?以这样的方式一起去某个景点观光?   太可笑了。   把座位调成睡眠状态,闭上眼睛。   戈樾琇不仅没能如愿一觉睡到洛杉矶,醒来时她的整个身体还往宋猷烈倾斜,头更是枕在他的肩膀上。   机舱静悄悄的,里侧的暖色光源亮着,悄悄抬眼,触到胶在她脸上的柔柔目光,一呆。   片刻,迅速闭上眼睛。   再不着痕迹把头从他肩膀移开。   黑暗中。   一分钟过去了吗?已经过去了三分钟?还是更多分钟过去了?他还在看她吗?他都不睡觉吗?他眼眶周遭淡淡的乌青她是看在眼里的。   思量间,那声“戈樾琇”轻轻溜进她耳朵,更紧闭上眼睛。   “戈樾琇,”他轻声唤她,“我们也像别人一样,一起玩,一起吃东西,一起晒太阳一起吹吹海风,这样也不可以吗?”   都把她弄到飞机上了,还问她可不可以,典型的赏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   抿着嘴。   “在路边,口渴就喝一杯饮料,要是肚子饿了就加一个汉堡或者煎饼,还不到十美元,晒太阳吹吹海风更是一分钱也不需要,这些,每和你擦肩而过的一百人中就有九十九人做过,这一百人中没做过地十有八九也是因为还没做,或者是不喜欢那样做,戈樾琇,别人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对于我们就这么难。”   说这些话的人是她的甜莓,是她的甜莓呵。   心在揪着。   其实……一起玩,一起吃东西,一起晒太阳一起吹吹海风没什么不可以的,做这些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戈樾琇。”   低低哼出一声。   不是说一起玩,一起吃东西,一起晒晒太阳吹吹海风吗?那现在悄悄握住她的手又是怎么一回事?宋猷烈,过分了啊。   刚想挣开。   “鲜于瞳下个礼拜就到纽约接受手术,和她一起去纽约还有她的妈妈,”顿了顿,宋猷烈说,“约翰实习的公司距离鲜于瞳入住的医院只有七十分钟车程。”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手中,距离抵达洛杉矶也就二十几分钟时间。   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悄悄抬眼。   这一次,没被逮到。   看着,就这样看着。   时光流逝得很快。   机舱广播声在提醒旅客,飞机即将下降到八千英尺高度。   戈樾琇慌忙闭上眼睛。   抵达洛杉矶为凌晨时间,他背着双肩包,她什么也没拿,一只手放在外套兜里,一只手被他握在手里。   凌晨一点半,机场随处可见东倒西歪呼呼大睡的旅客。   任凭他握住她的手从一个个呼呼大睡的旅客身边跨过,那对穿同款羽绒服头挨着头,睡得毫无形象的情侣让戈樾琇忍不住多看几眼,女孩的手被男孩的手包裹着,一副深怕一不小心就把她弄丢的样子。   那几眼,戈樾琇心里泛起淡淡欢喜。   模模糊糊想着,一起玩,一起吃东西,一起晒太阳一起吹吹风的事情。   他们来到机场记时旅店登记柜台,即使是在登记,他也是没放开她的手,这惹来登记人员频频注目。   垂下头。   机场便捷旅店为了节约空间,床、洗手间和迷你茶水区,所剩空间小得可怜,她洗完澡出来,他想往洗手间,堵一块了。   空间小,他的身高更显压迫感。   她紧张兮兮站着,他也没动。   只能后撤一步,但这似乎不合适,她这个后撤步导致空间更小,她后退,他前进。   两人挤在狭隘的空间里。   眼前的人目光放肆得很,把睡袍领口捂得严严实实,一丁点都不落进他眼睛里。   但,灼灼视线隔着一层衣服游离着。   无奈之余,推他。   他一动也不动。   “你说过的,只一起玩,一起吃东西,一起晒太阳吹吹海风。”低声说。   置若罔闻。   “别逼我当一个坏女人,起码在……”剩下的话没能说完,只能以哀求眼神。   戈樾琇是坏女人没关系,但在顾澜生面前,她起码要当一个好女人。   终于,宋猷烈进入洗手间。   洗手间门一关上,快速钻进自己的床位,被单一扯,从头到脚遮挡得严严实实,十个多小时的飞行让戈樾琇背部一碰到床垫困意就铺天盖地。   这晚,戈樾琇没梦到下雨,也没梦到一直站在隔着雨帘站着的人。   ---   七点,他们离开计时酒店。   七点四十分,继稀里糊涂来到洛杉矶,戈樾琇又稀里糊涂被带上飞夏威夷的航班。   的确,夏威夷应该算是不错的旅行目的地。   只是不错的旅行目的地多地是,宋猷烈干嘛兜了那么大一圈把她从日内瓦弄到夏威夷,光是用在旅途上的时间就花去一半。   等等,她这是在遗憾吗?   才不是,并不是,没有!   懊恼间听到那声“戈樾琇”冲冲回“干嘛?!”   触到宋猷烈幸灾乐祸的眼神。   宋猷烈手指她嘴角:“口红。”   口红,是口红出了问题吗?慌慌忙忙想从包里拿出化妆镜,压根没包,她是两手空空被带上飞机的。   她不仅没涂口红,还素面朝天。   显然,是宋猷烈诈她。   真幼稚,戈樾琇恶狠狠盯了他一眼,与之相反地是宋猷烈。   宋猷烈嘴角处挂着淡淡笑意,状若,他真是那名参加短途春游的男孩,绞尽脑汁终于觅得和心仪女孩独处的机会,以并不怎么高明的手段和女孩搭上话。   那是她的甜莓。   说好的,一起玩,一起吃东西,一起晒太阳吹吹海风。   冲他皱鼻子,白了他一眼。   “戈樾琇。”   又想骗她是不是,这次说什么都不会上当的,紧闭着嘴。   宋猷烈目光朝着前方:“很不妙,戈樾琇要变成戈樾琇女士了。”   回神,宋猷烈这是变相说她老了,真是不讨喜的家伙。   好长一会过去。   触了触他的手,低低问:“真变老了吗?”   手被反握住,笑声浅浅:“一点也不。”   “那……”   “起码,她在纠结的是眼角有没有出现细纹;一定是睡眠不足皮肤状态才变差的;糟糕,这一定和今天没化妆有关系;今天要是化妆了肯定是艳光四射;光是这些就够她想一阵子了,她没时间去想另外一些事情,也不会惦记别的人。”   没再说话。   小会时间,去看宋猷烈。   他似乎是睡着了,真不负责任,就不能为她着想吗?说出那么一番话,她的心能平静吗?   好比,顽皮的孩子路过一片湖,看到湖面静悄悄,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往湖里一丢,搅翻湖面平静,自己却没事般跑了。   又过去小会时间,戈樾琇从座位站起。   手被拉住。   “要去哪里?”眼睛是闭着的,声音也不是很大,但警告的语气引来邻座乘客侧目。   这是一万英尺上,她还能跑不成。   忍着气:“去洗手间。”   宋猷烈这才松开手。   去洗手间之余,戈樾琇顺带和女空乘员借了口红,映在镜子里的人脸色不是很好,但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给人以下一秒眼角就会往下弯的错觉。   轻触嘴角,真是错觉吗?   涂上口红,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好吧,其实上洗手间是其次,借口红才是首要。   戈樾琇真是没得救了。   爱美是女人天性,不是吗?   是的,是的。   冲着镜子,莞尔。   下一秒,上扬的嘴角弧度僵在嘴角。   这事情要是被顾医生知道了,非要气坏了不可。   冷不防,带着浓浓警告的声音:“戈樾琇!”   啊啊啊,宋猷烈这个混蛋难不成在她脑子装了窃听器不成,慌慌张张,目光四处搜寻,哪有宋猷烈,她这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擦口红可不是为了宋猷烈,那……   纸巾没按照戈樾琇意愿中那样,狠狠擦去嘴唇上的多余颜料,而是往垃圾桶里。   都是宋猷烈的错,带着不满情绪,戈樾琇回到座位上。   刚一坐下,手就被拉住。   太过分了啊,她现在是有婚约的人,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却迟迟没给出任何行动,甚至于,眼睛围绕装饰鸡尾酒的夏威夷花打转。   花是粉色的,很能衬脸色的色系。   把它别在耳畔,她的脸色看起来会不会好点呢。   很快,这个想法成真,粉色夏威夷花别上戈樾琇耳畔。   手还没来得及鬓角离开,溢满笑意的声线传来:“待会我要和航空公司投诉,我身边的女士偷走我鸡尾酒杯上的夏威夷花。”   什么?夏威夷花哪里是他……还真是他的,她没要鸡尾酒。还有,口口声声说女士上瘾了不成。   “戈樾琇。”   不是戈樾琇女士吗?抿嘴。   “我觉得变老的戈樾琇还是可以看的,别人变老变丑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戈樾琇变老也不会丑到哪里去,当然,这个原理只是针对宋猷烈一个人。”   真是,又往湖里丢石子了。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怎么变得这么会说话。   再这样下去会乱套的,戈樾琇觉得有必要和宋猷烈强调一件事情。   假如她没有步外婆和妈妈的后路,有幸活很久,甚至于,变成眼睛不好使走路慢吞吞的老太太,这也是顾医生的事,和宋猷烈一点关系也没有。   清了清嗓音:“宋猷烈,戈樾琇变老不在你该关心范围内,这是顾……”   “戈樾琇,一旦从你口中再涉及到别人的名字,信不信,你还得再去借口红,至于借多少次,取决于你。”   又……又!邻座的女士又在看他们了。   戈樾琇只能闭上嘴。   不管怎么样,返程机票完好无缺躺在兜里,明天八点半的飞机,从夏威夷飞洛杉矶,换言之,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行程就结束了。   她还来得及参加顾澜生的退役典礼。   十点,飞机准时降落在檀香山机场。   等在机场地是一位自称哈雷尔的中年男子,该名男子是宋猷烈联系的导游,这位先生说他还有一个叫“王猛”的中文名字。   王猛?这和她的“李强”差不多,她曾经以这个名字糊弄过不少人,其中就包括顾澜生,冷不防,触到迎面而来的视线。   下意识间,戈樾琇别开脸。   继而一想,她干嘛要有种做贼心虚的念头,她现在擦着口红,戴着娇俏的夏威夷花才应该感到做贼心虚才对。   板着脸,直直迎着宋猷烈的视线。   离开机场前,戈樾琇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   换掉这该死是登山服,这里是花枝招展的夏威夷,当然,脸蛋也是要顾及的。   她现在是来度假的人,自然要打扮得像度假的人。   不像来度假的人又何止她一个,拉着宋猷烈的手进入商场,走几步,想起刚刚她和他还打起眼神战,想撇开。   但为时已晚,手被牢牢拉住。   离开商场,她和他混在人群中,一看就是前来度假的游客,她长袖T恤配热裤,他穿着短袖T恤配沙滩裤。   但显然,宋猷烈对于她的衣着并不满意。   干嘛?拿眼睛瞪他。   依然是皱着眉头的。   就这样她瞪他,他皱着眉看她,眼神站这是要开始了?谁怕谁。   先打破僵持地是宋猷烈,宋猷烈说戈樾琇我们要不要玩游戏?   玩游戏?她喜欢玩游戏。   商场外寥寥几人。   指着他们的导游,宋猷烈说戈樾琇我们要不要比谁先跑到他面前。   切,宋猷烈有一双大长腿,外加天生速度,她毫无赢面,而且还会输得很惨,从这里距离那位老兄至少一百米距离。   兴致缺缺。   “我让你十秒。”宋猷烈说。   这话让戈樾琇心里嘀咕开了,一百米短跑世界记录为9.58秒,宋猷烈一百米让她十秒,等同于让出一个世界记录还多出一点,这家伙太看不起人了吧。   嗯,理应该让他为他的傲慢付出代价。   就这么说定了。   这之前得先知道得胜者的奖品。   “等你赢下比赛再谈这个。”压根是认为她不可能赢下比赛的语气。   给了他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宋猷烈作抚额状:“你要是赢了,想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一位包花头巾的女士从面前经过,戈樾琇想让她的甜莓包花头巾在机场走一圈应该还不错。   戈樾琇开始热身。   “戈樾琇,要是我赢了呢。”傲慢的家伙眼里写满了嗤之以鼻。   “你要我能赢下我,我就为你做牛做马。”豪气冲天。   为了比赛公正,宋猷烈还特意让一名游客充当计时员兼裁判,宋猷烈的那张漂亮脸蛋也惹来若干年轻姑娘,她们自发充当观众。   有观众自然要更加卖力。   脚踩在起跑线上,蓄势待发,当然,还不忘给对手来一个鄙视眼神。   伴随裁判员那声“GO”戈樾琇感觉自己像弹出的弓箭,很好,起跑感觉不错,在卯足力气的奔跑中,导游先生一张脸越来越近。   胜算非常大,大到戈樾琇开始放开心情去展望宋猷烈包花头巾在机场溜达的样子。   左侧忽然出现一抹身影,那抹身影“咻”一声,越过她。   戈樾琇心里有不妙的感觉。   果然。   就差一点,她可以赢宋猷烈,真的就差一点,早知道她就让宋猷烈让她十五秒,要是十五秒她肯定赢。   气喘吁吁,垂头丧气。   她真要给这家伙做牛做马吗?她一点也不习惯给谁做牛做马,给宋猷烈做牛做马更不行了。   好在,宋猷烈说不用她给他做牛做马。   宋猷烈把她带回服装商场。   “我已经受够了男人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我相信你能很好解决这个问题。”紧皱眉头,宋猷烈和导购小姐说着话,目光却是逮住她的裸.露的腿不放。   一百美金的小费让导购很认真贯彻着“顾客就是上帝”的行业宗旨。   和尚袍子配肥大的灯笼裤,摆在戈樾琇面前,样子比登山服更糟。   “您的皮肤会和衣服质感一见钟情。”服务生巧舌如簧。   丑死了,她才不要穿。   “戈樾琇,别忘了,你刚输给我。”宋猷烈在她耳畔提醒。   所以!所谓玩游戏,无非是看不得她一名精神病患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就是不折不扣的阴谋家。   在戈樾琇一再坚持下,和尚袍子免了。   但!灯笼长裤怎么也得穿的。   趁着导购接电话的空间,他和她耳语“戈樾琇,我这是为你好。”意有所指“它们老是在我面前晃的话,很难不让我不想入非非,我知道它们在夜晚来临时的能耐。”说不清涨红的双颊是因气愤,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宋猷烈还不放过她。   持续耳语着“我想入非非可以,但我不允许别的男人对它们想入非非。”   走出商场,戈樾琇拉长着一张脸。   那件灯笼裤还真是顾名思义,不走路还好,一走路裤管就像是灯笼,鼓鼓的,臃肿,还滑稽。   ---   上午十点半,夏威夷天空如水洗般。   夏威夷地处太平洋中部,由132个群岛组成,1898年正式成为美国的第五十个州,真正让夏威夷被世界所熟悉地是二战时期的珍珠港事件。   1941年12月7号清晨,日军偷袭了珍珠港,无数穿甲导弹从天而降,密集轰炸美驻夏威夷军港,睡梦中的士兵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脚踩着的土地摇摇欲坠,□□像是长了眼睛的索命鬼,在爆.炸声中身体沉入深海。   长达九十分钟的轰炸,让2400名美国人失去生命。   1941年12月7号的那个清晨成为夏威夷人心目中无法抹去的伤痛。   远到而来的游客好奇问起,夏威夷人会礼貌往珍珠港方向一指,那里有记录这次战争的博物馆,你还想从他们口中听到什么,很难。   很多夏威夷人更愿意把那个清晨深埋于心底,像在珍珠港事件中永远沉入水中的亚利桑那号,和亚利桑那号一起沉入水底地还有战舰上的1177名士兵。   乘坐游艇,一行三人从檀香山来到珍珠港。   前来珍珠港参观的人还真不少,但大部分人一看就是军事发烧友,珍珠港事件把一直袖手旁观的美国人卷入了二战,间接导致太平洋战争爆发。   太平洋战争是二战最为浓墨重彩的战役之一,后成为很多军事迷们的心头好。   在那位中文名字叫王猛的导游带领下,戈樾琇和宋猷烈从这个景点来到另外一个景点。   十几个景点,戈樾琇能记住的大致是夏威夷州是美国唯一还保留冷战时期的导弹系统预警。   1941年12月的那个清晨,从天而降的穿甲导弹成为夏威夷人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事值今日,很多夏威夷居民在建造房子时会设置地下避难场地,他们在避难所存储生存的食物和水,一换手机第一件事就是把新手机号提交给政府相关部门,一旦夏威夷遭受导弹袭击,他们的手机就能快速接到消息,从而第一时间躲进避难所,避开从天而降的导弹轰炸,夏威夷的学校每隔一个月都会组织导弹袭击演习。   有点夸张来着。   她的不以为然被导游先生看在眼里,他说他家的甘蔗田现如今还留着导弹炸出来的坑。   那个清晨,他的父亲就在距离导弹降落点附近范围劳作,爆炸声震耳欲聋,醒来时他的父亲身体一半被埋在土里,从此以后,他们家的甘蔗田一直荒废。   “我的父亲当时只有八岁,他说他再也不想经历那个见鬼的早上。”   耸肩。   “到现在,我父亲还时常从噩梦中醒来,”导游低声说,“想想1941年12月7号那个清晨,亚利桑那号上年轻的水兵们还在做着美梦,再想想2001年9月11号,放在办公桌上的那杯咖啡也许就只喝了一口,对面的男职员趁着空余时间给自己女友打了电话,在那架飞机没撞上之前,窗外的天空和往常一样。”   忽地,戈樾琇想起卡罗娜说的,明天和意外二者,我们永远不知道会是谁先来敲门。   也许吧。   宋猷烈请了很能表达的导游,起码,让她觉得对于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而言,保留冷战时期的导弹系统预警是对的。   抬眼,触到宋猷烈安静的眼眸。   世贸大厦,放在办公桌上的那杯咖啡也许就只喝了一口,对面的男职员趁着空余时间给自己女友打了电话,在那架飞机没撞上之前,窗外的天空和往常一样。   不由自主,身体往着他靠近。   他们最后的景点是亚利桑那号战舰纪念馆。   亚利桑那号战舰纪念馆外,大树如冠,和海岸以手拉手的方式把那座建筑在亚利桑那号遗址的军事博物馆环抱于怀里。   立于海平面上的博物馆像巨大的鱼骸骨   从树下穿过,他们来到亚利桑那号战舰纪念馆。   纪念馆挤满人。   一件件亚利桑那号遗物陈列在玻璃镶成的方框里,上从训练仪器操练工具,下到从上尉床头柜抽屉里找到的家人合照、年轻水兵没来得及寄出的情书残片。   人们不知道年轻水兵们寄给心上的人情书写了多长,留下地就只有这么几句“我想念你穿着碎花裙子坐在窗前挑蚕豆时的样子。”“日落余晖是金色的,你的头发也是金色的,真好。”以及落款处的“娅,吻你。”   落款处,女孩姓名是残缺不全的。   人们不知道,女孩名字是叫玛莉娅,还是叫茱莉娅,总归女孩的名字有个“娅”就是了;人们也不知道,年轻水兵心仪的女孩是否知晓了他的心意。   存储遗物的方框外。   她和他的面孔一并烙印在玻璃上,淡淡的,和他们一起交叠地是,年轻水兵还没来得及寄出的情书。   情书已泛黄。   他们的导游先生低声告诉着:即使博物馆已经用了最大努力,但还是没能阻止这封来自76年前的情书的挥发,几年后,情书上的字体会消失,再过几年后,纸张也会蒸发。   现在,博物馆工作人员已经放弃了对于那位带有“娅”名字的女孩的追寻。   人们不知她是否还存活于人世,还是……她也死于那场珍珠港事件中。   终将,这将成为一封没人认领的情书。   “我想念你穿着碎花裙子坐在窗前挑蚕豆时的样子。”   一转身,她的脸贴在他胸腔上。   隔着一层衣服纤维,她听到他的心跳声。   有力,生机勃勃。   离开室内场馆,他们来到室外场馆。   隔着海水,是锈迹斑斑的亚利桑那号,在钢铁之下,有1177名水兵长眠于海底,海水和天空一样湛蓝。   这是一片能孕育出珍珠的海水,故而,得名珍珠港。   湛蓝的海面上,时不时飘出若干油花。   导游先生轻声告知:这里的人们深信,那是长眠于海底的水兵们以这样的方式,告慰活在人世间的亲人。   在亚利桑那号博物馆的露天场所,他们遇到一名叫雅布的少年,少年是代替爷爷来看望其战友的。   雅布的爷爷是一名水兵,也是珍珠港幸存者之一。   日军偷袭珍珠港前夜,雅布的爷爷和他最好的战友还躺在甲板上看漫天星光,新来的女护士脾气好长得漂亮,他们约好隔日看谁能先逗新来的女护士笑,新来的女护士也死于珍珠港事件。   上个周末,雅布的爷爷去世了。   “直至爷爷弥留之际,他仍坚信他的战友是怕输给他才没赴约,漂亮的女护士只是回到她的家乡。”雅布神情黯然,“以前,我不理解爷爷,现在,我理解了,我今天早上还和爷爷发过牢骚,爷爷之前说会给我买一辆山地车,我认为他那是因为不想掏钱而躲起来的。”   雅布的爷爷,他们的导游认识,每个开放日都会出现,一直对着沉入海中的亚利桑那号喃喃自语。   离开亚利桑那号。   戈樾琇和中文名字叫王猛的导游告别,并告诉他自己曾经叫李强,在中国,叫王猛和李强是力量的象征,总之是很棒的人,他们的导游笑得很开心。   树荫下,只剩下她和宋猷烈。   两人都没说话。   想了想,满怀怨恨,拳头往着宋猷烈:都怪你,都怪你。   “都怪我什么?”他柔声问着。   近二十小时的旅程,说好“一起玩,一起吃东西,一起晒太阳吹吹海风”却把她带到这里来。   珍珠港,在珍珠港事件中死去的2400人,对于她来说是遥远的事情。   遥远,概念模糊,仅仅是以记录存在着,对她的生活心情无任何影响。   这下好了。   她知道了在珍珠港事件死去的2400人中有1177名水兵至今仍然长眠于深海;知道了这长眠于深海中一名上尉把家人的照片放在床头柜里;知道不知姓名的年轻水兵给一位名字带有“娅”的女孩写过情书;知道了长眠于深海地还有雅布的爷爷最要好的战友,他们约好,隔日找新来的女护士搭讪,谁要是先逗女护士笑谁就赢,新来的女护士脾气很好长得也漂亮,但她最终也成为了2400中的一员。   也知道了,珍珠港事件中的幸存者。   王猛的父亲,雅布的爷爷。   即使他们存活下来,但在心灵上,依然摆脱不了1941年12月7号那个清晨所带给他们的阴影。   最后,戈樾琇知道了。   死亡仅仅是一个瞬间的事情,来不及买的山地车并不是不舍得掏钱,而是冷不防地,死神来敲门。   就像,十二岁的女孩,怀里抱着还凝结着夜间露珠的百合花,都还没有送出呢,妈妈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看着眼前的人。   指尖轻触眼前的这张面孔。   “戈樾琇。”他轻声唤着她。   “嗯。”痴痴看着他。   他在说话呢,他在叫她名字呢,这很好,这好极了。   “我知道死神长什么样。”他轻声告诉她。   “什么?”无意识问着。   继而,脑子一片空白,眼睛睁得大大的,牢牢锁定在宋猷烈脸上。   雅布说了,爷爷在傍晚五点左右时间答应给他买山地车,他和同学打了一会儿篮球,回家时就看到妈妈在哭,雅布发誓,那场篮球不会超过十五分钟,那场篮球他一个球都没投进。   “我知道死神长什么样,牠现在就在我面前。”宋猷烈说,眼睛看着前方,语气像怕吓到谁似的。   一米远距离的海底,沉睡着1177缕魂灵。   冷不防,打开一个冷颤。   寒气从脚底瞬间往上蹿升,脑子一轰,手和脚像长了触须扑向宋猷烈,宛如八爪鱼般把他牢牢吸住,不,不,不要,她不给。   缠住他,拼命摇头,拼命摇着头。   “怎么了?”他问。   “不,不要,不给,怎么都不会给。”闭着眼睛,大声嚷嚷着,甚至于忽发奇想,她的大声嚷嚷会赶跑来到宋猷烈面前的死神。   “不给什么?”   “不给你。”   “要把我送给谁?”   “别离开我,宋猷烈,不许离开我,你可不能丢下我,别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不敢睁开眼睛,语无伦次着。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戈樾琇,你的精神病史又多了一样妄想症。”   “什么?”   “你要我怎么理解你现在的行为?”   趴在他耳畔,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你不是说死神已经来到你面前吗?”   沉默,片刻。   和着那声“小疯子”还有那声“啪”。   屁股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戈樾琇,你现在是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不,不不,类似看到死神这些的话连十岁孩子都唬不住。”嘴里数落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戈樾琇被动转过头去。   眼睛触到的那张面孔让戈樾琇不由自主往宋猷烈怀里躲。   的确,死神先生现在就在他们面前。   但,那是一位打扮成死神模样的人,在她看他时,他也在看着他们。   环顾四周,这里虽是旅游景点没错,但,这里和别的旅游景点性质不一样,忽然冒出来打扮成死神模样的人;不远处像大鱼骸骨的亚利桑那号沉船遗址,很不吉利来着。   急急忙忙拉着宋猷烈离开那片树底下。   数十步后,忍不住回头看。   打扮成死神模样的人还直挺挺站在那里。   那位老兄干嘛要打扮成那样吓人,要知道,她刚刚真是吓坏了。   不需要照镜子,戈樾琇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可以媲美亚利桑那号军舰纪念馆的白色外墙。   她吓坏了,宋猷烈倒好,俨然把她的大惊小怪当成乐子。   气不打一处来。   但说出口的还是那句“都怪你,都怪你。”   数声“都怪你,都怪你”后,眼泪夺眶而出,她是知道的,就像出生不能自己主导一样,一个人的死去也是一场听天由命。   当真死神出现时,她是怎么也留不住他的。   就像她十二岁清晨,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妈妈还是走了。   泪汪汪看着她。   他拥她入怀。   拥她入怀,柔声说:“嗯,都怪我,都怪我。”   可不是,说好一起玩,一起吃东西,一起晒太阳吹吹海风却把她带到这里来,弄得她都要像那些在避难所存储食物的当地居民,紧张兮兮的。   “戈樾琇。”   “嗯。”   “别担心,除了宋猷烈,谁都无法把他从这个世界带走。”   顿脚,还说,还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这人是不是觉得吓唬她很好玩来着。   卯足力气,推开他。   看也不看他一眼,迈开脚步,朝前方的路,朝着太阳的方向奔跑,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呆在任何有阴影的地方。   太阳帽掉落在地上,她也不管了,这样更好。   一张脸迎着阳光。   发夹松开了,她也懒得捡起。   在太阳底下奔跑着,戈樾琇认为自己跑得够久了,足以把宋猷烈远远甩在身后。   回头。   却发现,他就在她一步左右距离的范围里。   真讨厌,从路旁边折下草枝。   草枝指向他:退后,退后到我三步距离所在。   “为什么?”站停,横抱胳膊,蓝天白云底下,要命的好看。   目光强行从那张脸上拉回,说:“我要惩罚你。”   “罪名?”   罪名可不可以是……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太好看了,好看得让她心里头生出了悲伤,幻想中那个长得像他的“礼物”永远不可能有了。   他往前迈一步。   抖动着草枝:“你敢?”   “戈樾琇,我想吻你。”   “你敢?!”   “戈樾琇,我想吻你,把你吻得气喘吁吁。”他又往前一步。   “闭嘴!”   “戈樾琇,我想吻你,含住你的嘴唇,直到你瘫软在我怀里。”他又往前一步。   这一步,两人就只隔着两个拳头距离。   抬头,以警告眼神:你敢?   他瞅着她。   低低诉说:“谁让你跑的?谁让你太阳帽掉在地上不捡起?谁让你允许阳光打在你脸上了?知不知道,阳光打在你脸上的后果是让你的脸红扑扑的。红扑扑的,像红苹果。”   “帽子掉了不捡,发夹掉了应该捡起了吧,还不捡。谁让你允许你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了?知不知道它们在风里时的样子有多勾人?谁让你回头了?谁让你折路边的草枝了?谁让你用草枝指着我了?”   “知不道,你做那个动作有多么的可爱,可爱得即使握在你手上的不是草枝是利刃,也会无视于它,任凭它刺入胸膛,只为了。”   他半垂下眼帘。   “只为了,能吻她,吻住她。她的唇瓣看起来柔软极了,谁让她的唇瓣看起来柔软极了?”   这一刻,这一刻。   戈樾琇盼望。   能有一个时间穿梭机。   乘坐着时光穿梭机,2017年那个叫戈樾琇的女人和那个叫宋猷烈的男人回到1941年12月7号的那个清晨。   在烽火中。   她和他一起沉入海底。 第145章 阁楼之花.下   宋猷烈半垂着眼帘。   “只为了,能吻她,吻住她。她的唇瓣看起来柔软极了,谁让她的唇瓣看起来柔软极了。”   这一刻,戈樾琇盼望,能有一个时间穿梭机。   乘坐着时光穿梭机,她和他回到1941年12月7号的那个清晨。   她和他一起沉入海底。   蓝天白云之下,那片阴影投递在她脸上。   眼帘缓缓地……   即将磕上,奋力一掀,以手遮挡。   海风吹来,思绪逐渐清晰。   “宋……宋猷烈,不……不可以,你……你也知道,为……为什么不可以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指缝一缕一缕渗出。   紧张兮兮看着他,脚已经做好逃跑准备。   “不可以吻么?”语气还算平缓。   重重点头。   “不可以吻,”顿了顿,“那牵手应该可以吧。”   这一路上不是都牵着她的手吗?不过是他主动牵她手的,这会儿他问起,心里有点恼,不问直接牵就可以了,为什么要问她。   “人很多,万一走散了呢?”   对啊,人很多,万一走散了呢,有了这个说法,舒心了,主动把递给他。   他们来到工艺品市场。   手编帽选好太阳眼镜也选好了,就差付钱了。   嗯,是情侣款,之前在日内瓦说情侣吊坠幼稚的人因为想省下五美元听从店家的建议。   “戈樾琇,五美元可以买一杯现榨果汁。”宋猷烈是这么说的。   收银台花瓶插着白色夏威夷花,看起来很漂亮,戈樾琇说要是店家肯送她一朵夏威夷花他们就付钱。   眉开眼笑,接过白色夏威夷花。   她之前偷宋猷烈的夏威夷花一下飞机就丢了,机场观光海报,长发女孩戴着白色夏威夷花很养眼来着。   店家还贴心给了她可以固定花的发夹,戴好,目触到宋猷烈微敛的眉头。   “戈樾琇,我建议你把那玩意拿下,很丑。”正午时分,街道十分安静,宋猷烈的话惹来几名游客的侧目。   这是公然指责她丑。   气急败坏间,戈樾琇逮住街上一名年轻小伙。   挡在年轻小伙面前,甜甜笑,问:“先生,你能告诉我是花漂亮,还是人漂亮。”   看了她一眼,年轻小伙说:“花漂亮,人也漂亮。”   这才是正确的说法。   宋猷烈正朝着她走来。   “谢谢。”给了年轻小伙一个媚眼,“但先生,这是一道单选题。”   年轻小伙再看了她一眼:“人……人比花更漂亮。”   这答案配得上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   八颗牙齿还没完全露出,身体就被强行拽离,真是粗鲁野蛮的家伙,挣扎,一边冲年轻小伙做出飞吻状。   “戈樾琇!”那声叱喝让戈樾琇腿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她怕他做什么,即将送出的飞吻在他那句“戈樾琇,不要忘了,你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顿住。   的确,她是两手空空来到夏威夷。   直到年轻小伙消失不见,宋猷烈这才放开她。   心里还是很不甘心来着。   整理好头发,让自己一张脸面向他,冲冲问真的很丑吗?   无回应,就只是看着她。   调整仪态。   “很丑吗?”再问。   看着她,摇头。   她就知道,格陵兰岛来的孩子那是因她不让他吻,有情绪了。   眉开眼笑间,他的手来到她戴着白色夏威夷花鬓角处,低声说着:“满大街都是戴夏威夷花的女人,就只有那叫戈樾琇的女人最为楚楚动人,这得招来多少男人放肆的目光。”   “这世界为什么就没有一项律法,能约束那些男人们的目光,戈樾琇那女人有什么好看的,也不对,戈樾琇那女人连凶巴巴的样子也是可爱至极的,但只能属于宋猷烈。”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不,也许,没有变得会说话,但从他口中说出的特别能讨到戈樾琇的欢心,明明很野蛮来着,明明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可是呢……可是呢……   夏威夷花从鬓角换成拿在手上。   这样不楚楚可怜了吧,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眼角处堆上淡淡笑意,把太阳眼镜递给她。   接过,戴上,再之后是草编帽。   几名年轻女孩从他们身边经过,显然,女孩们被宋猷烈漂亮脸蛋吸引住了,脚步放得极慢,目光大肆围绕着他,从脸到脚再到腹肌,索性,停下脚步窃窃私语。   女孩们当她是空气来着。   太阳镜戴上宋猷烈的脸,草编帽更是把他一张脸遮挡得只露出下巴,挽住他臂膀,她得看着他。   走了几步,笑。   开始是好笑,继而是自嘲,最后是苦涩。   出工艺品区,海风迎面而来,她的灯笼裤又鼓起,像两截大胖萝卜,看一眼灯笼裤再看一眼他,这一刻是抿嘴气呼呼的,下一秒又抑制不住扬起嘴角,她到底要生气还是要不生气?   思索间,草编帽被摘走。   还能有谁会干这种无聊事,太晒了。   “还给我!”伸手。   不仅不还,还仗着身高优势把草编帽举到头顶上。   举着帽子,脚步不紧不慢沿着海滨街道,于是呢,她每走十几步就得为被摘走的帽子发起冲击,孜孜不倦,终于,她夺回她的帽子。   气喘吁吁,拿着帽子,得意忘形,笑声一串一串被海风带走,他站椰树下,也在笑,笑得很安静。   淡淡的苦涩泛上心头,戴好帽子,挽住他臂膀。   “不许再抢我的帽子!”警告。   “要是再抢呢?”他问。   “要是再抢,我就不理你。”   警告很有用,起码,他没再抢她帽子,但!这一次,遭殃是她的太阳镜。   谁怕谁,他抢她东西,她理所当然也可以抢他东西,两人在街尾扭作一团,难舍难分间,他说出“戈樾琇,我碰到你胸部了,很软”,一呆,回神,像一头公牛,奋力一扑,把宋猷烈直接顶到沙滩上,宋猷烈往沙滩栽时拉了她一把,两人双双朝沙滩滚落。   天可真蓝。   让身体呈现出大字形状,眯起眼睛。   现在,她和他算是一起玩了吧,随心所欲,不需要去顾及他人目光。   一起玩了,接下来就是一起吃东西。   他们找了一家面向海的海鲜馆。   海鲜馆为半露天设置,一把太阳伞一把桌子几把椅子,就算一个餐位。   餐位几乎座无虚席,穿沙滩裤的男人们翘着腿喝着啤酒眼睛忙碌寻找热辣的泳装女郎,而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在美味的海鲜面前也不顾及形象了,手麻利剥着皮皮虾,眼睛已经喵向刚刚呈上的生蚝。   很快,戈樾琇成为海鲜馆不顾及形象的女人们的一员,把生蚝倒进口中,瞥了宋猷烈一眼,心里不乐意了。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和那些翘腿的男人们如此的格格不入,喝啤酒时像在拍广告,精致漂亮,吃个生蚝像是礼仪示范,一点醋再加一点柠檬汁,提到小勺上才入口,再来小口苏打水。   这样的宋猷烈把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衬得很是粗鲁。   戈樾琇想了一下,她很久不干破坏的事情了。   目光溜了一圈,锁定在翘二郎腿穿花衬衫的男子身上,说:“宋猷烈,那位先生的坐姿很帅气,我觉得你像他那样坐的话,会更好看。”   被无视之。   “你要是像那位先生那样的话,说不定能讨到我的欢心。”   这次,回给她一个“得了吧”的表情。   她今天非得让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也翘一回二郎腿不可。   身体往前倾。   说:“宋猷烈,你要是像那位先生一样坐着,我就让你吻我。”   话一说出口,瞬间呆住。   她怎么就说出这种话来了,要知道,她是知道那个秘密的,但宋猷烈不知道。   抛去顾澜生不谈,她怎么也不能说出这句话来。   为时已晚。   宋猷烈当真翘起腿,手像沙滩蟹的触角以爬行状撑在膝盖上,咋看,滑稽又可爱来着,像天才射手在最有把握的得风点投了一个三不沾。   得意忘形的臭毛病又犯了,大放厥词。   “宋猷烈,你还得像那位穿红色沙滩裤的先生一样。”   穿红色沙滩裤的先生腿抖得欢。   “抖腿给摸不?”天才射手不知廉耻挑逗。   心里已打定主意,她是一名精神病患者,精神病患者加愤怒调节障碍,她可不能为难自己。这是让格陵兰岛来的孩子上当出糗的好机会。   假惺惺面露为难之色,最后下定决心,点头。   宋猷烈抖腿了,顶着倾国倾城的脸又是翘二郎腿又是抖腿的,惹来一名女服务生悄悄把手机摄像镜头对准了他。   优等生们是矜持的。   戈樾琇以眼神示意:你敢,继续抖。   女服务生心满意足离开,嗯,宋猷烈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声:诺维乔克。   笑得前俯后仰。   他板着脸结账,她在一边笑个不停。   两人离开餐馆,她还在笑个不停。   “有那么好笑?”他问她。   其实,也没什么好笑的,她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咯咯笑个不停。   一出餐馆,他就扯着她,没按照之前计划往沙滩,而是拉着她往和沙滩相反的椰子林方向。   “干嘛?”戈樾琇眼巴巴看着沙滩被越拉越远。   今天风不大,很适合玩水,即使她不会游泳,但一丁点也不妨碍她对漂亮泳装的期待。   不理会她抗议,沿着椰子林中央地带。   椰子林一个人也没有,就只剩下几张空荡荡的吊床,停在其中一张吊床旁边,海潮夹杂这男女嬉闹声断断续续传来。   现在海滩一定特别热闹,戈樾琇踮起脚尖,可什么也看不到。   “戈樾琇,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宋猷烈说。   她当然知道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又不是没长眼睛。   “别装了。”   “我装什么?”问。   “翘腿给吻,抖腿给摸。”   睁大眼睛。   “还在装。”宋猷烈目光毫不避讳落沿着她的胸部,“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在适合不过。”   真单纯,还号称商人,作为一名商人就应该清楚,拿一个铜板就可以买到一辆车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我的想法是,毕竟现在白天,你应该放不开,我也不介意留到晚上,但是,总得先过一点瘾吧,先摸胸部,晚上,”目光放肆得让戈樾琇都想给他一巴掌,“晚上再摸别的。”   好了,戈樾琇的表演时间了。   瞪圆眼睛,双手捂嘴,语气夸张“宋猷烈,你把我的话当真了?”摇着头,往海滩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只是和你闹着玩,我没想到你会上当。”撞在一堵人墙上,后退半步,这海拔还真是遮天蔽日般,一脸无奈表情,瞅着他“宋猷烈,你随随便便拉个人问,十人就有九人都会给以你‘呵,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站直,叉腰,唠叨“好了,就把它当成一次教训,下次,不要那么轻易相信女人的话。”   本来是胡说八道的,可当说到最后一句时,戈樾琇心里难过了起来,说不定,以后当真有别的女人骗他,说不定,他也会像这次一样,傻乎乎上当,要那样了,她肯定非得气坏不可。   想及,悲从中来。   就宛如,站在眼前的人当真被别的女人几句花言巧语就傻乎乎上当似的。   半垂下眼帘。   低声说:“以后,不要轻易上当,特别是,上比戈樾琇长得更漂亮,比戈樾琇更可爱的女人的当,听到没有?”   无回应。   这是……这是!   这是宋猷烈在默认以后会有长得比戈樾琇更漂亮、比戈樾琇更可爱的女人。   “宋猷烈!”顿脚。   下一秒。   他往前,她倒退。   最后,背部垫在椰子树树干上,以拳头阻挡他身体贴上她。   “不会。”他嗓音黯哑。   “不会什么?”低声问。   “不会有比戈樾琇更漂亮,也不会有比戈樾琇更可爱的女人。”   这话……有点中听来着。   “能骗住宋猷烈的,也就只有戈樾琇,唯有戈樾琇。”   这话很好地满足一名精神病患者的虚荣心,又来了,又来了,那种想让他把她藏起来的感觉又来了。   可是,不行啊。   这世界有些国家允许表哥娶表妹,表姐嫁给表弟这样的规则,这就证明,一些事物具有某种可行性。   所以,她可以躲在他约翰内斯堡公寓里,和他同用一个房间,同睡一张床。   其实,戈樾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来着。   戈樾琇,快回到现实世界来,在心里警告自己。   警告很有用。   “宋猷烈。”柔声唤着。   “嗯。”   “刚刚你承认受戈樾琇的骗。”声音带着小小的雀跃,“这侧面反映了,你也认为翘脚就可以亲,抖脚就可以摸是一项不合理的买卖,不合理的买卖理所当然可以推翻。”   身体一矮,从他和树干时间开溜。   腿跑的可快了,头也不回,往着沙滩。   ---   海滩,海浪扯起一道道白线,白线往无边无际扩展,像新月的边角。   下午三点,正是来一场日光浴的最佳时间,沙滩随处可见或仰面或背面而躺、皮肤被晒成小麦色的男人们和女人们;沙滩鞋三三两两随地一搁,它们的主人正忙着追逐浪花;孩子们也不甘示弱,玩起沙堆,海浪翻涌而上,瞬间,花园的围墙被冲走了。   戈樾琇脚往天空延伸,从孩子们的城堡上高高越过。   过得很漂亮,但鞋丢了。   这一天,她好像一直处于丢东西中,帽子发夹,这次是鞋子,这不,太阳镜也不知去向。   鞋丢了,脚也跑不动了。   站在那里,可怜兮兮和宋猷烈求饶我以后不会骗你了,求饶后又是发誓的,发誓没收到成效,只能硬着头皮你干脆把我丢到海里去吧。   让宋猷烈把她丢到海里去不失为两全其美的法子,既可以抵消一时兴起夸下的海口,还可以借此摆脱讨厌的灯笼裤,换上高叉泳装。   但宋猷烈对于她的这个建议一点兴趣也没有。   继续硬着头皮,比如让他打她一下;比如让她给他表演劈叉;要不揪她一次头发。   “揪头发?”一直保持沉默的人开口。   莫非心动了。   趁热打铁:“是的,揪头发,宋猷烈,你都不知道揪头发有多疼,我头发不是很长吗,以前洁洁给我梳头发时,也就一下下就把我疼得眼泪直流,更别提揪头发了,对了,记得我爸爸的那位女秘书吗?就只有那位揪过我头发,你是第二位。”   当真宋猷烈要揪她头发了,戈樾琇又气恼上了,不是和他说了很疼吗,他怎么还忍心下手,不是说喜欢她吗?   “宋猷烈,你真要揪?”不死心,再问一遍。   “也可以不揪。”宋猷烈的目光又放肆上了。   好吧,好吧。   把头凑到宋猷烈面前。   揪头发前,宋猷烈说得有一个倒数仪式,让他从三倒数他非得从十倒数,倒数到五时戈樾琇再也忍不住叱喝“快点!”   “五、四……”   “宋猷烈,要是揪疼了,我可饶不了你。”   “三。”   “要揪疼了,我肯定是不理你的。”   “二。”   “就轻轻揪一下行不行?”   “一!”   尖叫,尖叫声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不可置信的“揪完了?”   “完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可是,为什么一点都不疼。”   “你不是让轻轻揪一下来着?”   对的,刚刚她让他轻轻揪一下。   心里忍不住喜滋滋开,格兰陵岛来的孩子还真听话,这么听话,那给一点奖赏很合理,就当是满足一名精神病患者的特殊心里。   往前一步。   脸贴在他胸腔上,手分别从他两边腰侧延伸,圈住他。   没别的意思,这是一个奖赏。   上涨的海水漫上他们的脚,谁也没往沙滩躲避,玩捉迷藏的孩子从他们身边绕过,海风卷起她头发,她那讨厌的灯笼裤又鼓起来了,肯定很丑。   太平洋的雨,总是说来就来。   大滴雨点从天垂直而下,眨眼间形成倾盆之姿,他们跟随人潮往沙滩上冲。   这个避雨点人满为患,那个避雨点拥挤不堪,人太多了,倾盆大雨中他们像无头苍蝇般,好不容易在一辆餐车后面找到可以避雨的场地,复合板支起的空间勉强能容纳他们两个。   刚站好,也就舒一口气,雨停了。   雨停了,她的衣服也湿透了,戈樾琇心底里暗骂一句,转而又欢喜起来,性感美丽的高叉泳装再和她招手呢。   她衣服都湿透了,难不成宋猷烈让她穿湿衣服瞎逛。   高叉泳裤比夏威夷花难度更高,她得好好计划一番,这么漂亮的海滩,她不穿泳装像话吗?   “宋猷烈,我衣服湿透了。”可怜兮兮说着。   “我知道。”   知道就好,只是,宋猷烈的声音有点奇怪来着,像那天中午,她穿着他的衬衫在等开水烧开,一回头就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他,一动也不动站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紧张极了,干巴巴说我在烧开水,“我知道。”他说。   那天的“我知道”和现在的“我知道”如出一辙。   抬头,触到那束视线,心里头慌张起来。顺着宋猷烈的目光,她看到自己被打湿的白色T恤一一贴着身体,衣服布料很透,胸前高耸的柔软一半被胸衣束缚一半几乎以裸.露方式呈现,每一次呼吸都让那两团呼之欲出之状。慌慌张张以手臂遮挡,想逃离已经来不及,他牢牢堵住她的去路,想大声呼叫,但——   也不知过去多久。   缓缓睁开眼睛,她背靠在餐车上,头顶上的复合板遮挡住一边天空,剩下的一半天蓝云白。   唇瓣火辣辣的,胸衣衣扣被解开,他站在她面前,餍足,纯粹,像暗搓搓的孩子,终于把隔壁邻居的玻璃窗捅出一个大窟窿。   扣好胸衣,没经过任何思考,抬手。   最后一秒,收住了。   混蛋,不是说好一起玩,一起吃东西,一起晒太阳一起吹吹海风吗?她也不好,只几下就傻乎乎听从于他。   戈樾琇是嘴上说一套,做得却是另一套的坏女人。   “这都要怪那场雨。”宋猷烈无任何悔改,愧疚。   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往他身上扔。   “她被雨打湿的样子,很诱人。”   还说!再抓起一把沙子,毫不犹疑。   “戈樾琇。”   还想说是不是,没关系,沙子多地是,两只手都有沙子了,这次要往宋猷烈脸上砸。   “干脆,让她给我一巴掌得了,这样一来,她就不会时不时出现在我梦里,责怪我怎么打她一巴掌了,宋猷烈你怎么舍得打我一巴掌呢,委屈得天塌下来似的,是啊,宋猷烈怎么舍得打戈樾琇一巴掌了?”声线骤然变低变沉,“当时,她得有多疼,爱护还来不及呢,怎么就……”   尾音变成一缕叹息。   而兜在她手掌里的沙从指缝一一滑落。   只往前一步,他的手就够到她,指尖轻轻擦过那天被他打了一巴掌的脸颊,涩声问:“那时,很疼吧。”   真奇怪,那天他打她一巴掌时她都没掉泪,反而现在,掉起眼泪来了。   不过,掉眼泪,手里的沙子没招呼他并不代表她原谅他刚刚的行为。   她不能让他太得意,她得让他知道。   拍开他的手,说:“我可没原谅你。”   话说得软绵绵的,不好。   调整站姿,一字一句:“听着,宋猷烈,我没!原!谅!你!!”   “我知道。”   桑拿室里,她满头大汗,他也满头大汗的。   不理他,但这不妨碍他们一起桑拿。   大口大口吃了海鲜,晒了太阳吹了海风,还淋了一场雨,架也吵了后,最适合桑拿浴,大不了不说话。   近一个小时时间,她真做到不和他说一句话。   虽然,她很想开口警告他眼睛不要一个劲儿盯着她瞧,她那张脸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从四岁看到二十六岁还看不够吗?   但不行,说好不理会他的,要有坚定立场,更有,这没准是宋猷烈的阴谋,让她开口先和他说话的阴谋。   观察下来,戈樾琇越觉得这是宋猷烈的阴谋。   你看,他现在不止眼睛一个劲儿盯着她,那嘴角处的淡淡笑意压根就是为戈樾琇量身打造的陷阱。   陷阱布好,就等着她叱喝他:不许看,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嘲笑面对那张笑得很漂亮的面孔,一个劲儿恨不得把他占为己有。   真是!   别开脸。   汗滴从额头上不停滴落,一张脸因持续的热度涨得通红,桑拿室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眼睛不听使唤,悄悄地……   再次触到他落在她脸上的眼眸。   站起,手里的毛巾狠狠往他脸上摔,打开桑拿室门。   太平洋的落日,像一场荼靡花事,让漫步于海滨街道的远方客人,还没离开就开始想念。   她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穿在她身上地还是动不动就鼓起的灯笼裤,风往那个方向吹就往那个方向鼓,这个时间点高叉泳装她是指望不了了,谁让她现在兜里一分钱也没有。   回头,狠狠瞪了宋猷烈一眼。   看什么看?走路要看路!以及,你看的那个女人现在名花有主。   名花有主!再用那种目光看她的话……她还真会拿出作为一名精神病患的任性劲,可就像他彼时说得那样:她是精神病患,而他不是。   不仅不是,还是一名公众人物。   别看了,宋猷烈,我这是为你好。   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   怎么还在看呢?   那看她的每一缕眼神,如此轻而易举地让一名精神病患的虚荣心得到无限满足。   宋猷烈,危险了。   三步做两步,来到他面前。   说:“宋猷烈,现在你看的那个女人还有不到四十二小时,就会回到那叫做顾澜生的男人身边。”   他挑了挑眉头。   还真以为他那漂亮的脸蛋就是真理。   “很快,你就会收到印有戈樾琇和顾澜生喜结良缘的请柬。”   耸肩。   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是不是?   加重声音:“一年半载过去,会有长得像戈樾琇又长得像顾澜生的小家伙来到这个世界,会有人告诉这小家伙,呐,这个人,是你表舅。”   不仅把她的话当耳边风,还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她真要被他气坏了,他知不知道这番话在她一上飞机就藏在她脑子里,一直想说,可一直说不出口,好了,这下,终于咬牙说出,一颗心里难受得要死。   “宋猷烈!”板着脸。   “说完了吗?”他表情平静。   身材高大的男人揽着小巧的女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宋猷烈看也没看,手一横,挡住那对男女的去路。   宋猷烈脸朝男人怀里的女人凑,眼睛却没离开她的脸,以轻浮的语气和那女人说出“你尝起来一定像甜心坚果麦圈”这样一句话,还是以洛杉矶痞子们爱用的腔调说出。   疯了不成,宋猷烈这是疯了不成。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被那番评价。   男人恶狠狠蹿到宋猷烈面前,趁着男人评估宋猷烈身上有没有枪的可能,戈樾琇慌忙上前道歉解释,说那是因为她刚和他闹变扭,他才说出那样一番话,一边说一边以哀求眼神看着那女人,希望宋猷烈那张漂亮的脸蛋能起到一点点作用。   男人没女人劝走了。   戈樾琇大大松下一口气。   刚松下一口气,就对上宋猷烈嘲讽的眼神:“戈樾琇,老实说,你刚才的那番话让人倒胃口。”   倒胃口,是吗?   “可那恰恰是生活的真相!”冷冷说。   又……又来了!   这次被宋猷烈逮到地同样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这男人比之前那位还要壮硕。   宋猷烈以关切的语气问那个男人:“干嘛哭丧着脸,是不是你妈妈给你爸爸戴了绿帽子?”   男人一拳过来,她大声尖叫。   尖叫声中,宋猷烈已经巧妙避到男人背后,眼睛牢牢盯着她,再送给那个男人:“看来我猜对了,你妈妈真给你爸爸戴了绿帽子。”   这次事件以宋猷烈被巡视的治安警察罚款五百美元告终。   治安警察还没走远,宋猷烈又盯上一位纹身壮汉:“老兄,最酷的难道不是在你肚脐眼纹上‘我保证,上我老婆容易得像过清晨马路’吗?”   宋猷烈此话一出,戈樾琇恨不得用大铁棒把那家伙的头敲昏。   纹身壮汉身边还有同伙,个个凶神恶煞,而且,看打扮就知道是当地人,无论到什么地方,最不能得罪地是当地人。   宋猷烈想惹事,她可一丁点也不想惹事,她想平平安安离开这里。   纹身壮汉停下脚步,回看,显然,他不确定那亚洲小伙的话是不是针对他,而显然,宋猷烈并不打算就此停住。   一个飞跃,在宋猷烈把之前的话重复一遍前,像八爪鱼般,身体牢牢挂住宋猷烈。   他一副乐于见她投怀送抱的样子,垂下眼眸,瞅着她。   “宋猷烈,我让你闭嘴,听到没有?”压低嗓音,警告。   “戈樾琇。”   “做什么?!”愤怒,恼怒。   “那家伙朝正我们走过来。”他和她说。   尖叫呐喊咒骂,但那只存在于心里,从她口中说出地是“宋猷烈,你说得对极了,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废话,废话,还很倒胃口。”   小会时间过去。   回头,哪有什么纹身汉。   怒极,大喊:“宋猷烈,我看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是你,是你!”   “你才知道么?”他以微笑注视,柔声说着,“戈樾琇有精神分裂症,宋猷烈也有精神分裂症,这样正好。”   张嘴,想说话。   “小疯子,”他轻敲一下她脑壳,“那位顾医生是正常人,你还是放过他吧。”   什么话,什么话。   ---   板着一张脸,戈樾琇跟在宋猷烈身后,进了超市。   宋猷烈租了一条海钓船,他们晚上要在船上做饭过夜,明天七点半他们就从船上离开,坐上前往伦敦的航班,戈樾琇欠宋猷烈的一次旅行就还清了。   脚步跟随着,心里头想着他说的话,他在很认真挑选生鲜,他们有约三步左右距离,这是她和他刻意拉开的,想了想,往前,和他肩并肩站在生鲜柜前,说我要吃墨鱼,我要吃意大利墨鱼饭。   “你会做?”他问她。   她怎么可能会做。   “我也不会做。”宋猷烈说。   真差劲!甩给他一个脸色。   即使都不会做意大利墨鱼饭,但这不妨碍他们一起对墨鱼评头论足,最后,不约而同选了从意大利进口的墨鱼,意大利墨鱼饭自然需要从意大利来的墨鱼。   除去意大利墨鱼,剩下的选材她和他都出现了分歧。   他把番茄放进购物车里,她就拿走番茄改放玉米进去,按照宋猷烈的话“戈樾琇,你找茬找上瘾了。”   好像……好像是。   她心里很喜欢和宋猷烈一起挑选食物,周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这好极了,她还忽发奇想,希望时间忽然间变快,一分钟一年,十分钟十年,离开超市,他们已满脸皱纹。   离开超市时,她和他没满脸皱纹。   暮色苍茫,华灯初上。   超市门口,有一群游客正围着一位穿夏威夷传统服饰的老妪。   老妪目测有九十岁以上,一头银发稀稀疏疏垂落至腰际,老妪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做出驱赶围观的人的手势,但没人离开,几名游客还拿出手机,把手机摄像对准了老妪。   老妪的手一会儿横向一会儿弯曲,身体频频移动着,银发和着夏威夷鲜艳的传统服饰在暮色下透露出一丝丝诡异,与其说是诡异,倒不是说是玄机,是玄机,也是敬畏。   戈樾琇停下脚步。   刚一停下脚步,就对上老妪幽深的目光。   骤然间,老妪手直直指向她:你!   一吓,往宋猷烈怀里躲避。   老妪双手在空着挥舞着,嘴里念念有词着:“你!你们快走,马上走,现在还来得及,天一亮就走不了,快走!马上走!”   那阵风扬起老妪长长的发,也扬起戈樾琇的头发,一黑一白在暮色中交着,打了一个冷颤,更深往宋猷烈怀里缩。   宋猷烈架开老妪的手。   老妪的手继续在空中找寻,最后对准拿着手机拍她的游客:“马上走,头也不回,马上从这里离开。”   十几步后,戈樾琇忍不住回头看。   老妪手还在空中挥舞着。   还想再去看,后脑勺挨了一下。   宋猷烈口中的海钓船几乎可以充当移动旅馆,船里应有尽有,从房间乃至厨房舒适又个性化十足,显然,这是夏威夷人为游客们精心打造的吃喝玩乐场所。   把船停在距离火奴鲁鲁约两海里左右距离,船主开着快艇离开,明天早上七点半船主才会出现。   意大利墨鱼饭并没有成型,他们研究从网上搜到的意大利墨鱼饭流程,发现以他们的做饭水准根本弄不好一顿意大利墨鱼面,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摆上餐桌的是炸酱面,墨鱼炸酱面。   墨鱼炸酱面摆上餐桌已是八点半,也许是因肚子太饿的关系,戈樾琇居然觉得墨鱼炸酱面还不错,当然,青菜海鲜汤也是不错的,那是她独立完成的。   一阵狼吞虎咽,碟子盘子干干净净。   饱足的状态以一种无比美满的姿态呈现出,两人隔着餐桌,她手掌托腮,他背靠椅背横抱胳膊,一副优等生做派。   优等生?   切!   “真差劲,连墨鱼饭都不会做。”   “你不也是。”   呀!   “不许顶嘴。”   “真可爱。”   什么?死性不改了,她是名花有主的人,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更差劲了,拉下脸。   “戈樾琇,可真可爱。”   简直是得寸进尺,把青瓜切片贴在两边脸颊扮小丑,以眼神示意:现在还可爱不?   “更可爱了。”   餐纸揉成团状,冲着宋猷烈脸上扔去,他还击。   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回到约翰内斯堡,你追我赶的,最后,躲不过被他牢牢框固在怀里,在他即将吻上她的唇时,恍然想起,蠕动着嘴唇,说别……别这样。   两具躯体瞬间变得僵硬。   他放开她。   两人一起收拾餐桌,她洗碟子,他收拾地板。   九点左右,来了一个人。   这人提大包东西上船,有漂亮衣服漂亮包包。   脸蛋还过得去的戈樾琇明天要漂漂亮亮离开夏威夷,这是宋猷烈说的。   问他为什么。   他说不知道。   什么嘛?这家伙奇奇怪怪的。   戈樾琇如愿以偿换下那件她都不想看第二眼的灯笼裤。   按理说,这么丑又让她这么闹心的家伙她应该毫不犹疑把它丢到垃圾桶去,可没有,灯笼裤被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包里,连同他给她买的太阳帽,还有那朵白色夏威夷花。   戈樾琇和宋猷烈也和人们一样,一起玩过,一起吃了好吃的东西,一起晒太阳也一起吹了海风。   这一天,也许一不小心就成为她的心肝宝贝,被她小心翼翼藏密于心上的角落。   这么想来,对顾澜生很不公平来着。   宋猷烈说得对,顾医生是一个正常人,你就放过他吧。   对着镜子,戈樾琇发了一会呆。   从浴室出来,恰好宋猷烈也从另外一边浴室出来。   当他朝她伸出手时,迟疑片刻,把手交到他手上。   像他们住在他约翰内斯堡的时日,挑个舒适位置坐着一起看电视节目。   看着看着眼睛无意识自行找寻,找到了,对着那张脸发呆,而身体已于眼睛之前依偎了过去,可真舒服,叹息出声音来。   电视噪音把她从约翰内斯堡带回夏威夷,不着痕迹,一地点点远离,身体直直的。   瞅了钟表一眼,才十点多一点,让自己打起精神来,要时时保持警惕,戈樾琇相信这个晚上她会很难熬,她不知道宋猷烈接下来会做什么。   冲着他白天的行为,她猜他未来几个小时会干点什么。   时时刻刻保持警惕,看一眼时间,十点二十分,电视正转播美国冰球联盟,是美职冰联的两支顶尖球队间的较量,高手较量精彩程度可想而知,宋猷烈似乎被精彩赛事所吸引,压根忘了身边坐着一个人。   嗯,这很好,但愿比赛能更加精彩一些。   如戈樾琇所愿,比赛来到白热化阶段,再看一眼时间,十点四十分,宋猷烈依然把她当成空气,这不是恼怒的时刻,她应该庆幸。   是的,应该庆幸。   逐渐,逐渐,钟表上的点数这一刻是十一点,下一秒又变成十一点半,到底是十一点还是十一点半呢?奋力掀开眼帘,无奈还是看不清是十一点还是十一点半,迷迷糊糊,眼睛去找寻宋猷烈,冰球比赛还没结束呢。   不管是十一点还是十一点半,很快午夜就来临了,午夜来临,新的一天到来。   新的一天来到,她会离开夏威夷。   迷迷糊糊中,身体被放到更为柔软的所在,柔软到什么程度呢,柔软到状若躺在海面上。   躺在海面上,随波逐流,往遥远所在。   遥远的所在有海潮声,海潮声伴随海鸟鸣叫声,远远地有一个特别亮的点,那个特别亮的点很刺眼。   那到底是什么?   眼帘松动,几下,幽幽掀开。   很亮的那一点来自于日光落在玻璃窗上折射出的光芒。   日光?!   瞬间,睡意全无,坐起。   她现在是在床上,不是在沙发上,而时间……而时间已经快要来到六点半。   按照计划,七点半她就可以离开这里。   再检查一番,她还穿着昨晚的家居服,尝试活动一下筋骨,一切自如,用“一根头发也没少”应该可以形容她现在的状态。   所以……   从床上跳了下来。   所以!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昨晚是宋猷烈把她抱到床上来的。   宋猷烈……   顾不得穿鞋子,打开房间门。   房门一打开,淡淡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来到厨房,戈樾琇就看到宋猷烈。   宋猷烈在弄早餐。   看着宋猷烈的背影,尝试开口,但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那样倚着门框发呆。   像背后长了眼睛般“醒了?”他问她。   一步步朝他走去。   加了生姜胡萝卜块的鱼片粥在冒热气,卖相很好,他在切柠檬,一个柠檬分为两半,再取中间部分切成片,一片两片。   两片柠檬分别放进大号碗鱼片粥里,再叠加若干青葱,香气越发浓郁。   这光景……死死站立,勒令自己,不能往前。   一往前了,肯定会从背后抱住他,撒娇也好不撒娇也好,说点什么也好不说点什么也好,就只赖着他,赖着他哪里也不许他去,自然,她也是哪里也不会去的。   他开口说话,说鱼是他昨晚钓的,看完球赛他钓鱼去了,他还说,戈樾琇,你有点倒霉,你错过昨晚太平洋上空的繁星盛宴。   “它们近得我以为拿一个勺子就可以捞几颗星星回家。”说这话时,眼神明亮。   看着他,细细看着他,从眉到目,再从目到眉,来来回回几遍,低声问:就这样吗?   “你还想怎么样?”   所以是她想多了吗?还是不敢相信。   更低的声音在问着:真可以七点半离开这里吗?   淡淡嘲讽语气:“这事情要是顾澜生做的话戈樾琇会百分之百相信,但这事情一旦轮到宋猷烈话,就一定是阴谋?”   摇手,但不能否认地是,从她口中说出的“没……不是”有心虚成分。   “一起玩,一起吃好吃的,一起晒太阳一起吹吹海风都做了,把船开到远离海岸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太平洋夜空群星,据说,漂亮极了,为什么不一起看看星星呢?可惜地是,那个打算带着一起看星星的女人睡得像猪。”   原来,原来带她到这里是为了看星星来着,这家伙为什么不早说,用个勺子就可以捞几颗星星回家,能不漂亮吗?   “怎么不叫醒我。”埋怨起他来了。   “数万里行程,那么漂亮的星空,怎么也得叫醒她,可你看看,她那样子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躺在金币堆睡觉,不是躺在金币堆睡觉,也是在梦中误闯巧克力工厂,她睡得那么甜,怎么舍得叫醒她。”   双颊发烫,揉了揉脸,脱口而出:“那等下次……”   话一出口,马上打住。   没下次了,不是吗?   匆匆忙忙丢下一句“我去洗脸”逃难般离开厨房。   一番梳洗,坐在餐桌上,接过他递给她的汤勺,一口一口吃着鱼片粥,鱼片粥还剩下三分之二,汤勺掉落在地上,她呛到了,好不容易止住,却听得他淡淡说“就那么急着想离开。”才不是才不是,一抬头,眼前模糊成一片。   浮光中,他安静着一张脸。   眼泪从眼角垂落。   “戈樾琇,你再这样泪汪汪的话,我就不让你走了。”他说。   慌慌张张擦干眼泪,说粥很好吃。   想必,加了姜片胡萝卜柠檬青葱的鱼片粥,要变成类似于顾澜生的酸菜包子一样的存在。   他给她换了新餐具,轻声说:“慢慢吃,又没人和你抢。”   点头。   鱼片粥吃完,时间已所剩无几。   行李虽然不多,但国际航班规矩多地是,要有一样落下简直是要命。心里是这样想的,但脚却像被粘了胶水。   他先行从餐桌上离开,眼睛绕着他转,他打开双肩包,从双肩包里拿出若干物件。   之前被他收走的护照,卡,手机等等等等一一摆在她面前。   除去这些还多了一叠美元,他说戈樾琇你总是兜里没现金这是一个坏习惯,以后每到一个地方要检查兜里有没有现金,没现金记得去银行一趟。   宋猷烈的话让戈樾琇很困惑,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讲这些。   老实说,这些听起来有点像在交代后事。   呸呸呸,默念上帝佛祖保佑,再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让戈樾琇困惑地是,宋猷烈为什么这个时间点要把这些给她,要知道,她总是丢三落四的,等到上飞机或者分开再给她也不迟啊。   “不要吗?”他作势要回。   呐呐收起证件。   “时间快到了。”宋猷烈指着腕表。   戈樾琇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隔着门板,戈樾琇听到宋猷烈的说话声,应该是接他们的船主来了,确认东西一样没落下,戈樾琇打开房间门。   是船主来了。   瞥了宋猷烈一眼,戈樾琇皱起眉头。   宋猷烈还穿着昨晚的帽衫,鞋也没换,手机充电器也没拔,商务电子笔记还放在一边,双肩包塌塌的,拉链都没拉上,这个时间点还有心情和船主聊他昨晚钓的鱼。   说好七点半离开,这会儿距离七点半也就只有五分钟,瞪了宋猷烈一眼,拔下充电器,充电器和商务电子笔记一起放进双肩包里,手再伸向搁在一边的手机。   背后,传来:“从夏威夷飞洛杉矶的航班只有戈樾琇。”   一顿,一呆,回头。   目触到的那张脸十分平静。   问:“你说什么?”   “九点十分从檀香山机场飞洛杉矶国际机场的乘客名单中,只有戈樾琇,没有宋猷烈。”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被宋猷烈弄糊涂了。   “真迟钝,”抚额,“换言之,就是戈樾琇自己要往哪里就往哪里,宋猷烈还要留在夏威夷过几天舒服日子。”   啊?   “还听不懂吗?戈樾琇欠宋猷烈的一次旅行到此为止。”   手机掉落在地上。   宋猷烈捡起手机,手搭在她肩上。   一字一句:“戈樾琇,现在到了分开的时间。”   ---   七点半,快艇往着堤岸行驶,就像宋猷烈说的,戈樾琇要穿得漂漂亮亮离开夏威夷。   手紧拽着包,眼睛睁得大大的,很快,在岸边走动的人们衣服颜色清晰可辨。   上了码头,她要头也不回离开这里。   一步,两步。   连三步都做不到,回头了。   什么也没看到,身后什么也没有,之前,她还以为宋猷烈是在诓她来着,以为,她一回头,他就出现在她身后。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做起事情来比她还要绝。   这样正好,这样也好。   念念有词,戈樾琇进了码头的流动洗手间。   关上门,先抖动地是肩膀,一直抖着抖着,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从塑料墙另外一边传来温柔的女声。   那女声问她是不是需要帮助。   “你哭得很伤心,是不是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   一抹脸,一手掌的泪水。   看着满手掌的泪水,说:“他说这里晚上星星漂亮极了,他说拿一个勺子就可以捞几颗星星回家,可他没叫我,因为没叫我,我什么也没得看。”   隔墙传来浅笑声。   问:“女士,您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   “不!”嚎啕大哭,“您不明白,他独自一人看星星,我让他独自一人看星星,我没能和他一起看星星,一想到他一个人独自看星星。”   手狠狠捶在心上,戈樾琇,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睡得像猪:“女士,我现在这里疼。”   片刻。   “那晚上再一起看星星。”隔墙的女人说。   不,不能了,不可以了。   “还有……”心里委屈上了,“他让我一个人回洛杉矶,他说分开的时间到了。”   细细想,其实宋猷烈话也没错。   本来就是,本来就是分开的时间到了。   喃喃诉说着,他的话是没错,可是我在心里还是忍不住责怪他,他说得对,坏的一直是我……是我……   墙另一边,静寂如斯。   侧耳倾听,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位女士走了吗,她是不是觉得她的话前后矛盾,不仅前后矛盾还自作自受,所以不理她了。   这时,戈樾琇才想起还有航班要赶。   擦干眼泪。   打开洗手间门。   在打开洗手间门的那一瞬间,戈樾琇发誓,她以为自己遗落在另外一个时空,海还是那片海,天空还是那方天空,人们的模样还是人们的模样,只是,时空转换了,转换成一个没有秩序的时空。   流动洗手间前是街道,街道上随处可见追尾的车辆,这里四辆,那里六辆,车门全部都敞开着,车里都没人,人到哪里去呢,人在马路上人行道上飞奔着,逆行,不顾及红绿灯,甚至于,马路上还有超市购物车,数之不尽的人从超市门口涌出,其中还有穿超市制服的店员,他们在街道上飞奔着,有两人结结实实撞上,也不去理论,继续奔跑。   各种各样的汽车追尾已经让街道无法行驶,到处都是弃车而逃的人,弃车而逃的人混着从各种各样商店门口涌出的人,这些人无一都不在奔跑着。   飞奔的人中有大部分人一边奔跑,一边在讲电话。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世界大战吗?还是世界末日?!对了,警察呢?警察跑哪里去了?   所有人都在奔跑,就只有她一个人呆站着。   然后,有一个人从她身边跑过,和她说了句“快跑!”   下意识间,拔腿就跑,几步,迎面而来一辆机车,这是一辆逆行的机车,机车为了躲避人摔倒在地上,瞬间,头部鲜血直流,骑手也不顾及,站起,一瘸一拐跟着人潮。   戈樾琇停下脚步,拉住身边的人,问:“发生了什么?”   “导弹!”那人大声喊着。   “什么?”站在原地。   那人没再理会她,另外一个人从她身边跑过,冲她大声喊“快看手机。”   戈樾琇慌慌张张拿起手机。   日光太强,她只看到自己手机有夏威夷旅游局和夏威夷紧急措施署发送给她的短信,来到阴影处,短信是八点零七分发送到她手机上的。   看清短信内容,戈樾琇脑子一轰。   两条短信内容一致。   短信赫然写着:有弹道导弹向夏威夷袭来,请尽快进入避难所避难,这不是一次演习!   戈樾琇想起,昨天那位中文名叫王猛的导游说,落在夏威夷的导弹射程需要二十分钟时间。   现在是八点十分。   戈樾琇也成了在街上飞奔的人,不过人们是往上奔跑,她是往下奔跑,宋猷烈还在海上,她得去通知宋猷烈,一边飞奔一边往宋猷烈手机打电话。   电话没人接听!他妈的没人接听!   继续往码头跑。   奔跑中,落入戈樾琇耳朵里最多是“I Love You”。   “玛丽,我爱你。”“杰尼,我爱你。”“艾妮莉,我爱你。”“妈妈,我爱你。”“孩子的爸爸,我爱你。”绝望,庆幸,凄然。   泪水从两边眼眶溢出。   不行,她还没和宋猷烈一起看星星呢。   她要见到他,她得见到他。   匆匆忙忙间,戈樾琇和一个人撞一起,是送她上岸的船主,从包里拿出宋猷烈给的钞票,连同一堆卡,交给那位船主:“带我去见他。”   船主没带戈樾琇去见宋猷烈,他给了她快艇钥匙,他的妻子现在在送女儿上学途中,他得去找她们,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和她们在一起。   庆幸地是,戈樾琇学过开快艇。   快艇箭一般从海面上掠过。   眼睛直直往海面,心里不停念叨,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海平面空荡荡的,迎面而来的海水溅在戈樾琇脸上,没有,海面上什么都没有,脑海想起亚利桑那号深眠于海底的1177名水兵;想起雅布没拿到的山地自行车;想大树下忽然而至的“死神”;想起超市门口白发苍苍的老妪一个劲儿让他们快离开。   瞬间,泪如雨下。   摇头,不行,不要。   她的甜莓独自过了新年,独自一人看星星,如果说,这是他人生最后一段旅程,她也得在他身边。   泪眼朦胧间,茫茫海平面上出现一个黑点。   黑点逐渐靠近。   是宋猷烈待的那只船没错。   身体已然来到极限。   以身体撞开那扇门。   “砰”一声,门弹开,顺着弹开的门,戈樾琇身体软软挂在门板上。   那穿着帽衫,戴着耳麦席坐在地上的人,恍如隔世般。   想笑?想哭?   猜猜宋猷烈现在在干什么?   宋猷烈现在在打游戏。   外面世界都要坍塌了,他还在这里打游戏。   就是那该死的耳麦导致他没听到电话。   连滚带爬,来到他面前,一把扯下他耳麦,再想把他扯离这里。   哪能。   对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宋猷烈似乎不感兴趣,他更感兴趣地是游戏,皱着眉看她,房间里烟雾缭绕,烟有了,酒有了,平日里他口中的那些垃圾食品前五名都筹齐了。   “快跟我走!”冲着他大喊。   无回应。   这家伙,显然不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   戈樾琇把自己收到的两条导弹袭击短信拿到宋猷烈面前。   宋猷烈还是无回应。   这听着是不可思议,看看窗外,蓝天白云,可宋猷烈没去看那些飞奔的人们。   戈樾琇打开电视,找到夏威夷电视台,电视台这会儿也乱套了,庆幸地是还有一家电视台转播人们在街道上飞奔的画面。   “看到没!快走!”   宋猷烈给以她的反应是剪断无线电视。   呆呆看着他。   宋猷烈倒了一杯水,把水递到她面前。   摇头。   现在不是喝水的时候。   想说点什么,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不出话来,眼泪倒是出来了。   “我花了十二万美金买下这艘船,船上什么都有,我还拆掉导航系统,现在船上一点燃油都没有,我不知道这艘船将把我带到哪里去。”   什么都干不了,眼珠子直直,胶在他脸上,那是从四岁就来到她面前的人。   问:“什么意思,宋猷烈,你……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吗?”他柔声问。   点头。   瞅她。   笑着轻敲了一下她头顶“真笨。”   笑,叹息。   “小疯子,你应该为你的魅力感到自豪。”   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他。   “还是不懂吗?”   点头。   “这是宋猷烈在以他的方式,拒绝接受戈樾琇变成别的人的妻子。”   啊?   眼线牢牢胶住,胶着。   哪有这样,哪有这样的事情,哪能这样耍心眼?   拽他,想把他拽离这里。   然,一动也不动,也许是她真拽不动他,也许是她压根不想拽得动他。   轻触她眼角的泪水。   说:“戈樾琇那个女人还有不到四十二小时就会回到那叫做顾澜生的男人身边,我拒绝。印有戈樾琇和顾澜生喜结良缘的请柬,我拒绝。”   “一年半载过去,会有长得像戈樾琇又长得像顾澜生的小家伙来到这个世界,会有人告诉这小家伙,呐,这个人,是你表舅,我拒绝。”   唤着她“小疯子”拥她入怀。   “这是宋猷烈能想出来的拒绝方式。”   这是她的甜莓想出来拒绝戈樾琇成为别的人的妻子的方式啊,很坏,很任性,要是没收到那则短信呢,这家伙难不成想上演一幕荒岛求生记吗?   戈樾琇,你还想让我和你一起离开吗?他问她。   “我要是让你和我一起离开你会吗?”她反问。   “不会。”   那就得了,再说,现在想回去也已经来不及,说不定,他和她会像那长眠于深海的1177名水兵一样,他们的这个方位有可能会成为弹道导弹的第一个攻击目标。   “戈樾琇,这个拒绝方式有效吗?”他问她。   “还行。”   这回,她拿出一名作为精神病患的任性劲,也许这是她和他人生最后一段旅程。   “那戈樾琇四十二小时会回到那叫做顾澜生的男人身边吗?”   “不了。”无比的慷慨,“也不会有印有戈樾琇和顾澜生喜结良缘的请柬,更不会有冒出来叫你表舅的小家伙。”   “说定了。”   “说定了!”   两人贴得很紧,她都听到从他胸腔处传来一荡一荡的。   他这是在偷乐吗?   也许,很快,夏威夷的天空就会像战争电影特效一样,下起导弹雨。   在导弹雨来临前,她想和他喝点酒。   “宋猷烈,我们喝酒吧。”   宋猷烈把窗帘如数拉下,就留着灯。   面对面,席地而坐。   彼此面前放着酒杯,酒杯里有酒。   在喝酒之前。   他给她戴上那朵白色夏威夷花。   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很讨她欢心来着,冲他甜甜笑。   在导弹雨落下之前。   举杯。   举杯,她郑重声明:“戈樾琇很热爱生活。”   “宋猷烈也热爱生活。”   云端上的诸神,听到没有?   那两个孩子到死之前都是热爱生活的,那两个孩子不是故意这样做的,这是一个意外,所以,请不要惩罚他们,因为……下辈子,他们还要堂堂正正在一起。   这是一个意外,云端上的神明,您也看到了。   碰杯,相视一笑。   喝了小小一口。   他和她说,戈樾琇,我要和你求婚。   “那求吧。”给了他一个媚眼。   鬓角的夏威夷花被他拿走了。   皱得像咸菜的夏威夷花递到她面前:“戈樾琇,嫁给我。”   看了一眼,没戒指。   “没戒指怎么求婚?”给了他一个白眼。   于是,他找来笔。   几个眨眼间,无名指上多了一颗大钻戒,按照宋猷烈说法,这大钻戒的价值可以买下整个星球。   那太遗憾了,她要戴着可以买下整个星球的大钻戒沉入海底。   她也在他无名指上画了戒指。   她送他的戒指更不得,这是一枚魔法戒指。   宋猷烈认为他得试一下戒指的魔力。   用魔法戒指对准她,口中念念有词:戒指之神,我要得到那个女人的吻。   宛如魂灵召唤。   献上自己的嘴唇。   直到他把她的嘴唇吻肿了,那场导弹雨还没来临。   说不定下一秒就来了,不是下一秒也许是下一分钟。   在导弹雨来临前,她问,要是她不出现他要怎么办。   “我不出现的话,就让船飘哪里就到哪里。”   “然后?”   “宋猷烈在船上过他一直想过的生活,抽烟喝酒睡大觉打游戏,一时兴起,就给海里的鱼喂一泡尿。”   笑倒在他怀里。   “再然后?”   “再然后,船也许飘到某个荒岛,荒岛上住着原始人,一时兴起了,就和岛上女人结个婚,生一大堆孩子。”   “你敢!”给了他一拳。   导弹雨怎么还没落下?   于是,他们玩起说名人坏话的游戏,从特朗普到普京,国家元首们一个个遭殃,说得口都干了,导弹雨还没落下。   “导弹为什么还没来?”她问他。   “应该快了。”他回答。   又过去一点时间。   “导弹怎么还不来?”她像心急的孩子。   “我预感快了。”   “快了吗?”   “嗯,我的预感告诉我快了。”   “你确信?”   “我……确信。”   后来,全世界都知道了,2017年1月13日上午8.07分到8.30这短短的二十几分钟都发生了什么。   一名夏威夷紧急措施署的工作人员在上午八点零七分时误发了错误信息。   这条错误信息导致整个夏威夷陷入混乱。   婚礼司仪乔说警报发出后,通过监控以往周六早上一条条宁静的街道变成“充满歇斯底里的叫喊之路”;游客麦克说预警短信发出后,大家就像奶牛一般被赶到地下避难所;餐厅服务生杰西说大家的手机同一时间响起短信提示声,瞬间,有人冲向门口、有人跌倒在地上、有人爬进桌底下大声哭泣。   诸如此类,层出无穷。   有些人在这天收到告白;倔强的孩子通过电话和母亲表达爱;平日里很骄傲的父亲和自己孩子说了对不起;相互怨恨的朋友通过电话和好。   这天。   八点半,人们陆续收到紧急措施署的澄清短信和致歉短信。   这是一起乌龙事件。   但真是乌龙事件吗?   据后来FCC调查结果:当天发送这则导弹预警短信的工作人员称,他认为导弹将袭击夏威夷是真实存在,当时朝美处于僵持阶段,这之前,朝鲜就往美驻冲绳的美军据地试射三枚远程导弹,而他当时从检测中心听到清晰的军事术语,八点零七分,他按下发送导弹袭击的按钮。   导弹预警解除后。   人们纷纷在社交网上晒出自己在八点零七分到八点半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   网友A:   我住在夏威夷,和姐姐是室友,姐姐把我叫醒,她问我想不想来一炮,反正都是要死的人,我同意了。   网友B:   核导弹警报都来了,你们为什么还没去和暗恋的人告白,你们还能失去什么。   网友C:   她真的答应我了,我高兴疯了,当知道警报是假的后我更高兴了,我可以活下去还有佳人相伴,但很快我就收到她讯息,她说她并不是真喜欢我,她当时想大家都快要死了,还不如让我临死前开心一点。   看到以上片段时,戈樾琇和宋猷烈就在伦敦希思罗机场,她要飞日内瓦,他要飞约翰内斯堡,她无名指上还戴着他给她画的可以买下整个星球的戒指;而她给他画的魔法戒指还在他无名指上。   日后,要是说起2017年1月13号这一天,一句话就可以总结:在面临死亡威胁时,我们发誓永远不分开。   老掉牙的故事桥段,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但事实上,在躲进流动洗手间时,她就想回到他身边了。   错误的导弹预警短信,让她找到回到他身边的路。   老掉牙的电影桥段有时候是一则生活真理:死都不怕了,还能怕什么。   人来人往的机场。   踮起脚尖,在他耳边:等我,相信我。 第146章 终.随心所欲的二月   原定于15号下午两点半举行无国界医生退役典礼被推迟了两个半钟头,这两个半钟头让戈樾琇足以化一个淡妆再换一身换衣服,再以从容不迫的脚步推开礼堂大门。   四点半,戈樾琇坐在顾澜生身边的座位上。   礼堂十分简陋,台下坐着2015.1至2017.1间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的118名志愿者,台上电子屏幕正播放118名志愿者在过去两年间所涉及的国家地区,从他们投入紧急救援任务到他们和当地人相处的生活花絮。   简陋的工作环境,他们日以继夜;人来人往的车站他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睡得毫无形象;面对忽发情况,把病患们护在身后直面武装分子的枪口和刀刃;面对躺在手术台上的死者背墙而哭;闲暇时光,他们和当地人打球唱歌喝酒舞蹈。   这118名志愿者来自于不同国家、不同领域,他们中有外科医生、有流行病专家、有化验室技术人员、有麻醉师有眼科医生有物理治疗师等等等等各行各业。   在过去的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们出色地完成任务。   顾医生是频繁出现在电子屏幕上的面孔之一。   穿着白大褂执行任务;灰头土脸坐在大篷车上;吃完烤肉剔牙;在太阳底下伸懒腰;也有他在一群婀娜多姿的年轻姑娘面前耍帅。   这会,他在洗头时忽然遭遇停水,顶着一头泡沫,冲淋浴器做出不雅手势:他妈的,为什么又是我!戈樾琇,别拍,我说你别拍了——   借顾医生的福,她的名字出现在如此伟大又神圣的仪式中。   身体往顾澜生位置凑,低语:“我知道你出现的次数为什么特别多?”   献媚被无视之。   “那是因为顾医生长得帅。”只能自问自答。   显然,顾医生此刻更想好好欣赏自己帅气模样。   十五分钟短片在五十名穿校服的埃塞俄比亚学生的歌唱中结束。无国界医生组织领导人之一给即将退役的成员颁发优秀志愿者勋章。   顾澜生倒数第三名上台接受勋章,白色衬衫,藏蓝色西裤,英姿勃发。   那身行头是她为他挑选的,衬衫西裤是她给他熨的。   在顾澜生接受勋章前,电子屏幕出现一名来自刚果金小姑娘的身影,那是顾澜生的患者之一,一次桥梁倒塌,顾澜生以双手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从瓦力堆里解救出来。   隔着屏幕,小姑娘说会努力当一名像顾一样优秀的人。   接下来,是告白时刻。   小姑娘用中文和顾医生说“我爱你”。   湖畔宿舍楼静悄悄的。   和住在这里的时日一样,是顾澜生开的门,她跟着他身后。   如往常,一进门他就解围巾,她接过围巾,把围巾顺理好放在臂弯处,再接过他的大衣,把大衣挂在衣架上,再把臂弯的围巾搭在大衣领口处,一并往挂衣架上。   在她做这些事情时,他就站在一边,只是不像往日那般,逗她,糗她。   戈樾琇第一次做这些事情时,手忙脚乱,围巾掉落在地上,大衣有点重,捡起围巾,大衣又掉落了。   也就几天功夫,她已经能非常娴熟完成这些。   想当顾太太是真心的,从这人世间分得一小片角落,在那方小小角落里,为他生儿育女。   酒是从退役典礼餐会拿回来的,戈樾琇觉得也许自己需要它,顾澜生在餐会喝了不少,但她一丁点也没沾,她得开车送他回来。   开车去接喝了酒的丈夫回来,和整理大衣围巾的道理一样,只是……到最后,她还是搞砸了。   用马克杯来装酒有点奇怪,她埋头喝酒,他就坐在她面前。   窗外,夜色深沉。   杯子空了,才想起她就光顾自己了。   问,你要不要喝。   他摇头。   “能当顾澜生的朋友,能和顾澜生同年同月同日生,能和顾澜生一起去了那么多的地方一起经历那些事情,很荣幸,戈樾琇那个倒霉蛋,居然有那么了不得的朋友。”借着酒劲,说。   说完,低头。   一低头,眼泪就掉下。   说:“能被顾澜生求婚,更是戈樾琇的福气。”   头垂得更低。   “但是,很遗憾,顾澜生,戈樾琇是一个贪心的人,她贪婪,自私,不负责任。”   静悄悄的。   垂着头,绞着手。   好长一会过去。   终于——   顾澜生开口了:“行李收拾好了没?”   啊?急急抬头。   触到的那双眼眸眸底有淡淡浮光,她伸出的手最后一秒缩回,再往马克杯倒酒,满口的辛辣,把她呛得又是眼泪又是口水。   最终,唯有,垂下头。   “我问你来着,离开的行李收好了没有?”   “没……没有。”   又过去一会时间。   “想清楚了?”   点头。   “即使是那样,还想在一起?”   点头。   顾澜生手掌狠狠拍在桌面上:“流泪、垂头、点头、摇头、戈樾琇你还会做什么!对了,戈樾琇还会臭美,而且很会臭美,你他妈的就不能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啊,的确,应该说点什么。   开口,说:“即使是那样,还想在一起,顾澜生,戈樾琇是不是没得救了?她臭美,惺惺作态,两面三刀,嘴里说一套做的却是另一套,她还特别庸俗,抗拒不了漂亮男人,她……”   “你还是闭嘴吧。”顾澜生以拳头抵住额头。   合上嘴。   顾澜生拿起酒瓶,嘴对瓶嘴,一饮而尽。   空瓶子往桌上重重一摔,手掌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问:“一起睡过没?”   “啊?”   “我问你!”眼睛牢牢锁定在她脸上,“在过去几天里,和他睡过没?”   摇头。   “又是摇头?!”表情写满沮丧。   “没……没睡过。”结结巴巴说着。   “戈樾琇。”眯起眼睛,“你现在这样子倒胃口得很。”   的确,只会摇头点头,还结巴。   顾澜生直直看着她,一字一句:“想好了?”   “想……想好了。”   “如果我提出反对,有用吗?”   别开脸。   好长一会时间过去。   那声“戈樾琇”状若叹息。   “戈樾琇,这样吧,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如果这个游戏你赢了,那么你爱干什么,你想干什么顾澜生都不会反对。”顾澜生说。   计时器放在桌上。   戈樾琇紧绷一张脸,背对墙做出类似相扑选手在面对实力比自己强的对手时的防守动作。   别误会,她和顾澜生不是玩相扑游戏。   如果是相扑游戏的话,她也许还有一丝赢面,顾澜生口中的游戏他们过去没少玩过,她在他手下未尝胜迹。   接下来他们要玩的游戏叫“挠痒痒”   游戏规则:计时器从一分钟开始倒计时,这一分钟里顾澜生将对她发起冲击,如果在这一分钟里能忍住不笑,她就赢了。   一分钟?   能坚持三十秒就已经是极限了。   和她的紧张兮兮相比,顾澜生表情一派轻松,一边活动手关节一边告诫她,如果她输了的话他会帮忙她物色一处修道院或者是尼姑庵,当修女做尼姑都随意,考虑到当尼姑得剃光头,而戈樾琇那么臭美,肯定会选择修道院。   “别担心,你当真当了修女,我也会弄个修道士当当。”   冲顾澜生呲牙。   很明显,这是顾澜生的战术,想让她放松警惕,然后在十秒钟内把她击倒,她才不会上他的当,这个关键点她得想悲伤的事情。   计时器开始跳动。   按照计划应该是那样:一分钟前半段她要采取防守策略,接下来的半分钟里她要紧咬牙关,想悲伤的事情,忍住笑。   然而,还不到十秒,防守就破功,不到三十秒,紧抿的嘴角松开,笑声一串一串的。   在一串一串的笑声中,戈樾琇依稀听到擦过她耳畔的“还不错,摸起来又软又大又有弹性。”   这话自然是来自于顾澜生,让戈樾琇疑惑地是顾澜生口中“摸起来又软又大又有弹性。”是什么,这不能怪她迟钝,长达近四十秒的笑让她脑子处于缺氧状态,现在她脸部肌肉都还在疼。   一分钟倒计时走完。   戈樾琇背靠墙,一脸沮丧看着顾澜生。   顾医生表情很是愉悦来着。   当然了,这次又是毫无意外让她吃了败仗,能不愉悦吗?恶狠狠盯着他,就仿佛,这是他们过去四年里玩闹的时刻之一。   “戈樾琇。”他唤着她。   咋听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但细细听,是离别的时刻到了。   直腰,冲他呲牙,谁知一做表情,眼泪就出来了;擦掉,皱眉,一皱眉,眼泪又出来了,再擦掉。   不敢再做表情,看着他,看着他应该不会了吧,谁知,眼泪还是出来了。   “戈樾琇。”   “嗯。”   “摸到了。”   “顾澜生,你胡说些什么?”顿脚。   “又软又大又有弹性,摸起来和我想象中还要好上一点点。”   “啊?”   “胸部,戈樾琇的胸部,刚刚,实实在在,摸到了。”顾澜生咧了咧嘴,“梦里摸过的次数倒是不少。”   顾澜生不知道自己盯着那陷入酣睡的女人看了多久,确切说,是烂醉如泥的女人。   烂醉如泥的女人双颊酡红,有让人眼睛移不开的魔力。   《咯吱窝一挠就咯咯笑个不停》和《一喝醉酒必然说实话》是特属于戈樾琇永恒的定律。   不信,你瞧——   反正,她很快就是别的男人的女人,顾澜生认为自己没必要心疼,可最后一下,还是下不了手,原本打算大力拧她脸颊变成不痛不痒拧着她脸颊,拧完这边又去拧另外一边脸,来回几个回合,她嘟囔着“顾澜生,别闹,我困,我头晕。”   喝了那么多酒能不头晕吗?好在,她没把他当成另外一个男人。   接下来,实验开始了。   “戈樾琇。”   “嗯。”双眼紧闭,应答。   “你觉得自己漂亮吗?”   “当然。”   “觉得自己哪里最漂亮。”   “都漂亮。”   这就是很会臭美的戈樾琇。   “那你觉得顾澜生长得好看,还是宋猷烈长得好看?”   眼睫毛抖了抖。   低低说出:“格陵兰岛来的孩子长得好看。”   好吧,这是一个自讨没趣的问题。   接下来才是重点。   “戈樾琇。”   “不要……”皱着鼻子,“不要老是叫我名字……我说了,我要睡觉。”   “不行。”   “为什么?”   “你得回答最后几个问题才能睡觉!”语气严厉。   皱完鼻子,再皱了眉头。   “要回答完才能睡觉吗?”   “是的。”   “好吧。”天真又无邪的模样。   看看,稍微一乖巧,他就舍不得她了。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戈樾琇。”   “嗯。”   “你前四任前夫吻过你吗?”   “没有。”   “摸过你吗?”   “怎么可能?!”有点小脾气了。   “怎么可能”翻译起来就是他们没摸过我,他们休想,他们不敢!   这答案还不错,再怎么说他和她也是拍过结婚照,见过家长,相信把顾澜生这个名字按在戈樾琇的第五任上,除了宋猷烈应该没人反对。   少数人服从多数人。   所以,顾澜生是戈樾琇的第五任这个头衔实至名归。   作为戈樾琇的第五任,他做到前四任没能做到的事情:亲了戈樾琇,摸了戈樾琇。   这算是拿到一个不错的安慰奖。   轻抚着她脸颊,好了,戈樾琇,你可以睡觉了。   晚安,戈樾琇。   好梦,戈樾琇。   是到了和描着蓝色眼线女孩说再见的时候了。   顾澜生离开时戈樾琇还睡得像一头猪。   关上那扇门。   天光呈鱼肚白。   站在鱼肚白的天光下,顾澜生昂望天际。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起码,戈樾琇那女人在和他有婚约的情况下没和宋猷烈一起睡,换言之,她没给他扣上一顶绿帽。   起码,戈樾琇的第五任丈夫会成为宋猷烈未来一段时间里的一根鱼骨头,还有,那家伙还和戈樾琇同年同月同日生。   以及。   那个计时器其实也是一个录音器,它录下他染指戈樾琇那对大白兔的全过程,以及摸完后的全部对话。   “又软又大又有弹性,摸起来和我想象中还要好上一点点。”   够呛!   现在,录音器就放在旅行包里,不久之后,它将出现在宋猷烈的办公室里。   宋猷烈会玩出其不意的幼稚游戏,顾澜生自然也会玩。   勾起嘴角,在鱼肚白的天色下,大步迈开脚步。   ---   约翰内斯堡,二月第一天,宋猷烈收到一件包裹。   打开包裹,敛眉,是粉色的包装盒。   让宋猷烈难以忍受地是,粉色上有一颗颗红心,红心成双成对,嗯,中间还插有丘比特之箭。   打开包装盒。   里面放着一个计时器和一张计时器用法简介单。   粗粗看了一下简介单。   看来,这不仅是计时器还是一个录音器。   宋猷烈打开录音器。   从录音器里传出让他朝思暮想的声音。   录音器走完,宋猷烈不得不承认,录音器质量很棒,把男人女人的喘息都录进去了。   包裹虽没有附带寄件人相关讯息,但这会儿,宋猷烈想不知道包裹寄件人是谁都难了。   顾澜生还真幼稚。   无聊,幼稚,幼稚至极。   不就是趁火打劫了吗?不就是让她傻乎乎上当了吗?不就是!不就是摸了吗?不就是操蛋的摸了吗!!   录音器狠狠砸在地板上,该死的。   这该死的玩意像是顾澜生附体,一跌在地上就又开始运行开了。   不,从录音器传来的该死的声音该死的对话内容,他无法,他不能忍受再去听一遍,那会直接要走他的命。   脚狠狠踩在录音器上,闭嘴,马上给我闭嘴!   顾澜生的声音在他脚底下传来。   “又软又大又有弹性,摸起来和我想象中还要好上一点点。”   见鬼,见鬼了!   操起高尔夫球棍,狠狠朝那玩意砸下。   终于。   那该死的破玩意闭嘴了。   什么?   “梦里摸过的次数倒是不少。”   顾澜生这话是在昭告:在梦里他没少摸过她。   手中的高尔夫球狠狠朝墙上砸去。   洛杉矶,二月,第一个周一。   戈樾琇收到征信社寄给她的文件,果然,张纯情就是杜立新的妹妹。   在摩尔曼斯克,远远的,她见过杜立新妈妈一次,那时,戈樾琇跟在几名政府官员身后,最终,她还是没敢上前一步。   看完文件,戈樾琇打电话定机票。   过去半个月,戈樾琇一直在洛杉矶照顾戈鸿煊。   住洛杉矶期间戈樾樾琇没回比弗利山,而是住在威尼斯海湾的度假屋,没别的意思,仅仅是因海湾度假屋距离戈鸿煊住的地方近,期间,戈樾琇没遇到过贺烟,显然,这是贺烟有意为之避开她。   以亲吻额头的方式和戈鸿煊道别“爸爸,我下次再开看你。”   有那么一瞬间,戈樾琇感觉到来自于坐在轮椅上的人眼睛所传达出来的凝视力量。   戈樾琇没选从洛杉矶飞约翰内斯堡,而是从洛杉矶转纽约再飞约翰内斯堡,鲜于瞳就住在纽约,她已经完成第一阶段的手术。   在纽约,戈樾琇吃了一个闭门羹,鲜于瞳拒绝见她。   戈樾琇没见到鲜于瞳,但她见到了饮水机男孩,他告诉她,鲜于瞳第一阶段的手术效果不错,他让她以后再来。   “说不定,第十一次,她就愿意见你了,安娜贝儿是特别容易心软的姑娘。”饮水机男孩笑着说。   饮水机男孩笑容里头,有万丈骄阳,那是鲜于瞳需要的。   戈樾琇抵达约翰内斯堡已是隔日。   在酒店住了一宿,次日中午,戈樾琇拨通了张纯情的手机号,张纯情的手机号是通过宋猷烈的办公室主任琼拿到的。   四个钟头后,在一处公园湖泊边,戈樾琇见到了张纯情。   把录音器递到张纯情面前。   说:“我昨晚在酒店录的,里面有杜立新遭遇车祸的全部口述过程。”   张纯情一脸疑惑接过录音器。   戈樾琇垂下眼眸。   说:“二零一二年一月十九号晚上,摩尔曼斯克,开那辆Koenigsegg CC8S的人是我,换言之,二零一二年一月十九号晚上发生在不冻港的那起车祸肇事者不是宋猷烈,而是戈樾琇。”   这样,够明白了吧。   抬起头,看着张纯情。   张纯情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我自首过,我是一名遗传性精神分裂症,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六岁,一直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不仅如此,我还有愤怒调节障碍,他们说,像我这样的人会受到法律保护,”喉咙发涩,“所谓法律保护,不过是一种另类的告知,你和我们不一样。”   “交到你手里的录音器永远有效,张纯情,等这个世界,把我这样的人规划成像你们那有的人,你就可以把录音器交给警方。”   “张纯情,以后,你不需要为爱上导致哥哥离开的肇事者而愧疚了,这是好事,不是吗?”   那叫戈樾琇的女人走了。   就那样走了,而她留下的录音器还拿在张纯情手里。   然后,张纯情发现,自始至终自己居然没说一句话,从戈樾琇出现到戈樾琇离开,她居然没说一句话。   那女人丢下的“二零一二年一月十九号晚上发生在不冻港的那起车祸肇事者不是宋猷烈,而是戈樾琇。”是一个重磅炸.弹,都把她给当场炸傻了。   所以,是戈樾琇,不是宋猷烈。   换言之,是宋猷烈代替戈樾琇背黑锅。   靠!   那阵风吹来,张纯情摸索着,找了个地方坐下。   坐下,站起,冲着戈樾琇挥舞着双手。   挥舞完了,颓然坐下。   苦笑。   的确,戈樾琇说得对,从此以后,她再也不需要为爱上杜立新车祸肇事者宋猷烈这个事情感到内疚了。   以后,她去看杜立新,可以堂堂正正告知:哥哥,我没有爱上导致你离开的罪魁祸首。   还有,哥哥,导致你离开的罪魁祸首叫戈樾琇。   看着手里的录音器。   戈樾琇说它永远有效。   戈樾琇还说……还说“等这个世界,把我这样的人规划成像你们那有的人,你再把录音器交给警方。”   不知道怎么的,这话听进耳朵里,再从耳朵传达至心里时,心间泛起淡淡苦涩。   不,不不,她没必要同情一名肇事者。   “是肇事者,也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这是宋猷烈和张纯情说过的话。   在尼斯,张纯情问宋猷烈,为什么把她留在他身边,宋猷烈给出以下回答。   “肇事者,只是一个名词加动词的组合,存在于你脑子里地是某年某月某日他们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类似的概念,有一天,你来到他们身边,你发现,其实他们也和你一样,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有家人有朋友,吃饭睡觉闹情绪为了生存会妥协,只不过他们在某些时刻运气差了点犯了事情,当然,他们犯的事情还是不可饶恕的,可,起码,肇事者,这个名词加上动词的组合在你脑海中不再笼统,知道肇事者们是怎样的一个人,也许,你不再像最开始时那么讨厌他们,张纯情,有时候,执着去讨厌一个人会让生活少去很多乐趣。所以,我让你留在我身边,让你自己去观察,去找寻答案。”   肇事者们,也是芸芸众生中很普通的一员,宋猷烈是,戈樾琇也是。   这个瞬间,张纯情发现自己居然想明白了。   大致,也是宋猷烈让她和他一起前往南法参加他外公的生日会目的吧:她叫戈樾琇,戈樾琇是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   人类是情感动物,哪怕短短几句,也会生出共鸣。   闭上眼睛。   那个大震荡过后,张纯情发现自己心情一派平静。   平静,苦涩。   现在,张纯情总算理解了宋猷烈今天的心不在焉。   今天上午,整栋办公楼的女职员都在讨论一件事情:宋先生把秘书室误以为是办公室,还问秘书室的几位职员,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办公室可是天天呆的地方,居然会认错,这已经很离奇了,更加离奇地是那句“你们怎么在这里?”是在宋猷烈进入秘书室起码有三分钟后才说出口。   想必,被整栋办公楼女职员绘声绘色讨论的离奇事件背后原因为:戈樾琇来约翰内斯堡了。   这之前,张纯情不止一次从琼那里得到暗示,比如说宋先生的公寓出现不少女性用品,开始听这些时,张纯情还能和自己说,表姐住表弟家很正常。几天前,琼索性说,她曾经在整理宋先生的办公室时看到列表有避孕套的购物单。   这下,够明白了吧?   那真是两个疯子。   现在,戈樾琇这个疯子应该在前往宋猷烈那个疯子的公寓途中吧?   站在人来人往广场上,戈樾琇瞅着天空出神,有一个孩子从她身边经过,她问那个孩子,她接下来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那孩子手随随便便往一个方向指。   那个孩子也许不知道,他手随随便便一指,就让戈樾琇从约翰内斯堡来到澳大利亚。   戈樾琇去澳洲看完待产的卡罗娜,再顺着时针去看洁洁,看完洁洁她去了东京看樱花,从东京戈樾琇买了一张前往广州的机票。   二月中旬末,她去了承载顾澜生童年的地方,也找到了让他念念不忘的甜点店,她在那个甜点店呆了一个下午。   离开广州,戈樾琇去了摩纳哥,她之前答应过和她一起当放羊工的两兄弟,会给他们带去一大堆家电。   一大卡车家电停在那兄弟两门口。   敲门。   两兄弟,哥哥十七,弟弟十五,爸爸妈妈死了,是奶奶带大的,奶奶一直想要一个电视机。   这下,电视机有了,哥哥做梦都想要的很酷的机车有了,弟弟心心念念的智能手机有了,冰箱有了,洗衣机等等等等应有尽有。   一卡车家电,把两兄弟吓坏了。   弟弟扑到她怀里“菲奥娜,你这是中彩票了吗?”   二月下旬初,卡萨布兰卡。   这个傍晚,戈樾琇打开民宿窗户门,蓝色新泽西桥巨幅广告立在对街的民宿楼顶上,在昏黄的天色下,很好看。   坐在窗台上,一边吃甜筒,一边看着蓝色新泽西桥。   笑,吃一口甜筒,笑,再吃一口甜筒。   甜筒甜得让她都笑成了眯眯眼。   约翰内斯堡,二月下旬周五。   宋猷烈和往常一样,离开办公室,车子开在华灯初上街道上,沿着回市区公寓的路线,生态园那边中午来了电话,阿布最近在闹情绪。   真头疼,这已经是阿布这月闹得第三次脾气,阿布让人头疼,戈樾琇也让人头疼。   那女人似乎回到她二十几岁时的那种状态,乐不思蜀,满世界跑。   车开进车库,车库连着直达电梯。   进入直达电梯。   电梯挨着楼梯。   在挨着电梯的楼梯台阶上,宋猷烈看到一个女人。   那女人坐在楼梯台阶上呼呼大睡着,一边放着一个丑兮兮的行李箱,行李箱隔着外套,一只腿搁在行李箱上,搁在行李箱上的鞋带松了,鞋底沾满灰尘。   相信,很久很久以后,有人问宋猷烈这样一个问题,他一生中看过最美的风景是什么。   宋猷烈这一生看过最美的风景,是那个女人坐在台阶上呼呼大睡时的模样。   把她的鞋带系好。   弯腰,小心翼翼抱起台阶上呼呼大睡的女人。   在弯腰之前。   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小疯子,辛苦了。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