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听不到》作者:杨明夜   文案   许馥从小招桃花,六岁就被邻家弟弟追在身后,甩都甩不掉。   长大后也是一样,常被调笑,“许医生男朋友换的真勤,而且个个都顶级。”   前男友卑微挽留,新欢热切追逐,许馥不亦乐乎。   直到有一天,病房拉来了一个满脸是血昏迷着的赛车手,许馥把他清理干净,觉得英俊又眼熟。   事故严重,陈闻也患了突发性耳聋,每天闲来无事,兴致勃勃盯着围绕着许馥的男人们当戏看,时不时讥讽似地点评几句。   “有意思。斯文败类浪子回头,低三下四追妻火葬场?”   “真带感。高岭之花为爱折腰,走下神坛一秒变疯批?”   治疗失败后,有一次他火气上来直接摔了助听器,许馥气急,“这么不配合,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还不习惯完全安静的世界,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也以为自己根本没有说出声。   可许馥听到了,他带着哭腔说——   “健康的时候,你都不喜欢。”   “那还怎么有可能会喜欢一个聋子?”   【男暗恋女/万人迷/雄竞修罗场/姐弟恋】   bking赛车手小狼狗x海王飒气医生姐姐   *女非男处(高亮),男主治疗失败后选择配助听器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姐弟恋 美强惨 毒舌 忠犬 暗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馥,陈闻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听障小狗被我欺负哭qwq   立意:关上一扇门时,会打开一扇窗 第1章   蚕丝被柔软地勾勒着男女暧昧交叠的身姿,凌乱大床的另一边,不知道谁的手机短促地震动了下。   一夜激情之后,黑甜的睡眠如同吸了水的厚重海绵,不透缝隙地包裹着许馥。但这微弱的震动,却如同一根细针似的,遥远地扎了进来,让她蹙起了眉,硬是从睡梦中将自己狠心拖拽了出来。   天刚蒙蒙亮,阳光还细碎,没能完全钻进墨绿色的遮光窗帘。室内略显昏暗,装潢奢华却陌生,唯有腰间横亘着的男人手臂最为熟悉。   颈后男人的吐息均匀深慢,一呼一吸间,带着她高高提起的心落回了原地。   幸好,不是她的手机。   许馥重又困倦地阖上眼皮。   ……还以为又在值夜班呢,无语。   每个医生都逃离不了在夜班上仰卧起坐的命运,而她作为一个耳鼻喉科医生,则致力于和深更半夜烧烤摊儿上的鱼刺做斗争,有时候接完急诊继续睡下,梦里都在问候小鱼的傲骨铮铮。   当然,她作为一个医生确实还嫩了点儿。   其实越纯熟老道的医生睡眠质量越好,像她的老板陶教授一样,拥有着随时入眠、随时清醒的超能力。上一秒手术台上下来凶狠复盘,下一秒椅子上一坐鼾声立起,再下一秒闭着眼接起病人家属电话,待电话挂了鼾声立即重现。   若不是电话里声音清醒,回复准确,交流耐心,许馥都怀疑他根本只是在梦游罢了。   她倒好,专业能力还没学得多高深,一些初级菜鸟必备的职业病早已先学了个七七八八。   其中最突出的表现就是睡得浅,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有种大难临头的紧张感,而且一旦醒来就很难再次入睡了。   许馥在心中叹气。   今天难得医院派她出外勤,能睡个懒觉的……   都怪陆时零。   这人仗着自己自己睡眠质量好,时常忘记调静音。   这个时间伦敦正是凌晨,应该是他的哪位异性“好友”深夜寂寞如雪,想来吹吹这中央空调了。   他是个混血儿,脸庞生得极为帅气标致,性格温和有礼,家里底子又厚,社交自然广泛。各色朋友、商业合作多得很,吵醒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许馥从来没提过。   总归只是露水情缘,两人都没投入多少感情,属实没必要提那些细碎零散的要求,好像希望对方改变,期盼着要长相厮守一样。   她原打算从伦敦回来就慢慢降下热度,先冷处理铺垫一段时间,再择个良辰吉日,找个差不多的借口就断了联系的,没曾想一回国就接手了个棘手的病人,简直忙到起飞,彻底搞忘记了。   而一向心比天高的陆时零,昨天竟然一个国际航班飞回来,连时差也没来得及倒,就巴巴地来找了她,实在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会是认真了吧?   许馥的身子餍足疲累,但大脑已经清明,开始有点后悔昨晚一不小心没把持住了。   她捏上陆时零白得过分的小臂,本想往后甩开,没想到他还挺灵醒,深慢的呼吸短暂地顿住,顺势拉起了她的手,和她十指交握住,便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许馥:……   正犹豫时,她看到自己手机安静地在床头柜上亮起,来电显示“黎教授”闪烁着。她顺势起身挣脱了男人的怀抱,接起电话。   “妈?”   许馥刚醒的声音有些哑,那边黎茵停顿了一下,问,“今天没上班?”   “今天我出外勤,十点到位就行了。”许馥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问,“黎教授有何指示?”   “你灵灵阿姨回国了,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灵灵阿姨?”   “对。”黎茵那边好像有个女声在旁说话,她被催着,顾不上向许馥解释,下个问题便突兀地又追了出来,“你搞对象没有?”   她顿了顿,琢磨着问了句,“……什么对象?”   她妈还从来没催过她谈恋爱结婚呢。   不仅没催过,更是对她的“自由恋爱”行为整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偶尔提点一句“注意卫生”。   她之前还以此为荣,将其作为中年妇女典范,常明里暗里夸她妈“成熟”“独立”“高学历高智商”“理解万岁”等等。   没想到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她听到黎茵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补充一句,“……能带回家的那种。”   许馥正襟危坐,道,“没有。”   “嗯。”黎茵好似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只道了句,“我把时间地点发你,晚上早点过来。”   电话挂了。   许馥握着电话,心有戚戚焉。   不会这么快加入被催婚的行列吧?她才刚博士毕业,26岁,大好年华刚刚展开一个小小角呢。   “……阿姨的电话吗?”   男声突兀地响起,带着些刚睡醒的慵懒沙哑,和几分不太明显的委屈,许馥回过神来,扭头看向他。   陆时零脑袋陷在柔软的鹅绒枕里,留一双深邃眼睛定定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来一句解释。   他向来不好奇女人的私事。   可室内很安静,手机的声音格外清楚,尤其是那句——带回家的对象。   他的心莫名其妙登上了山峰,正在忐忑如何回应是好,又被她笃定的“没有”一把推了下去。   “吵醒你了?”许馥顺手抚上他栗色的发顶,柔声道,“再睡会儿吧,今天好好休息,别出去乱跑了,倒倒时差。”   她是怕他太累吗?   他心情好上了几分,微微仰起头来感受着她的安抚,眷恋她的温柔。   陆时零做梦也没想到,与她分开这短短一个多月,他简直难捱到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以前他身边莺莺燕燕数不胜数,他只当做消遣放松,应付一下便抛诸脑后,还常常嘲笑身边兄弟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模样。   如今他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恋爱,才完全明了其中苦涩甜蜜滋味。   失控的感觉真不好受,得想想办法才是。   他轻声道,“馥馥……”   “嗯,”温柔的手撤离了,许馥翻身下了床,道,“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我回家换个衣服,一会儿还有工作呢。”   陆时零不由分说地支起身子,道,“我送你。”   许馥还想拒绝,他却已经走入衣帽间,挑选起衬衣来,“正好我也有事要出去。”   他脸长得像杂志上的男模,身材也像,肌理分明、线条流畅的背脊与挺翘的臀一起晃了许馥的眼。他娴熟地套上件衬衣,转过身瞥她,手指还一颗颗向上系着纽扣。   许馥顿了顿,带着笑意道了声,“好呀。”   结果两人腻腻歪歪半晌,又一起吃了早餐,许馥站在别墅的落地窗前,目送陆时零银灰色的跑车驶去,心中才开启批评与自我批评。   自我批评:许馥啊许馥,你真是太不中用,对帅哥是半点抵抗力也没有,人家那边系着扣子,你这边想着解扣子,看看,这就被摸到住处了吧。   批评:陆时零啊陆时零,作为一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最重要的就是一视同仁的博爱,拔屌无情的冷淡,你表现的如此积极主动,难道不怕别人深陷其中,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也就算是你幸运,遇到了我这样的人间清醒。   她摇了摇头,闪身进了别墅一楼的健身房,做了会儿简单的活动拉伸后,洗了个澡,又将长长的卷发吹干盘起。   镜子里的女人素颜干净,低头选了一副眼镜戴上,遮了那上挑勾人的狐狸眼,软绵媚妩的笑意也被眼镜的银色细框禁锢起来,人霎时变得理智沉稳许多。   OK的啦,像个医生的样子就好,她可不想再承受病人质疑打量的眼光了。   她穿一件高领黑色针织打底,遮住了脖颈上的粉红印记,套一件利落风衣出了门。   今天上海国际赛车场有一场赛事,他们医院作为定点救援医院之一,派出了一个工作人员当志愿者,现场支援。   说是志愿者,实则可以算是幸运儿。因为现场就有医疗急救中心,甚至还有两架航空救援直升机保驾护航,说白了还是因为老陶看出她这几天情绪不高,赏她一张门票去放松一天,转换转换心情。   她理智上很想拒绝。放松这一天,不知道后面要多少天才能补上这缺口呢。   但感情上她没法拒绝,她真的觉得挺累的。   哪怕能逃离一瞬也是好的,她想。   许馥车开得挺慢,还略略降下了车窗,呼吸着新鲜空气。   深秋的上海格外有味道,梧桐树叶随微风飘曳,与阳光戏耍,在老洋房与柏油路上绘下斑驳油画。   她恍惚间发现,好像自从高中毕业选择直博后,她就没有这个时间段上过街了。   这八年活得太过于煎熬挣扎,求学之路犹如滚烫烙铁一般鲜明,让高中以前的那些平淡时日通通变得模糊,明明是从小成长的城市,却安静得有种久违的陌生感。   直到进了人声鼎沸的赛车场,她才涌出了些熟悉感。   因为医院里也一样,永远吵吵嚷嚷,从不缺乏高昂饱满的情绪。   她来得晚了些,前面的开幕活动都没看到,进场时评论员已经在激情澎湃地介绍选手,“他八岁接触卡丁车,短短三年里就包揽全国卡丁车锦标赛的大小奖项……”   许馥冷着脸裹紧风衣,闷头往贵宾席上走。   评论员显然还没来得及感动别人,先感动了自己,介绍抑扬顿挫起来,似乎马上要潸然泪下了,“十二岁那年,他远赴美国留学,斩获全美锦标赛、全英锦标赛、欧洲锦标赛等大小赛事的冠军……”   手机在许馥兜里震动起来,她掏出来看了一眼,微微皱起眉,接了,“时零?”   不是刚分开吗,怎么这么快又来了电话?   难道不明白爱要坚持半糖主义,若有似无的甜,才不会觉得腻?   反正她是腻了。回了国工作翻了一番,睡眠时间也就变得格外宝贵。   扰人清梦的男人留不得。   “就在去年,他获得了F2生涯首个正赛冠军!这意味着他极有可能将五星红旗带进F1的围场!”评论员终于将情绪推至了巅峰,“他,就是天才车手——”   太吵了。这评论员也太激动了些,吵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许馥蹙着眉,将手机贴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堵上了耳朵,问,“喂?”   “馥馥,向后看。”陆时零的嗓音从音筒传出,带着些惊喜的笑意。   评论员话音也终于跟着落下,大屏幕直直打在赛场中心那个一身红白赛车服的男人身上。   他大小赛事经验丰富,惯会耍帅,此刻却夹着个头盔,怔忡地盯着上方贵宾席的方向,一时忘记对摄像机点头示意。   许馥已经转过身子,看到陆时零身旁跟了个娃娃脸女孩,两人正款款向她的方向走来,西装配白裙,一股金童玉女的即视感扑面而来。   呦,送上门来的分手套餐啊。   她扬扬手机,温声笑道,“嗨。” 第2章   “好巧,”陆时零走近她,低声笑问,“我以为你有工作呢。”   渣男总是擅长倒打一耙。   许馥眨眨无辜的眼睛,把风衣敞开,露出了工作人员的蓝色吊牌,道,“是在工作呢。”   陆时零怔愣了一瞬。   刚他只顾着惊喜,现在定睛一看,才感知到她的变化。两人断断续续接触小一年了,她扮相向来明艳动人,永远是女人堆里最亮眼的那个。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在外素颜戴着眼镜,高高盘着头发的模样。   实在是很……性感。   喉结滚动了下,陆时零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一向熟稔的甜言蜜语莫名掺上了些拘谨。他道,“你很适合戴眼镜。”   “谢谢。”许馥浅笑着点点头,像是听惯了这些普通的夸奖,并没有在她心中掀起什么波澜。相比这些而言,她好像更在意他身边的女孩,“不介绍一下?”   “哦,”陆时零唇角上扬,道,“一个妹妹。好久没见了,难得回国,正好见一面。”   ……   陆时颖犹疑地瞥了眼陆时零。   ……您没事儿吧?   这么欲盖弥彰搞什么,您还有几个妹妹啊?   而且今天明明是她来追星,他是顺便来看下赞助项目进展的好吧?   怎么搞得还像是专门相约一起来看比赛似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陆时零不动声色地碰了下她手背。这同父异母的便宜哥哥一向心机深沉,她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勉强配合地露出礼貌微笑,“姐姐好。”   “你好。”许馥也扯出个小幅度的笑来,并没打算多问。   她转过身去,淡淡道,“比赛要开始了。”   一转过脸,她那副似受伤又似忍耐的表情瞬间消失,人轻轻松一口气,眼神都明亮起来。   真不错,好一个“妹妹”。   要是话说得圆一点,她说不定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呢。   选手正在入场,大屏幕上不断切换着各辆跑车和赛车手的身影。   评论员激情未减,正在不遗余力地调动着场上气氛,“2004年,F1中国大奖赛首次在这里举办,整整20年过去,在明年的4月,F1中国大奖赛将重新回归上海!”   观众欢呼声如潮水,评论员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撂出重磅消息,“不仅如此,就在今天,FE国际汽联电动方程式锦标赛公布了2024年的赛历,上海站仍榜上有名……”   许馥对赛车这种惊险刺激的运动不太感冒,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陆时零原来的位置视野更好,他主动和许馥身旁的人换了座,坐在了她旁边。   “听说过吗?”陆时零和她搭话,示意她看赛道上罗列的各色赛车,道,“新能源赛车。”   “没。”许馥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装模作样地问道,“你不和你妹妹坐一起啊?”   “肯定要和女朋友坐一起啊。”陆时零多多少少感受到了点儿酸,这让他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道,“我今天来也是有正事的,我是赞助商代表,一会儿要参加签约仪式呢。”   许馥风轻云淡地点点头。   两人在一起快一年,她其实压根都没关心他到底是干什么的,陆时零时常故作不经意地透露出来一些,也刻意在话语中留过几次岔口,可惜她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也从来不主动介绍自己的事情。   评论员继续介绍,“众所周知,FE是‘速度与绿色’的象征,而作为我国新能源电动汽车产业的代表,远也科技在今天的赛事结束后,将会有一场盛大的签约仪式……”   屏幕上播放起远也科技的广告宣传片。   赛车场的中心,凌祺甩弄着他刚染的一头金发,胳膊肘撞了撞旁边发怔的男人,笑嘻嘻道,“真顺利啊,阿也。”   陈闻也视线落在远处某一点,随口道,“过于顺利了。”   “什么意思?”凌祺笑容顿住,迟疑地问,“你觉得领航那些人还没死心?”   “当然。国内的赛车市场堪称荒芜,谁不想当拓荒者,吃第一口肥肉?”陈闻也声音闲闲的,“他们又不是傻瓜。”   “那他们会不会针对你?不会搞什么小动作吧?你早怎么不说?”凌祺声音都大了几分,后知后觉来了些警惕心,四处打量起来,道,“你别说,今天这些对手,看着都是些生面孔啊。”   陈闻也总算收回目光,嗤笑一声,“想吃肉,牙够利才行。硬来咬这一口,只怕他们硌掉假牙呢。”   “可他们怎么发家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心黑手也黑的……”   “你觉得我很白?”陈闻也斜斜瞥他一眼,冷风嗖嗖的,“我是什么傻白甜么?”   凌祺一琢磨,道,“也是,你也就占个脸白。”   这么一想,陈闻也实在也算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不管是在商场上,还是在赛场上。   此人极度自我,平日里连油瓶子倒了都不会上去扶一下,更是没有一点共情能力和同理心,是被可爱小朋友抱住大腿都会冷声喊“松手”的那一类,他不加害别人就不错了。   “关心则乱啊我,”凌祺摇头晃脑道,“这不是怕耽误你去F1的大事儿嘛。”   “耽误我,”陈闻也已经戴上了头盔,长腿一迈,往赛道中心走去,“有本事追上我再说。”   凌祺笑起来,也戴上了头盔,跟在他身后走去。   镜头跟着转向了那辆流线优雅的银红色赛车,“远也科技的插电式混合动力车,已经在各大赛事上亮相,并获得了不斐的战绩……”   “而工程师,也正是赛车手本人。他在18岁时,独自手工打造了第一台方程式赛车……”镜头再次聚焦在陈闻也身上,场上沸腾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   身后陆时颖的破音喊叫声尤为刺耳,“太帅啦——陈闻也——”   陆时零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这个一向文静的妹妹,心中腹诽,戴着头盔,能看出来哪里帅?   选手就位,指令枪响,比赛正式开始。   一派喧嚣热闹之中,许馥正蹙着眉头盯着手机,群聊里发了几张模糊抓拍的照片,还有一个视频。   下面有人回复:   “又来了啊?”   “有没有人管管?整天这样闹,多影响医院形象。”   “幸好许医生今天出外勤。”   许馥静音点开那个视频看了几秒,感觉头皮微微麻了一下,紧接着又是熟悉的感觉——喉咙发紧,太阳穴附近轻微地抽搐起来,带着胃部都隐约泛起不适。   她默不作声地锁了屏,往风衣兜里一揣,触到了香烟盒的一角。   四四方方的硬角壳,尖尖地硌在柔软的指心,她实在很想捻出来一根烟放松片刻,但比赛已经开始,她只好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正好撞进陆时零刚从后方飘回来的视线。   他发觉她脸色不对劲,轻声询问,“怎么了吗?”   陆时零眼光流转时,看谁都显得深情,看身后的“妹妹”时也是一样。   而那双眸子平日里是浅褐色的,但在阳光下,隐隐约约泛出些蓝色,像沉静无波的海面,任谁看了,都会被蛊惑吸入进去。   许馥想,放松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   “没什么。”她摇摇头看向他,紧接着,温柔的笑意荡漾开来,她娇声道,“只是在想——”   “蓝色真的很美。”   “是么?”陆时零知道她最爱自己的眼睛,于是低下头,脸庞微微靠近她,让她的模样完全的呈现在自己瞳孔之中,嗓音温柔磁性,如低音炮一般鼓噪在她耳边,“是因为注视着你,所以很美。”   他离得太近,气息洒在许馥脸上有些痒意,她咯咯笑起来,道,“是因为你妈妈的强大基因,所以很美。”   陆时零眸子微微睁大,笑意顿时消失了。   “上次我应该和你说过,”他压抑道,“我妈妈是中国……”话还没说完,身边人却突然此起彼伏地惊呼起来,许馥被吸引了注意力,立时转过了头去。   比赛状况从一开始就不大对。   陈闻也踩了第一脚油门就知道,车子被人动过手脚。   很不明显,但他和车几乎融为一体,不可能发现不了。   而灯灭的瞬间,从杆位发跑的黑色跑车便直直向陈闻也的方向极限内切过来,凌厉地将刚起步的他被逼退在了赛道之外。   紧接着,前方双车并行,完全地阻挡了陈闻也的去路。   他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很有闲情逸致地慢悠悠跑着,一边适应车况,一边在心里在思考那个内鬼是谁。   他们的团队还很年轻,与成熟的车队比起来,人员并不算多,因此也没有冗杂到发现不了任何蛛丝马迹的地步。   后面的蓝色赛车沉默地逼近了陈闻也。他懒懒地从后视镜里一探,看到了对方虎视眈眈的姿态。   真无聊啊,这些人,就没点儿别的招数么?   转过弯道,VIP席就在前方。陈闻也又不自觉地望向了那个曼妙身影。   好久不见,她好像又漂亮了。   身边那个男人倒是生面孔。   ……他怎么离她那么近?   他收回了目光,心起戾气,连眸色都深了几分。手转动起方向盘,作势左右试图超车,甚至在过弯时仅差一点就突破了阻碍,但最后还是堪堪摆回了原位。   前方黑车果然急起来,在陈闻也又一次超车失败后,黑车猛地碟刹,强行进行减速,而后面的蓝车仿佛也是下了狠心,竟然继续加速,眼看着要夹击陈闻也,评论员心吊到嗓子眼,惊呼,“小心——”   他话音还没落,陈闻也的红色跑车却向早就做好准备,已经灵活地一个转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净利落并在了旁边道上,任由蓝车与黑车直直相撞,发出凄惨的轰鸣声。   观众席上惊呼一片,两辆车拖着火星,打着旋飞向场外,引擎、散热器等零件残骸更是向后横飞。   其他赛车纷纷刹车或转向避让,只有陈闻也,终于开始稳稳加速,如鱼得水地避开了所有残骸,冲出了重围。   这样就想要我的命,实在还嫩点儿。   陈闻也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叩着,漫不经心地想。   车是被动过手脚,但他掌控的更精妙,根本不至于到失控的地步。   内鬼是谁,为什么背叛,又有什么所谓呢。   人心向来不可信任。   他虽年轻,但进入这个圈子的时间不算短,期间见识也经历了不少沉浮,心如明镜一般清明,并不会因为所谓“背叛”而感到痛苦或受伤。   背叛就是背叛了,什么原因、苦衷通通不重要,他没兴趣去了解。   他又不是观世音菩萨,或者圣母玛利亚,对拯救苍生毫无兴致,才不会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他放在心上的,只有……   想着,陈闻也又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瞥去,却发现那辆蓝车落地后,身后突然杀出了一辆不显眼的赛车,直直冲撞了上去,蓝车被弹起,正一路翻滚着朝VIP席冲去,眼看就要撞上护栏,进入人群——   “散开!快散开——”评论员的嘶吼惊恐地变了调子。   在评论员和观众的惊声尖叫中,红色跑车突然开始猛然加速,野兽一般直直冲出赛道,用车身狠狠抵住了那蓝车翻滚的势头。   两车轰然相撞,火光冲天,瞬间吞噬一切。 第3章   许馥翻身往火光里冲的时候,被陆时零拽住了她的手腕,“危险——”   她面无表情地甩掉了他的手,只道,“我是工作人员。”   也有可能是名侦探柯南。   难得休息一天,怎么连这种事都能碰见?   这辆红色赛车哪怕晚到一秒,翻滚过来的蓝色赛车怕是就要冲破护栏,跃至人群中大开杀戒……后果将不堪设想。   现场混乱至极,裁判员摇旗暂停比赛,安保人员挡住汹涌而来的激动人群,救援人员迅速到位,在粉丝一片尖叫和嚎哭中灭火、急救,许馥离得最近,动作最快,与其他急救人员一起,从快要散架的车里捞出来了那个红白赛车服的身影。   陈闻也昏昏沉沉地躺着,感觉撞车时那巨大轰鸣声仍留在脑袋里嗡嗡作响,吵得他直想呕吐。   世界变成黑洞,变成漩涡,拖拽着他不断下陷,即将沉入深不见底的海。   但还好像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意识仍不愿束手就擒,在海面挣扎滚动。   “先生,”沉静平稳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如鱼线般,四两拨千斤地,轻轻勾起了他,“能听到我说话吗?”   这声音实在熟悉,让他魂牵梦萦好多年。他想回答,但不管怎么努力试图张口,却都发不出声音来。   “你……”好半晌,他才气若游丝地道了句,“……没事吧?”   许馥愣了一下。   谁没事吧?   估计是意识模糊的呓语吧。   应该是撞到头了。   护目镜被推开,微凉的空气涌入,他感觉好像有股热流顺沿着额角汩汩滑落,喘息时而急促,时而极为缓慢。   “冷静,保持呼吸。可以睁开眼睛吗?”   他痛苦地蹙着眉,勉强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只觉天空湛蓝,阳光刺眼,光圈忽大忽小,影影绰绰浮在他视线中,让他觉得头晕目眩,只想闭上眼睛睡过去算了。   “做的很好。”女声道,多少有些哄小孩的意思,道,“别睡,不要怕。和我聊聊天。”   他艰难地转动下干涩的眼珠,终于看到一旁熟悉的脸。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还好,她没事。   许馥眉眼里都是温和安抚的笑意,这让她显得更美更动人,而她所谓的“聊天”更是让陈闻也从昏沉中挣脱了出来——   “这么帅啊。还这么年轻,谈恋爱了吗?”许馥一边带笑说话,一边迅速为他止血,同时冷静地打量着他的伤势。   赛车断成了两截,座舱上燃起了熊熊烈火,撞击时他应该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她很惊讶他竟然能够这么快恢复意识。   身体素质、心理素质一定都非常过硬才是。   赛车服是防火材质,挺紧身,缠住了他流畅的肌肉和修长的四肢。鲜血顺着高挺鼻梁滑下,晕在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沾染在过分苍白的唇上,晕出玫瑰的颜色。   手套挣脱掉了一些,裸露着的手背泛着刺眼的红。   骨折、烧伤肯定跑不了,许馥想。但这些应该都比较轻微。   最棘手的是头部遭受了主要撞击,幸好他那辆赛车上有个人字拖形状的装置,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保护作用,才能堪堪止住出血点。   不然的话……   许馥蹙紧了眉。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保持基本的判断力?   她一边脱掉他的手套处理烧伤,一边仍带着笑意轻声道,“没谈恋爱的话,握握我的手。”   刚刚比赛时,身后很多粉丝的大胆发言都被她听去了,她已经知道他年方23岁,是个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黄金单身汉,从未传出过丁点儿桃色绯闻。   不过也不一定,这样出名、帅气又多金的年轻男人,还玩着赛车这样帅气的极限运动,谁能说的准?于是她继续补充,“谈恋爱的话,眨眨你的……”   话音还没落下,她的手就被他准确地握住了。   许是受了重伤的缘故,指尖都带着颤,凉凉地贴上了许馥的手掌。   很紧,很有力。许馥放下了心。   专业急救人员已到场,担架放在了旁边地上,她抬头道,“意识清醒,建议送往赛道医疗中心。”   话音落下,她自觉自己已经尽到了“志愿服务”的义务,起身便想撤退。   可那人不知是不是已经昏迷过去,竟还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一个穿着赛车服的金发男人狂奔而来,撕心裂肺地大喊,“阿也——”   “这位先生,”安保人员拦下了他,“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他忙交涉,“他是我老板,我们一个车队的,我们都可以算得上亲人……”   许馥闻言,手上又使了两分气力,道,“你亲人来了,他会陪着你的,放心。”   “不是……亲人,”他艰难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医生,陪我。”   许馥愣了一下,低头看向他,莫名觉得英俊又眼熟。   身体反应快了一步,她已经反握住他的手,道,“好。”   “我陪你,放心。”   他终于放松下来,像坠入棉花糖般的云端飘飘然,彻底昏睡了过去。   人被小心地抬上担架,许馥冲旁边的医生笑了下,道,“方便我也一起吗?”   “当然。”   跟着急救担架匆忙往外跑之时,她听到陆时零在人群中唤她,和粉丝的哭喊声混在一起,很是格格不入。   他也被安保人员拦下了,正焦急地向里张望,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许馥扭头和他示意一下,眼神坚定地像要入党,用口型道“先忙了”,不等他作出反应就一溜烟儿跑得没了影。   正好让他见识见识医生日常,不知道能不能劝退这个温室里长大的纨绔子弟花?   十分钟不到,人已经被送到了赛车场的急救中心。   许馥在长椅上坐下,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和她一起坐下的还有另外一个男医生。   对方身形较胖,刚刚跑了几步,半天都没喘匀气,一屁股坐下来时,长椅都跟着抖三抖。   他抬手擦着汗,金色的腕表晃了许馥的眼。擦完,斜眼看了下她,又顺着领口,去看她胸前的工作证,问,“和闵医院的吗?”   “对。”   “哪个科室的?和闵的就是不一样,功底真扎实。”   “耳鼻喉。”   “耳鼻喉好啊,轻松。”   许馥笑了一下,道,“你们急救中心很忙?”   对方“哎呦”一声,叹道,“别提了,以为在这赛车场没什么事儿呢,专门找了人调过来,结果今天就遇到这么严重的事故。蓝色赛车那个,当场死亡了,这个还好,没有生命危险,最多是脑袋撞傻了。”   “你说说这些人图什么?以为自己很帅吗?”他翘起二郎腿作高深状,可两条腿粗的连交叠都困难,“让我说,撞死也是活该。”   “就是的。”许馥食指推了下眼镜,随即笑眯眯点头,身子都侧过去一些,迎合道,“拿生命开玩笑,太给我们医生添麻烦了。”   “谁说不是呢?”对方很是受用,也关心起她来,“对了,你们和闵的医生,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啊?”   “哎,不要提我的伤心事了。”许馥叹口气,说了一个数字。   对方两根香肠嘴张成O型,道,“也没多少嘛。我调动送的礼,都比你的年薪多了。”   “是啊,还这么大压力。”许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细声细气道,“我都想找找人,调到闲一些的岗位上了。”   “确实。说句实话,我这一个月就来上了4天班。也就是今天搞活动,才来露个脸。”对方劝慰的话里带着点儿炫耀,“不过啊,卫生系统调动很难的,得一边愿意放,一边愿意接。关系够硬才行呢。”   “是么?多硬算硬啊?得找多大的领导才行?”   “嗨,你自己的亲戚就算关系硬喽。像我,舅舅是区卫健委主任,马上要提拔了,谁都会卖他个面子。”   “哇,这么厉害?”   “还行吧,市委领导我也认识呢。”对方小眼睛滴溜溜一转,道,“要不加个微信?”   许馥受宠若惊地忙打开微信二维码。   对方仰在椅子上,慢悠悠扫了,问,“你父母是干什么的呀?”   许馥同意了好友申请,顺便给黎茵发消息。   【妈,晚上去不了了,突然有工作,sorry。】   发完顺口道,“都是打工的。”   对方用鼻子“嗯”了一声,两人便突然沉默了下来。   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内匆匆响起。许馥站起身,做好了迎接病人家属的准备,没想到拐过来弯,竟是熟悉的女人,和惊讶的声音,“馥馥?”   “妈?”   飒爽短发,深蓝色套装,一张与她相似度极高的脸,除了黎教授还能有谁?   她旁边还有一个长发女人,看起来很是眼熟,眼下正惊慌失措,问许馥,“闻也他怎么样了?”   黎茵在旁提醒,“这是你灵灵阿姨。”   女人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激活了许馥宕机多年的记忆。她半天才反应过来,道,“人没有大碍,救出时意识清楚,现在正在做全身检查,请不要担心。”   语毕,才感觉过于官方,踌躇着加了句,“……灵灵阿姨。”   “太好了,”叶灵重重松一口气,人都摇晃起来,眼泪跟着滚滚而下,“我真怕他和他爸一样……”   “别乱说话,”黎茵拍拍她,指向旁边的长椅,道,“吉人自有天相。坐下来歇歇吧。”   刚还在长椅上四仰八叉坐着的胖子,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到一旁来,涨红着脸,双眼溜圆,大张着嘴,惊疑不定的眼神在黎茵和许馥身上来回打转。   黎茵被他一副失智模样吸引,扫了他一眼,他立刻站直了身子,结结巴巴道,“……黎、黎市长……?”   “嗯,”黎茵疑惑地打量他,道,“你是?”   “怎么,他你都不认识呀?”许馥来劲了,笑嘻嘻地积极介绍,“他可是区卫健委主任的侄子呢,刚调到这边的急救中心。”   她神秘兮兮贴近黎茵,像是说悄悄话,声音却清澈透亮,“调动送的礼比你女儿年薪都多呢。不过也是,他说这边一个月只要上4天班哦。” 第4章   又梦到她了。   公园的秋千是她幼时常带他来玩的,后来她长大了,不再来了,变成他一人的根据地。   秋千晃呀晃,直到她带笑站在他面前,问,“明天要比赛了,紧张得不敢回家么?”   “吱扭”一声,秋千停下,心里的秋千开始荡。   “输也没关系。”她伸手揉了他的发顶,眼眸温柔,星星碎在其中,“被偏爱的小孩,不需要夺冠。”   梦里的夏夜没有蚊虫烦扰,没有蝉鸣吵闹,没有黏腻湿热的空气,只有温柔月光徐徐撒下,静谧的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砰。   不争气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吵。   笼罩了他的世界。   震耳欲聋的声音好似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变成了尖锐的电流声,她的身影陡然消失了。   陈闻也蹙了蹙眉,睁开了眼睛。   好亮。   映入眼中是一片炫目的白,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凌祺的大脸就突然出现,挡住了病房的白炽灯。   “阿也——”凌祺声音变调,带着哭腔,“你终于醒了。”   他金发在灯圈下散发着耀眼的光圈,陈闻也张张嘴,嗓子沙哑得不成样,“哭丧呢?”   凌祺抽抽嗒嗒,“我真以为你要死了。”   陈闻也没理他。他艰难动了下胳膊,又移了下腿,都有触感,很好。这才放下心来,他推开凌祺的脑袋,道,“起开,顶着头金毛,我还真以为我上天堂了。”   “哦?是因为我长相很像天使吗?”   “天使要都长你这样,还是让我下地狱吧。”   门被推开,叶灵女士凉凉的声音响起来,“想下地狱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必要非选这么刺激的一种。”   “妈。”陈闻也应了声,没说话,眼睛还直直盯着门后的方向。   叶灵合上了门,瞥他一眼,“看什么呢?就我一人。”   “哦,”陈闻也挺平静,“病人醒了,医生怎么也不来看看?”   凌祺立刻转身出门,“我去叫。”   护士跟着出去,病房里,留下母子二人面面相觑。   半晌,陈闻也才轻轻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叶灵叹一口气。   她声音细而淡,不仔细听都听不出其中的颤音来,“有时候我在想,我从小到大循规蹈矩,怎么会爱上一个赛车手?这下可好,他送了命,丢给我一个小赛车手。”   “我车上有halo系统,不会出事的。”陈闻也道,“这是个意外。”   “当然是意外。你难道以为你爸爸是故意出事的吗?不也是意外?”叶灵后怕的火突然蹭蹭烧了起来,“就是因为赛车,才会有意外!”   陈闻也思索了下,道,“唔,那也不一定。走在路上也可能会遇到意外,呆在家里也可能遇到意外,什么都没干还可能天降惊雷劈下来呢。意外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   他用很笃定的语气,“不过对我来说,赛车的风险倒是完全可控的。”   “怎么没降下来惊雷劈劈你啊?”叶灵气笑了,“让你在这儿嘚瑟。”   “那当然是因为我行得正坐得端了。”陈闻也一本正经道,“我会当上冠军,还会长命百岁的,你放心好了。”   “是是是,祸害遗千年。”叶灵瞧他牙尖嘴利的模样,一颗心总算慢慢悠悠跌回了肚子里,人卸了力一样,陷在旁边柔软的沙发里。   她缓了一会儿,总算关心起儿子来,问道,“喝水吗?”   陈闻也道,“等一会儿问下医生,看我可以喝水吗?”   叶灵无语,“水都不能喝了?”见他还直勾勾地盯着门,才反应过来,忙道,“对了……你黎茵阿姨给我的消息可能有误。”   她顿了顿,看陈闻也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委婉又道,“我在护士那儿打听了一下,感觉你追妻路漫漫啊。”   “没事,我开车开得快。”陈闻也没什么表情,“还有卢卡斯这样的追妻榜样。”   叶灵彻底被逗笑。   提到卢卡斯,她声音都柔软几分,道,“不错,你有信心就行。当妈的会帮你拉好这条红线的,你放心。”   “不用了,您还是早点回美国吧。手机一直震呢,好吵。”   “是么?”叶灵起身拿手机,小声嘟囔,“哪里吵了,卢卡斯才给我发了几条消息而已。”   不是手机吵——   那是什么吵?   嗡嗡地在耳边一直响,烦死了。   门被推开,陈闻也精神一凛,身子都支起几分——结果没想到,进来的是个中年男医生,头发秃了一半,白了一半,人倒是很和善,“这么快就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心里不舒服,他想。   她明明说了“好”的……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相信她的谎话?   陈闻也颓然倒回床,闭上眼睛,嗡嗡的声音更响,好像有些像电流声,滋滋地穿过双耳,道,“好像有点耳鸣。”   “头晕吗?想呕吐吗?”   “有一点。”   “看东西清楚吗?有重影吗?”   “很清楚。”   医生翻看着记录,道,“CT和核磁共振都显示正常,应该还是有些轻微脑震荡。”   叶灵忙问,“医生,这种会不会留后遗症的啊?”   “不好说,”医生合上记录,道,“他身体素质比较好,又年轻,恢复会很快。但毕竟是很严重的冲撞,还是要小心休养,这段时间不要有剧烈运动了。其他地方呢?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了。”陈闻也眨眨眼睛,“这里是和闵医院?”   “对。你现在还耳鸣吗?声音大吗?什么样的声音?”   “还行。嗡嗡的,像手机震动,也像电流声。”   “间断性的还是持续性的?”   “间断性的。”   “可能是冲撞造成的神经性耳鸣。”医生沉吟道,“需要做下听力测试看看。”   “好,谢谢医生。”陈闻也问,“请问是要去看耳鼻喉科吗?”   “对。”   叶灵很上道,立刻道,“许馥许医生是不是耳鼻喉科的?我们孩子就是她送来的。”   “她啊……”医生面露难色,顿了顿,道,“她可能没时间。”   -   “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不给我妈做检查?”   “我没有不给她做,”许馥第无数次向眼前的女人解释,“确诊分泌性中耳炎的当天,我已经建议阿姨进行活检,也开了单子……”   “建议,你们只会建议,”女人瘦的可怕,脸颊都凹陷进去了下,一双眼睛瞪得很大,“那活检的结果既然不好,为什么不通知家属?”   “活检显示炎症,”许馥道,“伴上皮细胞异形,有细胞巢。我已经明确告知阿姨,极有可能是鼻咽癌,建议告知家属,并进一步做免疫组化确诊。”   “你能不能别再说什么狗屁建议?”女人像一架摇摇欲坠的风箱,呼呼急促地喘气,不依不饶,“‘极有可能’还要再做检查确诊?你怕不是想钱想疯了?而且你确定你说过这句话?为什么我妈妈从来没联系过我!”   许馥冷静道,   “第一,我们无法左右病人的想法和决定,因此只能提供‘建议’;   第二,‘极有可能’是我凭借活检结果、临床表现和我的经验得来,但活检结果不够明确,确需要进一步检查;   第三,我确定我说过这句话,当时阿姨也和我说,在网上查了资料,很多人说炎症也是这样的活检结果,所以我当时劝了她很久,印象很深刻。”   在女人的沉默中,许馥最后道,“您可以和阿姨多沟通。”   “问这些让她难受吗?”最后一句话像重新点燃了女人的战火,她咄咄逼人,眼眶通红起来,“你还嫌她恶化的不够快?你但凡早点告诉我,都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笃笃”两声,诊室门被敲响了。   护士胡蝶站在门口,凉飕飕看向那女人,“就知道你在这儿,手机也没带。你妈妈醒了,到处找你呢。”   “怎么不早说?”女人惊慌地转身,小跑了出去,房间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你也太好欺负了,”见四下无人,胡蝶深深叹气,她抱着臂靠在门边,问,“梁姁现在天天来闹,还只逮着你一个人折磨。你就直接跟她妈说说不行吗?”   “怎么说?”   许馥已经看向电脑,处理起档案来,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在眼镜玻璃片上,“和一个癌细胞扩散到全身的女人告状,说你的女儿不能接受你患癌的事实,每天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许馥在医院规培的时候,胡蝶刚毕业上了岗,两个小年轻都爱打扮,爱漂亮,爱谈恋爱,情投意合,很快打成一片,熟得很,彼此说话都不留情面。   胡蝶实在看不下去,道,“那也不用对她这么客气吧?这段时间你有休息过一天吗?现在搞得她一下找不着你就跟发疯一样,上周你出外勤,还在这儿造起谣来,说你误诊,还说你不负责任,一天都不来看她妈,让别的科室都来看热闹。”   “看就看呗,大家天天日子那么苦,我这人向来有奉献精神,纯当给大家找点乐子。”   “找什么乐子?你看我现在乐了没?”胡蝶眼一瞪,根本不接茬,“她在国外那么多年抛下她妈不管,到现在这个节骨眼了才回来,全程踩着你尽孝。我之前没发现,你是这么有耐心的人哈?”   “也不是,对你就没什么耐心,”许馥一个眼神也没给她,挥挥手,“请出去,顺便带上门,谢谢胡护士。”   “活该你!好心当作驴肝肺。”胡蝶恶狠狠道,“让人家骂死你也不亏。”   说完见许馥没有回话的意思,她又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决心狠狠甩上门给她点颜色看看。没想到她猛猛使了力,却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抵住了。   那人比一米六多的胡蝶高出一个头来,胡蝶怔怔抬头,只看到对方线条清晰的下颌线。紧接着,清越好听的男声礼貌地响起来——   “麻烦轻一点。” 第5章   许馥刚阖上眼,食指指节抵上额头,旋即放了下来,抬眼道,“您好。”   陈闻也上前一步,顺手关上了门,把胡蝶打探的目光断在了门外。   医院的病号服早就被许馥看腻了,宽松肥大的蓝白条纹,往往皱皱巴巴,带着一股憔悴的病气。   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慵懒随性,舒适自在,衬得人极为英俊,走过来时步伐很稳,看起来完全不像正在住院的病人。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与她对视,却一触即分,清澈的目光与音色同时碎落在地上,“……许医生。”   许馥疑惑地打量他。   之前有这号病人吗?   这么帅的病人她能记不住?   她直勾勾的眼神实在很难避开,目光如实质的火焰般,让陈闻也耳尖都漫起一点滚烫的绯红。他声音小下去几分,“好久不见。”   好久……   许馥猛然想起黎教授的叮嘱来——   “那个赛车手是你灵灵阿姨的儿子,陈闻也。以前和咱们邻居,你离家出走还带着人家一起去了你奶奶家呢,应该有印象吧?正好在你们这儿住院,你多照顾着点。”   完蛋,忘得一干二净了。   陈闻也……   她脑海里冒出来个模糊的影子,好像小时候是有这么个跟屁虫来着。   那时候许馥去到哪儿,他人就跟到哪儿,许馥离家出走,他二话不说也跟着走了,两个人跑到她乡下的奶奶家,还是奶奶打了电话这边才接到消息,把四个大人吓了一跳,后来大人之间沟通了一下,干脆放他俩在乡下住了大半个暑假。   没有父母的耳提面命,也不用在家听他俩逻辑清晰、夹枪带棒、长篇大论的吵架,那个暑假是许馥最快乐、最恣意的假期。   院子里有一棵核桃树,还有一棵樱桃树,奶奶心灵手巧,在那之间打了个吊床,她的整个夏天都在两棵树交错的树荫中,与斑驳光影下的漫画小说、乡野田间的蝉鸣鸟叫、清脆爽甜的沙瓤西瓜一起度过。   哦,旁边确实还有一个圆圆脸的小团子……   她瞥他一眼。   怎么一下子长这么高这么帅了?   脸一点也不圆,相反,可能是长期运动健身的原因,脸型棱角分明,骨感量很重,五官立体,带着些少年的蓬勃气息,整个一很有攻击力的骨相帅哥。   完全对不上号啊。   “好久不见,”许馥迅速在脑海里搜索记忆,并露出招牌微笑,“小也。”   陈闻也拉开凳子的手顿了一瞬,感觉心跳加快,呼吸都有些不畅,声音跟着发软,“……姐姐。”   “不好意思,这么久都没去看你,”许馥先发制人,“我误诊了。”   陈闻也下意识以为她在说刚刚发生的事。   想到那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他不由得蹙起眉来,“误诊?”   “我当时和急救人员说你骨折了——没有是不是?”她扫一眼他的手,狡黠地眨眨眼睛,“烧伤也完全好了呢。身体真好呀,现场反应也快,不愧是赛车手。”   陈闻也没想到上来就挨一顿夸,脑海中演练过的说辞变得扭扭捏捏,“幸好你当天在场。是你应急处理得好。”   “别商业互捧了,”许馥笑问,“恢复得怎么样?”   “清醒之后一直耳鸣,”陈闻也终于把袋子里的报告拿出来,迟疑道,“后来就转到耳鼻喉科了。”   许馥表情立时认真起来,她接过了报告,仔细看起来。   陈闻也坐在凳子上,看她镜片后的双眸注视着那薄薄几页纸,莫名生出几分局促之意。   他转来耳鼻喉科的时候心中多少抱了些期待,心想许馥总会来看望的,就算不主动来,肯定也会偶遇一下。   没想到,偶遇倒是有,但她脚步永远匆忙,从来没有分出一个多余的眼神看向他。   甚至有一次他就坐在陶医生那里,她敲开了门,也只是站在门口快速和陶医生交流了几句,扭头便走,目光不经意地从他脸上快速划过,除了略微打扰病人的歉意,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而他住在单人病房,更是没有机会被她查房了。   陈闻也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但以“病人”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实在和他的初衷相去甚远,不由得产生一丝微妙的抗拒。   许馥边看边问,“现在听我说话清楚吗?有回声吗?”   “很清楚。”他说,“好很多了,陶医生本来说让我再做一下听力检查,但他今天不在,没法开单,我想早点出院,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烦你?”   应该不算说谎吧,他想。   陶医生确实说了要检查——只是没说非要赶在今天做而已。   他也是真的熬不住了想出院,医院这单调的四方天怎么圈得下一个自由的赛车手?   “哦,陶医生今天调休,”许馥道,“这有什么麻烦的。”   她迅速开好了单子递给他,“喏,检查结果一会儿拿回来给我看看。”   陈闻也接住,点头道谢,转身出了门。   许馥摸出手机来。   他正好还提醒了她。   她翻了下陶教授和她的聊天记录。   【陶教授:下周五晚上有空没?】   【许馥:陶教授请指示。】   【陶教授:我不争气的儿子从香港回来了,确定去你们学校任教,有空来家里一起吃个饭,顺便和他分享下学校近况?】   【许馥:没问题。另外陶染学长还不争气?陶教授未免对‘陶教授’要求太高。】   【陶教授:呵呵,还行吧。】   满意之情几乎要从屏幕中溢出来了。   陶染是她的学长,出生于医学世家,神经外科的天才。   长相清俊,人温柔儒雅,又有种疏离之感,被无数女孩前赴后继,他却从来不动凡心,是他们学校有名的高岭之花。   但许馥却罕见的没对他下过手。   一方面是朋友妻,不可欺,而老师子,更不可欺;   另一方面是他好像一直把她当成个没长大的小朋友,像是她失散多年的哥哥一样,总是纵容她、宠溺她;   但有时,又好似高高在上的神祇一样,会不带一丝感情地注视着、打量着她的一切行为。   许馥现在都记得,有一次她和某一任前男友在昏暗的大学操场接吻,不小心迷蒙地睁开眼睛,看到了陶染就站在不远处——   眼睛一眨不眨、饶有兴致地盯着她,仿似在玩什么人类观察日记。   和她对视的霎那,她下意识地以为陶染会立即避开,不想,他还是那副专注的神情,甚至还微微勾起了唇角,吓得她一把推开了前男友,还留下了一段时间的阴影,再没去过那个操场。   她怀疑自己在陶染心中根本没有任何吸引力,完全是个人类典型样本罢了。   陶染没去香港之前,陶教授最喜欢叫她到家里吃饭,因为师母不喝酒,陶染也不喝酒,陶教授一个巴掌拍不响,没意思得很,叫来许馥,两个人还能喝一点,聊会儿天,大家吃得更开心。   她去伦敦交换一年,陶染也去了香港,留老两口独自在家,现在也该上门拜访了。   正想着晚上上门买点什么好,门又被敲响了。   做检查哪有这么快的?   许馥抬头,道,“请进。”   -   叶灵环抱着双臂,盯着从听力检查室出来的陈闻也,似笑非笑道,“主动出击了?”   陈闻也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坐下来等报告,道,“什么意思,不懂。”   “还不懂,”叶灵嗤笑,“我说我去找下黎茵或者找下她吧,你非不让。这可好,一周都不见人影,还要自己找借口去搭话。”   “找什么借口?我是真的急着出院,”陈闻也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公司和车队都好多事情等着我处理。”   叶灵问,“确定不需要我帮忙是吧?”   陈闻也很坚定,“用不着。”   “哎,可惜呀,”叶灵摇头叹息,“本来我还想了个绝招,上次陶医生不是说你这病容易反复吗?我准备说咱家房子在重新装修,你又要养病,馥馥是这么厉害的医生,正好让你去她那儿借住一段时间,让她多多照顾呢。”   陈闻也皱皱眉,“这什么损招你也想得出来?我一个大男人,去人家家借住,是什么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吗?我丢不起那人。”   “得,”叶灵作暂停状,“打住,什么流浪狗,说话那么难听的。不爱也请不要伤害,我不管就是了,你自个儿努力吧。”   听力报告出来了,陈闻也让叶灵先回病房等着,独自回去找许馥。   人走到她诊室门口,与一个男人擦身而过,对方认出了他,先站住了步子,“陈闻也?”   陈闻也在赛车圈知名度极高,自从拿了F2正赛冠军后,也算是火出了圈,挺习惯被人认出来。他云淡风轻地点点头,道,“你好。”   说着,抬眼看了过去。   四目相接,陈闻也立刻认出来对方是那天VIP席上与她一起的男人。   “你好,”男人伸手与他相握,“我是时复科技总经理陆时零,很高兴见到你。身体还好吗?” 第6章   陆时零。   陈闻也在心中暗暗咬字,伸出手来虚虚和他握了,淡声道,“身体很好。谢谢关心。”   “很遗憾发生这样的事故。您在这里住院吗?”   “嗯,快出院了。”   “那就好。原定的签约仪式虽然推迟,但我司与远也的合作意愿不变。相信不久的将来,人工智能和新能源汽车一定能够碰撞出新的火花。”   陈闻也顿了顿,突然道,“恕我冒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贵司总部应该是在伦敦,是什么理由让您下定决心进军国内市场的呢?”   “当然是因为国内市场潜力无限,我们早有此打算。”陆时零应对这种场合得心应手,信口拈来,完全不需要打腹稿。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唇角微微勾起,又道,“这方面您可以放心——我也有些私心,因为我的女朋友在国内发展,所以我也准备定居国内了。”   说着,他扭头看了眼身后关着的门,眉眼里都是眷恋,声音变得温柔,“你可能有印象?许馥许医生,我的女朋友。”   “……哦?怎么没听她说过?”陈闻也微微挑眉作讶异状,多少带了些倨傲的味道,“许医生……何止有印象,我们熟得很,从小一起长大呢。”   他从陆时零身旁走过,轻飘撂下几个字,“青梅竹马。”   门被敲响,他推开条缝隙,许馥道,“小也?”   他旋身进去,门很快被关上了。   “这是我的听力检查报告。”陈闻也把报告递过去,面色算不得好。   什么狗屁女朋友,一个杂种混血儿,搞人工智能的蠢蛋,还定居国内,是妄想和她结婚吗——做什么春秋大梦,滚回你的伦敦待着去吧。   许馥认真看了,道,“确实很有好转。”   她翻过来之前的听力检查报告,指着那曲折线的图耐心与他讲解,“你看,这是高频,这是低频。你的高频还好,比较正常,低频之前有些严重,现在虽然已经恢复了些,不过距离痊愈还是需要一段时间调养。”   陈闻也把椅子拉过来,与她头挨着头看那折线图,可惜一点儿也看不进去,只觉得她身上香香的,头发也香香的,说话声音温柔至极,却偏偏与陆时零宠溺的表情缠绕在一起,让他思维乱如线团,理不清楚。   “低频复发频率较高。我建议,如果没有很急的事情的话,不要太快出院。就算出院的话,也要好好休息,不能受累,保持情绪稳定。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我不太了解你的全部病程,还是要等明天陶医生回来看看才行。”   “知道了,谢谢许医生。”陈闻也抬起头,却没与她拉开距离,直直地看着她,“今天晚上方便和我一起吃饭吗?”   “啊?”许馥难得愣了一下。   虽然她收到过很多邀约,但还从来没收到过这么突兀又直接的……   话题转换也太快了吧?   “别误会,”陈闻也太敏锐,他从她讶异的表情中看出拒绝之意,立即反应过来,知晓自己的冲动莽撞。   陆时零“女朋友”三个字还在他脑海徘徊,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地克制自己,生怕比赛还没开始就被逐出了局。   他一时想补救却又想不到借口,语无伦次起来,“我妈说,要我好好感谢一下你。”   “这样啊,”许馥想到叶灵当时哭泣的模样,立刻理解了,道,“不用了,都是我该做的。”   陈闻也还想说话,许馥及时打断了他。   “医生不能和病人一起吃饭的,这是规定。”她微微笑一下,音调温软,“而且,我晚上有约了。”   -   天色渐暗,晚风习习。   许馥站在陶教授家门口,整理了一下被风拂乱的头发,刚伸手想要去按门铃,门却突然向里打开了,吓了她一大跳。   陶染表情倒是很平静,抬眼看了她一下,笑道,“好久不见。吓到你了?”   说着从她身旁淡定走出去,“我出来扔垃圾。”   吓死人了。   许馥轻按胸口顺气,勉强道,“好久不见……学长。”   按常理来说,一个打开自家门准备外出的人,却猛然发现外面站着另外一个人,这样的视角应该更恐怖才对吧?   她至少还知道家里有人,可出门的人是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啊。   但陶染那反应真是绝了,是不是天塌下来他都会微笑迎接的啊?   不知道这算不算面瘫的一种?是不是应该让他去神经外科挂个号看看?   哦对,他自己就是神外的。   神外天才。   许馥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微笑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待陶染扔完垃圾回来,和她一起进家门。   陶染扔完转身,看到她在旁等待,道,“怎么不先进去?”   许馥假笑,“和你一起。”   他很绅士地伸手作邀请状,许馥不好拒绝,先进了家门。   “爸,妈,馥馥来了。”   许馥好久没来,玄关处摆着师母张阅雨专程为她挑选的粉色拖鞋,一种久违的归属感油然而生,她甜甜蜜蜜跟着道,“师父,师母,我来啦!”   客厅和厨房很快分别响起了两声应答,紧接着,张阅雨就从客厅里快步走了出来,笑着迎接她,“馥馥来了。”   “是呀,师母好。”许馥刚已经熟门熟路的自己换好了鞋,顺势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条丝巾来,捧给张阅雨看,“铛铛——秋冬新款!好特别的颜色,您喜欢吗?”   她一边问,一边余光看到陶染朝卫生间走,很快响起了哗哗的水流声,心中顿时无语——   这人洁癖真的很严重。   简直就是强迫症。   扔垃圾,也不是让人手拿着真正的垃圾扔啊?   只是拿您尊贵的手轻提一下垃圾袋的袋口,就这么不适吗?   许馥现在都记得上学时,有天晚上她坐他的车来家里作客,看到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被洗搓得通红,几乎破了皮。她很惊讶地问他怎么回事,他笑笑没说话。   第二天刷学校论坛才知道,他被一个热烈大胆的女孩亲吻了一下手背。   女孩子,多么干净可爱纯洁啊,轻柔的嘴唇接触了手背而已,就算有一些未征得同意的鲁莽,也不该厌烦成那样吧?   这简直刷新了许馥的三观。   从那以后,许馥都很小心地保持着与他的社交距离,生怕一个不小心遭了嫌弃。   “哎呀,都说了来家里不要再带礼物的了,”张阅雨严肃地批评她,“不要总是这样客气。你再这样,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叫你来家里吃饭的了?”   “NO,NO,”许馥伸出一只食指摇了摇,一本正经道,“这可不是礼物,这是明晃晃的贿赂——贿赂一下张校长,请张校长未来多多照顾我的病人,大力支持我的工作。”   张阅雨忍俊不禁,点点她的额头,“就你会说。”   她是“有声”语言康复中心学校的校长,这是上海唯一一家人工耳蜗培训学校,也是市人工耳蜗的定点康复机构。   人工耳蜗可以简单理解为一种电子处理器,听障患者长期失聪,往往并不能理解言语之意,也很难掌握正确的发声方式,在植入人工耳蜗之后,就需要到专业的语言康复中心去学习训练。   陶教授和张校长的爱情故事就是因听障病人而萌芽的,而这是唯一一家培训学校,显而易见,许馥未来的病人也会来到这里,因此才有“贿赂”一说。   许馥见张阅雨松了口,立刻把她拉来玄关的镜子前,将丝巾围了上去,比销售还专业,“您看,水蓝色的,他家好难得出这种颜色,油画一样,您肤色白,最合适的了。”   张阅雨爱好不太多,丝巾算一个,她左右看看确实漂亮,笑着收下了。   那边陶教授喊了,“都别美啦,快来,开饭啦!”   陶教授老家是四川的,在上海读书,也就留在上海发展,川菜和沪菜混合双打,又是许馥最爱的家常菜,馋得她坐下就开始咽口水。   今天实在太忙,病人病情不明朗,她一天光病房就巡了三四趟,中午就啃了个干面包,现在饿的胃都隐隐作痛。   但陶教授向来仪式感很足,他端起一杯茶,深吸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为什么呢?第一……”   他刚起了个头,茶杯就被碰了一下,陶染举着茶杯,笑道,“先干个杯吧?我饿了。”   “这孩子!”老陶很不高兴,竖起眉毛来,但许馥和张阅雨也都端起来了杯子,大家便一起碰了杯。   陶染示意老陶,“请夹菜。”   老陶气势汹汹地夹了一块鱼肉,道,“先开动吧!”   “你的话太长了,太啰嗦,”张阅雨也动了筷子,道,“化繁为简吧。”   “我都还没说……”老陶委委屈屈,重新提了劲儿,开始演讲,“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第一,我今天休息;第二,我老婆今天休息;第三,我儿子今天正式入职了A大,找到了工作;最最重要的是,许馥同学终于顺利毕了业!值得庆贺!”   许馥已经几口菜下肚,闻言差点呛住。   听他说陶染“找到了工作”时就感觉很不对头了——陶染的能力是实打实的强,把人家说得很就业难一样……他回A大都有点委屈了行么?   结果话头拐到她这儿,搞得她也好像毕业难一样——她的能力也有目共睹好的吧?   张阅雨果然听不下去,替她说话,“什么叫‘终于’,我们馥馥可优秀了好吧?”   许馥洋洋得意地点头。   点了没两下,张阅雨又道,“就是不结婚。”   老陶深有同感,道,“就是,对象天天左一个右一个的,一点长性都没有。我那天在网上看到说,咱们这一辈人,东西坏了喜欢修,他们这一辈人,东西坏了直接扔。”   他拍拍许馥肩膀,“你也是太挑剔了,一点小事就总要闹分手。要向我学习,修修补补不就过来了吗?”   “哦?”张阅雨冷眼道,“修修补补什么了?”   老陶自觉失言,冷汗都要下来了,许馥不能见死不救,只好挺身而出,“快了,快了,我也想定下来了。”   陶染募地抬头,深深望了她一眼。她浑然不知,安抚二老道,“谈恋爱没意思,还是结婚好。找个合适的人,我立马嫁了!”   “什么样的人合适呀?”张阅雨问。   “这个嘛……”许馥语塞着,犹疑的目光不经意和陶染对视了一下,没想到刚看过去,他那边就失手打翻了茶杯。   好像是正准备喝茶,不知怎么手滑了一下,茶水从桌上溅开,染在了他白色的高领毛衣上。   哇哦。许馥在心中暗笑。   终于有一天见到高岭之花翻车了。   不知是不是洁癖的缘故,陶染向来喜欢穿浅色。   之前在学校就总是各种白衬衫,有一次陶教授把许馥叫来家里,结果自己临时有病人回了医院,她百无聊赖待在客厅等,陶染从卧室出来,穿了一身睡衣——也是白色。   让许馥很不理解。   穿这么干净就不怕吃饭溅上吗?   不过这人手稳得很,吃什么都从来没溅上过,让她没有笑话可看。   陶染陶染,也不能白叫这个名字。   这下总算沾染上了些吧?   他平静地起身,“我去换下衣服。”   许馥心里暗爽,面上虚情假意地关心,“没烫到吧?”   这时,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胡蝶的电话。   她少见胡蝶那么焦急的声音——   “馥馥,快回来一趟!32床的病人……梁姁的妈妈,现在呼吸困难,估计快不行了。” 第7章   陶教授执意与她一起返回医院,许馥坚决拒绝。   她穿上大衣时,顺手挡了一下正在穿外套的陶教授,冷静道,“您说过这是每个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   还在规培时期时,陶教授曾她们这些小年轻闲聊,曾说过,“每个年轻医生都会经历不被认可、不被相信的时光。你会受到打击,会感到痛苦,会自我怀疑,会不断反思自己的每个判断是否正确,或在煎熬中思考自己是不是根本不应该走上这条道路。这都是正常的。”   “毕竟医生这个行业和其他不同,容不下一丁点儿粗心大意,不能马马虎虎,不能任性,也不能退缩。每天都有沉重的责任压在肩上,永远紧绷,永不懈怠……好在这些都可以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习惯。”   “但最痛苦,也最让人刻骨铭心的,是面对你第一个病人的离世。”   “你会记得他/她第一次来问诊的时候,也会记得他/她离开人世间时定格的模样。他/她的病情,病程,恐惧与挣扎,痛苦与释怀……那些音容笑貌,将在你脑海占据一角,轻易不会露出,但永远遗忘不掉。”   “这是每个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你开解,你只能独自面对。”   许馥自认为不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她连历任男朋友的名字都不见得能想得起来,但陶教授那些话却时常在耳边回响,从来不曾忘怀。   她一双眸清澈坚定,吐字轻而笃定,“我只能独自面对。”   陶教授根本不吃这套。他外套往身上套,道,“我说的屁话你也信?怎么就独自面对,老师完全可以陪同。”   “那时候都是故作高深,为了吸引你们来耳鼻喉的。”   许馥急了,“老师!”   张阅雨在旁劝道,“孩子要长大的,这么晚你跟着去,叫别人看到,以为我们馥馥还不能独当一面呢。”   “就是!”许馥已经往外走,摆摆手道,“你们快吃饭吧,我改日再来。”   说完疾步往外走,顺手就关上了门,“师父师母再见!”   陶教授还是不放心。陶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穿戴整齐,他从里屋出来,套了件白色轻薄的羽绒服,把他爸往后拉,道,“行了爸,我送她。”   顿了顿,又道,“她很坚强的,放心。”   陶教授这才勉强放下心,轻叹一口气。张阅雨拍了拍陶染肩膀,道,“开车注意安全。”   许馥站在路口等待,一辆辆出租车闪过,没有一辆是空车。   今天她下了班要拐去商场买礼物,周五晚上的商场车位紧缺,她生怕到了没车位,又怕买完之后车堵着出不来,于是干脆打了车去商场,又打了车来吃饭。   凛冽的寒风吹不灭焦灼的心,她紧蹙着眉,低头查看刚叫好的网约车情况。   显示还有5分钟抵达。   她从来没觉得5分钟这么漫长过。   却也这么短暂——   急救的黄金时间,不过也就是5分钟。   她知道今天的值班医生比她资历更深,更有经验,也知道梁姁母亲熬不过这两周……她以为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她甚至在心中预演过急救的措施,但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心下仍然仓皇。   今天是不是不该出来吃饭?   一辆熟悉的白车停在了许馥面前,车窗降了下来,陶染道,“上车吧。风那么大,别着凉了。”   许馥挺吃惊,但顾不上问了,忙拉开了车门上车。   安全带刚系好,陶染一脚油门就轰了出去。   两边的景色迅速倒退,许馥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口道,“谢谢学长。这么晚,麻烦你了。”   “我们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陶染道,“倒是你,别太紧张。”   “生死这种事,都有定数的,再优秀的医生也左右不得。你尽力就够了。”   光影交替着打在陶染的侧脸。   他惯常戴一副无框眼镜,架在直挺的鼻骨上,遮住了他的神情,薄唇仍勾着,轻松自在的模样。   许馥突然问,“学长是因为这样才不做临床的吗?”   “因为哪样?”   “因为你觉得医生用处并不大。”   她很少这样话中带刺,许是心情过于紧绷,急需找到个出口发泄,竟急不可耐地曲解他的意思。   陶染并不生气,反而因为她少有的“失态”而感到有趣似的,话里都带着笑意,“不是的。”   但却没有反驳许馥给他下的定义,只认真地解释了自己不做临床的原因,“我只是觉得临床太不顾家。如果两个人都是医生的话,家里就会像个宿舍,变成了偶尔回来睡觉的地方。”   “那你找个不是医生的爱人就好了。”许馥心情冷静下来,道,“不好意思,学长。我刚刚有些急躁了。”   陶染沉默下去,半晌,兀自低低笑了一声,道,“……没事。”   -   陈闻也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病房,把叶灵吓一跳,“怎么,馥馥说检查结果不好?”   “没有。她说很好,基本恢复了。”   说完,人往床上重重一躺,脸往窗边望。   冬天快到了,天暗得越来越早。   天空浅淡青色的时候她离开,之后迅速就变成了深重的蓝,云朵像被撕碎的棉絮,或交叠,或舒展,随意扔在天空上,到了现在,月亮也跟着冒出半个角,观看着大地上发生的无数快乐和悲伤。   他从许馥那儿出来,被护士站几个女孩的聊天吸引了,装作在等人,强行听了会儿墙角。   “许医生的新男朋友看到没?”   “看到了看到了,妈呀,也太帅了吧。她第一次谈混血儿吧,不知道这个干什么工作的?”   “一看就是有钱人,总裁什么的吧?西装肯定是高定,还是暗纹,挺低调的。而且声音好听,人超级礼貌,我感觉比她之前谈那个富二代要强。”   “哎呀,那富二代也不错的呀。骑摩托车在医院大楼下等许医生的时候多招眼,年轻有活力,而且人很幽默嘴很甜的好不啦,还三天两头给我们送下午茶。”   “我还是喜欢她大学时候那个男朋友,很有书卷气很白净的,等她很久都没一句抱怨,往那儿一站一棵小白杨似的,每次许医生和他说话他都脸红。”   “真想让她开个课给我们,去哪里找这么优质的男人啊?”   “我上次问她啦,她建议多参加聚会,还说我有空的话可以带我一起,人超级好的。但是我下了班只想回家瘫着真的,根本不想出去,可能我这就是单身的命?”   “我也和她聊过!她当时对我笑了一下,说‘男人也是一种不错的解压方式’。妈呀,我当时心动了谁信?我怕不是性取向有点问题吧?”   “你要这么说,我也可能有点问题姐妹……记不记得我上次被个病人家属指着鼻子骂,还被投诉,听说当时本来要扣薪水的,后来是许医生帮我出面解决的,她甚至还帮我道了歉。不然我当时真的想辞职回老家了,这么点薪水还扣,我差点房租都交不起……”   “优秀的女人才会遇到优秀的男人是不是?吸引力法则吧?我决定了——今晚我准备去健身了,有没有一起的?”   “我今晚值班。”   “我今晚和朋友去吃火锅。”   “OK,那我回家躺一躺,明天再健身吧。”   ……   夜已经深了,陈闻也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眼神发愣地看向天花板。   医院的灯总是很亮,如白昼般,试图驱散人们心中的阴霾。他盯了一会儿,突然感觉灯光炫的他眼花,紧接着头晕起来,隐隐有些想要作呕,于是只好闭上了眼睛。   她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   抚上他发顶的时候总是温柔,笑意挂在嘴角,音调永远轻软。   ——“输也没关系,被偏爱的小孩,不需要夺冠。”   可如果被偏爱的小孩太多了呢?   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他接听,“喂?”   凌祺声音很大,“阿也!睡了吗?”   陈闻也没好气道,“睡了。”   凌祺迫不及待,“调查结果马上出来了,我刚打听到。”   灯光仍刺眼,病房里的空气好似不流通,手机放在耳边,隐隐约约的电流声仿佛穿透了耳朵,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利落地翻身下了床,套上了外套出去,“嗯,你说。”   “排除了刑事犯罪的可能性。”凌祺义愤填膺,恨恨道,“领航的手脚够干净的,把事故责任全部都推到了一个死人身上。明明就是他们怕东窗事发,特意派人撞死的——”   “死无对证,就不要说了。”陈闻也穿过长长的走廊,往天台上走,道,“撞人的人,具体身份信息有了么?”   “有了。那根本不是个正儿八经的赛车手——一个二流子,社会闲散人员罢了,现在挂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车队上,一口咬死自己第一次参加比赛太紧张。”   “家庭关系呢?”   “无父无母,没结婚没对象,孑然一身。”   “是么,”陈闻也沉吟下,道,“不急,再等等看。”   “对了,你身体恢复怎么样啦?”陈闻也在凌祺心中形象太无坚不摧,导致他最后才想起来关心他的身体,忙找补一句,“大家都很想你。”   “没什么事,快出院了。我住院的这段时间有人离职吗?”   “……你想太多了吧大哥?你不就有点耳鸣么,这是什么大事儿,谁还能弃你于不顾啊?再说你也是马上要去F1的人了,谁会这么没眼色,放着大腿不抱?”   陈闻也懒得和他说车被动手脚的事,又问,“那有人请假吗?长假。”   “长假倒是有几个……”   “好,他们的信息发我——”   天台的铁门今天不太一样,好像被谁堵上了似的,陈闻也用了点力气才推开。   门“吱呀”一声响,不远处的女人转过头来。   白大褂在深沉的黑夜中尤为显眼。她没戴眼镜,也没扎头发,长发被风吹抚着,凌乱地散在胸前。   纤细的手指捻在唇边,在黑夜中猩红一点。   她袅袅吐出一口烟圈,柔声笑道,“啊呀,真不巧——”   “被抓包了。” 第8章   陈闻也眨眨眼睛,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不是今晚有约吗?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许馥一只手指抵在唇边,笑意淌在梨涡里,疑问句中带着些自然而然的撒娇之意,“为我保密?”   陈闻也关上了那铁门。   他走近许馥,站在了上风口为她挡风,问,“冷不冷?”   显然是冷的。   她的鼻尖发红,捻着烟的指尖也发红,却轻声道,“你挡着风,就不太冷了。”   陈闻也心弦被她一句简单的话语拨乱,呼吸一滞,低头望向她。   医院天台被铁丝网高高地围起来,她透过那细窄的网格往外望着远方,眼神没有焦点,像是正在跑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各种各样的男人都曾向她花样百出的示好,她却一直对这样的示好很敏感,从不曾让自己习惯或麻木,也从不曾作为自己娇纵或炫耀的资本。   但却习惯于若无其事地接受,以及,巧妙随意地挑逗男人。   这样的话对她来说如同呼吸一样简单自然,从来不用思考,也不经大脑。   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罢了,更不值得她费心去记得。   陈闻也不作声,她却回了神,晃晃手里的烟,问,“抽吗?”   “不抽。”   “那挺好。”她淡淡道,又笑,“不过就算抽,我也不能给你递。你是病人。”   “出什么事了?”陈闻也问。   她反应好似慢了一拍,“什么事?”   “我说你。”陈闻也顿了顿,音调放的轻缓,“今天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啊。今晚夜色很美,上来赏月。”   陈闻也深吸一口气,换个问法,“你的病人呢?都还好吗?”   冗长的沉默过去,她终于开口,声音轻飘,“……不大好。”   “有个病人去世了。我刚宣布了她的死亡时间。”她将被风拂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出神望着天空,如梦呓般,“你记不记得我奶奶去世的时候?”   “记得。”他说。   怎么会不记得。   所有关于她的事情,他都记得的很深刻。   所以才会每晚都来天台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然在最没有希望的今天,碰了个正着。   “我当时恨透那些医生,觉得他们没什么用,说未来我当上医生,肯定不会像他们这样,我会当一个有用的医生。”她自嘲地笑,“我怎么敢说那样的胡话?”   陈闻也笑笑,回忆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黑夜让他整个人都松散了一些,“你什么话不敢说?你说过的胡话也太多了——偏偏这一句不是。”   他逗笑了许馥,让她想起久远的童年。   小时候她是挺爱胡说八道的,陈闻也那时候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她三言两语就哄得他一愣一愣的,把他所有的零花钱都上供,用来给她买零食了。   她止了笑,清清嗓子,拒绝承认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没和你说过什么胡话吧?我都忘了。”   都忘了吗?   陈闻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不过你也应该知道,你有选择的权利。”   许馥深吸一口细烟,声音含混不清,“选择不当医生是吗?”   凭她的家境,当然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二世祖,游手好闲的富二代。钱生钱,就足够她快乐度日,不必受这委屈的闲气,过这动荡的生活。   医生一年的工资不过一个手包,她的手包何止这一个,被别人劝退又何止这一次。   他们说得都很有道理。   世界没了谁都照样转,多一个医生少一个医生有什么区别?   根本不差她一个在这儿抛头颅洒热血。   “不是。”陈闻也道,“我的意思是,在外界和你自己的反应之间,你永远可以做出属于你的选择——你已经在做了,不是么?”   “……说什么呢。文绉绉,听不懂。”许馥偏过头去,慢悠悠吐一口烟圈,才道,“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耳熟也不奇怪,”陈闻也道,“这是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胡话——这不是还没忘吗?”   许馥转过头,恰好与他对视。   夜色深重,月光皎洁,他勾起了唇角,显得有点坏,又有点得逞的惬意,病号服外一件黑色冲锋衣,双眸如星一样明亮,是属于少年人的蓬勃生机。   她笑着揿灭了烟,“今天竟然轮到一个小朋友来向我说教。”   “我不是小朋友。”他笑容收起来,声音也冷冽,“好了,太冷了,该回去了。”   “再等一下嘛,”她说话带了点鼻音,有种撒娇的意味,双手抱在胸前,“马上看到星星了。”   “你知道吗?在黑夜里待得越久,就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星星。因为眼睛要适应黑暗,才能捕捉到微弱的星光。”   奶奶说过,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陈闻也和她一起抬头,“你看不到星星的时候,星星一直都在看着你呢。”   没两秒,又道,“看着你在这儿深更半夜不睡觉,穿着白大褂吹冷风。”   许馥顿住,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行了,走吧。”   小屁孩长大了,嘴挺能叭叭。   他三两步上前,为她推开铁门,许馥从他身旁钻进门,两人挨得很近,他突然道,“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话竟然会比大脑更快出了口,陈闻也自己都怔了一下,攥紧的手指陷入柔软掌心,提醒自己冷静。   “嗯?”   许馥在门内站定,回头看他。   他背后星空初现,美不胜收,一时晃了许馥的眼睛。   “我妈很担心我,你也知道。”陈闻也咽了下口水,诚恳道,“她生怕我病情复发,甚至不同意我再继续玩赛车……”   “她说,除非你同意我能在你家借住,看管我的病情,她才同意我继续玩赛车……”   “其实说白了,就是坚决不同意。我们都知道,这样的要求未免有些太天方夜谭。”   “但我一定要当上冠军的。世界冠军。”   “所以我还是想请问——   有没有可能,我可以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   陈闻也硬着头皮说完,简直抛弃了自己的所有脸面和尊严。   这个想法实在太突兀,又太冲动,但在他即将关上门的一刹那,赛车手敏锐的危机意识让他猛然意识到——   关上这扇门,   他将很难有机会再与她独处,与她一起站在这片星空之下。   脸面算什么呢?   他只想要成功。   他做惯了冠军,在成为冠军的路上经历什么样的挫折和苦难都无所谓,他才不会害怕,更绝不会退缩。   只是血液好像越来越滚烫,往他脖颈、脸颊、耳后攀升,在许馥沉默的这几十秒钟,他觉得自己像被慢慢煮熟的虾。   完全无力挣扎,只能静静等待上桌,被人剖开品尝。   终于,她挑起眉,多少带了点儿报复的意味,“妈妈长妈妈短的,还说不是小朋友?”   下一句——   “记得按时交房租。医生很穷的。”   -   叶灵总算知道为什么昨天深更半夜连着打了几个大喷嚏了。   她现在站在病床旁,听着陶教授的叮嘱,眼神黏在他身旁的许馥上,越看越漂亮,越看越满意。   转过头,看到一脸正色的陈闻也,忍不住狠狠白了他一眼。   小兔崽子,昨天还一副正人君子嘴脸,今天不仅沿用了她的方案,还随意修改,给她立了个恶婆婆人设。   还什么她不让他玩赛车,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大本事了?   “……就是这样。”陶教授很严肃,“所以,家人一定要注意,要保持情绪平稳,睡眠充足,千万不要受太大刺激,不然可能会有突聋的风险。”   “不会的,”陈闻也乖巧如鹌鹑,“我的情绪向来平稳。”   叶灵想起陈闻也早上给她布置的任务来,清清嗓子,作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样来,“医生,他这样是绝对不能再玩赛车了吧?”   “近期先暂停吧,待听力完全恢复稳定了之后再说。赛车引擎声音太大,对听力不好。”   陈闻也问,“新能源赛车呢?没声音。”   “尽量不要,赛车这个运动还是太激烈了,你一定要保持情绪稳定轻松,不能受刺激。”   “好的,医生。”陈闻也点头,“您放心。”   开玩笑,他可是赛车手。   最刺激的运动都信手拈来,还能受多大刺激啊?   “嗯,你不是去许馥家吗?有什么不舒服随时问她。”陶教授突然想起来,转头问许馥,“哎,你最近正在写的核心期刊主题是不是就是外伤性聋来着?”   救命,老陶。   有没有点儿情商啊?   许馥承受着陈闻也寒刀一样的目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扯,“主题还没定呢。我们主要是比较相熟……”   陶教授时间紧张,没空听她废话,他径自打断许馥苍白无力的辩解,叮嘱叶灵去办出院手续,自己也往外疾步走,边走边一通输出,“那真是巧了,这多好的样本啊,方便你近距离观察研究……”   许馥简直无语,她跟着他的步伐,人刚闪出病房,就立即关上了门,将陶教授的感慨全部截住。   但门紧跟着又被推开,陈闻也探头出来,勾着唇角喊她,“许医生。”   她佯装淡定地转过身,“怎么了?”   他歪着头眨眨眼睛,长睫扑扇,得寸进尺道,“等你下班我们一起回去可以吗?我的车还在修呢。”   俗话说得好,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好好好,”医院那么多人看着呢,许馥顾不上许多,一口答应下来,“等下班我来找你哈。” 第9章   昨夜刚空下的病床,下午就住进了新病人。   是一个过敏性鼻炎要做手术的男大学生,家人在旁陪伴,顺便对许馥赞不绝口,鼓励自己儿子努力学习考研考博,向许医生看齐。   病房气氛融洽和谐,一片欢声笑语。   许馥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心口大石好似终于落地,有种不切实际的轻松自在,笑着多聊了几句。   旁边一个刚做完鼻窦炎手术的和蔼阿叔,对许馥赞不绝口,夸她有耐心,人善良又温和,顺便关心她的婚姻情况,笑称自己儿子在外打拼创业,有一段不够成熟的短暂婚姻,不知她是否愿意考虑一下。   有没有婚姻许馥倒不介意,但她应当与他儿子见过,却毫无印象,想必不是帅哥。于是委婉拒绝,拿陆时零挡枪,“我有男朋友的,谢谢您。”   这么一说来,她又想起昨天的陆时零来。   说来奇怪,看不见他人的时候,她是一条消息也懒得回复,一个电话也不想接听。   但人真的出现在面前,看到那张帅气的脸,好像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心动的哈。   尤其是他还穿了她喜欢的西装来,对她近期的冷暴力一句怨言也没有,都是妥帖的关心,不得不说是给灰暗的病房、沉重的心情增添了一抹亮色,硬生生让她在舌尖上萦绕着的“分手”转成了“不可以打扰我工作。”   能成为海王,也都是有点儿东西的。   有时候她觉得,陆时零倒是真正能够与她互相理解的肉/体伴侣。   爱情不过是消遣,是一种快乐的方式,如果变得不快乐、沉重或无趣,及时丢掉更新就可以了。   这样的关系让她舒服。   话说最近也没什么新帅哥出现,要是他一直如此乖巧配合,不拿那些莺莺燕燕来碍她的眼,不如就再开心一段时间?   哎,他好像说今天……   “馥馥,”胡蝶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喘着气,急急碰了她一下,“她又来了,找你。”   “梁姁?”   “对。”胡蝶一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她是不是疯了——昨晚我还在想她母亲去世了,她也就慢慢释怀了,没想到可能只是过于悲伤没反应过来?人都不在了,还要来干嘛?狗皮膏药是吧?”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喉咙发紧,太阳穴微微抽搐,中午在医院食堂吃的狮子头好像有些腻,让她胃部也泛起不适。   “知道了。”许馥说,“我过去一趟。”   云淡风轻的模样并没有让胡蝶放心,她并肩与许馥走在一起,“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   “我怕她医闹。”   “怕她打我啊?”   “怕她拿刀砍你。”   许馥扑哧一声笑了,道,“那你去和我一起被砍?”   “许馥!”胡蝶气急,瞪她,“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好啦。”许馥搂过她,“医院有安检,还有安保人员。我和她在外面谈好不?见势不对,转身就跑。你去了会更激怒她的。”   伸脖子也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可能这也是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   她当然会忍耐。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对方仍不依不饶——她也不会再无休止的退让。   长长的走廊尽头,梁姁一身黑衣,低垂着头站在那里。   夕阳从落地窗映进来,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许馥不疾不徐地走近她,道,“你好。”   她的声音温柔却疏离,如玉石撞击银盘,字字清晰,“请问找我有事吗?”   许馥第一反应是要说句“节哀”的,抑或者关心其母亲后事的处理。   那些温暖的话对她来说并不算作什么,但斯人已逝,此时此刻,她却莫名其妙的吝啬起来,赌气一般不愿多说一句。   梁姁终于抬起了头来。   凌乱的发丝,红肿的双眼,暗黄的皮肤,粗糙的毛孔,以及干燥起皮的唇——   一切都和许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哀痛的眼神太过于熟悉,许馥喉咙哽住,丢盔弃甲般避开梁姁的目光,轻声道,“……节哀。”   “……许医生,”梁姁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是这个问题。   翻来覆去地反复折磨着双方。   许馥第无数次耐下性子,再次解释,“我已经告知阿姨……”   “不是,”梁姁打断了她,声音带着颤,如树梢零落的叶,“我看了你们的聊天记录。”   许馥突然顿住。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妈妈根本不想认我这个女儿?”   母亲离世是从肉身上抛弃了她,母亲不愿认她,则是从灵魂上抛弃了她。   她悲恸,执拗,分不清哪个答案更让她难以接受。   许馥良久后才道,“……因为我认为,那不是她的真实意愿。”   “而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   梁姁突然哭了出来。   她哀哀地,双手捧着脸弯下腰来,喉音中溢出了破碎的道歉。   许馥长出一口气。   “没事的,”她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梁姁的脊背,“没事了。她早就原谅你了。”   -   这是个很怪的女病人,目光总是直勾勾的粘在自己身上,却空洞迷茫,好像透过她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四五十岁的年纪,明明穿着极为得体,脊背挺直,却对自己的病情进程几乎毫不关心。   还会选择像她这样的年轻的、没有资历的医生来看这么严重的病。   许馥递给梁斐妍检查单时,斟酌着加上一句,“免疫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建议和家人一起过来。”   “我没有家人的,”梁斐妍只耸耸肩,很轻松的模样,“也不想做这个检查。”   她很笃定,“一定是癌症的了。”   许馥心中也这么认为,但她仍认真道,“您别这么说。就算真的是癌症,存活率也很高,您不能放弃的。”   梁斐妍仍注视着她,良久,突然感慨道,“……真像啊。”   “什么?”   “我有个断绝关系的女儿。之前送她去国外读书,染上了药瘾。”梁斐妍柔声道,“她也是学医的。”   “我在手机上挂号的时候,看到了你的照片。”她笑笑,“我在想,如果她不是后来学坏了的话,说不定现在和您一样。”   “我的前夫,找了个小三,生了个男孩。因为他一直想要一个男孩。”   “我不服气,一个人抚养女儿长大。我费了很大力气送她出国念书,给她最好的生活,她是我的女儿,我无比信任她,她一定会出人头地,让那些人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井底之蛙。”   “她却反复地欺骗我,用各种理由向我要钱,只是为了去满足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病瘾。”   “我的钱不够,她甚至把手伸向了她所谓的‘爸爸’。”   “我并不认为她是我的女儿了。”   “许医生,”梁斐妍微笑着,吁一口气,“我早就知道我活不长了。我想你送我最后一程,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可以吗?”   -   梁姁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忍不住打开了她的手机。   四位密码,是梁姁的生日,母亲的受难日。   她一条一条消息看过去,试图弥补那些她没陪她经历过的,断档的人生。   母亲是个要强的人,但她也会在手机上发几十秒的语音,礼貌地问修手机的人自己的手机为什么突然显示不出来天气;   她每周都去花店买花,花店的小姐姐会教母亲怎么将照片做成小视频,发朋友圈;   她身体不适后就很少出门,请了保姆相伴,两人聊天记录却寥寥,都是转账记录;   ……   再往下翻,许馥的名字赫然在列。   【许馥:梁阿姨,您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您发这条消息。】   【许馥:我认为您应该把实情告诉您女儿。您当然可以剥夺自己当母亲的权利,但没有资格就这样剥夺她做女儿的权利。】   【许馥:她还年轻,未来的人生还很长,请您不要给她留下这样沉重的遗憾。】   -   陈闻也推着个拉杆箱在地下车库等许馥,她远远走过来,径自将车钥匙抛给了他。   “你开车吧,赛车手。”她戴了个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嗓音发哑,“记得回家的路吧?”   陈闻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应了声“好”,又问,“想体验赛车的感觉吗?”   “不好意思,并不想。”许馥上了车,把副驾往后一推,安全带一拉,整个人几乎躺倒,帽子盖在脸上,懒懒道,“请保证乘客安全。别开太快,我会吐的。”   “收到。”陈闻也启动车子,漫不经心问,“为什么哭?”   许馥:……   刚刚也就拉安全带的时候不小心稍微抬了一下脸吧?   这小子动态视力未免太良好。   她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为什么哭?   她觉得自己卑劣。   她竟为病人的离世而感到轻松。   那毕竟不是她的母亲,却总用超越了母亲一般的关怀和爱对待她,她不敢肆无忌惮地接受,因为很快就会彻底消失;   那毕竟不是她熟识的朋友,她误会她、贬低她、将所有的气都往她的头上撒,但她却不能开口去做一个恶人。   在心电图变成一道粗黑横线的瞬间,她有不舍,有悲伤,却也有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在天台上抽的那支烟,望向的那片星空,除了怀念,还有深深的忏悔。   她这样还能算一个医生吗?   “你真是一个……”陈闻也突然张口,话说了一半又开始措辞,后来干脆将修饰语咽回了肚里,含糊道,“……&#@的医生。”   “……”许馥无语,“什么的医生?把话给我说清楚。”   “一个很……呃……”陈闻也支支吾吾,总算选了个合适的词来,“很值得信任的医生……吧。”   “……你结结巴巴什么?”许馥来劲了,她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本身就值得信任来着,柳眉一竖,“为什么是‘吧’?”   刚哭过的鼻音还很重,咄咄逼人的时候听起来都像撒娇。   “我的意思是,”陈闻也清清嗓子,侃然正色道,“如果我生了很严重的病,我也很想找你这样的医生来帮我看。我死了你还会哭,证明你是真的对我用了心啊。”   他开车果然很稳,也不用导航。开赛车时痞帅,攻击力极强,但开SUV时莫名有种居家好男人的感觉,讲话时神色甚至有些温柔。   许馥有点被触动,她抽抽鼻子,轻声道,“也没有……”   “不过水平就不好说,”陈闻也沉吟道,“如果很严重的病,还是找个更有经验的医生来看比较放心。我个人比较喜欢那种秃头的医生,一看就很专业。你头发太多了。”   许馥顿了顿,然后掀掉帽子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   “闭嘴吧你,”她手上恶狠狠地,声音却带笑,“小屁孩懂什么?我专业着呢!” 第10章   不知道是他车开得实在太稳,还是许馥昨夜睡得太晚,哭过一场太累,亦或是心中重担卸下,两人聊了没几句,陈闻也就感到了她隐隐泛上来的倦意。   于是他收了声,只装作认真开车,没什么可聊。   等他克己复礼好半晌,再偷偷瞥过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窝在车上睡着了。   眉心舒展,睡颜恬静,让他喉结滚动,不敢多看。   她其实是有些娃娃脸的长相,是因为一颦一笑都明艳动人,才会显得有些攻击力。   但睡着后,就只剩下乖巧。   陈闻也发现她睡得很轻。   在红灯前刹车时会微微蹙起秀眉,在启动时也一样,会有醒来的迹象。   要控制好车速,稳步匀速前行;要掌握好路况,尽量不要刹车,让她睡个好觉——   这对一个赛车手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   许馥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   入睡倒是容易,毕竟每天都身心俱疲,基本上能做到沾枕头就着。   但最近不仅夜班忙碌,连梦都一惊一乍,一夜有时能醒来数回,床铺冰冷,身旁没有温暖的男人相伴,再度入睡也显得格外困难。   在归家的颠簸路途上,也不过是能闭目养神一会儿罢了。她这么想。   但梦里好像一直不断地在平稳前进,开满鲜花的康庄大道上,有温暖快乐的旅程,和让人期待的终点。   等她悠悠转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车真的还在开。   她哑着刚睡醒的嗓子,不太清醒地嘟囔,“天黑得真快。”   陈闻也没作声。   她伸个懒腰坐起来,眼神飘过中控屏看向前方,过了几秒,又飘回了中控屏定住。   “……十点了?”   她拿手机出来确认时间,陈闻也才慢悠悠问,“睡得好吗?”   “睡了四个小时,你说好不好?”许馥无语,“你迷路了吗?”   “好久没回来,想兜兜风看看家乡,”陈闻也目不斜视,赞不绝口,“城市建设发展的真不错啊。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人民有希望。”   许馥:“前面右转,立刻回家。”   “收到。”   “加油站停一下,把我油加满。”   “收到。”   他这时候倒是乖巧。   许馥心下松快,笑了笑,“姐姐请你吃饭。”   “收到。”他语气中带点雀跃,“吃什么?”   “小区门口有什么吃什么,”她凉凉瞥他一眼,“这个点儿了,你还指望能吃上新鲜本帮菜?”   “本帮菜……你现在口味这么清淡啊,”陈闻也单手扶着方向盘,若无其事的模样,“你以前不是无辣不欢么?”   语气有一点微妙。   看右边后视镜时,眼神从她身上掠过,微微挑了下眉,莫名有种委委屈屈,又像是兴师问罪的味道。   许馥一滞,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她。   陈闻也小时候最怕吃辣,她爱吃,也不许他不吃,尤其爱看他吃得眼泪汪汪,鼻尖眼尾都泛着红,可怜兮兮,还要张口再咬的模样。   看他吃辣,会让她更有一些食欲。   这么想来,她的一些奇怪喜好,可能从儿时就已经奠定的了。   于是许馥唇角勾起,语调和煦,内容却不善,“……再把你辣哭了可怎么办好?”   尾音上扬,带着点抓人的小钩子。她顺着话音转头去看陈闻也,发现他换下病号服后,显得非常健康硬朗——   肩膀宽阔,手臂修长,把她的驾驶座挪到了很后面,腰腿才能舒展开来,随意散漫的姿势都有着一股运动员的精神劲儿。   现在的陈闻也可不像是轻易会哭的模样。   果然,他眼底泛起笑澜,“你大可一试。”   许馥饶有兴致,“试什么?”   她人稍稍向陈闻也这边倾斜,声音更低,也更甜,“试试你?”   三句两句的,就让陈闻也难以招架。   她的发丝明明完全都没有触到他的手臂,他却觉得全身都被撩动得发痒,有点坐立不安起来,干咳一声,带点僵硬道,“……试试我的口味。”   真嫩啊。   许馥好心情的笑了笑,坐回原处,放过了他,“是我现在不能吃辣了。”   “年级大了,不服老不行啊,”她模仿着陶教授的语言语态,道,“胃也没有年轻的时候□□了。”   “是三餐不够按时的缘故。”陈闻也道,他想起在许馥诊室里看到的成箱桶面,“吃得也不够健康。明明自己还是个医生呢。”   车已经到小区门口,许馥降下了车窗,扫视着外面还开着门的饭店,对陈闻也的讽刺左耳进右耳出,“唔,要不我们吃——诶?”   一辆熟悉的银灰色跑车映入眼帘。   还有一位混血男模特环抱着双臂,闲适地倚靠着车,长腿交叠,与许馥对视个正着。   啊,忘记了。   昨天他来她办公室,她说有约了,陆时零便问她今天有没有空,她一时被美色迷惑,说应该有空,让他等消息来着。   怎么会等到家门口?   许馥笑着朝他招手,“嗨,时零。”   陆时零唇角勾起,“馥馥。”   两人招呼才打了一半,车就径自往前开走了,许馥转过头来无语道,“停车。没看到我和朋友打招呼呢?”   “啊,没看到。”陈闻也这才堪堪停了车,问,“什么朋友?”   这问题提醒了许馥。   陆时零最近对她的态度确实日渐黏糊,隐约贴近了世俗“男朋友”的标准,让她有些头大。   她重重叹一口气,简单道,“男朋友。”   “记得我家住哪儿吧?你家旁边。”她解了安全带,“车停门口车库就行了,密码我发给你。”   陈闻也望着她麻利下车的动作,眸色沉沉,“不一起吃饭了?”   “嗯,你自己吃吧,别等我了。”许馥笑笑,关上了车门,“改日再请你哈。”   车刚刚滑出去了几十米,外面起了风,比车内气温低得多。   许馥裹紧了大衣往回走,陆时零也走过来接她,揽住她的腰,又握了她的手帮她取暖,瞥了眼一动不动的车,问,“代驾?”   “嗯,”许馥转动一下有些发僵的脖子,“今天太累,懒得开车了。你怎么想起来我家了?”   “下午约了个朋友在这边谈事情,谈完想到你家好像就在附近。心想说不定我再等一会儿,你就会出现了呢?”   陆时零轻笑一声,像是也在对自己懊恼,“结果等着等着,不知不觉就这个点了。”   “是吗,”许馥也笑,很关心体贴的模样,“事情谈的还顺利吗?这次准备在国内呆多久?”   陆时零突然站住了脚步。   路灯很亮,将两个人的影子缠绕。   他扶着她的肩膀带她转过身来,随即臣服似地低下了头,额头轻轻触在了她额上,嗓音低沉,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馥馥……”   他的话融在了油门轰起的引擎声中,紧接着被一道清澈明朗的男声突然打断——“姐姐。”   许馥转过身来。   金色的SUV突然从前方原路倒退了回来,车窗降着,是陈闻也人畜无害的脸:“这附近有大型超市吗?”   “我……”他很难以启齿似的,“想买点日用品。”   许馥挑眉,“什么日用品?旁边就有便利店。”   “那不行,”他眼神扫过陆时零,定在许馥脸上,语气坚定,“要买质量好的。”   富二代小屁孩事情真多真挑剔啊。   “那侧门没有,”许馥说,“你绕正门那边吧。”   “好。”陈闻也升起车窗,在逐渐变窄的缝隙中,悠悠撂下最后一句话,“早点回家。”   车迅速开走了。   陆时零敛眉看过去,觉得连车尾都带着洋洋得意的卖弄。   他深呼吸几下平复情绪,问,“……他是?”   他当然对这个医院偶遇的“青梅竹马”印象深刻。   此刻只是想从许馥口中听到一个回答。   许馥若无其事地看向他,简单道,“一个弟弟,暂住我家。”   陆时零喉头滚动,语气危险,意味深长,“……弟弟?”   女人的“弟弟”和男人的“妹妹”都一样。   如果没有血缘关系,就一定是最佳的出轨对象。   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吗?   “不要介意,时零。”许馥顿了顿,才道,“……我可就从来没有介意过呢。”   她笑意很淡,“希望你也是一样。”   -   许馥站在家门口就闻到香味儿了。   指纹解锁进门,看到陈闻也端着盘子正往餐桌上放。   “这么快?”他很诧异,“没一起吃饭?”   “没吃。”许馥脱下大衣,“你怎么不在外面吃?”   “外面做的还不如我。”陈闻也很自信,“没吃你今天就有口福了。”   “做的好不好不知道,说的倒是好得很呢。”   许馥洗净手,在餐桌前坐下,发现他手艺还真的挺像那么回事儿。   蟹黄豆腐,清炒豆苗,茭白肉丝,配了菌菇虾仁三鲜汤,许馥喝了一口,味道极好,鲜掉眉毛。   菜也没有老陶做的那么油腻,入口都是清爽,慰藉了她空荡不适的胃。   “怎么样?”陈闻也问,“这都是我在国外馋了多年磨砺出来的手艺。”   “确实很好。”许馥笑笑。   她想起自己伦敦一年的生活,吃不到想吃的家常菜,确实挺抓狂。   两人安安静静地用了一餐,陈闻也道,“借住这段时间,我会负责家务。”   “谢谢,但是不用了,有阿姨定期来打扫。”许馥调侃道,“你是什么田螺姑娘翻版吗,田螺少年?”   陈闻也已经主动开始收拾桌子,闻言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虎牙,少年感十足,“田螺男人不行吗?我已经23岁……”   “……陈闻也,”许馥打断了他。   她难得一板一眼叫他的大名,他迅速站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吃饱喝足,懒洋洋窝在沙发,目光却铺天盖地似的笼罩他,“你今天那样出现在我男朋友面前,是几个意思?” 第11章   问题过于直白,而问出问题的方式又过于随意,让陈闻也怔住,感觉肾上腺素飙升。   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人却如同在赛场时一般,越是气氛紧张危险,越能够冷静思考。   许馥父母分居各自搬走后,她把房子简单翻修过一次,是很简约的风格。   一个人住,她工作又忙碌,家里没什么装饰,也没什么生活的气息,别墅客厅挑空,显得极为空旷。   如今突然安静下来,整个空间仅剩下洗碗机的声音,轻柔缓慢,哗哗作响。   漫长的沉默中,许馥并没有打算退让。   他也没有避让她的目光。   “……你叹气了。”陈闻也终于道。   许馥蹙眉,疑惑地歪头打量。   “我问你他是什么朋友,”陈闻也不疾不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满是恳挚,“你先叹了气,才说是男朋友。”   “时间很晚了,外面人不多,我怕他骚扰你,或者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至少想让他知道……‘有人在等你’这样。”   许馥没接茬。她想了想,又问,“这么晚还做这么复杂的饭,你不觉得辛苦吗?”   “你觉得这复杂吗?”他好像觉得她的话挺有趣似的,眼底露出些兴味,“这只是我顺手做的罢了,并不觉得辛苦。”   他思索了一下,解释道,“可能你不是很清楚,我妈妈后来再婚了。我很小就自己住了,早就习惯自己照顾自己。而且我本身就挺喜欢做饭,作为运动员,要吃得健康干净、有营养,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语气不卑不亢,对她突兀的问题疑惑又好奇,人还站得笔直,一双眼睛望住了她,像那种挨了莫名其妙批评的尖子生。   虽然以前从来没被批评过,但脾气极好,也从不生气,只诚恳地想探究自己到底错在了哪儿,以便于下次改过自新。   许馥在他坦诚的目光下节节败退,觉得自己太过于敏感多疑,斤斤计较。   独自在国外待久了,是会小心一些,忘记国内的治安有多好;   也确实会成熟一些,变得更加独立自主,也心灵手巧。   他可能真的是一片好心,她又在这儿和个弟弟计较什么呢?   陈闻也抱歉地耸耸肩,“不好意思。给你们的关系带来麻烦了吗?”   “……没有,”她笑了笑,“虽然没有带来麻烦,但是我不太习惯这样的关心,所以感到有些困扰。”   “我明白了,”陈闻也颌首,很认真,“抱歉,以后不会了。如果需要我出面解释的话,我随时都方便。”   “不用,有什么可解释的,”许馥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已经转身打开电视调频道,“无所谓。”   “那……下次还要一起吃饭吗?”   “毕竟营养均衡很重要。我一般自己吃也要做几个菜,”他轻快地笑,“你还帮了我这么大忙。”   “这样啊,”许馥咂摸着晚上饭菜的味道,矜持道,“如果我正好也方便的话,就一起吃呗。”   “好,”陈闻也跃跃欲试,“欢迎品鉴我的手艺。做的哪里好吃,哪里不好吃可以告诉我一下,有批评才有成长。”   “这是什么?运动员精神吗?”   “对,精益求精,自我超越,永不止步。”   “真棒。”许馥笑了,夸他的语气格外温柔,纯粹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转而又突然想起正事,道,“对了——”   “这段时间不要太劳累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她起身走向冰箱,叮嘱道,“记得,不要去噪音太大的地方。”   “好。”   -   许馥睡了个沉沉的懒觉,醒来感觉仍头昏脑涨。   她打着哈欠下楼,眼神困倦地落在客厅,脚步跟着顿了一下。   窗帘被拉开了,深秋是黄绿掺半的,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旋转楼梯上,铺满大半个客厅,有种融融暖意。   昨晚她喝光的几个凌乱酒瓶被收走了,茶几上干干净净,放了一个玻璃花瓶,里面几支鲜切玫瑰迎着朝阳,正含苞待放。   ……几支品种普通的鲜花罢了,竟然也会让人心情变好。   许馥脚步轻快地下了楼,发现花瓶下面压了张便笺纸。   [粥多煮了些,在电饭煲里保温,欢迎品鉴。   陈闻也]   家里只有两个人,他还签了名字,有种独特的认真。   许馥捏着纸欣赏片刻。   没想到这孩子出国那么多年,字还挺有风骨的呢。看来小时候没白练。   怎么说,有种试图中规中矩的龙飞凤舞。   她慢吞吞挪步厨房,掀开电饭煲,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香气扑鼻。因为昨晚喝了不少酒,她早上起来本来没什么胃口,但米粒晶莹剔透,软糯香浓,竟也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于是她盛了一碗,边吃边给物业发微信,说自己上午在家,让他们派人过来检修。   一楼卫生间有些漏水,已经挺久了。这个卫生间使用频率不高,许馥偶尔在一楼健身时才会在这儿冲个澡,最近又忙,一直忘记报修。   如今陈闻也住进了一楼,既然是客人,总归不能让人家住的不舒服。   物业来了两个师傅,没十分钟就上了门。许馥刚好吃饱,手指一指,“喏,就那个卫生间。”   师傅扎进去,没两分钟又探出头来,“没漏水啊。”   “水管那里呀,滴滴答答的。”许馥奇怪地走过去,“这会儿不漏了?”   “水管?”两个师傅开始一起排查,他们当着许馥的面拧开试,合上,又拧开,确认不漏水,又问,“是不是家里人修过了?这是个新水管啊。”   “……哦,”许馥环视着焕然一新的卫生间,慢吞吞道,“应该是。不好意思啊。”   这个卫生间用得虽然不多,但她的东西倒不少。   各种香味的洗护用品尤其多。她被种草时就会下单,试了一次不喜欢便扔在那里,喜欢的又要换着用,这儿几瓶,那儿几瓶,时常放得乱七八糟。   如今被全部整理好,干干净净,由大到小,码了长长一整排。   各式各样花红柳绿的瓶子旁边,隔了一点位置,放着两瓶同系列的黑色洗发水、沐浴露,犹如上学时因为有点酷而被集体排挤的小孩。   浅蓝色玉桂狗的干发巾和浴巾旁边,挂了一条深蓝色的浴巾。   浴巾长度差不多,散开的下摆之间,只有几厘米距离。   许馥突然想起她小时候在奶奶家做的晴天娃娃。   那时候正是日漫风靡的年代,她也跟风,和陈闻也一人做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宽松飘荡的下摆,和风铃一起,挂在窗台上。   夏天的风吹过,风铃叮当作响的时候,晴天娃娃会牵起手来。   -   陈闻也走进电梯,立时被旁边人认出来,并立刻帮他按了顶层,“陈总。”   他面无表情瞥过去,对方立马敛声屏气,低下头来。   整个电梯的人都立正站好,一片肃静之中,陈闻也总算开了口,“叫名字行了。”   他说话没什么起伏,让对方听不出喜怒来,“叫‘总’显得油腻。”   尤其是会让他想起某位陆“总”。   “是,”这样的要求实在很难为人,那人搞不清楚阴晴不定的老板是不是在开什么他没get到的玩笑,或者是正尝试哪种新潮的面试题,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喊出来“陈闻也”三个字,最终决定尴尬地再次重复,“……好的。”   电梯自此沉寂下去,众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盼望自己的楼层快快抵达。   每次电梯打开的时候都会有人如蒙大赦,对陈闻也的方向深点下头,然后迅速冲出电梯。   整个流程活像一场寂静的、不允许任何人发声的诡异仪式,而他就是那一尊大佛,谁出门都得朝他一拜。   直到电梯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后面的那人总算解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阿也,”范子明上前两步,笑着问,“今天心情不好?”   陈闻也眉心蹙着,“你安的这什么狗屁电梯,噪音大得很,又晃,坐得人直犯恶心。”   “哪里大?多静音,也没觉得晃啊?”范子明撇撇嘴,道,“你每年回来不都是这部电梯?”   “所以才该维修了,都多少年了。”电梯到了,陈闻也和他一前一后出了门,走在安静的地毯上,他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今天日程到几点?”   “晚上十点左右吧。你难得回来一趟,新员工肯定要见的,工厂那边也要去一下。而且这次出了这么大事故,网上风言风语,领航那边带节奏,说我们车型设计有问题,好多关系要打点。”   “太晚了。”陈闻也说,“我六点要下班了。”   “你这劳模怎么……”范子明讶异地看他一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变得更讶异,“难不成……”   “嗯,”陈闻也唇角上扬,“我有事情。”   “怎么和你的白月光姐姐联系上的?”范子明很激动,“之前不是一直说还不是时候吗?”   “阴差阳错,”他说,“也是时候了。”   -   到底什么时候,自己才有资格出现在她面前,这个问题曾经让陈闻也很困扰。   他知晓她身旁从不乏优秀的男人关心围绕,却不知晓怎样的男人才能与她终老。   虽然甚少尝试输的滋味,但陈闻也认为,自己绝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   偏偏在这里,他的勇气总是失灵,徘徊来去,找不到方向。   大概暗恋总是卑微,冠军也一样。   但深夜里的一支烟,车上的眼泪,空荡冰箱里的酒,一切都让他心脏紧缩,疼痛难当。   那些男人都太不行。陈闻也想。   尽管还没拿到世界冠军,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场。 第12章   许馥独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十指交叉轻扣在鼻尖的位置,隐秘地打了个超大超过瘾的哈欠。   困死了,造的什么孽啊,年纪一大把,还要来上学。   泪眼朦胧之中,看到陶染站在讲台上,白衬衣卷在肌理分明的小臂之上,轻轻敲了敲黑板,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她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来,坐直身子,一副理直气壮地模样与他对视,只听陶染温声道,“有没有哪位同学想主动分享一下?”   这话一起,她立即败下阵来,垂头捏起笔,装作疯狂记笔记,在本上夸夸一通乱写。   幸好学生们踊跃,轮不到陶染主动邀请。   前排女孩积极举起手来,挡住了许馥,她松下一口气,心中啧啧称奇。   想当年自己读本科的时候,班上氛围那叫一个死气沉沉,这年轻又帅气的教授上课,效果是不一样。   怎么她上学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教授呢?   她还从来没有试过师生恋呢。   正胡思乱想着,发现陶染走下讲台,正向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许馥觉得他应该没这么离谱会真的叫她,可偏偏他越走越近,关键是,连眼神也一直带着些逗弄笑意,轻飘地落在她身上。   完蛋——   许馥立时激灵起来——就不应该听信他的鬼话在教室里等他!他一定是想让她在本科生面前丢人吧?   他刚刚问的什么问题啊?天,她肯定能回答上来的好吗!她可是高材生来着!   关键是他问的是什么问题啊?让分享什么?   还有几步就要到她身边时,陶染突然刹住脚步,话筒一偏,递给了她前面的女孩。   许馥长出一口气,总算把如鸵鸟一般埋着的脑袋抬了起来,装作无事惊慌,淡定地扫了一眼陶染。   他听着前排女生的回答,视线从她面前的桌子上刚刚抬起来,重新又落在她脸上。   那神色竟然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许馥顺着他方才的视线轨迹下落,看到自己面前摊开的本子,是她刚刚无所事事时顺手写下的一行字:   [警告你,敢叫我就不礼貌了,小陶。]   她毫不犹豫,“唰”地翻过了那一页。   “感谢同学们的分享。”陶染收回视线,重回讲台,“每一个神经病患都有自己独特而丰富精神世界,可能会认为自己是只小猫小狗,或是一只易碎的玻璃杯。”   “神经系统的潜力是巨大的。可能有令人惋惜的折损,也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超常发挥。举个例子,很多失聪人群反而容易成为极顶尖的建筑师或数学家,因为他们对三维空间有独特的敏感度和见解。这就是颞叶损伤后产生的转移作用。”   “‘走进寂静’社会实践项目,是我校和‘有声’语言康复中心学校、以及和闵医院耳鼻喉科专家共同合作的,针对于听神经瘤患者的听力重建,服务于听障人群的公益项目,欢迎大家踊跃报名。”   下课铃声很快打响。   以陶染为圆心的讲台上,围绕了一圈年轻大胆的女孩,她们刚以极高的分数考上这所高等学府的医学系,也才成年不久,正是对未来充满向往和憧憬的时刻。   而陶染不论是外形、谈吐、家境还是履历,各方面都是如此完美,正与她们心中的医学理想型无限接近,因此聊天很快就脱离了课程本身,开始围绕起他的个人问题。   “老师,您结婚了吗?”   “肯定没有吧?都没戴婚戒呢。”   陶染笑着肯定道,“对。”   “那老师现在在谈对象吗?”   “没有呢。”   “那老师读书时谈过对象吧?是什么样的女生呀?”   “肯定是校花级别吧?”   “不好意思,没谈过呢。”   “啊——老师这么多年都没谈过女朋友吗?真的假的?”   “是不是眼光太高了呀,没有喜欢的女孩吗?”   许馥百无聊赖地在最后一排转着笔等待,心想现在的年轻女孩实在太单纯——   这么多年没谈过女朋友合理吗?怎么不猜他是gay啊?   “喜欢的女孩倒是有。”陶染开口道。   许馥立刻竖起八卦的耳朵来。   “是什么样的类型?为什么没在一起呀?”   “是比较成……”陶染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微微一变,还是坚持说了下去,“……成熟的类型。没在一起是因为对方没有结婚的打算,而我认为恋爱应该以结婚为目的开始。”   ……好老套的想法。   许馥在心中腹诽:也太古板了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想结婚啊,都是束缚,是枷锁,是封建压迫……   很显然,她与年轻灵魂的悲喜并不相通,因为前面的女孩们已经尖叫起来,“老师好好啊!”   “真的!男人就应该这样!”   “我能不能找到这样的啊?”   ……   女孩们总算散去,许馥很识相地走上前来打招呼,“学长。”   陶染慢条斯理地整理衬衣的袖子,“不好意思。临时换了节课,忘记告诉你,害你来早了。”   “没事,我今天休息,起得也早。”许馥习惯性拍起马屁来,“还能听到学长的一堂课,我很荣幸。”   “是吗,”陶染套上大衣,两人往外走,他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低头问她,音调轻柔,却有一点惩戒的味道,“怎么不叫小陶?”   “……”许馥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肖涛?哦,以前好像是我们班的,毕业就没联系过了,可能现在都不在临床了。”   她话和话接得紧密,一口气都不带喘,“所以这个项目是去师母的学校开展吗?”   陶染闷笑,胸膛溢出几丝声响,他手握拳掩了下唇,道,“还可以去聋哑学校,儿童医院。先一起去食堂吃饭?下午我们可以去几个点看看。”   “好的,学长。”   -   陈闻也六点下班,六点半准时到家。   家中空无一人,花瓶下的纸条仍在原位。他心一紧,快步走过去,弯腰拈起,展开来看。   在他龙飞凤舞的字迹下面,添了几行娟秀清丽的字。   [好吃,谢谢田螺少年。   许馥]   他眸子愉悦地弯起来,将那便笺纸小心压平收回房间,想象许馥坐在这张沙发上写字的模样。   许馥好像很喜欢柔软的触感。   凡是要坐或躺的地方都会布置的很绵软,餐椅包了边,雪白盖毯毛茸茸的,沙发更是坐上去就会下陷的款式……   他现在正与她坐在同样的位置上。   左思右想,陈闻也还是发出去消息一条,   “晚上一起吃饭吗?”   那边很快回复——   “不啦,有约。”   -   许馥和陶染跑了一下午,晚上还在聋哑学校和小朋友们一起吃了顿食堂,跟老师学了几个不太熟练的手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她好久没走过这么多路,浑身酸痛地打开了门,发现家里亮着一盏小小的、百褶落地灯——   还是她小时候的老物什了,还是她指着求陶教授买回来的,当时喜欢极了,晚上还要开着灯睡觉,后来这么多年,灯泡也坏掉,早就被她顺手扔进仓库,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她试探地问一声,“阿也?”   没人应答,便笺纸却不见了。   许馥没有探究。她稍微整理了一下今天收集到的资料,刚准备上楼洗澡,敲门声却突然响起来。   “谁?”许馥往门口走,问。   “我。”熟悉的男声,除了陈闻也还有谁,偏偏还要报上大名来,“陈闻也。”   许馥失笑,她打开门,“你不是有密码?”   一开门愣了。   大冷天的,陈闻也穿一件宽松的无袖运动衫,从发梢到睫毛都浸润着水汽,眸子里蒙了一层雾似的,有种湿漉漉的性感。   “感觉不敲门不太礼貌似的,”他笑笑,拿搭在颈上的毛巾在脸上胡乱揉了一把,同时从毛巾里含混地出声,“下次可以不敲门吗?”   许馥在他蒙着脸失去视野的几秒钟内迅速打量了他的身体,并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当然可以,你现在是正式的租客了,”她让开了道,欲盖弥彰地嘟囔,“这是干嘛去了?”   他的无袖运动衫是比较复古的款式,浅蓝色的,微微落肩,后面还带着兜帽。   许馥注意到,胸口与背后部分被氤氲成了深蓝,是矫健的蝴蝶骨与胸肌的形状。   “80分钟18公里跑,”陈闻也拿了杯子去接水,仰头灌了几口,道,“恢复一□□能。”   “会不会太夸张?”许馥立时蹙起眉来,叮嘱道,“不要一下子运动太猛了,循序渐进,不可以太劳累。”   刚运动完的唇有些发红发烫,他喝足了水,舌尖探出润了一下,才回答,“不劳累的。”   “运动对我来说很简单的,”说着,又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就像做饭一样简单。我的优点还是不少的呢,姐姐。”   “姐姐”的咬字格外清晰,听起来有些挑衅的味道。   还挺记仇。   许馥眨眨眼睛,也勾起个甜美的笑,“优点确实不少。”   “比如说……穿蓝色的时候,格外好看呢。”她歪歪脑袋,一派纯真模样,“算优点吗,弟弟?” 第13章   高强度体能训练也没打乱的呼吸速率,被许馥轻巧一句话彻底打乱了。   陈闻也勉强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心跳,只道,“……当然算优点。”   又强装淡定追问,不服气似地,“只穿蓝色好看?”   “穿蓝色‘格外’好看,”许馥笑着逗他,“其他颜色也好看。”   毕竟他肤色本身就白,人又帅气,什么靓丽的颜色都可以一试。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玩笑似的奉承,也让陈闻也有些承受不住。他装作无事,淡淡点头,“谢谢。我去洗澡了。”   许馥本来也打算上楼洗澡,偏偏她不着急挪动,只站在原地抱着双臂,欣赏他急匆匆冲进浴室的背影。   运动短裤质感软而薄,勾勒着他挺翘的线条。他腿型真好,很直。露出的小腿肌肉线条也流畅,想必有力得很。关键的是,臀也很翘。   实在让人很想拍一下。   仙品啊……实在是可惜了。   她心中叹气,回忆起黎教授昨天上午的那通电话来。   那时她刚从陈闻也的病房出来,还没过半个小时,黎教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小也要和你住一起?”   当时许馥还很惊喜,感觉母亲开窍了似的,竟然关心她的清白来,忙道,“对,放心,我有分寸……”   “你最好有。”黎茵很严肃,“我跟叶灵这么多年交情了,小也这个孩子我知道的,一直很乖很重感情的,也没谈过恋爱,你不要随便拿人家寻开心。”   许馥简直无语——她妈竟然担心的是别人的清白!   她立时来了脾气,“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啊?我是什么泰迪吗?我寻开心也是要筛选的好不?”   “哦,”黎茵顿了顿,“他是根本没有入你的眼吗?”   许馥想到星空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莫名犹豫一息。但黎茵根本容不得她犹豫,“没有入你的眼,你会同意他和你住在一起吗?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不嫌麻烦的人了,妈妈竟然都不知道呢。是不是最近对你关心太少了?”   知女莫若母,黎茵阴阳怪气的水平也是教授的水平,许馥张口结舌,“你……我……”   “别你你我我的了,”黎茵正色道,“告诉你,别主动招惹人家。”   “……我至于吗?”许馥嗤道,“主动招惹我的男人多得是,我没事儿上什么赶子去招惹他?”   她为自己挽尊,“倒是他,他主动招惹我怎么办?”   “要是他主动招惹你,”黎茵沉吟一下,“……你要是只想玩玩的话就算了,忍忍吧。男人那么多,他毕竟是叶灵和陈琛的儿子。行吗?”   黎茵一向秉持放养原则,甚少向她提什么要求,竟还用的这样客气的疑问句。   许馥撇撇嘴,“行吧。”   在黎茵准备挂掉电话之时,许馥突然又小声问了句,“稍微玩一下行不?”   语速快得连成珠。   “不行!”   “OK。”   -   许馥泡了个舒适的澡,秉持着黎教授的谆谆教诲,选了身相对普通、没有那么暴露的家居服下了楼。   陈闻也换了一件卫衣,质地极为柔软,袖子堆在小臂处,从厨房探出身子,“吃甜品吗?”   许馥顿住了正准备拉开冰箱门的手,问,“什么甜品?”   “牛奶桃胶。”   许馥好奇地跟进厨房,站在他身旁看那炖盅。   他掀起那炖盅,白雾蒸腾,甜丝丝的香气迅速溢出。许是厨房开着火的缘故,当她贴近他身边时,融融暖意也包裹了她。   许馥凑过去闻,手背碰到他的青筋微显的紧实小臂,觉得他的体温更暖。   她在心中暗暗叹气。   知女莫若母,如果没有黎茵的耳提面命,她现在准让陈闻也喂她一口尝尝。   她会用莹润的唇含住那只勺子,然后给他一个拉丝的眼神——   他肯定会明白的吧?   现在可好,看得见,吃不着,早知道就不让他住进来了。   白白浪费如此美妙的夜晚。   她矜持地转身回了沙发,“吃一点也不是不行。”   陈闻也选了个蓝色窑变釉的陶瓷碗,给她盛了一小碗。   今晚还是那部肥皂电视剧,只是把冰啤酒换成了热腾腾的炖甜品。许馥窝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没一会儿就把碗吃了个空。   她转过头,看到陈闻也坐在桌旁,正认真地看着笔记本电脑,还在触控板上刷刷地写划着。屏幕光影隐绰,在睫毛下打了一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英俊又温柔。   余光感受到了她的注视,陈闻也看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站起身,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空碗,低声问,“还吃吗?”   她被取悦,声音也缠绵,让他跑来跑去,还像是赏赐似的,“吃。”   又一碗被递了过来,许馥接过,继续看电视,心情很是舒畅。   有个室友的感觉真不错啊。   尤其还是一位帅气养眼、手勤腿勤的年轻男性,更重要的是,还是普通朋友关系——她庆幸自己刚刚把持住了,没有往下发展一步。   如果是女性,她肯定不好意思使唤人家帮忙;如果是恋爱关系,便没有这么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会被对方占用自己的宝贵时间。   她不谙世事之时,也是和男友同居过的。   同居之前也是多少有些喜欢的,觉得住在一起会更方便。但真的住在一起之后,便只剩下麻烦,就像被嚼到无味的粘腻口香糖。   哎,对了。   许馥突然想起来他还是个病人,转过身问,“你今天出去感觉怎么样?”   “啊,”陈闻也一惊,他坐得很端正,回答得飞快,“很好。什么问题都没有。”   “那就好。”许馥道,视线重新落在电视上,“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另外早点睡觉,不要熬夜。”   “好。”   ……她还会不会转过身来了?   陈闻也难堪地拉了下卫衣的下摆。   许馥也实在太漂亮。   她窝在沙发上对他笑,唇角沾了一些雪白的牛奶渍,卷发丝绸一般地散落着,对他甜甜说“吃”的时候,他简直心猿意马,差点把碗都摔掉。   他很庆幸自己今天穿了件足够宽松的款式,站起来的时候还好,但坐下时,那个地方滚烫执拗,迟迟不肯低下头去。   陈闻也拼尽努力,才把许馥的模样重新换成电脑上的CFD仿真分析进排气道。   他正在设计最新款的新能源超跑。   超跑追求性能极限,工程技术又极为精细,每次0.1秒的突破,都是从设计、技术到生产整条产业链的变革。   而纯电超跑,即便放眼全世界,也都没有还足够成熟的技术支持。想要成功,需要智慧、经验、创新,还需要在一次次失败中不断尝试。   比如现在,设计着设计着,就又卡了壳了。   他长出一口气,起身去拿筋膜枪。   没有紧张赛事时,这是陈闻也一贯的生活模式,单调又规律,堪称运动员模范。   运动、设计、练车和改装车,其中运动是放松,设计是工作,练车和改装车是玩乐。   筋膜枪击打肌肉的声音很快吸引了许馥的注意力。她挺好奇地看过来,陈闻也立刻暂停了,问,“吵到你了吗?”   大概是室内太空旷,他自己都觉得今天筋膜枪的声音格外吵。   “没有,声音又不大。”她看着筋膜枪,“这东西有用吗?”   “有用。太久没锻炼,打打可以缓解肌肉酸痛。”   “是么?”她兴致勃勃坐起身子,“我试试?今天走了一天,浑身都酸痛。”   “要顺着肌肉纹理与走向打,不要碰到关节和骨骼。”陈闻也有点怀疑地走到沙发旁边,“你会吗?我这个比较专业,劲儿有点大。”   “我可是医生。哪儿是肌肉我能不知道吗?”   许馥接过来,她想先打一下酸痛的肩颈,没想到那筋膜枪出奇地重,端起来又落在颈窝上,那模样活像拿枪抵着自己脑袋,就这样还想按开始键,吓了陈闻也一跳。   “行了,”他不由分说地将筋膜枪抢走,问,“哪儿难受?我帮你打。”   许馥抬起头来。   她在沙发上半躺半坐着,陈闻也则站在一旁,有种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威风,偏偏薄唇微抿着,透露出一点不自然的紧张,和她对视超不过三秒。   好像再多看一眼,视线就会在空气中触碰缠绕,凝结成铺天盖地的隐形蛛网。   “行吧,”许馥无所谓地耸耸肩,顺势转过身去,道,“先打打肩颈和背。”   陈闻也不敢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只好蹲跪下来,将筋膜枪调成最低一档。   饶是如此,触碰到她娇嫩的肌肤时,她仍是小小倒抽一口冷气,发出“啊”的轻呼,像炸毛的小猫。   陈闻也立即移开筋膜枪,“疼?”   “不疼,再来。”许馥道,“感觉有点奇特。”   于是陈闻也又将那筋膜枪挪了回来。   从肩颈打起,接下来是腰背。   筋膜枪要仔细地顺着肌肉打下去,而他并不了解她被衣衫遮住的身体,只能看着那轮廓,进行努力又克制的遐想。   筋膜枪在细腰薄背上跳跃击打,酸困后是久违的舒爽。   许馥双臂交叉搭在沙发扶手上,下巴搁在手背,闲闲地看向对面的穿衣镜。   镜中男人单膝跪在她身旁,专注地为她服务,侧脸甚至有些虔诚的味道。   而筋膜枪确实有些用处,她感觉浑身都放松了些,意味深长,“技术真好。”   碎发盖不住他绯红的耳朵和双颊,许馥眼看着他张张口,又闭上,再张张口,终于从喉咙里应了一声“嗯”来。   “如果这个月听力都没问题的话,”许馥突然道,声音极轻,混在震动声中,“你……”   陈闻也没听清,他动作停住,问,“什么?”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陈闻也发现她接电话的声音,和与他说话的声音一样甜。   不,甚至更甜一些。   她笑道,“喂,时零?” 第14章   “今天伦敦下了初雪,”陆时零嗓音一如既往地有磁性,在电话里温柔又聪明地服软,“让我想起了我们的初遇。”   初次相遇……好像是个party上?   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说了吧。   于是许馥抿唇笑起来,“那么久以前的事情还记得。”   “是啊,”陆时零也笑,声音却寂寥,有些自嘲似的,“总是想起来,感觉想忘都忘不掉。”   陆时零第一次见到许馥时,她正在伦敦街头为突然倒下的流浪汉做CPR,间隙中抬头看到他,以为他是中国人,下意识地用了中文,喊他打急救电话。   那流浪汉衣衫褴褛,她穿着昂贵纯白的呢大衣跪坐在地,红色的细高跟鞋扔在一旁,果决而娴熟地抬起对方的下巴,毫不避讳地俯身而下。   陆时零一向不爱多管闲事,偏偏那天正是伦敦初雪,他打了一把黑伞举在她头顶,与她一起等到救护车来。   她流利地与急救人员沟通了具体情况,等救护车把人拉走之后,才弯腰去穿鞋。陆时零扶了她一把,她穿好站稳后,摸出支细烟,陆时零又主动为她点燃。   许馥深深吸了一口,尽数咽了下去,又缓缓地吐出来,这才侧过头瞥了他一眼。   “谢谢,”她勾起个轻浅的笑来,思路很清晰地一并向他道谢,“你的电话,伞,和火机。”   “我的荣幸。”陆时零被那笑容粘得抹不开眼,道,“你的衣服脏了。”   许馥夹着细烟低头去看,雪白的大衣下摆沾染了脏污的水渍,她轻轻抖开一下,遗憾道,“啊呀,这件衣服我还挺喜欢的呢。”   “正好赶上今天初雪。”陆时零道。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绿油油的圣诞树顶,如同沾了蜜糖的甜粽。   许馥有些出神,轻飘地道,“雪花在空中时挺漂亮,落在地上也不过是泥水罢了。就像人的一生一样。”   陆时零也点燃一支烟,没出声,安静地陪着她发呆。   烟燃过半,她才发觉他一直站在身旁,似觉不妥,柔声道,“耽误你时间了。”   说着,她便礼貌地一点头,往旁边垃圾桶走,去捻灭那支细烟。   但那黑色的大伞并没有离开她的打算,始终严密地笼罩在她头顶,陆时零轻声问,“去哪个方向?”   许馥再次看他一眼,这次眼神停留的时间稍长一些。片刻后,她道,“朋友组织的圣诞聚会。一起吗?”   陆时零欣然点头。   他毫不犹豫地推掉了当天的约会。   聚会里见到了他在牛津医学院的朋友,才揭开了她神秘面纱的一角,顺便牵上了一根细细的红线。之后他屡屡回忆起来,总觉得这次相遇很不同寻常,有些命中注定的意思。   可剩下的,就全靠他自己从她偶然遗漏的细节中东拼西凑,甚至连她博士毕业,即将回国的事情,也是他听到他朋友提起,才知道她要离开了。   他问她,“什么时候回伦敦?”   “不好说,”她笑笑道,“回来联系你。”   一等就是一个多月。她哪里有回来的意思?   陆时零向来自信自己的魅力,在与许馥分别之时,当然也完全做好了不会再相见的准备。   至少他曾经是这样以为。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其他女人逐渐地失去兴趣,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定下伦敦飞往上海的机票,更不明白为什么会站在落地窗前看到外面飘起小雨,就想起完全搭不上边的伦敦初雪。   甚至还会用这个当成蹩脚的借口,去向她求饶。   稳定而忠诚的关系是枷锁,是毒药,他自己从来做不到,更不会这样要求对方,怎么会在陈闻也那个狗男人的灿烂笑容中感到妒如火烧?   “馥馥,”陆时零在舌尖揣摩她的名字,哑声道,“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好呀。”许馥坐起身来,发现陈闻也不知道什么已经离开,回到了桌前对着电脑,她笑笑,“到时候来我家吧。”   陈闻也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将电脑合上,转身回了房。   她甜蜜的声音毫不留情地传进耳朵,又钻入身体,让他心脏混乱地揪作一团。   不知道是那筋膜枪的声音,还是陆时零打来电话时的声音,总是嗡嗡地在耳边震动,在这安静的深夜显得格外聒噪。   吵得他整晚睡不着。   -   许馥很快就习惯也忽视了家里的这个“室友”,和陆时零重新约起会来。   她的生活忙碌却又稳定,如同寺庙里的铜钟,被陈闻也的到来轻摇了一下,之后很快沉重地静止不动。   桌上的鲜花时常会更换,含苞待放时水灵,盛放时漂亮,许馥没见过枯萎的时候。   她出门前如果有时间就会吃上一口他的手艺,没时间就匆匆忙忙出门,最多叮嘱一句正在车库鼓捣新赛车的陈闻也,叫他不要太劳累,又说一句怎么穿那么少也不嫌冷。   陈闻也穿件黑T从车底下钻出来,一地七零八落的零件散落着,他怕被嫌弃,谨慎地站得离许馥远一点,拍拍头上身上的灰,说都还没立冬呢,一点都不冷,又说他想到要怎么改这辆车好了。   说的时候脸上没擦干净,还是有些脏,称得肤色极白,眼睛也格外亮。许馥笑笑,和他说晚上不回来吃饭,开上车便扬长而去。   陈闻也从不占用她的时间,这让她感到舒服自在,也会常常忘记家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就连和闺蜜范范语音聊天也从不避讳他。   “回国怎么也不见人影?最近吃什么好的呢?”   “吃什么呀,”许馥看着电视涂脚指甲油,公放着语音,“上班忙死了累死了,放假还要和陶染去搞项目。”   “这会儿在家还是在哪儿呢?伦敦那个分手没?”   “在家看电视呢。没分手呀,还谈着呢。”   “哎呦,这次时间够长的。没分手怎么也不睡啊?”   “他晚上睡觉不调静音,挺烦人的。”   “真服了你。说一句不行吗?到时候人家被甩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许馥咯咯笑,“被甩了还能怎么回事儿?腻了呗。”   陈闻也哪怕就在一旁也从不出声,礼貌地装作没听到。   除了偶尔需要帮忙的时刻,她才能发现陈闻也的存在感其实很强。   比如这天晚上,她正有滋有味地边吃着水果边看电视,余光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又可怕的黑影,张牙舞爪地迅速从她面前闪过。   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发僵,迅速先把双脚收回沙发上,拿毯子把自己裹好。   一点小动静惊动了埋头苦算的陈闻也,他从一沓A3纸里抬起头,问她,“怎么了?”   “蟑螂。”她很冷静,紧紧地盯着那黑色一团,一边抽着桌上纸巾做着心理建设,一边颤颤巍巍地骂,“真是疯了。怎么这么冷的天还有蟑螂?”   纸巾都要给她唰唰抽掉半盒,她听见陈闻也拉开椅子的声音,他走过来,先将那毯子往上一拉,盖住了她脑袋。   “别看了。”他声音很无奈,“那么怕还盯着看什么?”   “我不盯着看怎么掌握它的动向?”毯子盖住许馥的眼睛,盖不住许馥的嘴,“再说了,克服恐惧的第一步,首先就要勇敢面对恐惧。知道吗?”   “是吗?”陈闻也那边叮呤咣啷,很快坏笑,“抓过来给你仔细面对一下?”   “……行啊。”许馥嘴硬得很,“你拿过来看看。”   她听见流水的声音,接下来毯子被掀掉,陈闻也的手带着干净的皂香,他顺手理了一下她被静电扰乱的发顶,好笑道,“有什么好克服的?面对恐惧最合理的方式就是逃避,然后是求助。这么贵的物业费白交啊?”   “深更半夜叫物业来捉一只蟑螂?你被资本主义荼毒了。”   “你怎么对物业那么好?你小时候还叫我去捉蛇呢。”   许馥“扑哧”一声笑,“不会吧?我都忘了。”   她整理作为长辈的仪容仪表,清清嗓子,轻飘飘道,“你也太记仇了。”   “你怎么连这都能忘?”陈闻也语气委屈,眼底却带笑,“你骗我说那是蚯蚓,让我把它捉起来放在我家花盆里,说这样花会长得更好,把我妈吓一跳。”   许馥隐隐约约回想起了此事。   当时叶灵训斥陈闻也的时候,她还很担心陈闻也把她供出来来着,站在一旁装作没听见,试图撇清关系。   没想到年幼的陈闻也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知道不是好事,只奶声奶气地道了歉,一力担下责任,说以后不会了,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幸好那蛇是无毒的,”许馥有些后怕,顺口调侃道,“不然这世上将少了一位大帅哥,我难咎其责。”   等她发现陈闻也的耳朵尖肉眼可见地红起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不走心地说了些什么。   “你知道就好。”陈闻也干咳一声,强调,“所以遇到这种事情,直接叫物业就行,知道吗?”   “好啦,知道。”她撇撇嘴,“等物业来了,都不知道这蟑螂跑哪儿去了。”   “那你叫我好了,我随叫随到。”   少年人笑容明亮,眼睛里像有颗碎掉的星星,晃了许馥的眼睛。   她不自然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随叫随到……亏你说得出口。”   “当然可以随叫随到,”陈闻也很认真,也很骄傲,“我可是赛车手。”   许馥抬起眼,目光从他的紧窄的腰身划到锁骨,落在他因微微翘起而显得有些孩子气的唇瓣,莫名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她最近吃素吃得是不是太久了?   怎么觉得陈闻也这么性感的?   一天天在她身边肆无忌惮地散发荷尔蒙,她倒好,谨遵黎茵教诲,独自负重前行,整个儿一太监逛青楼。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燥热。   明天去陆时零那儿住一晚好了。 第15章   餐厅的落地窗映出两人身影。   矜贵绅士,娇艳绝色,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她慢条斯理地摇着高脚杯中红酒,感慨陆时零估计也没闲着,这不,回上海也没几天,来各种高级餐厅时已经完全一副熟客模样,侍者连他的口味都知道。   两人交往之初,在关于“晚上吃什么”“约会做什么”这样的事上,陆时零总会礼貌而客气地征求许馥的意见,但许馥却敏锐地感知到,他并不真正好奇她的回答。   他询问地太过熟稔,如走流程一般,且在许馥稍微停顿片刻的时机,就已经抛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方案。   每个约会流程,餐厅的每道菜,都早早就经过了推敲,也经过了漫长时间与各色女人们的调整与验证,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可惜有的能够对上她喜好,有的不能。   比如这道松露羊排,香味浓郁,口感鲜嫩,但她从来不爱吃羊肉。   陆时零绅士地为她布菜,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斯文,“最近会不会太辛苦?等休息时我们去郊外徒步放松一下?”   许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务,看着蛤蜊奶油汤,莫名其妙想到陈闻也昨天做的双皮奶,紧接着想到家里最近到处被点上的蟑螂饵胶。   “还好。”她对徒步毫无兴趣,并不接话,只问陆时零,“对了,你害怕蟑螂吗?”   陆时零正吃饭,眉头不经意地微微蹙起,温润答道,“虽然不害怕,但是很恶心。”   “那你在家碰到蟑螂怎么办呀?”   “在家?”陆时零像是从来没碰到过类似问题,思索了一下,笑道,“可能会提醒一下佣人吧。”   也对。他是个标准的贵族少爷,早就习惯了被人无微不至的服侍和伺候,也习惯被迎合和吹捧。   这么想来,他能尽力地考量到她的喜好,体贴地服务和照顾她,已是十分不易的一件事。   最近连她值夜班的规律都摸清了,时常接送她上下班,从少爷变成了个尽职尽责的专职司机。   “倒是你,”许馥笑笑,“每天接送我,会不会太辛苦?或者影响其他的事?”   “我每天都很开心。”陆时零话里有话,“除了公司运营,我现在没有什么其他要事。”   他放下刀叉,托起腮,微微歪头看她,眸色深沉,“当然,如果今天能不把你送回家,我会更开心。”   许馥正有此意。   陆时零确实足够了解她,从她穿着打扮和眼神中,完全看出她的意图,邀请足够委婉,也足够有诚意和耐心。   说实话,许馥挺意外他能忍这么久,等到自己有了表示才侧面提出此事。   但更让她意外的是——   面对他的邀请,自己竟然毫无性致。   奇怪,明明昨晚很想要的……   许馥浅笑不语,低头喝了一口奶油汤。   不是她喜欢的口味。   对交往对象失去了男女之间欲望,对许馥来讲是很重要的一个判断标尺。   看来这段感情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终点啊。   怎么说比较好呢?   正思索着,她突然听到了高跟鞋接近的声音。   许馥似有所知地望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年轻女孩朝他们走了过来,眼神直白又大胆,紧紧盯着陆时零。   “陆总,您好。”她走过来站定,声音清澈悦耳。   “嗯,”陆时零还没等到许馥点头,心有不虞,但良好的教养让他态度仍是温和,“你是?”   “我是领航科技颜盈,这是我的名片。”对方很是歉意地垂下头,为难道,“很抱歉打扰您和您女友用餐,但我实在是……”   “没关系,不打扰。”许馥笑笑,她站起身来,“正好我要去洗手间。”   -   陆时零开车送许馥回家时,手机在扶手箱上震动了一下。   他边开车边拿起来手机,在许馥的视野里轻点了一下,通过了颜盈的好友申请。   许馥向来执行力很强。只要她下了决定,便会想方设法立即提上日程。   而此时正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   感谢颜盈同志。   她深吸一口气,又刻意压了嗓子,低低道,“……时零。”   “嗯?”陆时零刚点开对话框,那边是颜盈发来的消息,应当是礼貌的问好,许馥特意挪开了视线,并不去窥探他的隐私。   陆时零敏锐感知到她不同寻常的情绪。他瞥过来一眼,看到许馥表情平静,如无波无澜的湖面,并没有看向他。   他立即把手机放下,问道,“怎么了?”   “我觉得,我们是时候谈谈了。”许馥全身心代入苦情剧女主角,她微微抬起下颚,话音放得极轻,如一阵微风,叫人抓不住,“……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一句轻轻的话,却将陆时零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什么意思?”他听见自己问,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久经沙场的他,怎么会不明白许馥的意思?   大脑宕机一瞬后,他突然着急起来,连声音都大了几分,不知是在告诉她,还是在告诉自己,苍白又郑重其事地强调,“我当然觉得我们合适。非常合适。”   但许馥的下一句话毫不留情的将他推下悬崖——   “但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她淡淡道,“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所谓深思熟虑,也就是在餐桌上他向她发出邀请的那一刹那之间。   但许馥表情极为认真,撒谎一点都不用打草稿,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悲伤,然后抛下一个重磅炸弹,“……我们分手吧,时零。”   车子转弯,猛地一个急刹车。陆时零把双闪打开,将车甩在了辅道。   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因为颜盈的出现闹脾气了吗?   不,许馥不是这样的人,她很包容,很大度,很能够理解他的工作和社交需要——   那是为什么?   他向来理智清晰的大脑混沌一片,无力去深究她的想法,第一反应是拒绝。   一定要拒绝。   “……我不同意,”陆时零说,喘息很是急促,去握许馥的手,但语无伦次,只能倔强重复,“我不同意,许馥。”   许馥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她安静地被他攥在手心,给他片刻时间冷静一下。   她知道陆时零不喜欢失态,不能在他冲动的时候继续加码,也知道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哎。许馥在心中叹气。   为什么男人们总是这样?   对自己的魅力太充满信心吗?还是对她那些鬼话太过于相信?   他们不明白,言语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工具。对许馥来说,那些山盟海誓不过是用来取悦对方,进而取悦自己。   所以才总是要在她提出分手之后作出这幅拖泥带水模样。   “今天太晚了。”片刻后,许馥张了口。她早就想好说辞,“我也很累了。不如我们换个时间,再好好谈谈?”   ……对。陆时零恍惚地想,她一定是太累了。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用指腹去寸寸度量她柔嫩纤细的指尖。   她曾用这指尖挑逗地点过他额头,爱恋地划过他眉眼,动情地送入过他口中……   她怎么会舍得和他分手呢?   向来只有他和别人提分手的份儿——很偶尔被提了分手,也是在他的有意之为下。   他不相信许馥会真的想要离开他。   让她休息一下,先让她好好休息一下。然后,他会找到问题出在哪儿,解决掉就可以了。   一定没问题的。   他平复良久,才启动车子,哑着嗓子道了声,“……好。”   -   许馥打开门,那盏落地灯散发着温馨的暖光。   她知道陈闻也又出去夜跑了。   他在家时,就会开着客厅灯,而出去的夜晚,总会为她留一盏夜灯,像是家里有人在等她一样。   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一壶温热的玫瑰花茶,与鲜花一起,室内氤氲着清甜的花果香。   一个小巧的玻璃小栈,里面装着洗净的蓝莓和车厘子,红红火火,很是喜庆。   便笺纸贴在百褶灯罩上,映下一小片存在感很强的阴影。   熟悉的字体——   [预祝项目大红大紫。   陈闻也]   哦,对了。   今天是“走进寂静”公益项目正式启动的日子,陶染事无巨细地帮她操持,她今天又去了医院,没参加启动仪式,竟然完全忘记了。   前几天好像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陈闻也竟然还记得。   许馥抬头看看表。   这个时间,他应该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陆时零又和陈闻也打了照面。   小区夜晚安静,冷月高悬,稀稀朗朗的树叶随风飘摇。   步道两旁灌木被修剪得规整,陈闻也矜傲地对他轻点一下头,便当作打了招呼,紧接着目不斜视从陆时零身旁经过,稳步跑向家的方向。   就如同他们这段时间每次见面一样。   刚开始,陆时零秉持着一个成熟男人为人处世的正常态度,考虑到两人是商业上的重要合作伙伴关系,还会带着假面,淡笑着与他打招呼,想询问他病养得怎么样,进而旁敲侧击地催他赶紧滚蛋。   没想到陈闻也根本不接招,哪怕陆时零微笑着朝他挥手,也仍然是淡淡地一点头,然后直接将他忽视掉。   那模样活像他陆时零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的臭屁领导,让他在心里恨得牙痒痒。   这会儿凉风一吹,陆时零已经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许馥今晚反常的原因。   他们上次一起过夜还是赛车比赛的前一天。   这么一想,事情好像都在陈闻也出现之后失控了。   ……是不是陈闻也勾引了她?   这个不要脸的臭小三。   陆时零沉着脸,突然开了口,声音带着凉意,“……陈闻也。”   怕他装没听到直接跑掉,又加大了些音量,“等一下!” 第16章   “等一下——!”   陆时零脸色过于苍白, 声音越大,越显出一种色厉内荏、失魂落魄的恐慌来。   这如临灭顶之灾的模样,让陈闻也心生出一点痒痒的好奇心。   “有事?”他站住了步子, 吊着张面无表情的臭脸转过身来,一副被苍蝇打扰的不耐烦, “我在夜跑。”   陆时零心里烧起无名火来。   真没礼貌——谁不知道你在夜跑?!   哦,也是。陆时零想明白了。   不过是一个搞体育的白痴,头脑简单, 四肢发达罢了。   而且不知道在外面玩儿得多花呢。   和这种人计较什么?他也配?许馥估计都看不上他呢。   陆时零压下怒火。   他重拾自己丢掉的好风度, 戴上了斯文清俊的假面,问道, “你有女朋友吗?”   陈闻也松散地环抱着双臂, 慢条斯理道, “目前暂时还没有。”   “暂时”两个字咬得格外重,颇有些志满意得、胜券在握的意味。   “哦?”陆时零想到他赛车职业生涯正处于巅峰时期, 可能确实不是谈恋爱的好时机,“是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也不是。”陈闻也瞥向别墅的方向, 看到灯已经亮起。他意有所指,“目前还没有合适的机会。”   陆时零望他一眼,从烟盒里敲出来根烟,递给陈闻也, “抽么?”   “不抽。”   “不介意吧?”陆时零将烟点燃,夹在指尖深深地吸了一口, 侧过脸吐出烟圈,“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需要我帮你介绍些吗?”   他抽烟的模样和许馥很像。   这让陈闻也心中突生了一些细密的尖刺, 扎得他烦躁起来,语气也变得恶劣, “不用。我喜欢的女孩你介绍不来。”   陆时零轻笑起来,觉得他的话很有意思似的,他以为陈闻也质疑他看人的眼光,“怎么介绍不来?你前女友大概都什么类型的?”   “我没有前女友。”陈闻也道。   陆时零动作顿住。   片刻,他带笑问,“开玩笑的吧?你没谈过恋爱?”   心里还有个疑问没说出来。   处男?   “对。”陈闻也平静颔首,仿佛看透了他的疑问,“任何意义上的都没有。”   很奇怪——   明明作为一个处男,在男人圈中应当是一件丢人的事。   23岁了,连一个肯为他献身的女伴都没有,不是说明自己非常没有魅力吗?   可陈闻也一丝羞赧之意都没有,反而很骄傲似地反问他,活像在与他进行一场势在必得的竞赛,“你谈过非常多吗?”   不知道为什么,陆时零气焰莫名低了下去。   他强辩道,“……也没有非常多。”   “是么,”陈闻也勾起唇角,作总结,“那总归也是有的。”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问,“还有事吗?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好像这个话题已经以他的胜利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似的。   尤其说到“回家”时,雀跃藏也藏不住。   短短几分钟的聊天,不知道往许馥家投去了多少次眼神。   简直归心似箭。   陆时零忽然问,“……你喜欢许馥?”   貌似和谐的气氛突然彻底僵住,空间像封冻,像凝结,像被注入无尽的水,瞬间淹没所有的声音,只剩下风吹树叶唏嘘作响。   很快,令人窒息的安静被打破——   “是啊。”陈闻也笑起来,很松快,“你现在才知道?”   烟掉落在地上,陆时零揪起他的领子抵在了旁边树干上,树干震动,秋末的叶簌簌飘落,他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迷人的浅蓝色,撕破了斯文假面后,像头凶狠的恶狼——   “你疯了?”他死死盯着陈闻也,“她是我的女朋友——我第一次见面就告诉过你!”   “她是我的青梅竹马,”陈闻也倒是淡定,被他压着一动不动,平静地平视着陆时零,仿佛只是在给小朋友放水,“我第一次见面也告诉过你。”   “真不要脸!”陆时零挥起拳头,重重朝陈闻也脸砸去,却被他一掌接握住了拳。   “和平年代,”陈闻也推开他,笑道,“打输住院,打赢坐牢。”   “而且就算打架也不能朝脸打吧?姐姐很喜欢我的脸呢,回去发现我被打了,肯定要生气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算骗人吧?   她说过他穿蓝色好看,还说过他是个帅哥来着。   陈闻也的话唤回了陆时零仅存的理智。   如果他们真的打起来,现在这种情况下,许馥会不会觉得他情绪太不稳定,或者有暴力倾向,更坚定和他分手的决心?   陆时零退后一步。   “她喜欢你的脸?”他拧起眉来。   陆时零以前从来不会去毫无顾忌地打量一个人,但现在,他偏偏就这么做了——用堪称挑剔、极无教养的眼神,仔细将陈闻也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他自己也很注意身材管理,是在私人教练的精心指导下,营养师的考究安排下的一丝不苟。   陈闻也则像是不知道从哪里闯出来的野路子,明明并不是那种肌肉猛男,甚至看起来整体偏瘦,但只是懒散地站在那儿,也有一股在长期运动与激烈赛事下酝出的猛劲儿。   陆时零鸡蛋里挑骨头,总算挑出刺来,“这运动衣穿几天了?”   不一样的好么,同色不同款。   但天太黑,陆时零看不出,陈闻也原谅他的眼瞎。   事情总归已经变成这样子,陈闻也谅他也不敢闹到许馥面前去。   他骄矜道,“因为姐姐夸我穿蓝色好看。”   “许馥?”   “我没有别的姐姐。”   陆时零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轻轻笑起来。   无边无际的恶意漫开,让他的声音变成魔鬼的低喃——   “你猜她为什么夸你穿蓝色好看?”   陈闻也不明白,也没回答。   陆时零将自己刚刚弄皱的西装细致地整理平整,笑道,“是因为蓝色让她想到了我的眼睛。”   笑意刺眼,趾高气昂,“你不知道么?她最爱我蓝色的眼睛。”   -   陈闻也推开门的时候,许馥正窝在沙发上和陶染打电话。   门推开的有点猛,吸引了许馥的注意力,她下意识地与他打招呼,“回来啦。”   陶染的声音在电话那边顿了顿,问,“你在家吗?”   许馥回过神来,握紧手机,“在家呢,学长。”   “哦,你的闺蜜来找你是吗?”陶染道,“那不如明天我们见面再说,不打扰你们玩。”   许馥刚想起来项目的事情,打电话问下陶染具体情况,顺便想向他道谢,感谢他帮她的忙。   “没事呀。”许馥道,“不是闺蜜,是以前邻居家的弟弟,因为听力问题刚出院,在我家借住一段,不影响的。”   陈闻也今天意外的沉默,她和他打招呼,他好像也没有回答的意思。   许馥感觉不对劲,便往门口瞥了一眼。看到他脸色极为苍白,唇紧紧抿着,眼睫也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浑身上下散着一股寒气。   像是努力压着怒火,又像是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似的,连喘息都急切了些。   出什么事了么?   陶染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启动仪式很顺利。院领导、校领导都到场……”   许馥突然小小地倒抽一口冷气。   ……陈闻也搞什么鬼?   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陈闻也看也没看她,双手突然捻起了那蓝色无袖运动衫的下摆,高高地拉了起来,露出劲窄的腰,线条明朗的腹肌,和粉粉的……   衣服后面还有个兜帽,脱的时候恰好绊住,让他动作更恼怒急躁,最后直接将那衣服从脑袋上拽下来,然后投球一样,狠狠地扔在了旁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离他还有点距离,里面一点垃圾也没有,也是他刚刚出去跑步倒掉的。   他扔得猛而准,空荡的垃圾桶跟着打了个晃儿,才堪堪立住。   脱得太粗鲁,运动衫的绳结从他白皙的脸上蹭过,让他鼻尖和眼尾都跟着发红,被汗微微浸湿的发也略显凌乱,像是被谁蹂躏过似的。   许馥简直惊呆。   ……这孩子发什么神经?   她睁圆了双眼看着他,陈闻也像刚回过神来似的,眼睫掀动地望向她,湿漉漉的黑眸好像有些委屈,唇微微颤抖了下,却没说出话。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震惊,也太过肆无忌惮,过了几秒,陈闻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半身正光裸着。   他反应过来,手忙脚乱起来,想要遮挡,又觉得好像不应该遮挡,半天才小声憋了一句,“……沾到脏东西了。”   许馥握着手机安静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眼神却没收回来。   不看白不看。   天呀,平时穿着衣服的时候只觉得是个肩宽腰窄的清俊男孩,怎么脱下衣服竟然这么有料?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而且真粉啊……实在是漂亮。   他去卫生间洗澡就务必要路过客厅,匆匆从她身边走过时,也被她仔仔细细近距离看了个遍。   许馥堪称胆大心细,直勾勾的眼神从他身上寸寸扫过,简直犹如她寸寸抚摸过似的,陈闻也打了个颤,只觉得脸颊完全涨红,身子也随着她的游曳的目光开始阵阵发烫。   就连走过了她身边,还隐约觉得她的目光始终在自己背后追随着似的,让他背脊都有些僵。   总算转过弯,陈闻也关上卫生间的门,打开水龙头。   水声响起,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惊魂未定地打量镜中光裸的自己。   ……脸也太红了。身体怎么也跟着红了,搞什么?   这下完蛋了。陈闻也后悔不迭,恨不得一拳砸在镜子上——真丢人!刚刚是不是很狼狈?许馥会怎么看他?   客厅的沙发上,许馥饶有兴趣,手指卷着发尾回味起来——真性感。陈闻也刚刚是不是想勾引她呀?她能不能上钩的?   她有点儿后悔了,当时真不应该答应黎茵答应的那么爽快。   话说回来,如果对方都主动勾引她的话,她凭什么还要忍耐啊?简直说不过去。   她怎么会这么愚蠢,随随便便应下这么不平等不合理的条例?   再说了,万一对方也只是想玩一下开心一下呢?黎茵根本就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   谁会真的把那激素上脑的冲动一刻当回事呢?   “……喂?”陶染温润的声音响起来,“在听吗,馥馥?”   “馥馥”两个字好像隐约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许馥如梦方醒,立即毕恭毕敬道,“在听呢,学长。”   “真的很感谢!幸好有你在,不然这个项目肯定不会这么顺利开展。今天辛苦你啦,改天请你吃饭!”   她彩虹屁张口就来,尤其是夸陶染,可以几分钟不带喘气也不带重样儿的。   从上学时期,陶染就作为她老板的儿子,同时又作为学生会主席,帮过她大大小小不少的忙。她各种感谢和夸奖之词挖掘的太多,素材库丰富,而且一般都会用“改天请你吃饭”作结尾。   她知道陶染才没时间,也不屑于吃她请的那一顿饭。总归她过段时间就要去他家报道的,给他父母带些礼物,肯定比送给他什么东西要强。   说实话,她也压根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所以谢礼也从来没送到过他身上。   正常来讲,陶染会温柔地笑一声,道,“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然后她就可以装模作样地跟着傻笑几声,糊弄过去就完事儿了。   而让她出乎意料的是,陶染这次竟然沉默了片刻,随后轻柔地追问——   “改哪一天?”   语调轻松,问题却直截了当,让人分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许馥顿住,“改……”   陶染温和地笑道,“不如就周六晚上?”   这周六是“走进寂静”公益项目的义诊时间,陶染和她本身就都会参加,晚上一起吃饭是自然而然的事。   卫生间里,陈闻也用冷水冲了好几次脸才总算降下来些温度。   但很奇怪,关上了水龙头之后,哗哗的水声好像还在脑海中回响着似的——   这个病怎么后遗症这么久的?   陈闻也有些不耐烦地蹙起眉来。   他甩甩脑袋,想把那些乱哄哄的声音甩出去,但却收效甚微。   需不需要告诉许馥呢?   他犹豫着,出来拿换洗衣物,恰巧听到许馥的声音。   她在那边讲电话,正柔柔笑道,“好呀。那学长想吃什么?”   什么学长?   哦,那个陶染,一起做项目的。   好像是个大学老师?   陈闻也油然而生一种紧迫感。   他可不想再回到医院了,每天连见到她一面都是奢望。   陶医生当时也说了,这个病是需要长期休养的,可能是他太心急了。   再给一段时间,肯定会痊愈的。   不过是有点耳鸣嘛,小问题。   可能是这几天在车队和凌祺他们泡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今天还忍不住上车跑了几圈,被引擎声吵到了。   明天在家休息一下好了。   -   这天晚上,陈闻也又失眠了。   很奇怪,越是安静的时候,耳里越是吵闹,埋在枕头里也没用,反而会将那些噪音不断地放大——   其中陆时零的声音最突兀,他那声音像搀和了甜蜜糖浆的毒药,“……她最爱我蓝色的眼睛。”   陈闻也恼怒地睁开眼睛来。   胡说八道!   人家就不能只是喜欢蓝色吗?   这么一火大,就觉得更吵闹了。   直到黎明初起,清脆鸟鸣在晨光朦胧中似远似近地响起时,他才进入了一种浅眠的状态。   睡去还不过五分钟,手机突然响起来。   范子明的电话。   陈闻也捏捏鼻梁,疲惫地接起来,“说。”   “出事了!阿也,”范子明急急道,“工厂有人受伤了。”   语气是压不住的焦灼和慌张。   “……严重吗?”陈闻也瞬间恢复清明,他下了床穿衣服,“哪里的工厂?什么时候的事?”   “断了一根手指。南通的工厂,大概是一周前的事。那边一直压消息,今天闹上门来了。”   “一周前出了事现在才来报?!”陈闻也火气上涌,态度恶劣,快步走进厨房,“负责人是谁?张彬学?他能耐挺大啊——叫他立刻给我滚来上海!”   范子明道,“已经在路上了,我刚和他打过电话问了问情况。”   “嗯,”陈闻也三两下把粥煲上,撕下一张便笺纸,“先安抚情绪,人都请进我办公室。让他们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到。”   说着夹住手机,弯下腰,就着灶台在便笺纸上唰唰写字。   “嗯……沟通起来可能有点麻烦,”范子明那边迟疑了会儿,道,“对方是聋哑人。”   陈闻也笔锋一顿,蹙起眉,“……聋哑人?”   -   “所以说,为什么要招聋哑人?”张彬学在车后座劈头盖脸呵斥着副驾驶的人,“那么大的机器作业声都听不到,什么也不懂,违规操作,能不出事儿!”   “张总,真的是意外,梁生的工作根本都不在那个区域,谁知道怎么跑过去了?”刘亚抹了把汗,急急转过身来,又解释道,“招聋哑人的事当时汇报过的呀,国家有一些财政补贴,社保缴费也可以减免……”   “向谁汇报过?”张彬学两道粗黑的眉毛倒竖,“我可不知道这事!”   都是有会议纪要的,怎么能这样翻脸不认人!   刘亚心中不忿,但不敢说,只喏喏应了一声。   张彬学哼哼道,“幸好还在实习期,没有签合同,一个月工资都没发,他们怎么确认劳动关系?一个哑巴怎么能说得清楚?”   “这么说来,本来其实根本都没事,”他越说越生气,“也就是你们,连人都看不住,在医院也能让他跑了,一群废物!”   司机和刘亚都不敢再说话。   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张彬学在脑海里回忆陈闻也的模样。   他和他爸爸陈琛长得很像。   张彬学还是当年陈琛在世时被提拔上来的,后来陈琛出了车祸,遽然离世后,公司稳住了动荡,并没有进行新一轮的洗牌。   主要原因是公司的大股东是陈琛的哥哥陈臻,也就是陈闻也的伯伯,还有几个股东也都是陈琛的好友,大概是惦念着他的威势与恩德,并没有抢去陈闻也的位置。   陈闻也每年只回国一次,在会议上话也不多,张彬学还没摸清楚他的脾气——但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糊弄糊弄便罢了。   他掏出手机刷起短视频来,在一阵嘈杂欢笑的背景音乐中,黑色商务车沉默地驶向目的地。   张彬学到了陈闻也的办公室,看到他和梁生坐在同一张沙发上,旁边还坐着一个极为瘦削的男孩,大概初中模样,长得和梁生很像。   他心里暗暗唾弃梁生——   就知道这些人,一出事就总要拉着孩子来,和走秀一样,装可怜,卖惨,根本不在意对青春期的孩子有什么不良影响。   心里这样想,脸上却堆满一脸褶子肉的假笑,熟稔地去拍梁生的肩膀,“你怎么来这边啦?前几天咱们不是还在医院见过吗?手怎么样?”   梁生四十岁的人了,性格唯唯诺诺,总是弯腰佝偻着,见张彬学伸手过来拍他,浑身一僵,却也没有敢躲开他。   反而是旁边的男孩,看到他伸手拍自己的爸爸,很是生气地跳了起来,伸手就往他的手背上打,嘴里还发出“嗬嗬”怪叫。   梁生立刻拉住那男孩,飞速地做了几个手语,示意他不要乱来。男孩才重又坐了回去,但仍一脸愤懑,警惕地盯着张彬学。   死哑巴生出的死哑巴小孩!   初中的小孩力气已经不小,张彬学莫名其妙挨了一下,心中恼怒暗骂,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   “张彬学?”陈闻也眯起眼睛,笑着打量他,“怎么胖成这副猪样,都认不出来了。”   张彬学卡了壳,他觉得陈闻也的笑容挺单纯,不知道是现在的年轻人惯来爱这样说话,还是故意辱骂他,但他也不敢造次,道,“小少爷。”   这还是陈琛在的时候的称呼。   “叫陈总。”陈闻也将面前茶几上的杯子往张彬学身前一推,挑眉道,“有什么想说的,写吧。对方又听不到,你关心给谁听呢?”   茶几这边没有沙发,陈闻也并没有让他从旁边搬茶凳来的意思。张彬学只好忍辱负重地蹲下,他拿过本子,发现前面已经写了好几页的字,但都被陈闻也翻了过去,他并不知道刚刚他们都交流了些什么。   张彬学握住了笔,还没想好写什么,陈闻也那边就发了话——   “不知道写什么好?我教你。”他歪着脑袋笑,“我说,你写。”   张彬学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先点头道了声,“好好好。您说。”   “你写——我张彬学是伤天害理的人渣,是藐视法律的蠢材,是毫无同情心的窝囊废,是眼里只有钱的可怜虫。”   张彬学冷汗涔涔,抬头惶惶地看陈闻也,他还是那副天真的笑模样,眸色却是沉沉的黢黑,一派随意地催他,“怎么?我还没说完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写——我们会调查清楚,会追究一切相关人员责任,并顶格处理。我们将按规定全额赔偿,并附高额的精神损失费,同时解决梁生及其子女未来的就业问题。对此事给梁生家庭所带来的一切不幸,我深感歉意,并引咎辞职。”   -   许馥打着哈欠走下楼,习惯性地去看那花瓶下的便笺纸。   [记得喝粥。我今天应该要加班。   也可能出差几天。   陈闻也]   后面那句“出差”像是临时补了上去的。   许馥去盛粥,顺便给陈闻也发消息。   【许馥:出什么事了吗?】   【陈闻也:工厂那边有点事,我要去南通几天,周六会回来。】   【许馥:不要太累,别去太吵的地方,要好好睡觉,知道吗?】   【陈闻也:姐姐要好好吃饭。】   【陈闻也:我给你订了早餐外卖。虽然做的不如我,但还是可以凑合几天。】   许馥犹豫了一下,没再回复。   不是习惯给自己做饭吗?自己都不在家,管她的早餐做什么?   她叹了口气,又回想起昨天他的诱人模样。   完全就是她的菜。   黎茵实在太有先见之明了,不愧是黎市长。   抽出这三两分钟给她打个电话,就能给她的生活带来这么多不便。   这么想来,陈闻也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了,听力没有任何问题,人实在健康得很。   成年男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实在太容易擦枪走火。   许馥心里很快作出决定。   等陈闻也出差回来,就和他委婉说说,让他搬走好了。   嗯,就这样吧。   她塞一口粥,觉得自己实在太听话,也太伟大了。   又觉得今天的粥好像不太甜了。   -   陈闻也将梁生父子送回南通,又在南通的工厂呆了几天。   和工厂员工同吃同住,摸清并处理张彬学细密复杂如树根脉络的关系网,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办到的事情。   他这次只能先来立个威。   陈臻之前和他谈过,他也表示了,等F1比赛结束,他拿到车手世界冠军后,一定会尽心尽力管理企业,希望大伯给他时间。   但如今人正在国内,总不好撒手不管,再把这些腌臜事情推脱出去。   尤其是梁语,梁生的儿子,那个小屁孩——   竟然冲他龇牙咧嘴,然后在本子上给他写,“不要仗着能听到声音就可以随便欺负人。”   把他陈闻也当什么人?   他大笔一挥,写,“不会。”   陈闻也之前没怎么来过工厂,他也以此为契机,去进行了认真的学习调研。   从车底盘、车门装配、动力网架到淋雨试验,陈闻也把各种生产线跑了一个遍,期间还要开会,还要与各车间负责人谈话,了解人员配备、安全生产教育培训等等琐碎之事。   还想在许馥休息的那个周六到家。   时间实在太紧张,不够睡觉。   偶尔进入的浅眠里,梦境全部都是她。   每天都在轰隆作响的工厂里泡着,等周六下午陈闻也坐上了回家的车时,整整一路上,耳里都仍留着阵阵余响。   他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家里的鲜花枯萎了吗?   许馥按时吃饭了吗?   他说他今天回来,许馥会在家等他吗?   -   陈闻也站在家门口,把手机拿出来,先打开了个前置摄像头。   这两天范子明一直跟着他,总说他看起来吓人——怎么吓人了,是变丑了么?   最近好像都没怎么在意自己的外貌,在工厂里泡了几天,不会看起来很糟糕吧?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好深吸一口气,忐忑地打开了门。   果然,家里空无一人。   难得休假一天,出去放松也是很好的,她应该多活动活动。   今天阳光充足,许馥把客厅的窗户打开了一些通风,桌上的鲜花隐隐有些开败的趋势,陈闻也重新更换了,花瓶下面没有给他留下的便笺纸。   他洗了个澡出来,猛地从极其忙碌的状态中突然松弛下来,一时竟不知道干什么好。   陈闻也在沙发上坐下来。   哦,对。要把公司的事情抓起来了……这几天也没有去车队,凌祺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地催着,他也该去露个面才是。   家里没人,和工厂对比,这里的世界显得实在是太安静了。   安静得有些可怕,让耳鸣声叫嚣得更厉害了。   他打开了电视。   异形沙发大而柔软,是米黄色的暖色调。许馥喜欢在沙发上窝着,选的沙发除了坐位以外,躺位格外大,是云朵的不规则形状,足足能躺下几个人。   她会在沙发上放一堆各式各样可爱的卡通抱枕,人就懒懒地窝在那里,被一切的柔软包裹着。   沙发上有着许馥的气息。   陈闻也觉得今天好像格外冷,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也沉重得出奇。尽管已经洗了澡,但工厂的声音和味道好像都还留在他脑海,让他很反胃。   只有闻到那熟悉的淡香可以让他好受一点——   她什么时候回家?   陈闻也很想念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呢,也会想念他吗? 第17章   “你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针对聋哑儿童的公益活动吧, ”陶染笑着把筷子递给许馥,问,“感觉怎么样?”   “谢谢学长。”许馥接过筷子放下, 给陶染斟上杯热茶,道, “感觉很有意义。就是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好……”   她有些烦恼地蹙起秀眉,“本来和小孩子相处就不是我的强项,又是比较特别的小孩。太过于小心翼翼, 怕他们会觉得被区别对待;太过于平常普通, 又怕哪里表达得不够好,让他们伤了心。小孩子的心思很细腻的。”   陶染好似不太意外她这样的想法。他用公筷给许馥夹了筷青菜, 哄小孩一样, “别想太多了。小孩也会长大的, 长大就什么都会知道,也知道我们是为他们好。”   许馥狐疑地瞥了陶染一眼。   她对这种想法不太认可。   怎么算是“为他们好”?   得是他们接受的、喜欢的方式, 才能真的算是“为他们好”吧。   许馥看着碗里的青菜,叹气道, “说好我请客,你就挑这样普通的地方,还点这些普通的菜。”   有句话没说出来——   还故意点她最讨厌吃的青菜。   许馥挺挑嘴,从小就讨厌吃青菜, 长大也一样。   只要做的青菜,无论炖、煮、炒, 她平常是一口都不吃。   不知道是不是去陶染家蹭饭次数多了,被陶然发现了……?   ……应该不会吧, 她自认为挑嘴挑得还挺隐晦。   许馥不动声色地夹起青菜送进口中。   陶染眉眼间漫上轻浅笑意,像初初融开的雪。   他温声道, “吃得均衡营养就好,什么菜都要尝尝。”   说着,自己也夹起一筷子青菜,问,“对了,你家里的那个病人怎么样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反应了几秒,才意识道是说陈闻也。   陈闻也实在体质太好,她都忘记他是个病人来着。   “他挺好的。”许馥道。   “听说是个很有名的赛车手呢。”陶染笑,“学校里很多学生很迷他,说他在体育圈里风评也很好,从来没爆出过什么负面消息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么?”许馥觉得挺有意思,她笑道,“没爆出过负面消息就算是风评好?”   “啊,你可能不知道。”陶染神色自若地呷一口茶,“搞赛车很烧钱,靠自己是运营不起来的。需要拉赞助、拉投资,也要靠粉丝经济。一旦爆出些负面新闻,比如桃色新闻之类,女粉唰唰掉,对自己的比赛心态也受影响。”   说到这里,他轻轻蹙起眉,犹豫半晌,还是迟疑道,“……其实当时听说住在你家的时候,我都有点吃惊呢。虽然你们肯定没什么,你也是以医生的身份照顾他,但还是小心一点,别被人拍到网上发酵,不然不仅对他不利,你的生活可能也会受影响。”   许馥被逗笑,“他是什么大明星呀?太夸张了吧。”   陶染有点讶异地看向她,“你——没怎么看过赛车的是吗?”   “从来没看过。就去过一次,还是陶教授给我的票让我去放松呢。”   “那我建议你有空上网搜一下。陈闻也的大名,赛车界家喻户晓。”   许馥现在就有空。   她一边吃饭一边拿出手机来,还没点开搜索引擎,陆时零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见面。   许馥一贯的分手策略就是装死,外加附赠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表明自己也在分手的痛苦中,无暇顾及对方情绪。   但陆时零完全不吃这套,他很坚定地要与许馥沟通,希望许馥能够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陆时零:馥馥,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反思了很多。我知道自己做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也知道曾经可能对你有些许的忽视,但那都不是我的本意……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全部都愿意改,一定会做的比之前更好。可不可以请你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们曾经的感情一个机会?】   【陆时零:两人在一起久了,感情出现问题在所难免,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够告诉我原因,我一定会找出问题所在,也一定能够解决这些问题,不要这么快就放弃,好吗?】   【陆时零:我真的很爱你。也真的离不开你。】   【陆时零:馥馥,两个小时,不,一个小时就好——明天我们谈谈,好吗?】   小作文太长,许馥根本没有心思看。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哪有什么理由可讲?   还要分析原因,找出问题所在,提出对策——以为在产出什么垃圾论文吗?   哎,实在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牛皮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果然人都会变。   许馥想了想,还是快刀斩乱麻吧。   面对这种深陷在自我幻想中的男人,就必须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对你没感觉了”“我真的不喜欢你了”这样的话,他可能才能死得了心呢。   但不能发消息说,发消息显得自己不够痛苦,不够艰难,偏偏她还暴露了自己的住址和工作,万一让对方生了报复之心就麻烦了。   反正她明天也休息,干脆把私事处理干净好了。   【许馥:明天吧,明天我休息。】   发出去都感觉肉痛。难得的休息时间,竟然要来处理这样的屁事。   陶染在旁问,“搜到了吗?”   “哦,还没。”   许馥打下“陈闻也”三个字。   天啊——他竟然还有百/度百科?   许馥睁大了双眼,简直惊呆。   还有微/博,贴/吧,还有B/站视频大全……   粉丝还这么多!   新闻就更多了,标题起得更是劲爆。   [车神陈闻也重磅归来!国人沸腾!再创历史奇迹!]   [中国青年|陈闻也:让世界见证“中国”速度]   [惊险!车神陈闻也遭遇严重事故!无数粉丝为之心揪]   许馥的筷子停顿在空中:……   他早上还发消息问她他今天订的外卖好吃不,她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吃,也忘记回复。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消息,问她怎么不回复,是不是又没来得及吃。   车神怎么天天这么有空?   陶染一双眸子深不见底,打量着她震惊模样,轻柔道,“知道了吧?让你小心不是没有道理。”   “……是有点道理。”许馥心有余悸,“等他病好了就让他走吧,我可不想被粉丝围攻。”   陶染望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可爱的孩童。   他克制了想揉着她发顶夸奖她“好孩子”的冲动,只温柔地笑,“好。”   -   许馥站在门前,听到房间里面挺大的声响,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陈闻也出差回来的日子。   这几天陈闻也不在家,她多少还有些不习惯呢。   每天早晚没饭吃就罢了,晚上她喝起酒来的时候,冰辣的酒淌过了喉咙,总时不时怀念起他那一口热乎的小甜品来,还会在心中想他什么时候回家。   这样实在很不好。   搞得陈闻也像她家的厨子一样……   人家早就不是她邻居家的小弟弟了,现在已经是大明星,还要为国争光,以后说话做事都还是客气点好。   她伸手解锁指纹时,听到里面传来的好像是电视的声音。   哇,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她心想。   陈闻也生活那么规律,爱好也单调,几乎全部围绕着车。他今天怎么有兴趣看起电视?应该是有什么赛车比赛直播?   正好,借着赛车比赛的机会和这个大明星说一下,让他回自个儿家住吧,总归身体是没有大碍的了,别再爆出来个桃色新闻,叫她以后养鱼都不好养。   下定了决心,许馥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奇怪的是,房间没有开灯,硕大的电视屏幕映着莹莹蓝光,播着她最爱看的泡沫肥皂剧。   而且也没开暖风。连她早上走的时候开的窗户也没有被关上。   这边门一开,冰冷的穿堂风呼呼刮过,穿着呢大衣的许馥都打个寒颤。   早晚温差太大了。   她把门关上,打开灯,喊了声,“小也?”   电视声过大了。她的声音都不明显。   人去哪儿了?   许馥蹙起眉,三两步走到电视前,直接把电视揿灭了,又径直去关上了窗户,打开了暖气。   转过身才往沙发上看,这一看,吓了她一跳。   陈闻也正蜷缩在她平时窝着的位置熟睡,他本来个子就高,长手长脚的,却将自己缩成个团,只占了一丁点儿地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空着的位置放着她常抱着的一个趴趴狗抱枕,他头抵着那抱枕的狗头,睡得香甜。   她回来叮呤咣啷一连串的动作竟然也没吵醒他。   ……出的什么差,累成这样?   许馥脚步轻了些,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发现陈闻也不大对劲——   他穿一件薄薄的白色宽松卫衣,领口松散,露出如玉的锁骨和半个肩胛,人看起来好似清瘦了一圈。   一只手抱着那雪白的趴趴狗,袖口也宽松,衣袖和玩偶摩擦,被捋到了肘肩。   许馥觉得他那修长的手指比玩偶都白。   面色更为苍白,唇却蕴着一种病态艳丽的红。   许馥犹豫了一下,先拿手背去贴他的手背。   幸好,肌肤冰凉细腻。   她松一口气。   转念一想,是不是刚刚冷风吹得了?   毯子就在旁边,可他一点都没盖。   她又拿手背去碰他的额头,感觉好像是有点热。   不过她刚回家,自己的手也冰凉,不知道准不准?   许馥将那趴趴狗扯开一点,俯下身拿额头去碰他的额头。   ……滚烫。   许是趴趴狗突然失踪的原因,那么大的声响都没有吵醒的陈闻也,此刻却被忽地惊扰到,浓密卷翘的睫毛微颤,掀起一双雾蒙蒙又黑白分明的眸子来——   与许馥四目相接。   两人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过。   他的呼吸滚烫,许馥的微凉,迅速地纠缠在了一起。   鼻尖差一点就抵上鼻尖,唇瓣差一点就抵上唇瓣。   许馥在他眼中看到自己微怔的模样。   心跳停跳一拍。她艰难干涩道,“你……”   话还没说出口,陈闻也已经重又闭上了眼睛。   他闭着眼,往许馥脸前蹭了蹭,慢慢地用滚烫的脸颊贴上她脸颊。   柔软,温暖,满是眷恋之意。   许馥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呢喃,微微沙哑,带着浓浓睡意,是很成熟动听的男声。   “……真是疯了。”他小声说,梦呓一般,很苦恼似的,“做这么真实的好梦。”   她一时不知道作何动作,只盯着他发呆。   离得这么近时她才发现,陈闻也皮肤很细腻,几乎没有毛孔,鼻骨生得英挺,抵着她脸颊时,有种难以忽视的攻击力。   比新闻上的图片还要好看得多。   迟钝了几秒,许馥总算找回自己的理智。   她撑起身子刚想撤开,高烧之中的陈闻也却好像敏锐地感受到了她萌生的退意,手上轻轻使力,便将她整个人拉入了他怀中。   “求你了,姐姐,”他迷迷糊糊地低声恳求,灼热的吐息洒在她耳畔,“……这次让我把梦做完吧。” 第18章   陷入怀抱的瞬间, 许馥脑海中不断在蹦出那些关于陈闻也的报道页面。   陶染送她回来的一路上她还看了一篇,叫什么……   [专访陈闻也:从冠军走向冠军之路]   大概是媒体夸大其词,将他的形象塑造成了一个痞气冷傲的富家公子哥儿, 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连着配图都有一股倨傲之意。   比赛时头盔戴得严实, 采访时也很少笑,还经常大放厥词。   尤其是他刚获F2正赛资格时,媒体问他的目标是什么, 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目标当然是夺冠。拿不到冠军的比赛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这一句话被媒体截出, 当时还被不少网友喷了,说他是被宠坏的富二代, 分析他的赛车之路投资了多少个亿。   但一切风言风语都在他真的获得F2正赛冠军时统统打破, 义勇军进行曲响彻国际赛道的时刻, 他翻开了中国赛车的崭新一页。   也就那张照片有点笑容了。   他双手高举着五星红旗,鲜艳的红色在他头顶飘扬, 碎发汗湿,笑容明亮, 露出两颗小虎牙,正是意气风发、骄傲不逊的少年人。   然后继续大放厥词,说,“接下来我的目标, 是拿世界冠军。”   好好好,好一个世界冠军。   能不能先放开我?   许馥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如今的、真实的他, 正双手紧紧把许馥揽在怀中,完全不允许她逃离开来, 活像溺水的人抱上了根浮木。   柔软的脸颊无意识地蹭着她的脸颊,撒娇似的嗅她, 吐息过于灼热,蕴染在她耳后,将许馥的心都融化。   ……他现在是病人。   浮木许馥安慰自己。   他的怀抱意外的坚实沉厚,于是许馥难得耐下了性子,干脆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窝在他怀里,等待高烧的人再度睡去。   -   自从离开她身边后,陈闻也总会梦见她。   在美国时,他一直不断梦到过去的回忆。横跨大洋彼岸的距离,让她的一切哪怕在梦中,都如同高不可攀的明月,难以接近,不可捉摸。   这样他已知足。毕竟连梦也弥足珍贵。   所以每个梦境都被翻来覆去地回忆和拆解,变成他人生中深重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而如今回到她身边,梦境越来越真实,也越来越新鲜且无法预判。   他开始梦到他和她的未来。   梦到一些他以前从不敢设想的事。   今晚的梦里一直很冷,冰天雪地里,他顶着寒风在昏暗中踽踽独行,不能松懈,也不能休憩,直到她出现——   轻轻抵着他的额头,明眸善睐,就在他眼前。   那么那么近,世界突然就明亮起来。   她的怀抱温暖,气息馥郁,在冷冽中为他遮挡了风寒,让他终于可以停下脚步,短暂地休憩片刻。   怎么会做这样好的梦?   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谁的怀里,陈闻也一颗高悬的心慢慢松散,丢下了防备,很快陷入深沉的熟睡。   许馥百无聊赖地用指尖在他手感很好的胸口画着圈,等他呼吸终于变得均匀绵长,总算小心翼翼地在他的缠抱中半坐了起来,费劲地脱掉外套,又将那厚实的毛毯拽过来,将蜷缩的人儿包好了。   闲着也是闲着,她干脆打开了电视,把声音调小了一点,和往常一样看起肥皂剧来。   陈闻也好似舒服许多,眉眼舒展,一只手臂沉沉地搭在她身上,脸颊贴着她穿着薄薄丝袜的大腿,再也不动作,睡得安静又乖巧。   许馥强行看了两集电视剧。   今天的电视不太好看,总让她跑神,忍不住看身旁的人。   电视剧男主好像还没陈闻也长得好看。   今天肯定不能说让他搬走的事了……这莫名让她心中松一口气。   赶人走这种话,就算表达的再委婉,意思也就还是那么个意思,总归是不太好听。   本来就难说出口,怎么好又挑人家生病的时候?   等他痊愈吧。   等他好起来,就说他病情已经稳定,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了就好。   他那么聪明,肯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想着想着,许馥发现陈闻也体温随着房间的温度开始逐渐攀升起来,脸颊也慢慢变得滚烫潮红。   过了一会儿,热得受不了,又开始往许馥怀里钻,大概是她身上温凉,正好解了他的焦灼。   高烧迷糊的陈闻也高歌猛进,清醒理智的许馥节节败退,只能抚上他不安乱蹭的脑袋,像撸小狗似的,顺手揉了他几下,最后干脆把手放在了他头顶,他很快便重又安静下来,好似又能忍耐下那难受了。   但抵着她肌肤的额头已经开始有些灼人,烧到这个温度,真的得吃药了。   许馥轻轻拍拍陈闻也的脸颊。   要对他客气一点,礼貌一点,她想。   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小屁孩了,人家是大明星、为国争光的赛车手……   陈闻也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没跟着颤动,但小臂却收紧了些,揽着许馥的腰加了力气,生怕她跑了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   许馥耐心一秒售罄,她加大了力气,毫不留情地“啪啪”狠拍了两下,叫他,“陈闻也——”   不知道是打得太疼,还是她的声音多少起了点作用,他终于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   许馥抓住时机,立即推开他,翻身下了沙发,恶狠狠道,“你发烧了,起来吃药。”   “唔,”陈闻也刚睡醒,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模样,声音也哑得很,“……你回来了。”   “我——”许馥憋气,看着他脸上浮现清晰的五指印来,勉强忍了,“对,我回来了。”   “……不用吃药。”陈闻也看着她起身去倒水,也支起了身子,懒懒道,“发烧有什么,睡一觉就好了。”   他还挺有自信,只晃晃有点头晕的脑袋,道,“现在感觉不冷,睡得还挺舒服,说明不会烧得更高了,一会儿出了汗就退烧了。放心。”   许馥在抽屉里找药,背对着他,悠悠道,“你常发烧?”   “当然不常发烧。”陈闻也想到自己一见面就住院,住在一起没多久又发烧,生怕留下个体弱多病的不良印象,莫名其妙开始了自证,“这都是偶然事件,我身体很好的。别找了,真不用吃药。”   许馥挑挑拣拣,“我还以为你久病成医了呢。”   陈闻也笑,“哪有那个水平,我就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知道没那个水平就好。”   药片和一杯温水重重放在他面前。   用力太猛,水在杯中左右摇晃,险些溅出来。   “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许馥黑着脸,沉声道,“给我吃药。”   陈闻也呐呐“哦”了一声,伸手拿药,又被许馥打断,“你晚上吃饭了吗?”   他不敢造次,掀起眼帘看她一眼,又迅速垂下,老老实实,“……没。”   那半边脸颊更红了。   他欲语还迎的表情让许馥觉得有点好笑,声音也轻了几分,“饿不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饿。”   “最好是。”   许馥说着,旋身进了厨房。   “我来做。”陈闻也立刻站起身来想往厨房走,但眩晕感猛地袭来,他扶了一下沙发靠背,蹙眉阖眼缓过这股难受劲儿。   “陈闻也,坐下。”   熟悉的女声从厨房传过来,很温柔的命令,有点儿像训小狗。   陈闻也乖乖坐下了。   他探着脑袋扒着沙发靠背,问,“点外卖吧?”   许馥斜过来个眼神,“你猜现在几点了?”   陈闻也弱弱地缩了下脑袋,眼睛消失在沙发靠背之下,只露出个发顶。   过了会儿,好像是攒够了勇气,又探出头来,问,“那你要给我做饭吃吗?”   “……”许馥不好说自己的厨艺称不称得上是“做饭”,只好道,“勉强算吧。”   他眼神霎时亮起来。   许馥忙碌中转身看他一眼,觉得他简直像在身后摇尾巴。   她忙道,“不要期待太高哈,凑合吃一口。”   陈闻也声音拉了长调,“好~”   “别看了。”许馥道,“……你这样会影响我发挥。”   尾音这下短了不少,有点丧气,“好~”   许馥忍不住上扬起唇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蒸了鸡蛋羹,图省事儿,直接在上面一起蒸了菠菜、秋葵和虾仁,看起来挺黑暗料理。   又温了杯牛奶,一顿简易病号餐就成功了。   端上茶几的时候,感觉陈闻也精神已经大好,笑意盎然地等着开饭。   “有点黑暗料理,”许馥轻咳一声,掩盖不自然,“我不太会做饭。”   “做手术的手确实不适合用来做饭。”陈闻也迅速坐在地毯上,抬头冲她讨好地眨眨眼。   “别拍马屁了,”许馥往他旁边的沙发上轻巧一坐,抬抬下巴,“吃吧。”   陈闻也得令,立刻挖了一大口塞嘴里,烫得嘶嘶哈哈,还要冲她竖大拇指,“……超好吃。”   许馥没理他,往旁边一卧,托着脑袋继续看电视。   陈闻也认真吃起饭来。   他真的觉得很好吃,鸡蛋羹嫩滑可口,入口即化,牛奶也香甜,咸淡相宜。于是他又夸奖,“……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鸡蛋羹。”   许馥漫不经心地“嗯”一声,深藏功与名。   开玩笑,看着虽然难看,但味道绝对还是可以的。她自己生病都吃这个呢。   好舍不得吃完。   眼看见了底,陈闻也的动作越来越慢,正犹豫地欣赏着这最后几口,思考以后还能不能吃得到时,一只温凉的手突然探在他额上。   许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沙发上俯下了身来,和他直直地对视了。   肌肤相触的瞬间,陈闻也呼吸停拍,整个身子都僵住。   “这样就退烧了……”许馥另一只手抚在自己额头上,感受着体温,顺便打量着他怔忡的表情,忍俊不禁,“你是牛吗?真的睡一觉吃点东西就好是吗?”   笑意温柔,漂亮,和他无数的梦中一样。   在她试图收回手的瞬间,陈闻也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来,按住了她。   他缓缓握紧了她细腻温暖、柔若无骨的手。   “许馥,”陈闻也喃喃道,“……我喜欢你。” 第19章   咚。咚咚。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万籁寂静, 许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陈闻也怎么会独独选中了这个时机告白?   在这个美妙而混茫的、容易让人丧失理智的深夜。   在她对他心软的第一秒钟。   许馥很有耐心地等待,试图用沉默做些暗示,希望陈闻也会很快杀个回马枪。   比如尴尬地笑笑, 再接上一句,“我喜欢你……的鸡蛋羹。”   然后她就可以继续理所当然地装不知道, 享受暧昧期暗香浮动的快乐。   但陈闻也没有。   他很紧张,非常紧张地咽了下喉咙。   也很认真,   非常认真地, 在等待她的回答。   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她, 手握得她更紧,根本毫无退缩之意。   这是一个一时兴起、有些突兀, 却非常认真, 且令人脸红心跳的告白。   陈闻也感觉大脑轰鸣缺氧, 生怕听漏掉她的回答,所以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他不是个傻瓜, 就算从来没恋爱过,也知道暧昧暗流涌动的感觉。   那应该就是他们今晚之间的感觉——难道不是吗?   他不想让许馥认为他是个随便的人。   他想让她知道, 他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会对她这样。   死皮赖脸地住在她家里,每天给她做饭、留便笺条,出差也会时不时发消息给她……   都是因为他喜欢她。   他不是对所有人都会这样。   她呢?   她给他做了饭, 摸了他的额头,还对他那样漂亮地笑——她也会对别人那样笑吗?   在许馥的沉默和逐渐消失的笑意中, 陈闻也预感大事不妙。   他的告白在心中想象和预演过太多次,他也想要寻找一个更盛大、更唯美、更恰到好处的时机。   却不知怎么, 在她温柔地抚上他额头的那一霎,如轻轻推倒了他们之间的堤坝, 感情汹涌宣泄,他完全无力抗拒。   陈闻也甚至想要吻她。   可现在冷静下来想,她现在还有男朋友,怎么会接受他的告白呢?   他不真成小三了吗?   就算他愿意当小三……许馥会愿意吗?   太大意了。   太莽撞。   “……我知道你现在有男朋友,”陈闻也干巴巴道,他有种避开她视线的冲动,但他忍住了退却之意,坚持与许馥对视,仿佛要看向她心底,“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而已。”   “也、也许……”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有一天我也有机会……”   许馥倏地笑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啊?”她笑着,不着痕迹地挣脱他的手,顺着他脸颊,用手指轻轻地揩去了他唇珠上的牛奶渍。   他的唇瓣很软,吻起来感觉一定很好。   哎,算了。许馥收回了手,想。   天下男人千千万,何必找一个这么麻烦的呢?   她总算明白了黎茵的良苦用心和深谋远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然,玩玩对她来说是很好。   说实话,他选了个成功率如此高的时机告白,也确实打动了她。   和他谈段恋爱开心一下倒是也没什么……但对他的事业有没有影响?会不会真的女粉和赞助唰唰掉?   万一正好赶上他那什么重要的比赛可如何是好?   人家还要为国争光呢。   而且两人相处了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认真地告了白,想必平时没什么机会接触女孩子,恋爱经验肯定也不太丰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分手的时候怕是很难接受吧?不会比陆时零还粘人吧?   许馥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这无疾而终的恋爱,会在哪天突然地画上个句号,她自己都说不好。   许馥这还是第一次,放着眼前的肉不吃,正儿八经地仔细考量。   她觉得自己简直太伟大了。   和悲情狗血剧里知道自己得了绝症马上嘎掉,于是骗男主说不爱了分手的感觉差不多。   “和有没有男朋友没关系,”许馥清清嗓子,顺口扯谎,“嗯……我不喜欢弟弟。”   温柔的话语像锋利而透明的刀。   “……年龄,还是性格?”   陈闻也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绷得干涩而紧,仿佛在喉头哽了什么,需要很用力地控制着,才能说出话来。   许馥感觉年龄和性格都不是什么问题,她什么样儿的没谈过?   于是她假装思索了一下,“……都不喜欢。”   陈闻也像是没听懂似的,呆呆地、缓慢地眨了有些发痛的眼睛。   绯红之意缓慢地攀上他的眼廓,黑白分明的眸色泛起些水光来,许馥指尖不自觉地颤抖了下。   救命——这小子不会要当场哭出来吧?   天啦,不是很张扬很自信很不可一世的吗?   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一丁点儿挫折教育是吧?   在雾气凝结成珠集聚在他眸中之前,许馥速速揉了揉陈闻也的发顶。   “好了好了,”她笑着低声哄道,“怎么这么禁不起开玩笑?”   陈闻也怔怔地,声音很轻,“……你在开玩笑吗?”   不是质问的语气。   是诚恳的祈求和希冀。   这希冀让许馥觉得揪心。   她揉着他的发顶的手停下,缓慢地揽过他后脑,他像一个空洞的、失魂落魄的人偶,很乖顺地任她摆布,被她拥入了怀里,头埋在她肩膀。   “……你真的很好,小也。”许馥发自内心,“你会找到一个更合适你的好女孩。”   “我不……”   许馥不敢听下去,她打断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开始胡说八道,“今天本来就想和你说来着……我工作调动到新开的分院那边,会比较忙一些。”   说着,顺势抚上他的背脊,轻轻拍着,颇有些硬着头皮的意味,坚持说下去,“嗯……可能不住这边了,也照顾不到你。你听力应该已经没问题了吧?要不……”   许馥说不出口,话语就停顿在这里。   陈闻也克制着,很轻地回答她,“……我知道了。”   “嗯,”许馥尴尬道,“也不着急……”   陈闻也好像没懂她的意思,仍埋在她肩上,低声问她,“不急的话,可以让我再靠会儿么?”   许馥顿住。   陈闻也靠在她颈窝,长睫微微抖动,让她觉得有些痒。   一动不动地静默了片刻,许馥轻轻叹一口气,柔声道,“小也……你要知道,人生是很漫长的,也是很短促的。”   在这漫长的毫无边际的时间里,在这短促到不知何时就会戛然而止的时间里,爱情真的算不了什么。   男女之情不过如此,上头的时候山盟海誓,抵死缠绵,下头的时候也不过匆匆一瞬。   从甜言蜜语到恶言恶语的距离比想象中还要近,上一秒你暴露的柔软弱点还被对方怜爱珍惜,下一秒或许就成了最好的攻击目标。   所以请不要在意这一时的失意,好吗?   陈闻也好像终于有些想明白,他沉默许久,终于垂着头离开了许馥的怀抱。   “早点睡吧,”许馥道,“虽然退了烧,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要好好休息的。”   没等来回复,她只好又道,“太晚了,我先睡了。”   叮呤咣啷地把话通通撂下之后,许馥堪称落荒而逃,咚咚地跑上了楼,关上了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闻也自始至终没有回音。   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像个失去灵魂的空壳。   ……完蛋了。   许馥用背脊抵上了冰冷的门,伸手去摸自己肩上浅浅的湿润一片——   他最后还是哭了吧?   -   许馥说得对,人生是很漫长的,也是很短促的。   第二天,陈闻也起了个大早,一边把早餐做上,一边心里思考。   那么漫长无边际的人生中,一次的输赢算得了什么?重要的是把握好每个当下的每个短促时机。   可能他现阶段会输给陆时零,没关系,赛车场上你追我赶也是很正常的,短暂地落后片刻有什么关系?   再说,人生那么漫长,足够改变一个人了——   譬如她可能会变得不在意年龄;   譬如他也可能改掉她不喜欢的性格。   他就不相信,许馥永远也不会喜欢上他。   如、如果真的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他呢……?   陈闻也蹙起眉晃晃脑袋,努力摆脱里面的杂音,捏紧手中的笔,继续在便笺纸上写字。   不会的。   他会学习,他会成长,他会变得更好。   他才不会放弃呢。   陈闻也合紧笔盖,满意地朝便笺纸吹了口气,出门了。   今天他决定去趟车队,狠狠练到爽。   赛车手是体魄非常强健的运动员。   驾驶赛车与普通车辆不同,操作F1的方向盘就要约30公斤的力量,体能强化训练是必备的,除此之外,脖颈、核心、手臂关节等还要进行专业训练,以适应赛车在超高速行驶时的强大离心力,这会占用他的大量时间。   其他时间,则是通过赛车模拟器来熟悉各种赛道,或者去试驾场地跑几圈,来训练自己冷静的思考和判断能力。   冷静,向来是陈闻也引以为傲的品质。   大大小小的比赛中,他遇到过无数惊险的突发事故,全部依靠着沉着、冷静分析的头脑化险为夷,勇夺桂冠。   他还记得参加达喀尔拉力赛的那年,那被誉为人与车的终极挑战,也是世界上最为惊险艰苦的赛事之一。   在沙漠、戈壁那样极端的路况上,他们运气不好,遇到了严重沙尘暴的极端天气,连身旁经验老道的领航员都紧张得屏住呼吸,他还能够淡定地开玩笑缓和气氛,心态稳定得一塌糊涂。   就连上次比赛他开车去撞那事故车辆的时候,心情也极为冷静,仔细地计算着方向与力度,甚至包括风向都考虑在内。   没想到昨晚竟然那么不冷静地埋在她肩头,然后——   陈闻也倒吸一口凉气,狠狠关上车门,拉上冲锋衣的拉链,轰响了油门。   他来到了上海国际赛车场的试驾场地。   凌祺早早就来了,颠颠儿跑来和他打招呼,“阿也——哎,你是不是瘦了?”   “故意保持身材呢?”他拿手肘撞陈闻也,贼兮兮地,“吴语汐前几天也回国了,今天她也来赛车场呢。”   “我的身材还用故意保持?”陈闻也冷冷瞥他一眼,紧接着心里又忽地咯噔一下,问,“瘦得多吗?”   不会变难看了吧?   “瘦得正好,更帅了,无敌帅。”凌祺语气莫名其妙多了点酸,“不过你长成什么狗样儿估计吴语汐都不嫌弃。这才刚回国,就问我你今天的日程……”   “没事儿吧你。”陈闻也最烦他总把自己和吴语汐扯一起,骂他一句,“没事儿吃点溜溜梅。”   说着,就拿起头盔和赛车服,准备去换衣服。   身后一道明朗欢快的女声响起来,伴随着奔跑的风声,   “阿也——” 第20章   吴语汐刚到赛车场, 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好久没见到陈闻也。她心心念念,一路开心地冲刺到他面前,喘息也一点儿都不急促, 笑容灿烂,短发飞扬, “好久不见!我回国啦。”   “好久不见。”陈闻也简单颔首,他没有寒暄的心情,抬腿就想往更衣室的方向走, 被吴语汐挡个正着。   他往左一步, 她也往左一步;他往右一步,她也往右一步。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吴语汐笑嘻嘻地抬头问他。   “……说什么?”陈闻也挑眉, “跑两圈吗?”   她哈哈大笑, 然后冲陈闻也比个大大的手势, “OK——”   又挤眉弄眼,很有自信道, “我这段时间状态好得很,你可不要掉以轻心, 小心被我虐哭了哦。”   “哭”这个字眼再次挑动了陈闻也敏感的神经。   ……陈闻也,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打记事起就没哭过了,竟然就这样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哭了,而且人家明确地表明自己不喜欢弟弟, 怎么还能像一个幼稚的小屁孩一样哭了啊啊啊啊啊啊——   陈闻也难受到手指尖都狠狠攥进掌心里,但面色仍风平浪静, 只淡淡道了句,“……不会。”   “哈, ”吴语汐笑嘻嘻地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你刚刚犹豫了, 想对我放水,是不是?”   赛车场引擎轰鸣,陈闻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压根没注意听她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下隐隐发痛发热的耳朵。   吴语汐是陈闻也在美国认识的第一个女性华人赛车手。   她年纪比陈闻也小两岁,刚开始参加拉力赛的时候,由于力量训练不够,总是被甩在最后圈,很是吃力。   陈闻也从来没有什么助人为乐的精神,尽管赛车圈里华人小孩并不多,尽管他们同是受歧视和欺负的对象,他也根本没有和她一起抱团取暖的打算。   但吴语汐总是控制不住地注意到陈闻也。   明明他也和她处在同样劣势的处境,多少次她都因为自己成绩不够理想,或与教练、朋友相处不够融洽,沟通不够顺畅而崩溃哭泣,可陈闻也却总是那么云淡风轻,宠辱不惊,而且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他的心思只在赛车上,还有那些速度快过他的强者。   不断地挑战,一次一次地尝试,然后一个一个,赢过那些曾经嘲笑他的人们。   喜欢上他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她还记得第一次自己鼓起勇气和陈闻也打招呼的时候,她说想和他认识一下——   陈闻也理解错她的意思,问,“是想和我比赛吗?”   吴语汐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比就比。   她虽然到现在都从来没赢过他,但后来也赢了大大小小的不少比赛,被誉为“中国第一女方程式赛车手”,展现了赛车的女性力量。   吴语汐觉得,自己与“中国赛车第一人”的陈闻也,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毕竟这么多年来,他身边根本也没有什么女孩。   就算他征战南北,两人聚少离多,他身边异性也独独只有她一个而已。   哎,就是怎么说呢,榆木疙瘩,不开窍。   对她和对凌祺没两样,好像根本接受不到她的少女信号。   等陈闻也告白比登天还难……他好像就不是会开口表达自己感情的那类人。   或许是她闺蜜们说得对,他是太害羞了,还没准备好。   毕竟这也是很大的事情,说不定要等到他拿了世界冠军之后才会向她告白呢。   如果他那时都不告白,她就干脆撕掉女追男这层纱,勇敢告白,确定关系算啦!   引擎声起,陈闻也外圈起步,从一开始就只给她留下个后脑勺。   根本追不上……   他才不会让她呢,吴语汐早就知道。   陈闻也好胜心极强,只要比赛一开始,其他什么都要为胜利让道。   不过没关系,吴语汐本身就志不在此。   一结束,她摘掉头盔就扒着车去问陈闻也,“晚上一起吃饭呀?为我接风洗尘?”   “……什么?”陈闻也刚摘掉头盔,感觉头昏脑胀。   吴语汐以为他故意逗自己玩,手卷成喇叭状,喊,“晚上请我吃饭——”   “不了,”陈闻也揉揉耳朵,带着些倦意道,“我要早点回家。”   -   许馥捏着便笺纸发呆。   她昨天睡得晚,起来也晚,醒来时还在想,昨天晚上她的话到底说明白了没有?   意思应该都表达到位了,陈闻也说他明白了,怎么说也是个出名的人物,她让他那么难堪,会不会气恼到连夜就搬走的了?   连夜搬走最好,这事情就算解决了,她也可以不用再想啦。   许馥从楼梯上探出脑袋往下看。   厨房香气四溢,大概是煲好的汤,鲜花迎着阳光绽放。   花瓶下那张便笺纸一如既往。   只是陈闻也龙飞凤舞的字迹中莫名多了些小心翼翼,刻意收了些笔锋似的,也绝口不提搬走的事,写着——   [很荣幸吃到全世界最好吃的鸡蛋羹。   陈闻也]   ……许馥手上动作紧了紧。   什么啊,搞得她做个饭很少见一样……   是啦,她确实也从来没给其他人做过饭啦。   但这不是他生病了吗?   谁生病她都会这样照顾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是正常的、再普通不过的、对一个病人的同情心和照顾而已。   她可是个医生啊。   许馥越想越有道理,平心静气地将那便笺纸放在桌面上,起身吃他为她准备的饭菜。   陈闻也手艺太好,她边吃边想,马上就要吃不到了,多少还是有些不舍的。   但两人真的不合适,这小孩还挺坚强,发烧睡一觉就好,昨晚刚失魂落魄哭了一场,今早就重整旗鼓装作无事发生……   怎么才能叫他死了这条心好?   陆时零电话正好打进来,许馥眼睛一亮。   -   陈闻也把这一天安排的满满当当。   他很喜欢在赛车场驰骋的感觉。   在极致的速度下,什么事情都会变得很小。   风会将一切抛在身后,包括心中那团散不去的郁气,和如鲠在喉的悲伤。   “都不喜欢。”   ……她是这样说了吧?   等他终于刹下了车之时,天色已经渐暗。   冬天的白昼变短,深蓝色天空缀着几颗半明半昧的星,很快被一朵厚重的乌云遮了去,翻滚涌动着即将落下的雨。   耳朵有点难受。   被引擎摧残过的后一直留着嗡嗡鸣声,像被什么闷堵着一样。   陈闻也揉了揉,觉得一点也比不过心里的难受。   “都不喜欢。”   为什么?   是因为他太幼稚了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再幼稚也明白,感情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到底要怎么去追究原因好?   心又开始钝钝地疼痛起来。   像细细密密的刺在扎,疼得他呼吸都打着哆嗦的颤,要反复深呼吸几次才能平复下来,不至于再次将滚烫涌上眼眶。   到他平常回家的时间了。   许馥今晚在家吃饭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闻也推门进来的时候,许馥正和陆时零也刚回家。   推门声惊动了正在给许馥解围巾的陆时零,他抬眼看了陈闻也一眼,两人彼此都无话。   “这就是我那个邻居弟弟,”许馥笑眯眯和陈闻也打招呼,转头介绍陆时零,“我男朋友。”   心里加了一句,不过马上就不是了。   算他有用,临分手前还能派上最后一点用场。   陆时零仔细地将她围巾解下挂好,又帮她脱大衣,忙前忙后的模样带着不少骄傲和炫耀,连和陈闻也打招呼的语气都变得高高在上,“弟弟好。”   陈闻也没说话。   他一身黑衣,手插在兜里,懒散地倚在门口,一时没有进来的意思。   “进来呀,小也。”许馥招呼他,“门关上,风大。我们马上上楼去了的,不打扰你。”   陆时零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刻,他简直像是死刑被赦免一般。   天知道这几天他过得有多么颓废,什么女人都嫌烦,连带着那么几个兄弟都招人厌了起来,每天只一心思考怎么能挽回这段感情。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今天表现得还可以是吗?   过去了短暂的几秒不可置信后,陆时零终于整个放松下去,失而复得的喜悦猛地扑来,眸中都泛起些水光,揽上了许馥的腰,呢喃道,“馥馥……”   陈闻也听话地关上了那扇门。   动作很轻,也有些迟缓。   许馥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他很认真地听,但听不太清楚了。   “那我们先上去啦。”许馥道。   许馥从小到大经历的修罗场绝不算少,这才两个男人对峙罢了,根本就是小场面。   她上初中还是高中的时候,那个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学校里的男孩子都喜欢搞什么帮派,还有两个学校的帮派因为她在学校门口火拼了起来呢。   那时她都淡定得很,老师来问,她只无辜地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   没说错啊。   他们打架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随随便便说了几句话,冲他们笑了几下而已——是他们自己误会了,她可是个一心认真学习的尖子生啊。   那场架打得不小,住院了好几个男孩,她都没去探望过一次,只觉得他们愚蠢。   她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这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她却在此时此刻,莫名其妙生出了种心虚的感觉。   尤其不愿意去看陈闻也此时的表情。   昨天他刚认真地告了白,今天许馥就这样来打他的脸,着实恶劣了些。   她以为陈闻也会生气,会恼羞成怒,甚至会迁怒于她——   但他没有。   他很平静……平静到许馥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许馥转过身,拉着陆时零一起上了二楼。 第21章   天旋地转的晕眩。   在许馥和陆时零消失在他视野中后, 陈闻也突然感觉眼前发黑,腿也跟着发软,整个人都要跪下去似的, 手扶了一下玄关柜,才堪堪站住。   想象, 和亲眼看到,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知道她有男朋友……他早就在心里接受了这个事实了。   可亲眼看到陆时零亲昵地搂住她,在她耳边低喃的时刻, 他还是感觉心如刀绞, 痛不欲生。   她身边从来不缺男伴,这他当然也知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小就知道。   每年回国偷偷地去看她时更是再清楚不过。   他知道想要赢并不容易, 却没有想到如此出师不利。   更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脆弱, 脆弱到不堪一击。   陈闻也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心态。   他昨晚就想明白了的, 暂时的落后没什么,他会当最后的冠军——   只是感情好像并不能够跟随理智一起。   他跌跌撞撞地往卧室走去。   没关系, 睡一觉就好了——   昨晚睡的那觉就休息得很好……   一觉醒来,她会出现, 烧会退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哎。   许馥转过了楼梯拐角就松开了陆时零的手,在心中暗暗叹气。   陈闻也明天一定会搬走了吧?   虽然有点残忍,但她希望他会更明白自己的位置, 也能够明白她与他并不是一类人。   她是那种会玩弄男人真心的人。   而陈闻也则是那种毫不计较,会乖乖奉上真心的男人。   看在黎教授的面子上, 也看在两人从小就认识的份儿上,她放他一马好了。   陆时零此刻还有些发懵。   这是他第二次进许馥的家门。   之前他每天接送她, 每次将她送到家门口,在欲语还休之间, 她完全都没有邀请他进来坐坐的意思。   今天却是奇怪。   以往两人都是约晚餐多,今天许馥却独独约了个下午茶,说控制体重,晚上不想吃饭,于是早早就回了家,竟还邀请他进门坐坐。   尽管这一天都是他在说,她在听,但是她也基本没什么回复,陆时零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不知道自己说没说到点儿上。   但她竟然邀请他留下……   “……所以说,”陆时零小声问,很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你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许馥发现刚把包扔在了楼下,于是抬头问他,“有烟么?”   陆时零怔了一下,道,“有。”   “我抽一根,”许馥道,“来大姨妈了,心烦。”   两人走到二楼露台上,陆时零敲出一根给她,挡着风为她点上了烟,又捻一根给自己。   “经期抽烟不好,”陆时零哄她道,“少抽几口吧?”   许馥“嗯”了声敷衍,随即深深吞吐一息。   烟叶过喉,混着尼古丁上头的微微眩晕感,她终于感觉好受了一点。   她着实不理解心口这奇异的酸涩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那种酸?   毕竟一般都是玩腻了直接丢掉,还没有想玩却忍着没玩的时候。   “风很大,”陆时零说着,站在了上风口,为她挡风,问,“冷不冷?”   “有你挡着……”许馥下意识地回答,却突然卡顿一下,才勉强说完,“就不太冷了。”   陆时零轻笑一声,他又贴近许馥一些,将她松松拢在自己怀抱中,低声道,“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你没有让我失望过,时零。”许馥轻声道,“是我的问题。”   陆时零身体一僵。   许馥捻着那根细烟出神,“是我对你没有感觉了。对不起。”   陆时零和陈闻也不太一样。   他为她挡风,会先告诉她“风很大”;   陈闻也则一声不吭,径自站了过去。   陆时零这种男人,该是更讨女孩欢心的类型。   他付出一寸,便习惯性地会从侧面让对方知晓一寸,无时无刻不展现着自己的体贴与细心。   但这招对许馥却无效,因为她天生敏感,也从不把这些作为理所应当,所以并不用他过多强调,便能有所感知。   而陈闻也的付出温柔,细腻,无声,却狡黠而强硬。   他搬进来后,她好像连酒都没怎么喝得上。   陈闻也和他不一样……   许馥又深深吸了一口烟,随即揿灭了它。   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昨天还在想陈闻也没受过挫折教育,敢情她也没受过。   越吃不着越觉得香是吧?   “外面确实太冷,”她冲陆时零露出个温柔的笑,“进屋聊聊?”   陆时零沉默着。   他的心情如过山车一般,在她的温柔与狠戾中变得迷茫,变得举棋不定。   许馥进了屋,没有烟抽,没有冷风吹,那烦躁劲儿又上来了。   她往床上一砸,重重叹一口气。   陆时零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苦恼模样,问,“……为什么?”   “不知道,”许馥低声道,她轻轻揉着自己的腰,“我好难受。”   本来今晚也是要在他面前上演一出苦情大戏的,但许馥说出这两句话时,竟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难得说了两句真话给陆时零。   感情这东西本就捉摸不定,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但却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会突然不喜欢。   难受也是真难受,心里怪怪的,身体也不舒服,来了姨妈腰酸困得很。   陆时零知道她经期会腰疼的老毛病,他想了想,试探地揉上了她腰窝。   但他手太凉,碰上去的时候许馥低低吸了口气,他意识到,忙伸回来哈气暖手。   许馥笑道,“陆总来给我当按摩师呢?”   “是啊,”陆时零捂热了手,重又揉上去,“新人按摩师,请多担待。”   许馥被逗笑,陆时零也笑起来,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阻碍一样。   但陆时零以前只是知道她经期会腰疼,从来没有思考过怎样去缓解,去帮忙。   他习惯于被爱,擅长轻描淡写地撩拨,却好像从来没有学会过如何去真正地爱一个人。   在一段认真的感情里,他也是个新人。   “我也想做一个新人男朋友。”陆时零道,“人都是会改变的……”   “啊……”许馥痛叫一声,“你现在就要改变了,按得也太大力了。”   陆时零忙放轻力度,“这样呢?”   许馥哼哼唧唧,“……还好。”   “……我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的经验,”陆时零低声道,手上动作更小心,“抱歉。”   他按到许馥的痛处,她喘息深了些,“这算得上是什么错,为什么要道歉?”   陆时零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丧气,“因为我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在爱情里,好像每个被抛弃的人都会在最后关头开始盲目找寻自己的问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她/他才会不爱我?   真实的答案永远都是否定。   许馥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而给别人带来不好的回忆。   当然,更不想分手分得不干不净,影响更乖的下一个。   为此,她也钻研出了一套较为成熟的分手路径。   第一步,肯定。   一方面,要多夸奖肯定对方,让其重新拥有自信,不要过于萎靡不振;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对方相信自己其实并不需要改变,以免通过改变来继续纠缠。   她轻柔地肯定他,“不,你很合格。你英俊帅气,也温柔耐心,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开心。你习惯做天之骄子,没必要去为了任何人放低身份,改变自己。”   陆时零突然发现许馥已经彻底看穿了他。   她知道他马上就要试着低三下四地向她求饶。   他在她面前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无知的单纯孩童,心思都纯净简单得藏也藏不住,根本用不着猜。   明明以前,陆时零才是习惯做那个大人角色的人,女孩们的心思一点就破,他看得明白,偏偏不点,只笑着把玩。   但他好像看不明白她了。   不——他曾经看明白过她了吗?   “可我现在真的很想要改变自己。”陆时零低声道,“如果我可以改变,你还会爱我吗?”   来了,第二步,否定。   对方那么好到底为什么你还要和他分手呢?到了这个关头,可不要努力去解释原因,怎么糊弄怎么说为好,免得原因编得不好,后面还要搞售后。   这里的重点就是要反复向对方确认,自己是真的真的不喜欢了,以免对方还总是陷入自己的幻想中,久久不能自拔。   “别这样好吗?”许馥道,“你现在变得很不像你。如果你都不够爱自己,要我怎么去爱你?”   陆时零突然很想问,是因为有别人的缘故吗?   甚至想直截了当地问——是因为陈闻也的缘故吗?   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许馥道,“……这让我也很痛苦,时零。”   这就是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了——装惨。   越不爱越容易装出来惨。真正陷得深的人,反而可能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而被爱的或更渣的那一方,装惨却会更容易得到对方的同情。   许馥把脸埋在枕头,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是要哭了,“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但我却突然发现自己开始不再期待和你在一起的未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心也缺了一块一样,清晰的未来重又变得迷茫,我这一段都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   “所以放过我,也放过你,好吗?”   -   ——他们好像一起抽烟了。   陈闻也常开着窗。他知道许馥有时从医院工作回来心情不好,就会在二楼的阳台上抽一支烟,他能嗅到那模糊的烟草味道。   那是许馥的味道。   可陆时零和她抽一样的烟。   ——他听到他们低声交谈。   他们在聊什么?   陆时零的话题会比他更成熟,更有趣吗?   会让她更开心吗?   风这么大,他会帮她挡风吗?   ——他听到他们从阳台回到了卧室。   回到卧室然后呢?   ……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陈闻也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许馥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不过只是隔了一层楼板的距离。   但别人却或许可以直接躺在她身边。   是他没有的资格。   ——他听到他们在含混不清的笑。   耳鸣声愈来愈大。   ——他听到她娇呼了一声。   在她的喘息声中,那耳鸣声震耳欲聋,终于好像在一个临界值穿过了他的耳膜,然后瞬间,一切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声音像海潮一样褪去,他像被丢进了真空的塑料袋中,彻底隔绝了一切喧嚣。   万籁俱寂的空白中,陈闻也疲倦地阖上眼睛。   终于什么都听不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好。 第22章   许馥今天醒来很早。   还没到上班的时间, 她醒了就睡不着,也莫名有些不想下楼,便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躺着, 又把手机摸过来玩。   微信难得安静,除了置顶的工作群外, 最高的便是陈闻也的对话框了。   她点进去。   【陈闻也:晚上回来吃饭吗?】   【许馥:不了,有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往上滑,他们的对白单调得很, 基本都围绕着吃饭的问题, 像极了那种社畜款式的老夫老妻。   【陈闻也:晚上回来吃饭吗?】   【许馥:不了,有约】   【陈闻也:晚上回来吃饭吗?】   【许馥:不了, 有约】   【陈闻也:晚上回来吃饭吗?今天降温, 准备打火锅】   【许馥:回】   火锅是很奢侈的进食方式。   在快节奏、高压力的工作节奏之下, 许馥每天下班都觉得像被人痛打了一顿,腰酸背痛, 而心的疲惫更甚。   解压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定时和闺蜜逛街买些衣服珠宝包包、做个新发型, 或泡个新男人,短暂地愉悦刺激;   二是窝在家喝点小酒,看看不动脑子的电视剧,缓慢地消解情绪。   好像在工作以外, 所有的事情仍是在为工作服务的,这些事情让她重新获得一些力量, 从而第二天能够更好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而其他事情都让她感觉没什么意思,很浪费时间, 也提不起劲来,尤其是参加饭局。   就说火锅——不管怎么样都太耗时了。   吃一顿普通餐, 半个小时怎么也搞定了,火锅一吃就一两个小时,许馥没那个耐心等它慢慢煮熟。   在家如果能边吃边刷剧倒是很好的,但她懒得弄。   点外卖更方便。   但她挺喜欢刷那些博主打火锅的短视频,虽然大部分都是卖锅的,但看着还是挺解眼馋。   陈闻也买了一个纯白色的电煮锅,圆圆的很可爱,看起来很眼熟。   可能博主们推荐的也就那些差不多的几款。   锅支在沙发后的餐桌上,各种食材摆放的整齐,陈闻也看到她回来,便旋开了按钮。   等她换了身家居服从二楼下来的时候,房内已经香味四溢,勾得人食指大动。   许馥不知道那么小的锅,竟然可以让整个空荡的房间变得都暖洋洋。   陈闻也从冰箱拿了瓶果酒给她,许馥笑眯眯,“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喝点儿?”   “偶尔放松一下也挺好。”陈闻也一边涮肉一边道,“都吃火锅了。”   许馥逗他,“你怎么不喝?”   “我不太会喝酒,”陈闻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拿瓶冰可乐,“没两口就要醉的了。”   许馥想到以前四个大人一起聚餐的时候,他爸爸陈琛好像也是那种体质。   一口酒下去脸整个儿就开始泛红,再喝就要彻底醉的了,当着人面就要赖赖叽叽地和叶灵撒娇,叶灵嫌他丢人,只让他喝可乐。   没想到陈闻也竟也是一个待遇。她觉得有点好笑地勾起唇角,幽幽道,“不喝酒挺好。”   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他。   陈闻也一口酒没喝,也不耽误他耳尖泛起红意。   她边吃饭边继续追她的肥皂剧,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陈闻也聊天,时间过得很快,吃完陈闻也收拾,她泡个澡就睡觉,睡得都更舒服了些。   ……以后可没火锅吃了。   许馥在床上翻滚了一圈,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深深叹一口气。   不知道他今天搬走了没有?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许馥才磨磨唧唧起床洗漱,走下了楼。   厨房冷冷清清,便笺纸孤零零地放在原位,还是昨天陈闻也夸她的那一张,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回复的缘故,佯装的开心像美妙膨胀的肥皂泡,经不起轻轻一戳。   他搬走了吗?还是只是生气地出了门?   许馥脚步不自觉地往他卧室的方向拐。   卧室门虚虚关了一半,她走到门口,看到陈闻也背对着门的方向,开着一盏台灯,坐在桌前埋头正画着些什么。   卧室书桌朝着窗摆放,斑驳的光影透过树叶散落着,一阵微风起,纯白的纱帘荡开,从他身子两边拂过。   她踢踢踏踏地走到了门口,可他并没有转过身来。   看来是生气了。许馥在心中迅速作出判断。   她抱臂倚靠在门框,脚尖轻轻一点,将那门推开得更大了些,只当作是熟稔而不够礼貌的敲门了。   陈闻也的背影完全没动。   笔尖触碰着白纸时“沙沙”作响,那声音流畅连贯,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停顿一息。   于是许馥清清嗓子,柔声喊他,带了几分哄人的味道,“……小也。”   陈闻也仍旧毫无反应。   于是她继续哄,像哄小孩一样,“生我的气了?”   陈闻也竟然仍旧毫无反应!   许馥突然感觉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   闹什么脾气呢?叫人也不答应。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她都说了“不喜欢”,这是她的家,她带男朋友回来也正常吧?   给谁脸看呢?   以为她就很开心吗?   “画什么呢?”许馥勉强压下心头火气,但语气已经冲了些,“叫你也不答应一声?”   好的,很好,还是不理人。   真能耐哈。   “陈闻也,”许馥一字一句咬着念他的名字,几步走上前去,“我是不是在和你说话呢?”   她腾腾地走到他身旁,站在了桌旁边,陈闻也才停了笔,怔怔抬起头来。   表情并不像是生气,反倒像是受到了些许惊吓。   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发也比平时凌乱了些,定定地看着她,眸微微睁大,瞳仁纯澈,更多地是迷茫,好像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模样凌乱的时候反而显得动人。   许馥看到那张脸就莫名心软了一点。   她看向那纸,上面画的好像是赛车的草稿,完全看不懂。   许馥对车没什么兴趣,她斟酌着又望过来,问他,“怎么不理我?”   陈闻也怔忡地看向她,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许馥也安静地注视他,等待他开口。   对视良久后,陈闻也站起身来,却一个踉跄,直直地往许馥的方向砸过来。   许馥下意识伸手去接,幸好他反应快,双手迅速撑住了后面的桌子,勉强站稳了,但脑袋还是重重地靠在了她肩上。   这个姿势像是把许馥环在了怀里。   他胸膛剧烈起伏,在她肩上混乱急促地喘息,把许馥吓了一跳,她忙去探他的额头,“怎么了?又烧起来了?”   触感温凉,并没有发烧。   陈闻也仍只是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平时那么多话,这会儿闹什么脾气?   许馥有点着急地拍他的背,“哪里难受?说话呀。”   陈闻也缓了良久,终于开口。   声音很轻,带着些不确定,“……你在说话吗?”   许馥动作僵住。   他终于站稳了,忍过了那股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站稳的第一件事,是后退一步,先松开了许馥。   “抱歉,头晕了一下。”他垂下头小声解释,像怕被误会没有分寸。   温暖的怀抱骤然离去,留下许馥睁大双眸呆呆地站在原地,窗户开着,风微凉,却让心都冷得打颤,像空去了一部分。   她开始结结巴巴起来,“我在门口……”   她想说,“我在门口叫你,你没听到吗?”   可她刚开了口就被陈闻也打断了,他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正在说话。   “我听不到……”陈闻也顿了顿,抬眼看向她,迟疑地又问,“你在说话吗?”   ……冷静。   许馥深吸一口气。   许馥,冷静。   可普通的突聋,怎么会两只耳朵都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去医院,要立刻去医院,先把激素打上。   她当机立断地伸手去拉他的手,转身拽着他转身就往外走。   陈闻也怔了一下,没有挣脱,乖乖地被她拉住。   他晚上睡不着觉,干脆起床画图。   安静的世界好像很难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毕竟就连清晨的鸟鸣声都听不见,许馥走到他身边时,他才抬起头,发觉已经到了早上。   许馥的手比他的还凉。   他回握住她的手。   快步走到门口,许馥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去他衣柜里拿外套。   她伸手拿下衣架时,余光瞥到旁边一厚沓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运动服,手抖了一下,外套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   陈闻也先她一步蹲下身去捡起来,套在身上,道,“好了。”   想了想,又道,“我昨天去赛车了,这会儿听不到声音,可能是暂时的。”   “陈闻也,”许馥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大声问,“我这样说话,你一点都听不到吗?”   陈闻也有点费力地蹙起眉,像是在认真地辨认她的唇语。   许馥看着他,突然感觉不能呼吸似的,大脑一片空白,她颤着唇低低地骂了句脏话,“……草。”   陈闻也眨眨眼睛,好像从她唇瓣张合之中辨认出这句国骂来,问,“你骂我了么,姐姐?”   他忍俊不禁,唇角勾起来,笑容有点痞,“……好像是第一次看你骂脏话。”   “还笑!”许馥怒道,她想到他听不到,说了也白说,转身就急急往外走。   陈闻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仍在身后忍不住带着笑意,“我还以为你不会骂人的。毕竟人前永远都是那么优雅,温柔,大方……”   许馥没理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路过了厨房,陈闻也又开了口,“今天忘做早饭了。饿不饿?”   许馥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生起气来都有些娇俏的味道,眼尾还有点发红,对他做了个拉链拉起嘴的动作,示意他闭嘴。   陈闻也带着笑意,对她敬了个懒散的礼,示意收到。   许馥嫌他走得慢悠悠,又直接伸手拉了他的手,拽着他往前快步走。   陈闻也立即反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松松包裹住她冰凉的手。   许馥第一次把车开得像赛车。   她没有开赛车的水平,只有一颗想要开赛车的心,油门踩得猛,刹车踩得更猛。   几个大急刹车之后,陈闻也被安全带勒得喘不过气,手偷偷摸摸地拽上了副驾上面的扶手,在心中决定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让她开车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上次他开这台车的时候,慢得像龟速,许馥甚至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觉;   这次她开这台车的时候,快得像起飞,简直要把他甩出去一样……   ……到底谁才是赛车手?   终于一个飞速花式倒库停在了地下车库,轮胎和树脂地面尖锐的摩擦声戛然而止的瞬间,许馥总算冷静了些,拾捡回了些医生本色。   她应该安抚患者的情绪才是。   这很可能已经不是普通的突聋,凭借她的经验看,或许已经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极有可能影响到他的职业前景。   而且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到,他一定很害怕——   准备解下安全带的手突然被他握住了。   今天她主动拉了他两次手,好像教会了他握手似的。   “姐姐,”陈闻也捏了捏许馥冰凉汗湿的手心,轻声哄她,“别怕。” 第23章   “许馥, 你来说。”   陶教授戴着口罩,眉头紧锁地往陈闻也耳内喷麻药,又仔细将棉花塞上。   犀利的眼神望向他身后的许馥, 问,“这个病人, 不是在你家住的吗?住了没?”   “住了。”   “好,你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陶教授换了一边,问,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耳闷和阵发性耳鸣的?间歇性还是持续性的?”   “……”   “从什么时候开始眩晕的?”   “……”   “他白天都干什么?都去哪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哑巴了?”陶教授处理完, 狠狠一拍桌子,劈头盖脸地训斥, “你是怎么搞的!出现这些症状都有多久了, 你都不当一回事是吧?”   “……对不起。”   “陶医生, ”陈闻也早看他表情不对,但因为口罩的原因, 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说话,直到他拍了桌子才确定他正动怒, 动怒的目标好像还不是自己,于是急急道,“对不起。我忍不住去赛车了,骗了许医生。”   “临比赛时间近了, 我压力实在太大了,不去赛车场心里很焦虑……”他眨巴眼睛的模样看起来很无辜, “而且最近我也睡不太好,又怕许医生让我回来住院, 一直瞒着她。都是我的错。”   陶医生深深叹一口气,和许馥道, “……先办住院吧。”   许馥和陈闻也一同出了门,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沟通病情。   赛车手其实是失聪的高危人群。   之前外力创伤已经造成了听力下降,如今则变成了突发性耳聋,发作起来还是非常严重的双侧耳全聋伴眩晕……在临床上甚至找不到具体明确的病因。   麻药要等半个小时才能生效,生效后要先鼓膜穿刺,注射激素。   接下来是高压舱治疗,继续辅以激素治疗,黄金治疗期为十二天,有三分之一的几率能够完全恢复,三分之一的几率能够部分恢复,剩下三分之一的几率,是会永久全聋。   过了黄金治疗期,后面恢复的可能性就比较小了,要做好心理准备。   许馥拿出手机,把这些情况语音转文字,递给陈闻也看。   他眉毛都没动一下,淡定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了?   许馥心头一股恶狠狠的火烧起来。   她噼里啪啦地打字,许是表情过于冰冷肃杀,陈闻也有点耐不住性子,凑过头来和她一起看屏幕。   屏幕上迅速蹦出一行字——   [你知道什么了你?]   陈闻也在旁边小声道,“就你刚刚和我说的治疗方式,还有可能性,我都知道了呀。”   [你不舒服不会早点说?你长嘴干嘛来的?]   “我以为忍忍睡一觉就好了呢,”陈闻也又道,“我身体那么好。”   [你要我怎么向你妈妈解释?]   “她都回美国了,你要解释什么?又不是你的错。是我不遵医嘱,咎由自取,我活该。”   他的短发痒痒地撩在许馥脸颊上,和他若无其事的语气一起,统统都让她气急败坏。   许馥狠狠地熄灭了屏幕。   纯黑色的屏幕上反射出脸颊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个人。   她蹙着眉,咬着唇。   陈闻也则眉目舒展,好奇地盯着屏幕等她继续打字,看屏幕突然熄灭了,还一副很惋惜的模样,好像是想和她继续聊下去似的。   他到底知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   全聋——以为她在开玩笑吗?   失去听力是件这么让人容易接受的事吗?   许馥恼怒地转头瞪他。在此刻,陈闻也恰好也抬起了头看向她。   两人距离突然变得很近。   他睫毛微颤,眼波闪动,望向她的时候,像是能够把人吸进去的深深湖底。   很危险。   许馥下意识地后撤开了些。   陈闻也忽地笑了一下。   笑容里好像有一点苦涩。   他说,“我是一个有自理能力的成年人。这并不是你的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不需要你对我的未来负责。”   许馥气笑了。   她“腾”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陈闻也下意识地立即跟着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   当她用背影对着他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心慌得很。   他看不到她说话了没有。   完全听不到,代表着自己失去了对身体、对世界的一部分掌控权。   他怔怔地站着,看着许馥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她并没有回头。   像是切断了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一般。   陈闻也茫然地环顾四周——   身旁的情侣好像在聊着天,面前有人推着床焦灼经过,对面的诊室门开开合合,电子屏幕上闪烁着沉默的叫号。   一切突然变得像黑白默片一样,他好像在这个世界里,又好像被隔绝在这一切之外。   他垂下头,重新坐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种感觉对他来说是没有任何预兆的。   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的接近,没有听到衣袖与身体的摩擦声,在一片空白之中,陈闻也突然被唤醒了。   他身子一颤,抬起头来。   许馥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冷着脸用指节叩了叩手表,示意他三十分钟已经过去了,麻药生效了,该去穿刺了。   她手里还捏着几张单子,陈闻也辨认出来,那好像是他的住院单。   陈闻也站起身来,小声问,“你去给我办住院手续了么?”   怎么不带他一起?   他以为她不管他了呢。   许馥本来不想理他的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垂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突然火气好像消了些。   他那灵巧的手指做饭特别好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这剩余的火气,在他身子一颤,水汪汪地抬头望她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刚刚独自一人在安静的世界里想些什么?   什么都听不到,她到底要怎样让他在不受到惊吓的情况下,打断他的思绪呢?   火被熄灭后,变成带着点滚烫的、星星点点的碳,将她的心灼烧。   许馥低下头,拿出手机打字。   这次陈闻也不敢凑过头来看了,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打完半个小时内不能讲话,不能咽口水。知道了么?]   陈闻也立即点头保证,“知道了。”   于是许馥称心满意,不动声色地下滑——   [可能会有点疼,不要害怕。]   她意料之中看到了陈闻也的眼睛亮起来,唇角也微微上扬,好像摇起了尾巴一样,于是露出个多少带着点恶趣味的笑意,继续下滑——   [妈妈不在不要紧,姐姐会陪你的。]   穿刺治疗室里。   陶教授一手拿着耳内镜,一手拿着注射器,快准狠地冲着耳膜扎进去。   这个动作许馥不知道练习过、实践过多少次,但亲眼看陈闻也挨针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别过了目光。   不疼是不可能的。   只说在她手上,穿刺疼得边哭边叫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个。   其中还有一位患中耳炎的花臂大汉,哭叫声让她如今仍然记忆尤新。   她眼神一别过,就正好和陈闻也的目光相撞。   他眼神很清亮,表情也平静,好像完全没有疼感,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对疼痛不太敏感的幸运人群。   许馥发现这小屁孩闲着没事就爱盯着她看。   而且看就算了,每次被她抓包,也不转移一下视线的……   许馥见陶教授正仔细打针,注意不到自己,于是无声地对他做口型:   [看什么看?]   陈闻也不能说话,也对她无声地做口型。   这时陶教授已经打完了一边,转头看到许馥呆呆站在一旁,斥道,“愣什么神儿呢?一点眼色没有。”   “哦。”许馥忙过来帮他收拾,换另一边。   这小屁孩——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陈闻也的口型好像是……   [看你好漂亮。]   结果打到另一边的时候陈闻也还是要一直盯着她看,许馥无声的口型开始变得恶劣。   [不许看了。]   陈闻也眨眨眼睛,表情有点委屈。   [不看好疼。]   许馥:……   陈闻也住回了他熟悉的单人病房。   鼓膜穿刺的瞬间,好像有股气流猛地冲了进来,好像能够听到一点声音了。   但只是一点点,很模糊,甚至连是不是许馥的声音都判断不出来。   许馥坐在他身旁,低头打字。   [感觉怎么样?]   说完把手机递给他,示意他打字回复。   陈闻也没接过来,只道,“感觉……”   刚开口说两个字,他的嘴就被许馥狠狠捂上了。   动作有点大,连鼻子也被捂上,头微微仰了起来,恰好抵在床的靠背上。   他温热的呼吸被控制在许馥柔软的手心里,她冷着脸,用另一只手向他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   哦,还没到半个小时,不能说话,他忘记了。   动作做完,许馥却没打算直接放开他。   她冷冷地盯着他,反而手越按越紧,她真的受够了、恨透了他不遵医嘱的臭毛病,此刻颇有种惩戒的意味,故意叫他不能呼吸。   陈闻也一身力气也不敢反抗,乖乖仰着头,直到几乎窒息,才被她放了开来。   [是不是当我说的话都是放屁?]   陈闻也喘着气摇头,掏出手机来打字。   [绝对没有。我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许馥余光看向他泛起微微红意的脸,心中也涌起几分微微地懊恼之意。   怎么搞的?   好像对他的脾气格外差劲。   刚刚对他的动作,好像也实在有些超过了“医生对病人”或者“朋友对朋友”之间的分寸。   但这病情发展太迅速,太可怕,实在让她不够冷静。   而且,看到陈闻也仰起头来,被她捂了下半张脸,只留一双微微睁大的眸子委屈看她之时——   确实有点控制不住手上的力气。   许馥向来很有同理心。   如果是她,在遭遇了这样灭顶之灾般的突发情况后,竟然还遭遇了医生如此的粗鲁对待,她肯定会非常生气的。   ……道不道歉好呢?   犹豫之时,陈闻也又积极递过来了他的手机,笑意明亮柔软,像使坏,又像撒娇,给她欣赏了一整个顺水推舟,就坡下驴:   [妈妈不在,姐姐会陪我到出院吗?] 第24章   他的笑和“出院”两个字一起, 让许馥的心像被人揉捏了一下。   她呼吸一滞,不忍地别过脸去。   作为医生,她一直觉得, 相较起准确地诊断和治疗,如实告知患者的病情更为困难。   她曾经跟着接过一次车祸急诊, 对方是一个年轻男人,头外伤大量出血,送来时间太晚, 不治而亡。   那时她还很年轻, 当时的医生想多锻炼她,便让她跟着, 一起去告知在外等待着的病人家属。   病人家属是一个看起来比许馥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 两人结婚才刚刚两三年。   医生看到她模样就住了口, 先问两家的父母来了没有,她说两人一起在上海打拼, 家长都在外地,赶过来需要时间, 然后执拗地询问爱人的病情。   平心而论,医生的话术确实很不错,有铺垫,有安慰, 也有鼓励。   却实在苍白无力。   许馥站在一旁,望着自己的脚尖, 那反复的劝慰从她左耳进右耳出,女孩轻轻的声音却重重落在她心里。   “……我们的房子还没交楼, 要还30年的贷,”她说, 手怔怔地抚上了她的小腹,“……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好?”   她抬起头来,声音很小,比起还未来得及抵达的悲伤,更多的是迷茫,“我应该打掉吗,医生?”   许馥直接转身推门离开了。   出来就挨了老板一顿狠狠的批评,说她临阵脱逃,情绪比对方还不稳定,以后怎么能成为一个成熟的医生?   她心服口服地诚恳道歉,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告知病人病情产生了PTSD。   甚至有一次,在患者期待的眼神下,双唇像黏住了一样,半天说不出口真实的病情,等着身旁陶教授开了口。   她还记得那时陶教授扫过来的眼神,了然,平静,却也失望。   事后他没再提此事,她却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   有人说时间会麻痹医生的感情,慢慢也就不会再与患者共情,会忽略那些痛苦和绝望,只把对方当成一个冰冷的病例。   她倒希望能真的如此,可惜时间只能教会了她伪装。   相信奇迹会出现固然很好,但她作为医生,必须要告知患者概率性更高的那些结果,帮助他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陈闻也想让她陪他到出院——   这本来就是情理之中,也是自然之事,反正她也是他的管床医生。   或许在没什么生病经验的年轻人心中,“出院”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出院,就代表着完成治疗,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对他而言,从全聋到完全痊愈之间,概率小之又小,最理想的可能,也许只是恢复部分听力,然后终身与耳鸣、耳闷作斗争,甚至还要戴上助听器。   而最差的可能……   他年纪轻轻,一生顺遂,大概打从心底里坚信最坏的可能根本不会发生。   许馥避开他的眼睛,低头打字。   [我认为还是有必要联系你的家人。]   -   下午时,许馥的诊室迎来了一位矜贵英俊的中年男人。   “许医生,您好。”他穿一身极为合体、剪裁高级的深蓝色西装,递出名片的手戴着块极为奢侈的腕表,道,“我是陈闻也的伯父,陈臻。”   许馥立即站了起来,双手接过那名片,“伯父,您好。”   很奇怪,许馥竟对陈臻有些印象。   好似是在陈琛——也就是陈闻也爸爸的葬礼上见过一次面。   当时,是黎教授主动在和爸爸抱怨,说这个人是陈琛的亲哥哥,怎么这么多年都不来往,连陈琛出事住ICU的时候都不出面,直等到葬礼才来。   而且来都来了,连一句劝慰的话都不说,像走个过场一样,净给叶灵添堵。   当时应该是很难得听到黎教授也会背后说人坏话,所以印象深刻了些。   陈臻狭长的双眼望向她,道,“小也常提起你,说很感谢这段时间你对他的照顾。”   “情况我也已经和他妈妈说过了。她被一些事情绊住了,一时脱不开身,所以由我先代为看管。”   看来在陈琛遽然离世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缓和。   许馥不疑有他,“好的,伯父。小也目前的情况……”   “我刚刚已经去见过了陶医生。”陈臻打断了她,沉沉发问,“最差的结果是全聋。是吗?”   他交谈时语气客气而礼貌,但却掩不住眼神的锋锐之意。   而那锋锐割破了许馥本就单薄的防线,她近乎难堪地低下头,“……是的。”   随即又喃喃道歉,“……对不起。”   “许医生为什么要道歉?”陈臻低笑一声,这时才和陈闻也有了几分相像模样,“是小也太顽劣。不仅去玩赛车,还跑去南通的工厂住了几天,那么吵的地方,真是不懂事。”   “啊……”许馥茫茫然,想到他出差的事情,“是去工厂了啊。”   陈臻颔首,“那边一个聋哑人受了点小伤,他去多管闲事了,估计也吃了不少苦头。”   “但叶灵阿姨把他托付给我,”许馥面有愧色,“是我没有尽到我的职责。”   陈臻觉得她很有趣似的挑起眉来,“……叶灵自己都管不住他,怎么可能怪你管不住他呢?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自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别想太多了,小姑娘。”   “说实话,我也比较忙,没有时间在医院陪护,”他继续道,“他已经请了护工,会负责他的三餐。麻烦许医生这段时间多多关照一些,如果他有什么其他的情况,请您随时联系我吧。”   “……好的,伯父。”   陈臻点点头,便离开了诊室。   许馥独自发着呆。   怪不得陈闻也那么自立自强,看来他的妈妈是真的再婚后不怎么管他了。   伯父也是这样,态度看起来温和礼貌,实则冷漠无情……不怪黎教授吐槽。   哎,这么可爱的男孩子。   怎么会没有人要?   门被突然推开,胡蝶在门口急匆匆问她,“今晚别忘了啊,陪我做头发。新谈了个年轻弟弟,我要做个年轻发型。”   许馥看了一眼她的马尾辫,道,“马尾辫还不够年轻啊?不然你扎俩吧?绝对年轻。”   “我这是长卷发临时扎了下好不,”胡蝶瞪她,“上周都说好了,别放我鸽子。”   “我哪敢啊。”许馥说着,又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哎,你上次说咱医院旁边开了个花店,有什么那个套餐——每日一花的,有没有微信啊?”   胡蝶狐疑地看她一眼,低头操作手机,“有啊,推给你。你之前不是说麻烦、没用、不喜欢……”   “哎……”许馥忍不住叹气,指节揉上眉心,“我还人情。”   -   陈闻也从高压氧舱治疗出来,收到了陈臻的消息。   【陈臻:已经按你说的和医生说了,就不告诉你妈了,免得她乱担心。我联系了几个国外的专家,会尽快飞过来会诊看看。】   【陈闻也:谢谢伯父。】   【陈臻:不客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闻也:我会的。】   【陈臻:你妈最近怎么样?】   【陈闻也:前段时间再婚了。对方是年纪比她小几岁的美国人,现在过得很幸福。】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过来。   【陈臻:真没眼光,永远喜欢比自己小的那些粘人小屁孩。】   陈闻也:……   莫名其妙感觉自己挨了顿骂。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叶灵竟然本来是陈臻的联姻对象,是他爸爸陈琛横插一脚,后来两家看既然两人两情相悦,而且陈臻向来极为厌弃联姻之事,更不愿被家族摆布,便顺水推舟地更改了这门婚事。   这也是叶灵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出格之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大家都以为不会有什么意见的陈臻——却突然反水,与陈琛大打出手,从此兄弟反目,再不联系。   而陈琛车祸意外离世后,陈臻却维护了他留下的公司,将陈闻也的那份妥当保留下来,并在之后将比当时更多的股份交还给了他。   他也搞不清楚应该怎么对待这位喜怒不定的伯父好。   正握着手机犹豫着,凌祺的电话正好打进来。   他下意识地接通了。   贴近耳边后,陈闻也才后知后觉地沉默片刻,道,“我现在不方便。发消息说吧。”   语毕,直接挂掉了电话。   等拿着手机放在耳边时,才发现只能听到他模模糊糊的声音。   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生活也太不方便了。   陈闻也已经完全明白,好起来的概率并不大。   许馥如此冷静理性的人,竟然都会控制不住情绪……他又不是什么自信又乐观的傻瓜。   人要学会接受现实。   之前许馥就已经想让他搬走的了,是他死皮赖脸装作不知道,结果现在又出这样的事,简直更拖后腿。   他鼓起勇气,问她可不可以陪他,她都没能够给他确定的回答。   如果以后真的好不了的话,那……   怀里突然被塞了几张纸。   那是他昨晚正在设计着的赛车图纸。   他坐在病床边抬起头,看到许馥不知道什么时候拉着他的行李箱进了病房,她挑眉当做打招呼,手在箱子上轻轻拍了几下。   那是出院的时候,他拉去她家的箱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闻也怔怔地,觉得天都塌下来,“……我被扫地出门了么?”   许馥倒抽一口冷气,忍了又忍没忍住,一个爆栗敲在他额头上。   这小子什么脑回路?   她专门回家给他收拾了些东西过来,怕他在医院住院不方便——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她在他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许馥恼怒地蹲下身,一把拉开箱子,打开向他展示。   箱子根本没装满,一边放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另一边放了几件换洗衣服。   她很细心,还把他的贴身衣物单独打包,叠得整整齐齐,装在一个透明收纳袋里……   陈闻也的脸“腾”地红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了床,利索地合上了那箱子,尴尬道,“……我开玩笑的。”   天啊——   许馥竟然拉开他的衣柜抽屉为他选了几条内裤……   她是怎么用她的手指捻起那丁点儿布料,还叠好收好的……   陈闻也简直不敢想象那画面。   然后他还要穿上那内裤呢。   那不就相当于……   他垂着脑袋,碎发中露出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许馥看着他那耳朵尖,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不收拾不知道,这小子还挺臭美,挺能花钱,而且还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   平时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结果穿的用的件件都是大牌,而且好像都是最近新购入的,毕竟他来她家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这么一个小箱子……   但现在衣柜、抽屉,他屋内的收纳空间都已经被占满。   其中数码产品尤其多,光相机、各类镜头就摆不下,这个像是邮了过来的,应该是他以前的爱好。   笔记本、手写板、平板好几个,都是不同的品牌。可能是买回来觉得不好用,又挑挑拣拣买了其他的新款尝鲜。   新衣服多得很,球鞋也都是最新最火爆的限量款。   这也就罢了,奇怪的是新手表更多。   有的表她看起来都很眼熟,是陆时零常戴的款式——   话说他一个赛车手,怎么总裁风配件这么多?   而且许馥也没见他戴过。   估计一时兴起买了,拿回家才发现和自己穿搭风格实在不符,不知道怎么戴出门好,也不怎么爱惜,索性胡乱塞在了一团。   许馥低下头打字。   [不想我把你扫地出门么?]   陈闻也红热的脸才消退下去,只低着脑袋“嗯”了一声。   音调拉长后消失,显得有点委屈。   [那你要乖乖听话才可以。]   他抬起头,坐得端正乖巧,“我当然很听话。”   还强调,“我一直都很听话的。”   许馥瞪他一眼。   [听话会不和我说一声,就去工厂,去赛车吗?]   说到这儿她就来火。   [我是不是之前问你有没有耳鸣的感觉,你怎么告诉我的?你那时候说的是实话吗?你现在诚实地告诉我。]   “……”   陈闻也没有想到她咄咄逼人起来竟是这样。   气鼓鼓的,有点可爱。   他挠了挠脸颊,道,“那时候,嗯,是骗你的没错。”   话音刚落,脑袋上又挨了一个爆栗。   陈闻也揉揉额头笑起来,不当一回事,“你好辛苦,还要上班,还要照顾我,还要打我……”   话音刚落,又挨了一家伙。   这次用力更狠,打得他抱住脑袋,许馥才慢条斯理地继续打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必客气,打你很开心。]   “……我很荣幸。”陈闻也皮肤是真的白,也真的薄,两下的位置稍有不同,额头上就浮起两点红晕来。   他手支着床,仰起脸凑过来,挨了打反而更开心,笑容纯真又狡黠,说话都不经过大脑,“还想让你再开心一下。”   他凑得离许馥很近,许馥没有退开,只轻轻歪了歪脑袋,一双眸子盛了盈盈秋水般,视线从他的额往下滑,路过他开始有些紧张的眼睛,落在他唇上。   然后,冲他莞尔一笑。   陈闻也不知所以,他咽了下口水,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漂亮又危险。   有种被她看光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就是被她看光了……   许馥低下头打字。   [想让我再开心一下……还是想再骗我一下?]   “我当时没想到会那么严重。”陈闻也表情严肃起来,他正襟危坐,认真道,“不是故意骗你的。”   正常情况下,患者对待医生都会非常诚实,将自己的症状一五一十地描述出来,生怕哪里没说到位。   她是他的医生,所以当时下意识认为他不会说谎话。   可她也不仅仅是他的医生。   许馥挂着轻轻浅浅的笑意,挑眉看他。   [陈闻也,我警告你。]   [从现在开始,如果再胆敢骗我一句,就真的把你扫地出门哦。]   “……我真的知道了,”陈闻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以后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第25章   “你今天怎么回事儿, 一点笑模样没有,苦大愁深的,”胡蝶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把卷发拉直了,有一股清纯小白花的味道, 但一张口就露馅,“那个混血总裁把你惹毛了?”   “没呀。分了,早腻了, 没意思。”许馥护理也刚做完, 扭头看她,“你直发也不错, 好好看。”   两人起身结账, 揽着手往外走, 准备在商场稍微转一会儿。   胡蝶用手指顺着头发,手感很是丝滑, 让她很满意,“是不是年轻了点儿?偷偷告诉你, 我谈了个男大学生。”   “不错啊。多大年纪?”   “明天去陪他过二十二岁生日呢。见见他朋友们。”   “还要见朋友啊?听着都麻烦,你对这个还挺认真呢。”   “拜托。他才二十二岁,我能有多认真啊?”胡蝶瞥她一眼,觉得她不解风情, “二十出头正是患得患失的年纪,还很要面子, 肯定很在意自己女朋友在朋友心中的形象啊。”   许馥打个哈欠,觉得没意思, “幼稚。”   “懂什么?他求我去的,这是情趣。给他点面子, 以后甩了他,也好让他记着点我的好。”胡蝶习惯性地卷发尾,却发现卷不太起来了,索性作罢,“你今天没什么事吧?一脸萎靡样儿。咱们这几个病人情况不都挺稳定的么?”   “嗯……”许馥道,“记不记得住在我家的那个弟弟?”   “那能不记得?第一次见他就印象深刻。看你那眼神直勾勾的,简直藏也藏不住。告白了?”   “这不是重点。”许馥道,“他突聋了……两侧耳全聋。”   胡蝶倒抽一口冷气,“那么严重?”   “嗯。”   “他不是很有名的赛车手吗?这样以后就不能开车了吧。”胡蝶眉头蹙起来,很惋惜,“好可怜哦。”   “谁说不是呢。”许馥声音有些哑,也有些沉重,“真不知道他要怎么去面对。”   “哎,面不面对也得面对了。生老病死不就这样吗?至少不是要命的病,配上助听器还能正常生活。”   “但他不能上赛场了。他还这么年轻,又这么优秀,怎么接受这样的生活?”   “不能上赛场也没什么呀,年轻优秀的人多了,命运多舛的就更多了,能活着就很好啦。”胡蝶说着,突然站定,狐疑地眼神望向她,“你可不要被他道德绑架啊。找个听力有问题的男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一起生活有的麻烦。”   许馥无语,“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情啊?你觉得我会跟哪个男的有你说的这种,什么‘以后的生活’?”   “这倒是。玩玩还可以,确实挺帅的,要不是一看就是冲着你来的,我都试试呢。”胡蝶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道,“不过人家都这么惨了,再被玩弄感情……算了吧,感觉会折寿。我建议你还是保持距离吧。”   “……”许馥忍住叹气的冲动,“谢谢你的宝贵建议。”   “都是姐妹,别客气。”胡蝶点点她额头,“你还是少操点病人的心吧。不是说很快会来一个新的规培医生吗?据说是个高材生,你到时候把活儿也分出去点儿呗。你但凡对病人有对男人十分之一狠心,日子就能快乐十倍。”   “病人和男人怎么一样?生病又不是他们自己愿意的,纯属天降之灾,很无辜。男人可个个都是自己主动的呢,和我可没关系。”   “也有道理。”胡蝶逛着哼起歌,“你的爱就像彩虹,我张开了手,却只能抱住风……”   胡蝶是标准的五音不全。不,一音都不全。   许馥在她的歌声中叹气。   “累了,胡蝶。回家吧?”   -   漆黑的家中,少亮起了一盏灯。   许馥照常洗漱,打开电视,在拉开冰箱时,手却顿了一顿。   冰箱还是她的冰箱,里面的东西却实在陌生——   满满当当,品类丰富,饮品那一列,酸奶、鲜奶、果汁、气泡水各类,将她的酒挡得严严实实。   鲜牛奶最多,那是陈闻也爱喝的牌子。   偶尔她起得早,能看到他拆开那纸盒,靠在桌边咕嘟咕嘟地喝,盯着她匆匆忙忙出门模样,末了舔下沾上牛奶渍的唇角,笑道,“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   那么好喝吗?   她捏上了那果酒的细长瓶口,又临时变卦,拿了盒牛奶出来。   随即往沙发上一窝,开始看电视。   牛奶确实香醇可口,不像酒那么辛辣刺激,后味甘甜温厚,久久萦绕在舌尖。   但很冰凉,不如现煮的,温热的牛奶桃胶。   看不太进去电视了。   许馥叹了口气,摸出手机。   【许馥:感觉怎么样?能睡着么?】   恢复期要保持乐观的情绪和稳定的睡眠,切忌失眠熬夜,心情焦虑。   但这还是陈闻也听不到的第一个晚上,身边没人陪伴,许馥心里像悬了大石,总是放心不下。   【陈闻也:感觉很安静,利于睡眠:)】   【许馥:所以呢?能睡着么?】   手机突然沉默了。   良久,消息终于回了过来。   【陈闻也:现在还早,一会儿应该就睡得着了。放心。姐姐也快睡吧。】   虽然时间挺晚了,但陈闻也还根本没往床上躺。   确切地说,也已经早早洗漱,试图躺了,但没睡着。   他坐在桌子前,有点为难地盯着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到夜晚越安静,那安静很可怕,吞噬掉一切声音,也在试图摧毁他的冷静。   他并不是一个爱胡思乱想的人,更是不喜欢被情绪支配,于是干脆起了身,台灯一开,继续研究他的赛车设计。   时间过得很快,直到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   收到许馥的消息很开心。   好像还是第一次收到她主动发来的消息。   可惜她的问题太过于直指要害——“能睡着么?”   陈闻也心中天人交战。睡不着是肯定睡不着的,但如果老实说了,会不会让她担心呢?   她不止有他一个病人。今天为了他,已经够累的了,还专门回家帮他拿东西。   但如果说能睡着,算不算骗人呢?不会真的被她赶出家门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实在拿不定主意。   干脆顾左右而言他好了。   陈闻也向来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还是第一次在聊天的时候左思右想地措辞,这么谨慎。   让她“也”快睡吧,意思是自己正在睡了。嗯,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   也不知道糊弄过去了没有?   正盯着手机,等着许馥的回复时,视频电话突然弹了出来。   他难得有些手忙脚乱,一时也无镜子可照,只好抓抓头发,点了接通。   家里的客厅只开了盏昏黄温暖的夜灯。   许馥窝在沙发里,脑袋搁在小狗抱枕上,几分慵懒地望向屏幕中的他。   ……还是第一次视频聊天。   陈闻也简直不知道手机摆在哪里好,只举着手机,盯着屏幕里的许馥,有点羞涩地抿起唇角。   许馥看到那边灯光明亮,于是手往上指了指,是灯的方向,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抱枕。   陈闻也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她要他现在立马关灯睡觉。   “好,等一下,很快……”   他起身去关了顶灯,只留一盏台灯,许馥听到他窸窸窣窣地脱掉外套的声音,很快画面一闪,他躺在了床上。   侧躺,小半个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台灯朝着另一侧,所以映在他脸上的光影极柔和,碎发搭在额上,英俊的眉眼温柔,瞳仁黢黑,显出几分深邃来。   但被子只拉起盖一半,医院病号服宽松,宽肩塞不下屏幕里,脖颈和锁骨露着,莫名有种任君采撷的意味。   大冷天的,诱惑谁呢?   许馥拉起自己身上的毯子作示范,示意他把被子裹上来,他理解能力超强,有样学样地钻进了被窝,将手机摆了个固定的位置。   许馥笑了一下。   笑意很浅,像是温柔的夸奖。她用口型对他说,[晚安。]   “晚安,”陈闻也乖巧道,“姐姐。”   他等着她挂掉,但她的眼神却直接移走,飘回了电视上。   那手机就依然在那儿放着。   陈闻也望了好一会儿。   电视的光影交替地打在她安静的侧脸上,她有一口没一口的啜饮着牛奶,时不时随着剧情变化蹙起眉头,或勾起个笑。   许馥沉浸式地看了一会儿电视,转过来看陈闻也睡着了没有,没想到他还正盯着屏幕,目光烁烁,完全没有睡觉的意思。   四目相接,许馥眉头微微蹙起。   她不太高兴地伸出食指和中指点点自己的眼睛,又点点他的,示意他速速闭上眼睛睡觉。   于是陈闻也笑了一下,乖乖地闭上了眼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确实很困倦了。   昨夜就一夜没睡,今天来医院各种检查和治疗,折腾了整整一天,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最要命的是头晕。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刚开始是只要站起身或坐下时会头晕,吃了药熬到了傍晚时分,却变成了只要稍微转下头就会头晕目眩,胃中翻滚,抑制着那头晕和恶心之意已经耗掉他几乎所有的力气。   但早上他靠在许馥肩上的时候真的觉得没那么严重,觉得自己可以挺得过去。   身体上的疲惫催促着他尽快入眠,但失聪的可能性,如高悬的利刃,让他精神上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完全放松不下来。   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入睡,只是躺下更觉世界安静,于是心情更加焦灼。   直到现在。   她就在他面前,睁开眼睛就能够看得到,实在让他舍不得闭上眼睛。   好像只是看着她,心里就能够变得一片安宁。   可惜她不许他看了。   陈闻也假意闭上眼睛,浓浓的倦意瞬间如海浪般扑了上来,眼皮也真的开始变得沉重。   但真是舍不得睡。   ……再偷偷看一眼。   他强撑着,惺忪地睁开眼睛,发现许馥把手机挪了个位置,放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她似有所知地望了过来。   陈闻也赶在她眉头蹙起之前,立即再次闭上了眼睛。   许馥。   他勾起唇角,在舌尖含住她的名字。   她在他身边。   他喜欢的人,正陪在他身边呢。   她想让他睡觉,他很听话。   陈闻也丢盔弃甲,陷入了深沉黑甜的睡眠之中。   ……   许馥莫名有种哄小孩儿的感觉。   她像抓作弊的老师一样,紧盯着那手机屏幕,看他还会不会又强撑着醒来。   直到他脑袋一点一点软下来,陷入枕中,卷翘的长睫不再颤抖,吐息也变得均匀深沉,许馥才默默松了口气。   总算肯睡了,真不容易。   她下意识地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点儿,调完才意识到根本不会影响他的睡眠了。   于是安心地继续看电视剧。   过了会儿,目光又不自觉地移回了那手机。   他刚刚一定很不舒服。   激素有用,但也有副作用,会刺激肠胃,还会让人精神变得紧张脆弱。她就猜到他会睡不着。   但如果不是她主动去问,他或许连一个消息都不会发给她,也就这样抗过这一夜了。   她可真是个不错的医生。   急患者之所急,想患者之所想,帮患者之所需。   不过,这患者也实在太顺眼。   只看一眼,就知道陈闻也已经完全睡沉,他睡着时无意识地更贴近了一些手机,许馥能清楚看到他的模样。   长睫搭着,薄唇微分,露出一点舌尖,均匀的呼吸声从听筒里传出,让她都有点困意了。   许馥伸个懒腰,把电视关掉了。   正伸出手准备挂断视频时,听到他低低地呢喃了句梦话。   声音很小又很含糊,但深夜的家中无比安静,许馥还是敏锐地完全听明白了。   因为她前不久已经听过了一次,印象正深刻。   “许馥……”他眉眼舒展,睡得迷迷糊糊,不知在做什么美梦,唇角也微微上扬,“……喜欢你。” 第26章   许馥低下头打量病床上酣睡的人儿。   没想到陈闻也睡觉还挺老实, 姿势和昨晚视频时一样,唯一不同就是额头抵上了那已经黑屏关机的手机。   比他发烧那天老实多了。   看来确实累了,她都来上班了, 他都还没睡醒。   医生真是当牛做马的命啊。   许馥啧啧摇头,决定让他多睡一会儿, 晚一点再来看他。   她转身走到门口,正好撞上一个正风风火火拉开门的男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人是单眼皮,眼尾上挑, 寸头平整, 长相挺周正。   穿了件浅灰色的大衣,里面一身西装, 夹着个公文包, 拉开门见到许馥时明显怔愣了一下。   “陈闻也的朋友么?”许馥带着客气的笑容, “你好。我是他的医生,许馥。”   “我……对。”范子明支支吾吾, 本来想说“是他的下属”,却不知道为什么, 在许馥这一双明亮眼睛中,莫名其妙要起了完全没用的面子。   这医生怎么这么漂亮的?   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   范子明有点局促地递出名片,“许医生好,我是范子明。”   许馥顿了顿, 还是接了过来,礼貌地看了下——   [范子明]   [远也科技有限公司执行总裁]   “幸会。”她浅笑一下, 抬眼看他,“范……总裁?”   两个简单的字从她舌尖递出来, 莫名多了些调侃和旖旎之意。   “别……”范子明摆摆手,小声道, “你叫我子明就好。”   “子明,”许馥从善如流,她朝陈闻也的方向,“你朋友还在睡呢,激素副作用有点大,让他多休息休息吧。”   范子明回过神来,紧张问道,“他怎么样了?”   “突聋。”许馥道,“也有好起来的可能。你是他朋友的话,可以多来陪他,但注意不要让他情绪受太大刺激,要保持乐观平稳的心态。”   “我知道了,”范子明慎重颔首,“谢谢医生。”   “客气了。那我先去忙了。”   范子明侧过身,殷勤地帮许馥打开了门。   她顺着他推的方向往外走,末了回头对他勾了勾唇角,权当道谢。   范子明心砰砰跳。   从今天开始,他打算每天都要来陈闻也病房报道。   感谢阿也,给他这么好的工作,还给他这么好的桃花。   范子明激动着心,颤抖着手走到陈闻也病床前,发现他睡觉就睡觉,还要脑袋抵着手机睡。   那手机都没电关机了,怪不得今早发消息给他也不回。   范子明现在为老板服务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手机,准备帮陈闻也充上电,没想到那手机刚刚拿开,一双眸子就睁开了,还染着些睡意,直直地盯着他——   “嗨。”范子明发自内心地露出微笑。   陈闻也蹙起眉翻了个身,“滚。”   简直打扰他的好梦。   他刚刚梦到许馥来看他了……赶紧再睡一会儿,说不定梦还能接上。   范子明挨了骂,反而放松下来。   这不是很精神吗?   还能骂他,正常得很呢。   这么多年他也算跟着陈闻也经过了不少大风大浪,陈闻也简直像铁打的人一样,什么风浪都能顶得过,一拳还能打他十个呢。   他就知道陈闻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他在陈闻也背后嗷嗷起来,“昨天晚上你伯父和我说你住院了,还说你有可能失聪,我心都吓得提到了嗓子眼,昨晚都没睡好,在网上一通查,今天一早就来看你。”   他絮絮叨叨抱怨,“你伯父那人,不是我说,也太吓人了,每次来公司见到他我都恨不得缩进地里。昨天和我说话的时候表情那叫一个平静,我都以为不是真的,感觉像是对我忠诚度的心理测试。”   “就是那种,专门来测试我们之间的感情似的……不过你竟然还真的又住院了。是不是迷惑人家领航的啊?”   “咱们也真的得出点招了。领航那个颜盈,和时复科技对接上了,想搞黄咱们的合约呢。要是时复科技真和领航签约,咱们人工智能这一块压力可就大了。”   “你觉得呢?咱们是不是要主动一点,和时复科技联系下?”   “阿也?”   范子明等了一会儿,又道,“阿也?”   “理理人啊——”范子明有点恼了,“阿也!”   ……   范子明发现,陈闻也竟然又睡着了。   在他音量绝不算小的喋喋不休之下,陈闻也竟然完全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又睡了过去。   凉意从脚底泛起,范子明突然打了个寒颤,面色慢慢变得苍白。   -   在残疾人当中,失聪群体可能会受到更多的不公和委屈。   失明人士一眼既能认出,失去肢体的,如上肢、下肢的残疾,就更好辨认。   当确定对方是残疾群体之时,人们自然而然地会投去更多的关怀与包容。   马路上再暴躁的路怒症司机,也不会对着在人行道中间的轮椅人士长按喇叭,哪怕那红灯早已转为绿灯。   但失聪群体不一样。   当你因为一些小事,如被挡了道,或想问个路等等,与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礼貌客气地询问,对方却目不斜视地路过了你……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一定是生气。   搞什么啊?   别人说话都不理一下的,真没礼貌。   医院食堂里。   “和你说话呢,”胡蝶气得拍了一下餐桌,“聋啦?”   “……嗯?”许馥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胡蝶恨铁不成钢,气哼哼地发飙,“我说半天了!你想什么呢?”   “想你这个发型确实很适合你,漂亮。”许馥喝一口汤,抬眼看她“把弟弟迷晕了没?”   胡蝶属于那种典型的记吃不记打的类型,别人说她不好,她从来不相信,但凡夸她一句好,就会立马很当真。   她立即露出个笑容来,摇晃一下马尾辫,骄矜道,“还行吧。反正那些其他的弟弟们可羡慕他了。”   “不过好像有个小姑娘挺喜欢我男朋友的,见到我俩卿卿我我的时候表情那叫一个破碎。我都有点儿怜爱了。毕竟人家是真的年轻,我是装年轻。”   许馥觉得稀奇,“呦,你还会不自信呢?”   “不是不自信,我当然很自信啦。我成熟又漂亮,找个小弟弟还至于自卑吗?”胡蝶白她一眼,勺子在汤碗里打转,“就是人家两个是同学,同学你知道吧,有那种同窗的情谊,朋友圈也都一致。我总感觉我像天降拆散竹马,横刀夺爱似的呢。”   “有什么所谓,你横刀夺爱能夺超过三个月吗?”   胡蝶的恋爱保质期也就是三个月。   用她的话来说,男人过了三个月就会过期,消退一切神秘光环,变得普通又粘人。   “超不过啊,所以感觉也没必要这样破坏人家感情呢。”胡蝶托着腮,道,“我是想和你说今天新来的规培医生呢。是个大美女,气质很好,长得很像个洋娃娃那种,我很喜欢。我还去问了她,她说中午不在食堂吃饭,要不然中午我们就可以一起了。”   “说得我也有点期待了。上午就来了么?”   “对呀,你上午跟手术去了没见到,让跟着黄医生呢。”   -   许馥吃完饭,又转来了陈闻也的病房。   她在门口听到陈闻也很淡定的声音,“随便他们。不和我们签约,是时复的损失,不是我们的。”   “但我们前期为了配合时复提前做的准备都浪费了,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而且国内的人工智能企业良莠不齐……”范子明蹙着眉对着手机说着,像是正在语音转文字,看到许馥从门口进来,也不继续按手机了,激动地抬起手,向她打招呼,“许医生好。”   “你好。”许馥冲范子明点点头,走了进来。   陈闻也背对着门,什么也感知不到。   他从范子明的表情中看出不对,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来。   许馥有点新奇地挑眉。   陈闻也好像才刚睡醒,似乎带着点起床气,转过来的时候眉眼也带着些不耐烦的戾气。   对她而言,是很陌生、很有攻击力的模样。   只是那戾气稍纵即逝,他眼睛轻轻一眨,顷刻间就化成了她熟悉的乖巧神态。   ……是她的错觉么?   范子明迎了上来,背影恰好遮住陈闻也的视线。   “医生,”范子明苦着脸,“他真的什么也听不到啊?我昨晚在网上查了,都说突聋只是听力下降而已啊,他怎么会这么严重呢?”   “每个个体情况不同。”许馥垂下眼,“他的情况确实比较严重。”   “那他还会不会有机会好起来啊?”范子明六神无主,一秒爆马,“他可是我老板啊,他什么都听不到的话,以后我们怎么开会呢?”   许馥有点好笑地勾起唇角,望着范子明,“……他是你老板啊?”   他们说什么呢?   陈闻也蹙着眉走到旁边,恰好看到许馥那一抹笑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望着范子明的眼神也温柔。   “对啊,”范子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只是执行总裁,他……”   “范子明。”   陈闻也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范子明还未说出的话,也证实了刚刚那戾气并不是许馥看走了眼。   “你很闲吗?”陈闻也语气极为硬邦邦,“有时间在这里打扰医生?”   范子明转过身来,张口结舌,“我……”   陈闻也根本不听他解释,确切地说,他也听不到范子明的解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他一句也听不到。   许馥为什么会对他笑?   妒意熊熊燃烧,愈演愈烈,让陈闻也的咬肌发紧。   他毫不留情地冲范子明直接下了命令,态度堪称恶劣,“你回公司吧。”   “还有,以后有事给我发消息。不用再来医院了。” 第27章 (末尾大修)   范子明无语凝噎, “怎么叫打扰医生,我在关心你的病情……”   陈闻也听不到,连看也不想看, 没好气地挥挥手,“快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子明委委屈屈地夹着包走了。   许馥莫名有点想笑。   怎么像小狗一样龇牙咧嘴的呢?   她左手作拖碗状, 右手像是拿了个勺子一样,在空中挖几下,歪着头看向他, 关心他吃饭了没有。   “刚醒没一会儿, 饭还没送到,”范子明一走, 陈闻也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眼巴巴地向许馥发出邀请, “你和我一起吃吗?”   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个弧度。   许馥抬眼望过去,一个很年轻的女医生有些拘束地站在门外, 两人对视瞬间,许馥勾唇露出了个友好的笑容来。   对方怔了怔, 也回了许馥一个笑容,然后带着点犹豫地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她手里拎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和打包盒,隐隐溢出些香气。   许馥主动颔首, “你好,我是许馥。”   这想必就是新来的规培医生吧?   确实很漂亮。   生了一张娃娃脸, 睫毛长而卷翘,秀发柔顺地搭在两肩, 眨眼笑起来时很灵动,像山林里的小鹿, 不笑时又像极了可爱的洋娃娃。   而且不知道哪里,好像有点眼熟。   “许、许医生……”她飞速看一眼许馥,捏紧了手里的袋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自我介绍,“……我是陆时颖。皮肤科的,来这里轮转三个月。”   这下许馥也愣了一下。   陆时……颖?   她知道这眼熟是从哪儿而来了。   这不是去看赛车的那天,陆时零身旁的妹妹吗……?   敢情是真的妹妹啊?   这么仔细看,头发在阳光下泛着些浅金色,眼窝也深邃,长得还真的和陆时零有两三分相似。   应该也是混血儿。   在陈闻也沉默的注视下,陆时颖把那大包小包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许馥好奇地问,“你们认识么?”   “……不认识。”陆时颖感受到陈闻也的目光,脸都有点泛起红来,声音小如蚊呐。   说完可能觉得自己来送饭的举动很突兀,又想起陈闻也反正也听不到,又硬着头皮补充一句,“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是他粉丝。”   小粉丝啊。   有点可爱呢。   “那你们一起吃吧,”许馥笑道,“正好一边关心病人,一边追星了。”   就不耽误她宝贵的午休时间了。   说完,许馥迈出步子就想走掉,那白大褂的尾巴却被陈闻也眼疾手快地拽住了。   “……你去哪儿?”陈闻也低低问,声音有几分委屈,“你不和我一起吃饭么?”   两个人说话他都听不到,眼巴巴等了半天了,就等着许馥客套完理理他呢。   怎么她和别人说完话就打算直接走掉了?   “我、我已经吃过了,”陆时颖急急道,“我就是想送点吃的来,你们一起吃吧,我先走了。”   说完脚下生风一样,匆匆撤退了,许馥在后面“哎”地喊了她一声都没回头。   门被关上,许馥只好无语地给陈闻也发消息。   [我吃过了。人家专门给你买了饭菜,你怎么理都不理的?]   陈闻也等的时间够久了,这会儿已经耐不下性子,他脑袋探过来贴着她看手机,茸茸的发丝蹭着她脖颈,关系撇清地极快,“不是我让她买的,我订的有饭菜。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还订了蓝莓蛋糕,唔,还有三分钟就到了,”他低头看了眼手机,眨巴着眼睛再次向她发出邀请,“一起吃一口吧,姐姐?”   -   陆时颖步履如飞地冲出门,边走边捂着胸口平静心绪。   救命——   早上跟着黄医生看到病房外陈闻也的名字,偷偷看了一眼,结果竟然还真的是陈闻也,心情实在太激动,简直跟中彩票的感觉差不多。   在她心情火热之时,黄医生告诉了她陈闻也的病情,简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透心凉。   黄医生说上次他见过从全聋到痊愈的病人还是个十岁出头的青少年,陈闻也二十三岁,痊愈的希望实在不大。   陆时颖的心瞬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闷了整整一上午,感觉自己不做点什么就会被堵到窒息……   他的病情她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作为粉丝送点儿零嘴应该不过分吧?   等等,话说她这行为不会很像私生饭吧?   ……算了。   送都送去了……幸好里面还有别的医生,不然她真的会尴尬死。   诶,这么冷静下来想,刚刚那个美女医生姐姐,真的好眼熟。   是不是最近正让她哥醉生梦死、浑噩度日的那个前女友来着?   陆时颖想到今天早上她在家吃早饭的时候,才看到陆时零酩酊大醉着被保镖搀回了家的可怜模样,心里啧啧称奇。   和她狗一样颓废的哥哥比起来,陈闻也本人也太帅了吧,近距离看更帅了啊啊啊——   老天,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幸运的追星人吗?   不,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努力的追星人吗?   要知道,当年她下定决心学医的时候,还是因为看了陈闻也的采访。   那时陈闻也还很年轻,但已经在赛车界初露锋芒,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记者问他希望未来一半是什么职业的时候,他顿了顿,带着点青涩的害羞,道,“医生。”   记者好奇地问,“为什么是医生?”   陈闻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便有些不耐烦,“……也没什么原因。就是喜欢。”   就是喜欢。   陆时颖当时少女心就按捺不住了。   之后有意无意地,她开始关注一些医生的事迹,看医生的剧和综艺,也会看素人医生博主的日常。   她发现医生是需要信仰支撑的职业。   俗话说得好,找工作最重要的是钱多活儿少,主打一个性价比高。   从这个角度来讲,医生的性价比简直再低不过了。   她最喜欢的素人医生博主洪棒棒,时不时发一些普外科日常,常年在主页挂着八个大字。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学医,就是在最年轻、最想出去玩的时候值夜班,”洪棒棒咬牙切齿,“在最需要钱的时候,没钱。”   可能是工作太忙,他发的视频不多,但用语却诙谐幽默,每次都能逗得陆时颖咯咯笑。   她常常给他点赞投币,是他为数不多的粉丝中的忠实一员。   在口罩遮不住的眉眼里,在长篇大论吐槽中容易被忽视掉的字里行间里,都是掩饰不住的骄傲、荣誉和信念感。   很苦很累,他知道。   难以忍受也是正常。   但他真实地觉得,学医是有用的。   在一个视频中,他说,   “因为这份职业,我被迫与无数人的人生链接起来。”   “他们所经历的故事,遭遇的磨难和复杂的情感,与我看过的书籍、电影都有所不同。这样真实的、无法逃避的碰撞,充盈我单薄的阅历,丰满我匮乏的知识,开拓我狭窄的经验。让我的人生也变得包容,变得圆满,变得厚重。”   那发红的眼睛像是刚因为什么事情哭过,被泪洗得澄澈,给陆时颖留下深刻的印象。   陆时颖也这么觉得。   反正她一来不喜欢出去玩,二来有钱得很,简直是天选医生呢。   皮肤科在医院外的一个单独小三楼里,她在那儿呆了一年多,日子就过得挺舒服,也不是很忙。   听说到其他科室轮转就会很忙碌的了,她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这个点大家都刚吃完饭回来,电梯好似每层都停一下,到了顶层才下来。   总算到了陆时颖这层,她却脚步一顿,望着里面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医生迟疑道,“……洪棒棒?”   洪棒棒睁大双眼定在了原地。   他自认为在互联网上掩藏的很好,每次都戴着口罩,还精挑细选一副平光眼镜来着。   而且粉丝才那么几百个,还从来没有被人认出来过呢。   他今天没戴口罩,也没戴那平光镜,正准备下楼去外面吃饭,怎么就……   还是不要被人认出来比较好吧……?尤其是不要被同事认出来。   “什、什么?”洪棒棒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听不懂。”   “真是你呀。”陆时颖一听声音,立刻确认了,还上前了一步,侧过头看他的胸牌,“普外科,洪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笑起来,“你的艺名起的也太随便了,多容易掉马呀。”   被她突然靠近逼退在电梯角落的洪棒棒:……   -   夜幕降临时格外安静。   月如孤灯,星星寂寥,通通被安静吞噬掉。   陈闻也发现自己听不到了之后,变得很黏人。   视觉、触觉、嗅觉、听觉、味觉,曾经一切被认为理所当然而忽视的感官,骤然失去其一,生活便瞬间颠覆,一切都变得难以忍受。   明明拥有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感恩,更没有细细感受。   他每分每秒都想念许馥,身体的残缺像空了个洞,只有她能帮他填补。   在听不到之后,更希望能够看到她,希望她一刻也不要离开他的视野,甚至希望能够贴近她,嗅她的发香,触碰她温热的肌肤。   好似只有她,能够抵挡心口毫不客气地往里灌的冷风。   陈闻也停下了手中的笔,托着腮发呆。   她到家了吗?   在做什么呢?   去约会了么?   今晚她还可以陪他视频吗?   她临下班前还来查了房,嘱咐他晚上要乖乖睡觉,他点头答应了,正犹豫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她却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起身离开了。   而他根本无法从那安静的世界中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能听到就好了。哪怕只言片语,至少也能够知道他能不能帮得上忙。   而不是像现在,废人一个,不拖累她就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陈闻也今晚心神不宁,完全睡不着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还好吗?   手机调成震动模式,就放在手边,却非常安静。   他终究还是拿起了那手机,发出去了一条消息。   -   临下班时,许馥被调了晚上的急诊。   原来晚上排急诊的梁医生老婆住在楼下妇产科,比预产期提前了快一周发动,他心神不宁地在科室转来转去,惹得陶教授心烦。   “没事,应该没事,”梁医生踌躇着,“医生说……”   “快下去吧,”陶教授嫌他啰嗦,“这儿少了你也能转,楼下少了你等着秋后算账吧。”   说完,给许馥拍了个电话来,许馥一听忙道,“我顶着就行了,梁医生快下楼吧。”   梁医生这才匆匆离开。   于是许馥意外迎来了让她印象极其深刻的一夜。   患者颈部被砍伤,鲜血疯狂地涌出,她大脑一片空白地下着命令,觉得声音冷静地不像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一切行动凭借扎实的基本功和救人的本能。   二值医生来了后她便被替换下来,但心却仍一直狂跳,直到患者情况稳定下来,许馥才感觉重新拥有了呼吸的权利。   冷静被卸下,她打开水龙头,抬头望见镜子里惶惶然的自己。   脸上、脖子上、白大褂上都是鲜血。   鲜血还温热,像被枪炮击中后绽放的花。   许馥平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好奇怪。   她发现这花好像在镜子中不断地绽放地更大,更诡异。   顺着她的脖颈攀升,让她的脸面目全非;又开始下降,向白大褂里延伸,捂住她的胸口。   最后开始扼住她的咽喉,让她喉咙发紧,太阳穴拼命地跳动起来。   好想吐。   她低头遏制干呕的欲望,用冰凉的水拼命地洗手,洗脸,洗到理智回笼为止。   又做了几个长慢的深呼吸,许馥像终于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手机。   【陈闻也:在吗?】   ……在吗?   许馥蓦地笑出来。   ……白痴么?   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会发这样土得掉渣的话啊?   有没有点撩妹技巧的?   不过这么晚发消息的话……不会是耳朵哪里不舒服吧?   她表情一凛,连忙换了衣服就往病房走。   步伐匆匆,朝着医院明亮通道的尽头。   好像是去救人,却也好像是去求救。 第28章   ……这句话好像有点白痴?   陈闻也消息一发出去就开始后悔, 怎么看那聊天框怎么难受。   他聊天经验不够丰富,也说不出是哪里难受。   好像是不应该用问号作结尾?   用问号作结尾看起来像是在逼迫她回复似的……   应该发一条日常,比如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或者什么, 总之应该让她回或不回都不觉得尴尬才对。   她已经拒绝了他的告白,这样应该会给她造成负担吧?   果然, 等了好久,那手机仍然安静。   陈闻也缓缓吐出一口气。   人本来就不应该有这些贪心的期待。   尤其不应该把“生病”作为软弱的借口,更不应该因为自己的一点幼稚、冲动的小情绪就去打扰对方。   他明明从小到大都是个自立自强的人来着, 怎么总是在许馥这里冒傻气?   陈闻也痛定思痛, 干脆利落地把手机放在一旁,打开电脑, 继续埋头画图。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 他余光看到门被推开, 一抬头,看到许馥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不叫护士?]   陈闻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吓了一跳。   因为许馥脸色极为苍白,而且像是刚刚洗了脸, 皮肤上还带着细密的水珠。   “我……没事。”陈闻也小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陈闻也视线往下,突然倒抽一口冷气,沉声问, “你受伤了?怎么有血?”   许馥往下看。发现裤子上也都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有点头痛地叹气。   来得急,换了白大褂, 忘记换裤子。   [急诊接了个被砍伤的病人。颈部血管被割断了,我压他动脉来着, 现在已经基本控制住,转给二值了。]   “被砍伤了?这深更半夜的?怎么让你去接?”   [属于我们头颈外科呀。不敢相信吧?深更半夜的烧烤摊是案件高发地。]   她语气很轻松, 但陈闻也能看出她刚刚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颈部血管被割断,是什么样可怕的画面?   只是从这只言片语的描述中想象,陈闻也就感觉心被揪了一下。   许馥的工作应当比他想象中要更艰难,更复杂,更伟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像也是从“你瞅啥”“瞅你咋地”开始的。喝了点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幸好你不喝酒。]   许馥边打字便露出了点笑意,很轻松的模样。   但那血迹太刺眼,这么仔细看,她额发上好像也有点深色的痕迹。   陈闻也伸出手将那一点抹去了。   许馥突然发现他们两个是有一点身高差的。   他微微低头看她时,眼神温柔又怜惜,让她搞不清到底谁是医生,谁是病人。   陈闻也很克制地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但她的心还是像被蝴蝶的翅膀柔柔撩过,泛起了一种奇异的痒。   “辛苦了。”他笑着说,“明明你也只是个小女孩,怎么会做这么厉害的工作?”   ……说谁是小女孩呢?   许馥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   [叫姐姐。]   陈闻也从善如流,眸亮如星,“姐姐。”   -   陆时颖在家吃早饭,毫不意外地看见陆时零又喝得醉醺醺地回了家。   最近她哥跟个夜猫子一样,昼伏夜出,白天在家睡大觉,晚上出去喝大酒,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   桌子被陆家辉狠狠一拍,他沉声道,“坐下!”   呜呼。   陆时颖在心里为陆时零默哀。   咱爸终于忍无可忍了,自求多福吧。   陆时零准备上楼的脚步顿住,拐了回来,懒懒地往椅子上一靠,后仰着头,闭上眼睛。   “酒气熏天,像什么样子!”陆家辉怒道,“就为一个女人,没出息的东西!”   “……确实没您有出息。”陆时零半闭着眼睛养神,认错的语言诚恳,态度却挑衅,“女人换了又换,结果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陆时颖一听不好,默默地放下了筷子,往后战术性回撤。   果然下一秒,那桌子就被陆家辉掀翻了。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   温热的汤撒了陆时零一头一脸,顺着发梢滴滴答答往下落,他却在陆家辉怒气冲天的辱骂中沉默良久,最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声音很轻,像自嘲,飘在一片混乱中,让人听不清,“可我不想变成你那样。”   “……我想她爱我。”   陆时颖默默站起身的动作一顿,莫名动了些恻隐之心。   但这恻隐之心不足以让她和陆时零一起,共同承受陆家辉的怒火。   “咳,”陆时颖轻咳一声,小声道,“爸,我先去上班了。”   没想到一句话又戳了陆家辉的肺管子。   “上什么班!”陆家辉发起飙来没完没了,指着儿子辱骂完后,又把矛头指向了女儿,“好好的公司不继承!家里缺你去当一个小破医生?”   “哎,有什么火冲我发,”陆时零道,他唇角勾起,嗓音混了酒,有些沙哑,“人家可没惹你。怎么发火都没个准头的,还伤及无辜?”   陆时颖简直无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蠢哥,今天真是喝大了,脑子迷糊,智商也跟着喝没了。   陆家辉被火上添油,今天不断被挑衅,他简直暴跳如雷,指着一对儿女大发雷霆。   陆时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于是和陆时颖一起,两人都闭口不言,静待这场风波过去。   等陆家辉恼怒地摔上门走掉后,陆时颖才叹一口气,磨磨唧唧给陆时零递上条毛巾。   “不好意思啊,”陆时零把那毛巾往头上一盖,混乱地揉着,“刚脑子不清醒,多说了一句,不小心把你拉下水了。”   “算了,我也不是没把你拉下水过,”陆时颖勉强接受他的道歉,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对了,你前女友,是叫许馥吗?”   陆时零把毛巾拿掉,怔怔地睁大双眼,被汤染了的发丝凌乱,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你怎么知道?”   “……我轮转到她们科室了,”陆时颖无语地撇撇嘴,她就知道她这个烂哥,从来没关心过她的工作,“我和她一个医院。和闵医院,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知道也不奇怪。   当时她想学医,陆时零可是第一个跳起来反对,认为她是在逃避继承家产的责任,不想管事儿。   这么说来倒也没错啦,继承公司实在是个麻烦活儿,他们两个从小你就推我我推你,谁都想当个只拿钱不操心的纨绔。   现在她分了股份,美美地撤退,留下陆时零一人单打独斗,她定时拿着丰厚的分红,多少也觉得对不起他。   陆时零沉默了一会儿,道,“晚上我接你。”   “你这酒晚上能醒?”陆时颖很是无语,“你可不要这样来接我,很招人烦,我会很丢人。”   陆时零沉默半晌,才道,“……你说得对。”   陆时颖:……   他们不是天天都这样聊天吗?   陆时零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玻璃心了?   “你……”她有点艰难地问,“你有什么打算?”   陆时零低下头,像极了一条丧家犬,半晌才问,“……你有什么建议?”   陆时颖眼角抽动。   很好,竟然也没什么打算,在这儿纯自怨自艾,还想空手套白狼是吧?   “如果你真的想复合的话,”她难得善心大发,多管了一句闲事,“建议你真诚。”   陆时零眯起眸子,不太确切地反问,“……真诚?”   “对。”陆时颖点点头,“人和人的交往不就是这样的么?虚伪的人总是不受欢迎,再多费尽心力的招数,都会被人识破,根本抵不过简单的真诚。”   “难过就是难过,喜爱就是喜爱,窘迫就是窘迫——真诚的人,才会得到他人的真心对待。”   这两个字好像不在陆时零的字典里。   他被酒精蒙蔽的大脑缓慢思考,“那你觉得我真诚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很不真诚。”陆时颖摇头,肯定又诚恳地道,“简直超级差劲。”   末了又补充一句,“说实话,我觉得复合也没戏。你不死心的话,就找个什么契机,努力先从朋友做起吧。”   陆时零:……   谢谢,妹妹,你确实很真诚。   -   手机在桌子上一直震动。   陈闻也看了眼,确认不是许馥的消息,于是置之不理,在心里继续默数着数字,直到数到三百,才放下了哑铃。   他用毛巾擦了把汗,去洗浴间冲了个澡,才拿起手机。   【范子明:老板,这批超跑测试又失败了。】   【范子明:正在检测问题出在了哪里,有新消息再和你汇报。】   【陈闻也:好。】   【范子明:另外,嗯,那个……咱们真的不和时复科技联系下吗?他们人工智能的技术成熟,报价也合理,我觉得再多沟通下,比如我们这边可以适当降低些报价,还是很有合作的希望。】   【陈闻也:不降,别啰嗦了。】   【范子明:好的,收到。保重身体,老板。】   还有凌祺的未接来电和消息。   【凌祺:阿也,怎么都不来车队啊?电话也不接,忙什么呢?】   【凌祺:没几个月就到了F1资格预审的时间了,你心里有数吧?】   【陈闻也:有数。】   【凌祺:有数就好。不过你到底什么时候来车队啊?是不是一直呆在公司啊?吴语汐问我你去哪儿了,说你不回复她的消息。】   陈闻也滑了一下,发现吴语汐真的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不过都是无关痛痒的,好像在分享自己的日常,没什么回复的必要。   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撂,犹豫了一下,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只独独放了那本S级赛照。   陈闻也打开,看到自己的照片。   他微仰着头,唇角上扬,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这是F1的入场券。   拿到这本赛照,他用了整整8年时间。   一步一步地打怪升级,并在去年完成了300公里的测试。   而现在,他可能连普通驾照都要吊销了吧?   没记错的话,驾照的要求是“两耳分别距音叉50厘米能辨别声源方向”。   而他别说辨别声源方向了,简直连声源都捕捉不到。   他心中确实有数。   日子一天过一天,他的听力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专家也会诊了,陈臻甚至又专门来了几趟医院,每次都和医生沟通了不短的时间。   他从陈臻的脸色里将最后那一丝希望也悄悄抹灭了。   大概是要放弃他作为车手的生涯了。   止步于此啊……   是他未曾预料过的结局呢。   陈闻也垂下头,捏了捏鼻梁。   余光看到有什么人进来了。   他抬起眸,看到一个年轻女孩,抱着一个玻璃花瓶,轻轻放在了他桌上。   里面是含苞盛放的百合花。   她好像知道他的情况,对他笑了笑,没有开口说话,只递给他一张便笺纸,便离开了。   是熟悉的、许馥的字迹。   [在呢。   许馥。]   下面还画了个鬼脸,看起来有几分嘲笑的意味。   陈闻也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嘲笑他打招呼的方式老土。   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那百合花束正迎着阳光,随风轻轻颤动。   陈闻也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花瓣。   柔软,洁白,这么一触即碎的脆弱花朵,花语竟然是勇敢。   许馥曾经告诉他,人永远都拥有选择的权利。   不是被动地承受,而是主动地选择——   超跑测试失败,没关系,电脑里、图纸上,都是他的心血,反复地尝试,总会成功的。   那什么人工智能公司,算什么?   他难道会落得向陆时零讨饶的境地吗?   简直开玩笑。   大不了就多花点钱的事而已。   还有F1比赛……   或许也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陈闻也定定地望了会儿那张S级赛照,又重新把它放进了抽屉里。 第29章   “……哎。”   “怎么了今天, ”陶染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关切地看向许馥,“老是叹气。心情不好?”   “叹气了么?”许馥后知后觉, 她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来, “不好意思,学长。”   陶染笑得温润,“有什么好不好意思?我又不是你老板。”   确实。   但你爸爸是我老板。   老板的儿子, 不就是小老板么。   许馥假笑一下, 试图结束话题,继续忙碌。   “走进寂静”公益项目前期效果较好, 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也因此一举进入了市残联的视野中, 得到了有关部门的资金支持。   他们今天下午召集了一些会手语的学生志愿者,在“有声”语言康复中心开展耳聋基因筛查义诊活动。   语前聋和语后聋差距巨大。   语后聋的患者一旦恢复听力, 很快就能够重建语言能力。但语前聋的患者,大多是天生失聪的孩童, 就算植入人工耳蜗,也辨认不出声音到底是来自哪里,表达什么意思,这时就需要来做专业的言语康复。   确定他们是否携带耳聋基因, 可以更好地预防出现药物性耳聋、迟发性耳聋等问题,也能够为其未来婚育进行科学指导。   “是累了么?”陶染走过来, 微微弯下腰,想接过她手中的采血针, 问,“我替你会儿?”   “不累。”许馥千头万绪到了嘴边, 最后再次浓缩成了一个字,“……哎。”   “又叹气。”陶染不由分说地轻扶了下她的肩,让她给他腾位置,“我先来,你休息一下,想想出了什么事,一会儿告诉我。”   “我不……”许馥还想抵抗,陶染抬眼看她,带着笑意问,“怎么?因为我从临床退下来所以不信任么?”   语速不快,语调也和缓,却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凉意。   许馥立马立正站好,离开了位置。   “活动活动透透气吧,”陶染吩咐她,“难得休息,就别光想着你现在手头那些病人了。看看这些你痊愈的病人,心情说不定会好些。”   “痊愈了就不是病人了,还有什么好关心……”   许馥说着,心里莫名一跳。   ……陶染怎么知道她在想病人的事?   语气还那么平静笃定,好似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他总是给人一种全知全能的神一般的感觉。   神奇得有点可怕。   许馥无所事事,干脆坐在陶染身边,和他聊起天来。   “学长。”   “嗯?”   陶染真的工作起来还是很认真的。尤其是现在,笑意淡去,动作麻利而熟稔,让许馥想起当时他放弃临床的时候,无数人为之惋惜。   他手极稳,胆大心细,动作果断,处变不惊,心态很适合做临床。   不过做科研也很厉害就是了……   方方面面都如此优秀的人,不知道在这样的小事上能不能帮帮她?   许馥正犹豫怎么开口,陶染又问,“新收的病人?”   ……嗯,问问也不值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懂就问嘛。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我家住了一个小时邻居的弟弟,那个赛车手。”许馥无意识地捏着手指,轻声问。   陶染的手顿了一下,“记得。还没搬走么?”   许馥手指绞着,“他突聋了。很严重,两侧耳全聋伴眩晕,住院快一个星期了,一点进展都没有,我很怕治不好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么?”陶染的声音温柔到有些淡漠,“医生又不是神仙。治得好,治不好,都是每个人的命运。”   许馥再次深深地叹一口气,“……可他是那么优秀的赛车手。如果真的全聋,以后还怎么上赛场啊?”   “听力都没有了,正常开车都要配助听器之后重新考驾照吧,还想什么上赛场的事?”陶染很理性,“就别考虑赛车了。想想其他出路吧。”   许馥沉默着,忍不住又想叹气了。   陶染轻笑一声。   “你怎么总是天天为各种病人的病情烦心?病人那么多,烦得过来吗?”   她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可他是在我家的时候聋的。”   确切地说……是在向我告白,被我拒绝之后聋的。   她这么想,会不会显得太过于自作多情?   但这个想法已经在她脑海打转不止一天了。   拒绝掉一个告白而已,会让他受那么大的刺激诱发突聋么?   突聋在临床上找不到准确的病因,医生也只是通过摸索,认为稳定的情绪可能是此病的关键。   因此也会鼓励病人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不要熬夜,不要焦虑,不要有大的情绪起伏。   “别想太多了,和你能有什么关系?”陶染瞥她一眼,像是完全明白她心思似的,道,“他们那个远也科技,和时复科技最近正闹解约,超跑研发也一直不成功,是挺焦头烂额的,压力大也正常。”   “哦,这样啊。”许馥听了,莫名感觉有些放松。   也是,估计在那些复杂的商战上受挫了吧?   她这算什么,才哪儿到哪儿,至于受那么大刺激吗?   “嗯,而且吴语汐最近也回国了。”   “吴语汐?”   “不知道么?‘中国第一女赛车手’,他们一个车队的,常一起接受采访呢。这种时候,人家肯定也会照顾他的吧。”   ——这样吗?   许馥心下豁然开朗。   要是这样就好了——她真的可以少一点点不确定的负罪感。   那负罪感实在很折磨她。   她可以拒绝他,可以欺骗他,这些都不算什么。   但她不能害他聋掉。   他要是能喜欢上别的女孩子就最好不过了。   好像有种有一点复杂,又如释重负的感觉呢。   陶染余光观察着许馥的反应,眸中滑过一丝暗色。   许馥终于纾解这股郁气,她起身想舒展一下,却没注意,撞上了旁边一个男大学生。   对方穿一件白色帽衫,外面套了个红马甲,是这次活动的志愿者。   他好像正在维持秩序,手语打得十分熟练,冷不丁被她撞了一下,转过了身来。   两人对视,许馥漾起带着几分抱歉的笑意,声音柔下几分,“不好意思,同学。”   是个很清秀帅气的男孩子。   他愣了几秒,眨眨眼,耳尖微红,比她还抱歉似的,“……是我没看到,不好意思,老师。”   说话声音也动听,是很乖巧可爱的类型呢。   “哦?”许馥调侃似地问他,“我很像老师么?”   “不、不是……”他有些紧张,声音低了几分,“因为你叫我同学,所以……没有说你年纪大的意思,你、你看起来很年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明白胡蝶为什么最近谈了个男大学生了。   逗他确实有点开心。   “叫老师也没问题,”许馥柔柔笑道,她指尖滑过耳边碎发,轻声道,“我喜欢可爱的学生。”   “许馥。”陶染突然出声。   “怎么啦?”   “采血针快用完了,帮我去拿一下。”   “好。”许馥应下,抬手就想去拿外套,那男大学生却制止了她,道,“我去吧。”   他脸还红着呢。   “啊,”许馥好似有些惊讶似的,不过这会儿外面风正大,她也毫无推让的意思,短暂地顿了一下,便选择笑着道谢,“那麻烦你啦。   YH   ”   男孩步伐有些拘谨地走了出去。   许馥在后面笑意盈盈地看着,头都没转一下地问陶染,“他叫什么名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道。”陶染冷冷道,“学生那么多,我哪里记得住?”   “好吧。”   许馥撇撇嘴,看来还挺护着他的学生呢。   真小气。   陶染问,“你今晚是不是还要值夜班?”   “是呢。晚点吃完饭再过去。”   “我送你吧,顺便给老陶送饭。”   “没问题。”许馥笑道,“天天吃医院食堂,他肯定也吃腻了。” 第30章   陈闻也此刻很头痛。   范子明嘴上实在没个把门儿。   也怪他, 懒得多安抚凌祺一句,叫他想东想西,最后气势汹汹地去找了范子明。   凌祺和范子明两人一直不太对付。   范子明觉得老板亲自去赛车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赛车那么危险的活动,老板那样的商业头脑, 雷厉风行的手段,就应该安全地呆在公司,指引企业未来的发展方向, 带领他们冲出国内, 走向国际——   凌祺则觉得陈闻也天生就是个赛车手,他的反应速度、运动神经都天赋异禀, 去搞那些掉在钱眼子里, 一身铜臭味的事情才是浪费生命, 就应该在赛场上驰骋,带领车队奔赴F1, 夺得冠军——   凌祺发消息问陈闻也是不是在公司忙,陈闻也没回复, 他便觉得是默认了,随后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舒服。   离比赛的时间越来越近,在这个节骨眼上,范子明怎么还一直拿那些公司的事绊住陈闻也, 不是故意给他凌祺脸色看的吗?   他恼怒地跑来公司,没想到范子明见到他, 比他还恼怒,张嘴就是一句, “赛车赛车,就知道赛车, 把老板耳朵都吵出毛病来了,你们高兴了吧?”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凌祺蹙着眉头发火,“谁耳朵有毛病?你耳朵才有毛病!”   这么一对,真相大白,凌祺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来了医院。   来就来吧,他不安的心情急需其他人一起分担,于是把吴语汐也带了来。   ……   说实话,陈闻也现在有点庆幸自己听不到。   凌祺和吴语汐两个人,嘴比赛似地飞速一张一合,像极了翕动着沉默的鱼吐着泡泡。   陈闻也双手抱臂,斜靠在病床上跑神,思考什么时候开口打断比较好。   终于看出了个合适的间隙,陈闻也悠悠开了口,“听不到,真的听不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音一落,两个人竟都像是要哭了。   陈闻也有点无语地拿指节抵住额头,想挡住眼睛算了,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指缝中,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   他立即一个翻身下了床,站直了,“姐姐。”   许馥走进来,向病房里正要开始崩溃的两个人点了点头,“你们好。”   吴语汐一见到医生进来,立刻就拉住她,声音小小的,很紧张的模样,“医生好,他这是怎么了呀?”   许馥的手顺势覆在她手上。   她发现吴语汐的手冰凉,想必心里害怕担心得很,于是轻轻地握紧,试图安慰她。   吴语汐今天穿一身黑色张扬的机车风,短款皮衣配了皮靴,英气逼人,此刻眼里却甚至都含着隐隐的泪花,等待许馥的回答。   陈闻也反正也几乎不回她的消息,她早习惯了。   今天本来打算出去骑摩托车玩呢,结果接了凌祺的电话慌慌张张骑着摩托车赶了来,冷风吹得她透心凉。   “突发性耳聋,比较严重的全聋。”许馥道,“原因不明,有可能是压力太大。”   “他?压力太大?”凌祺瞪圆一双眼睛,“不可能,医生,他以前——”   说着,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干脆地咬住了音,话题一转,“他现在能有什么压力啊?他抗压能力好得很呢。”   许馥搞不清商战上的弯弯绕绕,也不好多说,“这只是一种可能性。突聋并没有具体确定的病因。”   “……那他还能好吗?”吴语汐终于忍不住,开始小声啜泣起来,“听不到,多可怕啊,我不敢细想……”   许馥轻轻叹一口气,递给她纸巾。   “有一定几率会好,”许馥说,“……也有一定几率不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人沟通了半天,陈闻也感觉自己完全被排除在外,他有些等不及了。   许馥够忙的了,每天来看自己就稍微聊一会儿,也没多少时间,还要被他们两人占用去一些。   于是他又叫她,“姐姐。”   “病情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不用再解释了。”声音带着不满,落在他们两人耳里就是明明白白的批评。   许馥点点头。   她走了过来,对着陈闻也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又点了点脑袋,等他回复。   “听不到,但今天头一点都不晕了。”他下意识地向她倾身,微微抿起唇来,像是要等待夸奖,“好受了不少。”   许馥也露出个微笑来。   她手心交叠,放在脸旁,脑袋一歪,想知道他睡得怎么样。   陈闻也觉得她每次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都很可爱。   脑袋往旁边歪,脸颊被挤出一点儿肉感,一双杏眼还直直地盯着他,像只倦懒的猫儿。   “睡得也好。”他笑着,自觉补充,“吃得也不错。”   许馥很满意地轻轻拍拍手鼓掌,又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活像是糊弄小孩儿。   偏偏陈闻也被糊弄住,有点害羞地垂下了脑袋。   许馥又指指门口,做了个电话状放在耳边,示意自己先走了,让他有事随时给自己发消息。   陈闻也点点头。   于是她礼貌地向病房内的两人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陈闻也的视线还粘在她背影上,多少带着不够餍足的沮丧。   门却在此时被推开了。   陶染穿着一件白色的呢大衣走进来,他长相清俊,气质出尘,无框眼镜为他添了几丝温雅,像是精英医生的范本,与许馥极其般配。   他望向许馥的眼神温柔,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陈闻也,眸色深了几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陈闻也本人。   和视频里、照片里,都不太一样。   这么仔细一看,不管是长相,身材,还是气质……   怎么都和今天白天那个男大学生有几分神似?   看来最近许馥很喜欢这一款。   确切地说,那个男大学生是种小奶狗的感觉,陈闻也则很有些大明星的风范,往那儿懒散一站,就会自然而然地吸引人们的目光,是女生们都会喜欢的那一款。   而且,还是许馥的病人……   陶染比任何人都清楚“病人”对许馥的意义。   健康的男人都是她玩弄的对象,生病的男人则不一样。   他想起许馥在刚上研一时谈的那个男朋友。   许馥喜新厌旧得很,刚谈没多久,就不再和他一起去食堂吃饭了,陶染无意中看到她和闺蜜发消息,说是那男孩吃饭有点吧唧嘴。   他当时就心下了然,不出意外,很快又要分手了。   好巧不巧,那男孩突然被确诊了脑膜瘤。   陶然觉得这简直是个天赐的好时机,和一个病人还有什么可拉扯的?干脆趁着对方忙于治病直接隐身就好。   结果她倒好,反而还去探病照顾,甚至不小心连对方的家长都见了,拖拖拉拉好一段时间,还是陶染忍无可忍,暗地里推波助澜,让那男孩出国医治,这才算结束了这段孽缘。   不然他真不知道许馥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和那男孩提分手。   在他看来,她对职业的信念感强到有些没必要,太过于把别人的命运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实在是自讨苦吃。   但是没关系,以后他会教她的。   他会手把手地教会她,指引她,帮助她……   然后,让她再也离不开他。   “跑这么快,差点找不到你,”陶染笑容温雅,手里拎着一个精致漂亮的包装袋,低头和她说话,“买到了楼下甜品店最后一个桃胶炖盅,还有蓝莓蛋糕。”   “哇,”许馥低头打量,“给我买的,还是给老板买的?”   “你老板不吃,说便宜你了。”陶染想把袋子递给她,却又收了回来,“我给你送办公室吧。”   “那么客气?”   “正好瞻仰一下许医生的办公室,这么久了,还没来过呢。”陶染说着,上前一步,为她打开了门。   许馥笑着,侧身从他旁边经过,他松松揽了一下,没有碰到她,却很强势地,像是把她圈禁在怀里。   待她出门后,陶染的笑容突然冷了下来。   他看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的陈闻也。   四目相接之时,陶染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冲他做了个口型,随后重又勾起唇角,笑容温柔地关上了门。   陈闻也面色平静,但手却猛地攥紧了。   咬肌发紧,指尖深深地抵入手心,青筋顺着手背往小臂上面攀延。   许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特殊的气场,他竟然在什么也听不到的情况下,完全看懂了陶染的话。   陶染的口型是——   [做梦。]   陈闻也彻底冷下了脸。   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自然无从辨认那陌生男人的身份。   对方却像是对他知根知底,做足了充分的了解。   他买的都是许馥爱吃的……他一定很了解她。   她也对他笑了,两人相处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多年密友般的亲昵。   而他什么也听不到。   ……做梦?   他还真的,做过无数和她有关的梦。   陈闻也突然烦躁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底突起的暴戾情绪,对病房内正仓皇失措的两人也顷刻间失去了耐心。   “你们回去吧。”   他简短地说了句,之后就直接转身坐下了,重新看向他的电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也!”凌祺还在努力尝试,他很大声地喊,“这样都听不到么?”   陈闻也背影纹丝不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凌祺转头愣愣问吴语汐,“……他真听不到?”   吴语汐如坠入梦中。   她根本顾不上回应凌祺,连眼泪也忘记流下,只微微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陈闻也。   心跳好像突然变得很缓慢,像被深海包裹,闷得透不进一丝缝隙。   她喜欢的男孩、熟悉的男孩,怎么会在此刻让她感觉如此的陌生?   ……是因为他听不到的原因吗?   不、不是。   陈闻也方才的一举一动,在她脑海里以极慢的速度一帧一帧地回放。   他的声音、笑容、话语,都是欣喜。   垂下头时不小心流露的害羞之意,望向对方时那亮亮的眼睛……   以及在那个男人进来之后,茫然及明晃晃的恼怒醋意。   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陈闻也。   她以为她足够了解的陈闻也。   “傻啦?”凌祺手在她眼前挥舞,急急道,“怎么?你也听不到了?”   半晌,吴语汐才颤着声音问凌祺,“……她是谁?”   “谁?那个男的?”凌祺烦躁地挠挠头,“我怎么知道?医生的男朋友吧,不是很亲密么。”   “我说那个医生……阿也和她以前认识吗?”吴语汐轻声道,“他叫她‘姐姐’。”   陈闻也才不在意年龄。   他没有那么圆滑,也根本懒于融入社会,在车队那么多前辈,他一直都是直呼其名,从来没有叫过什么“哥”“姐”。   “阿也是独生子女……表姐啊?”凌祺感觉这根本不是重点,也无心深究,“我也不知道,反正第一次进医院不是这个医生。这个医生这么漂亮,我上次见过的话,应该会有印象。”   吴语汐不说话了。   她仍望着陈闻也,视线却迟迟找不到落脚点。   凌祺受不了陈闻也这样的沉默模样,冲上前去搂了他一下,低低叫他,“阿也?”   陈闻也被乍然碰到,转过身,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我现在真的没心情理你们。”   话音仍蕴着些薄怒。   “都走吧。”他深呼吸了一下,似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尽量不祸及池鱼,“我在这里很好,不用担心。”   如梦初醒般,心脏泛起来隐隐的疼痛,让吴语汐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   她第一次发现……   真实的陈闻也,和她想象的陈闻也,很不一样。   陈闻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   怎么是这样的啊。 第31章   陈闻也很快调整好心态, 重新开启了住院时光。   他的突聋反反复复,有时安静地毫无声息,如被冰封的海底, 有时却猛地涌进一股轰隆作响的耳鸣,伴随着外界细微的声音, 如巨大的气流拼命试图钻入细细窄缝之中,让人头昏脑涨,严重时甚至站立不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相比那需要付出代价的细微的声音而言, 他更喜欢完全安静的时刻。   他发现, 越是安静的时刻,人越是能够静下心来。   尤其适合静下心来设计赛车。   没有一点噪音干扰, 能做到完全地心无旁骛, 思绪也无比流畅。   一直以来他都想要设计出能够站在中国金字塔尖的赛车来, 却总是感觉找不到方向似的,屡屡碰壁, 再加上赛车也很占用时间,碰壁后总会搁置一段时间, 重新开始思考就显得更费力。   而且如今难得拥有了大块时间,他全身心地投入其中,除了吃饭、睡觉,不浪费一点儿时间, 活像正冲刺高考那牛一样的高三生。   尽管耳鸣时确实折磨,但苦难好似更教会人珍惜。   忍过了那一阵难受之意, 他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安静时刻。在安静时思考,耳鸣时放空, 待重新回到安静之时,甚至会有些新的思路和想法。   反复尝试之后, 陈闻也开始慢慢习惯或安静、或耳鸣的世界,和自己的听力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一个书桌铺不开他的图纸和电脑,甚至又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个新桌子,病房被他置办得像个高级的工作室。   许馥在医院的时候本就忙,除了每日查房外,偶尔忙里偷闲路过之时,发现他每次都在认真地写写画画,时而持笔,时而持鼠标,一个带轮子的椅子被他蹬着转过来转过去,在两个桌子之间穿梭,轮子都磨成了风火轮。   尽管被陈闻也无情拒绝,但凌祺和吴语汐仍几乎每天都会来探望他,许馥查房时会说一些注意事项,他们都会很仔细地记录,对他关怀备至。   于是她慢慢放下心来,每天只定时查房,也不再多往病房跑。   主要是她最近也真的变得很忙。   上次活动结束五点就结束了,直到深夜两三点,那个男大学生盛郁总算纠结完毕,大着胆子从群里添加了她的微信。   添加信息不知想了多久,让许馥一眼认出了他。   【您收到一条好友邀请】   【盛郁:一个可爱的学生】   许馥刚起床就被逗乐了,顺手就点了同意并设为备注,然后发过去了个问题。   【许馥:有多可爱?】   那边立即显示出“正在输入”,许馥很有耐心地等待,结果输入一会儿,又停下,又输入一会儿,又停下。   一分钟过去也没发过来消息。   许馥便懒得等了,她起身洗漱化妆,临出门前才顺便看一眼消息。   那边已经发了三四条消息来。   先是发来一张肥肥蓝猫照片,被抱在怀里,表情不太情愿,爪子乱蹬,导致照片都有点糊掉,像是在家被紧急抓了来现拍的。   【一个可爱的学生:超级可爱。】   刻意模糊掉主体,没说是人可爱还是猫猫可爱。   大约是等了十几分钟,发现许馥没有回复他的意思,于是又发来一条,开始正式地介绍。   【一个可爱的学生:学姐好,我是盛郁,A大临床医学本博连读生。听说学姐也是本博连读,就想来认识一下……不知道会不会太打扰?】   【许馥:不会。刚刚在洗漱,没看到。】   【许馥:很可爱。】   那边如释重负,立即回复过来。   【一个可爱的学生:谢谢学姐。】   两人就这么聊起天来。聊着聊着,发现他们住的还挺近。   盛郁说他最近刚买了一台新车,开得不是很熟练,礼貌地请问许馥下次去参加活动时,可不可以坐他的车,顺便指点他的车技。   他叫“学姐”的时候声音很甜,许馥欣然同意。   最近公益项目的摊子越铺越大,活动也越来越多,偶尔结束得早,许馥甚至还会和他单独吃一餐饭。   陶染确实很有能力,只是抽出了一点点课余时间,就把项目搞得风生水起,如今在市残联的帮助下,成立了“走进寂静”公益践行基地,吸引了更多的爱心人士和爱心企业,捐款、捐物如涓涓细流汇入江河。   一方面购买助听器等物资进行捐赠,另一方面也打造了“慈善超市”,让特殊教育的学生们通过售卖自制的手工艺品、画作等,提高他们的自信心,帮助他们融入社会。   许馥慢慢重视起来,和陶染联系也愈发变得频繁。   【陶染:今晚有空么?有个爱心企业想邀请我们,商谈下新的项目。】   【许馥:有空。去哪里?】   【陶染:我今天下午没课,顺路接你一起去。】   【许馥:不用啦,我叫上盛郁一起去吧,顺便帮他练练车技。】   那边过了快半个小时才回过来。   【陶染:不好意思,刚刚没看到消息。已经在路上了。】   ……好吧。   许馥抬眼看了下时间,起身去查房。   刚走到陈闻也病房门口,发现陆时颖又在门口鬼鬼祟祟,走来走去,就是不进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每次她看到许馥过来,就会装作无事地离开,这次她背对着许馥,给了许馥可趁之机。   “时颖。”许馥轻手轻脚地接近,故意突然出声吓唬她。   “啊,”她真的被吓到,拍着胸脯顺气,敢怒不敢言地小声嘟囔,“……许医生。”   “干嘛呢天天?”许馥笑起来,觉得她可爱,“喜欢就去追啊,多好的事呢。”   陆时颖对陈闻也的病情很上心,尽管专业不对口,也在努力的查资料学习,偶尔还会来委婉地询问许馥他的情况。   多一个人关心他真的很好,许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恨自己那天早上好巧不巧地手术去了,没有将陆时颖收入囊中,不然干脆就把陈闻也安排给她。   “不要不要,”陆时颖立即羞红了脸,她嗫嚅着,“我远远地看着就很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苦口婆心,“远远地看着有什么用呢?你要是喜欢,就要大胆主动出击才是,不要因为自己是女孩子就胆怯不前。”   “喜欢是喜欢……”陆时颖挠挠额头,“不过我只是个粉丝而已啦,不想太打扰他的生活。他过得开心就足够了。”   没有追过星的许馥不太理解。   对方过得开心,如果并不是因为自己,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要是喜欢一个人,肯定是要把他分分钟拿下的了。   让对方的开心痛苦和沉沦通通都只围绕着自己,这才是恋爱的真谛啊。   陆时颖在门外打转是有理由的。   她混过粉圈,也知道媒体颠倒黑白的能力,如今陈闻也病情严重,她开始谨慎起来,生怕有人来医院偷拍,引起舆论发酵。   想着,陆时颖默默捏起小拳头:作为最一线的粉丝,她要担起这个保卫偶像的责任才是!   许馥手放在门把上,问陆时颖,“真不进去?”   陆时颖一秒怂了,拳头松开摆摆手,“不进去了,不进去了。”   说完转身溜之大吉。   许馥忍俊不禁地看着她迅速变小的背影。   她可比她哥有趣多了。   许馥进了病房,发现今天凌祺不在,陈闻也还是垂着头在写写画画,好像在演算着什么。   吴语汐独自一人窝在旁边的沙发里,百无聊赖地打游戏,见到她来了,手机往旁边一扔,慢吞吞站起身来,“……许医生。”   许馥走近,“今天你自己陪他呀?”   “……”吴语汐莫名有点局促,手指绞着,“今天凌祺带队去了,我没什么事,就过来转转。”   许馥包容地笑笑。   小姑娘还挺傲娇,明明就是放心不下嘛。   太好了,这么多人放心不下,她就可以适当放心一点了。   “他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吴语汐语塞,有点丧气似的,“你问他吧。”   陈闻也压根没发现自己来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赌气,不愿主动和他打招呼,索性往这里一坐开始打游戏,不承想连跪了几把,他竟然都没转过身来看一眼。   这是吵架了?   许馥颔首,表示了然。   年轻人嘛,闹点小情绪很正常的。   陈闻也的世界太安静,她不想突然触碰他让他吓一跳,于是干脆发消息给他。   【许馥:一直低着头,也不怕得颈椎病?】   手机在桌子上震动。   陈闻也抬眸扫了一眼,顿了顿,确定是许馥的消息,立即转过了身。   “……你来了,”他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来道歉,“不好意思,我没听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突然感觉有点心酸。   他穿病号服的模样也很英俊。   望向她时,眼睛总是亮而喜悦的。   让许馥每次推开这间病房门之时都会有些恍惚,仿佛房内有一只乖巧等待自己回家的可爱狗狗,在见到她时会摇起尾巴来。   狗狗没有自由,只能等待你来到它身边。   而你不在的时候,它会全身心地等待着你回来。   可陈闻也不是狗狗。   他是意气风发的、站在世界顶峰的男人。   真的不应该就这样被这间病房,被她豢养起来。   许馥不看到他的时候也不会常常想起,倒也没什么感觉。   但只要一看到他,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他告白时候的模样。   坐在地毯上仰着头真挚地望着她说的“喜欢”,梦里对着视频无意识地呢喃着的“喜欢”   ………   还是这么、这么漂亮的男孩。   于是她别过了眼,发消息给他。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同?]   “还是那样,”陈闻也想了想,“耳鸣的时候能听到一点点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不是很清晰。”   [好,不要太劳累,一会儿再做个听力检查。用药那些我和吴语汐说吧。]   陈闻也一怔,转过头,像是才发现吴语汐的存在似的,微微蹙起了眉头。   平时许馥来病房的时候,还会和他语音转文字说上两句,不过最近都不太巧,总是有其他人在场……   导致许馥除了问他的情况时,会和他简单交流两句,剩余都直接与他们沟通了,让他实在很难受。   他看到许馥转过身,没有再给他一个眼神。   她边说,吴语汐边记,还时不时拿起药和她确认。   是很顺畅、很方便的交流。   比和他沟通要简单得多。   陈闻也心口一滞。   ……他是个麻烦么?   他会令她感到负担么?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许馥,试图从她平静温柔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安全感,让他的心不跳动地那么无序和仓皇。   可她和吴语汐说完,只对着陈闻也轻轻一点头,毫不留恋地便离开了。   唯一能给陈闻也安慰的,是许馥点头时,下意识地抿起唇角,向他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一如既往。   病房内只剩下陈闻也和吴语汐两人。   缄默窒息的空气中,陈闻也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纯黑的眸子半晌才从那关着的门转回到吴语汐身上。   吴语汐望向他,倔强地不说话,要等他先开口。   心里却无端泛上了几丝紧张。   这段时间,她心乱如麻,思前想后,最后还是选择抱有一丝希望。   陈闻也,可能也不一定喜欢许馥吧……?   就算喜欢的话,只要他们两个人没在一起,她应该就有机会吧?   当然,如果他们在一起,她也会祝福他们的……   这么多天的陪伴,他怎么想呢?   他会有一点点被感动吗?   陈闻也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虽然许馥只有浅浅的一个笑容,但没有厌烦,没有敷衍,也没有嫌弃。   是属于她的,很温柔的笑容。   这就足够他继续勇往直前了。   “……吴语汐,虽然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陈闻也顿了顿,语气越礼貌,越显得毫不留情,“但我正在追求许馥,可不可以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 第32章   门被敲响。   “请进。”许馥正对着电脑打字, 随意地喊了一声。   没有人应答,也没有人推门而进。   “请进!”许馥等了会儿,看没动静, 就大声了一些,又喊了一遍。   门依然一动不动。   她像是突然醒了神一样, 立即站起身来,几步走去开了门。   陈闻也正站在门外,安静地等待。   他垂下眸子看她, 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 带着些打扰她的抱歉。   许馥忙让他进来。   [哪里突然不舒服么?]   “许医生,”他顿了顿, 递上手里的那听力报告, “我想出院。”   这时候不叫“姐姐”了。   许馥斜睨他一眼, 重又坐下,接过那听力报告来看。   听力恢复了一点点——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疗程也已接近了尾声, 那些专家早就给他确了诊,意思是没必要开启第二个疗程了。   但许馥一直不同意。   这个病的发病原因本身就模糊不定, 或许再撑一撑,就可以找到好起来的那个契机呢?   许馥打下一行字,视线重又回到那听力报告上。   [为什么想出院?]   “我在这里睡不好。”陈闻也坦诚道,“住院和坐牢的感觉差不多, 很煎熬。”   许馥的指尖在手机输入的键盘上悬停,久久没有动作。   她想告诉他, 现在出院,也不会感到有多自由, 反而会很明显地感受到和健康时期的差别。   因为听不到声音,以前轻而易举可以做到的事情, 都会变得难度极大。   尤其是她最近接触了一些聋哑人群体,了解得越多,越知晓个中心酸。   她不想让陈闻也出院,却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好。   陈闻也看着她半晌不动的指尖,突然忍俊不禁似地,轻笑了声。   许馥抬眼看他,手指飞速打字。   [笑什么?]   “笑……”陈闻也唇角勾起,黑眸里带着点调侃,“笑许医生不够果决。”   许馥:……   作为一个新手医生,最难的就是下决定。   不是所有答案都可以在教科书上找到的,绝大多数都要凭借自己的经验去判断,在门诊要依靠患者简单的口述,在几分钟内决定做什么检查最准确有用,在手术台上就更要争分夺秒,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要作出无数个或大或小的决定。   今天早上上手术台,陶教授还表扬她进步多了呢。   怎么现在就倒退了?   许馥立即洗心革面,重拾起她的杀伐果决起来。   [不许出院。]   她噼里啪啦地打字,[现在出院也不会比现在感受好到哪里去,反而容易更不适应。]   “我明白,”陈闻也颔首,他像是早已深思熟虑,胸有成竹,“所以我想申请配助听器。”   [现在着急配什么助听器?要等听力稳定后再配。你要坚强一点,再尝试一个疗程吧。]   陈闻也又笑了。   笑容里掺杂了几丝无奈,却又极其温柔。   他声音很轻柔,却也很笃定,像在和小朋友讲道理,“……我的听力已经足够稳定了,姐姐。”   连陈臻都对他说了“抱歉”,陈闻也怎么会不明白?   他早就在等待许馥通知他出院了。   可是等来等去,她每天来查房,都逃避着他探询的目光,绝口不提出院的事情。   到底是谁需要坚强一点?   许馥莫名觉得喉咙哽住,她终于抬起头,和陈闻也对视。   她蹙着眉,揪着心,陈闻也却极为平静,云淡风轻,好似说得不是他的事情。   甚至还淡定地劝她,“人要学会接受现实。”   许馥深吸一口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   [我不同意现在出院,你安心养病。]   陈闻也看着那对话框,沉默地表示抗议。   于是许馥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睡不着给我打视频。]   陈闻也展颜,像是跌倒后被发了一颗期待已久的甜美糖果,“好。”   -   陶染在走廊里,正好见到陈闻也刚从许馥的办公室出来。   他站在门边莞尔着,不知道低低向室内说了一句什么,又像是怕挨训似的,动作很迅速地关上了门,连脸颊都升起了些红晕。   随后转过头来,与陶染对视,那笑意便顷刻间无影无踪了。   “……是你啊,”陈闻也挑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陶染,突然开口肯定了他,“我对你有印象。你还挺聪明的。”   陶染闻言站定,蹙眉看向他。   这人说什么胡话呢?   陈闻也抬起了脚步,步步向他靠近。   他在医院时也没有落下过一天锻炼,逼近他的时候带着些松散的狠劲儿,像刚撕下假面羊皮的小狼。   卸下伪装之时,不小心会透露出些凶戾。   “你怎么知道我经常做和她有关的梦?”陈闻也眼神晦暗不明,笑意冰冷,不紧不慢地道,“你要是能再聪明一点,就应该知道有句成语,叫‘梦想成真’。”   这死聋子——   那和盛郁过于相似的模样瞬间点燃了陶染的怒意。   “……你,”陶染咬牙,脸上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声音极低,“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陈闻也却充耳不闻,他把话一撂,便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像是根本不在意他马上要进入那个房间,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   ……和一个聋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走廊里人来人往,陶染努力平复着怒意,他垂下头,用冰凉的手背微微覆上自己的脸颊。   待放下后,已经重新勾起唇角,仍是一副温润君子模样。   他轻轻叩响了门。   “馥馥,是我。”   -   陶染许是第一次来许馥办公室坐的惯了,今天也直接到了许馥办公室等她,甚至还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关心起住院病人的情况。   许馥写着病历,从电脑面前探出脑袋来,看到陶染正在顺手翻阅那些耳鼻喉的专业书籍,便和他开起玩笑,“怎么,学长,想转专业呀?”   “确实,”陶染坐在她办公室的沙发上看书,此刻正漫不经心地翻过去一页,温声道,“转了专业来给你打工算了。”   许馥:……我给你打工还差不多。   室内又重恢复安静。   许馥发现,陶染确实很有当老师的气场。   就算不看书,只坐在那里玩手机,也很有些监督指导的意味。   她写着病历不小心跑神,往椅子上一瘫,结果视线不小心和他对了上,他温柔一笑,许馥便弱弱地又直起了身子。   连水都多喝了好几杯,还多跑了一趟卫生间。   从卫生间回来,看到陶染正站在她桌前,已经将她乱七八糟的学习资料、文件、办公用品都归整好,正拿着自带的消毒湿巾擦着桌旁的打印机。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透进来,笼了温暖朦胧的光圈,抬眼看向许馥时,面色平静温和,像极了下凡的谪仙。   还莫名很有人夫感。   许馥:……   这人洁癖还能更严重一点吗?   她有气无力地走过来,“脏么?”   桌子常擦,打印机确实不常擦。   “还好,”陶染觉得差不多干净了,抽出新的一张湿巾细细碾磨他修长的指尖,笑道,“想展现一下我的打工能力罢了。”   “而且,桌子上的东西越少,人的注意力和专注力就会越高。你试试看。”   许馥压根不信,只草率演戏,“哦,这样啊。谢谢了。”   没想到,陶染说得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在他的“帮助”下,她专注力还真的提高了不少。没有别的东西分散她的注意力,而且在有一些困难的地方,会顺口请教他一句,他总是能够给到准确无误、又让她能够迅速理解的回答,省去了很多查阅资料的时间,超高效率地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   就是节奏实在太紧凑,搞得她下了班人都晃神儿。   “你说今天的企业是要搞什么的来着?”许馥打着哈欠,系上了安全带。   “做AI助听的,”陶染启动车子,道,“音频AI技术,帮助听障人士融入数字社会,我觉得还挺有新意的。”   “是么。”许馥没太明白,也懒于深究,“定位发给我吧,我发给盛郁。”   陶染手指轻轻叩着方向盘思索,“唔,不知道他来参加这种场合会不会不适应?他年龄还小,没什么社会经验,而且现在的年轻人都讨厌酒局。”   “没有经验才要培养呢,”许馥歪歪头,像是天真地撒娇,“一味纵容溺爱学生,他是不会成长的哦。”   正好到了红绿灯,陶染踩了刹车,转过头来望向许馥。   眸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深。   半晌,才轻启唇,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很认可的模样,“……你说的对。”   说完,顺手就把那定位发给了盛郁。   许馥满意地点点头。   说实话,许馥更懒得参加这种场合,要不是陶染说想让她对听力专业这方面把把关,她一定会想个理由推掉的。   那么无聊,如果再没有个可爱的男孩在身边围绕着,去参加也就会变成纯粹的痛苦。   她感觉有些倦,额头抵上车窗,阖上眼,用那冰冷的触感给自己提神。   心里突然又响起陈闻也临出门前的那句话来——   那时许馥正在给他沉浸式洗脑,两个拇指纷飞,点得手机啪啪响。   [俗话说得好,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定你的人生会有新的转机和方向。]   [而且世界上很多新鲜事物可以尝试的,不必拘泥于其中某一项。]   “新的转机……”陈闻也念着,若有所思,“你很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吗?”   许馥感觉他听进去了,忙以身作则,树立起榜样。   [当然,我最爱尝试新鲜事物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很有哲理,”他站起身来,一本正经道,“我觉得我明白了。”   真乖。   许馥很欣慰地点了点头,用那种如海一样深沉的长辈目光满意地看他。   不去赛车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你还这么年轻,人生路还长。   一定会有新的转机,会有值得期待尝试的、新鲜的事物。   “既然这样的话……”他被许馥温柔的目光鼓励,于是咽了下口水,一边往门外悄悄退着,一边慢吞吞地道,“不知道你会不会想试试和一个残疾人谈恋爱?”   许馥倒抽一口冷气。   陈闻也站得离她老远,边往门外退边追了一句,“超新鲜。”   他显然是不打算看她打字回复,话音刚落,就立即把那门关上了。   把她的训斥关回了房间里。   许馥想说——谁说你是残疾人?   你怎么会是……   残疾人。   她缓慢地睁开了双眸,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这会儿正是堵的时候,车速极慢。   她觉得车内闷不透风,让人呼吸不畅,于是降下了车窗。   形形色色的人们或说或笑,试图加塞的车辆和坚决不允许被加塞的车辆头对着头,一个按着喇叭,一个降下车窗,大战一触即发。   街边小店放着动听的音乐,将一切喧嚣丝丝缕缕地串起,紧密地送入她耳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认真地聆听,直到车流重新开始涌动,陶染升起了车窗。   “风很大,”他温柔道,“别着凉了。” 第33章   【陆时颖:有什么好处, 好哥哥?】   【陆时零:以后再也不拿公司的事情来烦你?】   【陆时零:而且,成功的话,你会有一个好嫂子。】   【陆时颖:成交。】   【陆时零:还会有一个好哥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时颖:那倒是大可不必。】   晚餐选在了一家很有格调的高级会所。   包间宽敞豪华, 兄妹俩却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交头接耳。   陆时颖正在紧急地给陆时零上小课。   “你确定这样能行?”陆时零听完抬起头,表情狐疑, 因为陆时颖教给他的方法实在与他浪荡多年的经验完全不符,“这样不是显得我心机又自私么?”   “你本来就是啊,你以为人家不知道?”陆时颖也抬起头, 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不信拉倒。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难得抓住根救命稻草, 陆时零见好就收, 立即道, “不疑。”   陆时颖从鼻子里发出“哼”地一声。   包间门被礼貌地叩响。   陆时零站起身来。他好久没见过许馥了,心也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如今简直觉得那每一声响都叩在了自己心上,让他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门被缓缓打开, 陆时零深呼吸,勾起唇角,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迎接——   只有一个男人。   陆时零不动声色地往他身后张望,瞳孔微微睁大……没人。   “您好, ”那男人长相清俊,却看起来心情不虞, 也没有多打量他,只简单地自我介绍, “A大陶染,‘走进寂静’的负责人。”   “您好, 时复科技陆时零。这是我妹妹,陆时颖。”陆时零心情比他还不虞,直白道,“轻微另一位负责人呢?”   下午两人简单地沟通了一下,陶染说他会和另一位负责人一起来,陆时颖下班的时候,明明也看到许馥上了陶染的车,怎么会没一起来?   不会突然有什么事放鸽子了吧?   那他可真是纯纯地来做慈善了。   “她……”陶染顿了顿,艰涩道,“要稍等一下。”   哦,不是不来就行。   陆时零放下了心,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包间门外看。   陶染落了座,两人心不在焉地客套了几句后,房间内气氛霎时安静了下来。   陆时颖左右看看,莫名觉得他俩像极了两根沉默的炮仗。   都在齐齐等待许馥这独一根的火柴。   -   许馥打着哈欠发消息给盛郁。   【许馥:到哪儿了?】   虽然她上学的时候从不缺钱,但却有段时间很喜欢贫穷清冷的学霸类型,零星谈了几个,才明白越年轻越贫穷的男人,越爱强撑着要面子。   死要面子活受罪挺下头的,她才不想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来满足对方的那点虚无缥缈的虚荣心,所以很快她对这个类型也完全无感了。   和盛郁接触,也是看了他穿着用度,包括新车款式,感觉他家境比较殷实,觉得不会是那种很麻烦的类型,才玩玩试试。   不过在这个只能靠家里才有收入的年纪,多少有些“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窘迫,她也担心他独自一人进这种地方会有些发怵。   【盛郁:快到了,学姐如果等我的话一定在里面等,不要着凉了哦。】   【许馥:好。】   没等多久,盛郁就从外面急匆匆进来,左右张望,服务生立即迎上去,许馥从沙发上懒懒抬起手,“这儿。”   他今天穿了件蓝白条纹的衬衣外套,没系扣子,里面套了件白色连帽衫,很青春活力,确实不像是来谈项目的。   但赏心悦目就足够了。   服务生侧身让开路,盛郁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等很久么?”   话音的气息不太稳,可能过来的时候还跑了几步。   “不急,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呢。”许馥站起身来,定神看了看他,手指顺势捏上那外套感受了下,“冷不冷?”   手指触碰的恰巧是胸前的位置。   隔着卫衣,盛郁感觉到了她指节柔柔掠过的触感,心里跟着打了个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冷,”他克制着有点想烧起的脸颊,勇敢地有样学样,试着捏了捏她短短呢大衣的下摆处,问,“学姐冷不冷?”   许馥挑了挑眉。   胆大包天……怎么连这点都像?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包间门口,许馥抬眼一看,笑容立时僵在脸上。   ……这兄妹俩是什么情况?   “许医生,”陆时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和她打招呼,“惊喜吗?我是穿针引线的神秘嘉宾。”   “惊喜,”许馥笑道,很给面子,“确实神秘。”   然后她挑眉望了眼陆时零,对方面色坦然,主动伸出手来,“好久不见,许医生。”   许馥淡淡应了一声,“好久不见,陆总。”   两人松松握了手,很快即放开。许馥轻轻拍了下盛郁的肩膀,介绍他,“这是盛郁,我的学弟,也是项目成员。”   盛郁感受到了那接触的亲密,唇角弯起来,礼貌颔首,“各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许馥没想到,陆时零还真的是来谈项目的。   而且准备还很充分。   “初步的设想,是设计专门服务于老年听障群体的一体化小程序,”陆时零摇晃着酒杯,道,“比如说在线听力科普、听力筛查,还可以做听损模拟。”   “我们会在其中设置一些老年人日常会遇到的场景,佩戴耳机,选择答题,就可以足不出户地测试出目前听力状况。这样可以帮助听障老人及时发现问题,也可以及时进行积极干预。”   “老年听障群体确实很多,但老年人会操作智能手机的不多,使用小程序就更困难……”陶染边说边思索着,目光落在了盛郁身上,话题突然顿住了。   盛郁正很贴心地给许馥布菜。   这么大的桌子,他偏偏坐得离她很近,连胳膊都几乎要碰到一起。   ……真不检点。陶染望向盛郁的眸色沉沉,心中暗嗤。   陆时零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将话题抛了过去,“盛郁觉得呢?”   “啊,”盛郁眨眨眼睛,他好像对这个突然抛过来的话题完全不发怵,而是像得了个机会似的,转头便问许馥,“学姐觉得呢?”   眉眼都是不经世事的天真笑意。   场上气氛再次陷入奇怪的沉默中。   许馥一直没有说话,刚刚还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现在只是托着腮发呆。   她短暂地跑了下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想起那个充斥着蝉鸣蛙叫的暑假,想起夏天树下的秋千,甜滋滋的西瓜汁水,想起给她无数快乐回忆的奶奶,和最后那片孤独寂寥的满天繁星。   “……普及难度大,但很有必要。”许馥突然开了口,声音极轻,“听力下降不仅会影响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也会造成平衡能力和警觉性下降,很容易引起老人跌倒。”   她语气艰涩起来,“对老年人来说,哪怕身体再健康,一次不小心的跌倒,可能就会在瞬间结束生命。”   “而且,长久来看,可能还会造成认知障碍,引发老年抑郁。”   “确实,”陶染若有所思,深深看她一眼,“这样的科普可能不仅要靠老年群体的孩子,还需要靠民政部门、社区和我们这样的公益组织,共同来发力。”   陆时零道,“我们也会在小程序上做活动,赠送一批助听器。”   -   “就知道你在这里。”陆时零熟练地捻出根烟,自己点上了,扭头看她,“心情不好?”   话题进行到后面,便是具体细节的沟通,许馥在不在都没什么关系。   她出来上卫生间,顺便在吸烟区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支细烟。   闻言,也没回答陆时零的问题,只问他,“你来做慈善,还是做生意?”   烟雾吐出,眼尾一挑,皆是风情。   “我当然是来做生意的。”陆时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一下,道,“目前国内助听器市场95%以上都是进口品牌,我们助听器的核心算法一直在升级,也研发出了针对老年人的‘公益助老款’助听器,价格极低,想要借由这次契机打开市场。”   “这样啊,”许馥不置可否,她把烟揿灭,“那挺好。祝你成功。”   “……许馥,”陆时零看出她有要走的意思,于是深吸一口气,“但我也不仅仅是来做生意。这个生意不划算,送出去那么多,又根本赚不了多少钱,最多赚个好名声罢了。”   “而我做生意,向来不在乎名声,我只在意收益。”他干涩道,有种破釜沉舟的意味,“但我完全没有死缠烂打的准备,请你放心——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和你从朋友重新认识一遍而已。”   许馥有点吃惊,她眼睛微微睁圆,像警惕的猫咪。   ……陆时零今天好不一样。   他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诚实?   许馥仔细地打量了会儿陆时零,柔柔地笑了下,没再说话。   -   今天陈闻也的消息回复的有点晚。   许馥刚洗完澡就发出去的问题,等她护好了肤,细细抹了遍身体乳,正吹着头发时消息才姗姗来迟。   她顺手点开来看。   【许馥:一会儿视频么?】   【陈闻也:今天不用啦,谢谢姐姐,晚安哦。】   还发来了一个狗狗睡觉的可爱表情包。   哦?   许馥凝目看了会儿那对话框。   吹风筒被握在手里,热风滚滚吹向地面,□□的脚踝涌起几分暖意。   她退出那聊天框,点开胡蝶的消息。   胡蝶刚刚已经连发了好几个视频。   【胡蝶:不知道谁今天偷拍了陈闻也在病房的照片,发了帖子,说他全聋了,连医院床号都曝光了——现在很多媒体,私生粉都往医院涌,保安都维持不过来秩序。】   【胡蝶:粉丝好疯狂啊,刚刚还有人在医院门口嚎哭呢,吓了我一跳,现在增派了很多人手正在劝离。】   【胡蝶:绝了,好一个‘乖乖弟是大明星’。】 第34章   清晨, 陆时颖坐在桌前,蹙着眉头,将一片吐司撕咬的破破烂烂。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没想到防不胜防的不是媒体,竟是隔壁病房的病人家属。   陆时颖囫囵吞着那吐司, 食如嚼蜡地划着消息,身旁却突然被放了一罐牛奶,温柔的女声响起——   “这么干吃不怕被噎着?”   “……许医生, ”陆时颖抬头, 人在经受挫折的时候看到信任的人,下意识地就会流露出些软弱来, 她嘴一撇,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许馥有点好笑地看她, “你也被围堵了?”   “哎,你不懂, ”陆时颖哀哀叹气,“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就会觉得对方是个很让人怜爱的乖乖仔,经历一点点小挫折,都会让人心疼的。”   她往桌子上一趴,把手机一摊给许馥看, “何况可能是这么大的事情,你看。”   许馥平日上网冲浪并不多。闻言便垂下头, 一起看向陆时颖的手机。   昨天下午的一条帖子,模糊的偷拍, 配上劲爆的标题,十几万的点赞, 瞬间出了圈。   [天,车手陈闻也好像聋了,正在医院住院]   [我奶奶最近住院了,我来探望她,不小心走到单人病房这边了,结果猜猜看到了谁?我在门口和他打招呼,想合个影,结果他根本没理我,头都没转过来,我还觉得他挺爱耍大牌的,结果顺口问了一下旁边路过的住院的病号,说他真的什么都听不到,已经很久了。震惊。]   评论区热闹得很:   [那他还能参加比赛吗?]   [天啊,估计参加不了吧,有点可怜]   [说不定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装病?F1压力很大的]   [就是,成绩不好还要被群嘲,到时候帽子一扣,说背叛了国家和人民的期望,还不如现在名声好]   [楼上有病吧?人家是运动员,会怕挑战吗?]   [楼上才是太天真,装病的多了去了,还有现场演受伤的呢,那演技,都能拿奖]   [不是,这是不是陈闻也啊?他生病会不去私立医院吗?合理怀疑造谣]   ……   帖子竟然还附上了定位。   许馥定定看了会儿,开口安慰道,“医院本身就有应付医闹的应急措施的,放心,昨晚不就很快平息了么。”   “是呀,因为陈闻也自己也很有手段的,派了保镖和律师到场,才不至于把医院掀翻。”陆时颖又随便点开几个热搜,“医院虽然回归风平浪静,网络上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车神陈闻也或陷解约风波]   [远也科技:浪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的失败超跑]   [强强联手合作共赢:时复与领航达成战略合作]   ……怎么还和自家产业扯上了关系?   陆时颖头痛扶额,又返回了那帖子。   “不过这到底是哪个吃瓜群众发的?”她恨恨拍一下桌子,“哪个孙子孙女?我天天写病历,天天查床,我怎么没有印象?”   目前耳鼻喉科确实有几位老奶奶在住院。   一个是儿子女儿都在国外定居,给她请了护工;一个是丁克,只有老伴陪着她;还有一个有个儿子,离异了两次,都没有孩子……   哪里来的孙子孙女在网上发帖?   是别的楼层的走错了么?   许馥盯着那帖子里的照片看。   照片里,陈闻也表情平静认真,持一支笔,在手写板上记录着什么,对不远处的手机快门声毫无感知。   听说昨晚他面对闪光灯和粉丝也表现得十分平静,并在一场闹剧过后,诚恳地对医护人员表示了歉意。   许馥收回了目光,在陆时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她装死似的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于是许馥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如恶魔的低语,“……看看几点了?该收病人了。”   陆时颖艰难上演鲤鱼打挺。   -   舆论风波之下,最淡定的反而是陈闻也。   他早就习惯了站在聚光灯下,在病发之时,也就早就准备好迎接即将接踵而至的轩然大波。   相比较而言,他倒是更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给许馥的工作带来什么不便之处。   毕竟她是他的主治医生,被媒体揪着问也不稀奇。   所以在许馥来查床之时第一时间发出了疑问,“你还好吗?”   许馥手指顿了顿,抬起眼眸,视线从自己手机屏幕上打了一半的[还好吗]转向他。   陈闻也果然并不像是受到打击的样子。   他依然朝气蓬勃,生机盎然,精神劲儿甚至能掩盖这个沉闷窒息的病房,和这身枷锁般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许馥舒了口气。   她删掉那句[还好吗],重新打字给他,带着调侃的笑意。   [乖乖弟是大明星?]   “……大明星什么的,倒还真算不上,”陈闻也面色复杂起来,他想了想,谦虚道,“大……体育明星?”   许馥“扑哧”一声笑出来。   陈闻也微低着头看着她笑,唇角也弯起来。   逗笑她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尽管许馥常常是笑着的,但那笑意温柔平静,实在和小时候冲他使坏,害他挨骂时的笑容不太一样。   他记得小时候她总和小区里的一堆女孩子玩,他又总爱跟着她。   三岁的年纪差在那个年龄还比较明显,他跑得慢,做游戏反应也慢,别的女孩都说他是个小跟屁虫,又嫌弃他是个男孩,不愿意带他一起玩。   气得许馥当场就拉了他回家,回家想了又想,第二天给他穿上了条自己的小裙子,拉着他出来玩。   “我们小也其实是女孩子。”她很认真地道,表情极其诚恳,“他生了病才会那样,你们不可以这样对待病人哦。”   一下子骗了好多人,大家纷纷都觉得之前的自己真该死,对陈闻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玩什么游戏都照看鼓励着他。   “小也慢一点哦。”   “小也真棒。”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等回家的时候被叶灵发现,她很震惊地问,“为什么穿裙子?”   眼睛瞪圆了,看看陈闻也,又看看许馥。   许馥眼神漂移着没吭声,陈闻也明白了,立即主动道,“我自己想穿的。”   他声音奶声奶气,皮肤白皙,穿着许馥白色蕾丝边的小裙子,眼睛忽闪忽闪,睫毛卷翘,洋娃娃一样。   “……这,天啊,”叶灵慌慌张张叫陈琛,“老公!咱儿子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   陈琛闻言走出来,一看便笑得止不住,“不错,未来的女装大佬。”   他笑声感染了叶灵,叶灵也忍不住笑,边笑边打他,“烦人。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陈闻也转头看许馥,她也偷偷地翘起唇角,笑容里都是恶作剧得逞的洋洋得意。   那时候的她张扬,骄傲,也嚣张。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脾气,这么成熟了?   被逗笑的时候才更像她一点呢。   陈闻也望着她的模样,手指不自觉地慢慢攥紧。   ……要是能听到她的笑声就好了。   许馥抿着唇,[好,大体育明星,真棒。]   想了想,还是继续道。   [不知道是谁发的帖子,我觉得有可能并不是真的病人家属。]   她想给陈闻也提个醒。   可能有人在故意针对他,或许是其他的车队,或许是商业对手。   而且你在明,敌在暗,可能会有些棘手。   但陈闻也看到后,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没关系。是谁都无所谓,”他满不在乎道,“这些无聊的小动作,尽管来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不是没经历过。   他走到今天这一步,遭遇过的可以称之为可怕的事情,远比网暴多。   现在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许馥眨眨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小瞧了他。   这么想来,陈闻也的心理承受能力简直强到变态——   面对让人生几乎翻天覆地的骤变,他一直沉稳、冷静、理性,短短的时间内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迅速拥有了新的人生目标,也接受了下半辈子都可能要依赖助听器的可能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能够从事竞技体育,并取得不菲战绩的男人,是不一样。   ……看来那次眼泪,也不过是个意外。   可能是高烧把人烧得迷迷糊糊了吧。   说着,陈闻也突然又有些犹疑起来,“倒是你……”   [我很好。我只是个小医生,医闹都闹不到我头上,别想太多。]   许馥道。   她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她相信他会顺利地度过人生中的每一个难关,也相信他未来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许馥温和地笑笑,[乖乖养病,有什么变化,及时报告。]   陈闻也点了点头。   -   以前的项目许馥基本是处于打酱油的状态,陶染说什么就是什么,指哪儿打哪儿,从不发挥主观能动性。   但这次的项目对许馥来说意义非凡,她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也变得忙碌起来。   他们和时复科技合作的项目命名为“聆听银发”。   企业方提供资金,捐赠助听器,并提供后期验配调试服务。他们则需要对接民政部门,联系社区、老年大学、居家养老服务机构等,共同合作,开展听力科普和筛查。   许馥多年浸染在黎市长的威压下,早就习惯于和政府部门负责人打交道,于是她自告奋勇地接下了对接工作,并惊讶地发现,她所在的区民政局副局长,是个三十岁刚出头的年轻男人,而且相当的英俊。   因为许馥顺便想看看场地,他们便约在当地一个先进模范社区见面。对方见到她,礼貌地主动伸出手来,“您好,我是区民政局梁宁坤。”   “梁局长好,”许馥今天穿了一身黑白套装,妆容简单,身材惹火,却又不失庄重。   她也伸出手与他相握,“我是和闵医院的许馥。”   在梁宁坤的授意下,社区书记带着他们看了社区党群服务中心的阵地情况,并介绍了目前辖区老年人的情况。   “事情是好事,有梁局长支持,我们社区一定会全力配合工作开展。”社区书记是个四五十岁的直爽女人,穿着朴素,说话极利索,一路将他们送到门口,“马上要开党员大会,我就不送了。”   梁宁坤和许馥一起出了门,往车的方向走。   梁宁坤道,“这是我们群众基础比较好的社区,建议先作为试点开展。后续再慢慢往农村辐射,农村就会比较复杂一些……”   “不瞒你说,”他叹口气,“经历了三年疫情,如今财政紧缺,工资发的也拖拉,个别村的工作积极性都成问题。”   “没关系,企业会出资金的,”许馥对陆时零的钱包很有信心,她安慰道,“经济也和人一样,挨刀子虽然是一瞬间的事情,伤口愈合需要好久呢。”   “不愧是医生,”梁宁坤笑道,“打比方都有些医生的味道。”   许馥也笑,“毕竟只专这一点东西,让梁局长见笑了。”   梁宁坤忙道,“不敢。”   “医生是悬壶济世的匠人,也是我崇敬的职业。”在几乎没过脑子地夸赞了出来后,他感觉略有些打官腔的意思,于是笑道,“不过没想到许医生竟然这么年轻。”   “你也年轻,梁局长。”   “局长”二字被许馥加了些柔腻的重音,她笑道,“我以为混到这个职位怎么都要小四十岁了。”   “现在讲究领导干部年轻化,今年遴选条件卡在32岁以下,我正好赶上了趟,比较幸运。”梁宁坤很谦逊,对那激烈的竞争过程避而不谈。   他思索一下,道,“不用叫我‘局长’,太客气。反正咱们也不是同事关系。”   “好,”聊着聊着,许馥已经走到了自己车前,她松松靠在车旁,抬眼笑道,“下次见,宁坤。” 第35章   大概是因为上次顺利得到了许馥的一个笑容, 陆时零受到鼓舞,简直有冲劲得很。   他组织专班谋划设计小程序,事事尽心, 还极为大气地捐款捐物。   除了小程序里免费赠送老年人的那批助听器外,又针对先天聋的青少年, 捐赠了一批人工耳蜗。   人工耳蜗价格昂贵,国产的目前8万元左右,进口的要15-30万元内不等, 且手术费用、后期维护费用也都是不小的支出。   尽管近两年各省市不断出台政策, 陆续将人工耳蜗作为纳入医保范围内,但仍有许多家庭的经济能力不足以支付。   陆时颖近来在耳鼻喉科工作, 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家庭的困窘, 便总在陆时零耳边絮絮叨叨, 说尊老爱幼是至关重要的传统美德,也是他亟待进步的地方。   他倒也没太听进去, 只觉得捐人工耳蜗的话应该可以举办一个捐赠仪式,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和许馥在仪式拍照时握手了, 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再多聊几句。   他也没想到,最后和他握手的人竟是这个四眼仔大学教授。   陆时零伸出手,怎么看他那无框眼镜怎么不顺眼, 他勉强扯起一抹笑容,“许医生呢?”   “她很忙, ”陶染觉得陆时零这么冷的天也要坚持西装革履参加活动实在恶心,他别过眼, 平静地而迅速地握了手,道, “现在正在聋哑学校确定被捐赠名单。”   捐赠金额过大,惊动了市残联理事长刘波儿,他顶着个锃光发亮的光头,刚在台上发表完激动人心的讲话,正热情洋溢地指挥着工作人员将那硕大一块捐赠牌搬上来。   [时复科技向“走进寂静”公益项目基地捐赠人工耳蜗200台]   刘波儿越看这牌匾越激动。   他年纪不小,本来已经做好再过三五年就退二线的准备了,没想到天降鸿福,这两个人,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简直把他的工作干得红红火火啊。   刘波儿看见他俩就笑成一朵菊花,尽管两位主角表情都很淡定,完全没有笑模样,他也毫不在意。   没事的,成功人士都深沉,不苟言笑。刘波儿不在意这些细节。   两位主角完全没有站在一起的意思,他们很有默契地分散开来,站在展颜的刘波儿一左一右,共同接住那牌匾,面向摄像机沉默着。   表情都像吃了苍蝇。   -   许馥最近一有空,就会去聋哑学校做志愿者,顺便和盛郁学习手语。   人工耳蜗有了,但并不是所有的聋儿都可以顺利植入,必须要符合人工耳蜗手术条件和手术适应证才行,这就需要开展一轮摸排和筛选。   植入也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手术费用、语后康复费用、未来耳蜗过了保质期后的维修费用、调试费用等等,每一笔都可能是压垮小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市残联和市残疾人基金福利会补助了大部分金额,许馥和张阅雨商量了,决定对这200名青少年同时免费提供术后听力语言康复训练救助,手术费等就从近日收到的善款中进行补助。   筛查就需要和聋儿面对面了,许馥觉得自己至少要掌握几个常用的手语才好。   “你——手食指指向对方,”盛郁教的很认真,“好——手握拳,向上伸出拇指。”   “你,好,”许馥跟着做动作,“这个简单,像‘你真棒’的意思。”   盛郁笑道,“很接近,右手食指敲一下左手食指,就是‘真’的意思了,加在中间,就是‘你真棒’。”   “同理可得……”他又指了下许馥,敲了食指,食指和中指碰了下鼻子,又伸出个大拇指。   许馥看图翻译,“你真……什么?”   “……你真漂亮。”盛郁低下了头,试图掩饰泛起红晕的脸,小声道。   许馥莞尔。   她问,“你怎么会学习手语的?”   “上高中那年,我姐嫌我不干正事,”盛郁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逼迫着让我拿零花钱资助了一个聋哑人弟弟,我们做了笔友,常常书信来往,后来见了面,慢慢学的。”   “刚开始学只是觉得有趣,后来越学越发现,手语是一套非常完备的语言系统。”他很认真地道,“绝不像大多数人想象地那么原始、简单、粗糙。手语能够准确描述具体或抽象的含义,也完全能够表达细枝末节的情感,甚至比语言要更加鲜活生动呢。”   年轻人总是这样,只要谈论或想到自己喜欢的事物时,眼睛都会亮亮的。   许馥笑着,她轻轻点了下他的额头,敲了敲食指,伸出个大拇指来。   -   陈闻也感觉最后一个疗程好似过得非常漫长。   尽管他派了不少人手,堪称戒备森严,但还是时不时会有几个突然冒出来的狗仔,伪装成病人或病人家属的模样,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为了避免给医院添麻烦,外加他也不想让更多的人来打扰,他干脆也不允许公司或车队的任何人来医院探望他,有什么事情全部发消息交流。   【凌祺:阿也,王斯立今天提交了辞职报告,说想回老家结婚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王斯立是车队的工程师之一,也是技术极为娴熟的维修工,和他们走南闯北也好几年了,感情很深。   陈闻也从凌祺平静的逗号和句号中看出他非常不平静的情绪。   他上翻了一下聊天记录,看了一下之前那请长假的名单,王斯立赫然列在其中。   【陈闻也:好。】   【凌祺:他是怎么想的?!我真的不理解!就因为】   发了出来,又一秒被撤回了。   陈闻也猜测凌祺身边应该围坐了一圈人。   【陈闻也:每个人选择不同,正常。想辞职或离开车队的,我都批准。等我出院吧,给他办个散伙宴,也不算白白相识一场。】   那边正在输入了很久。   【凌祺:好。】   【陈闻也:车队最近还有什么其他的新鲜事么?】   【凌祺:胡云翼脱单了,前一段请长假就是带女朋友出去旅游呢。谈个恋爱偷偷摸摸的,不让提,不让问,还是被七仔不小心看到发微信了,叫人家‘宝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闻也完全不感冒:【哦,恭喜。】   最近连他都能感觉到许馥的忙碌,于是每次许馥来查房时,他都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表达清楚自己的状况,而且还牢记许馥“不许骗人”“谨遵医嘱”的要求,每次都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交待。   “听不到。”   “今天也听不到。”   好转的不够明显就算了,陈闻也发觉自己在慢慢地失去一些本能。   刚刚失聪之时,他很能够确定自己是否在说话,说话的声音大或小。   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陈闻也开口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已经不是很能够判断了。   他刚刚出声了吗?吐字准确吗?声音突兀吗?   会不会太小声,让她听不到?   会不会太大声,不小心吵到了她?   ……干脆也打字好了,反正许馥也是和他打字交流的。他想。   这天许馥来查床时,陈闻也决定也开始打字与她交流了。   他掏出手机来,把提前打好字的手机递给她。   [耳鸣的时候很头晕,但今天睡得还可以。听力也和昨天差不多。]   他以为自己描述的已经足够清楚了,许馥会像往常一样将注意事项发给他,之后就离开病房,这样更节省她的时间。   没想到许馥却一反常态地蹙起了眉来。   [我打字,你说话。]   陈闻也开始耍起赖,他笑着,不出声,只打字。   [那样不公平。我也想和你一起打字。]   许馥一反常态,不与他插科打诨,态度极其强硬。   [陈闻也,说话。]   陈闻也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   [一样的。我想打字。]   许馥深吸一口气。   心脏跳的剧烈,这口气吸得颤颤巍巍,嘴唇都跟着微微打起抖来。   在历史的长河里,曾有长达几千年,人们都把聋人直接当做哑巴,“聋哑人”一词也由此而来。   天生的失聪者,听不到声音,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学习语言的能力,也因此被人们认定为“智商受限”,甚至曾被剥夺就业、结婚等基本人权。   直到后来手语问世、普及,聋哑人才重新拥有了人权。   后天的失聪者也是一样,会自然而然地慢慢失去语言的技能,变成哑巴。   从不愿张口说话开始。   许馥低头打字。   [我很喜欢你的声音。]   [陈闻也,乖乖说话,好么?]   陈闻也看到后怔了一下。   眼睛眨巴了几下,想象那是照相机,毕竟是许馥的手机,消息没有发给他,只好多看几眼,把它牢牢记在在心里。   她真的第一次对他说了“喜欢”。   边看边确认,绯红之意慢悠悠地爬上他那听不到声音的耳朵尖。   许馥听到他结结巴巴地小声开了口,“……好。”   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声音竟然会夹杂了些含糊和不确定?   她居然从来没有注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下意识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乖。]   失去了听觉后,陈闻也其他的感觉开始变得格外敏感。   她白皙温凉的手触碰上来,抓揉的动作很轻,但每一下都如过电一般,需要很克制地眯起眼睛。   他很配合地垂下脑袋,让她揉得更不费力气。   ……触感实在很好,像上好的绸缎,像温驯的小狗,是极为柔软的服从。   许馥被那柔软撼动。   正是天气晴朗的时候,鲜花被摆在了窗台上,刚喷过水,花瓣上沾染着水珠,迎着阳光盛放。   她收回了手,低头打字。   [明天出院回家吧,我给你配助听器。] 第36章   戴上助听器的感觉实在很奇妙。   “怎么样?”   许馥手指的触感还停留在他耳畔, 但声音却像从手机话筒里传出来似的,带着些微的电流声。   轻柔,悦耳, 温和。   唤醒他寂静的世界。   陈闻也端正坐在座位上任她摆弄,想了想, 道,“像在和你打电话。”   “好,”许馥亲自当验配师, 她根据陈闻也在不同声音频率的下降程度, 仔细询问调整了会儿,又问, “现在呢, 还有电流声么?”   “只有一点了,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走近了,俯下身帮他调整, 两人离得极近,问, “听我说话觉得吵么?”   “不吵。”陈闻也顿了顿,目光落停在她脸上,才道,“很动听。”   非常动听。   是他想念了很久的声音。   四目相接, 许馥手上动作一顿,直起身来, 叹道,“……真的不该给你配的。”   昨天话一出口她就开始后悔, 要不是陈闻也眼神一下亮了起来,反应极其迅速, 立刻着重向她强调“可不能反悔”之类的话,她可能真的当场就反悔了。   虽然痊愈的希望并不大,但严格来说,他现在还处于治疗期,配助听器实在有些太早了。   按照一般的实际情况,绝大多数患者并不愿意就这么佩戴助听器。   一方面,他们会担心助听器会造成听力进一步下降,另一方面,也会对“自己竟然需要使用助听器”一事产生抵触心理。   一般决定配助听器,都是要在医生确诊无法治愈,或者患者不愿意接受治疗方案的情况下,才会不得已走到这一步。   当然,这个患者明显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下勉强接受了治疗方案。   许馥心里清楚,但凡换一个别的医生,怕是陈闻也早就要配上助听器出院了,医生的建议,助听器的昂贵,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太想要自由。   尽管陈闻也表现得很无所谓,但许馥还是照常安慰了一句。   “不要有压力,”她柔声道,“这就和近视需要佩戴眼镜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陈闻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验配室里有面镜子,相对陈闻也的身高而言,位置摆得低了些。   他手撑着那桌沿俯下身来,左右侧了侧头打量自己,问,“像不像戴了个黑色的耳钉?”   他配的款式极其昂贵,小巧精致,质感很好,在光下反射出冷色调的光,不仔细看确实像两枚纯黑色的耳钉。   “很像,还挺好看的,很配你。”许馥被逗笑,“恭喜你,无痛打耳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看么?   陈闻也手指触上那陌生的助听器,也勾起了唇角。   许馥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先从安静的地方试戴起,慢慢再融入嘈杂环境。你佩戴的太早了,过程中一旦觉得声音过大需要立马进行调试,不然可能会损伤剩余听力。”   “调试到完全合适还需要一段时间,”她终于作了命令式的结尾,“这段时间就住我这里。”   要不要让他回自己家住,这个问题许馥已经思考过了一段时间。   于公,她答应过叶灵,却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而且如今陈闻也本身听力就不稳定,也在配助听器的适应期,让他独自一人她并不放心;   于私,她认为,想要拒绝一个明显对自己有意思的男人,最简单的方法其实就是将他留在身边。   许馥想,可能只有狠狠打破那层想象的玻璃,他才能够完全地、真正地明白——   他们并不合适。   ……她没有赶自己的意思。陈闻也松了口气。   是不是说明他还有机会?   毕竟戴上了助听器,好像和正常人差别也不太大。   可能真的就像戴上眼镜?   高悬的一颗心轻放下来,他立即积极答应,声音都带着雀跃,“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然,”许馥挑了挑眉,多少带点威胁之意,“有什么不舒服都要第一时间和我说。这次如果再骗人,我真的不会再管你了。”   那意思就是……她现在正在管他是么?   陈闻也压下过快的心跳,郑重点头,“明白。”   “嗯,办出院手续吧,我下班找你。”   -   下班后,许馥敲了病床门,陈闻也早就利落地收拾完毕,一路轻松地跟着她下了地库。   他单手拎起行李塞进后备箱,道,“出院感觉跟出狱也差不多。”   “别胡说八道。”许馥笑道,她手刚放到车把上,胳膊就被陈闻也轻轻拉了一下。   “咳,你忙一天也累了,”他眼神漂移,若无其事,“要不我载你吧?”   许馥眯起眸子。   她可是还记得上次陈闻也坐她车的时候呢。   尽管当时她极为慌张,情绪不太稳定,但余光也注意到他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默默地拽上了副驾驶上的把手。   那时她没心情搭理他,竟然还敢再提?   “怎么,大赛车手,”许馥斜睨他一眼,夹枪带棒,“嫌我车开得不好?”   “……怎么会?”陈闻也一怔。   他其实是好久没开车了,有点手痒。   但更重要的是——   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戴上助听器之后,还可不可以正常开车。   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试一下。   但完全没想到她竟想到这个方面去。   他不禁莞尔,立即帮她拉开车门,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另一只手还绅士地帮她挡了上面,防止碰撞,“你开得比我都好,请。”   许馥轻哼一声,完全不跟他客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务,连句“谢谢”都没说,只道,“安全带系好,现在给你展现我真正的车技。”   -   陈闻也发现,除了天气更冷,窗外的景色更萧瑟一些,许馥家里的一切,和他离开之时,几乎没什么变化。   许馥还添置了几个毛茸茸的新毯子和抱枕,随意地堆在沙发和地毯上,温馨舒适,他能想象到她晚上独自一人的惬意。   她实在是很贴心,昨天答应了他要出院,今天就找阿姨提前打扫了卫生,把他房间也仔仔细细收拾了一遍,根本不需要他,连花也在客厅摆上了。   独独一支,好像绽放得更加美丽。   陈闻也正在出神,就听见许馥问,“晚上吃不吃火锅?”   他转头看她,她已经换了身家居服,正坐在餐桌旁,低头划着手机看火锅食材外卖,漫不经心道,“我请客,你收拾,怎么样?”   “好,”陈闻也坐过来和她一起看,发现她看到什么都往里面加,购物车塞了一大堆进来,觉得有点好笑,抬眼调侃她,“饿了?”   “唔,”许馥嫌麻烦,手机一推,人就起身去往沙发上窝,遥控器一按开,“你自己下单吧,随便挑。”   陈闻也笑着把她手机放在一旁。   他从小就知道许馥挑食。   挑吧,却又从不爱明说,偶尔还会为了给别人面子,吃一口她不喜欢的菜,装作自己从不挑食,什么都可以吃的样子,简直不知道是想迷惑谁。   长大了好像也是一样,把别人看得透彻,却又很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喜恶,好像生怕被别人拿捏了去。   他拿过自己的手机,很快下了单,才拿起手机还给她。   “点好了。”陈闻也递给她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方蹦出了一条消息。   【一个可爱的学生:学姐,明天我来接你吧?】   陈闻也忙撇开眼,定了定神,“给。”   肥皂剧难得演到紧张激烈的时候,许馥抬眸,显然也看到了那条消息,却没当回事,懒懒道,“放那儿吧。”   甚至没打算伸手去接。   陈闻也放在她身旁一触就能够到的位置。   他走到一旁,拉开冰箱,惊讶地发现——   走的时候满满当当的冰箱,如今竟还是满满当当。   幸好他每次买蔬菜都是现买现做,没有什么东西过期或放坏。   只有一个地方显得稍微有点空。   是什么呢?   酒么?   也不是。   酒被喝空后,也已经添置了不同的新品,还是放在这个区域,占这么大的地方。   冰箱门打开着,冷风阵阵,陈闻也仍盯着那里仔细思考。   想了一会儿,总算想到了。   牛奶也被喝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很奇怪地,发闷的胸口突然纾解,陈闻也喉间溢出一丝笑意。   -   火锅咕嘟着溢出香气之时,许馥才懒洋洋爬起身来,顺便回了盛郁的消息。   【许馥:好】   许馥不回复的时候,盛郁从不催问,只默默地等待。   他早就习惯了,他知道医生很忙,他要有足够的耐心才是。   她一不回复,盛郁就感觉她好像正在工作,被病人的事情分了心神;她有时多回了两句,盛郁就猜测她应该是刚闲下来,就立刻回复了自己的消息。   收到许馥的回复后,盛郁很开心,秒回了一个猫猫的小视频。   肥肥的蓝猫被盛郁拿着小鱼干引诱,短暂地失去了矜持,扒着他的腿,一边往上攀,一边忽闪着圆眼睛“喵喵”地叫。   超级无敌可爱。   许馥唇角不禁上扬起来,她连看了几遍,回给他个表情包表达喜爱。   随后手机一放,低头才发现自己碗里已经被陈闻也夹满了嫩牛肉。   陈闻也听着那视频里的喵喵声,问许馥,“你喜欢猫么?”   “喜欢,”许馥拿起筷子,瞥到他若有所思的神色,立即打住那过于发散的想法,“但不想养。”   “为什么?”   “太高冷了,不喜欢。”   她也曾动过养一只小猫的念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为小猫动心。   胡蝶家养的有猫,热情邀请她去玩,她也很开心地去了,却发现猫拍视频和照片时极其可爱,但日常大多数都很高冷。   只有好久不见你的时候,会让你稍微摸一会儿,但也仅限一会儿,之后就自己溜远了,想让它像狗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好像主人爱它,总会比它爱主人多。至少表现出来是如此。   许馥自觉自己不会有那么多的耐心。   她感觉养宠物和谈恋爱差不多,都是用来服务自己,追求精神愉悦的。   如果需要费力地索取,就本末倒置了。   “那小狗呢?”陈闻也问,“你想养小狗么?”   许馥晃着杯中酒,从那电视剧中分出一丝神来思考。   唔,小狗确实很好,软乎乎的,挨打也不会逃跑,永远用直白炽热的眼神看着你,还会围着你摇尾巴。   但遛狗实在麻烦,而且还要给它洗澡打理,还可能会掉毛……   她转头刚想和陈闻也说,却看到他正歪着脑袋望过来。   火锅的雾气都掩不住那黑亮好奇的眸。   许馥手中的杯子顿了一霎。   因为一个诡异的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   陈闻也倒是很聪明,可以自己遛自己,自己洗澡自己打理,还不会掉毛。   ……   “也不想养,”她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果酒,用不着他问,直接道,“小狗太忠心了,给人压力很大。”   “也不一定吧,”陈闻也完全没理解她的想法,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像狗。他思索着,回忆起凌祺在美国养的那只哈士奇来,“以前我朋友养过一只狗,我一次都没喂过它,但每次它见到我比见到主人都亲。”   他道,“后来我顺手喂了它一次肉,它就死活就要跟我走呢,把它主人气个半死。”   也不奇怪,毕竟是同类,可能相吸吧。   “那是傻狗。”许馥道。一个不太相熟的人给了一丁点儿甜头,就抛弃一直以来爱着自己的人,颠颠儿跟着别人跑了,不是傻狗是什么?   想着,她给他夹了一筷子肉,看他的表情有点复杂,“吃吧,肉。” 第37章   夜幕降临。   新换的深灰色磨毛四件套洗好晒干, 有阳光的味道。   因为和许馥用的是同款洗衣凝珠,所以和她身上的气息相近。   馥郁的甜香,像盛夏里从不收敛、招摇盛放的花。   到了深夜, 助听器变得多余,而且戴时间久了总会觉得耳朵闷堵着, 许馥说这是一个适应的过程。   睡觉时更觉不适,陈闻也便干脆摘了助听器,将自己埋入鹅绒被中。   像被她环抱着一样。   梦到她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次是个阴暗基调的梦境。   好像是个暴雨夜, 叶灵接了个电话, 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甚至没顾得上和年幼的他说上一句话。   他隐约听到几个字眼, 好像跟爸爸有关。   窗外电闪雷鸣, 幼年的陈闻也坐在落地窗前, 猜想母亲在这样的天气去了哪里。   那雨越下越大,仿佛永远不会停。   门突然被拍响。   来人不知道为什么, 也不用门铃,边拍边在门口娇声娇气喊, “开门,小也——”   陈闻也从椅子上跳下来,迈着短短的腿跑去开门。   一样年幼的许馥撑着一把棕色的小熊伞站在门口,脚上还搭配了一对同款棕色雨靴, 靴筒上印着圆圆可爱的熊脑袋。   “什么鬼雨,下这么大, ”她很不满地嘟囔,也不合伞, 直接塞给他就进了屋,在玄关处换拖鞋, “把我的新裙子都打湿啦。”   那天好像是许馥把他哄睡的。   “别怕,小也,”许馥和他窝在沙发上,两人钻在同一张薄毯里,“下次我做一个晴天娃娃给你,就再也不会下雨啦。”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睁着眼睛不肯睡,还要往窗外看。   许馥跳下沙发,蹬蹬蹬地跑去落地窗前,费劲地把那窗帘拉上了。   回来发现陈闻也还是睁着眼睛发呆,于是手一伸,捂住了他的眼睛。   “快闭上眼睛,”她细声细气地抱怨,“我要睡觉了。”   他很乖巧地在她手心闭上眼睛,脑袋往她那边一蹭,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她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让陈闻也觉得很安全。   就像现在,她的香气钻入他的口鼻,依然是熟悉的安全感。   终于不再是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天知道他在医院失眠得多严重。   虽然每晚都有遵医嘱,认真地躺着,但睡得好的日子实在不多。   沉入睡眠前,他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的今天,还是许馥把他哄睡的。   陈闻也睡了沉沉一觉。   -   许馥微微睁大眼睛,“所以,今天是你的二十岁生日?”   “对。”盛郁将方向盘握得更紧。他判断不出许馥是不是着重强调了“二十”这个数字,只感觉这个词有些刺耳。   他们刚结束了一场晚宴,许馥喝了不少酒,盛郁开车送她回家时,告诉她今天其实是一个有一点特别的日子。   “现在祝你生日快乐,”许馥莞尔,“会不会晚了一点?”   盛郁忙道,“当然不晚。今天还没过去呢。”   许馥调侃他,“真是的,生日当天还来当志愿者,奉献精神够写篇简报了,挂在咱们基地里。”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来这里,我也挺开心的。”   “也不早说,不然就不让你跟着一起聚餐了,早点放你回家过生日。”   “……我不想回家,”眼看着车开往许馥小区的方向,马上要偏离他心中的目的地,盛郁深吸一口气,总算说出口,“学姐可以陪我一起过生日么?”   “我呀?”许馥手指卷着头发,斜睨了盛郁一眼。   他很紧张,唇紧紧地抿着,望着前面的车流,手用力到青筋暴起,虔诚等待着她的回答。   许馥早就发现了,这小子明显就很会开车,硬在她面前装不会,撒娇求她一起来回。   不过她也乐在其中。   本身她就不喜欢开车,免费的可爱司机,用一用有什么不好呢?   碎发搭在他额上,他肤色白皙,泛着些薄红,但丝毫不影响那种阳光和俊俏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她一直以为他挺清纯,没想到还挺大胆的,上来就明说了“不想回家”啊……   看来现在年轻人都挺直接,是她跟不上时代了。   唔,闲着也是闲着,倒是很久没试过这样年轻的肉/体。   不如找个五星级酒店,干脆就陪他到21岁好了。   许馥唇角勾起,“好啊。”   盛郁觉得心跳都要蹦出胸膛外。   他深吸一口气,在下一个路口,车向右转了弯。   -   许馥现在有点想骂人。   ……小屁孩真的不太行,她怎么会头脑一热在一个好像从没谈过恋爱的小屁孩身上浪费时间?   车停下后她才反应过来,盛郁的“不想回家”,和她理解的“不想回家”完全不一样。   他所谓的“不想”,可能只是“晚一点”回家。   这么冷的天气,谁能想到,她竟然穿着昂贵的白色呢大衣和高跟鞋,薄而性感的黑色丝袜,手里捏着一罐酒,和一个小屁孩站在远郊的山顶上看放烟火——   没事儿吧?啊?   说出去要叫胡蝶笑掉大牙。   一阵凛冽寒风吹过,许馥感觉自己快冻麻了。   不是,谁家好人过生日这么遭罪啊?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么?   盛郁一点也不觉得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年轻,火力十足,加上今天是他筹谋已久的大日子,他甚至紧张到有些发汗。   哪个女孩会不爱这样浪漫的氛围?   逃离喧嚣热闹的城市,远离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你和我,欣赏着盛大的美丽。   市里不允许放烟火,他费了好大的劲,还托了家里的关系,才能在这儿为她举办一场独一无二的烟火之夜。   在花火攀升至顶端之时,盛郁打开了他车子的后备箱。   唯美的灯串亮起,满满一箱的鲜花,与深色天空的绚烂相辉映,他深吸一口气,道,“学姐,我喜欢你。”   许馥没说话。   她平静地喝下一大口手中的酒,试图用酒意来暖暖身子,顺便消化这场精心的告白仪式。   腐烂枯枝树叶与泥土的味道,混合着花香、烟火的硝烟气,各种细碎的气味过于复杂,让人有些倒胃口。   许馥太冷了,她动了动有点发麻的脚,不太习惯地感受着脚下的土地——相比较高级的木地板、大理石,实在是软绵得难受。   幸好这几天干燥没下雨,要是变成泥巴地,她可能下车就要破防……不,她根本就不会同意下车。   天知道,她在车盘旋上山之时还在想,大概是个山间高级民宿吧。   正好,隐私性强,还挺浪漫的呢。   盛郁双手在背后紧张地攥着那个精美的小圆盒,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她一定知道他的打算——   在生日的当天邀请她陪自己过,几乎已经是暗示着的告白。   她答应了陪自己过生日,也会答应自己的告白么?   他已经想好了,哪怕是拒绝,许馥今天也不会直白地拒绝他。   毕竟今天是他的生日,学姐是非常善良的人。   所以,哪怕她松了口,说“考虑考虑”,那他的机会就会降临,可以进行更加直白明显的追求了。   但是许馥没有。   “啊,”她像是才反应过来,眨眨眼睛,很诧异地抬眼看他,“……喜欢我?”   盛郁的声音都微微发着颤,但仍很郑重地道,“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他很快听到许馥平静而锋利的声音。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你想多了。”她说,“我们是不可能的事。”   手一松,盒子坠落在地,发出轻微“砰”的一声。   盛郁做梦也没有想到。   她甚至没有问他的生日愿望。   -   盛郁将许馥送到了小区门口。   许馥道了“再见”,便极为利落地下了车,关上车门。   盛郁一路都恍恍惚惚,如坠梦中。   直到关上车门那“砰”的一声,像是狠狠打在他心口。   怎么……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不可能会这样才对啊。   许馥已经快步走远了好几米,盛郁才如梦初醒,下车追了出去。   “……学姐,”他跑了几步,重新站定在她面前,眼尾已经通红,泪含在眼睛里,要坠不坠,十分惹人怜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哽咽着开了口,“是我哪里不够好么?”   “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盛郁用手背捂上眼睛,眼泪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他自觉很丢人,但根本控制不住,还想要强撑着说下去,“也、也许,有一天我也……”   许馥望着他的模样,有些发怔。   盛郁今天穿了那身她夸过适合他的外套,蓝白的条纹款式。   哭泣着的模样、哽咽着说出的话语,都让她心底发酸发软,泛起几丝不忍心。   “……别哭了,”酒意上头,她恍惚之间伸出手来,抚去他的眼泪,顺道捏了下他的脸颊,“乖。”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温柔让盛郁的防线悉数崩溃,他哽咽着靠在了许馥的肩膀,泪水伤心而滚烫。   许馥轻轻叹了口气,拥抱了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了,”她拍拍他的背,哄小孩一样,“别哭了。”   “学姐……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盛郁想忍住那哽咽,但完全忍不住,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不懂事的孩童,只知道哭求耍赖。   “嗯……”许馥的大脑被酒精麻痹得七七八八,有些混沌。   她眼神漂移,正在思考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却不小心望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像刚从超市出来。   四目相接之时,许馥浑身一僵。   酒劲散去,人过电一般地瞬间清醒许多。   那眸色很深,很暗,黑色的助听器如耳钉一般,在路灯下闪烁着冷光。   许馥向来很能拿捏男人的情绪,也见惯了形形□□人们各种各样悲伤欲绝的表情。   但她竟一时看不懂,也不忍再看陈闻也。   她垂下了眼帘。   很奇怪、很陌生的感觉缓缓涌上来,好像……叫作心虚。   但为什么会心虚?   这明明就是她想达到的目的。   是因为她欺骗了他吗?   她说不能接受他的年龄,如今却在他面前,和一个明显比他年龄更小的男孩拥抱。   可那不过是随口的一个谎言而已……   她只是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误啊。   有什么可心虚的呢?   “学姐……”盛郁低低地恳求她,“我有一个生日愿望。”   “嗯,”她跑了神,下意识地重复盛郁的话,“什么愿望?”   “这是我专门为你挑选的,”盛郁从口袋中拿出那个被他攥了很久的小圆盒,“希望你能收下。”   许馥认出了那个奢侈品品牌,她还挺喜欢这个牌子的,常戴它家的新款。   但这对一个学生来说应当价值不菲。   “我不收学生买的礼物,”她道,“换个别的愿望吧。”   “……冒犯了。”   下一秒,盛郁捧起了她的脸。 第38章   这是出院的第一天。   陈闻也一觉醒来, 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好像他从未离开过这个家,去医院走的那一遭不过是个冗长无聊的梦境罢了。   直到目光虚虚落在床头柜的助听器上,才慢慢凝实起来, 意识到他周遭依旧是不同寻常的寂静。   他起了床,重又戴上了助听器, 懒懒地往客厅走。   昨晚许馥说她今天有事,早上会出门很早,晚上也不回来吃饭, 叫陈闻也不用操她的心。   那他今天做什么好呢?   要不要去车队露个脸, 安抚下军心?   还是去公司处理处理积压的事务?   正想着,发现客厅花瓶下压了一张便笺纸。   [建议今日活动范围控制在小区周边3公里以内。谨记:不要去太吵闹的地方。   许馥]   更吸睛的是, 那“建议”两字明明写了上去, 后又被几道横线狠狠地划掉了。   不是建议, 是命令。   陈闻也捏着那纸看了半天,眼底漫出笑意。   于是他白天健身, 设计赛车,晚上夜跑。   明明做的事情与在医院时大差不差, 但他却觉得未来一切明朗,充满希望。   他终于可以重新听到声音。   尽管戴着助听器的感觉不太适应,耳朵感觉一直闷堵着,但他仍在安静的家里简直佩戴。   书页翻动, 笔尖落在白纸,拖鞋摩擦地板, 微风抚动树叶……   都是美妙的奏鸣曲。   他用的这张桌子,许馥也曾坐在这儿看过书。   他休息时站在阳台远望, 也是许馥曾看过的风景。   他们共享着相同的物品和空间,感受着同样地点的物换星移。   未来会不会有着交互着的人生?   陈闻也觉得失聪好像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幸好拥有助听器, 他感恩这样伟大而精妙的发明。   他决定从今天就要开始坚持佩戴,包括睡觉的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再也不摘下助听器。   要让自己完全习惯它的存在,然后继续正常的生活下去。   直到夜跑后回家洗了澡,他决定去趟超市。   他谨记着许馥的命令——   周边3公里以内,没问题;   太吵闹的地方,时间这么晚了,超市也不会有多少人,没问题。   没想到,在这样的大城市堪称寥寥无几的人流量,已经足够他崩溃。   广播声、交谈声、小孩子的打闹声、塑料袋的摩擦声——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再放大,像石子不断坠入湖面,漾起一圈圈无限延伸的涟漪。   吵闹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失去方向。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分不太清楚声音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   “让一下,让一下,”超市准备打烊,工作人员驾驶着专用的洗地机,巨大的轰鸣声和他的声音混在一起,然后是剧烈地碰撞——   “哎呀,怎么搞的!”   工作人员着急忙慌地将洗地机停下,跳下来问陈闻也,“没事吧?”   陈闻也脸色发白地扶住了旁边的货架。   那么大的声音,从右后方,还是左后方来,他竟然会为此感到犹豫——   他对自己的犹豫感到愤怒,于是按照自己的判断作出了抉择,根本不愿转头去看一眼确认。   而结果是那洗地机恰好正撞在他身上。   他真的判断错了声音。   作为一个曾经的赛车手——   他判断不出身后的轰响和鸣笛。   那工作人员很是紧张。   ……这人不是碰瓷的吧?   通道很宽敞,本来明明根本撞不上,怎么犹犹豫豫地,最后硬往他车上撞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忙道歉,偷摸地打量陈闻也,很帅,很高,很年轻,穿一身名牌,看着也不像碰瓷的啊……?   再定睛一看,看到了他戴的助听器,恍然大悟,眼神瞬间从小心翼翼变成了怜悯,“啊……你……”   陈闻也从没在别人眼中看到过怜悯。   他看到对方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停留在他耳朵的助听器上,那视线赤/裸,好奇,明明是善意,但却他戾气横起,很想问一句——   好看么?   那奔涌而上的情绪让他觉得自己很陌生。   他脾气虽然差,但从来不会在外面无缘无故地和他人吵架,还是一个充满善意和怜悯的打工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属于弱者的,陌生的、无能的戾气。   “没事。”陈闻也闭了闭眼睛,克制着情绪,勉力吐出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他忍耐着吵闹,忍耐着痛意,按下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挑选了东西,结了账。   然后在走出超市的一瞬间,迅速地捕捉到了许馥的身影。   听不到好像也有好处,动态视力变得更加敏锐,一眼就可以看到她。   也有可能是在这昏沉的夜晚,她太过于明亮。   她裹着白色呢大衣低头走得匆匆,一看就是挨了冻。   怎么会穿得那么单薄?   陈闻也微微蹙起眉,刚想迎上去,却看到了身后向她奔跑过来的男孩。   紧接着,   陈闻也看到她抚上男孩的眉眼,看到她亲昵地捏了男孩的脸颊。   看到男孩拥抱她,也看到她伸出双手环绕过了他——   最后看到男孩垂下头,几近虔诚地亲吻了她的额头。   唇即将落下的瞬间,那戾气重新席卷了他,他张了张口,差一点就要暴怒地将这一切全部喊停——   紧接着他再次意识到那戾气的来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源自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主动捏了那男孩的脸颊,还拥抱了他。   她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   ……她会不会正期待着这一个吻?   而他,应该以什么资格去打断她正期待发生的事情?   心脏麻痹到停跳。   疼痛迅速流向四肢百骸,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为什么?   他不明白。   对方明明看起来年纪比他更小一些。   为什么他可以,而自己不可以?   他们有什么区别么?   陈闻也怔忡地抬起手,抚上耳畔冰冷的助听器。   -   柔软的唇瓣被滚烫泪水濡湿,轻轻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一触即分。   许馥听到盛郁压抑着声音道,“抱歉……”   她蹙了蹙眉,微微歪了脑袋,重又往那个方向看。   他已经不见了,站着的地方变成一片空白的阴影。   那阴影蔓延开来,揪着她的心也空空落落,不上不下,变得模糊而看不清。   ……这样也好。   她叹了一口气,推开了盛郁。   盛郁看到她微微挑起眉打量自己,妩媚却冷艳,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盛郁,”一向温柔的声音,也带了几丝陌生的冰冷意味,她平静道,“你逾矩了。”   -   门被打开,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偏橘色的光线从百褶灯罩中透出,取暖器被提前打开,屋内很暖和,红糖姜茶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甜丝丝的,带着温柔的辛辣。   “回来了。”陈闻也瞥她一眼,从炖盅里取出来一个小碗,“今天降温,你就穿这样出去?”   “……啊,忘记看天气预报了。”许馥反应迟钝了半拍,她转身脱掉大衣,从大衣兜里摸手机出来,却不想带出一个盒子。   她愣了一下,忙伸手去接,没接到,还让那盒子滚得更远了一些。   一路滚到了陈闻也脚边。   他把手里那碗红糖姜茶放在桌边,慢条斯理地摘下了手上的隔热手套,俯身帮她捡了起来,又走过来将那小盒子塞在她手心。   “小心一点。”   许馥站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低头发呆似地盯着手心看。   ……盛郁什么时候偷偷塞她兜里的?她竟然都没发现。   她怔愣的模样映入陈闻也眼帘,他觉得有点好笑似的翘起唇角,调侃道,“冻僵了?红糖姜茶,窝了个鸡蛋,吃么?”   这可是黎教授为数不多能拿出来的手艺之一,许馥小时候着凉感冒了,才很荣幸能吃上一碗。   “……吃。”   许馥开口的瞬间,陈闻也却突然微微蹙起眉,逼近了她一步。   他个子高,逼近她的瞬间,将身后的光源全部挡住,一瞬间,许馥的视线变得昏暗。   一片昏暗之中只剩下他清晰。   然后他微微低下了头,贴近了她。   许是在厨房不方便,陈闻也只穿了件白T恤,他垂下头时,许馥甚至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感受到从他紧实小臂散发出的热意。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但陈闻也只是逼近了一瞬,便又撤了开来,眉心拧着,问,“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也没喝多少,”许馥清了清嗓子,插科打诨道,“偶尔喝一点,高兴。”   “真‘偶尔’啊。”陈闻也凉凉道。   他还能不知道她?   只要她确定喝酒不会耽误工作的情况下,多多少少都要喝一点,他都担心这样下去会酒精成瘾。   他转身回了厨房,淡声道,“你别把自己逼太紧了。”   “逼谁?”许馥隐约发现他正在教训自己,她靠在桌前,头一仰,斜乜着他,“我好着呢。”   “最好是,”陈闻也闲闲瞥她一眼,道,“现在太烫了,你冲个热水澡再下来吃正好,祛祛寒意先。”   许馥做个鬼脸,蹬蹬跑上了楼。   那圆盒被她随手扔在了桌边,陈闻也只看了一眼,就转过了目光。   -   电视机的声音调得很小。   许馥窝在沙发上搅拌着温热的红糖姜茶,勺子和碗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和身后陈闻也电容笔发出的“沙沙”声很和谐。   她小口小口地喝下去,温暖的热流从小腹升起,人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快到姨妈期了,人变得很懒怠。   她吃饱喝足,碗随手一放,躺了下来,安心看电视。   手机突然响起,是盛郁的微信。   【盛郁:学姐,我到家了。】   紧接着是可爱猫猫的视频。   许馥本来想忍住不看了,但视频定在那里的画面都很可爱,她没忍住,还是点开了来。   猫猫在他怀里,不太情愿地对着摄像头摆粉爪子,盛郁想按下它的头,让它待自己表示歉意,没想到手刚放在它头上,它就突然“喵”地怒叫了一声,灵活地扭转了身体,然后狠狠咬了盛郁的小臂。   许馥忍俊不禁。   后面连着发了好几个追猫火葬场视频,许馥一一看了,笑得不行,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项链的事情。   她没回复消息,直接拨过去了电话,“喂?”   那边很快接起,声音弱弱地,带着讨好之意,“……学姐?”   “我说了不收学生的礼物,”许馥收了笑音,话语里带着几丝不悦,“你很有做小偷的天赋啊?还掏兜。”   盛郁可怜兮兮,“这是我的小金库,自己攒的,不是管家里要的……”   “小朋友,”许馥被气笑了,“自己攒的,难道不是家里给的么?”   盛郁一时沉默,许馥毫不留情,“还是你想送给我做断交留念?”   那边立时哑了火,“……知道了,学姐。”   “下次见面还给你。”许馥道,也懒得多祝他一句“生日快乐”,就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随后,有意无意地往后看了一眼。   陈闻也表情很认真地正在写写画画。   她打电话的时候,感觉那电容笔的“沙沙”声好像也从没停下过。   这人定力还挺好啊?   听别人吵架竟然也不八卦,这么淡定。   装的吧。   许馥撇撇嘴,又躺回去。   过了几秒,突然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她重又从沙发上坐起来,仔细盯着陈闻也看了半晌,他垂着眸的模样很安静,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好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动作。   而他的双耳干净白皙,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那两枚黑色的助听器,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被主人随意地扔开,滚落在桌边的孤独一隅。 第39章   盛郁悲痛欲绝地挂了电话跑下楼, 盛姝正揽着汤圆打游戏。蓝猫圆圆的肥脑袋刚从她胳膊底下钻出来,就被她夹住,悠悠道, “小子,哪里跑?”   不知道说游戏还是说汤圆。   盛郁上前将汤圆掳走, 瓮声瓮气道,“我用一下。”   “哎呦喂,”盛姝立马听出他声音不对劲来, 眼都没抬, “这么大年纪,还掉金豆呢?”   盛郁不理她。   他把脸埋在猫肚子里, 汤圆立即开始“喵喵”怒叫起来。   “干嘛呀?”盛姝看不过眼, 手机一放, 过来英雄救猫,想把汤圆抱走, 结果定睛一看,盛郁正埋在里面默默无声的掉眼泪呢。   ……真有出息。盛姝简直无语。   不过这小子好像上了小学就没有情绪这么崩溃的时候了, 她八卦心起,凑过来笑嘻嘻问,“失恋啦?”   盛郁吸着猫,本来想平静一下心绪, 却兀自想起他用汤圆的照片和许馥卖萌的那些曾经,越想越不是滋味, 鼻子一酸,又掉下泪来。   怎么会这样呢?   他自认为计划十分缜密, 从两人接触之处到如今,他并不是只靠一腔热血, 而是极有计谋地步步为营,慢慢试探,寻找许馥的底线。   就算拒绝,也不该这么干脆利落才对。   两人相处一直十分愉悦,绝不是年龄的问题。   他在相处之中就感觉到了,许馥根本不太在意他年纪小,她虽然有时把自己当小孩,但大部分时候也会把他当成一个男人对待的。   而且今晚还有陶老师的助攻——   他如此睿智,又是许馥的多年挚友,一定足够了解她,他那么认真地给自己出的主意,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盛郁实在想不明白。   汤圆作为一只猫,完全不能容忍被水触碰,四爪乱蹬,恨不得血溅当场。   盛姝把猫解救出来,略带嫌弃地给他递一张纸,仔细一闻,皱起眉来,“什么味儿啊?你放炮去了?”   “懂不懂啊你?”盛郁抬头,泪眼婆娑中白她一眼,“山上看烟火去了,浪漫着呢。”   “神经。今天多少度你不知道?烟火,你还不如烧堆柴火,还能烤烤手,再烤烤你的地瓜脑子。”盛姝嘲讽他,一不小心又露出了人民警察的本色,“不过深山老林搞柴火可不行啊,有引发山火的危险。”   说完,撇撇嘴,叹息一句,“就这智商,能找着对象么?”   盛郁一怔,如梦初醒般,想到了陶染。   ……没记错的话,陶老师,好像就是母胎单身吧?   是是是,当然,陶教授是青年才俊,非常聪明,专业性很强,也有很多女学生喜欢他。   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么多年了,陶教授那么帅,那么多人喜欢,他却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过,说明了什么问题?   ……天啊,自己怎么会愚蠢到去咨询他的意见?   也不能怨教授,教授虽然不懂,但教授尽心了。   不过以后他再也不会咨询这种老单身教授的意见了,他要靠自己。   哦,对了,还可以……靠他恋爱经验丰富的亲姐。   想着,他转过脸来,眼睛发亮,“姐。”   盛姝心里咯噔一下。   她弟有多少个心眼子她心里最清楚。这个带着哄骗的眼神,让她的八卦之心瞬间消失了,她干净利落地往旁边一撤,道,“你别这样看我。我心里发毛。”   “宋嘉屿演唱会门票。”盛郁找到症结,眉眼舒展,重燃起战意,“VIP席。要么?”   宋嘉屿是盛郁的好哥们儿,天生的音乐人,声线极有磁性,唱腔温柔低沉,出道即顶流,演唱会门票极为难抢,一票难求。   盛姝在心中点了点警局为数不多的姐妹们,道,“四张。”   “行。”   -   白皙柔嫩的手指出现在陈闻也面前,轻轻叩了叩桌子。   随后捏起了旁边的助听器,在他眼前晃了晃。   陈闻也抬起头,从许馥手中接过来戴上,问,“吃完了?”   “……是戴着不舒服么?”许馥问,“怎么摘掉了?”   “嗯,”陈闻也秉持着要说实话的原则,说一半留一半,“不舒服。”   反正她也没问清楚是心里不舒服,还是身体不舒服。   也不算骗人吧。   那个猫叫声一出来就够他烦的了,那边年轻男孩喊猫逗猫的声音更是让他恶心。   矫揉造作。   偏偏许馥还很吃这一套,笑得那么畅怀。   真不想听。   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   陈闻也在她打通电话的那刻猛地意识到,他不想听,其实完全可以不听。   那个“喂”字刚出口,他就直接摘下了助听器。   白天还觉得无比神奇、改变人生的工具,晚上转眼间变成了让他痛苦心烦的破玩意儿。   听不到的感觉真的很好。陈闻也想。   人何必要什么事情都知道呢?   许馥很关心地靠在桌旁,歪着头问他,“你今天都做什么了,感觉怎么样?”   陈闻也掰着指头数,“健身,设计车,跑步,逛超市……挺好。”   许馥眉一挑,带点质疑,“实话?”   作为医生,她现在不太相信眼前的这个病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闻也在她探寻的目光之下,略有些干涩地开了口,“在超市被洗地机撞了一下。”   “撞哪儿了?”   “背。”   “严重么?”   “没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对他不主动第一时间上报此事感到很不满意,“为什么不看?”   凭他的反应能力,怎么会被莫名其妙撞到?   很有可能是听力的问题,而如果她不追问,他竟然根本不打算开口。   她失了耐心,态度恶劣,“挤什么牙膏呢?问一句答一句。”   “……我自己看不到,”陈闻也顿了顿,对她突如其来的暴躁和匮乏的耐心感到很熟悉。他突然轻笑了一声,道,“帮帮我?许医生。”   三个字低低地,从他舌尖推出来,同时带着撒娇和挑衅之意。   许馥呼吸一滞。   呛谁呢?   姐姐我撩拨别人的时候,你个小兔崽子还在公园玩儿跑跑卡丁车呢。   “行啊。”她眉一挑,露出几丝妩媚来,径直下了命令,“站起来,转过去,衣服脱掉。”   陈闻也怔住,望着她,连眼睛都忘了眨。   许馥看他那呆样儿,深觉自己已经赢了这场比赛。   她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转头就想走,却被拉住了手,整个人又被迫地转过了身来。   她发现他的手很暖。   明明她窝在沙发里,刚喝下一碗暖融融的红糖姜茶,盖着厚厚的绒毯,而他只穿了白色T恤。   但他的手竟然那么温暖,甚至有些滚烫的感觉。   “急什么?”陈闻也沉声道,好似对她点了火扭头就走的态度不够满意。   他利索地站起身来,转过去,双手交叉捻住那白T恤下摆,干净利落地脱掉了整个上衣。   “脱了。”他淡淡道。   陈闻也的背部肌肉线条极为流畅。   不是那种在健身房成年累月锻炼出的大块肌肉,而是在比赛和磨砺中自然形成的,堪称漂亮的倒三角形状。   肩胛骨宽阔,腰却极细,腰窝性感,维纳斯线也凹陷得恰到好处。   许馥之前只远远地看过一次,就已经目不转睛,何况这么近距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遍。   两人一时都无话,只余呼吸声纠缠在一起。   那淤青处就在腰窝上方一点的位置。   许馥突然伸出手指,坏心眼地从那腰窝划过,才虚虚落在了淤青上,道,“都撞青了。”   声音很轻,好像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像羽毛一样抚过他心口。   陈闻也咬住了唇。   触感……   触感太敏感了。   她的指腹柔软,带着凉意划过腰间,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不明白自己刚刚是怎么上了头,竟因为这一点小伤就喊她来看。   赛车这么多年来,他受的大小伤数不胜数,这和被蚊子咬了一下的感觉也差不多,根本不疼不痒。   “……疼不疼?”许馥指尖轻轻抚摸那淤青,声音极为温柔,像哄小孩一样,“我给你涂点药,好不好?”   为什么她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使坏,却又这么、这么地温柔?   陈闻也不明白。   他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只能勉强控制着,低低道了声,“……好。”   药有点凉,许馥在自己指尖稍微暖了暖,自觉仍到不了他体温的温度,只好道,“会有点凉哦。”   “没事。”陈闻也垂着头,理智慢慢回笼,耳尖已经红到要滴血。   许馥觉得更有趣的是,竟然连他的背脊都微微泛起了些粉色。   皮肤真的很薄,很白。   不知道那个地方会是什么……   想什么呢!   许馥一秒收了心神,手指没控制力气,狠狠戳上了那淤青。   陈闻也完全没做好准备,他微微抽了口冷气,有点惊讶地瞪大双眼,转过头来看她。   “是这里吧?”许馥笑眯眯抬眼,又戳了一下,顺便在旁边摩挲了下,“青得不太明显。”   手指磨着他敏感的腰间,陈闻也头脑发懵,几乎听不清她的话,含糊地“唔”了声。   许馥慢悠悠地涂着药,将那淤青揉散,问,“你明天准备去哪儿?”   “要看你什么时候解开我的门禁。”   “什么门禁?”许馥有一搭没一搭地欣赏着他的肌肉,心不在焉地问。   “……3公里的门禁。”   许馥“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动作轻柔了些,“声源定位不准确,应该是双耳听力不太平衡的问题。明天给你调一下就好了,别担心。”   “先别去赛车场、工厂这些噪音过大的地方,”许馥说完,还是不太放心,又补充,“还是缓几天吧,乖。”   “乖”字出口的很随意,很有哄小孩子的意味。   陈闻也突然驴头不对马嘴地开了口,“他多大?”   许馥顿住一秒,迅速决定装傻,“……什么?”   她顾左右而言他,“涂好药了,你……”   陈闻也转过身来。   他好像忘记自己没有穿上衣。   年轻男性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身高差的问题,许馥的眼神自然而然地就先往他胸前落,觉得不合适又忙抬起了头,结果正好落入他的眸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闻也垂下眸,定定地望着她,又问了一遍,嗓音低哑,追问的语气都像是在说情话,“超市门口和你拥抱的那个男孩——他多大年纪?”   两人离得很近,许馥在他的眸中看到满满的,全部都是自己的倒影。   她小幅度地后撤一步,觉得自己的嗓子也莫名发干,“他多大……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说过,你不喜欢弟弟。”陈闻也跟着她的步伐自然而然地前进一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过于有侵略性地向她逼近,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如果你有一天想尝试,我觉得我应该排第一。”   “……你先把衣服穿上,”许馥后背已经靠在了桌边。避无可避,她感觉脸颊有点发烫。不是,这小屁孩什么记忆力,怎么对她随口扯出过的每一句谎言都记得这么清楚?   她别过眼,“……现在这样,有点耍流氓的嫌疑。”   陈闻也倒抽一口冷气。他立刻退开两步,三两下将衣服穿上了,但却根本没有被她糊弄过去的意思,紧接着又问,“所以,我可不可以排第一?”   许馥不理他,转身窝回了沙发,重新按了播放键,只当没听见,试图把话题就结束在这里。   陈闻也喊她名字,“许馥?”   “啧。”许馥凉凉道,“叫姐姐。”   “姐姐,”陈闻也立即改口,看起来听话乖巧,实际一点没听,“你没回答我。”   年轻人冲动,执拗,好像永远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颇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他就站在那儿深深地望她,眼睛一眨不眨,明明只是追问一个答案,却有种迫人的气势。   “……幼稚。你在参加什么比赛么?第一第一第一,”那莫名的威压让许馥恼羞成怒,她一点好气没有,“我要看电视了,把嘴闭上。” 第40章   翌日清晨, 许馥和陈闻也一起出门重新调整了助听器。   “都说了你现在听力不太稳定,还不信。”许馥看着最新出炉的听力报告,对高低频进行重新调试, 又设置了滤波器,道, “这样应该能够识别更多环境效果了。”   “……辛苦了。”陈闻也有些丧气,“谢谢。”   今天本来是许馥难得的休息日,却要麻烦她带他出门重新调整助听器。   “多有礼貌一孩子, ”垂着的脑袋被许馥顺手敲了一下, “以后媒体再说你没礼貌,我为你辟谣。”   敲得力气还不小, 陈闻也揉着脑袋抬起头来, 她笑着道, “昨天做得很好。哪里不舒服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像好多了……”陈闻也仔细感受着,刚开了口, 就听见许馥手机震动了一声。   他瞄一眼许馥,她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并没有看手机的意思。   一般医院有急事肯定会直接打电话来,消息的话,基本都是可回可不回的人发来的,她从来不着急看。   于是陈闻也顿了顿, 有点犹豫似的,“不过上次调好之后, 也是这种感觉。不知道真的到了不同环境会感觉怎么样。”   “这样啊,”她歪着脑袋思考一下, 道,“那我们一起去趟超市吧?”   陈闻也很平静地颔首, “好。”   -   梁宁坤今天在实地走访区里的各慈善超市,想将超市的运营情况掌握得更清楚些。   慈善超市的概念源于美国,初概念是销售市民捐赠的物资,并将所得的善款用于慈善事业。   2004年,民政部就下发了通知,要求建立推广这一模式,尽管各地都纷纷支持响应,但时至今日,该模式仍处于起步阶段,没有探索出更适合中国国情的、能够自主运转经营的模式。   在最初的扶持浪潮过后,几年之间,全国的爱心超市已缩减了近80%。   他在读研时就研究过这一模式,最近一有些空闲就来实地了解,发现仅就上海市而言,慈善超市运营模式完全不统一。   有企业运营商业化性质的,与普通超市差距不大;   有捐赠义卖纯慈善性质的,但物资质量堪忧;   有社会组织运营的,但极不专业……   后两种都在政府的扶持之下勉力经营着,但门庭冷却,关闭只是时间问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现在走进的这家,只有角落里放置了一个“爱心商品”货架,上面零星放了些米面油,旁边挂了个落着灰的陈旧爱心捐物和捐款箱,除此之外,其他与普通超市几乎无异。   “您好。”梁宁坤向旁边的售货员招手,礼貌地问,“请问这个爱心货架上的货物怎么购买?”   售货员是个微微驼背、胡子拉碴的高瘦男人,他略显不耐烦的走过来,扫一眼梁宁坤的穿着,直接不耐烦地道,“贫困户才能买。”   说完,他转头便走。   爱心货架上的米面油不过是稍微便宜了一点点而已,就总招来这样的人来问。   真是越有钱,越爱贪小便宜。   梁宁坤已经蹲下身子,翻看大米的保质期,仔细一看,都是临近过期的商品了,他沉静地问,“要拿证明还是什么?”   等了一下,没有人回复,他刚抬起头想继续问,发现那人已经走开了,根本不打算继续和他对话。   他敛眉站起身,快步走过去,还想跟着继续问,却看到对方站定了步子,用略带一点儿惊喜的声音,道,“许医生?”   与刚刚和他说话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是非常尊敬、喜悦的语气。   “鹏鹏爸爸?”梁宁坤听到一个很熟悉的、温柔的女声带着笑意响起来,“好久不见。鹏鹏怎么样了?”   “快上幼儿园了,”那男人笑道,“耳蜗适应的很好,语言发育水平与正常孩子相差不大。”   说着,嗓子发起干来,“我们全家都很感激您,要不是您当时东奔西走帮我们联系,还借我们那么大一笔钱,我们真的……”   “哎呀,”许馥最听不得这种肉麻的感动话,她忙摆摆手打断他,“现在好就好啦。”   那男人了然地笑笑,视线转向许馥旁边的陈闻也,问,“许医生周末和男朋友一起来逛超市呀?”   他当时为了照顾孩子,在医院呆的时间挺久,对许馥的男朋友质量还是有些了解,这个高高帅帅的,一看就是许医生会喜欢的类型。   这不,话一说出来,那男孩本来还略显无聊冷淡的表情立刻开心了些,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有着肯定和赞许。   没想到她却直接笑道,“怎么可能呀,是我弟弟。”   那男孩周身气压瞬间冷下来。   许馥不当回事,她打着哈哈,目光这么一飘移,正好看到旁边的梁宁坤。   “啊,梁……”   梁宁坤立即警觉,他食指抵在唇前,在男人身后作了个“嘘”的表情。   许馥会意,笑道,“宁坤。”   梁宁坤放下手来,感觉略有些尴尬。   他平日里工作对接时大部分表情平和,笑或蹙眉都寡淡,实在是担心她不小心喊出“局长”两个字,才一时有些急,竟作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   那男人转过身来,有点惊讶地重新打量了一下梁宁坤,面色上立即浮现出几丝愧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早知道是许医生的朋友,再贪小便宜他也不会不耐烦的,一定热情招待,仔细讲解。   “许……许馥,这么巧。”梁宁坤抚下心中奇怪之意,重新拾起工作来,他转向那个男人,道,“我想请教一下那个爱心货架的问题,嗯,我在做市场调研……麻烦您了。”   “爱心货架?听起来还挺有意思。”许馥笑笑,冲那男人道,“这是我朋友,他读博呢,快毕业了,写论文要事例,不知道能不能帮帮忙?”   “这样啊!”那男人恍然大悟。他带着一行人往爱心货架处走过去,仔细介绍起来。   “说是爱心货架吧,怎么说呢,东西也没有说便宜到白菜价,而且货品也是我们卖不出去的东西,还要拿着低保证来,买的流程就很麻烦,”那男人道,“你刚看到了吧?东西都快过期了。”   梁宁坤正听着,感觉有一道炙热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和许馥身旁的英俊男人对视了。   对方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领口堆叠在颈前,肤色极白皙,站得离许馥很近,望着他的眼神晦暗不明,透露着戒备和警觉的气息。   梁宁坤一怔,重又转过视线,认真倾听起来。   “还有这捐款捐物箱,这东西放这儿好久了,也没人管,刚兴起的时候还有人来捐款捐物,但是后来慢慢没人捐了,”那男人叹气道,“不仅没人捐,也没人来收了,这捐款捐物箱有专门的管理流程,钥匙都不归我们超市管。”   “我们这超市开的时候属于慈善超市,以前好像有补助,现在补助也停了,这货架放在这儿碍地方,估计再过几年没人提这回事儿,也就挪走了。”   说着,那男人拍了拍梁宁坤的肩膀,对“博士”这一头衔寄予众望,“希望你们好好研究研究,看看这公益事业和赚钱的事儿到底怎么能结合到一起去?”   “好的,非常谢谢您。”梁宁坤道。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那男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解释的非常清晰,   临走前,又和许馥道,“之前给您送的谢礼死活不收,鹏鹏他妈在家把我骂的狗血淋头。许医生,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请您吃个饭。”   许馥笑道,“好呀,等鹏鹏上幼儿园了,告诉他我请他吃饭。”   那男人无奈地笑了笑,去忙了。   眼看着人走远了,许馥才低声道,“……这是微服私访啊,梁局?”   “梁局”比“梁局长”要更亲近俏皮许多。   “还得谢谢你,”梁宁坤失笑,“怎么想到说我正在读博士的?”   “唔……”许馥作思考状,她上下打量他一遍,道,“你本来就很有书卷气啊,也很斯文,一看就是知识分子。”   说着,又笑道,“而且长相也年轻,就算我说硕士毕业也不会怀疑的,放心。”   眼波流转之间,带着纯真的媚意。   梁宁坤听到她的夸赞后,人都微微站直了些,半晌才道,“……麻烦了,今天非常感谢你。”   他出生在一个体制内家庭,从爷爷那一辈就在体制内深耕,父母也都是高官,从小家庭的氛围就是严肃沉默的,而他接受的教育更是一定要低调,要谨言慎行。   爷爷给他取名“宁坤”也有此意。   一方面,希望他能在这乾坤万物之中淡然处之,另一方面,也希望他未来能够用这淡然的态度,来维持万物之间的平定和秩序。   虽然在学校内也不少受到女孩的追捧,但他一向很注意保持距离,都是很普通的同学关系。   而进了体制内,他的身份便再也不是秘密,大家对他敬而远之,说话极为礼貌客气,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他。   因此许馥简单的一句玩笑话,都让他觉得有些不太习惯,也不知道怎么回复比较合适。   而且许馥这话一落下,她弟弟的眼神立刻就更锐利了几分,好像是很不满意他作为自己姐姐的朋友一样。   于是梁宁坤友好地向他点了点头,伸出手来,“你好。”   两人虚虚一握,他转过头向许馥道,“你弟弟很帅。”   陈闻也动作一顿。   他眉心微蹙,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却被许馥打断。   “啊,对了,”许馥很认真地道,“刚刚那个是病人家属,他儿子先天性聋,人工耳蜗价格非常昂贵,幸好医保有报销,当时超市还组织了捐款活动,帮他给儿子植入了人工耳蜗……这份工作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梁宁坤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他温声道,“请放心,我有分寸。”   “那我就放心了,”许馥笑道,“祝你工作顺利呀,宁坤。”   -   和梁宁坤道别了之后,两人继续逛超市,陈闻也沉默地推着车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吵么?”许馥问他,“感觉怎么样?”   陈闻也感受了一会儿,调试之后果然好了许多,声音已经不那么嘈杂了。   他道,“不吵了,比之前舒服很多。”   “那就好。”许馥停下脚步,故意走到他身后面,“看看你能不能判断出来我在哪个方位哈。”   “我喊你,你指一下我的位置。”   “好。”   陈闻也站在前面,听到许馥在身后喊他,“小也?”   他背对着她,指了指左后方。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许馥喊,“小也?”   他又指了指左后方。   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许馥故意往右边走了走,又偷偷走回来,其实人还站在这里没动。   她放下心来,陈闻也完全能够分辨声音的方位了。   于是她走上前来拍了一下他的背,笑道,“真棒呀,小也。”   陈闻也敛眉看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长睫微搭,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轻轻眨了一下。   ……又来了。那种莫名其妙的威圧感。   许馥眸色闪烁,心里打鼓,不知道这小子又要开口说什么。   ……小也。   为什么别人都是宁坤、时零,轮到他就是“小”也?   “许馥,”陈闻也沉默半晌,直接喊了她的名字,“我想你叫我闻也。”   “有什么区别么?”   许馥没想到他憋了半天就说了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她不太理解地看了他一眼,没答应,也没拒绝。   然后陈闻也又自言自语似地小声补充道,“而且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叫你姐姐……你本来也没比我大多少。” 第41章   陈闻也适应戴助听器的这些时间里, “走进寂静”的公益事业也开展的如火如荼。   这天傍晚时分,许馥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语言康复训练的王老师打来的。   明天是语言康复学校组织活动的日子。   近来许馥去的次数多了, 和那里的老师和学生们都逐渐熟稔起来。   王琳琳就是其中一员。   她和老公年轻时在上海打拼,小女儿在老家, 让老人帮忙照看,有次发烧被带去小诊所里面打针,一针新霉素下去, 孩子就这样聋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 如海浪般,让家庭这一叶扁舟倾翻。那些年来, 他们带孩子到处去看病, 尝试了各种偏方, 但已经没有重建听力的希望。   后来她和老公耗尽了多年积蓄,又借了不少钱, 等为孩子植入人工耳蜗时,早已错过了最佳的语言学习时期。   她和老公商量后, 决定老公一人赚钱,她亲自教孩子说话认字。   在陪伴孩子的过程中,她掌握了和聋哑小孩相处的技巧,后来在一次活动中和张阅雨认识后, 便被招聘来“有声”语言康复学校当了老师。   多年后的今天,她的女儿王芸已经考上了大学, 学的是儿科。   “馥馥,”王老师很喜欢许馥, 喊她也亲昵,“明天过来不?”   “过来呀。”许馥把电视暂停, 食指绕着头发,笑道,“怎么,想我啦?”   “是呀,一天不见都想你呢。孩子们也是,刚刚廖岩他们专门跑过来找我,让我问你明天来不来呢。”王琳琳在那边笑,又道,“最近流感来势汹汹,我们的两个美术老师接连发烧病倒了,这都一个星期了,还没痊愈,也不敢让他们回来,怕传染孩子们。你可要小心点儿。”   “好的,我打了疫苗,健康着呢。”许馥问,“那孩子们最近都没上美术课呀?”   王琳琳叹口气,“是啊。哎,对,你会画画么?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特长?明天来给孩子上堂兴趣课怎么样?”   “我的特长……”许馥卡了壳。   她思索了下,好像只有玩男人……还能看看病。   于是叹气,“……真没有。”   王琳琳笑道,“没事没事,你过来他们就开心的。”   语言康复学校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以前在聋哑学校在读的,后来植入人工耳蜗,才转来做语言康复。   绘画,是大部分聋哑儿童最喜欢的一堂课。   虽然听不见,说不出,但是在他们的笔下,这个世界一样的缤纷多彩,美不胜收。   电话挂了,电视还暂停着,身后纸笔接触着发出连贯的“沙沙”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很美妙。   许馥灵机一动,转过身来,“小也?”   陈闻也不太高兴地停下了手中动作。   距他“不叫姐姐”“叫我闻也”的提案被无视已经好几天的时间了。   他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地抬起头来,“嗯?”   许馥扒着沙发靠背问他,“你小时候是不是学过画画来着?好像还学过挺久一段时间,现在还会么?”   陈闻也望着手里的本子,沉默几秒,把本子举起来给她看,问,“这样算还会么?”   那是一张画了一大半的手绘平立面汽车线稿。   “哇,”许馥很惊讶,“还真的像模像样的。你学这么好啊?”   陈闻也:……   别提了。   那时候还是许馥先对画画产生兴趣,要去学的,他想跟着她一起,就回家说自己也想学。   结果许馥三分钟热度,上了几天就打滚儿说不愿意去了,他有样学样,也回家打了滚儿,结果被陈琛一顿训,说选择了就要坚持,不能半途而废。   ……结果一下坚持到现在。   他轻描淡写道,“我学的是汽车设计。”   许馥站起身走过来仔细看那本子。她虽然自己不会画,但欣赏水平还是有的。   尽管只是线稿,已经能看出他的功底来,从比例到透视都堪称完美,充满现代科技感。   妙啊。   她本来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还真找对人了。   许馥问,“画画应该是一通百通吧?你会画别的么?”   “……比如说?”   陈闻也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位置。   许馥站得离他太近了,弯下腰看他的本子时,整个上半身都倾斜向了他,棕色的长卷发从她肩膀滑下,如绸缎一般散落。   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那香气逼近,铺开,让陈闻也的心脏开始悸动。   “唔,”许馥一时也想不到,她指着那本子,“你之前还画过什么?全是车么?”   陈闻也道,“……也不全是。”   许馥眼神一亮,“还有什么?静物之类的会么?”   她把茶几上的花瓶拿来,往他面前一放,一副“让我考考你”的模样,抬了抬下巴,“画个看看。”   陈闻也看一眼那花瓶,又看一眼她。   她对绘画的印象确实还停留在第一节课。   那时老师讲解完毕后,就放了一个苹果在桌面上,让他们先画画试试。   许馥坐他旁边,老师讲的时候咬着笔跑神,讲完了低头和他说小话,“这个老师没有传单照片上长得那么帅。”   然后几秒画了一个苹果结束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闻也拿起笔来。   许馥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看他画。   没想到陈闻也刚下了寥寥几笔,那轮廓就精准地跃然纸上,许馥一看,立即觉得没意思了。   “这是不是太简单了?”许馥眼睛一转,“要不你画我吧。”   陈闻也笔尖一顿,抬眼看她,语调拖长,带着些含糊的不正经,“画你?”   又是这种沉沉的,富有侵略性的眼神。   “有什么问题?”这个眼神每次都能刺激许馥的神经,好像在挑战她作为“姐姐”的地位似的。   她挑眉问,“是要一动不动很久么?”   “不用。你看电视吧。”陈闻也垂下眸,重握起笔,“画你的话,我就不用看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重翻过去一页,干脆利落地下了笔。   许馥被那话烫了一下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蔫蔫儿的回了沙发。   没过多久陈闻也就把那本子递过来了,“喏。”   他画的很认真,笔法老练,竟然是她在医院的模样。   是一张她的侧脸。   她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在兜里,头发盘成高高的丸子头,戴了副无框眼镜,表情严肃认真,微微歪着头,蹙着眉,唇抿得很紧,好像正在仔细倾听,思考着什么。   白大褂下的宽松裤腿上,画了几朵俏皮可爱的小花。   身材、五官都画得无比精妙,准确得像现场看着她速写。   “……我上班的时候都是面带微笑的,你画的不像。”许馥捏紧了一点那本子,开始鸡蛋里挑骨头,“而且这花也不写实,我们的裤子哪有这样的装饰?”   “哦,好的。”陈闻也很虚心地接受她的批评,“这花是我送给你的。”   许馥:……   谁闲着没事儿给人裤腿上送几朵小花?   真老土。   她问,“你明天有事么?”   “没事,”陈闻也想到就烦,他闷声道,“驾照还没重审呢。”   这段时间他习惯了戴助听器,听力发生了这么大变化,稳妥起见,他预约了驾照重审。   重审之前,就暂时不开车了。   这也导致他这几日心情极为暴躁。   自己开惯了车,实在不习惯坐别人的车。他嗅觉灵,不喜欢出租车里人来人往的复杂气味,又嫌弃凌祺和范子明的开车水平,自己去哪儿都不自由,于是看谁都不顺眼,没少骂人。   吓得凌祺最近嘴都不碎了,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   范子明痛定思痛,还专门在公司开了会,说老板刚出院,这几天还不习惯,心情很不好,叫大家皮都绷紧一点,不要去触这个霉头。   他们开车还不如许馥。陈闻也当时吊着张臭脸,坐在副驾驶想。   许馥开车忽快忽慢的,偶尔还会猛地一个刹车……至少很有意思。   许馥对着那张画左看右看,觉得他的绘画水平非常合格,颁出一张许可证,“那你明天和我一起去语言康复学校吧?教小朋友画画。”   “……我么?”陈闻也眼睛微微睁大了,他重复一遍,“我,教小朋友画画?”   “是啊。”许馥理所当然地点头,“不行么?”   她觉得陈闻也实在是很有耐心的一个人,而且还很细心,他自己这么会画画,教小朋友一定没问题。   陈闻也沉默半晌,又发出疑问,“……我啊?”   “你助听器不好使了?”许馥挑起眉,重复道,“你,明天,教小朋友画画。听清了么?”   “……听清了。”   -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二天早上,许馥很放心地将陈闻也交给了王琳琳,“喏,我拉来的外援,叫他小也就行,让他教小朋友们画画吧。”   她笑眯眯地向陈闻也介绍王琳琳,“这是王老师。”   陈闻也面无表情地点头,“王老师好。”   王琳琳眼睛一亮,“小也老师好,这么俊的呀,同学们肯定都很开心呢。”   陈闻也气压很低,勉强道,“谢谢王老师。”   王琳琳笑得很开心,“那我们走吧,教学楼在这边。”   许馥用胳膊肘撞撞他,挤眉弄眼,“快去吧。”   陈闻也犀利的眼神转过来盯着许馥,“……你不去?”   “我不去。”许馥心情很好,笑容也温柔,“我今天有别的事情呢。”   陈闻也简直不敢相信,“你……”   “哎呀,快到上课时间了,”王琳琳抬手一看表,“小也老师,快,这边走。”   陈闻也被王琳琳像小朋友一样哄着领走了,许馥在后面和他挥手道别,笑着喊,“加油哦!小也老师。”   陈闻也的背影不情不愿,步伐慢慢吞吞。王琳琳带惯了聋哑小孩,习惯用肢体接触,嫌他走的慢,于是上去就热情地拉着了他胳膊。   他显然很不适应,浑身都僵直住,想挣脱,又不好意思挣脱,连忙加快步伐。   这画面逗笑了许馥,她笑得弯下腰来。   陈闻也似有所知,转身望了她一眼。   眼神非常哀怨。   许馥顺势用手语对他做了个“你真棒”,他迷茫地眨眨眼睛,显然只看懂了那个大拇指。她笑着解释,“手语,‘你真棒’的意思。”   陈闻也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   许馥和他比比划划,笑意还未褪去,听见一道熟悉的温润男声响起来,“笑什么呢?”   陶染走过来,看她高兴成这样,声音也带了些宠溺的笑意,“这么开心。”   许馥勉强止住笑,道,“没什么。”   再往陈闻也的方向看,他和王琳琳的身影已经旋进了教学楼。 第42章   学校并不像陈闻也想象中那么简陋。   相反, 各种教学设施甚至堪称完备。   从楼梯到走向教室的这一路上,旁边的墙壁都裱满了画。   精致的玻璃和木框定格了各式各样的奇思妙想与现实瞬间,种类也丰富, 素描,水彩, 油画……   每一幅作品都被精心对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着。   走进教室,十几张幼嫩的脸庞抬起来望向他, 每人面前都摆好了画纸和颜料。   陈闻也微叹口气, 暂且收起了心思。   先不想了。   他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陶染和许馥相视而笑的画面暂且甩在一边。   陶染……   ……放学别走。   -   经过了前期工作, “走进寂静”公益团队筛选出了符合植入人工耳蜗要求的第一批聋哑儿童。   许是孩子成长的过程中经历过太多希望和绝望, 大起大落之后, 家长们对植入人工耳蜗一事又欣喜,又担忧。   植入后孩子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语言康复的训练过程是怎么样的?   孩子从聋哑学校转到语言康复学校, 能适应么?   面对他们的迷茫和疑问,“走进寂静”今天专程组织了一批聋哑儿童家庭来到语言康复中心学校参观。   “各位家长好, 我是‘有声’语言康复训练中心学校的校长,我叫张阅雨。”张阅雨面带微笑地自我介绍,边说,边打着熟练的手语, 便于听障儿童和家长理解。   受捐的孩子年龄段不同,最小的刚一岁, 年纪大一些的已经十五岁。   大家在她的带领下参观校园,许馥和陶染作为组织者, 一起跟队旁听。   教学楼里有一间特别的教室。   里面铺着卡通小黄鸭爬行垫,旁边还有滑滑梯、小帐篷等装饰, 地上摆放着三角铁、手拍鼓、手敲琴等发声教具。   张阅雨打着手语介绍道,“这是幼儿听障训练的专用教室。对幼儿呢,我们一般是上亲子课。孩子太小了,坐不住,爸爸或妈妈可以跟着小朋友一起来上课。”   “越早开始训练越好。一般的孩子在母亲孕期就可以听到声音,所以在我们孩子确诊的时候,就早已适应了这样无声的世界。”   她面色温柔平静,带着鼓励的笑意,向那对抱着一岁小朋友的父母道,“很多孩子会在这里第一次开口叫‘妈妈’‘爸爸’。”   父亲抱着孩子,母亲已经落下了泪来。   教室朝向很正,清晨的阳光洒进来,落在一架小小的木质钢琴上,像温暖又动听的希望。   许馥也有了些想流泪的冲动。   她完全能够想到这些父母的心情,听到张阅雨那句话时甚至起了些鸡皮疙瘩。   自己所爱的人竟然听不到这世界的声音,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一件事?   她环抱着胳膊,长长舒一口气,小声和陶染道,“师母讲的真好。”   “是的,她的接待经验很丰富。”陶染颔首,声音温雅平静,“这里参观活动很多,词背熟了就会很顺。”   许馥:……   她时常觉得陶染这个人有种违和感。   有时候她感觉这人好像没有一丁点同情心和同理心,别人在他面前难过得掉下眼泪,他也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就像现在面对这些父母时一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大多时候,她却能感受到陶染的温柔细致、体贴入微。   他表情好像永远那样平和,甚至时常会有种怜悯慈悲之意。   哪怕对方哭到情绪崩溃,也不会让他掀起丝毫波澜——   许馥还记得上大学时,陶染的一个舍友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误,竟然被学校勒令退学。   对方父母一起来为他求情,闹得很大。   陶染作为学生会主席,也作为那男孩的室友,主动出面解决此事,面对对方的哭求,他就是那样的表情。   温柔,怜悯,慈悲。   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祇。   还有一次,学生会组织观影,她的位置恰好和陶染连着。   那是个很悲情的电影,赚足了大家的眼泪。昏暗之间,许馥在泪眼中瞟见陶染的表情——   依然很平静,没有任何细微的变化。   他并不是没看,而是全程看得都很仔细,像在学习着什么,但眼神中却透着几丝无聊。   当然,每个人对电影的理解不同,情绪外露也不同,不哭也是极为正常的。   但许馥看到他望向周遭人们时,眸底却隐着几丝不解和好奇。   那好奇让许馥心里一紧。   陶染似有所感地转过脸来,和她对视。   她当时眼泪还盈在睫上,一时忘记落下,陶染失笑,觉得她很可爱似的,温柔地向她递过来一张面巾纸。   ……   “在想什么?”   陶染突然出声,尽管语速极为和缓,但许馥仍吓了一跳。   她回过神来,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美术教室前。   陈闻也背对着他们,略显松散地斜坐在画架前,长腿曲着支在一旁,捏着支铅笔,看似随意地涂抹了两笔,又转过身来讲述了几句。   学生们对语言的掌握情况不同,王琳琳在旁边坐着,随时准备用手语解释,以防止有同学听不懂,课堂上交流出现问题。   手语落下,一个小男孩举起手来。   他很费力地张口说着不成词的单字,配合着手势,陈闻也微微蹙起眉来,仔细地看向他,试着理解他的意思。   小男孩比划完,王琳琳刚想给陈闻也翻译,他却直接向那小男孩点了点头。   “嗯,”他道,“你说的很对。是这个意思。”   陈闻也想了想,指了指他,食指一敲,竖起个大拇指来。   那是许馥刚对他做过的手语。   她挑了挑眉。   小子,学得还挺快。   陈闻也好像觉得讲的差不多了,笔往画架上一搁,道,“现在大家自己来画一画试试吧。”   “……我们的美术老师生病了,这是临时请来的志愿者,”张阅雨边向大家介绍,边向前走,“听障小朋友会更依赖眼睛,对形状、色彩这些都更敏感一些。我们的老师上课时,会特意不让他们看到口型,在培养孩子兴趣爱好的同时,帮助他们锻炼听力。”   陈闻也站起身来。   他百无聊赖地将双手环在胸前,望着教室里的学生,一转身,才发现身后的窗外竟有人兴致勃勃地观摩着他上课。   许馥抿起唇,笑意明亮,对他眨了眨眼睛。   然后双手在胸前轻轻鼓了鼓掌,又竖起两个大拇指来。   陈闻也的笑意还没抵达唇边,旁边的陶染突然伸出手,揽过了她的肩膀。   他遮挡了陈闻也的视线,轻声道,“走了,馥馥。”   手搭在许馥肩的那一瞬间,陈闻也周边的气压瞬间低了好几个度。   那动作太过于自然而然,许馥好像没意识到什么不对,也没和他打招呼,就直接就和陶染一起离开了。   陈闻也冷着脸开始在教室里焦躁地巡逻。   怎么还不下课?   一上午这么长的么?   他们去哪儿了?   真想剁了陶染那家伙的狗爪子!   他在教室里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一个小女孩不堪重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小姑娘名字叫萱萱。   她刚植入人工耳蜗不久,年纪也小,刚来这个学校,还不太适应。   课上本身就听不明白,结果老师竟然还生气地在她身边来回走动,她觉得老师一定是看到她的画了,觉得她画得不好,才会生气的。   她除了哭的第一声发出了声音,后面便全都是默默的流泪,仿佛也怕的忘记了应该如何发声一样。   “这,”陈闻也咽了下嗓子,求救的眼光望向王琳琳,“……王老师?”   “哎呀,小也老师,”王琳琳笑眯眯道,“你吓到萱萱了。”   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显然想让他自己吓的自己哄。   陈闻也头痛地按住眉心。   -   许馥被陶染轻轻拍了一下,才发现大部队都已经走到前面了,忙匆匆跟上了脚步。   她观摩陈闻也上课,一看就看入了神。   他上课的模样……和她想象中不大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还以为会是那种很有亲和力,很有耐心,面带微笑的感觉呢。   毕竟对她每天都挂着笑脸,没理由对着那些可爱的小孩子摆张臭脸吧?   没想到,虽然没有臭脸,但也没什么表情,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冷冷淡淡的,是许馥不常见的样子。   想必还是被硬逼着上了场不开心吧?   幸好态度还是很认真的。   而且这么短短一个小时之间,他竟然可以做到和学生们几乎无障碍地沟通了。   许馥翘起唇角来,真聪明啊。   张阅雨组织大家在美术教室旁边的会议室里开了座谈会,许馥也针对人工耳蜗的植入手术进行了讲解,面对大家的问题答疑解惑。   在热闹的会议室中,她余光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对沉默的父子。   这两人她有印象,都是聋哑人。   座谈会结束后,一行人原路返回,又路过了陈闻也的教室。   许馥往里面看去。   画架被他升高了,他蹙着眉头站在画布前,怀里单手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咿咿呀呀”着,还带着各种比划的手语指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裙子,”陈闻也总算听懂了,他另一只手握着笔,边画边道,“你想要的这个,叫裙子。”   “去,”小女孩跟着发音,“去子。”   “裙子。”   “去子。”   “……”陈闻也沉默了,他很快画好了那副画,给她看,着重强调,“裙子。”   画布上的小女孩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穿着件很梦幻的公主裙,下摆缀着纷繁精致的蕾丝,如花瓣般蓬蓬展开。   小女孩觉得那裙子漂亮,眼睛亮亮的,总算发对了音,“裙子。”   “嗯,对。”陈闻也表扬她,将她在怀里轻松地掂高了一下,小女孩立即笑了起来。   陈闻也再接再厉,手指着那画,又教她,“姐姐。”   许馥随着他望过去。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小女孩表情看起来不大高兴,双手抱臂在胸前,嘟着嘴,眉毛微微挑高,眼神里满是不耐烦,好像正有一肚子坏水,不知道想找谁的茬。   许馥一怔。   ……那是小时候的她自己。 第43章   许馥在教室前停顿了一会儿, 恰好慢下了脚步,正好跟在了大部队的尾巴。   她走到那对父子身边,打着不太熟悉的手语问他们, [你们感觉怎么样?]   那中年男人身形瘦削,有些佝偻, 向她打手语,[很好。]   男孩像是初中年纪,人很瘦, 头发乱蓬蓬的, 一双眼睛极大,透亮, 望向她时像小兽一样警惕, 好像在判断她是否有图谋不轨的意思, 如果有的话,下刻就要向她露出爪牙。   许馥根本不怵, 她伸手抚上他的发顶,随意地揉了两下, 问,[你呢?]   手伸出来的瞬间,男孩第一反应想避开,但身旁是教学楼的墙壁, 实在避无可避,这一顿, 便让她摸个正着。   她垂下眼睫看他,笑意很温柔, 手心又暖又软。   男孩“嗬嗬”了两声,开始用手语比划起来。   意思有点复杂, 许馥一时没有明白,他父亲却突然恼怒起来,两人用手语开始争吵起来。   动作到激烈处,父亲竟然一巴掌拍在了男孩背上,他一个趔趄,但很快站稳了,又爆发了新一轮的争吵。   [别吵了。]许馥急忙打了手势,她干脆拉住那男孩的手,把他往旁边拽了几步,又示意那个父亲先别过来,自己要和他聊聊。   那父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过来,只站在旁边等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将男孩拉到柱子后面,遮挡了父亲的视线,开始费劲地和他沟通起来。   [他是你爸爸么?他平时会打你么?]   那男孩一怔,然后立即拼命地摆起手来。   许馥以为他害怕,她回忆着,不太利索地向他打了手势。   [我会保护你。]   那男孩的手势更激烈更快了,许馥完全看不懂。她一抬头,正好看见王琳琳从教学楼出来了,连忙挥手喊她过来当翻译。   两人没沟通几下,王琳琳就明白了。   她向许馥解释道,“他想把他受捐赠的人工耳蜗名额给他爸爸。”   “他说他爸爸因为听不到,在工作时很受欺负,他在聋哑学校读书读惯了,不要这个耳蜗也没事,听不听得到根本就无所谓。”   许馥呼吸一滞。   他还这么小,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竟然想将好不容易得到的人工耳蜗给正在工作的爸爸,只为了对方不要被欺负……   “……不是,你问问,他爸爸在哪里工作啊?”她眉毛拧起来,“什么黑心企业,专门欺负聋哑人么?”   那男孩突然拉住王琳琳的袖子,指着前面比划起来。   “哎?”王琳琳一愣,道,“他说……那就是他爸爸的老板。”   许馥抬头望去。   学生们还在收拾自己的画材和书包,陈闻也已经冷着张俊脸走出了教室。   他没想到好不容易下了课竟然还要回答问题,被迫拖了会儿堂,此刻心情实在不十分美丽。   许馥不会和陶染走了吧?   他三步并做两步跳下了楼梯,一抬头,看见许馥和王琳琳站在不远处,正一脸复杂地盯着他看。   旁边没有陶染,他一扫阴霾,快步走过来,对许馥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来,“我下课啦。”   像极了刚下课的男大学生。   那男孩激动地打着手语,许馥狐疑地看看那男孩,又看向陈闻也。   陈闻也这才发现男孩的存在。   但他只是瞟了一眼,以为是哪个学生,立刻就抛诸脑后了,开始向许馥邀功,“我们中午吃什么?”   许馥没理他,他小声道,“上课好累呢。”   尾音拉长,有些撒娇的意味了。   “……确定么?”许馥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问王琳琳,“黑心老板?他么?”   陈闻也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王琳琳低头看那男孩比划,看完才道,“他说他爸爸之前受伤了,对方耍赖,是小也老师帮他们处理的,多赔了很多钱,还把他爸爸调到了上海这边的工厂工作。”   许馥还来不及细问呢,楼梯处轰乱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道清脆干净的少年音,很惊喜地,“医生姐姐——”   廖岩从陈闻也身后蹿出来,一脑袋扎紧了许馥怀里,他好像就那四个字叫的顺,实际上语言能力恢复得还不是非常好,结结巴巴地道,“我们,都,想你了。”   他把许馥抱的很紧,扬起脸笑,许馥也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也想你们呢。”   很快又绕过来几个小孩,有男有女,将许馥团团围住,结结巴巴地聊起天来。   抱着许馥的这个小孩是刚刚美术课上的学生,陈闻也有些印象,他课上学的挺认真,基础功也好,下课的时候还很有礼貌地喊了“老师再见”。   陈闻也忍住了上前拉开他的冲动,只装模作样地在旁清了清嗓子,希望以自己老师身份的威慑力让他认识到自己这样不成体统,赶快把手松开。   可惜对方出了教室就不再把老师当一回事了,他从她怀里钻出来,眼睛亮亮地拉着许馥的手,指指她,又指指自己,结结巴巴道,“中午,吃饭?”   许馥笑道,“好呀。”   -   为了让参观的家庭们感受一下学校的食堂,中午张阅雨组织大家一起在食堂用餐。   陈闻也见到了梁生,才想起来自己是处理过这么一档子事情。   当时为了不让他回去再受欺负,干脆就把他调到上海这边的工厂了。   梁生很激动地用手势向陈闻也表示着感谢,还询问他是不是空闲的时候都在这里义务教学。   廖岩最近正好在练习说话,于是义务成为新任美术老师的第一翻译官起来。   梁生的儿子叫梁嘉树。   他和廖岩年纪差不多大,此刻看着廖岩磕磕巴巴地说话,将父亲的意思翻译给陈闻也,眼底到底还是流露出了几丝艳羡。   陈闻也没什么心思和他们寒暄,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许馥和陶染吸引走了。   食堂的圆桌上,许馥坐在他和陶染之间,但一直在低声和陶染聊天,好像在讨论什么事情,时不时还夹杂着笑声,很开心的模样。   梁生见陈闻也没有什么聊天的意思,他表达完感谢后,便开始安静地吃饭,旁边的梁嘉树和廖岩则很快用手语聊起天来。   廖岩正在做语言训练,习惯边用手语,边尽量把话说出来,以达到锻炼目的。   “上课,有趣,”廖岩笑着道,“我喜欢画画,学习,工作。”   他说着,指了指陈闻也,“老师,很好,教我们,很厉害。”   许馥的注意力立即被拉了回来。   她手肘碰了碰陈闻也,揶揄他,“学生夸你厉害呢。听到了么?”   受过“中国赛车第一人”赞誉的陈闻也,此刻莫名被一个小屁孩夸得荣耀起来,他微微挺直了脊背,淡声道,“这算什么……画个画而已。”   但表情明显地愉悦了几分。   陶染很温柔地问廖岩,“你很喜欢画画吗?”   “对!”廖岩毫不犹豫地点头,“最喜欢,第一,喜欢。”   陶染微微笑了下,“那很好。”   他思索了片刻,转过头来和许馥道,“虽然是语言康复学校,但职业教育也很有必要加强。”   “培养兴趣爱好是挺快乐,”陶染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和,“但这快乐并不长久。如果不掌握一门技术,进入社会时就会有难度,工作谋生更是阻碍无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望向梁生的方向。   她联想到梁嘉树说到父亲在工作时受欺负,跟着叹了口气,“有道理……”   陈闻也却突然开了口。   “画画也是一门技术。”他看向陶染,目光平静,却隐约有种交锋的意味,“有了扎实的绘画基本功,下一步就可以学习广告、包装、室内外设计、工业产品设计……这些都是未来的就业方向。”   许馥一怔,道,“也有道理……”   “嗯,想法倒是很好。”陶染颔首,淡淡地肯定,却未向陈闻也的方向看去。   他当惯了教师,此刻循循善诱中也带了些批评指正的意味,“但目前我国对残疾人还是以中短期职业培训为主的,哪怕是特教学校,也主要只停留在义务教育的初中阶段罢了。你说的这些就业方向,已经属于高等职业教育了,难度是很大的。”   陶染说话时表情很认真,似乎真的在探讨问题,而陈闻也语气却极为随意,完全不当一回事,“这有什么?我刚上了课,也没觉得多难。”   许馥想到刚刚陈闻也抱着小女孩上课的模样,笑道,“那还是小也老师招数多。”   陈闻也不知所以,但毕竟是来自许馥的夸奖,他下意识就抿唇笑了下。   陶染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攥着筷子的手指有些发白。   他阴沉地瞥过去,恰好看到陈闻也那纯黑色的助听器,在耳上很是明显。   助听器泛着冷光,如冰水般浇熄了陶染的怒火。   他在心里轻嗤一声,面色如常地开了口,“如今就业市场太紧缩了,就算他们通过这样的职业培训,这样核心的岗位也很难给到他们……”   “‘他们’,”陈闻也咬着陶染这两个字揣摩,眉头微挑,“你想说因为‘他们’是残疾人,所以不配拥有这样的岗位么?”   他唇角翘着,好整以暇地看向陶染,开玩笑的语气,“不一定吧。会说话其实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有些人还不如哑巴讨人喜欢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染眼神晦暗幽深,语气也掺了冰碴一样,“我只是说,如今的市场下,很难找到合适的公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么,”陈闻也颔首,漫不经心道,“我的公司版图倒是一直在扩张,来我这里就好了。”   “好啦,”许馥嗔怪似的望他一眼,“别开玩笑。”   陈闻也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她,莫名掺了一丝委屈似的,低声道,“我不爱开玩笑。”   许馥这才想起之前有人来病房探病,说陈闻也是他的老板来着。   “……真的假的啊?”许馥打量陈闻也,也有点认真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么?”   这如果不是一句玩笑话,就是作为企业的掌权人,作出的承诺了。   “当然。我不会许下我做不到的承诺。”陈闻也很平静,也很随性果决,像是做惯了主的人,“远也科技会和‘有声’语言康复学校对接,为毕业生提供高等职业培训和相应的岗位。”   他明明在说这么大的事情,一句话不知道涉及到多少个家庭,语气却平淡地出奇,还没有问许馥“中午吃什么”的语调有起伏。   许馥“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笑道,“……这么厉害呀,小也。”   熟悉的,来自许馥的夸奖。   陈闻也习惯性地垂下头来讨要。   许馥也习惯性地伸手,自然而然就揉了他的发顶。   对面的两个小孩同时停下了交谈,一起瞪大眼睛看过来。   梁嘉树和廖岩今天都被她拍了脑袋,他们都没想到下一个竟然会是他们的老板/老师。   许馥这才想起他“公司老总”的身份,立即收回了手,小声道,“不好意思,在小孩子面前影响你的威严形象了。”   陈闻也正故意垂着头被她揉得开心呢,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道歉,抬起头阴阴森森地望了梁嘉树和廖岩一眼。   他俩立即转过了视线,安静地吃起了饭。   “对了,”许馥转过头小声问陈闻也,“你给梁嘉树的爸爸赔了多少钱?够不够做人工耳蜗的?”   陈闻也思索了下,“想不起来了,应该够了吧。不够可以再赔点儿?”   “哦,厉害啊,”许馥拿勺子搅拌着瓷碗里的汤羹,慢悠悠道,“陈总。” 第44章   陈闻也作为远也科技的老总, 以相当强势的姿态加入了“走进寂静”项目团队。   他甚至为公益项目提供了一栋小楼,作为专用的办公场所。   而陆时零是对此事最不能接受的人。   今天许馥在群里发了个定位出来,说以后这里就是定点办公场所了。   陆时零那时正在开车, 看到了消息,知道她在这里, 于是一个掉头就驱车赶了过来。   来了才知道,这儿竟然是陈闻也的地盘——实在太有损他的威严。   作为时复科技的老总,怎么能在这个臭小三的地方办公呢?   “不是, 这就一个公益项目, ”办公室里,陆时零拧着眉毛问陶染, “需要这么多企业参加吗?”   一山还不容二虎呢, 既生瑜, 何生亮?   这公益项目有了他陆总,怎么还要再来个陈总啊?   陶染面色无波无澜, 不知道在劝慰谁,“远也科技可以提供公益岗位给残障人士。”   “早知道她需要, 我也可以提供啊!”陆时零只恨被陈闻也钻了个空子,他恨恨道,“钱根本不是问题,怎么没人和我说一声?”   “知道您钱多, ”陶染突然觉得很烦躁,实在没有心情应付这个傻瓜, 他东西一推,起身离开, 淡淡道,“但也要有脑子能想得到。”   陆时零一愣。   ……他是不是说他人傻钱多呢?   -   盛郁低着头, 伸出手接住了那个精致的小圆盒。   自告白失败后,他便隐了身,一直没有参加过活动,故意对许馥避而不见,希望时间可以让人遗忘一切。   没想到许馥半点没忘记,一见他就招呼他过来,从包里掏出来那个项链盒来。   “你总算来了,”许馥道,她用那种松了一口气的口吻,更让盛郁伤心,“还给你。”   盛郁的伤心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许馥突然打断了,她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一样,直白地问道,“唔……我直接折成现金给你好不好?”   他像被刺了一下,倏然抬起头来,表情很是受伤。   “先不要生气,好么?”许馥也发觉自己话说得有点直接,于是认真地解释起来,“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非常相信你未来一定会成功,可以拥有很棒的事业和收入,也能够轻松地为你爱的人一掷千金。”   “只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阶段,我也经历过学生时期,知道像家长伸手的滋味并不好受。”   “而且这是你为我准备的礼物,我退回给你,你每次看到它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件事情……但如果你把这些钱花掉,可能会比较开心一点?我是这样想的。你觉得呢?”   盛郁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没想到此时此刻心里又酸软起来。   为他刚刚萌芽就被掐灭的初恋。   “……都可以。”他蔫蔫地耷拉着脑袋,老实道,“说实话,第一次告白就被拒绝了,怎么样我都好难开心。”   许馥失笑,她又拿走了那项链,低头给他转钱。   盛郁深吸一口气,抬眼道,“那天是我考虑不周,我已经想明白了……对不起,学姐。”   “嗯?”许馥都有点忘记了她拒绝的原因,盛郁这么一道歉,她才有了点记忆,“哦,没事。”   啊,竟然真的是告白的问题——   盛郁这么一试探,才真的确定了原因。   他对自己的错误决定感到更加恼怒了,也忍不住想要迁怒陶染。   虽然是好心……但教授当时的语气也未免太过于确定。   大龄单身汉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啊?那么积极出的什么破主意。   许馥转了钱,指挥他快快收下。   “是我给学姐添麻烦了。”盛郁有些垂头丧气,“竟然让学姐出钱……”   “好啦,”许馥拍拍他脑袋,打断了他的沉闷发言,“人生长着呢,高兴点儿。”   盛郁到底年轻有冲劲,被拍了两下,就又像被拧了两圈发条,重新鼓起勇气来。   ……只是一个告白和礼物的错误而已,不一定代表学姐对他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想着,他打开那项链盒,眼巴巴地望着她,“现在这是你的东西了。”   他小心地观察着许馥的表情,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嗓子,问,“……你喜欢么?”   盛郁的眼神很亮,眨眼时的情态让许馥莫名觉得亲近。   而那项链确实漂亮,钻石璀璨闪亮,却又不会太过于夸张,是很端庄温柔的款式。   “你眼光挺好。”许馥抿唇微微笑了下,道,“帮我戴上吧。”   她将那长卷发拨起来,微微歪过头,露出光洁如天鹅般的脖颈。   盛郁绕到了她身后,天气很冷,他手心却紧张地发汗,又颤又滑,试了三四次,才总算扣上了项链。   “……好了。”   她戴上了他送给她的项链,盛郁觉得有点像做梦。   这才是他想象中的二十岁生日的画面。   许馥最终还是完成了他的生日愿望。   ……尽管是以这样别扭的方式。   甚至有些窝囊。   “……学姐,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站在她身后,轻声恳求,“能不能让我请你看一场演唱会?”   许馥漫不经心地问,“谁的演唱会?”   她顺便拿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自己戴新项链的模样。   最近好久没逛街,都不知道出了什么新款,玫瑰金的项链很称她的肤色,钻石尤其显眼。她手指抚在那微凉的钻石上,感觉纯像是自己去购物消费一把,心情还挺好。   其实她不太理解,明明能在家里安静欣赏的音乐,为什么要在吵吵嚷嚷的环境中,忍受着人群与尖叫,去听不那么完美的版本?   “宋嘉屿的,”盛郁隐约摸到了一点许馥的喜好,也猜到了她抵触的原因,道,“我没花钱,他是我朋友,送给我的。而且是VIP席,不会人挤人的。”   宋嘉屿。   许馥还真的知道这个新晋顶流歌手,开车的时候总是随到,他嗓音很有磁性,在夜晚的道路上尤其治愈。   她一回忆,想到上次看演唱会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和当时某任男友一起去听的。   不是VIP席,在看台上吵吵嚷嚷,还在人群和尖叫中被投了屏,男友鼓起勇气亲吻了她的脸颊。   ……怎么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一样?   许馥突然发现,自从进了医院工作,她几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了。   那时候她明明很能体会到演唱会心无旁骛的快乐,现在却只剩下了无趣和疲惫,好像心也变得麻木而苍老。   或许去玩玩也好呢。   许馥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好。”   盛郁简直太开心,他起了身迅速绕回许馥身前,“真的么?”   像小狗在摇尾巴一样。   许馥也笑,她低头想锁屏,视线却落在了那手机屏幕上。   前置摄像头还开着。   陈闻也的身影很有存在感的出现在那画面中,他就站在她身后,定定地望着她们,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   来都来了。   陆时零安慰自己。   陈闻也既然提供了地点,他就请大家吃个晚餐好了,总归可以和许馥坐在一张桌子上。   而且他仔细想了想,他都被甩了这么久了,陈闻也这小三都没上位,显然也不算是个强劲的对手。   ……还不如盛郁强劲呢。   亲昵地拉着许馥就坐了下来,让他都没有挤到她身边的位置。   服务生为大家倒酒,倒到陈闻也那里时被许馥挡了一下,她道,“不用。”   “盛郁小孩子不喝也就算了,”陆时零些许讶异地挑眉,“陈总也不喝点儿么?”   他彬彬有礼地解释道,“红酒,度数不高。”   “他不喝,”许馥笑,“他是我代驾。”   陈闻也刚想开口说可以叫代驾,然后才想起来今天他开的是只有两个座位的超跑。   他昨天刚重审通过了驾照,今天便积极邀请许馥坐他的车出门,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许馥懒得和他推辞,便赏脸坐了次他的超跑。   他开超跑时候还挺帅的,姿势随意,手往方向盘上一搭,又添几分桀骜,许馥坐得也挺开心。   当然,不堵车就更好了,这车实在太招摇。   陆时零抬起酒杯来,大气道,“庆祝‘走进寂静’找到合适的办公地点。”   许馥也笑着端起酒杯来,轻轻和陆时零碰了,“辛苦了。人工耳蜗捐赠项目很顺利。”   陆时零抿唇笑了下,一饮而尽。   最近项目和医院都顺利,许馥心情也好,喝得多,笑容也多,隔着陈闻也,和陶染也开起了玩笑。   “学长今天怎么也喝酒?”许馥笑道,“去你家的时候可从来都不喝。”   “和老陶喝容易把他喝多,真把他喝多了又要挨骂,太不划算。”陶染淡淡地勾起唇角,又道,“下次还是你来家里陪他喝比较好。”   许馥想到师母发飙骂老陶的模样,也笑了,“好呀,我也好久没去了呢。”   陈闻也今日情绪不高,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总落在许馥那洁白脖颈的项链上。   望向许馥时,就不免要看到盛郁——   盛郁就坐在她的另一边,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许馥身上。   布菜,倒酒,给她递面巾纸,动作熟稔,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第一次与她一起吃饭。   盛郁甚至很了解她的喜好,知道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上来就习惯性地拿起了公筷,让他无所适从。   而许馥侧过身望向陶染时,灯光映着被切磋琢磨过的钻石,某个切割面反射的光芒格外刺眼,陈闻也感觉眼睛极为干涩痛痒,需要很用力地克制,才能不再望向她的方向。   酒过半巡,许馥有些腻了,起身出去抽烟。   餐厅的抽烟区是半户外的,地上铺着草坪,折叠的玻璃窗被推开,能看到外面的夜空。   许馥刚捻出根细烟咬上,身后脚步声响起,陆时零很快在她身旁站定,熟门熟路地拿出火机来。   之前他们一起在这家餐厅吃过饭,许馥说这里的抽烟区设置得舒服又漂亮,陆时零记在心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用手挡着风为她点上,自己也捻出了一根。   “喝完酒抽一根特别放松,”陆时零夹着那烟,却没点着,道,“再吹点冷风,感觉世界都飘飘然的,很清爽。”   “是啊。”许馥别过脸,悠悠吐出一口烟雾,调侃道,“200台人工耳蜗,陆总这次可真是大放血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钱多烧得慌,”陆时零自嘲道,“出点血积积德,以免报应不爽。”   “什么报应?”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陆时零自己低笑一声,道,“我可能阳/痿了。”   许馥吓得烟都差点儿掉地上,她瞪大眼睛,“说什么呢?”   夜色下,陆时零五官更显深邃,望向她时依旧深情,却带了点陌生的迷茫。   “至少是精神上。床上……没试过,不知道。”   “怎么不试?”   “觉得没劲。”   “你认真的?”   “真的。”   “是根本不想么?”   “根本不想。”   “看医生了吗?”   “看了,说没问题。”陆时零叹了口气,问,“我搞不明白。是我之前在生病,现在正是痊愈的过程么?还是之前都很正常,现在突然生病了?”   “之前很正常啊。”许馥眯起眼睛回忆道,“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之前挺好?”   “挺好。”   陆时零愉悦地轻笑,“谢谢。”   许馥没理他,她想了想,又问,“那烦的时候怎么办?”   “硬抗。”   “……好受么?”   “非常不好受。像戒断反应一样。”   许馥蹙紧了眉。   他们是一类人。   她对陆时零此刻的烦闷和痛苦感同身受。   陆时零百无聊赖地夹着那根烟把玩,“连抽烟都没有欲望。”   “怎么会呢?”许馥问。   她思索了下,侧过身,将她那根细烟的火星轻轻按在了陆时零的烟上。   在伦敦的无数个夜晚,他们淋漓尽致之后,会这样交互着燃点对方的烟,在阳台上相拥着慢慢享受掉。   陆时零有些怔愣地望向她。   口中含着的烟雾慢条斯理地吐出,尽覆在他了脸上,她媚眼如丝道,“这样都没感觉么,时零?”   和他们做第一次时一模一样。   陆时零仓皇地后退一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感觉了。   西裤很紧,胀跳着让他疼痛,许馥望下去,忍不住笑,道,“这不是挺正常?”   陆时零很尴尬地捂着往旁边撤,道,“……我冷静一下。”   “嗯。”许馥笑着应了声,独自留下,望着夜空,等待那根烟燃毕。   静谧的夜被脚步声打断,许馥刚转过身,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香烟已经被男人轻而易举地夺走。   陈闻也低头,吻上了被她濡湿的烟嘴。 第45章   “你做什么?”许馥酒意都散了两分, 就这么看着陈闻也低头咬上了她含过的烟嘴。   猛烈的烟草味迅速盈灌了喉咙和胸腔,很刺,很呛, 陈闻也不知道许馥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味道,但他突然很想尝尝。   毕竟是她喜欢的味道。   他咳了两声, 有些生疏地夹着那烟,道,“……我想尝尝。”   许馥气不打一处来, “你尝新的, 尝我吸剩下的干什么?”   “我看你不想吸了。”陈闻也忍住了咳嗽,哑着嗓子, 一本正经道, “帮你节约, 抵制浪费。”   “神经。”   “就是神经。”陈闻也赌气道,他低头又想再吸一口, 却被许馥按下了手。   陈闻也的手很暖,手背的触感出乎意料的细腻, 散发着灼灼热意。   很奇怪。   许馥本来站在这里也并不觉得冷,但她伸手覆在陈闻也手上之时,才发觉自己的手很凉。   或许是他的体温偏高。   陈闻也显然也意识到了。他蹙起眉,自然而然地贴近了她一些, “你冷么?”   许馥不理他,“你根本不会, 还抽什么烟?”   “我想学学。”陈闻也很认真的模样,“什么事情都是要学的, 不学怎么能会?”   许馥拧着眉望他,不说话, 他顿了顿,扯出点笑意,低声恳求道,“许老师,教教我,好么?”   许馥深吸一口气。   她真的受够了他干什么都这么认真的表情。   她也不懂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坚持,这么坚定地……   去做一件没有结果的事。   “……有些事情学也学不会。就是天生的,命中注定的,”许馥抽回了手,别开眼睛,“就像有的人体质不能喝酒一样,不能喝就是不能喝,这无所谓的事儿,根本没必要学。”   感情也是一样。   她轻声道,“也不是努力就可以做第一。你怎么不明白?”   -   他就是不明白。   想了好几天了,也想不明白。   许馥的手机里时不时又开始传出来猫叫声,和少年清亮快乐的音色掺杂在一起,让陈闻也又忍不住想摘助听器了。   她喜欢谁,和谁在一起都可以,陈闻也想。   他都不会难受,但是那个年龄比他还小的那个男孩,就是不可以。   现在他适应了助听器,明明就和正常人的生活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到底比那小屁孩差到哪里?   明明是休息日的傍晚,许馥却说不在家里吃饭,她精心打扮,化了妆,在门口换鞋时,点开了手机里的语音条。   那男孩愉悦的声音响起来,“学姐,我在门口等你,不着急。”   陈闻也套上外套,冷着脸跟她一起出门。   许馥奇怪道,“你去哪儿?”   “车队聚餐,”陈闻也犀利的眼神盯着她,他总算得了一个开口询问的机会,“你去哪儿?”   “去看演唱会。”许馥无所谓地耸耸肩,又叮嘱道,“你们聚餐可不要挑太嘈杂的地方,你现在听力还不稳定,一定要小心,知道么?”   陈闻也身形一僵,面色突然开始发白。   ……演唱会。   他突然觉得嗓子发紧,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地远远看着盛郁殷勤地为她打开车门,看着许馥上了车,又看着那车疾驰而去。   好像明白了。   他和他到底差在哪里。   陈闻也垂下了眸。   -   “斯立,”身旁的凌祺端起酒杯,大着舌头,已然微醺,“你结婚哥们儿就不去了,就在这儿祝你新婚快乐吧。”   陈闻也出神地望着桌上的酒杯,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儿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王斯立没吭声,抬手端起了杯子,和他碰了杯,仰头灌下一整个分酒器的白酒。   他面容秀气,一双手却极为粗糙,维修车子这么多年,深色的机油渗进干裂的纹路里,怎么洗好像都洗不干净一样。   最近车队陆续有好几个人离职,陈闻也便临时选了这天为他们办散伙宴。   “结婚是好事。跟着车队这几年辛苦了,”陈闻也的视线从那酒杯上收了回来,平静地颔首,“到时候发请帖给我,我有空会去的。”   大家这才陆续地开始恭喜王斯立来。   “新婚快乐!到时候记得发请帖给我们!”   “在车队确实是漂泊,谈一段单一段的,回家结了婚也算是扎根了。”   “哥们儿真不错啊,不吭不哈的,就在老家找个对象。”   “要论不吭不哈,还得是胡云翼。”   “就是,胡云翼,别藏着掖着了,怎么谈女朋友还这么偷偷摸摸的啊?”   “七仔都看到了,还不承认。”   胡云翼很壮实,一米九的个子,国字脸,不说话的时候很像道上混的,此时被调侃了几句就开始害羞,“是我女朋友不好意思……”   “别说了,喝吧。”   “真是,喝一个先。”   “没问题,”胡云翼笑呵呵捏住那杯子,“确实是个高兴事儿,瞒了大家这么久,我也确实不好意思,我喝一个!”   王斯立被灌得多,他也不推让,谁敬都喝,这会儿显然已经喝大了,踉跄着举着杯子来到陈闻也跟前。   “老板,”王斯立喊他,他以前一直喊陈闻也“阿也”,这还是第一次喊他“老板”,他沉声道,“对不起。”   陈闻也没反驳,只“嗯”了一声。   “你还知道道歉?”凌祺猛然恼怒起来,杯子一撂,“当时你跳槽过来,哪儿都不要你,只有阿也要你,如今阿也出了事,你说翻脸就翻脸是吧?”   “小点儿声,”陈闻也淡淡看凌祺一眼,“对我听力不好。”   场上噤如寒蝉,大家都停下了动作。   凌祺脸一皱,简直想哭了。   “我当时同意你加入我们,只是因为你有能力。”陈闻也抬眼瞥了王斯立一眼,“和其他的都无关。我不是什么软心肠的人,你也没必要被道德绑架。”   “你作出了你的选择,自己想清楚就好。”   王斯立攥着酒杯的指节发白,他灌下酒,只感觉苦涩辛辣,“……谢谢老板。”   陈闻也没说话了。   气氛很快又热闹起来,胡云翼喝着喝着突然站起来往外跑,“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了。”   等他接了电话回来,笑容掩也掩不住,“她叫我少喝点儿,我今天就喝到这儿了,兄弟们。”   七仔怼他,“你这酒量到这儿可不行。”   “就是,要是七仔的酒量到这儿也就算了。”   “谁说的?七仔现在也锻炼的可好了,刚开始一杯倒,现在可能喝了呢。”   胡云翼呵呵笑,“七仔陪一个的话,我也陪一个。”   “陪就陪,”七仔站起来才到胡云翼胸膛,他哈哈大笑跟他干杯,“来!”   他一仰头就干了,大家纷纷鼓掌叫好,起哄声很热闹,像那天晚上一样。   陈闻也又想到许馥那天的模样。   她咽下酒后就会舒服的眯起眸,唇微微上翘,笑意极淡,像慵懒松散的猫儿。   但和他说话时,那笑意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直直地凝望着他,凝重,冷峻,好似要阻拦他坠入什么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不能喝就是不能喝?   这不是有人就能练出来么?   陈闻也伸手拿过个满满当当的分酒器,仰头就跟着干了。   -   许馥发现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根本强迫不来。   可能人长大了,心态和喜好确实会发生变化的。   VIP的位置确实很不错,很靠前,氛围也很不错,一切都很好,但她只是坐着,就觉得挺累了。   没意思,真没意思。   远没有躺着看狗血连续剧有意思,还能再吃点小甜品和水果拼盘,简直是完美的夜晚了。   几点了?怎么还不结束?   宋嘉屿的歌确实是好听,治愈,尤其是很助眠,以后晚上她失眠的时候可以列表循环一波。   想着,许馥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打到一半时,听到盛郁激动的声音,“学姐,你被投屏了!”   紧接着有点讶异,“啊,你困了么?”   啊……   完蛋。   现场所有人都看到她百无聊赖打的那剩下的半个哈欠了。   幸好捂着脸打的,不然也太影响形象了。   许馥尴尬地抹去眼角晶莹的水意,扯出个笑容来。   现场寂静了一瞬。   不远处钢琴前坐着的男人望着大屏幕,表情好像尤为吃惊。   那屏幕总算挪走了,气氛很快重新恢复火热。   旁边的女孩表情有点复杂,和她搭话,“姐妹,不喜欢咋还买的VIP席啊?”   许馥礼貌地笑笑,“喜欢的,他的歌比较助眠。”   女孩:……   “学姐,你困了怎么不说?”盛郁这次学乖了,他很贴心地道,“我送你回去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不看了么?”许馥道,“我自己可以回去。”   “不看了,没意思,我也困了。”盛郁有了前车之鉴,立即坚定的拒绝了,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从VIP席窸窸窣窣地起身撤退了。   还路过了盛姝的位置。   “姐妹儿,”盛姝笑嘻嘻地给她比大拇指,“勇啊!这下要把宋嘉屿气死了。”   盛郁本来不想介绍了,看盛姝主动搭话,只好道,“这是我姐,盛姝。”   “我学姐,许馥。”   “你好。”许馥抿唇笑笑,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聊起天来,“不会吧,大明星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   盛姝哈哈大笑,她道,“看来你真不关注他。行了,管他呢,你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好,”许馥笑着和她道别,“拜拜。”   -   许馥到家时,家里竟然空无一人。   她看了眼表,发现已经十点多了。   ……不过聚餐晚点回来好像也正常。   她不再细想,上楼去洗澡,刚刚洗完出来,就听见了楼下门铃声响。   按门铃……应该不是陈闻也,录了他的指纹,可以直接开门的。   这个时间了,谁会来家里?   许馥蹙起眉,她穿上浴袍,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手里握着手机,小心翼翼地从猫眼里往外看,准备一有不对,随时呼叫物业。   猫眼里,陈闻也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脸好像都冷得有些发红。   许馥松了一口气,握上门把手,“怎么还按门铃,不自己进来啊?”   门打开的瞬间,她好像闻到一丝不太明显的酒气。   白酒。   陈闻也没回答,他拎了一个超大容量的黑色运动健身包回来,看起来至少可以装下两三个篮球,换洗衣物,再外加一对网球拍。   沉甸甸地,往桌子上一放,他转头望着她,口齿不清地道,“……送你。”   “什么东西?”许馥蹙着眉问,“你喝多了么?”   “没有,”他伸出一根手指来,与她沟通很顺畅,“只喝了一杯。”   许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上前拉开了那健身包的拉链。   ……   满满当当,全部是首饰盒。   以盛郁送给她的那条项链的品牌为主,周边也被其他的奢侈品塞满了。   酒红色的,宝蓝色的,纯黑色的,墨绿色的,丝绒的,麂皮的,光面的,圆的,方的……   鼓鼓囊囊,塞满了一个沉甸甸的健身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一时失去了言语。   ……他是去各个商场打劫了么?   还是要做什么奢侈品购物分享博主,对比各个品牌当季新款?   “你喜欢么?”陈闻也小心翼翼地歪着脑袋看她,“……我可以帮你戴上。”   被酒浸过的嗓音很哑,发软,好像哀求。   许馥突然心悸了一下。   呼吸变得急促,她质问的声音都轻飘,“……你疯了?”   “不喜欢么?”陈闻也眼眸一垂,长睫搭着,酒精好像让他丧失了伪装的能力,表情瞬间变得委屈和沮丧。   “啊,你喜欢猫么?”他突然像是又想到什么,抬起头来,试探着张了口,小声地叫了一声,“……喵。”   许馥倏地抬起眼来,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他白皙的脸颊染上了微醺的淡红,瞳仁黑亮,带着迷迷蒙蒙的雾气,猝不及防地和她对视上。   “也不喜欢么……那小狗呢?”酒意上头,陈闻也踉跄地接近她一步,头几乎靠在她肩上,小声地叫,“……汪。”   许馥咽了咽发干的嗓子,她手僵在半空中,试图找回自己的理智,“陈闻也……”   “喜欢我么?”他突然低声问,声音哑而软,埋在她的颈窝里,不等她开口,便又急不可耐地重复了一遍,带上了几分讨饶的味道,“喜欢我么?”   他脸颊很热,唇齿也滚烫,声音好像从肌肤直抵她的心脏,许馥能听见它在慌张地砰砰乱跳。   在她想要张口的瞬间,陈闻也像是突然感到了害怕,他昏昏沉沉地后撤一步,双手捂住耳朵,还嫌不够似的,胡乱摘下了助听器,扔在一旁——   “别说了……别说了。”他带着哭腔,“我不想知道。”   “健康的时候,你都不喜欢。”   “那还怎么有可能会喜欢一个聋子?” 第46章   头很痛。   像以前被人开瓢的时候那么痛。   搞什么?   陈闻也蹙着眉睁开眼睛, 天已经大亮,他睡在沙发上。   怀里抱着个狗狗抱枕,身上盖着许馥平时裹着的毯子。   ……   陈闻也翻身坐起来, 感觉头晕又反胃,难受的想要呕吐。   他揉按着太阳穴, 那里正一抽一抽地隐隐跳动着,像要裂开一样。   昨天那杯白酒下去之后,他都干嘛了?   实在是没有印象。   ……梦倒是做的好。   他垂下眸, 用食指指节抵上了唇, 感觉那里好似还有些被碾磨的痕迹,微微地发着烫。   世界很安静。   他已经不太习惯这样的寂静世界, 甚至觉得有些让人心慌。   助听器就摆在身旁的茶几上, 陈闻也拿过来戴上。   他有些烦躁地瞥了一眼, 地上还扔着他的健身包。   最近好久没去车队的健身房,怎么会突然把这个包拎回家?   好像还鼓鼓囊囊的……   他拉开拉链, 吓了一跳。   好家伙,全是首饰盒……这是他买的吧?   他不会喝醉的时候去抢劫了吧?   他忙打开手机看了下付款记录, 才放下心来。   楼梯响起许馥的脚步声。   他迅速地拉上那健身包的拉链,转身略带些尴尬地看向她。   许馥脚步顿了顿,别过眼,没说话。   陈闻也连忙解释道, “不……”   一张口,才发现嗓音哑得像从沙砾中磨过, 而唇舌都好像被什么割破了一样,轻轻牵动就扯出来一阵剧痛。   他痛得蹙了下眉, 勉强清了清嗓子,含糊地解释, “不好意思,昨天喝大了,回来就睡沙发了。”   “……哦,”许馥神色如常地转过脸来,淡定地瞥了地上的包一眼,“这……?”   黑色的健身包放在雪白长绒毛的地毯上,很显眼地占据了一块位置。   “……我平时健身用的包,”陈闻也声音都带着卡顿,唇舌疼得他微微抽气,他拿手背微微挡了一下脸,道,“一会儿我拎走。”   绝口不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许馥好似也不关心,只“嗯”了一声,眼神飘移了一下,问,“嘴疼啊?”   “……有点,”陈闻也犹疑地猜测,“上火了,好像。”   “什么上火,”许馥嗤笑,“我看你是喝醉了发酒疯咬到了吧?”   陈闻也:……   他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挡在唇前,另一只手握在沙发边缘,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喏,”许馥看出他的窘迫,但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她再接再厉,手指指客厅灯,淡淡道,“醉得连灯都没关。”   清晨的阳光明亮耀眼,将客厅的灯光衬得黯淡,掩盖了夜的痕迹。   陈闻也抬眼一看,知道客厅灯开了一夜,更有些脸红起来,“……不好意思。”   “没事,”许馥好心情地放过了他,唇角微微上扬,“下次少喝酒吧。我上班去了。”   “……好,”陈闻也支吾着应了声,后悔没早点醒来做早饭,只好道,“到单位记得买早餐吃,别忘了。”   “不用,”许馥懒懒道,“我昨晚吃得晚,又吃得饱,不饿。”   陈闻也认真又口齿不清地回答她,“那也要多少吃一点,不然对身体不好。”   许馥:“……好。”   -   许馥坐上了车,顺手拨下了车前镜子,拉下那高领毛衣仔细瞧。   真是属狗的,陈闻也。   她在心里暗骂。   也怨她,一时没忍住。   ……他哭起来的样子实在太漂亮。   陈闻也撤开一步之时,那温暖也撤离了,许馥突然发觉怀里空荡,莫名生出一种没有来得及拥抱他的悔意。   他扔掉助听器时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像怕再迟一秒,就会读懂她拒绝他的唇语。   ——“健康的时候,你都不喜欢。”   “那还怎么有可能会喜欢一个聋子?”   随着那句带着颤音的反问出口,他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眸中雾气迅速地凝结,眼尾漫开红意,小幅度摇头否定着,薄红的唇颤抖着想要说出下一句。   怎么有可能……   不可能。   许馥在“不”字未出口之前堵住了他的口。   喝醉的男人站得不够稳,最深的潜意识里也是要顺她的意,被轻轻拉住衣领往前一扯,就踉跄着向她靠近。   她冰凉的手贴上他发烫的脸颊,随后勾上他的脖颈,他迷茫着低下头来,滚烫的眼泪落在许馥眼角,她轻轻叹了口气,仰头吻住了他。   别哭了。许馥想。   再漂亮也别哭了。   陈闻也微微张着口,泪还盈在长睫之上,但眼睛却一眨不眨,怔忡地望向她,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他的唇和许馥想象中的一样,又烫又软,让人有一种吮吸的冲动。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吮吸碾磨过他的唇瓣,接着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   他的舌尖也很滚烫,近乎静止地一动不动,乖顺得近乎臣服,却在被触碰时轻轻颤着勾了一下,像引诱她深入一些似的。   菜鸟。   许馥迅速下了判断,却因为他那滚烫的温度,和轻柔的缠绕,感觉到了心跳加速,头皮发麻。   ……是不是吃素时间太久了?   她没理清思绪,陈闻也却好像突然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闭上眼睛,双手搂过她的腰肢,动作放得极轻,好似只要不小心加重了一丝力气,美梦就会顷刻间碎裂成肥皂泡。   两人贴得更紧,他身上的热度传过来,许馥自然而然地加深了这个吻。   酒气很淡,陈闻也的气息有着属于少年人的清冽和阳光。   她肆意地挑逗,用唇舌缠绕,掠夺他的呼吸,也贡献自己的心跳。   直到他双颊染上薄红,眼角的湿意被她手指轻柔地抹掉,只剩紧闭的双眼,和颤抖着的睫毛,许馥终于心满意足。   不哭了……很好。   就这样。   她的退却之意第一时间被陈闻也捕捉到。   他没睁开眼睛,只微微蹙了眉,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手扶上她的后脑,迫使许馥仰起头来,然后铺天盖地地吻了下来。   许馥就是他的老师。   他的学习能力很好,许馥刚刚随意使出的招数都被他切身细细体会,现学现卖,迅速应用在了她身上。   但陈闻也不一样。   许是她的退却之意吓到了他,这个吻极为横冲直撞,侵略性极强。   酒意让他的欲望变得更真实,他忽轻忽重地碾磨她的唇,吮吸她的舌,轻咬她的舌尖,柔情蜜意地勾缠,让许馥乱了阵脚。   然后,在她几乎呼吸不过来的时候,仍然紧紧托着她的后脑,拇指还轻柔地抚弄着她的耳垂,仿佛只是不明白她身上为何这样凉。   “……陈闻也,”许馥忍无可忍地含糊出声,“停。”   “我喘不过气来……”   她的话语悉数被他吞吃掉,许馥只能看到他英俊的、动情的模样,陈闻也始终没有睁开眼睛,鼻骨眷恋地蹭着她脸颊,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   “唔,”许馥有点生气了,她试图推开他,“不……”   但陈闻也根本没给她机会,甚至她张开口说话的瞬间,都被他误以为那是来自她的邀请,更愉悦地吻了下来。   怎么敢装听不到她说话?   “陈……”   “唔……”   几次避让被追到,许馥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助听器刚刚被他扔了。   他根本听不到。   ……好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个运动员的肺活量和一个偶尔做做普拉提的医生怎么比?   他把她吻到近乎缺氧,身子软软地往下滑落,然后被他温柔地拥抱起来,放在桌子上,动作极为轻松,竟然可以在这样连贯的起落中仍然紧密地贴着许馥的唇,让她根本逃不开他的钳制。   她就坐在那黑色健身包的旁边,包塞得太满,许馥往后撤的手不小心碰了一下,几个首饰盒跌落在地上。   陈闻也通通听不到。   他对她的渴求太多了。   他倾身压向她,许馥侧身挣扎,拿膝盖想要撞开他的胸膛,却被他握紧了小腿,轻柔地扯了开来。   他另一只手不小心按在了她浴袍的系带之上,在两人挣扎之间,浴袍也松散开,慢慢地滑落下。   许馥气急,完全没收力气,狠狠咬了他的舌头。   他吃痛地睁开眼睛,看到许馥的浴袍已经半落下,香肩露着,下面的旖旎春色也几乎藏不住。   如白鸽一样即将冲破牢笼。   许馥喘息着望向他,感到大事不妙。   口腔还残留着一丝血腥的气味。   ……他一定非常想要。   他和她接吻时已经硌得她生疼了。   而她此刻,也被勾得情潮涌动起来,呼吸急促,面色潮红,根本没有拉起衣服的力气。   陈闻也微微歪着头和她对视,瞳仁越是澄澈,越让她难以自持。   ……算了。   酒后乱/性,倒也是正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缓慢地思考——   家里、家里有没有安全套来着……?   陈闻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缓缓抬起了手。   许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微微瑟缩了一下,没制止,默许着那爱抚降临。   想象中的触感没有袭来,陈闻也伸出手将那散开的浴袍重新拉回了她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你要多穿一点,”他皱了皱鼻子,用受伤的唇舌含糊不清地道,“你身体太凉了。”   他伸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小声咕哝,“我很暖和。”   “我给你取暖,”他沉沉地拥抱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又含混地重复一遍,“别离开我……我很暖和。”   ……也是。许馥慢慢睁开眼睛来。   接吻都是她现教的,其他还指望他会什么呢?   她沉默着,犹豫着,最终还是伸出手来拥抱了他。   双手环紧陈闻也的片刻,他在她怀里闷哼了一声,满足地轻轻笑起来。   边笑,边像小狗一样吻她的颈窝。   “……很痒,陈闻也。”许馥推他,推不动,说话,他也听不见,只好任他开心地胡乱吻了一通。   最后那笑意变得有点苦涩。   “……是梦对不对?”他笑着呓语,问题却带着陈述的语气,飘飘落落降停在许馥心上,“是梦也好。”   许馥动作一滞。   她深吸一口气,从桌上跳下来,他闭着眼睛,昏沉地抱着她,跟着她跌跌撞撞地走,也不管她去哪儿。   她被他缠累了,往沙发边儿上一靠,他明白了她的意思,跟着坐了下来,把她抱到自己大腿上,脑袋靠在她身上。   她坐在他腿上,把他脑袋托起来按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戳他的脸颊,揪他的耳垂,捏开他受伤的唇,检查自己咬到了哪里。   他安静地仰着脸,眨巴着眼睛望她,笑意满足,乖巧地任她蹂/躏,没有一句反抗。   她被他看烦了,一只手覆在他眼睛上,自己也跟着闭上。   ……确实暖和。   不像电热毯那么滚烫干燥,是温润细腻、沁入骨髓的暖,像薄阴天淡淡的阳光。   许馥往他怀里靠了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休息一下,她想。   好像仅是下一秒,手机闹钟就响了起来。   许馥困顿地睁开眼睛,发觉天已经大亮,她衣衫凌乱,被陈闻也紧紧拥在怀中,枕着他的胸膛,竟在温暖中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闹钟还在响,许馥手忙脚乱地起身关掉。   她昨晚恨透了陈闻也听不到,这会儿又有些庆幸了。   她瞥他一眼,陈闻也好似感受到怀里空出一隅,眉头微微蹙起,呼吸也不稳,竟有些快要醒来的模样。   许馥急中生智,捞起个抱枕塞过去,他额头抵上那抱枕,神情瞬间放松下来,几个呼吸之后,重又恢复了平稳绵长。   ……   后视镜中,深红色的痕迹星星点点,在白皙的颈上很是明显。   陈闻也昨晚吻得没有那么大力气,但许馥肌肤娇嫩,脖子处到底还是留下了几处红痕。   他动情时的模样突兀地浮现在那镜中。   ……好像有一点帅。   许馥面无表情地合上了那镜子,发动了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47章   陈闻也看着许馥关上了门。   他站起身来, 将那健身包拎回自己屋里,打开衣柜,和那一堆名贵的机械手表扔在一团。   之后去卫生间, 一边对着镜子张开嘴检查自己的舌头,一边面无表情地给凌祺打电话。   打到第二个电话那边才接通, 陈闻也劈头盖脸就问,“昨晚怎么回事?”   凌祺睡意惺忪,嗓音沙哑, “什么怎么回事?”   陈闻也嘴疼得要死, 懒得多说一句,只简短道, “我喝酒了。”   “我知道啊。”凌祺打了个哈欠, 又大咧咧道, “你可以啊,阿也。喝了和没喝一样, 贼清醒,还自己叫了代驾走了。之前干嘛一直死活不喝?”   他彻底清醒过来, 来了劲头,还挺高兴,“喝酒的感觉怎么样?不过你昨天喝得太少,估计没有感受到轻飘飘的快乐, 和没喝一样。以后你发现了喝酒的乐趣,就可以和我们……”   陈闻也冷着脸, 直接挂掉了电话。   乐趣个屁。   头疼,舌头疼, 在沙发上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还被许馥发现了, 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   他揉了揉眉心,打开了浴室的热水,决定冲个澡冷静一下先。   -   许馥开着车,一看时间还早,顺便给黎教授打个电话。   “尊敬的黎教授,亲爱的母亲,”她打电话没个正形,笑嘻嘻地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黎茵的声音很淡定,“说吧,什么事?”   许馥话音一梗,“没什么事不能给我妈打个电话问个好?”   “没什么事你能想起我来?”黎茵抬手看了眼表,道,“我还有五分钟开会,劝你直白一点。”   “哦哦,那个什么,”许馥支支吾吾,死活直白不起来,“……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黎茵有点吃惊,“这么大事?你怀孕了?”   “怎么可能!想点好的行不行啊?”许馥狠狠翻个白眼,想了想,略带些生硬地道,“想你了,一起随便吃个饭,不可以?”   “可以,”黎茵笑道,“我晚上有个饭局,你正好过来出席一下,证实我有个这么大的女儿,省得外界传我是个没有家庭的工作狂。”   “啊?”许馥从小就参加父母的饭局,早参加的腻透了,再说了,饭局上还怎么说事儿啊?她立即拒绝,“那改天……”   “私人饭局。”黎茵做了决定就不容置喙,她直接打断了许馥,“好了,我要忙了。晚上见。”   ……   偷鸡不成蚀把米,许馥垂头丧气地走进医院楼下的咖啡厅,正好碰上胡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馥馥——”胡蝶还没来得及换上护士服,皮衣里面套碎花裙,长靴包裹着笔直小腿,花蝴蝶一样围住她,心情一看就好得很,“今天怎么喝咖啡啊?”   “今天脑子不太清醒,”许馥抬眼对店员道,“两杯冰美式,谢谢。”   许馥平日喝咖啡很少,嫌苦,又嫌太提神儿,她本身入睡就困难,怕喝了晚上更睡不着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冰美式,”胡蝶瞥一眼许馥,“这么不清醒?昨晚干嘛了?”   许馥深吸一口咖啡,冰凉苦涩浸入咽喉,人舒爽了不少,她顿了顿,道,“接吻。”   “纯接吻啊?”胡蝶笑,“这么纯情,哎呀,又想起来我那个男大了。”   两人拿着咖啡往医院走,许馥歪头,“‘那个’男大?这么快分手啦?”   “嗯,别提了,好的时候可好了,”胡蝶想到什么,无奈地叹气,“差的时候好差啊。”   “谈恋爱不都这样么?”   “哎,不一样,你不懂,”胡蝶无奈地摆摆手,“奉劝你,和弟弟谈的话不要哄得太假了,年轻的男孩,你随便说一句什么都很当真。特别当真。”   许馥幸灾乐祸,“你都说什么了?”   “哎呀,就正常那些的呀。什么‘我爱你’‘我会陪着你’‘不离开你’之类的,”胡蝶长发剪短了些,又烫回了卷,用手指在耳边绕了几下,“谁能想到,他竟然买了戒指,向我求婚……吓死我了。他是不是疯了?”   “天,”许馥听得汗毛都竖立起来,“真的疯了。你当场提的分手啊?”   胡蝶吸着咖啡,狠狠点头,“是啊!”   “他才多大啊?工作都没找到,房子也没考虑,瞎求什么婚?我说分手,结果他死活想不开,一副要自挂东南枝的势头,毕业实习都耽搁了,给我好大压力啊。”   “啧,”许馥蹙了下眉,“未免也太恋爱脑。”   “是啊,两败俱伤。前面玩得再高兴也弥补不了我受的惊吓,他人也颓废不少,没之前那种精神气儿了……”胡蝶猛地拉了她袖子,“哎,那是不是陆医生啊?旁边那个是谁?”   住院部楼下有个静谧的小花园,平日里住院的病人常在这里散步,天气好的时候,许馥和胡蝶也会坐在旁边的木椅上咬个三明治当午餐。   木椅上坐着两个人,那身段,那笑声,除了陆时颖还有谁?   她不知道说到什么事情,笑得前仰后合。旁边的男孩也抿着唇跟她笑,他又高又瘦,笑起来有点腼腆。   “洪邦,好像叫这个名字,”胡蝶探头探脑,“普外的,怎么和陆医生认识?还挺搭的呢。”   许馥早就发现这两人常一起吃饭了,她按住胡蝶脑袋,小声道,“行了,给年轻人留点空间。”   胡蝶哈哈大笑,被她揽着往前走了。   -   尽管心中诸多不愿,许馥仍准时地抵达了黎茵发给她的定位。   这定位上显示的根本不是家餐厅,像是私人的一处别墅住宅。   门外戒备森严,保安客气地请问她的房号,确定后才放行。   她把车停下,一位穿着得体的服务生接待了她,再次礼貌地确定了她的姓名和房号。   许馥将围巾裹得严实了些,跟着对方走过曲径通幽的园林,看到仅有两三间房,且房和房之间都相距甚远,心中大概有了数。   想必这个“私人饭局”应当也是当官的朋友。   服务生只送她到屋外,距离房间还有长长一段走廊。   她颔首道谢,向前轻轻叩响了门,听到黎茵轻快的声音,“请进。”   “妈,”许馥抿唇微笑,客气地含笑望向坐在黎茵对面儒雅沉静的男人,“您好。”   “馥馥这么大了,”对方笑笑,尽管人到中年,但保养得当,眼角的鱼尾纹不太明显,“在我记忆里还是个小粉团子呢。”   “你都去北京多少年了?还小粉团子,”黎茵转头招呼许馥,“叫梁叔叔就行,过来吧。”   许馥笑道,“梁叔叔好。”   圆桌不大,估计也就是坐下四五个人。梁语堂抬手看了眼表,对许馥笑了笑。   “一会儿我儿子也会过来。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有印象么?”   许馥一愣,“啊……”   “她哪里有印象,”黎茵有点无语,她瞥了面色沉静的男人一眼,知晓他紧张得口不择言,又觉得好笑,“那时她才两岁,宁坤……”   门被礼貌地叩响,黎茵收了话头,笑吟吟道,“请进。”   梁宁坤推门进来,他穿一件黑色毛呢大衣,松松围了圈灰色围巾,拎着黑色皮质的公文包,像是刚从会议室出来。   他垂下眼帘,礼貌地打招呼,“爸。黎市长。”   梁语堂微微蹙起眉,“叫黎阿姨。”   梁宁坤从善如流,“黎阿姨。”   黎茵冲梁宁坤颔首,又瞥了梁语堂一眼,笑道,“工作上见得多了,一时改不了口,叫什么都可以。”   梁宁坤淡淡笑了下,一抬眼,正好和许馥四目相接。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微微瞪大了眼睛。   还是许馥先反应过来,她迟疑地伸出手,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嗨,宁坤。”   梁宁坤整个人僵直在那里,好像一时忘记要说些什么。   黎茵看出端倪,问,“认识么?”   “……认识,”梁宁坤总算反应过来,他冲许馥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发怔,声音很轻,“许医生。”   他落了座,解释,“许医生是‘走进寂静’公益项目的负责人之一,我们之前有对接过。”   梁语堂问,“馥馥还在做公益项目么?”   黎茵耸了耸肩,表示一无所知。   “对,”许馥简单解释了下来龙去脉,道,“宁坤说的,是与时复科技合作的‘聆听银发’项目,针对老年人的听力科普和筛查。”   面对着梁语堂沉静平和又循循善诱的眼神,她不知道怎么,莫名紧张起来,有种在开会的错觉,顺口就肯定道,“还要多谢宁坤帮助……”   “哪里哪里,”许馥这官腔一打,梁宁坤迫不得已地就接上了茬,“这是为民办实事,我们只是配合……”   黎茵先忍不住笑了场。   “……行了,你俩打官腔给谁听呢?”黎茵莞尔,点点许馥额头,道,“你一岁的时候,口水糊人家一脸。两岁的时候刚学会说话,咿咿呀呀地天天喊着‘哥哥抱’,不抱就哭,都不记得了吧?”   许馥筷子都捏紧了几分,感觉耳后都有些烧起来,“……啊?”   梁宁坤一怔,在记忆深海里一捞,还真的捞上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粉团子。   那时候他母亲还在世……现在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母亲离世之后,父亲一朝白发,工作调动函下来,只身去了中央。   完全没有带他的意思。   他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到如今,对这个父亲已是非常陌生。   对他退居二线的决定也并不十分理解。   在他看来,父亲的仕途远远还没有到头。   但梁语堂却说累了。   一向沉稳的父亲,今天一大早给他打电话,要他晚上来参加一个“很重要”的饭局。   他已经猜到会碰到黎市长,却完全没有预料到竟然会遇见许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么一看……许馥和黎茵,确实长相很相似。   都成熟美丽,只是黎茵看起来更强势一些,许馥则……更可爱一些。   他那时候也是刚刚上小学的年纪,却天生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父母偶尔出去吃饭也会带他一起。   饭局上大人们只顾着自己谈笑风生,顺便把许馥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他,“宁坤带妹妹去玩好不好?”   妹妹明明已经很会走路,但依然伸出手,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他,奶声奶气地提要求,“哥哥抱。”   他学着大人的模样抱她,哄她开心,又喂她吃饭,看她乖巧地把自己的口水糊到他脸上,然后咯咯地笑。   梁宁坤感觉到这个妹妹天生的坏心眼。   她好像非常清楚这是一件不对的事情,但依然要任性地做,好像拿捏准了梁宁坤一定不会生气。   梁宁坤确实不生气。   他笑了,“黎阿姨这么一说……”   “我好像有点印象。” 第48章   梁宁坤的笑意浅淡, 但极为真诚。   随着这个笑容,餐桌上的坚冰破解消融,气氛如溪流缓缓流动, 变得和谐融洽起来。   黎茵和梁语堂谈天说地,也聊起过去的事情, 偶尔说到哪段过往,也并不会把所谓的“前任”当作不可提的雷区,语气都挺平常, 轻松, 偶尔也会透露出一丁点儿怀念。   “……那时候关蓝还在呢。”   “二十多年,眨眼就过去了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 许馥才意识到, 梁语堂的爱人, 梁宁坤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   她那时候太小, 对梁宁坤这个“哥哥”都没有印象,后来的事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许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梁宁坤。   没料想到, 对方也正在望着她。   措手不及的对视中,梁宁坤也没说话,只是微微勾起唇角,许馥就感觉脸上有点火烧火燎。   都怪黎教授, 硬说什么她涂人家一脸口水,还要人家抱……   梁宁坤也真是的, 还说他有印象,他有什么印象?   饭吃到一半, 黎茵突然想起早上许馥给她打的电话来,问她, “馥馥,最近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许馥全副武装,一本正经地稳声道,“挺好。”   “哦……”黎茵微微挑眉,扫她一眼,问,“叶灵家的小子呢?他最近怎么样?”   正中红心。   “他,”许馥没想到黎茵这么敏锐,卡壳一秒,“他也很好。”   黎茵表情一顿,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她,许馥立即漫上无边悔意。   她怎么知道陈闻也好不好?   又诈她。   她的妈呀,烦死了。   本来还想占据主动位置,委婉一点,慢慢渗透,没想到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了。   被盘问的话局势就非常不利了。   梁语堂适时地岔开话题,问,“叶灵家的小子是不是开赛车呢?”   “对,”黎茵转过了视线,道,“马上去参加F1了好像,很厉害,前途无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途无量……   许馥怔愣了一下。   媒体的热度好像很快被压了下来,陈闻也最终也没有出面回复到底是不是真的失聪,外界也还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参加比赛的资格。   他自己表现得像   忆樺   无事发生一样,久而久之,许馥竟然也都忽视了这件事对他人生走向的影响。   心情突然就沉郁了下来。   她耷拉着脑袋,慢悠悠地用勺子搅着瓷碗里的羹汤,将那汤搅和得面目全非之时,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许馥点开来看。   【梁宁坤:觉得无聊么?】   她抬眼望他,看到他垂着眸子,神色沉静,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轻敲。   很快,许馥又收到了一条信息。   【梁宁坤:想提前结束么?】   许馥失笑。   他爸现在和她妈聊得正开心呢,这个逆子。   她笑吟吟打字回复他。   【许馥:大胆。】   梁宁坤唇角弯了起来,他抬眼望向许馥,两人相视一笑。   他想了想,又垂下头来。   【梁宁坤:你知道今天来是干什么的么?】   【许馥:本来不知道,现在好像有点猜到了。】   【梁宁坤:你怎么想?】   【许馥:我在想我真的涂过你一脸口水么?】   梁宁坤怔了一下,紧接着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很少这样笑。   向来严肃的眼眸里盛着碎光,笑意轻浅,却很温柔。   笑声不大,但还是惊扰到了梁语堂。   他清了清嗓子,眼神扫射过来,带着威压,看向正在饭桌上跑神的儿子。   梁宁坤还在低头看那手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爸的目光。   【梁宁坤:真的,我确实有印象。】   梁语堂有点恼了。   他组织召开那么多次会议,还没见过谁胆敢在会上这样跑神的,更何况是饭局?   这个儿子一向成熟稳重,怎么今天竟然会在饭桌上毫无礼貌和教养?   简直在专门给他脸看。   许馥感受到了梁语堂威压逼人的领导气息,她若无其事地撩撩头发,从饭桌下面伸起了小腿,用靴子尖轻轻地碰了碰梁宁坤的腿。   她今天穿了中高跟的小羊皮长靴,灰咖色的,鞋尖上下摩擦了他的裤腿,短短一瞬,却让他浑身一颤。   他微讶地抬眸望向她,许馥立即向他轻轻眨了下眼睛,像俏皮狡黠的猫似的,使了个眼色便转开了脸。   梁宁坤感到了父亲恼怒的注视,简直带着沉沉的威胁肃杀之意。   他回过神来,还以一个略带抱歉的笑。   许馥本来看到那条“真的”还有点不高兴,觉得梁宁坤太不给她台阶下。   没想到报应不爽,立即生效,眼看着当事人现场就被他爸爸录入了黑名单,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反正黎茵才不管她这些小动作,许馥抿着唇笑,继续打字给他。   【许馥:那实在不好意思了,哥哥。】   梁语堂正好在关心上海各医院目前的待遇问题,许馥发完这句就专心和梁语堂聊起天来。   被她轻轻勾了下的小腿好像还余留着当时的触感。   她眨眼睛使坏的模样和小时候很像。   梁宁坤的手指悬停在手机界面上,半晌没有回复。   -   用完餐,许馥第一个站起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在前面溜掉,却被黎茵喊住了。   “馥馥,”黎茵开惯了会,道,“你留一下。”   梁语堂失笑,冲梁宁坤道,“我们先走吧。”   他们告了别,许馥被黎茵叫到包间旁的阳台上。   黎茵捻出根烟咬住,抬眼问她,“抽不抽?”   许馥还从来没和她一起抽过烟。   确切地说,她一直觉得黎茵不知道自己会抽烟。   “别装了,刚进医院没两年就学会了,我还能不知道?”黎茵倒也没有给她递的意思,她自顾自地缓缓吐了口烟,“医院压力大,我干这行,我知道,也理解。”   许馥咽了咽口水,安静得像鹌鹑,不敢说话,也不敢真的在她面前咬上烟。   “行了,”黎茵瞥她一眼,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说吧。”   许馥装傻,“说什么?”   黎茵没好气道,“说你和陈闻也。睡了么?”   “没睡,”许馥义正言辞道,“怎么可能?”   “想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天下男人那么多,”黎茵瞥她一眼,“怎么就看上了我好朋友的儿子?”   有理有据。   “……天下男人那么多,”许馥斗起狗胆儿,“怎么就看上了多年前的老朋友?”   黎茵被逗笑。   她笑了两声,又慢慢吸了口烟,道,“懒得管你。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有什么办法?”   “谁打谁挨啊?”   “你说呢?”   黎茵太了解自己女儿,笃定她会伤透陈闻也的心。   黎茵这么一说,许馥突然想起来胡蝶和那个男大的事迹来,也略有些下头,她想了想,道,“尽量不吧。就是今天早上想起来了,随便说说。”   “不睡最好,”黎茵又补充道,“而且以后叶灵问起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馥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夜风习习,将两人丝丝缕缕的思绪都吹散开来,又将其紧密缠绕。   黎茵终于道,“……今天叫你来,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唔,”许馥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道,“好像知道了。”   “我和你梁叔叔谈恋爱了。”黎茵大大方方道,“我和你爸离婚也有十来年了……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也没闲着,只是都觉得没必要让你见。”   “嗯,”许馥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道,“梁叔叔挺好。”   “就见这一面就说挺好?”黎茵挑眉调侃她一句,又慢慢吸一口烟,道,“老朋友了。前两年去北京开会的时候遇到了,现在他决定回上海了。”   许馥深吸一口气,“你喜欢……就挺好。”   黎茵笑了。   笑声很愉悦,也很轻柔。   她带着笑意道,“知道了。”   想了想,又道,“我前几天见你爸了。”   “又火星撞地球啊?”许馥笑道。   许馥有记忆以来,父母在一起吵架的时间绝对要比和谐相处的时间多。   两人都不是和善的性子,一丁点儿小事就会爆发无尽的争吵,谁也不愿后退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黎茵意外怀上了许馥,两人才会勉勉强强,完全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就匆忙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许馥想,或许他们当时都以为婚姻是一段关系的稳定剂,有了婚姻的束缚,便可以刀枪不入,落地为安。   但这反而变成了急速完结的催化剂,直到最后在民政局扯离婚证的时候,两人都好像还没吵完一样。   许馥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不满就一定要以这种方式发泄出来?   自己也生气,对方也生气,而且什么都不会改变。   明明离开才是最高效的解决方式啊。   离婚多好。   早就应该离婚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应该干脆把她打掉,不为了她进入这段婚姻才是最好。   “没那么夸张。”黎茵淡淡地笑了笑,“我们都老了。”   时间真的是神奇的物什。   它可以悄声无息地磋磨一段感情,也可以毫不留情地带走一些人。   在不知不觉中将一切修饰篡改得面目全非,却又在不为人知的时刻,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些不可磨灭的东西,让它永远崭新,永远漂亮。   -   许馥洗完澡下楼时,陈闻也刚刚夜跑完回来。   他穿着短裤和背心打开门,冷风夹杂着他的热度,与许馥撞了个正着。   “你回来了。”陈闻也说话还有点含糊,笑了一下,又有点痛地蹙了蹙眉。   许馥实在想笑,硬是忍住了,点了点头,顺势打量他。   身材真好啊。   碎发被汗浸湿,稍显凌乱地搭在额前,胸前,背后,也都被汗浸出了性感的形状。   裸露在外的肌肉线条极为流畅。   许馥已经知道那小臂有多有力,抱起来她时就像抱起来个轻飘的枕头;   她也已经知道那大腿的触感,坚韧又柔软,宽敞又舒适,是完美的座椅;   还有温暖的怀抱,和他的手指,脸颊,唇瓣,英挺的鼻骨,受伤的舌尖,包括硌得她生疼的……   许馥控制着自己收回视线,却发现他也有些发怔,眸色幽深,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脖颈处。   许馥想起昨日散落开来的浴袍,下意识地将那睡袍裹紧了些。   她一动作,把陈闻也的魂招了回来,他别开眼睛,艰难地扯了扯唇角,干涩道,“我去洗澡。”   “哦,”许馥咽了咽嗓子,若无其事道,“去吧。”   陈闻也平静地走向她,她不自觉地联想到昨夜他走向她的时刻。   年轻男性的荷尔蒙步步逼近,许馥的身子有些发僵,心跳有些加速,但他却只是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风,裹挟着他低沉的嗓音。   是很不满地抱怨。   声音很轻,却又毫不客气。   “谁啊,”他淡淡道,“狗一样,到处咬。” 第49章   陈闻也的存在感突然变得很强。   客厅明明还是这么大, 许馥也照旧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却觉得空间逼仄和狭小。   他好像不太喜欢用吹风机,仗着自己头发不长, 拿毛巾随意揉了半干,碎发搭在额上, 换了身白色毛衣出来,刚洗过了澡显得人更白皙,衬得黑色瞳仁清亮。   许是长期锻炼的原因, 他步伐很轻, 拖鞋踩着地板时不会有踢踢踏踏的声响,从许馥身后懒散地路过, 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还有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淡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在家里好像还挺忙。   先一头扎进厨房, 许馥听到他在里面叮呤咣啷一阵,好似打开了火, 很快蕴出了些甜美温暖的香气;然后又去从她身后经过,径直去了阳台, 还把阳台的门轻手轻脚地拉了上,可能是怕屋里进了凉。   过了会儿窸窸窣窣进来,坐在了她身后的书桌旁,翻起书页, 敲起电脑,然后又站起了身, 不知道在家里哪儿转了个圈,终于走到许馥身旁。   他抱了一个毛茸茸的毯子来, 勉强支使着疼痛的舌头工作,“这个给你。”   许馥坐起身, 迷茫地从他怀里把那毯子接了过来。   他昨夜喝醉回来用了她的毯子,心中总觉得不好,今天便买来新的洗好,准备将他睡过的毯子换掉。   毯子是长兔绒毛的,毯面是凹凸立体的方格纹,四角缀了可爱的线条小狗,颜色和许馥现在用的一样,洗过后被放在暖气上烘了会儿,暖洋洋的。   不用她重新再暖热了,挺好。   还有香氛和阳光的味道。   ……是没有他的,陌生的味道。   新毯子都盖上了,许馥也已经将那旧毯子递出去,莫名其妙地却又轻扯住了一角。   陈闻也顿了下,没使力气和她扯,只好脾气地笑笑,“洗完还给你。”   许馥“哦”了一声,松了手,陈闻也望她一眼,心中兀自不解。   她向来喜欢新的东西。   或许是自己买的新毯子不好?   奇怪,明明是照着她的喜好在挑。   炖盅在小火上慢烤,咕嘟冒着细密的泡,陈闻也旋身进了厨房。   许馥歪了歪脑袋,从沙发望向陈闻也的方向。   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够看到他的侧脸。   黑色的助听器挂在耳上很是显眼,他垂着眸,神态闲适,正拿汤匙轻柔搅动。   好像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抬手熟稔地在筷盒中取了个小勺子,轻舀起了一口,侧过些脸,就着手心吹了吹凉,喝了。   滚烫的液体流过受伤的舌,他的眉毛鼻子都疼的皱起来,吐了吐舌,但好像又觉得味道不错,挺自得地点了两下头。   许馥忍不住笑。   陈闻也很警觉地转头看过来,许馥在他看过来之前别过了目光,带着笑意望向了电视剧。   简直毫无破绽。许馥心里洋洋得意。   身后很快响起脚步声,陈闻也端着一碗百合雪梨汤走到她身旁,挑了挑眉,含糊地问,“你笑我?”   “……哪有?”许馥很无辜,“我看电视呢啊。”   陈闻也将那小瓷碗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道,“烫。”   说着瞥了眼电视,视线又落回到她脸上,淡淡道,“这集男主角出车祸了生死未卜,女主角急得整日以泪洗面,正常这时候你应该眉头紧锁,神情凝重。怎么会笑?”   许馥一口气哽住,不上不下地,道,“……我不喜欢这个男主。”   陈闻也歪歪头认真望向她,像是在考察她这话的可信度,很快他得出了结论,一针见血地拆穿她,“骗人。你喜欢这个男主。”   许馥:……   她眼神乱飘,敷衍地糊弄他,“嗯嗯,我刚跑神想到别的事情了。”   “什么事情?”   “……我的其他的事情。”许馥生硬地回复,被他好奇宝宝的模样惹毛了,使起坏来,“你说那么多话,舌头不痛啦?”   话音一落,她想起刚刚他被那汤烫的嘶哈嘶哈模样,实在是很像大热天吐舌头的小狗,忍不住又带上了点笑意。   陈闻也顿悟了,他赌气道,“……你就是笑我。”   笑他酒量不行,笑他喝醉了咬了自己。   思绪才转了两三秒他就把自己哄好了,自言自语道,“酒量是练出来的。我才刚开始练,很正常,以后会好的。”   他安慰自己不丢人,说着就走去拉开了冰箱门,道,“今天借你一瓶喝喝。”   许馥着急忙慌地喊他,“喂——”   她喊这一嗓子作用不大,陈闻也已经开始在冰箱里挑选起来。   许馥一见势头不妙,从沙发上跳下来,迅速地挤在他身前,双手在背后关上了冰箱门,“不许喝。”   她紧靠着冰箱仰起脸想瞪他,陈闻也清晰的眉眼却蓦然落进她视线。   许馥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很近。   她几乎是从陈闻也和冰箱之间挤进去的,如今后背紧贴着冰箱门,好像再靠近一点,唇舌就会相触,然后失控。   “……”她一系列动作太行云流水,紧张地过了头,陈闻也有点懵,也忘了和她拉开距离,“怎么了?”   她咽了咽口水,轻轻别过头去,眸光闪动,“喝醉耍酒疯怎么办?”   “我不会……”陈闻也很笃定,随后想到什么,神情也松动,“……吧?”   他恹恹地退后一步,往书桌前走,“那不喝了。”   笼罩着她的气息离开,许馥心才落回了下来。   呼。   喝点酒再说出来点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可怎么搞?   说得她都想喝点儿了。   她自己转身拿了瓶,就站在冰箱旁边拉开了易拉罐,仰头咕嘟咕嘟地灌了两口。   陈闻也望着她灌酒:……   他刚在书桌旁坐下,眼神有些哀怨。   许馥放下易拉罐,被酒沾湿的唇晶亮,望向他时往上抿了抿唇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闻也莫名其妙喉结滚动了下。   她路过他身边,豪气地拍了拍他肩膀,笑眯眯道,“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炫耀的。”   柔软手心带着酒罐的冰凉,从衣领旁沁入,让他很有焐热她的冲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要是多停留一会儿就好了。   许馥窝回沙发,打开手机,看到盛郁发来了猫猫的视频。   她点开了,猫咪被逗猫棒逗着“喵喵”地叫,实在是很可爱。   但她心思却飘忽,注意到余光里,陈闻也正对着电脑忙他的赛车设计,表情平静,没有一丝变化。   他昨晚还冲她“喵”呢。   那声音比猫儿还挠心,带着男人微微沙哑的磁性,和他发红的眼尾,泛着水意的眸……   陈闻也的声音突然好像又浮现在她耳边,“……喜欢我么?”   视频还没播几秒,许馥迅速地关掉了。   陈闻也似有感知地抬起头来,她转过脸,避开了他探寻的目光。   露出的脖颈修长,红印极显眼。   “……他年纪太小了。”陈闻也对那红印耿耿于怀,他蹙了蹙眉,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嫌弃道,“一点都不稳重。”   吻痕到底是谁留下的?   他想不到,他明白那是她的自由,但他忍不住想向全世界开炮。   “盛郁么?”许馥有点迷茫地瞥他一眼,不知道他这莫名其妙的恶评从哪里来。   她沉吟了一下,和他探讨起来,“唔。还好吧,在同龄人里算比较稳重的了。”   “哪里稳重?”陈闻也沉沉望她一眼,难得夹枪带棒起来,小声嘟囔道,“你看男人没有一点眼光。”   许馥挑挑眉,“你有眼光?”   “男人看男人肯定不一样。”   许馥将那小瓷碗拿起来舀着喝,梨汤很清甜,她慢条斯理道,“那你点评一下我们共同的男性好友?”   “我们没有共同的男性好友。”陈闻也轻嗤一声,“他们也配当你或者我的好友?”   许馥看着电视,小口小口喝着梨汤,轻描淡写地拿捏他,“看不出来就算了。”   ……   陈闻也憋闷死了。   他平日里在外面嚣张惯了,爱怼人,反应又快,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胸膛起伏几下后,他还是很快向她低了头。   “……盛郁不行,年纪小,太幼稚,被保护得太好,不会照顾人。”   陈闻也转着笔,靠在椅子上,低声道,“你会很累的。”   许馥动作变得缓慢,一时没回答。   “陆时零,”陈闻也眯起眼睛来,想到他那双蓝色的眼睛,牙根都咬紧了些,说话也难听,“烂黄瓜,有什么好?玩玩也就罢了。”   “就算他愿意改,也能改,身上也已经被浸染了其他人留下的痕迹,多多少少总会露出来点吧,你有那个好脾气忍么?我觉得你根本忍不了。也不会有耐心和他掰扯。”   “陶染这人有病,有大病。”陈闻也嫌恶地“啧”一声,讲起别人坏话没一点心理负担,还叮嘱道,“他脑子不好,少跟他接触。”   许馥听着他对陆时零的点评还觉得有点意思,听到陶染这里就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陶染脑子还不好?A大年纪最轻的医学教授。”   “年纪最轻的医学教授算什么,”陈闻也的好胜心立刻起来了,“我还是……”   ……中国首位F1赛车手呢。   他生生将那话咽了回去,顺口改了头衔,“中国首位F2冠军呢。”   “……总归他们都不适合进入一段稳定的关系。”陈闻也索性说得更明白,“在这些男人里面,我也是冠军。”   该说不该说的话反正也都说出去了,他往椅背上闲散一靠,面上胜券在握,心里暗自紧张掂量。   说了别人一大堆,他自己呢?真是冠军吗?   一个听障人士……   他安慰自己,幸好有助听器,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   也幸好对手都不够强劲,他依然是最适合她的人选。   还有谁?   应该没了吧?   许馥的梨汤喝完了。   她思索着陈闻也所谓的“稳定的关系”。   怎么算稳定?   结婚么?   她将那小瓷碗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微地“砰”的一声,手机与此同时在茶几上震动了起来。   “喂,”她接起来电话,轻声道,“宁坤?”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不介意。今天见到叔叔我也很开心。”   下一句声音更是温柔——   “好,晚安。” 第50章   ……谁?   陈闻也僵直着身体, 紧紧望着沙发上那个窈窕的背影。   她接起电话笑着对那边回答,长而顺滑的卷发散开落在身后,发梢随着她的笑意轻轻颤动, 卷曲着勾起他的心跳。   宁坤。   他迅速与记忆里的那个男人对上了号——   是在那个超市里偶遇的男人。   对方短发齐整干净,眉目温和谦逊, 穿一件舒适柔软的针织外套,但人却并不松散,背脊极直, 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 显出正直纯良来。   好像就连许馥临时起意将他编造成“在读的博士”,都会让他感到有些欺骗别人的抱歉。   许馥夸了他, 说他“有书卷气”“斯文”, 让陈闻也印象深刻。   她夸自己的时候就很敷衍, 好像只说过“帅”。   不过那次见面时两人好像还很生疏。   对方还以为他真的是她弟弟,装模作样地夸他很帅, 许馥对他的态度也不过是平平淡淡。   但这次不一样。   她打电话的那语气,不像平时对盛郁那样随意, 也不像对陆时零那样轻佻——   好像对对方很是尊重,听他说话时会微微压紧手机,听得更仔细,说话时声音虽轻, 却又笃定诚恳,连笑意都很真心, 好像是真的非常开心……   陈闻也在心里细细揣摩,兀自一惊。   ……许馥对他, 好像很认真。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憋着笑,听着梁宁坤在那边很是无奈低沉的声音。   “……很开心今天见到你和黎阿姨, ”梁宁坤在电话那边艰难地措着辞,一听就是当着某领导的面,正现场表衷心,“我今天……工作有点忙,唔,有点必要的事情,绊住了手脚。希望你不要介意。”   好一个“必要的事情”,有多必要?   许馥忍不住破防笑出了声,她勉强压着笑意道,“没关系的,我不介意。今天见到叔叔我也很开心。”   “嗯……”梁宁坤话到这里就说完了,他显然很少进行这样的社交活动,平日里官场的游刃有余完全派不上用场,电话里奇妙的冷场让他下意识地加上了一句,“下次有机会的话……”   “……我请你吃饭,”他略带磕磕绊绊地把这句常用的结束语甩出来,又不大笃定地加上了两个字,“……好吗?”   没想到许馥在那边松快地应了。   “好,”她说,声音很温柔,妥帖地结束了他的难堪,“晚安。”   梁宁坤顿了顿,也带了点笑意,温声道,“……晚安。”   电话挂掉了。   他缓慢地将手机从耳边放下,有些无奈地望向对面正生闷气的父亲。   “打过电话了。”他温和道,“许医生不介意。”   梁语堂刚有些松动的面色立即又沉了下来。   “不要叫‘许医生’了,太见外了。”梁语堂道,“你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哥哥妹妹……叫馥馥就好了。”   梁宁坤想到小粉团子喊“哥哥抱”的模样,唇角微微上翘,垂眸应道,“好。”   梁语堂转头往外望,眼神里有些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天真憧憬,轻声道,“以后,说不定……也会是一家人。”   梁宁坤倏然抬起眼来。   “宁坤,”梁语堂转向他,沉沉叹了口气,敛眉低声道,“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父子俩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聊过天。   两人都陌生,都不知所措,梁宁坤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道,“请您不要这样说。”   父亲还是时常出差回来上海的,但每次都行走匆匆。   他会关心他的成绩,却不过多指责他的问题,会关心他的生活,却不会干预他的人生选择。   他在意的是叠彩峰岭的万里山河,是浩瀚辽阔的宽广天地,是社稷苍生的日日饱暖,是死难亡灵的待伸冤屈。   那些太大太辽阔,相比于此而言,某一个个体的人生走向,对他来说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   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梁宁坤打从心底里认可他的选择。   他钦佩自己的父亲,也真的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那样的人。   但如今,他才发觉自己有点看不懂父亲了。   或许他从来没有懂过。   因为梁语堂深吸了一口气,向来沉稳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不易察觉的隐隐颤音,“我想向黎茵求婚。”   梁宁坤第一次听到父亲对他提出了要求和希冀。   他说,“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和祝福,儿子。”   -   许馥的心情因为这个电话而变得很好。   当然,梁语堂在餐桌上已经表现了非常足够的对黎茵的重视——   但这么一看,梁语堂简直紧张黎茵紧张得过了头。   她想到父母离婚,许知远离开了上海后,黎茵独自在阳台上抽的那一支支烟;   又想到梁语堂的无微不至,临别时的依依不舍,想起她今晚抽那支烟的笑容,是释怀和放松。   许馥真切地感恩梁语堂父子的出现。   也真切地希望一切顺遂。   毕竟她母亲的人生,因为她的贸然出现,已经足够曲折。   哦,还有她的倒霉父亲。   许馥想到许知远那三天两头的频繁联系就头痛。   好像是在关心她,字里行间还是在拐弯抹角地咨询黎茵的消息。   她心中不免生了几分歉意。   对不起了,爸爸。   我妈好像没我想象的那么沉迷工作……而且你女儿要爬墙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顺手将电视关掉,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正好与陈闻也的视线相撞。   他黢黑的眸子深深地望着她,像平静却暗潮涌动的湖面,像匿伏已久的猎人,仿似下一秒就要拿枪口轻柔撩开他们之间的那层薄纱。   他那通乱七八糟的分析臭屁、恶劣,又精准击中红心。   实在是太敏锐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自己?   “……看什么看,我脸上有什么花儿?”许馥别过眼,绕着他走,给自己壮胆,“睡觉了,大评论家。”   视线不依不饶地粘在她身上,陈闻也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跑上了楼,好像情窦初开的少女。   身影从拐角处,他的心里突然变得空空落落,没有了着力点。   ……她没对自己说“晚安。”   -   确实如陈闻也所说,他不会许下他做不到的承诺。   他的执行力极强,立即就将就业一事提上了日程。   先是让范子明收集整理,掌握了目前远也科技具体雇佣残疾人的情况,工作环境、岗位职能、薪资待遇等,紧接着又和梁生沟通,不发通知、不打招呼地直奔了几次现场,了解了更真实具体的情况,也把子公司负责人都吓了一跳。   以“沟通对接”为由,还跟着许馥去了好几次语言康复中心和聋哑学校。   “近几年国家针对残疾人就业出台了不少政策,税收优惠、财政补贴、政府优先采购……残保金也经历了系列调整,”陈闻也思索着,微微倾过身子,将打印好的方案递一份给许馥,道,“或许我们可以更扩大一些招聘雇佣的范围和人数。”   他望向许馥,以为她至少会给他一个肯定的笑容,没想到对方眼神从他身上迅速掠过,就好似被那方案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再也没有看他一眼了。   “挺好的。”她很快翻了翻,道,“就按你的想法来就好。”   陈闻也定定地看向她,对方目光却飘移,一飘,就又飘向了旁边的盛郁。   “盛郁,”她和盛郁说话时倒是笑意盈盈,“你上次说的,公益宣传曲的事儿,靠谱么?”   “当然靠谱啦,我已经和宋嘉屿说过了,”盛郁打了鸡血一样,花蝴蝶一样绕过来,迅速围在了许馥身边,给她手里塞了个水杯,“他和我好到穿一条裤子,这又是做公益的好事,他还能不帮忙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闻也捏紧了那几张纸,沉默地坐回了他的位置。   他很郁闷,非常郁闷。   他不知道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只是很明显地感受到,自从那吻痕出现之后……不,从那次谈话,那通电话之后,许馥几乎肉眼可见地与他保持了距离。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为什么?   是他说错了什么话,惹她生气了吗?   还是……她已经进入了一段稳定的感情?   和那个“宁坤”吗?   ……如果真的是,她会因为这段感情,而开始介意自己暂住在她家么?   陈闻也突然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   许馥笑着和盛郁搭话,心里砰砰乱跳。   ……递方案就递方案,离自己那么近干嘛?   陈闻也俯身向她靠近之时,许馥不可避免地想起他上次向她倾身而来的时刻。   想起那个铺天盖地,占有欲极强的吻。   想起他滚烫唇舌与她追逐纠缠的感觉。   想起她试图逃掉时他不情愿地蹙眉,发出微弱的哼声,然后下一秒更加疯狂地吻她。   他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热情和精力,在不愿放过她时,就真的可以一直不停歇地追逐。   ……抑或是她拒绝的欲拒还迎,不够干脆利落?   毕竟狠狠咬下一口时,他也是会痛的。   许馥跑着神和盛郁聊了几句天,将他递过来的水杯放在一旁。   手稍微一摸就知道,水温入不了口,连暖手都觉得烫。   哎。   她发现自己耳根子还是挺软的。   好像在陈闻也一通点评之后越想还真的越觉得是那么回事,这些男人被揣摩了个透彻,就变成了嚼到没味的口香糖,说腻就腻了。   许馥重新慢吞吞地重新翻阅那方案来。   救命,刚刚陈闻也一直盯着她,灼热的视线黏在她脸上,她几乎感觉耳后都有些发烫,心思也飘,一目十行,其实一个字也没进到脑子里。   这么定睛一看,方案条理清晰,有政策,有数据,也有事例。   更重要的是……实在是很有预算。   这小子又赛车,有搞公司,这些年到底赚了多少钱啊?   怪不得能一掷千金,把商场都买空,填满那个巨大的健身包。   想到这儿,许馥的手又不自觉地触上了自己颈上的项链。   ……今天恰好戴上了盛郁买的那一条。   确切地说,她早上选的时候,都忘记这条是盛郁送给她的了。   只记得这是一条新的项链。   她一向喜欢崭新的东西。   冰凉的钻石硌入手心,轻微疼痛的触感让许馥回过了神。   她发现自己盯着第一页看了半天,还没翻过页。   啧。   许馥捏着那钻石,暂且收了心思,逐字逐句读了,想了会儿,道,“对智力障碍人士进行洗车技能培训……也就是说,范围可以更扩大一些,不仅限于聋哑人?”   “对,”陈闻也的视线平静地从她颈前的项链移开,道,“聋哑人智力没有问题,如果可以通过人工耳蜗或……助听器恢复语言能力,可以进行高等职业教育,如果不行的话,也可以学习修车这些技能,远也科技可以提供相应的岗位。”   说到“助听器”时,陈闻也莫名舌头打了下结,停顿了片刻。   他好像……也是依靠助听器恢复语言能力的,其中一员。   陈闻也下意识地抚上耳上冰凉的存在,又缓慢地将手放了下来。   “这样啊。我可以和民政局那边对接,要一下残疾人补贴的名单。”许馥思索着道。   这时,她余光里好似看到陈闻也轻触了一下耳朵,黑色的助听器动了下,在光下泛着冷光,有些勾人。   她若无其事地一抬眼,恰巧陈闻也望过来,两人的视线如蛛网般迅速地在空气中打结缠绕,然后许馥扯断了那网。   她重又迅速地低下头。   ……助听器实在是太称他了。   他今天脸色好像格外白,连唇色都发白,助听器却极黑,显眼又……诱人。   烦死了。许馥咬着唇恨恨地想。   接吻喊停也听不到。 第51章   下午, 宋嘉屿带着帽子口罩和墨镜,全副武装地站在了门外。   “走进寂静,”宋嘉屿眉头蹙起来, 慢条斯理地念着这几个字,声线极为动听, 语气极为欠打,“都寂静了,还搞什么宣传曲目啊?”   “你管那么多, ”盛郁白他一眼, “你是来给你好兄弟撑场面的,顺便做点善事, 给你那张损嘴积积阴德。”   宋嘉屿“啧”了一声, “我为这世界贡献了那么多美妙的音乐, 还不够伟大啊?积的阴德够我骂八百辈子人了。”   “对对对,”盛郁懒得搭理他, 干脆推着他往里走,“美妙, 伟大,您随意骂吧。”   “告诉你,我其实主要是好奇你初恋长什么样儿,”宋嘉屿懒懒地任由盛郁推着他走, 自己也不使什么力气,“小时候追你的女孩都快赶上追我的了, 怎么还要你这样赶着追求啊?”   盛郁一听,恼了, “胡说八道。我一直比你受欢迎好不好?就你这一张破嘴,也就唱歌时候能哄哄人, 说话的时候多招人烦,你自己心里没数?我收的情书数是你的两倍。”   “那是哪个年代的数据了?要及时更新,现在我要是发条微博说喜欢情书,收到的数量能砸死你。”   宋嘉屿和盛郁两人从小就喜欢互相比。   刚开始还是盛姝带起来的不良风气。   之前盛姝仗着自己年龄大他们几岁,把他俩当玩具使,动不动就颐指气使地让他俩干这干那,时不时还告他们一黑状。   后来两个小屁孩长大了,对盛姝同仇敌忾,迅速成立了复仇者联盟,天天手拉着手一起搞点恶作剧,总是惹到盛姝头上。   她教训两人教训得烦了,灵机一动,学起家长口吻。   冲宋嘉屿就道,“你还和我弟弟玩呢?人家盛郁这次期末考试成绩比你靠前多了……”   冲盛郁就道,“你还和宋嘉屿玩呢?人家宋嘉屿运动会上拿了名次,你连参加都没参加上……”   久而久之,两人心里都有了计较,开始什么都比。   从身高,到体重,从学习成绩,到体育运动,从收到的情书,到被老师表扬的次数……   连下面的大小也曾凑到一起拿过一把尺子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尽管两人后来长大了,对过去的黑历史都避而不谈,但心里仍时常有对比。   盛郁觉得自己直博了,成绩比宋嘉屿好;   宋嘉屿觉得自己出名了,赚钱比他多……   总之谁也不服谁。   而现在宋嘉屿心里最计较的,是盛郁是不是要比他先谈恋爱了?   他可还没谈过恋爱呢。   宋嘉屿才不想输。   他不情不愿地往前走着,听到一个悦耳动听的女声,“宋嘉屿么?”   墨镜没摘,黑白的世界出现了一个窈窕身影。   对方的笑容真诚,却极为熟悉。旁边站着个英俊却极为冷淡的男人,见到他这样的大明星到场脸上也没有露出半点讶异或欣喜。   “学姐,是宋嘉屿。”盛郁立即放开了推他的手,绕到前去,挡住了宋嘉屿的视线,介绍他的时候很随意,像在介绍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点没有凸显出他的明星身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嘉屿不开心地轻啧了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笑道,“你好。”   盛郁站在他身前,几乎要把许馥的身影全部挡住。   宋嘉屿实在很讨厌盛郁站在自己前面的感觉。   他往盛郁身侧走了一步,又向前迈了一步,站在了他身旁。   然后懒懒地用指尖将墨镜顶起,露出一双桃花眼来,幽幽道,“你好……哈欠女孩。”   语气哀怨地让许馥一怔。   她想起那天陆时颖激动地跑来她办公室,给她看的那个帖子了。   那天演唱会后,有在场的粉丝发了她打哈欠以及尴尬微笑的视频在红色平台上,瞬间点赞过万,“哈欠女孩”名声打响的同时,对宋嘉屿幼小心灵也造成了二次伤害。   哦,盛姝当时也和她说了,“会把宋嘉屿气死”   ………   许馥忍不住笑了笑。   “向你道歉,”她笑着伸出手来,“你的音乐很好,我也很喜欢。只是那天我太累了,希望不要影响你的心情。”   ……影响谁的心情?   宋嘉屿挑挑眉,略带些高傲地打量她。   难道不是影响你的心情?   “哈欠女孩”火起来的时候,其实下面评论好坏掺半。   有些事不关己看热闹,觉得很可爱,许馥又很漂亮,就留下“哈哈哈好搞笑”“啊啊啊好漂亮”之类的言论过去了;   但也有些毒唯粉丝,直接在下面开喷了——   “一看就是假粉丝!不是真正喜欢我们小屿!”   “有病啊来看演唱会打哈欠,对宋嘉屿一点都不尊重。”   “就是,还买VIP席,听说还提前离场,浪费死了,还不如把票送给真正的粉丝。”   被他的粉丝这样网暴,粉转黑也是很正常的。   但许馥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那些流言蜚语根本没有侵入她的生活。   她笑容明亮,歉意真诚,是真的觉得自己对他不够尊重。   哼。   盛郁的眼光也就那样,不过是一个稍微有些漂亮的普通女人罢了。   宋嘉屿勉勉强强地伸出手来。   他俩手相握了几秒,陈闻也的目光就如炙火一般烤了他几秒。   宋嘉屿谁啊?   很出名么?   根本闻所未闻。   不是,什么“哈欠女孩”啊?   他们在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哑谜?   搞得他好像和许馥很熟一样……怎么还敢给她起这些杂七杂八的难听外号?   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现这么多不知所谓的男人,还有了这么多不知所谓的渊源?   陈闻也大脑飞速旋转,直到许馥轻轻碰了他一下,他才堪堪敛了神色,简单自我介绍,“远也科技CEO,陈闻也。”   呜呼。   许馥在心中小声轻呼。   陈闻也的声色完全不输给大明星歌手嘛。   既有少年人的清澈干净,但嗓音却低哑,极有磁性,完全没有年轻人的轻狂骄躁,说到“CEO”时轻描淡写,就好像已经无数次地这样自我介绍过一样。   陈闻也主动伸出手来,宋嘉屿吊儿郎当地与他握了,紧接着轻蹙了下眉。   他不太高兴地抬起眼望陈闻也,直白道,“你握手这么使劲的么?”   “不好意思,”陈闻也好似有些微讶异,随后歉意地笑笑,“我以前开赛车的,手劲有点大。很痛么?”   宋嘉屿立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手背在身后虚虚张握了两下,仰头嗤道,“……一点都不痛。”   “他确实是开赛车的,”许馥笑着打圆场,“我们去会议室说吧?”   “好。”宋嘉屿眼眸一转,想到了什么,勾起了唇角。   “我这公益宣传曲不要钱,”他骄矜道,“就不用投资方陪同了,负责人,你——唔,许馥是吧?你陪着就好了。”   宋嘉屿手伸出来刚指向许馥,就被盛郁狠狠打掉了,发出清脆“啪”地一声。   盛郁白他一眼,“客气点。别指指点点的,叫许医生,或者叫姐姐。”   宋嘉屿哪里在人前被驳过这么大面子?   “你你你,”他气急败坏地想撂挑子,“你要这样我不写了——”   “叫许馥就可以,”许馥立即用眼神制止了盛郁,笑笑道,“也没大你们几岁,不用这么客气。”   陈闻也眸色一暗。   许馥也是他叫的?   小毛孩子,年龄还没自己大呢。   他适时发话,语气礼貌,声音却阴沉,像暴风雨前的平静,“我会支付高昂的酬劳。你想要多少……”   “说不要钱就是不要钱,”宋嘉屿直接打断了他,重又昂起骄傲的头颅来,“本少爷才不差钱。”   “不要钱更好,那就这样说定了。”盛郁立即接话,他觉得自己简直机智极了,朝许馥眨眨眼睛讨夸,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来,“学姐,那原来的预算就可以花在其他刀刃上啦。”   “不必。”陈闻也看向盛郁的眼神也很不善,帮谁省钱呢?用得着么?多余。   他阴恻恻道,“预算多得是。”   许馥略带迟疑地望向宋嘉屿。   她知道他现在一首歌的身价应该不便宜。   写一首歌,需要的不仅是能力,从作词、作曲到编曲,到采样、录制等,除去设备不算,也是需要成本的。   就算这些都是小钱,但宋嘉屿作为“音乐鬼才”这样冉冉升起的新星,其实刚开始起步时连工作室都没有。   他的才华和灵感,还有他对市场无比敏锐的直觉,营销和包装的能力——   这些是无价的。   之前盛郁说他们关系很好,又是公益宣传曲,肯定会给个亲情价。   许馥也没当回事,能请到宋嘉屿就已经很不错了,哪怕不给亲情价,这样的投资对项目知名度的打响也是至关重要的。   如今“走进寂静”公益项目辐射周边城市,链接的“寂静”家庭越来越多,她也深感责任重大。   他们的苦痛需要被看到,社会的良善也需要出口,在盛郁没有开口之前,官方的宣传部门也为项目拍摄过一些短视频、海报等内容,但这样的推广模式过于传统,不接地气,也并没有宋嘉屿这样的名气。   “本天才写的歌才不是这些俗气的金钱能够衡量的,”宋嘉屿也望向她,一挑眉,浅茶色的眸里带着点儿坏,“你也不用觉得占便宜——你们也要是付出的,这是平等的交易。”   “你负责给我提供灵感,我负责写出完美的作品。”他勾了勾唇角,“给我自己。”   “唔,既然这样,”许馥只简单地思考了几秒,便转头对陈闻也说,“那你去忙你的吧,就不用你陪啦。” 第52章   宋嘉屿确实是一个成熟独立的唱作人。   态度确实是高傲散漫了些, 对待办公环境确实是挑剔了些,嘴确实是欠了些,但是眼光也确实毒辣敏锐, 三言两语之中,就迅速地找到了公益宣传曲的切入点。   他一只手转着笔, 时而停顿一下,在白纸上随手画了波浪线,又圈圈点点, 好似是只有自己懂的曲谱。   “你们这阵仗铺的挺大啊。听障、视障、智障……障碍真够多的, ”宋嘉屿随意地勾勾画画,哼唱两句, “碍……爱, 无碍。”   “唔, 还挺朗朗上口的,”他自己很是认可, 满意地点点头,“可以作个备选。”   别说, 这几个单字从他嘴里唱出来,还真的很是动人。   “哇,”许馥笑着捧场,“好厉害, 宋老师。”   “那是。”宋嘉屿自得地一挑眉,“这算什么。”   他不是那种极勤奋努力的人, 相反还很爱享受,尤其会给自己设置休息时间, 有那么一点进展推进就要适当休息一会儿。   “灵感这东西,不是时常都有, 要等它来敲你的门。”宋嘉屿往椅背上一靠,转着椅子,舒适地翘起二郎腿来,又拈起杯子喝了口茶,蹙起了眉,“茶凉了。”   说着,一双桃花眼便望向了许馥。   许馥无辜不解地望向他,盛郁立即起了身,“我给你倒。”   他不情不愿地将那茶重新给宋嘉屿倒上,冷声道,“要不你自己在这儿等着灵感敲门吧?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忙。”   盛郁很烦躁,说不上来哪儿烦躁。   宋嘉屿望向许馥的那眼神让他感到很不舒服。说是打量,却又不仅仅是打量,好像还带着些其他什么粘腻的兴味。   他有点后悔了。   像是把自己的宝贝拿出去炫耀,结果被别人觊觎,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心中气急又惶惶。   “那可不行,”宋嘉屿白了盛郁一眼,道,“我还要问这项目相关的内容呢,没什么事例作素材,你当灵感瞎了眼随便敲啊?”   “宋老师说得是,”许馥好脾气地笑笑,“需要提供什么样的素材比较合适呢?”   “最好是要亲身经历的,还要印象深刻的事情,”宋嘉屿双手抱在胸前,随意道,“你就说说你的初心吧。你为什么要当医生?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   初心啊。   许馥还在思索,盛郁已经开了口。   “这个素材我也可以提供。”他敷衍又糊弄,语速极快,“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医生是伟大的职业。我爷爷就是医生。小时候见惯了患者对我爷爷感激的眼神,高考分数又这么高,我觉得我当医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做这个项目嘛,唔,一个是因为我会手语,另一个是因为我也需要学分。”   “无聊。没意思。”宋嘉屿嗤之以鼻,三连嘲讽,“老套。说来说去不还是受老一辈影响,你的这点屁事还要和我翻来覆去讲?”   他不耐烦的眼神飘向许馥,“有没有点新鲜的?”   “啊……”许馥迟疑道,“那我的可能也不是很新鲜。”   “说说看。”   “……好。”   许馥沉默了会儿,从毛团般的乱线中寻找出了开头来。   “可能要从我的奶奶说起。”   -   许馥童年的快乐记忆大部分都发生在乡下的奶奶家。   奶奶是个有一点倔的老太太。   她和爷爷都是曾经的知识分子,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就这么来了农村,并在这广袤的土地上相知相爱,生下了父亲许知远。   父亲是农村走出来的第一批大学生,当年的省状元,进了体制内,后来又果断下海,成功创业,紧紧站稳在时代的每一次浪潮之上,成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爷爷走得早,许知远无数次地想把奶奶接到城市里来。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穷小子,有足够的金钱和权势让家人过上他认为更舒适的日子。   但奶奶却发了话,“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我的家就在农村,死也要死在这里。”   无奈,许知远只好将乡下的小院翻修又加盖,要不是奶奶不同意,差点就建成了十里八方唯一一栋高级别墅,可以来参观打卡的那种。   那时许馥觉得奶奶是最厉害的人。   奶奶把小院打理的干净漂亮,规划的有花园区,鲜果区,还有蔬菜区。   不管外面是什么天气,小院里永远满园春色。   夏有桃瓜,冬有蜜枣,奶奶可以让鲜花一年四季不间断地盛开,也可以让她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到最甜美的水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银发理得整齐,总是笑眯眯地把手背在身后,等许馥跑过来,就送她一个惊喜。   她亲手给许馥做了秋千,做了玩偶,做了圆木的小桌子和摇摇椅,许馥在那里度过了最快乐的假期。   也迎接了最惨痛的戛然而止。   童年的快乐和阴影都发生在那个美丽的小院。   许知远给奶奶请了保姆,但奶奶最厌烦有陌生人在家,她自己干活干了一辈子,也不习惯别人来服务她,时常叫那保姆不要来了。   尤其是许馥在家的暑假。   “我孙女这段时间在家呢,”奶奶瓮声瓮气地给保姆打电话,声音很大,“你不用来了。”   “对,”许馥骄傲地仰着头,奶声奶气地对着那电话认真地说,“我能照看奶奶的。”   奶奶年纪大了,听力不好,又嫌助听器戴着不适,说塞在耳朵里就很难受,而且戴着会放大很多杂七杂八的声音,很不舒服。   “用进废退。”奶奶点了点她的鼻尖,笑着说,“耳朵越不好用,越要常用,才不会一点都听不到呢。”   许馥懵懂地点了点头。   却在一天早上发现奶奶起床竟然比她还晚。   她颠颠儿地跑到奶奶的房间,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奶奶脸朝下躺在地上,头被磕破了,血流了一地,已经凝成了深黑色。   后来才知道,奶奶应该是半夜起床想要去倒水,却失去了平衡,在面前完全没有障碍物的情况下直直地栽倒了。   对老年人来说,摔一跤,可能就会在瞬间结束生命。   年幼的许馥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她拼命哭着纠缠那医生,说奶奶昨天还在给她做新的小板凳,做了一半,还没做好,不可能就这样离开了,还说医生没有用,说自己如果是医生,一定能救活奶奶……   ……   “……当时我奶奶离世,”许馥将记忆拆解开来,娓娓道来,声音很轻,带着无奈又温柔的笑意,“我对医生说了那样的大话,当然印象很深刻。所以从上学时就憋着一股气,下定决心想要做医生的了。”   “选这个方向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后来做这个项目,也是想说不定可以帮助一些和我奶奶一样的人,哪怕只是做些科普,让他们重视听力健康,或是摆脱使用助听器的错误观念……总归可能有些用的。”   “唔,和盛郁的差不多吧,也算是受老一辈影响。”许馥笑笑。   茶已经完全冷掉。   宋嘉屿轻咳了一声,自己起身,重又煮上了一壶。   -   许馥突然地冷淡下来,让陈闻也心中很是焦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试图克制着这种焦灼感,静下心来思索可能存在的问题,但却又不敢思考的那么深入。   好像稍微一想,就会想到自己耳朵上的这两个助听器。   和她分开了两三个小时,陈闻也实在熬不住了。   他想见她——   想要追问原因,也抱有一丝幻想。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呢?   正往会议室走着,迎面正好和陶染相遇了。   陶染的心情和他一样坏。   他刚刚下课过来,就听说来了个大明星,和许馥在会议室“寻找灵感”。   会议室门口站着一个没眼色的保镖,不知道是陈闻也从哪儿招来的下属。   陶染礼貌地和他沟通,表明自己也是负责人之一,但那愣头青还是拦着他,说老板没有说过,又委婉地表明老板要求闲杂人等勿入。   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   以陶染的修养没办法和他站在门口掰扯,只能黑着脸又打道回府。这会儿撞上了陈闻也,更是怒火中烧。   “对方是真的大明星呢,”他嗓音阴柔,温润的笑里都是沉甸甸的恶意,“哦,你曾经好像也算是个明星呢——如果不聋的话。”   “嗯,”陈闻也轻描淡写地道,“不像你,不聋也当不上明星。”   陶染的神情一瞬间变得阴鸷可怖。   但陈闻也根本不当回事。   他说完话就大步向前,去敲了那会议室的门,直接将陶染抛之脑后。   什么狗屁明星,给他脸了,搞这么大阵仗,让许馥一陪陪几个小时?   陈闻也板着脸想。   -   会议室里,宋嘉屿好像又来了灵感。   他轻声试着哼唱,在那白纸上写写画画。盛郁在一旁坐着,难得地安静。   许馥发着呆,听着宋嘉屿不成曲的调儿,莫名回忆起奶奶离世时的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只记得奶奶温柔慈祥的笑容,完全不记得她离世时的空洞表情。   好奇怪。   她当时就在奶奶身边,那画面明明应该在脑海里的。   怎么想不起来了?   许馥回忆着——   她应该是哭着蹲了下去,然后抱起来奶奶,去看她的脸……   但怎么却没有印象?   为什么?   她有些费力地思索。   门突然被叩响了。   陈闻也推门进来。   他一只手随意地握在门把上,视线散漫地从宋嘉屿身上掠过,落在许馥身上,“……姐姐。”   嗓音放轻了,声线有些独属于少年人的磁性。   与记忆中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渐渐重叠。   ……哦。   许馥怔怔地望向陈闻也。   奶奶是脸朝下跌倒的,血流了一地,那时候她太恐惧,拼命地将奶奶翻转过来,想拍拍她的脸,再让她起身来哄哄自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一双温暖的小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姐姐,”他说,“不要看。” 第53章   啊……是他啊。   许馥哑然。   那时候他才多大, 怎么竟然会想到来捂自己的眼睛?   “怎么了?”她怔怔问。   陈闻也不说话,只望着她。   纤长的睫毛像是柔软的勾,他轻轻眨了眨眼睛, 许馥心便被牵引。   她不自觉地站起身来,轻声道, “我出去一下。”   宋嘉屿从面前的曲谱中抬了头,他手环在胸前,微微蹙了蹙眉。   盛郁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他转过脸来望向陈闻也, 还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就被许馥轻轻拍了一下脑袋,道, “你陪好宋老师。”   “……哦。”盛郁应了, 眼神从许馥身上飘过, 又望向了陈闻也。   他从那句“姐姐”听出了些缱绻来,和他喊“学姐”的时候很像。   那缱绻让他产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但陈闻也并没有看向他。   门被关上, 许馥又轻声问了一遍,“怎么了么?”   陈闻也低低道, “……没事。”   “就是……想看看你们进度顺不顺利。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许馥坐了几个小时,感觉颈部有些发僵,腰也酸,她正好站起身来活动活动, 两人便一起往楼外的花园走。   “不用。”许馥按揉着脖子,随意道, “本来是盛郁说,可以找他的朋友帮忙写个宣传曲, 扩大点社会影响力,吸引更多的人关注残疾人公益事业。”   她觉得有趣似的, 莞尔道,“没想到,他的朋友正好是个挺有名气的明星。”   深红色的痕迹消失了。   她的脖颈已经重新恢复了白皙,一尘不染的模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哦,”陈闻也转开眼神,不经意似地问,“什么明星?”   “歌手,唔,”许馥想起宋嘉屿臭屁的模样,觉得有点好笑,她补充了一句,“刚不是见了么,宋嘉屿,你应该知道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道。”   许馥有点惊讶,“是么?他很多歌很有名的。大街小巷放,短视频的BGM也经常用呢。”   “没听说过。”陈闻也像是对此事完全不感冒,声音淡淡的,过了几秒,才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你上次说去看的演唱会……”   “哦,就是宋嘉屿的啊。”许馥笑意盈盈,“可火爆了,盛郁专门要了VIP席的票呢。”   她竟然去看他的演唱会。   ……意思是专门让盛郁去要的门票吗?   陈闻也气息乱了一瞬,觉得心像被蚂蚁咬。   他安慰自己,这不算什么,许馥也来看过他赛车呢。   赛车比赛肯定比演唱会精彩吧?   不不不,对女孩子而言,演唱会应该比赛车精彩多了,肯定更有吸引力一些……   ……   啊。   混乱的思考之中,他突然意识到,想这些事情是毫无意义的。   他不会再赛车了。   所以,以后许馥也不可能来看他赛车了。   沉默来得突如其来。   奇怪的是,许馥竟一时也没有找到话题讲。   她站在落地玻璃前,望外面光秃秃的树桠,望头顶湛蓝的天空,数那零星几丝的云朵。   数过一遍,忍不住侧身看他,发现陈闻也的脸色很是苍白。   “你怎么了?”许馥微微蹙起眉来,关切地问,“是助听器不舒服么?”   “……好像有一点。”陈闻也下了决心,他微微向她靠近一步,垂下头来,“可以帮我看看么?”   他的接近没有预兆,不打招呼,明明只是一步,熟悉的气息却突然浮现,让许馥有些乱了阵脚。   好像他试图将她圈在狭小逼仄的臂弯之间一样。   这可是在外面呢。   落地窗外人影匆匆,几个工人搬着陈闻也新购买的一堆办公用品走进走出,许馥莫名其妙地就后退了半步。   陈闻也保持着原样没动,只深深地望向她。   眼眸里碎光浮动,好像是不解,也好像是委屈和悲伤。   许馥轻咳一声掩下不自然,又向他前进一步,道,“我看看。”   她伸出手,好似要鼓起勇气,才能划过脸颊,落在他耳上。   动作慢慢吞吞,好像并不情愿。   她不情愿。   陈闻也突然就决定要放过她。   他开了口,声音很干涩,“助听器没什么问题。”   许馥松了一口气似的,立即收回了手,随即蹙起眉来,开始兴师问罪,“到底有没有问题?”   “没有。是我有问题,”陈闻也好看的眉宇微拧,眼眸低垂着望她,像追问,也像恳求,“……我做错什么了吗?”   许馥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对我的态度有变化。”陈闻也直白地道,“为什么?”   许馥心里一跳。   这小子怎么这么敏锐的?   竟然也不弯弯绕绕,上来就问到了点儿上。   “……没有啊。”许馥死鸭子嘴硬,“哪里有变化?”   陈闻也思维很流畅,声音也委屈,“第一,你抵触与我的眼神接触;第二,你拒绝我的靠近;第三,你好像在刻意和我保持距离。”   他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望向她,不得回答誓不罢休,“为什么?”   许馥后悔了。后悔死了。   她就不该问他。   她指望他能给出个什么回答?   不是,正常人猛地被这样反问,不是应该卡一下壳,或者说“不知道哪里有变化”之类的一些模糊回答,然后她就可以跟着糊弄过去了么?   怎么着,还真是思考分析过了,带着问题来的啊?   真服了这种没谈过恋爱的菜鸟。   又敏锐,又迟钝,问出这种问题,简直让她没法回答。   怎么回答好?   因为你陈闻也小时候只是个可以任我搓揉捏扁的小跟屁虫,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如此有魅力,如此性感的男人,让我没法招架?   因为我们在家里疯狂亲吻,吻到筋疲力竭地相拥睡去,却没做到最后一步,让我心里留了个时时惦念的尾巴?   还是因为你分析我身边的男人分析得过于准确,又胡乱说什么“稳定的关系”,还说“这些男人里,你也是冠军”?   关键是好像还说的挺有道理。   许馥的沉默被陈闻也看在眼中,他心中急躁,人也变得不依不饶,“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我会改的。”   “……因为,”许馥在他的威压下,开始勉强地从事实中截取一些片段,包装着措辞回答,“我以前把你当小孩子看,但我发现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那我是什么?你现在把我当什么看?”陈闻也开始连环追问,“男人么?”   许馥不回答,再次避开了他的目光。   陈闻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说是好,他终于被当成男人对待了。   如果说是不好——   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明不远,陈闻也却像被定住了一样,没有再往前进一步。   他能感受许馥周身散发着拒绝继续追问的气息。   他突然不敢再往下问了。   脑海里明明还有很多问题。   比如,   如果把我当成男人,为什么对我和对其他男人不一样?   为什么那种温柔缠绵的眼光可以落在其他男人身上,却不能落在我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为什么对其他男人的接近都可以泰然处之,应对自如,却只拒绝我的接近?   是排斥吗?   是反感吗?   是避嫌吗?   他明明被当成了男人,却是需要被远离的那一个。   ……   许馥在心里叹气。   怎么办,想到他小时候捂住她眼睛的时刻,就觉得陈闻也的存在感变得更强了。   怎么现在只是站在她身边就这么大劲儿了?   她犹犹豫豫地思考着胡蝶谈的男大事件。   好像没什么可对比的——   胡蝶的男大工作都没有,为了恋爱耽误了实习,但陈闻也已经是成熟的公司老总了;   胡蝶的男大会把她的每一句话当真,陈闻也,唔,就她的了解,对她的鬼话还是有些判断力的;   胡蝶的男大会因为分手要自挂东南枝,陈闻也感觉可干不出这事儿来……   还有什么?   ……求婚?   正在这诡异的安静中胡思乱想着,许馥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是梁宁坤的。   刚刚她发消息给梁宁坤,问他残疾人补贴名单的事情,他回复说在开会,许馥便没有再回复了。   许馥接起来,“宁坤。”   “嗯,”那边诡异地安静了几秒,像是在努力找到合适的称谓,半晌才道,“……馥馥。”   许馥忍俊不禁。   她好像能猜出他改口的原因。   想到那么成熟沉稳的梁语堂,竟然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专门交代梁宁坤,她心里就莫名的发软,为自己的母亲。   梁宁坤顿了几秒,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目前我们正在重新修订残疾人补贴办法,在确定后会重新开展一轮摸排,建立档案动态管理。我到时候会配合你们开展工作。”   许馥明白了,他的意思是部门内部掌握的一些数据和名单不能直接给到他们,但他会亲自负责此事的。   实在是很靠谱。   毕竟……未来很可能会变成亲人?   那天她打电话问黎茵,询问市里相关的政策,电话挂之前,听到黎茵淡淡地说了句,“他求婚了。”   许馥有点激动,想多问,但黎茵没有多说的意思。   “好了,”她随意道,“我开会了。回头再说。”   ……   许馥收回思绪,连道谢都真诚了些,“……谢谢哥哥。”   这次电话那边反应却快,男声温润,“叫我宁坤就好。”   话语过于笃定,好似夹杂着一丝极微弱的拒绝之意,许馥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不动声色地笑着试探,“等结了婚再改口叫哥哥?”   梁宁坤在那边沉默半晌,好似“嗯”了一声,又好似没有,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许馥的心高高吊起来,她没再多说,挂掉了电话,若有所思。   “……结婚?”陈闻也听到自己轻飘的声音,“你刚刚是说结婚么?”   许馥跑神地敷衍“嗯”了一声,思考着梁宁坤的态度。   奇怪,他不像是那种不尊重父母决定的任性小孩,为什么会有抵触情绪?   她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没注意旁边的男人脸色白的几乎透明。   陈闻也大脑一片空白,他死死咬住了唇肉,洇出了些咸苦的鲜血来。   铁锈般的腥气弥漫在口腔,他满脑子都是一个词:结婚。   开什么玩笑——   她竟然要和一个“哥哥”结婚? 第54章   这一段时间里, 陈闻也每天恍恍惚惚,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作为一个赛车手,最基础的品质就是勇敢——   要勇于面对, 并克服对未知风险的恐惧。   他还时常嘲讽别人:害怕了,玩不起, 还开什么赛车啊?   但他当时将唇肉都咬出了血,竟然也没有鼓起来勇气细细追问下去。   尽管之前许馥和陆时零在一起之时,他也真的被骂过“小三”, 但那时许馥至少没有进入一段婚姻。   如果她真的和别人结了婚, 不就组成了一个家庭?   他不知道自己的道德底线是不是还可以再进一步降低。   赛车最容易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事故,陈闻也向来善于处理, 也向来善于掌握每一件事情的主动权。   他认为自己此刻最需要的是保持冷静, 然后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才可以,   毕竟主动出击,是陈闻也一以贯之的人生哲理。   相对的, 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不愿把自己置于被动的境地。   至少应该先确定自己的态度, 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来寻找试图引导的前进方向吧?   但冷静已经足够难了,更何况去思考。   哪怕思绪只是摸到这件事情的一片衣角,痛苦就火烧火燎地席卷了他五脏六腑, 让他疼得几乎想蜷缩起来。   他根本冷静不了。   他断断续续,混混茫茫地想——   如果她真的结了婚, 自己能不能去做这个真的小三?   为此,他甚至昏头昏脑地在网上搜索了“小三”, 试图在那些无数相似的人之中找到一丝慰藉。   结果发现那些“小三”尽管背上无数骂名,但至少都真心实意地相信出轨的一方是真的爱自己, 也会给自己一个未来。   陈闻也可不相信。   这么说来,他还不如小三呢。   不不不,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是,难道他愿意的话,许馥就会同意吗?   他应该怎么让她同意……?   ……或许应该先做到知己知彼。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许馥爱他吗?   为什么会选择他步入婚姻?   或许是形婚也说不定?   ……   陈闻也越想越混乱。   他无数次觉得应该试着张口去问,却根本鼓不起勇气。   因为他在梦里问过了她一次。   “是啊,我要结婚了,”她笑意是熟悉的温柔,带着锋利的残忍,“所以你要尽快搬出去才可以。”   心跳疯狂地跳动,他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冷汗洇湿了枕头,好像还混杂着一些其他别的什么。   他惊魂未定地喘息,随意揉了揉眼睛,突然就不敢再继续睡去。   他打破了他一以贯之的人生哲理。   从主动出击转变成主动逃避。   他开始逃避和许馥的对话,生怕自己还没有出击,对方就不经意或蓄意已久地开启了这个话题。   而这个话题一旦开启,会不会自己就瞬间要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绝境?   万一真的被扫地出门……   “老板——陈总——”范子明扯着嗓子喊他的名字,中气十足地打断了他的思路。   陈闻也回了神,蹙了蹙眉,嫌恶地瞪他一眼,“那么大声干什么?说。”   范子明:……   老板最近天天神思不属的,他都叫半天了,差点忍不住用命来问问这助听器是不是不好使。   “您上次交代的,职业培训的师资基本已经确定了,专业素质都很高,近期就可以开班了。”范子明忍气吞声,道,“但他们表示并没有培训过残疾人的经验,可能会比较艰难。”   “万事开头难。专业素质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必须要有耐心。这个你和他们说过了吧?”   “说过了,您放心。他们都很有耐心。”   老板大气。   范子明在心里腹诽,开了近乎三倍的工资,搁谁谁能没耐心?   这不,他现在也很有耐心。   范子明低眉顺眼道,“还有您上次说的聋人洗车中心,现在可以准备挂牌了,您要不要给取个名字?”   陈闻也懒散地托着脸颊往窗外看,指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冰凉的助听器。   “无声吧。”他淡淡道,“无声洗车中心。”   -   无声洗车中心开业的前一天,梁嘉树在梁生的陪同之下,成功植入了人工耳蜗。   上午做的手术,到了晚上梁嘉树还在晕头转向地呕吐,吐到胆汁都出来了,说头晕得很,但医生只说是正常现象。   人工耳蜗并不是植入后立即见效,要等一个月之后开机调试才能够听到声音。   梁生心里无比担心焦躁,急得团团转,但今天是他从工厂调到洗车中心的第一天,他不敢请假。   早上,一晚上没怎么睡的梁嘉树打着手势安慰他,说自己没事,让他快走,他定定地看了半天脑袋上绑着绷带的儿子,最终还是早早出了门。   梁生几乎能够想象到开业现场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其他方面肯定不如正常的、健全的人们有见识,但作为一件“商品”的经验,应该比大部分普通人都丰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像作为残疾人,天生就会获得更多别样的眼光。   有人来关心慰问,就一定需要他微微弯着腰接过那些慰问品,闪光灯通常在这里落下,静止他人的神态自若,和他的卑微小心。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瞬间。   当然,这次有些不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次他是发自内心地愿意参加这样的场合。   老板是个好人,他觉得如果自己能够帮上他哪怕一丁点儿,只是出卖一些其他不值钱的什么,他根本完全不在意。   为此他甚至专门回家洗了澡,到店内换好工作装时,还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自己的笑容,希望面对闪光灯时能够显得更加真诚。   但梁生万万没想到,开业现场的花篮很多,但媒体却只有零星的一两家。   而且闪光灯完全避开了他们这些聋哑的工作人员,只是简单拍了些洗车中心的店面、店内装潢、设备等,最多不小心框进去了些他们工作时的背影。   更完全没有采访他们的意思,只有陈闻也随随便便地出了下镜。   “……这是一家安静简单的洗车中心。没有聒噪的推销和华丽的项目,仅仅是将车洗干净。”陈闻也面对媒体的表情很平淡,他眉眼平和,不卑不亢,“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他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而感到怜悯,他们是在付出自己的劳动力赚取生活费,这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和我的工作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一点特别的是,‘无声’洗车中心所赚取的利润将按比例捐赠给残疾人福利机构。具体的捐赠明细会按季度进行公示,欢迎大家监督。”   梁生发现,第一天来的顾客好像都是熟客。   比如面前这位极其美丽,笑意温柔的女士。   梁生认出了,她是那天在语言康复学校劝自己儿子植入人工耳蜗的医生。   她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看他,梁生在她的注视下,沉稳地将她那辆流线优雅的银灰色车子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老师告诉他,他已经经过了系统的培训,还拿到了红色的结业证,证明他有上岗的能力。   他可以干得好。   许馥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打着手语问梁嘉树现如今的情况。   [昨天已经做了手术,正在休息。]梁生回复她,[谢谢医生。]   他看到那美丽的眸子微微讶异地瞪大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的,好好休息。]她道,[不打扰你工作了。]   “喂。小也,”许馥转头喊陈闻也,“这会儿忙么?”   不远处陈闻也的身子僵了一下。   和刚刚面对媒体时的沉稳不同,他略带些扭扭捏捏地小声问了句,“嗯?”   他本来就在观察许馥的动向,脸也朝着这边,视线还没来得及瞥开,想装听不到都难。   现在是回应了,人却死死站在原地,没有挪过来一步。   许馥:……   搞什么?   她发现了,最近陈闻也莫名其妙,开始和她玩起了捉迷藏来。   刚开始他和她捉起迷藏的时候,她觉得只是偶然,还有一丝庆幸,好不容易可以喘一口气,平息平息心里暗自滋生的邪火。   但二人的距离根本就没有拉开。   他还是用那种黏黏糊糊的眼神看她,又继续做他那些黏黏糊糊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些欲言又止。   这欲言又止多多少少带了些欲拒还迎的味道,让许馥的邪火烧的更旺了。   躲什么呢?   “陈闻也,过来。”   她淡淡瞥他一眼,朝他随便招了下手,扭头就往角落走。   转过了身,脸上才隐隐浮现了些不耐烦的暴躁情绪。   “……哦。”陈闻也蔫蔫地跟上了她。   完了,逃不过了。   隔间门被打开,许馥先走进去,又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等陈闻也进来。   陈闻也慢慢吞吞挪着步子进来了,垂着眸,很拒绝和她对视的模样。   许馥邪火烧起来,但面上完全不显,只是带着温柔地笑意,轻声调侃,“走什么猫步呢,陈总?”   “……”陈闻也飞速瞥她一眼,视线火烧火燎地又闪开了,轻声问,“怎么生气了?”   他垂下眸思索。   谁惹她了?他会给她出气。   许馥猛地卡了壳。   ……她都没觉得自己生气呢。   她生气了么?   再说,她表现出来生气了么?   没有吧。   ……为什么生气?   她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才对啊。   “……没生气呀。”许馥干咳一声,掩去不自然,才想起来第一次叫他的初衷,“哦……我是想问你,梁生他儿子昨天去做人工耳蜗植入手术了,怎么今天还过来上班?”   她给自己刚刚的失态找到了几乎完美的理由,大事化小,随意抱怨道,“你们公司也太不人道主义了。”   陈闻也愣了一下,好似松了口气,道,“哦,这样啊。我不知道他的这个情况。”   “唔,不过这方面确实。”他眯起眸子思考了下,“他们好像对‘请假’这个概念不够明晰,也没有认识到假期是劳动者再正常不过的权益。我会要求公司加强对假期制度的说明的。”   对方态度太良好,许馥一拳打在棉花上,半晌只好“哦”了一声,又道,“……那很好。”   沉默了两秒,陈闻也像抓住了什么契机,立即道,“那没什么别的事情了吧?”   “那,”他开始谨慎地往门外退,“我就先忙去了。”   许馥微微挑起眉望他,多多少少带了些冰冷的俾睨。   忙什么?   一个大老板亲自来这么一个小洗车店的开业仪式,还能让你真干点什么?   陈闻也眼神飘移,总是不肯与她对焦。   随着隔间的门被他一寸一寸磨着打开,门外几个粗鲁暴躁的男声渗了起来。   “我开进来还好好的,怎么洗完就成这样了?”   “哎不是,我说话你听见没啊?就这样的服务态度是吧?”   “哦哦,看到了,聋哑人,不好意思——但是你们洗车水平真的也太不行了,你们就这样干活的啊?”   许馥蹙起了眉,抬脚就想往外走,“什么情况?”   陈闻也轻轻挡了她一下。   奇怪。   陈闻也的身材明明并不是那种夸张的肌肉男,今天穿的毛衣外套宽松,甚至显出一些少年的消瘦感。   但他站直了挡在她面前时,她好像还真的迈不过这道门槛。   离近了才会发现,两人之间还是有一些体型差的。   许馥站定了。   她仰起头打量他,眼神是不太客气的质问。   “碰瓷呢。超级低等的商战,”他垂下眸,对她眨了眨眼睛,笑容干净,哄小孩的语气,“你就在这里不要出来了,好不好?”   ……   开什么玩笑。   许馥要是能在这屋里呆的住,她就不叫许馥了。   她微微勾起了唇角,伸出一根手指软绵绵地从陈闻也的颈下向胸口滑下来一小段距离,好似才找到了个合适的着力点,轻轻戳了一下。   陈闻也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下,人也瞬间站不太稳了。   她声音含着笑意,又带着点撒娇似的不满。   “让开。” 第55章   这一批人是一起到的店里。   以一个金灿灿的黄毛为首, 后面跟着几个小弟,打扮得倒是人模狗样,人人西装革履, 一看就是道上混起来的,而且好像还混得挺好。   大概是新开的洗车中心规模过大, 陈闻也初来乍到,也没有拜拜山头,开业又低调, 才被人小瞧了去吧。   陶染在休息室里温了茶, 啜饮了一小口,不动声色地从单向透视玻璃里观察着这伙人的动静。   “走进寂静”公益项目的团队都被赠送了免费的洗车券, 邀请他们今天开业来捧场。   陶染作为负责人之一, 今天也早早到了场, 只是还没来得及和许馥搭上几句话,就见她气势汹汹地把陈闻也叫到隔间里去了。   他看着陈闻也慢吞吞地走进那个隔间关上了门, 心中再次升起那种烦躁不安的情绪,搅合着他, 让他的心平静不下。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许馥大学时谈的那些恋爱,也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但那时他更多的是充满兴味地观察,就像是看小朋友过家家。   他知道她只是在玩游戏, 在寻开心,甚至会因为她的开心而感到有趣, 也相信她玩够了会回家。   但许馥对陈闻也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从来都是那样平和,温柔, 喜怒不形于色,像沉静美丽的粼粼湖面。   她以前会对某个男人, 不,她会对某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带着点颐指气使的骄纵,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娇气,好像人变得更生动活泼,平静的湖面找到了出口,成了山涧的潺潺溪流,时而甜美圆润,时而欢快湍急。   面对陈闻也的时候,许馥好像也变得不像她了。   都怪陈闻也——   是他影响了她。   一个半残废而已,仗着自己的病人身份,未免和许馥走的也太近了。   得让他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是。   这几个下三滥的小混混,不知道能不能给他点颜色看看?   隔间门打开,陶染若有所思地放下了茶杯。   -   “你们好。我是老板。”陈闻也从隔间那边走过来,淡声道,“先不要激动,如果是我们的问题,我会负责。请问车哪里出了问题?”   几个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   真不像老板。   有钱看着倒是有钱,就是人太年轻,帅得太扎眼,像个年轻气盛,少不经事的纨绔富二代。   那黄毛掐着烟瞥了他一眼,莫名觉得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负责得起么?”他靠着车抽烟,拍了拍那辆黄色跑车的车身,吞云吐雾地笑笑,“看给我这车漆刮得花成什么样儿了。”   陈闻也和他一起走过来看,车身确实有几道长长的划痕,能看出是新刮不久,“这是我们的人刮的?”   “喏,就是你们这儿的人啊,喊都听不到。”   梁生脸色铁青地站在旁边一边摇头一边摆手,发出呜呜的声音,没人能听懂他说了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闻也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松了一些。   他抬眼看向黄毛,“拿什么刮的?”   “谁知道呢,我也没注意,过来一看就这样了,刷子柄?刷子尖?”黄毛无所谓地耸耸肩膀,视线扫过梁生腰间别着的那把钥匙,嗤道,“钥匙?我可不知道。”   “是么?”   陈闻也看了一眼梁生腰上别的紧紧的钥匙,表情挺疑惑的模样。   他走到一旁拿起了个刷子看,然后转过身猝不及防地拿那刷子柄在车身上狠狠刮了几道,车身发出尖钝地鸣响,陈闻也歪歪头仔细看看,道,“不像。”   “……”黄毛目眦欲裂,简直不敢相信他干了什么,那划痕比之前的深得多,已经不是简单补补的问题了,“你他妈的——你——”   他还没来得及震惊完,陈闻也又换了个刷子,拿刷子尖再次刮了几道,对比了一下划痕,又摇摇头,“也不像。”   场上的人都惊呆了。   一时所有人都失了语,在这样的安静之中,陈闻也朝梁生招了招手,示意他走上前。   梁生愣愣地往前走了一步,陈闻也抽出他腰间的钥匙,捉起他的手,让他自己捏着那钥匙,在那车头上划了狠狠两道,成了个大叉的模样。   “唔,奇怪。”陈闻也笑了笑,抬眼望那黄毛,“好像也不是呢。”   黄毛眼睛瞪得溜圆,嘴也大张着,颤抖着唇望着自己的宝贝跑车。   原本只有几道划痕的车身被陈闻也划成了个四不像,黄毛终于反应过来,气得几乎失去理智,他一把揪起陈闻也的领子,高高举起拳头来,暴戾道,“你他妈的,你他妈的疯了——你知道我这车多少钱么?”   “两百万出头?”陈闻也瞥了一眼,淡淡道,“外观改得挺花哨,动力系统倒也没大动,能值几个钱?”   “你懂个屁!傻x,看能看出来什么动力系统?”   黄毛吼叫着,一拳落下来,却被陈闻也单手就接了住,并慢慢地收紧了手掌。   “你开进来的时候,”陈闻也笑笑,另一只手指指自己戴着助听器的耳朵,“不小心听到了一下。”   黄毛的手被他攥住,抽不开,甩不掉,痛得嗷嗷叫,一群人哄地围了上来,听见旁边清亮的女声——   “警告你们不要动手哦,”许馥笑笑,指了指头顶的摄像头,“打输住院,打赢坐牢。看你们就像要打输的了,到时候还要给医生增加工作量。”   而她的身后,聋哑的工人们一字排开,在她的指挥下拿起了刷车杆,扫帚,不知道哪儿来的长长棍棒。   他们身形或高大或矮小,但每个人眼都愤怒得发红,发出听不清楚的“嗬嗬”声音,仿佛许馥一挥手令下,就要跟他们拼命一样。   这是他们期待已久的第一份工作。   他们经过了系统地培训,被一次又一次地鼓舞,也开始相信自己能够胜任这个岗位,靠自己的能力在这个社会站稳脚跟。   这才是第一天而已,他们刚刚有了梦的雏形,怎么能容许就这样被不怀好意的人撕碎?   黄毛不过只带来了几个人而已,寡不敌众,他们只是拿钱办事,来壮壮胆量,如今见到对方红着眼不要命的模样,已经心虚了一半,只好破口大骂,各种难听话都往外撂。   “死聋子,放开我们翔哥!”   “一个死聋子老板,带着一群死聋子员工,出来创这残废业来了?恶心,就会卖惨。”   “听都听不到,还出来丢人现眼。”   “告诉你们,你们今天摊上大事儿了,惹了我们翔哥,这店别想开了。”   “敢把翔哥车划成这样,你们这店转让了都赔不上!”   翔哥在心里骂街。   一群废物!就知道卖嘴,老子手都要断了,到底有没有人上来劝劝架啊?快快快把他拽开啊——   “……诶?”   陈闻也像发现了什么一样,他突然松开了钳制着那黄毛的手,将他的手掌捞住,直接就往车边扯。   黄毛嗷嗷痛叫着,冷汗流了一脸,只能跟着踉跄,眼看着陈闻也用自己小拇指上的戒指在宝贝车上划了一道又一道——   和最开始的划痕一模一样。   “终于找到了。”陈闻也笑得挺开心,干净又纯良,将那戒指塞在黄毛嘴里,推了他的下颌让他含住,又轻轻拍了拍黄毛的脸颊,道,“在这儿呢,收好,别再忘了。”   那黢黑幽深的眸子,微微翘起的唇角,有些尖利的虎牙,散着一股天真的孩子气,落在黄毛眼里,却像极了地狱里来的修罗恶鬼。   这感觉太熟悉了……他想起来了。   “也哥,”黄毛含着那戒指,口齿不清,又哆哆嗦嗦地道,“是也哥么?我小翔啊。”   -   隔间里,许馥慢悠悠呷了口茶,抬眼望向眼前的两个人。   “早知道是也哥的店,”黄毛立起三个手指发誓,那手刚刚被陈闻也攥得快断掉,导致现在立得也颤抖,像在风雨中飘摇,“我绝对不可能来闹事儿。”   真倒霉。   他就是趁那聋人背身换工具的时候,想着反正对方也听不到,就顺手拿戒指浅刮了一小道而已。   本来只是想坏坏他们的名声,现在可好,名声没坏掉,自己的整个爱车都被刮了花,关键是肇事人自己还根本得罪不起。   陈闻也摸了摸鼻子,余光里看到旁边女人狐疑的目光,他干咳一声,瞪他一眼,“别‘也哥’‘也哥’的叫,你谁啊?”   黄毛完全没从那眼神里领悟陈闻也的真实授意,他更着急了,“小翔呀,刘志翔,你忘了,你刚开始跑卡丁车的时候,我是咱队里的队长呢!”   他挺了一下胸膛就秒怂了,“当然,你来了之后,你就是队长了。”   ……   刘志翔比陈闻也还大三岁。   他家里也算是有钱有势,不然不可能从小去玩儿赛车。   当时他刚上小学,在学校就是一霸,来了赛车队里也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迅速在一堆小屁孩里打出了“翔哥”的名号。   但一山更比一山高。   “大家好,”这个小屁孩第一天来训练的时候就拽得很,黢黑的眸子望着大家,自我介绍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是陈闻也。”   一点都不尊敬他翔哥。   小兔崽子,腿那么短,能踩的着油门吗?   而且教练好像和陈闻也的爸爸以前关系很好,总是给他开小灶。   什么嘛,不就是很厉害的赛车手爸爸去世了……   难道就因为身世凄惨,就理所应当可以比努力的其他人获得更多的关注吗?   刘志翔决定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结果被当时还年幼的陈闻也给了他五彩斑斓的颜色,瞧了个痛快。   “翔哥”眨眼变“小翔”,对方干净纯良的笑容,黢黑的眸子和那尖利的虎牙深深地烙印在他心中,成了他的童年阴影。   后来却也变成了他童年的骄傲。   他记得最后见陈闻也的时候,是对方出国的那天。   他还带着小弟去送了呢,在机场和陈闻也道别的时候他还哭了,泪眼朦胧里看到对方极为嫌恶的眼神。   “离我远点。最烦男人哭了。”陈闻也冷冷蹙着眉往前走,道,“好恶心。”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刘志翔抽泣着问。   “……等我当上世界冠军了吧,”陈闻也站定了步子,顿了顿,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倏然一笑,“……那时候我就会回上海的了。”   刘志翔根本不是赛车这块料,这又像个烧钱的无底洞,多少金银砸进去都听不到个回声,于是他很快就退出了赛车界。   但他偶尔也会去关注赛车相关的消息,心情激动地看着闪闪发亮的儿时玩伴,真的像一颗新星一样冉冉升起。   在陈闻也前一段陷入网络漩涡之中,刘志翔也没少在网上当喷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才不相信陈闻也会不参加F1比赛呢。   陈闻也可是要拿世界冠军的男人啊。   但……   刘志翔瞥了一眼陈闻也耳朵上的助听器,神情顿时萎靡了下来。   “也哥,你真聋了啊?”   “大差不差吧。”陈闻也小心地瞥了一眼旁边女人的表情,又不耐烦地道,“行了。别‘也哥’长‘也哥’短地叫了,谁派你们来的?”   “哎,怎么用‘派’呢,我就是帮别人忙。”刘志翔还挺在乎自己的江湖地位,“咳,你认识领航科技的颜盈吗?”   颜盈。   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许馥垂眸看着手机上梁宁坤的消息想。   好像到了不适合自己听的商战部分了。   [许馥:你到了?我现在就在店里呢。]   她迅速敲下一行字,收起手机。   陈闻也正跑着神回忆着自己刚刚的表现,越想越不对劲。   他后悔了。   刚刚好像有点太冲动。   都怪那些人嘴太脏,说什么“聋子老板聋子员工”,虽然他知道那些聋哑人听不见,但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会不会有点太过于暴力了?   许馥好像喜欢乖巧一点的,像盛郁那样。   或者沉稳一点的,不露锋芒,像陆时零那样。   他之前一直做的很好呢。   而现在她怎么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会害怕他吧?   这么想来,好像有不少人挺害怕他的。   他简直不敢正眼看她,只用余光有一搭没一搭地注意着她的动静。   他看到许馥收起了手机,然后站起身来。   “我有点事,”她道,“你们聊吧。”   语气好像挺正常的,应该是没太在意这个事情。   陈闻也稍微松了口气。   下一秒,听见她的声音。   “可以么?”她笑得客气,语气慢悠悠地拉了长音,“……也哥。”   陈闻也:…… 第56章   许馥刚出隔间就一眼看到了梁宁坤。   周末的梁宁坤和平日工作时的他不太一样。   之前许馥和他见面都是工作之余, 他穿着都很板正严肃,多是深色系,很是低调。   今天则穿着更休闲舒适一些, 淡色的毛衣开衫,松松围了一条浅灰色的围巾, 人少了一些棱角,多了些温柔,在人群中很是出挑。   他站得笔直, 人像在出神, 眼神空空望着远处,直到许馥走入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才像终于找到了焦点, 缓缓降落下来。   他向她的方向走过来, 温声喊她,“馥馥。”   -   许馥这边刚一出门, 陈闻也就失去了和刘志翔打太极的兴趣。   “烦死了,”他沉下一双黑眸, 态度恶劣,把气都撒他一人身上,“叫你别‘也哥’‘也哥’的叫了,有没有点眼色?”   “啊?哦哦, ”刘志翔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刚刚出去的美女在他也哥心里的地位,他找补道, “也哥是追那美女呢?哎呀,叫声哥这不更显得你牛X么。”   “滚吧。”陈闻也没心情跟他啰嗦, 冷声道,“多少年没见, 还是一副二流子样儿。”   刘志翔才不愿意滚呢。   他啰啰嗦嗦地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将他自己掌握的国内车企的信息分析了一遍,千叮咛万嘱咐陈闻也要小心。   最后又缠着加了他的联系方式,在陈闻也耐心即将完全售罄之时,他总算肯走了。   陈闻也得了清净,刚准备梳理一下思绪,结果看到刘志翔都打开门探出去了头,却又立刻缩了回来,“哎呀。”   又怎么了?   陈闻也即将发作,“……放。”   “也……那啥,”刘志翔把“也哥”咽回肚子里,眨了眨他那双无辜的小咪咪眼,“你追求的那个美女,和一个帅哥,聊得好开心呢。”   陈闻也立即站起了身。   -   梁宁坤用目光巡视一圈,“洗车中心很不错,你费心了。”   “哪里呀。我都没管过,”许馥想到什么,莞尔一笑,“是我们的投资方比较靠谱。”   她笑容里好像带了点小小的骄傲,让梁宁坤无端和她的粉团子时期对上了号。   那时候咿咿呀呀地贴着他,把口水抹到他脸上的时候,也是这样笑。   刚开始梁宁坤以为她太小了不懂,从来不和她计较,后来才发现她从来不对大人这样,才知晓她原来是个看人下菜碟儿的主。   有一次她甚至咬了他的脸颊,还得意洋洋冲他笑,他也气笑了,抱住她用自己的脸往她脸上蹭,被她毫不留情地用小手啪啪地打了几个巴掌,狠狠推开了。   自己都知道嫌弃自己的口水……   梁宁坤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又很快将浮动的笑意压了下去。   “……补贴办法已经征求过意见出台了,我们现在正在重新摸排中,应该快了。”   “好呀。听小也说,听障目前也在培训修车技能,智力障碍的人到时候也可以培训来洗车呢。”   许馥手指卷着发尾,忆起陈闻也说起这事时认真的模样。   明明是本身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当时餐桌上也只是承诺了会面向康复学校的毕业生提供高等职业培训和相应的岗位罢了。   那时候她质疑他的能力,没想到他现在却不仅做到了当时的承诺,甚至几乎面向了所有残障群体,提供的也不仅仅是高等职业岗位了。   这么想来,他好像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许馥见过太多热爱承诺的男人了。   吹牛说大话好像能够让他们获得一种谜之颅内高/潮,很多事情好像并不用做,只要他们能够说得出来,就已经在脑海跳过了做的艰辛,直接预演到自己成功之后的一切荣光。   做或不做到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因为只有傻瓜才会把那些话语当真。   像陈闻也这样,真的会认真仔细倾听她的每一句话,也真的能够认真对待自己每一句承诺的男人,实在少见。   认真……   他做什么事情好像都很认真。   做饭时会提前想好菜系,每一盘出品都精致可口。   搞那些她不懂的赛车设计,一坐就几个小时,除了笔触和书页的翻动声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声响。   对待感情……可能会尤其认真。   许馥心中莫名一紧。   “小也?”梁宁坤一怔,“投资人么?”   哪有叫投资人“小X”的?   “对,你们之前还见过的,在超市那天。”许馥从飘忽的思绪中抽离,笑着揶揄他,“微服私访梁博士。”   “那不是你弟弟么?”   梁宁坤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这样好像有点打探人家隐私的嫌疑。   毕竟他也不知道黎阿姨后来是否再婚过,也不清楚她是否有其他的孩子。   越界了。   梁宁坤生在高干家庭,自己也深耕体制,一向口风严谨。   不该打听的从来不打听,不该说的更是从不多说一句。   ……嘴怎么会这么快?   他有点不适地蜷缩起了手指。   幸好许馥完全不在意。   “唔,是也不是吧……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后来去国外玩赛车了,这段时间回来了。”   赛车。   梁宁坤立即和餐桌上讨论的“叶灵家的小子”对上了号。   黎阿姨好像很在意这个“小也”。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破戒,甚至运用了些自己从来瞧不上的套话技巧,稳声道,“……他这么年轻就投资这些公益项目了啊。”   “是啊。玩赛车就玩出了名,还搞企业……”   许馥没说两句,突然感觉自己像极了那种过年饭桌上明明没人问还非要提起自己孩子优秀事迹的亲戚,夸赞之情溢于言表,还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   她干咳一声,莫名有点害羞,“……就,还行吧。”   -   ……是梁宁坤。   尽管只是在超市里见过一次,但他的模样近日已经在陈闻也的脑海里反复浮现,乃至于这时看到他和许馥站在一起笑着聊天的模样,竟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就好像……噩梦成真?   许馥面对他时的笑容甚至有些害羞。   她好像从来没有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陈闻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上前一步,他好像没有那个资格。   退后……他还有哪里可以去?   她的身边如果站了别人,世界上没有他可以去的地方了。   恍惚中胳膊被人拉了一下,他怔怔地转过头,看到了梁生。   他费力地比划着,陈闻也眼神却空洞,半天聚不起焦,也好像根本分不出心神思考他的意思。   梁生在心里叹气。   他只想让老板转移转移注意力。   老板还是太年轻,失魂落魄的心碎模样根本不知如何去遮掩,过往的人们都投来了异样的眼光,他还怔怔地杵在那里,让梁生无端想起他去接梁嘉树放学时,两人在路边看到的流浪狗来。   那是个暴雨天的夏夜,小狗面前有个纸箱,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请好心人带我回家。”   不知道是被哪家人弃养的小狗,白色的毛被全部打湿,变得脏兮兮,可怜巴巴地等主人把它接回家。   怎么这样厉害的老板,也会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梁生鼓起勇气,拉了陈闻也的手,向许馥的车走去。   陈闻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好似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梁生惊讶瞪大的注视中慢慢地蹲下了身来。   -   许馥的车刚提回来就发现有点问题。   车漆有色差,阳光下会有些不太明显的光圈问题,就像是没洗干净一样。   她那时候刚参加规培,时间珍贵,急于用车,觉得看着不太明显,也就懒得费劲和4S店沟通换车了。   梁生擦了水蜡又等了半天,发现也还是消不掉,一抬头看到陈闻也的模样很是不忍心,这才拉来了他,想让他分分神,别再看了。   没想到陈闻也竟就这样蹲下了身,亲自给许馥的车做起净面抛光来。   这种小事怎么能让老板干?   梁生急得不行,在旁边直跺脚,又想拉他起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闻也这才回过神来,他拿出手机打下一行字。   [这几天给你放假。等你儿子出院再来上班吧。]   梁生怔住了。   陈闻也继续打。   [家里有事要随时请假。你要记得,没有什么事情会比爱的人更重要。]   他神色淡淡,朝梁生挥了挥手,这时好像又有了点老板的模样。   惯于下命令,也不许别人忤逆。   看着梁生转了身,他重又俯下身去。   摸到车的时候感觉是很切实的,冰冰凉凉,不是做梦。   他堪称温柔地护理着她的车,将那些斑驳光圈一点一点细致地消掉,让车恢复原来干净张扬的漂亮。   “……是你啊,”熟悉的男声从背后响起来,带着冰冷的恶意,“看助听器我还以为是哪个聋子员工呢。”   陈闻也继续手里的动作,没搭理他。   陶染烦透了陈闻也。   怎么这么顽强?   这么多年来,许馥身边的男人里,陈闻也是最能坚持的一个。   他在休息室看到了陈闻也处理事件的全过程——   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许馥望向他的目光。   好像开始有些讶异,后来很快变成笑意,和……满意。   她对他很满意。   她竟然对这个聋子,这个残废,很满意。   妒意炙烤着,陶染缓慢地走近他。   在走到他身旁时,手不经意地一挥,正好将陈闻也左耳上的助听器打落在地。   那黑色的助听器跌落在地,被陶染的脚尖轻轻一踢,滚入了银灰色车的底盘之下。   陈闻也的动作仅是顿了一顿,很快便继续了。   无所谓。   他现在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   让眼前的这些光斑消失,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了。   “哦,不好意思。”陶染的道歉轻飘飘,“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应该还能听到我说话吧?”   “那个要是也碰掉了……应该什么都听不到了吧。”   “听不到别人说话,可真是麻烦呢。或者,是干脆装作听不到啊?然后一直赖在她家里……你自己都不觉得丢人么?”   陶染低头望向毫无反应的男人,神情阴鸷,“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仗着自己残疾,在这里缠着她,也会让她很累的。她的性格,拒绝都不好拒绝。你还不明白么?”   “……她只是可怜你罢了。”   -   “叔叔上次给我买的礼物收到了,”许馥笑的天真活泼,不露声色地暗自打量着梁宁坤,“和我妈妈一人一个,母女包呢,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梁宁坤垂下了眸,偷偷松了口气。   梁语堂哪里会送礼物,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请教自己的儿子,结果梁宁坤更是不懂。   “我想给馥馥送个礼物。上次阿茵说得太突然了,我什么都没准备,肯定留下了个不好的印象。”梁语堂沉思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子上轻叩着,问他,“送台车么?还是送套房子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宁坤:……   他爸一辈子兢兢业业,比他还低调,什么时候开始出手这么大方,这么……不在乎影响了?   “我觉得可能会吓到她。”梁宁坤老老实实道,“不需要那么昂贵吧,重要在心意。”   “你说得对。”梁语堂回过神,习惯性地就发号施令,“你们都是年轻人,那你帮我想想吧。”   梁语堂一句话,梁宁坤跑断腿。   他仔细地回忆和许馥见过的这为数不多的几次面,最后在玻璃橱窗外站定了步子。   璀璨灯光将一切晕染上奢侈的意味,这是平时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而如今却一眼看中了众星捧月般放在最中间,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那只包。   ……很称她。   她应该会喜欢昂贵、精致又漂亮的东西。   明明只是给许馥送礼物,他却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再要一个黑色的。”   仿佛一起送给黎茵,就能压下心中那不安躁动的情绪。   “下次我请叔叔吃饭,”许馥像刚刚想起来一样,笑道,“我们四个一起。”   “哦,提醒我了,”梁宁坤避而不答,他抬起了手表看了眼,“上次我还说要请你吃饭呢。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中午怎么样?”   今天中午……   许馥目光在店里逡巡了一圈。   隔间门大开着,她明明看到黄毛出了门,那人出门时还一步三回头地打量她,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会儿却没有发现陈闻也的身影。   又跑哪儿去了?   想躲是吧?   “……好呀,”她唇角勾着,语气淡淡,转身对梁宁坤道,“走吧。”   -   洗车中心附近的餐厅还挺多,外面寒风凛冽,许馥心血来潮选了一家火锅店,进去门了才开始后悔——味道也太浓郁了。   今天穿的毛呢大衣,里面还有一件薄毛衣,都要染上气味了。   脚步只顿了片刻,眉毛也只是轻轻蹙起一瞬,就被梁宁坤敏锐地察觉,“怎么了?”   许馥若无其事地往里走,“没事。”   ……她说“没事”,还要再问么?   梁宁坤犹疑之时,她已经走上了前,他还是追上了她的脚步。   许馥正想套套他的话呢。   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想掺和这些事情——   毕竟是母亲的感情。   但如果有一些障碍能够正好被她提前发现并清理掉的话,她是乐意至极的。   她可不想黎茵和梁语堂的感情刚开始就扎下一根刺。   说不定什么时候这根刺就会茁壮成长,扎破了那所谓爱情的肥皂泡。   许馥很看不起爱情。   当然,爱情是美妙的,这点她相信。   新鲜感的刺激,多巴胺的分泌,会令人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沉浸在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梦之中。   尽情地享受就好了。   然后在发现幻梦即将碎裂之时要学会迅速抽身而出,不要让彩虹般的肥皂泡碎落成尘泥。   什么“爱能抵抗一切”“爱是灵药”之类的论调,许馥从来是不相信的。   她亲眼看着父母山盟海誓的爱情一点点蚕食消弭,自以为是的情比金坚,最终被那些不起眼的、曾经以为不是事情的事情,给予了重重一击。   爱情会捂住人们的眼睛,让人看不清楚未来的路,也看不清脚下的荆棘,茫茫然的愉悦起舞,最后睁开眼睛看到一地鲜血时才会发觉痛。   许馥落了座,顺便接上了刚刚的话题,“这么说来,你也算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   “对。”梁宁坤道,心里品味着许馥的“也”字。   这么说来,她也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么?   她的父亲,黎阿姨的前夫,他也有所耳闻。   但觉得问出来好像是失礼的事情,于是便没有开口,而是着重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我的爷爷奶奶都是比较开明的个性,从小到大也并没有怎么严厉地管教过我……我也算是野蛮生长的。”   “那主要就是言传身教了,”许馥忍俊不禁,“在你身上用‘野蛮’这个词也太别扭了。”   明明就是个非常规矩严谨的人。   他能干出什么野蛮的、出格的事情么?   许馥实在想象不到。   -   车身经过仔细的处理之后,斑驳光圈消失了,终于重新变回光鲜亮丽。   陈闻也站起身来,突然身子一晃,支了一下旁边的墙壁。   只戴了一个助听器,听力不平衡,会让人也有眩晕的感觉。   他撑着墙壁环视了一圈店内。   哪里还有许馥和梁宁坤的身影?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将左耳上的助听器摘了下来。   世界从嘈杂恢复平静,无数的声音像潮水一般褪去,陈闻也的心里也变得安静。   -   一顿火锅相谈甚欢,聊到两三点才结束,又正好路过了上次的慈善超市,许馥眼尖,注意到门口打了些挺显眼的招牌,人潮也熙攘,不由得好奇起来。   “这超市是改头换面了么?”一顿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许馥调侃地笑道,“梁局。”   梁宁坤其实不太喜欢在非工作场合被这样称呼,但许馥声音本来就温柔甜美,“梁局”两个字更是带着轻快,让他的心也忍不住轻飘。   他微微勾起唇角,“想看看么?”   “想。”   在超市逛了会儿,还又巧遇了鹏鹏爸爸,等梁宁坤把许馥送回洗车中心,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陈闻也不在店里。   去哪儿了,也不和她说一下?   又跑了是吧?   许馥烦躁地钻进车里找到除味剂,对自己狂喷了一通。   喷着喷着,突然感觉车身好像哪儿有不一样。   她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跟了她那么久的光圈消失了,车漆好像新出厂一样鲜亮。   梁生从旁边小跑过来,许馥顺手向他竖起大拇指,他却猛地摆起手来,指了指那隔间。   许馥反应过来,是隔间里的老板亲自动的手。   她差劲的心情稍微好起来一些,朝梁生笑笑,迈步朝那隔间走去。   现在才可以真的下班了。   梁生松了一口气。   -   另一只助听器孤零零地被捏在手心把玩,陈闻也懒散地窝在老板椅上,仰头靠着望那天花板。   他觉得陶染好像说得对。   话糙理不糙。   他很平静又理性地思考着,认为许馥确实是可怜他。   助听器摘下之后,他和那些聋哑人的区别并不大,被叫“聋子”也不稀奇。   他凭什么在她身边呢?   这么想来,他好像真的太自私。   依靠着所谓的病人身份赖在她的家,是其一。   忽视她屡次逃避的意愿,依然步步紧逼,是其二。   在知道了她即将结婚的消息,硬装作不知道,想要继续保持现状,是其三。   爱一个人是让对方幸福。   他以为他早就深谙这个道理。   但为什么心里却这么空空荡荡   YH   ,像被人狠狠撕裂了个口子,剜出去了些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酸涩和疼痛一阵一阵往上泛,让他觉得连抬起手指都没有力气。   但凡还有一丝希望,他都不想放弃。   比赛可以逆风翻盘,但他实在不知道,现在还可以如何去努力——   让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喜欢上自己,好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视线突然暗了一下。   陈闻也眯起眼睛,看到居高临下的,熟悉的,美丽的脸。   -   行啊,陈闻也。   敲门也不应。   “躲什么呢?”许馥的礼貌告急,径自推开了门,喊他的大名,“陈闻也。”   她看到他的侧脸。   他好像很疲惫。   陷在椅子里,全身好像都没有使什么力气,头仰靠在椅上,微低着眸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方一动不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就像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一样。   哦,又没戴助听器。   许馥环抱着双臂靠在门边,视线饶有兴致地从那饱满的额头,纤长的睫毛,直挺的鼻梁,下滑到清晰的下颌线,再到被拉扯开的,弧度几乎完美的喉结形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方一动不动,毫无知觉地任她打量,像幅画一样。   这是一个让人很有欲/望的漂亮男人。   总算看够了,她缓缓吐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去。   因为发现她突如其来的到来,那弧度完美的喉结吞咽了下,纤长睫毛慌张地抖动着,试图掩盖眸中闪着的细碎微光。   ……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她出门的时候还是全天下最拽的“也哥”呢,怎么一转眼就变得这么可怜?   许馥微微蹙了下眉。   她低头打字给他。   [助听器呢?]   他听话地摊开手心,让她看那单独一只黑色的小玩意儿。   [另一只呢?]   “在……你的车下。”   [不小心掉进去了么?]   “嗯。”   [怎么不捡出来?]   “……因为心情很不好,没有力气。”   [心情为什么不好?]   他张张口,却没说出话来,眼神飘移起来。   许馥不耐烦了。   她单手撑上他身旁的桌子,俯下身来,用口型再次逼问他。   突如其来地靠近,让陈闻也心跳都漏掉一拍。   他看懂了,她说,“陈闻也,说话。”   她心情好像很不好。   一双眉眼淬了冰雪似的,与他直直对视,两人离得极近,几乎鼻尖对着鼻尖,让他的视线只能怔怔落在她脸上。   无法逃离,无处可逃,他也不想逃。   太近了。   许馥好像刚从外面回来不久,气息温凉,与他灼热不稳的吐息交缠。   他视线从她眸上落在了她的唇瓣,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好想吻她。   他不自觉地仰起头,更靠近了她一点。   又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克制力,堪堪停在了她唇边。   ……   他迎上来的瞬间,许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   “许馥,”他轻声问,“你会结婚么?”   唇和唇之间离得太近了,他说话都像情人之间的呓语,喃喃语言化成清冽温柔的吐息,柔柔地撩拨着她的心弦。   许馥睁开眼睛,眯起来望他。   仗着听不到,他突然有勇气把一切都说出口——   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轻,自己都好像不太确定自己在说些什么。   “……如果你结婚了,我还可以追求你么?”   “或者只是像现在这样在你身边,可以么?”   “这样的关系,你可以接受么?”   “我想当小三呢,”他勾起唇角,试图让自己的话显得更轻松一些,不要给对方太大压力,但声音却都开始发颤,“真的很想。是不是不可以这样?”   “你愿意么?”他眨眨眼睛,努力克制着泛上来的湿润,声音却变得破碎,“反正我只是个聋子,感觉当小三都赚……”   神经。神经。神经。   许馥懒得听了。   手机打字的速度跟不上他连珠炮似的疑问。   她伸手将他手心的助听器夺走,动作堪称粗暴地塞进了他的左耳里。   “想做小三是吧,”她自己说出来这句话,都有些气笑的冲动,“你有什么能耐,展示出来我看看。”   女人蝶羽般的睫毛遮掩着淡色的眸,视线像挑衅,也像勾引。   陈闻也突然仰起头来。   他闭起眼睛,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啵”地很小的一声,柔软温热的唇触上她的,然后迅速抽离了。   许馥怔住了。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她好像很久都没有遇到过了。   但仅是这么短短一瞬,竟然也会让她心跳漏掉一拍,过电般的酥麻弥散到了每个毛孔。   都怪他闭起眼睛吻上来的时候表情太虔诚。   也太温柔。   她望着面前男人的脸颊一点一点漫起了薄红,耳根更是通红,尤其是左耳——   刚被她不管不顾地塞进去了助听器,此刻红得像要滴血。   “……可以么?”他在许馥出神的怔愣中轻声道,眸子闪得慌张。   许馥一时没说话。   他抿着唇回味着那感受,想了一想,手又极轻地覆在了许馥撑着桌子的手背上,“……其他的,你可以提……什么,我都可以。”   ……可以什么啊?   许馥失笑。   这么轻地碰了一下就脸红成这样,纯爱的不能行,你还会什么啊?   她缓慢地伸手与他十指相扣了,感受到他瞬间僵硬和紧绷,柔声引诱道,“接吻不是这样的,弟弟。”   人和话音一起轻飘着落下,她探下身子吻住了他。   她唇舌都带着不高兴、不满意的意味,轻咬了他微微颤着的唇瓣,缠绕上了他那带着不断说着傻话的舌,惩罚一样地重吮了下。   陈闻也立即安静了下来。   人一动不动,连呼吸好像都忘记了,只不断收紧了手指,将许馥的手牢牢握在手心。   许馥肆意地在他口中掠夺,他的气味清冽,尝起来带着些甜味,迎合都是下意识地,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判断,显出几分乖巧来。   应该早一点吻他的,许馥想。   就不应该浪费时间听他说这些胡话。   喝醉时的他性/感,清醒时好像更性/感。   整个人都僵住了,全身肌肉都绷紧着,唇舌却极柔软。   ……只是他闭气时间也太久了吧。   正常人都要窒息了。   她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脸颊让他醒神儿,他才终于想起了呼吸。   胸膛急促地起伏了几下,重新拥有了些氧气,好像也唤醒了他有关接吻的记忆。   急促的呼吸之后,很快主次又被颠倒了个儿,他开始迅速接管了这个吻的主动性,攻占她的城池,让许馥有点站不住了。   无穷无尽的需索之中,两人鼻息都渐渐粗沉,滚热的气息融化了许馥,她能感受到他血脉贲张地膨胀,几乎要冲破牢笼,让局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陈闻也……”   她轻轻呢喃他的名字,试图让他冷静一些,他也知趣地“嗯”了一声,没想到却像点燃了催化剂一般,吻得更加凶狠起来。   她竟然叫他的名字。   陈闻也脑海里一片空茫,血液急速流动,神思更沸腾滚烫。   许馥抽离不开,于是毫不客气地屈起腿,抵在了那椅子上的两腿之间。   动作有点粗暴,本来空间就不大,对方痛得闷哼一声,却完全没有撤开的意思,顺势就将她完全拥入了怀中。   许馥没站稳,一不小心,就跌落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他游刃有余地紧拥着她,托抱着她,也掌控着她,压下她的后脑,让她仍处于高位,然后仰头与她继续接吻。   直到许馥呜呜咽咽地再次咬了他的舌头。   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许馥面色酡红,秀眉恼怒地蹙着,一边喘息一边抿着唇恶狠狠地瞪他。   有点凶……   ……他好喜欢。   陈闻也突然笑了下。   眉眼弯弯,纯黑的瞳仁中映照的全部都是她的模样,笑容干净明亮,瞬间又拥有了少年人的蓬勃朝气。   许馥缓和着不太稳定的呼吸,很有白他一眼的冲动。   吻技进步的也太快了,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这下好了,总算想起来了吧?   陈闻也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赧。   刚刚好像太缠人了……   “……不好意思,我不太会,但我会学的。”他有点忸怩,再加上舌头受伤,说话更显得含糊,“这是我的初吻。”   许馥:…… 第57章   陈闻也的唇角好像得了一种一定要翘起来的病。   手也得了一种一定要和许馥十指相扣的病。   他一路上带着那冒着傻气的微笑回家, 拉着许馥的手将她送上副驾驶座,一路小跑坐上驾驶位,又摸索着去找她的手。   “……安全驾驶。”许馥并不轻易把手交出去, 她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膝上,感觉刚刚被他拉着的那只手体温明显偏高。   “好好开车, ”她清了清嗓子,平静下心绪,显得更有威慑力一点, 道, “我的车。”   “哦,好。”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问她, “我们约会好不好?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就回家吃火锅庆祝吧。”许馥随意道。   她又不是什么第一次恋爱的毛头小子,对他的大操大办的提议兴致缺缺, 只觉得中午明明吃了顿火锅,但完全不如在家里吃舒服, 反而有种隔靴搔痒的感觉,于是更想在家吃火锅了。   想到陈闻也配的底料她就有点馋了,他配的菜和肉也都是她喜欢吃的,还不用她亲自涮。   只是不知道他会乐意么?   好像越是年轻的时候, 对这些仪式感要求更高。   “好,”陈闻也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 心像五彩缤纷正在融化的跳跳糖,“听你的。”   他试探地说了“在一起”, 许馥竟然没有反驳,也就是说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真的可以这么幸福么?真的不是做梦么?   他暗暗地舔舐着舌上的伤口, 用齿尖摩挲着那疼痛的地方,越疼痛就越欢愉,让他忍不住低低地笑。   这兴奋劲儿到夜幕降临之时,火锅都架起来了,仍然久久散不去。   反而像是被火锅咕嘟着,变得愈发甜蜜浓稠起来。   “今天是几月几号?”陈闻也刚给她夹了菜,像个刚吃到糖的小孩,“我要记一下,这是我们的纪念日呢,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许馥心里莫名一紧。   她慢悠悠地吃着菜,没搭理他。   记纪念日这些东西要做什么?   难道未来还要过什么周年纪念之类的么?   她好像从来没和谁谈到过一年呢。   “……没必要吧,”她抿了一口酒,轻描淡写地道,“这都是形式主义。”   陈闻也一个磕绊都没有打,笑着就应道,“好。”   许馥放下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自己的指尖,觉得两人接吻前好像少走了个流程。   都怪他,太诱人、太虔诚地奉献上了所谓初吻,让她没把持住。   但至少有些话应该和他说清楚才是——   要做好铺垫,最后一刻才不至于那么难堪。   “阿也。”   她叫他的名字,余光瞥了一眼陈闻也。   “嗯?”他专注地望她,瞳仁是剔透的亮,唇角仍微微勾着,和刚刚颓废瘫在椅子里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许馥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好开心。   喜悦的情绪几乎都能从他的每根头发丝散发出来,莫名就让许馥想到了他高举着飘扬的五星红旗时的意气风发模样。   怎么比夺冠都要开心?   而且,开心的样子……也很可爱。   她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两人之间突兀地陷入了沉默。   但这沉默却好像对陈闻也的士气毫无损伤,他主动地开了口。   “没事的,你说吧。”他放下筷子,好像明白了什么,道,“我都可以。”   “……什么叫‘你都可以’?”许馥有些被点破心思的恼羞成怒,“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太知道。”陈闻也老老实实道。   “不太知道就是有一点知道,”许馥说不出口,开始耍赖,“那你先猜猜。”   陈闻也试探道,“唔,应该会提些条件吧?”   他坐直了身子,认真道,“你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全部都可以。”   许馥为什么会回应他的吻?   他其实不太愿意深想这个事情。   是接受了他的提议,还是真的有一点动心?   都没关系,他觉得没必要去深究。   反正他只是个聋子而已,她只要想,他会义无反顾。   只要能做到,全部都可以。   ……   许馥清清嗓子,感谢陈闻也给她搭的台阶,“既然如此,那我就提点条件吧。”   陈闻也颔首,态度极端正,“好。”   她想了个开场白,“你可能谈恋爱的经验不太丰富……”   “对,完全空白。”陈闻也纠正她,“初恋。”   说完还觉得不够似的,一定要和她自证清白,语意中带了点羞,却又极直白,“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许馥轻咳一声,在他灼灼的注视下,莫名觉得耳根发烫。   这小子……   怎么动不动就告白啊?   她捏着手指,用开玩笑的语气,“……初恋嘛,一般都不会太完美。”   “总是会有些小瑕疵,或者,大问题的。所以……”   “啊?”陈闻也理解错她的意思,忙反驳她,“但你在我心中很完美。”   他主动拉了她的手,指节温暖地嵌入,态度笃定,“小瑕疵没有,大问题也没有。”   真受不了这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什么情话都能说得这么真挚,这么赤忱。   他的手很暖,把许馥的命令都烤得软绵绵,她无力道,“警告你不要打断我说话了。”   陈闻也立即腾出一只手,乖巧地在唇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许馥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别开眸,语气严肃了起来,“其实我……并不想进入一段稳定的感情。这会给我很大的压力。”   “我理想中的关系,是可以随时结束的,任何时间,只要有其中一人喊停,就可以立即停下的。”   “但这对……”许馥勉强说出那两个字,“正‘初恋’的你并不公平。所以你要想清楚才可以开始。”   话说完了,室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安静到只有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声音。   这沉默很胶着,让许馥有些坐立不安,简直像在那火锅里闷煮着的川粉,随着滚汤飘起又落下。   牢牢握着她手的陈闻也,就是那滚汤。   她没等一会儿就失去耐心,问,“怎么不说话?”   “哦,说完了么?”陈闻也眨眨眼睛,一张口,依然带着那开心劲儿,“你不让我打断你,我不知道你已经说完了。就这个要求么?”   “……对。”   “好。没问题。可以的。你随时想结束都可以。”陈闻也连续答应三遍,瞳仁黑的发亮,里面都是期待,又问,“这样是不是就算是可以开始了?”   许馥有点卡壳,对方接受得也太快了,她生怕自己话没说到位,于是开始找补。   “我的意思是,”她想了想,“就是这段关系该结束的时候,谁都不要纠缠。”   够明白了吧?   毕竟陈闻也太习惯于打破砂锅问到底,实在像是个纠缠的性子。   她探寻地目光望向陈闻也,陈闻也稳稳和她对视,沉默了几十秒后,许馥反应过来,道,“……我说完了。你可以说话了。”   “好。没问题。可以的。我不会纠缠的。”他立刻又来了一个同款三连,然后再次询问,“那现在我们算确认关系了么?”   “……”许馥觉得他那明亮炽热的眼神像是要把自己吞吃了。   她刚刚为了保证公平,每句话的落脚点都在两人,着重强调了“其中任何一人”和“谁都不要”。   但陈闻也的每句话却都落脚点在他自己身上。   他好像对他都没什么要求的样子。   这样不大好吧。   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许馥可不希望未来被人抓住把柄。   “当然了,”她游刃有余的模样,轻描淡写道,“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   想必他也不敢提。   大概率是个“没有,没问题,我都可以”的三连?   没想到,她的话音落了下来后,陈闻也立即惊喜地提高了音调。   “可以么?”他眼睛更亮了,身后若是有尾巴,现在一定猛猛地摇了起来。   失策了。   许馥骑虎难下,“……你先提。”   “我也要叫你‘馥馥’。”陈闻也想都没想,张口就提,像是憋了好久,“可以么?”   ……就这?   许馥故作骄矜地思考了会儿,“可以。”   陈闻也满足地笑起来。   许馥望着他的明亮笑容,觉得连那小虎牙都看起来很顺眼。   实在是帅气又好哄的男人。   他紧接着又追问,“那是不是……”   许馥在在心里重新纠正自己,为他下了新定义,是帅气又好哄的傻狗才对。   “对,是,没错,”许馥毫不留情地用三连肯定打断他,“我们现在在一起了。”   ……终于等到这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喉头竟然有哽咽的冲动。   她这么明白地告知了他,怎么会还像在做梦一样?   想证实一下。   证实这不是无数个相似的梦境,而是梦寐以求的真实。   心跳鼓噪地撺掇煽动着,陈闻也俯身贴近了她,唇落在了她额头上,胳膊将她紧密环绕。   “……馥馥,”陈闻也心里掺了蜜一样的甜,他用他那混着少年的清亮和一点性感的哑声道,“很开心成为你的男朋友。”   唇落下的感觉像标记,像印章,带着独属于陈闻也的温柔和郑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被那郑重打动。   “嗯,”她笑笑,肯定了他的称呼,“男朋友。”   许馥的笑容太妩媚动人,声音太温柔轻浅,陈闻也觉得自己要沉溺在这一声里了。   满腔爱意却笨拙地找不到出口,他只好双臂不断收紧,脸颊蹭上她脸颊,用最原始地方法表达。   滚热的气息将女人笼罩,他额头抵着她额头,声音无端喑哑起来,“……馥馥。”   “嗯……”许馥觉得自己完全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她陷在男人有力的臂弯里,感受着他手感极好的肌肉,勉力维持着面上的淡定平和,道,“先吃饭吧,我饿了。”   确实饿了。   多久没吃过肉了都?   “好。”   他适当和她拉开距离,但也没拉开多远,恨不得扒在她身上,一会儿轻轻勾起来她发梢把玩,一会儿又捏捏她的指尖,一刻都不带消停。   一顿饭吃的黏黏糊糊,许馥发现,快乐真的是会传染的,因为陈闻也毫不遮掩的开心,她的笑容也多了一些,身边多了这么一只黏人小狗,电视剧都没什么心思看。   晚饭后,陈闻也起身收拾,许馥终于得了自由,呼吸上新鲜空气,上楼去洗了澡。   她用了最近新宠的牛奶沐浴露,洗好后还选了一瓶玫瑰香的身体乳,细细涂抹起来。身体乳从这指尖浸入肌肤,显得更加白皙柔滑,她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胴体。   是凹凸有致,很成熟,也很性/感的身体。   香味淡淡地萦绕鼻尖,她在这香味的包裹之中收拾了一下床铺,换了新的四件套,顺便确认了存货。   OK,设备齐全。   最后对着镜子涂上了带着浅淡粉色的透明唇蜜,慢悠悠地下了楼去。   陈闻也早已收拾完,也已经洗好了澡,照常还是不愿意吹头发,只擦成了湿漉漉的半干,搭在饱满的额上。   他穿一件纯黑色的卫衣,耳边的助听器泛着冷光,黑白分明的眸子从电脑显示屏中抬起来望她,眼里有明显的惊艳。   “馥馥,”少年人的爱意率直,望向她时从不知遮掩,“……你好漂亮。”   许馥没什么反应。她对夸赞司空见惯,只走过来微微靠在他身边望那电脑,蕾丝的袖摆边有意无意地拂过他脸颊,腿轻轻碰上他的大腿,却只一触即分,保持了应有的距离。   “在干什么?”她薄唇轻启,询问的语音稍稍拉长,带着旖旎的味道。   “……设计赛车,”女人的香气比春日里最娇嫩的花儿还招人,陈闻也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拉了下自己的卫衣下摆。   他在心底叹气。   怎么总是这么没有出息?   “你想看看么?”他拉来一把椅子。   “唔。”许馥不置可否地坐下,懒散地托起腮,“行呀。”   这就是不想看了。   陈闻也不揭穿她,只打开了几张图,在屏幕上挺快地闪过,“类似这样……我想设计中国顶尖的赛车系列。”   许馥微微挑起了眉。   车身比例异常地协调,前挡风玻璃垂直落下,鲨鱼鳍的设计如银翼般流畅伸展,有种猛兽姿态。   “不懂,”她可圈可点地表扬,“好像还挺帅的呢。”   纯纯的外行人,夸奖都不知从哪儿下口,偏偏这随意的敷衍还像给了他极大地鼓励一样,他转过脸冲她笑起来,“是么?”   许馥在他认真的目光之下心思飘移,“……嗯。”   “叫什么名字我还没想好。”陈闻也点着鼠标,道,“‘也许’系列,你觉得好么?”   他轻咳一声,“代表对中国跑车领域的探索,发掘未来无限的可能性。”   “都行。你喜欢就好了。”许馥心思不在此,她抬眼看一眼时间,问,“……你困了么?”   “没呢。你困了么?”陈闻也问,“今天不想看电视剧了么?”   许馥视线若无其事地从他腿间划过,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委婉。她拿小指去勾他的小指,眸如一汪春水,“今天的你比电视剧好看。”   陈闻也一秒都没有犹豫地吻了下来。   许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自己的椅子上坐到他大腿上的。   他吻她,她细嫩白皙的胳膊勾上他的脖颈,也回吻他。   手还不老实,像摸只什么宠物一样,揉着他半干不湿的发顶,又捏他颈后的软肉,最后划过他的耳畔。   他全身肌肤都滚烫,只有助听器冰凉,她捏了捏那耳垂,男人的鼻息愈发粗沉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别,在这里……”她娇声道,声音被他吻得支离破碎,“去楼上。”   “……去楼上做什么?”陈闻也的唇无师自通地转移了战场,轻吻不间断地落在她的脸颊,鼻尖,脖颈,却就是不往下走一步。   许馥的手柔柔落在了椅子间。   男人瞬间搂紧了她的腰。   他浑身都猛地战栗起来,脸埋在了她颈肩,几乎完全无力抗拒。   “每天这样忍着,不难受么,”她轻飘地吻在他耳垂,声音极尽温柔,“小也。”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音落下,她感觉自己立即被腾空抱了起来,惊呼一声,忙勾紧了他的脖子。   拖鞋掉在地上,发出“啪”地声响。   急不可耐啊,急不可耐。   还是太年轻。   许馥淡笑着靠在他怀里,指尖在他胸口打着圈,描摹着肌肉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想。   直到自己被轻轻地放在了沙发上。   然后毯子被陈闻也拉上来,盖住了她性/感的裙子。   ?   许馥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他面红耳赤地摸了摸鼻子,喘息都还不稳,“这不合适。”   他一只手捻着衣服下摆,和自己的生理反应拼命抗争着,一板一眼道,“……我们今天才在一起第一天。”   “我觉得,你应该更多地了解我一点。”声音喑哑,满满地都是欲/色,却说着完全不符合气氛的话,他轻咳一声,避开她的眼睛,“……然后再决定是否要和我开始下一步。” 第58章   陈闻也, 你很可以。   许馥在值班休息室里将书页翻得哗哗响,恼羞成怒,简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视线又落在了桌面的那个超大型保温杯上。   今天她值夜班,陈闻也开着超帅气的跑车送她来, 竟然还带了一个超不帅气的保温杯。   里面是他温的红枣姜茶。   “你快到生理期了,熬夜会很辛苦,”他轻轻啄吻了一下她脸颊, 哄小孩儿一样, “注意保暖,能睡就睡一会儿, 早上我来接你, 好么?”   许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已经到了。”   “哦,这个月提前了?”陈闻也颔首, “我记下来。”   “不用记了,也就这次提前。”   还不是因为面前的这位罪魁祸首勾引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眯起眼睛打量他,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生理期?”   陈闻也这才有点不好意思,“你生理期前好像情绪比较容易波动,还会用暖宝宝。”   “情绪波动?”许馥努力心平气和,显得不那么“情绪波动”, 还刻意地勾起个不太波动的笑容,温声道, “没有吧。”   “对,”陈闻也忍俊不禁, 笑着抚上她的发,额头抵上她额头, “没有。”   “哼。”   许馥摔上车门抱着暖呼呼的保温杯进了医院。   这还算谈恋爱么?   两人关系确定了像没确定,除了接个吻,和之前的相处模式好像也大差不差吧。   还口口声声“什么都可以”,结果睡一下都不可以?   多了解才算了解啊,在床上不是了解的更透彻?   门吱呀一声响,胡蝶打着哈欠进来。   “馥馥,有吃的没?”她哈欠打完,泪眼朦胧的视线落在那大型保温杯上,瞪大了双眼,人都清醒了几分,“这什么玩意儿?”   “红枣姜茶。”许馥道,“喝么?”   “喝。”   许馥找了两个杯子,一人倒了一满杯,竟也没怎么影响那大保温杯深不见底的容量。   两人的玻璃杯在狭小的值班室内轻轻碰了下,发出清脆的声响,胡蝶忍不住笑起来。   “上次这么干杯还是喝酒,”她笑嘻嘻道,“这次竟然是喝红枣姜茶,岁月不饶人啊。”   “还不够饶人?不要要求太高,”许馥也笑,“你这张脸上可是一点岁月的痕迹都没留下。”   “就会拍马屁。”胡蝶娇笑着打她一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惊讶道,“好喝啊!哪儿买的?”   “新男朋友做的。”许馥淡淡道。   她也小小地抿了一口。   温度很合适,不烫嘴但足够暖,甜丝丝的辣意地顺着咽喉流入体内,余辛散发着热量蒸着她的每个毛孔,让她舒适地眯起眼睛来,像倦懒的猫儿,刚刚的躁意也跟着被压了下去。   “哇,哪个?”胡蝶激动起来,又朝她摆手,“别说别说让我先猜。男大先排除,年纪那么小,不可能有这么贤惠……啊,不会是陶教授吧?”   “谁?”许馥被她吓得反应都慢了一拍,无语地瞪起眼睛来,“陶教授?你疯了?那是我恩师!人家都多大了!”   “……你没事儿吧?”胡蝶冲她拍了桌子,她更无语,“我说小陶教授!陶染!”   许馥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天,吓我一大跳。以为你说我当小三去了呢。”   ……小三。   陈闻也碎光浮动的眼眸突然出现在她脑海,她莫名觉得心里酸涩了一瞬,抚着胸口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襟。   那么骄傲的男人,怎么会说出这样低三下四的话来?   胡蝶见她这幅出神的模样以为被自己说中了,凑过来挤眉弄眼道,“是不是呀?小陶教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不是了,猜的真没水平。”许馥白她一眼,“而且谁说年纪小就一定不贤惠?爹系少年,懂不懂?”   “不懂,短暂的一生中还没见到过。”胡蝶撇撇嘴,“谁啊?”   “不,”许馥清清嗓子,“你还真见到过。”   “我见过?年纪比你小?”胡蝶“啊”地惊叫了声,音调提了八度,“你不是说人家是病人不会下手——”   许馥迅速捂上她的嘴,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地威胁,“闭嘴。”   胡蝶在她魔爪中呜呜喊,“他活儿怎么样?”   许馥手撤回来,态度开始恶劣,“不知道!”   “不知道?”胡蝶震惊,“红糖姜茶都喝上了,连这都不知道?”   “不知道有什么稀奇?”她剜了胡蝶一眼,掷地有声,“这才是健康正常的恋爱关系!懂不懂!”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不是你风格啊。”   “我风格一向多变。”许馥硬气道,突然又想到什么,问,“你怎么会去猜到陶染?八竿子打不着的。”   “他还八竿子打不着?”胡蝶简直震惊,“你不应该这么迟钝啊?”   许馥蹙了眉,“什么意思?”   这时值班室的门被敲响,急促的询问声起,“许医生?”   许馥立即站起身来,“来了。”   -   许馥换下了被拉扯的皱皱巴巴的白大褂,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她沉默地抱着保温杯走出医院大门。   陈闻也的黑色跑车极为显眼地停在路边,人也靠在车旁,第一时间看到她,笑着朝她走来。   晨曦的阳光松软,倾洒在他明朗的笑容之上,给了她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如此平和、美妙、安宁,和医院的夜晚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下班了。”男人轻快的声音接近,将她怀里的保温杯接了过去,拎在手中之后,眉蹙了一下,问她,“今天很忙么?”   “有点。”许馥神色淡淡,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陈闻也牵上她的手,感觉那手冰凉,好像刚很仔细地洗过,有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困了么?”他启动车子,问。   许馥托着腮恹恹地往窗外望,“不太困。”   “想做什么?”   “没什么想做的……就,回家躺会儿吧,休息一下。”   她常下了夜班回家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生物钟一旦被打乱,入睡也会变得极其困难。   陈闻也思索了下,道,“不困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都行。”   沉默的路途中,昨夜那个中年男人的脸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回闪,他老婆孩子的嚎哭声更是久久萦绕在耳。   开开心心的四十岁生日,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鱼。   坚持到了深夜才来看急诊,刚一张口,一口血就呕了出来。   手术救治无效,宣告主动脉破裂导致死亡。   “我不该让他多吃几口米饭咽下去的,”妻子哭得几乎昏厥,“……都是我的错。”   那鱼刺也扎在了许馥心里。   等车子开到了停车场,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闻也竟然带她来了公园。   ……共青森林公园。   认真的么?   她感觉她从十岁之后应该就没来过公园了。   “大冬天逛公园?”许馥蹙起眉来,“你认真的么?”   “认真的。”陈闻也已经下了车,他打开后备箱不知道鼓捣些什么,然后来拉开许馥这边的车门,看到她表情就忍不住笑,“怎么了?”   “这么冷的天,”许馥坐在车上生闷气,脸鼓成包子,“我不想逛公园。”   陈闻也突然蹲下身来,他大手握住了许馥的脚踝,把她吓一跳,“干嘛呀?”   他很仔细地将那细跟的纯白羊皮小靴子脱了下来,用手包住了她的脚,蹙了蹙眉,“这么凉。”   说着,就把另一只鞋子也脱了下来,两只脚一起往自己怀里揣,“给你暖暖先。”   许馥脸都烧红起来。   她四处望望,还好大清早的,停车场的车也不多,人流也不多,不然他俯身蹲在车边这样抱着她的脚,简直要把人臊死。   他怀抱确实很暖。她拽了两下完全拽不出来,只好蹬在他胸膛,小声道,“行了行了,暖和了。”   陈闻也低头,看那不容置喙的模样,好像又要亲自为她穿上鞋,她简直无力拒绝,干脆害羞地别过了眼。   他动作又快又轻柔,直到他帮她穿好鞋子,她才发现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   茸茸的,被包裹着的,温暖又柔软的触感。   她定睛一看,脚上竟然不是她的小羊皮靴。   他为她穿上了一双极厚重的白色雪地靴。   ……竟然还是她的码数。   更让人吃惊的是,样子也并不十分老土,鞋型甚至有些精致秀气。   陈闻也肯定自己的眼光,朝她笑起来,“好看。”   许馥红着脸小声“哼”了一声,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逛公园的提议,下了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鞋子踩在地上软软的,她心情也好上几分,“走吧?”   陈闻也又拦住她,“等一下。”   许馥看着他几步又跑去了后备箱,紧接着她被一件厚厚长长的白色羽绒服,完完全全地裹上了。   许馥的抱怨随着那拉链向上一起拉住,“喂——显得我很肥——”   羽绒服套上竟然还没完,紧接着是帽子,围巾,手套,陈闻也不知道去哪儿买了一整套保暖装备,质感还挺高级,无视她挣扎地抗拒,硬是将她全部穿戴整齐后,然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他手肘支着她膝窝,将她抱得极高,好像离阳光都更近了些,还游刃有余地掂了掂她,让她连忙搂紧了他的脖子,溢出了几丝带着笑意的惊叫。   然后陈闻也仰起头来。   “太瘦了。”他笑意明亮,“穿这么多还是太瘦了。”   许馥用毛茸茸的手套捧住他脸颊,笑着赏了他一个吻。   -   两人手拉手地走进公园,许馥发觉寒风突然好像都停止了侵袭。   阳光暖洋洋的,陈闻也递给她一个小型保温杯,她拿着小口啜饮,喟叹道,“好喝。”   他冲她骄傲地扬眉,“暖和了吧?”   “……暖和是暖和,”许馥有意打击他过于嚣张的气焰,嘴硬道,“但是都感受不到冬天的气息了。”   “为什么要感受冬天?”陈闻也歪歪脑袋,将她往怀里搂,道,“我想让你一直生活在春天。”   被他搂在怀里就更暖和了……   真的很像在过春天。   许馥抬起头,阳光晃了她的眼睛,冬天的树也极具生命力,高耸入云,树叶茂盛如伞,黄黄绿绿映入眼帘。   溪流潺潺声入耳,湖面以湛蓝天空为底色,洁白的云朵灵动地点缀着,大树低垂着头在欣赏自己的倒影。   心突然就安宁了下来。   她还是第一次大冬天逛公园,也是第一次在冬天的室外走到微微发了汗。   “大自然的力量很神奇,”陈闻也说,“它会让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变得很渺小。”   许馥侧过脸望他,视线顺着他的侧脸看到不远处不知名的花儿,在阳光与冷风中摇曳,她再次感受到这蓬勃向上的朝气。   “小野,站住!”一个女声响了起来。   许馥和陈闻也同时顿住了步子,惊诧地回头,发现是一个女孩牵了一条萨摩耶。   那萨摩耶往前跑的欢快,累得女孩呼呼哧哧地喘气,骂的也难听,“傻狗!想累死我。”   女孩经过他们身边时抬起眼睛,许馥莫名觉得好像有点眼熟,但她迅速垂下了眸,跟着狗就跑远了去。   陈闻也留在原地,脸黑一阵白一阵的,许馥一个没忍住,站在一旁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陈闻也见她笑得那么欢快,勉强压下了心底的不满意,嘟囔道,“怎么给一只傻狗起这么帅气的名字?”   许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旁边中学生组织冬游,男孩和女孩追逐打闹着从他们身旁路过。   女孩气急败坏,“叫姐姐!”   “才不,”男孩撒泼耍赖,冲她做鬼脸,“你才大我几天?”   青春的气息充斥在冬日的公园里。   “小也,”许馥在这样的青春下晃动了心神,突然开了口,“我其实很喜欢小狗。”   “我们养一只,好不好?” 第59章   许馥实在很不习惯随口的一句话就被贯彻落实的如此彻底。   “太麻烦了, 我不想养,”她回家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起床窝在了沙发上, 被陈闻也圈在怀里,开始为自己一时兴起放出去的大话而疯狂后悔, “我还要对它负责……”   “不用你负责。我来负责就好,我保证它不会弄脏家里,掉毛我会第一时间及时清理, 遛狗、剪指甲、洗澡等一系列事情都不用你操心。”   陈闻也将她禁锢在怀中, 打开平板上的视频,小狗嫩生生的吠叫传出来, 他道, “喏, 看看喜欢哪只?”   “都不喜欢。”许馥瘪着嘴,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往那平板上望过去。   视频播完, 陈闻也手指一点,又滑到下一个, 她声音渐弱,“真不喜欢……”   又滑了下。   一只萨摩耶幼犬乖巧蹲坐着,歪着脑袋面对镜头,不紧张, 也不吠叫,眼睛黑亮, 尾巴在身后轻柔地摇摆着,许馥不说话了。   陈闻也转过来歪着脑袋问她, “喜欢这只?”   真可爱。   小狗和小狗。   “……我不养,”许馥往他怀里歪, “你要养的话你自己养,就是你的小狗,不是我的小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的,和你没关系,是我一个人的小狗。”陈闻也笑着安抚她,一个轻吻落在她脸颊。   她强调,“但我可以适当玩一下。”   “那当然了,不适当地恶狠狠玩一下也没问题。”   她勉为其难地道,视线还粘在那视频上,“那好吧。”   “这只现在还太小了,”陈闻也和对方沟通问了下,道,“过几天我再去把它接回来,正好先准备些宠物用品……”   “养小狗可以这么随意么?”许馥不满道,“要亲自去看看才可以。”   陈闻也深觉有理,“唔,那等你有空一起去好不好?”   “好吧。”   “那你这几天给小狗起个名字好不好?”   许馥深沉地点头,“包在我身上。”   -   确认了关系后,陈闻也变得很黏人。   光明正大地黏人。   许馥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又想工作又想贴在她身边,老是时不时地往她身边绕,一会儿要把她搂紧怀里,一会儿又想钻进她怀里。   这就算了,还有一句没一句地插着电视剧的广告时间就抱怨。   “你好会选地方。”他脑袋靠在许馥肩头来回蹭,“桌椅就是硬哈,根本没有沙发窝着舒服。”   蹭得她烦了,干脆在自己身边拍了拍,道,“谁苛待你了么?沙发这么大,你干脆也在这里办公好啦。”   他小小心机得逞,又受宠若惊,作一副不可置信的惊喜状,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有些装腔作势的礼貌,“可以么?”   “可以。”许馥骄矜道。   他有小心思,她还有呢。   别的不说,陈闻也身上是真暖和。   不像电暖气烤的人昏昏欲睡的难受,不像空调热风吹得人口干舌燥,不像暖宝宝只能僵硬地固定在某一个位置。   他的暖意是温柔的,恒温的,从弹性饱满的肌肉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触感极好,是最高级的暖炉,又没过多久就要跑来一趟,搂她那么一小会儿,等离开的时候温暖离散,余温渐凉,就让人有种不舍之意了。   陈闻也生怕许馥等一天又变卦,当场就挪了进来,大手覆上她微凉的小腹,嗅着她发丝间的香气,“今天先不工作了。”   女朋友在身边,实在没有工作的心思。   他想到之前凌祺谈恋爱,偷摸出去约会,连车队集体训练都翘,当时他还雷霆震怒,直指对方无组织无纪律,竟然因为谈恋爱这种小事就耽误整个车队的训练进度。   现在想来凌祺可真是冤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谈恋爱是小事么?   这才是人生第一大事啊。   他早想和她窝在一起了。   但他又生怕许馥嫌他黏人,只好一会儿过来一趟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如今小小诡计得逞,整个人都更阳光明朗了几分。   他的动手能力很强,第二天买了桌子和架子,还运用了好几个支架,硬是在沙发上开辟出来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又间断性地改造了好几天,捣腾出来一个看起来挺高级的工作台。   很灵活,随时能推开能合上,而且只占了沙发的一点位置,也不影响许馥的视线。   她很满意地在他怀里窝下来,等上半身烤热乎了又转了个向躺下来,两只小脚自然而然地就往他怀里塞,他抱着笑了下,突然低头亲了一口。   温热的唇吻了她的脚背,许馥毫无防备地抬起眼,“你!”   “我什么?”陈闻也大大方方地又低下了头,吻了她的另一只脚,“公平起见,不然它们要互相嫉妒了。”   刚刚那个吻许馥没有看到,只有触感,还没有那么大反应。   这个她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吻上的,低垂着眸,纤长睫毛落下,唇微张又合,像心虔志诚的臣服。   微麻的触感电流一般从脚背往尾椎上流过,许馥蜷缩了脚趾,姨妈已经走了,她克制着微颤的声音,“……少拽了,嫉妒什么啊?”   “嫉妒我吻了一只,没有吻另一只呗。”陈闻也懒洋洋地嘚瑟道,转而像想起什么一样,再次垂下了头。   一个吻落在她的小腿上,紧接着又落在另一只小腿上,他很自得地笑,“说不定小腿也会嫉妒呢。”   许馥的眸色变得深沉,望着他不说话了。   他以为她不想搭理他又去看了电视,刚准备重新投入工作之时,听见她慢悠悠的声音。   “……大腿要是也嫉妒呢,”她微微支起身子来,声音掺了甜蜜的毒药,引诱着他继续往上,“可怎么办好?”   陈闻也喉结滚动了下。   她的蕾丝裙只到膝盖的位置。   “作为男朋友,有一些义务你是要尽的。”许馥微微抬起一只小腿,有意无意地踩踏了几下一处坚硬的地方,“还是说,因为你单方面认为不足够了解,就让我也谈这样的柏拉图恋爱?”   陈闻也微红着脸,一动不动地沉默了几秒,像是很认真地思索她的话。   许馥真是好服气他。   她随意地踩着,用脚趾把玩着,觉得他简直都要爆炸了,怎么还能这么理智地思考?是不是男人的?   “嗯,”陈闻也总算出了声,好像想明白了,他低低道,“你说的对。”   “是我的错,我照顾不周。”   声音喑哑低沉,让许馥的心跳都加速起来。   她望着陈闻也慢条斯理地推开了那工作台。   紧接着,层叠的蕾丝裙摆被他柔软又坚硬的发丝顶起。   “原谅我好么?我会补偿的,”身影覆下一片阴影,灼热的气息和滚热的吻一起落下来,男人的声音变得含糊,“告诉我,哪里嫉妒?”   他的唇舌都滚热,但鼻尖却是凉的。   抵上她的时候,让她全身都打了个颤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嗯?”他呼吸极沉,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追问的模样却很赤诚,仿佛真的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是哪里嫉妒?”   她仰起头,完全没办法应声,他只好自力更生地去探索。   “这里么?”细细密密的吻不间断地落下来,“还是这里?”   陈闻也实在是太聪明。   他不是在混乱无序地发泄,是真的在仔细探寻和学习,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的感受,也从她每个微小的反应中得到正确与否的反馈。   一个一个吻的落下,都是他进步的证据。   许馥到底喜欢什么?   他好想知道。   陈闻也当惯了冠军,他希望他是做的最好的那一个。   在她所有所有的男人里,他想当第一。   起点晚没关系,发车枪响时就猛猛冲在前的头几辆车,不知道在哪个转弯处就会被超过。   有的甚至自己就会不小心搞出些事故,失去比赛资格。   没有经验也没关系,陈闻也对自己的理解能力、学习能力完全没有任何怀疑。他有必胜的决心,还有比他人更顽强、更矢志不渝的信念。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在终点获得成功。   只要知道她喜欢什么就好了——   她喜欢被悉心温柔的照料,还是粗蛮激烈的需索?   喜欢被包含,被容纳,还是被撩拨,被引逗?   哦,他感受到了。   她原来喜欢这样——   救命——   许馥颤抖着勾起身子,抓紧了他的头发。   陈闻也抬起潋滟的双眸和唇,轻声询问,“这样对么,姐姐?”   水色从唇部绵延,到他白皙的脸颊上,英挺的鼻骨上,甚至好像弥漫上他浓密的睫毛,和那半湿不干的短发一起,湿漉漉的惑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向来澄澈干净的眼眸也蒙上一层欲/色,声音那么喑哑磁性,偏偏询问的语气却如少年一般清白无辜。   她简直说不出话,大脑一片空白的轰鸣,隐隐约约觉得这也是别样的一种dirty talk。   是更要命的,独属于他的情话风格。   或许是她空窗期稍微久了些,竟被他这个菜鸟撩拨得完全不能自抑,她没回答他,他却无师自通,从那带着些羞恼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无力,温柔又贴心地安抚她。   “休息一下好不好?”   “休息‘一下’……?”许馥半闭起眼,懒洋洋地享受着正无限蔓延的满足感,不太愿意思考,只茫然地重复着他的话。   她小腿搭在他肩上,脚趾捻着他冰凉的助听器玩儿,他偏过头又去吻她。   声音从吻的间隙之中透出,显出些游刃有余的沉稳,“嗯,给你休息一下。”   许馥的身子再次绷紧了。   惯于做饭的人总是很会掌握火候。   “最近我做的不好的,”他只消停了一会儿,细细密密的吻就再次落下来,“今天我都会补偿的。”   “不要生我的气,好么?” 第60章   “……学姐?”   许馥身子一颤, 些微慌张地抬起眼来。   “你在听么?”盛郁正在她面前挥手,神色有些担忧,“是有什么事么?”   “……没事, 怎么了么?”许馥定了定神,她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 “刚在想事情,没听到。”   “哦哦,”盛郁立即了然。   想必又是医院的什么事情吧, 他很能理解地又重复一遍, “宋嘉屿刚打电话来,说demo出来了, 看我们什么时候有时间, 去他的工作室一趟。”   说到这儿盛郁又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   他让宋嘉屿直接发给他, 对方却不愿意,瞎胡扯了一大堆, 开始说要现场听反馈,后来干脆连涉密、版权之类的破借口都用上, 总而言之是要见了面才能播放。   “好呀,”许馥道,“先看看他什么时间方便吧。”   盛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他什么时间都方便。”   许馥笑了笑。   这几天到了月底,为了向公众公布慈善捐赠款项的后续进展, 他们也开始对“走进寂静”涉及的各项目进行盘点。   不盘点不知道,时间没多久, 干的事情可真不少。   “哦,对了, ”许馥翻着手里厚厚一沓材料,问盛郁,“陶染今天有课么?”   “陶教授,”盛郁想了想,“应该一会儿就会过来吧。”   “嗯,”她道,“你看到他和我说下吧。”   “好。”   盛郁靠在桌子上和她说话,身子也不自觉地向她倾靠,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从缝隙的余光之中望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唇型可真性/感,此时轻轻地抿着,却让人想起水光潋滟时的模样。   许馥的笑意顿时变得有点僵。   他倒是很平和淡定,扫了一眼她和盛郁,只在许馥的另一边落了座,将保温杯轻轻地放在她身旁。   男人在身旁坐下,明明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仍然让她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总是想到那夜幕降临之时。   “……这样对么,姐姐?”   ……   现在回忆起来,许馥的身体都有些发僵。   她神思不属地随意敷衍了盛郁几句,余光看到陈闻也抬手看了眼表。   “饿了么?”   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不饿,”许馥咽了下口水道,“我吃得很饱。”   “那我开完会晚点再过来?”   “嗯嗯,”许馥胡乱点头,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多问一句,“开会?”   “嗯,远也科技。”陈闻也很平淡地道,“就在隔壁,很快回来。”   隔壁?   ……隔壁!   许馥想起那栋堪称城市地标的,高耸入云的大楼,想起那高贵奢华的石材,和极具现代科技感的玻璃幕墙。   这么想来,好像确实总在播放着点儿她完全不在意的汽车广告。   “……好,去吧,”她手指抚上胸口那崭新的钻石项链,那是陈闻也出门前亲自给她戴上的,他挑选的项链。   然后勉强将那惊人的产业与面前的年轻男人结合起来,“陈总。”   -   陶染每次路过这栋办公楼时心情都会很烦躁。   “远也科技”四个大字异常张扬招摇,据说是陈氏的家族企业,之前并不叫这个名字,是继承人陈臻与其爱妻叶灵婚后育有一子,取名“陈闻也”后,顺便将公司也更了名。   他们竟然为了自己的孩子改了公司的名字,只为祝福陈闻也能够行稳致远。   而他呢?   他不由得想笑。   “陶染”,希望他沾染上什么呢?   染上他那从未见过,却也从未离开的哥哥,陶然么?   “陶染,陶然,”他小时甚至还诘问过父母,“别的兄弟也会起一模一样读音的名字么?”   “我甚至不知道你们看着我的时候在叫谁。”   “是面前的我,还是那个早死鬼哥哥?”   母亲说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得。   但父亲的那个巴掌有多狠,有多疼,他倒是记忆犹新。   家庭实在是非常无聊的东西。   天生就要和那些恶心的人绑定在一起,到了成年也不能完全剥离开来。   感情更是奇怪。   他不懂一个人为什么明明只存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却可以在之后的数十年内都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记。   这么说来,人类就是恶心的,软弱,卑鄙。   只为一己私利,可以随意地捏造,玩弄另一个生命。   谁不是这样呢?   他自己也是一样。   温文尔雅的微笑假面,出类拔萃的学习成绩,乐于助人的热心形象……   他慢慢学会通过伪装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却在得到之后却发现,也不过如此罢了。   父母的爱,朋友的爱,未免也太廉价。   他也不稀罕了。   他只觉得脏。   更觉得孤独。   如此无聊的人生,愚蠢的生命,到底谁会感恩活着?   这样的念头生根发芽,日渐茁壮,驱使着他——   到了那一天,他在实验室里赏玩着那手术刀时,突然发现那锐利一面和自己脆弱的手腕格外配。   不,是殷红的鲜血,才和手腕配呢。   想到那大朵大朵即将绽放的血色玫瑰,陶染突然感觉无比的期待。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应该会很漂亮吧?   ……不如用鲜血染红他一片空白的世界试试?   是许馥,她打扰了他的雅兴。   “那什么,学长,打扰你一下,”她推开门凑过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最近如果我男朋友问到你,可不可以说我正在做实验,比较忙?”   陶染微微挑起眉,理解的、礼貌的淡笑很快浮现在脸上。   他放下了那把手术刀,轻柔道,“……可以。”   从许馥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吸引了陶染的注意力。   他觉得她和自己是一类人。   陶染喜欢她面对男人时那种诚恳温柔的表情,他可以敏锐地从她那表情之中看出背后真实的漫不经心。   别人看不出来,但他可以。这难道不是一种心有灵犀?   她是玩心很重的猎人,是残忍恶劣的刽子手,把这些虚伪软弱的人玩弄在掌心,将他们高高抛起,又重重跌下。   是喜欢那种刺激么?   还是享受对方跌落时的痛苦表情?   陶染很想知道。   等她玩够了——   他想要和她聊聊。   “……学长,”他听见温婉的女声响起,不知道哪里,好像和以往有些许不同之意,“有空么?我们聊聊。”   ……或许就是现在么?   陶染勾起了一抹温润的笑容,突觉心中有些忐忑和期待,“好。”   他跟着许馥走进办公室。   视线毫不遮掩地、贪婪地望着她的背影。   从她微微卷着的发,看到洁白小巧的耳朵,随着步伐摇曳着的姣好身姿。   他不知道已经这样望了她多久多久。   他很有耐心地等着她玩累,等着她去面对、去了解真实的自己,也接纳真实的他,然后他们都会成为彼此的唯一。   她会独属于他一人,他当然也会独属于她一人。   ……   许馥思索了下,还是将那门锁上了。   她在他对面站定。   陶染好整以暇地望向她,眉目宠溺,“想聊些什么?”   “学长,”她抬起眼,目光笔直地望向他,“陈闻也是我的男朋友。”   陶染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但声音依然被怒火烧灼到滞涩,“……哦,这样。”   许馥平静的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脸上。   “你们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可能会有些失礼,但我还是想请问一下——”   “或许是和我有关么?”   ……   下了那个夜班后,陈闻也带她去了公园回血,第二天上班时遇到胡蝶,突然又想起那个没聊完的话题来。   “胡蝶,你是真的觉得陶染喜欢我么?”   胡蝶不当一回事,“是啊。我一直都这么觉得来着,你怎么会不知道?”   “好好说。”许馥蹙起眉来,“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胡蝶看她神色凛然,自觉兹事体大,也认真了起来,“我想想。”   她思索了一下,“你不在医院时,他从来没有来医院找过陶教授。一次都没有。你在的时候就常常来。”   “这可能只是偶然事件。”   “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这可能只是主观感受。”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胡蝶猛地一拍大腿,“你记不记得你刚来规培的时候?那时候咱俩还不太熟悉,所以我就是看了个热闹,后来也忘记告诉你。”   “你那时候谈了个很有书卷气的小白脸,好像学习特别好但是很清贫那种,来医院找你,衣袖都洗得发白,记不记得?”   许馥勉强回忆着,“好像有点印象。说重点。”   好像刚谈恋爱的时候相处得还挺愉快的,她知道对方的家庭条件,出去约会时常顺便就付了,对方虽然很不愿,但也很有傲骨,红着脸说以后一定会成千上万倍地请回来。   后来不知道怎么,对方就开始特别在意钱的事情,什么事情都要抢着付钱,许馥为了迁就他,还要考虑降低生活质量,实在是很麻烦,于是就提了分手。   “我听到陶染和那男孩聊天了——他说话虽然很客气很礼貌,原话我不记得了,但话里话外就是说人家没钱,配不上你的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确定?”   “确定!”胡蝶拍着胸脯,“那时候我还觉得陶染这人怪好嘞,劝那男孩别浪费青春,后来一想,管他啥事儿啊?狗拿耗子,肯定是喜欢你。”   ……   “什么误会,”陶染好似不太理解地蹙了蹙眉,“什么意思?”   许馥轻轻叹一口气。   “我查了洗车中心的监控。”她道,声音平淡,带着隐隐的不悦,“看到你踢了他的助听器。”   随着这句话出口,室内的空气骤然安静了下来。   沉默像胶水,将他们周边的氧气粘滞,让人渐渐无法呼吸。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打量着他,薄唇微抿,并不打算主动打破这沉默。   “……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陶染抬眼望向她,“你会相信么?”   许馥神色很平静,“说实话,不会。”   就算不是故意的,也会帮对方捡出来,道歉才是。   但监控里陶染自始至终就趾高气昂地站在那里,望着俯身蹲下的那个男人。   那是她的男人——   向来骄傲的、意气风发的男人。   他们在聊什么?   为什么吃个饭的功夫,陈闻也就会变得像只湿漉漉的流浪狗一样伤心?   直到胡蝶告诉了她之后,她才恍然大悟起来。   “那么,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陶染道,“……你会怎么想?”   “我当然会不开心。”许馥道,“但也会想知道原因。”   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陶染低低地重复她的话,停顿半晌,问,“你想问的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为什么要欺负他?”   许馥完全不明白他再说什么,只莫名其妙地蹙起眉,“有区别么?”   陶染眉目平和地望向她,好像很执着于这个回答。   “这两个问题不就是一个问题么?”许馥被绕迷了,耐心也所剩无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欺负他?”   陶染明白了。   她根本就不在意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的苦衷,也根本没打算各打五十大板。   她只是纯粹地为她的小男朋友来讨公道了。   他觉得有点好笑。   “因为我觉得他很蠢。”   他冷声道,“我不想你在这些蠢人身上浪费时间。”   陶染突然变得很不像陶染。   但许馥却奇怪地认为,从他口中说出这些话十分寻常,完全没有感到违和。   她眯起眼睛来,“……你觉得陈闻也很蠢?”   想了一想,她又稍微有些泄气,“好吧。有些时候是挺蠢的——但是我愿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而你,又为什么要如此高高在上地来管教我的时间?”说到这里,她语气不免有些冲,话音落下,又突然想到了陶教授和张阅雨,勉强压下性子,最后一句放轻柔了一些,“……我实在是不明白。”   她试图缓和气氛,并为他找台阶下,“可能我们认识的时间长,我把师父师母当成亲人,你也真的把我当成了亲人,但我毕竟已经是个成年人……”   她听到陶染的轻笑。   “我怎么可能会把你当成亲人?”   “亲人那样的定义——根本不配出现在你和我之间。”   陶染向她一步步走近,许馥突然感到他的情绪很不对劲。   从那双一潭死水的眸子里透出了星星点点的疯狂。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那你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是什么定义?”   陶染声音很轻,眼神极执拗,“我爱你,馥馥。”   “我真的很爱你。朋友、亲人、爱人、灵魂伴侣——这些都不足以去定义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我希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想要那种交融着的,不分你我的关系。”   许馥在心里爆了粗口。   她扶着桌子慢慢后退,余光寻找身边趁手的东西,一边望着自己与门之间的距离,顺便将桌面上一把的手工剪握在手心。   门突然被人敲响。   “咚咚咚”地,声音很急,门把手紧接着被人粗暴地试着拧动,“馥馥——”   “……学长,”许馥稳住心神,扯起一抹笑,“有人在敲门呢。”   陶染仿佛根本听不见一样,他视线痴迷地向她步步靠近。   敲门?   还不是那个聋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个聋子,到底为什么要来打扰他和许馥的生活呢?   他凭什么呢?   他甚至听不到。   为什么却会被人爱着?   爱,难道可以试没有理由、没有条件的么?   敲门声停下的瞬间,那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了。   陈闻也大步生风地向许馥走来。   她瞬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事没?”他问,声音很急,检查她的动作有点像在机场做安检。   “没事。”许馥瞬间放松下来,呼一口气,想了想,还是道,“……是我不小心锁的门。”   说着,她略显迟疑地望向陶染,却突然愣住了。   陶染没说话。   刚刚陈闻也检查许馥有没有事的时候,他看到了她微微举高的手。   纤细修长的指尖里,竟然捏了一把剪刀。   很奇怪,他突然就看不清楚她了。   泪水混乱无序地涌出,但陶染只是微微歪着头,带着些迷茫地望向她。   他可以理解她生他的气,也可以理解她会拒绝,甚至完全可以理解她并不爱他。   毕竟连父母都不爱他,他为什么能寄希望于她会爱他呢?   但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拿起锋利的武器面对他——   明明,明明,他只是想试着给她一个柔软的拥抱啊。   他在这一瞬间完全失去了控制表情的能力,泪水大颗涌出,显得人极为狼狈,让许馥蹙紧了眉。   “学长……”   陈闻也与她同时开了口。   “喂——死疯子。”陈闻也骂人时音色懒洋洋的,带着点狠意和痞劲儿。   “你吓到了人,”他牢牢地将许馥护在身后,眉目阴沉起来,肌肉绷紧,像极了蓄势待发的猎豹,“自己哭个什么劲儿?”   -   陈闻也心有余悸。   开完会回来问了盛郁,知道许馥和陶染在一起,只能耐心等待。   但越等心里越打鼓,还是去敲了门。   发现门被反锁的那一刻,他简直急火攻心,贴在门边听到了陶染几近疯狂的低语,和许馥看似冷静实则却有一丝慌乱的安抚。   于是立即破门而入,但也生怕晚了那么一会儿,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之后的时间,他简直就像个保镖一样对许馥形影不离,   “……女厕所,也要跟着么?”许馥冷脸问他。   他们项目的工作人员不多,卫生间连个人影都没有。   怎么,他是怕她自己失足掉坑里?   “你去吧,”陈闻也坚定道,“我就在这里。”   “……”   这保镖在人前还能和她勉强保持几米的距离,到了晚上就软硬不吃,一定要和她亲亲蜜蜜地贴在一起。   “看吧,我就说他真的有大病,一定要离他远点。”陈闻也将许馥搂在怀里,脸颊蹭着她脸颊,不太高兴地嘟囔着,总觉得就这么放过了陶染也太轻易。   要不是那家伙哭得实在太狼狈,许馥心软地拉住他了的话,他一定、一定、一定会狠狠打陶染一顿——   然后叫他身败名裂,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许馥身边。   他胸膛起伏几下,努力平复情绪,然后揉揉她的发,轻柔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许馥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还好。”   “还好?”陈闻也蹙眉,“你都拿剪刀了。”   许馥叹了口气。   主要陶染猛地转变太大,确实吓了她一跳。   但这么冷静下来想,她还是认为陶染并不会伤害她的。   当然,拿了剪刀肯定还是非常有必要的,有备无患嘛。   陈闻也那种劫后余生的心悸久久散不去,他紧紧地贴住她的身体,“别怕,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   许馥抚上他有些发颤的背脊,笑起来,“让谁别怕?感觉你好像更害怕。”   他抬起眼来委屈地望她,鼻息呼在她耳畔,“我是更害怕。”   “哎呀,我们小也还会有害怕的时候么?”许馥无情嘲笑他,“你白天那想咬人的模样可看不出来呢。”   “当然会有。”陈闻也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平息着心中的不安,“想到你在害怕,我怕得要死了。”   许馥心里软成一汪水,她捏上他的小臂,“这么结实。”   指尖又戳上他胸膛,“这么有料。”   最后捧上他脸颊,轻飘飘地吻了他一下。“这么厉害。”   “什么都不必怕,好么?”   陈闻也不说话,随着她那些小动作,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气息拂过她耳畔,颈间,许馥难耐地扭动了下身体。   “好痒,陈闻也,别闻了。”她捂住他的鼻和唇,“脸往旁边扭。”   小狗一样到处闻什么呢?   “哦,”陈闻也听话地转过脸,又拿脸颊蹭她的发顶,“我好喜欢你的味道。”   “好甜,想尝尝。”   “……”   许馥昨晚累得够呛,今天实在不敢造次,只能弱弱道,“我要看电视了。”   陈闻也乖乖地不吭声了,和她一起看电视。   许馥靠着他的胸膛,他的怀抱安心,让她有种暖洋洋的困倦。   电视剧的剧情正到狗血激烈的时刻,许馥以为自己不会在这样的吵闹之中睡着,没想到不知不觉地就睡过了沉沉一觉。   等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身边男人还保持着原样没动,电视却已不知什么时候被调了静音。   “几点了?”她刚睡醒,带着点鼻音,呢喃着问他。   “没几点吧。”陈闻也伸手拿手机,才发现半边身子麻得如针扎一般,看了表,才道,“……快早上了。”   时间过得好快。   他胳膊的动作有些僵硬,惹得许馥低低地笑,“你胳膊麻了么?”   “还好。”   “嘴硬。”许馥手伸过来软绵绵地帮他揉胳膊,他觉得更麻了。   是从心底泛上来的那种。酥酥麻麻地痒。   陈闻也轻轻吻了她的发顶,“上楼睡会儿么?”   “不了,”她声音像梦呓地撒娇,拉了他的胳膊,“你也躺下来,和我一起睡会儿。”   陈闻也僵硬了几秒,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愿。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更舒适地拥抱在怀中。   许馥枕在他颈旁,话音轻声又温柔,在他耳旁道,“晚安,小也。”   “……晚安,姐姐。”   他感觉那助听器好像都烧了起来,不由得又将她楼紧了些。   许馥很快又睡去了。   陈闻也睁开眼睛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奇怪。   是做过类似的梦么?   两人像这样相拥在沙发上一起入眠,明明是第一次。   怎么会感觉这么的……熟悉? 第61章   陈闻也好久没有梦到过小时候的事情。   许是今天难得产生了害怕的情绪, 大起大落之间,梦竟然也陷入一片黑暗的浓稠之中。   梦是母亲跌跌撞撞冲进那个漆黑可怖的雷雨夜,梦是父亲无比安静地躺在鲜花簇拥的晴朗夏日里。   他拉着母亲的手站在一旁, 略显疑惑地望着哀哀哭泣着的肃穆人群。   西装革履的人登上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夸赞父亲的话语, 扣人心弦的音乐好像在配合那话语似的,引领着人们的哭泣声,一起忽高忽低。   那些话语、音乐和哀泣声, 像从地底伸出的无数的细小触手, 无边地蔓延上来,缠绕着他, 拉拽着他, 像要将他拽入深渊之中。   母亲哭昏了过去。   ……父亲呢?   他惯会哄母亲开心了, 在这样的时刻,他去了哪里?   刚刚别人不是还在夸赞他么?   被夸得那么厉害的人, 他为什么不出现呢?   他不是就躺在这里么?   陈闻也跌跌撞撞地踹开那些触手,朝那灵柩走去。   恍惚之中, 他感觉脸颊被轻柔地拍了拍。   “小也,小也,”是女人温柔的声音,带着笑意, “做什么梦呢?”   她昨晚睡得早,醒得也早。   醒来时陈闻也还在沉沉睡着, 胳膊搭在她腰间,额头抵着她, 平日里英俊的,性/感的, 暴戾的……在此刻沉睡时都变成可爱的。   他将她拥的很紧,是一种很护食的姿势,怀里有足够的空间,却也让她不能轻易离开他身旁。   昨天可能真的吓到了他。   许馥手指在他的脸庞上轻轻摩挲着,心想。   和她接吻那么久都不会乱掉的气息,在他从门外冲进来的时刻,慌得几乎稳不住,连握着她的手指都在发颤。   天不怕地不怕的陈闻也,竟也有一天会变成胆小鬼。   许馥啄吻了几下他脸颊,他没醒,但好像在做梦,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让她心里也发痒,干脆叫醒了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睁开眼睛望向怀里的她,看到她略显戏弄的笑意,美目里都是调侃和揶揄,“梦到什么了?突然呼吸好急促呢。”   陈闻也刚睡醒的声音有点沙哑,“……梦到你。”   梦被真实的现实后续。   那时,幼年他扒上那灵柩,想要唤醒他的父亲,却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眼睛。   “小也,”她脆生生地说,“不要看。”   “可是妈妈哭了。”他难得违抗她的命令,不太满意地在她怀里挣扎起来,“姐姐,放开我。”   她哄他,“你乖乖听话,以后暑假我去我奶奶家玩儿,都带上你。”   陈闻也心动了。   许馥总爱把奶奶挂在嘴边。   说奶奶有多么多么好,家里的院子有多漂亮,吊床有多好躺,饭菜有多好吃,秋千有多好荡。   但每次都懒得带他去。   他问,“真的?”   “真的。”她很笃定地说,“今年暑假我就带你去。”   姐姐最会骗人了。   从小不知道骗过他多少次,但他每一次都毫无防备地相信。   他停下了动作,乖巧答道,“好。”   ……   事实证明,姐姐偶尔也不会骗人的。   因为后来她真的带他去了她奶奶家玩,而且还不止那一个暑假。   那个小院里,也留下了他最美好的童年回忆。   因为有她在他身边。   “……姐姐,”陈闻也吻上她的唇,低声呓语,“我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   他接吻的技巧越来越娴熟,还有无限的索取,许馥被他吻得不透气,只能呜呜咽咽地打他,从罅隙中提出异议,“今天是不是要去看小狗了?”   “小狗有什么好看的,”他双眸迷离,绯红着脸颊,低声邀请她睁开眼睛,“先看看我。”   行吧。   许馥摆烂了。看他和看小狗差别也实在不大。   她终于不再抗拒,给予他同样热烈的回应。   折腾的结果就是许馥无奈地在大早上又洗了个澡。   她下楼来时,陈闻也早就收拾得当,自己叼着片面包给她塞了一个食材丰富的三明治,“早餐。”   桌上还有一杯温热的甜牛奶,许馥端起来抿一口,感觉神清气爽。   她关心他,“你怎么不吃?”   陈闻也眸光闪烁,唇角勾起,“我吃饱了。”   说着,他贴过来黏黏糊糊地亲她的脸颊,被她无情拍开,“洗干净了没?”   “洗了,”陈闻也的唇微凉,是清冽的牙膏气味,许馥放下了心,听到他低声笑,“其实都咽了……我都不舍得洗,你怎么还嫌弃自己?”   许馥气恼地捂他的唇,“……闭嘴!”   -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宠物店里,陈闻也挑宠物店也很有一套,许馥一进门就感受到这家店主是真的爱小动物。   店内气味散得干净,窝趴着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见到他们只懒懒地摇了摇尾巴,以示欢迎。   这样手拉着手来逛宠物店的小情侣,它小拉的狗生里可见得太多了。   “陈先生和许小姐是么?”小姐姐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狗迎接他们,笑意盈盈,“你们好呀。”   “上次陈先生说的那只萨摩耶已经打好疫苗啦,在楼上,一会儿可以上去看看。每只小狗的窝左下角都有他们爸爸妈妈的照片哦,视频我们这里也有,喜欢哪只可以告诉我……”   怀里的小白狗突然在她怀里呜呜叫起来,尾巴摇动着,小姐姐将它抱的更紧,抚摸着它的背,“好了好了,乖哦。”   “这只小狗是什么品种呀?”许馥好奇地凑过来,“好可爱呢。可以摸么?”   “当然可以。没什么品种呢,这是旁边学校的小学生捡来的流浪狗,我们正在帮它找主人。”   “这么可爱的小狗怎么会没有主人?”   许馥手抚摸上小狗脑袋,它立刻不再叫唤,乖巧地就往她手心蹭,尾巴疯狂摇动着,小姐姐笑起来,“它想让你抱它呢。”   “刚洗过澡的,很干净,你要不要抱一下?”   小狗黑亮的眼眸闪动着望她,许馥完全无法抗拒。   她接过来抱住,刚感受那温热的软绵,小狗竟然张口就舔舐她的手指。   “这么乖呀,”小姐姐很吃惊,“它还没舔过我呢。”   许馥心都融化,转头看陈闻也,“是不是超级可爱?”   “嗯嗯,还行吧,”那小狗和许馥好像看对了眼似的,舔了她的手指,又舔她的手心,陈闻也莫名吃味——他还没舔过呢。   他将那小狗拎出来,“再看看?”   “好。”   许馥和陈闻也走到泰迪那里,小狗跟在他们后面冲泰迪吠叫,两狗嗷嗷地吵起来,恨不得将这笼子撕开狠狠咬一架;   他们走到萨摩耶那里,小狗更是龇牙咧嘴闷叫起来,许馥觉得那萨摩耶很是乖巧,蹲下身来想摸摸,结果手都还没落到那萨摩耶脑袋上,那小白狗就呜呜咽咽起来。   “哎,小也,”许馥怔怔道,“我觉得它好像不想让我摸别的狗。”   陈闻也不相信,“它懂什么?”   他伸手随意撸了一把萨摩耶,小白狗无动于衷。   许馥刚冲萨摩耶一伸手,那小白狗又哀哀低叫起来,还围在她脚边打起了转。   “天啊,”许馥将那小白狗抱起来,小白狗泪眼汪汪地又舔舐起她手心,她转头跟陈闻也说,很笃定的语气,“我要这只。”   陈闻也心里不太愿意。   他觉得这只狗好像挺绿茶的。   但许馥显然已经爱不释手,将它抱在怀里揉来揉去,那小白狗尾巴摇的极欢实,快的几乎看不清。   “……行吧,”陈闻也道,反正也是讨许馥开心,她喜欢就够了。   他转头问那小姐姐,“这只多少钱?”   “领养的!免费,不要钱。”小姐姐惊喜了一瞬,紧接着立即升起了浓浓的担忧,“啊……那个……”   差点忘记。   远在外地的老板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是个不好伺候的、财大气粗的重要客户,让她一定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对待,最好是推荐乖巧好养的狗狗给他,千万不要到后面出什么问题,让他来找事儿。   “真不知道他怎么想起来我开了宠物店?倒霉催的。”老板絮絮叨叨,夹杂着抱怨,“你可一定服务好他。他脾气很差,会把我们的摊儿掀了的……”   “夸张了吧?老板。”她打断他,“我们可是全国连锁最大的……”   “哎!”那边重重叹一口气,“别说了,总之你一定提起十二分精神服务好他,知道了吗?”   “知道了。”   ……   可面前的男人看起来未免也太好脾气了些。   看着像是那种,不管那个漂亮的女孩子说什么,他都会笑着答应的类型。   实在很难和老板口中那个凶神恶煞、吹毛求疵、脾气暴躁的男人联系起来。   “你们确定要领养这只么?我刚刚说了,这是只流浪狗,”小姐姐很是踌躇,开始思考一些可能出现的问题,“它没有和人类相处的经验,可能会咬人……”   “是么?”许馥有些不解,那小狗正舔着她手指,她顺势将手指往它嘴里塞塞,吓得陈闻也一激灵,“小心——”   没想到那小白狗很给力,竟然顺着立即就张大了嘴,甚至脑袋还往后退,好像生怕自己略显锋利的虎牙勾到细嫩的肌肤一样。   许馥惊呼,“天啊,好聪明——”   小姐姐:……   这狗昨天晚上还和泰迪隔着笼子咬架来着,看起来要多暴躁有多暴躁好么?   她想了想,又说,“这只可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父母都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没关系,我可以接受的,我不在意长相的。”   陈闻也听到她这句话,莫名其妙转头照了一下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又莫名其妙地转了回来。   ……说狗呢,他激动什么。   小姐姐绞尽脑汁,“而且……它也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不知道能不能很好地掌握指令……”   小白狗被放在了地上。   它激动地绕着许馥的脚边打转,她蹲下身来,伸出一只手,它立刻把脑袋搁在了她手心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小的脑袋趴在她手心里打滚,惹得许馥咯咯笑。她拍了拍它的前爪子,它立即抬起前爪放在了她手上,“哈”地吐舌,还不忘积极地摇着尾巴。   “我起好名字了,”许馥心意已决,“野宝。怎么样?”   “……什么宝?”   陈闻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还没被叫过宝呢!   他也才是个‘小也’而已,怎么这一只傻狗就可以被叫宝的?   “野宝呀。”许馥一边撸着那小白狗的脑袋,一边开始信口胡诌,“它在野外流浪了那么久,还这么聪明,证明有野蛮生长的能力……总之这个名字是灵感一现,不可多得的好名字。”   陈闻也:……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笑着乜他一眼,“你不喜欢我起的名字么?”   “……喜欢。”   他也不顾身边有人看热闹,就小声嘟囔,“但叫‘宝’是不是有点太宠它了……”   许馥完全不把他的意见当回事,蹲着摸那狗脑袋,小狗也努力昂起头,全方位接受她的抚摸,甚至干脆躺平,让她肆意摸它的肚子,她惊喜道,“你看看,它多聪明呀,可不是宝贝么?”   真绿茶!   陈闻也冷眼瞧着,只恨自己不能也当场就地躺平。   “哎呀,哪里能找到这么聪明的宝贝?”许馥逗狗成瘾,和小狗说话像在哄小孩,又伸出一只手来,“野宝,握手。”   手心里突然搭上了男人的骨节分明的手,而白色的狗爪子晚了一步,不小心搭在男人的手上面。   野宝出离愤怒地吠叫起来:“汪汪汪!”   许馥无语地抬起眼睛:“……你干嘛?”   陈闻也面不改色,淡淡道,“我比它聪明多了。”   许馥:……   小姐姐:…… 第62章   “野宝真是全天下最聪明, 最可爱的狗狗,是不是呀?”   “哎呀,野宝说是的呢。”   “好乖乖, 好宝宝,我扔过去个球球, 野宝帮我捡回来好不好?”   “看好了,就是这个黄色的小球球,野宝看好了吗?”   “要帮我捡回来哦!”   许馥的球刚刚出手, 旁边的陈闻也眼也没抬, 随意地伸手一抓,将那黄色小球稳稳接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野宝随着那手的动作已经跑向远方, 正在团团打转, 怎么都找不到球的落脚点。   “……真是个傻狗, ”陈闻也不屑嗤道,将那球递回许馥手心, “喏,还给你。”   “你才是个傻狗, ”许馥散着冷气瞪他,“我在和野宝玩呢!你接我的球干什么?”   “啊,我以为叫我呢,读音都一样, ”陈闻也一板一眼地强调,“野宝——也宝——”   许馥极为笃定地拒绝他的硬蹭, “不是,你就是小也, 它就是野宝。”   陈闻也开始觉得有点委屈了,眸光涟涟地控诉她,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你俩的名字。什么为什么?”许馥气笑了,她拿手指戳戳陈闻也的额头,道,“不要打扰我跟野宝玩啦。”   “不要。”他被她戳了一下就开始得寸进尺,直往她怀里钻,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下巴,“我也要和你玩——”   这么一说,他还真的觉得委屈起来,“你最近工作那么忙,都没有时间和我一起,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怎么还一直和小狗玩?”   那边的野宝终于意识到那小黄球找不到了,跑回来拿脑袋蹭许馥的小腿,哀哀低叫,“汪汪——”   许馥身上挂一个,腿上缠一个,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像那种左拥右抱的昏君,哪个都不忍心伤害。   但身上这个显然心机更深沉一点,而且毕竟占着一个会说话能沟通的优势,开始乘胜追击起来。   “不要理它,”陈闻也的唇已经不间断地落在她颈上,又恼怒,又像撒娇,“今天陪我,姐姐——”   他胡乱又炙热的吻扰乱了她的一池春水,许馥很快作出了抉择,她把那小球往远扔,看着野宝嗷嗷叫着跑远,终于支走一个,道,“……那好吧。”   “今天我们做什么?”   “看电影好不好?”陈闻也立即开心起来,他早就有了约会计划,“我做了功课。这个电影你肯定喜欢。”   “我联系了VIP席包场,就我们两个人,你可以躺着看,很舒服的,和在家里没区别,吃的零食水果我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他仔细观察许馥的表情,揣测她的意愿,“或者去露营,今天天气好,我们可以围炉煮茶,附近还有梅花鹿,可以投喂呢,还可以钓鱼……”   听着好像都还有点意思。   陈闻也说着,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啄吻着她,温热柔软的唇瓣轻飘地抬起又落下,脖颈发痒,让她心底也泛起来微微的痒意。   他的方案好像数不胜数,无边无际,还在继续输出,“你喜欢哪个?或者我们可以……”   许馥打断了他。   “……这么说来,”她将他的脑袋托起来,制止了他不安分的唇,目光平静地打量他,“我是不是应该更了解你一点?”   四目相接,她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甜蜜的声音像罂粟惑人,唇角微微勾起,“你说,应该了解你什么好呢——”   “为了可以决定我们下一步的发展。这不是必要的么?”   陈闻也被迫抬起眼睛与她对视,女人的目光侵占欲太强,也太美丽,他喉结不自觉地就滚动了下。   说实话,他当时拒绝她的邀请,一方面是觉得确实太早,怕她后悔,另一方面也是有一点自己的小小算盘的。   许馥实在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这点从他小时候就发现了。   昨天才刚缠着家人买回来的无比喜欢的洋娃娃,玩过两天就扔在那一堆旧玩具里,再也想不起来;   费尽心力和朋友换来的宝贝贴纸,等得到手了就随随便便地贴在角落;   甚至有了新朋友时,也会把旧朋友忘记——   当然,主要是男性朋友。   如果不是他坚持一直跟在她身后,想必他也早就被她甩开了吧?   而这喜新厌旧的性情,到她长大也完全没有改变的意思。   男人对她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消遣而已,不知道哪天就会腻掉。   陈闻也并不觉得自己是天降紫微星。   他没有信心许馥会一直对他有兴趣。   但如果一直不走到这步呢……?   他的保鲜期,会不会比其他人稍微长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   他是这么想的,所以也无从回答“应该如何了解自己”的这个问题。   许馥看出他的沉默,于是她自顾自地猜测下去。   “是不是应该了解一下兴趣爱好呢?”她煞有介事地思考着,“哦,我们一起去看场赛车比赛好不好?”   她越想越有道理,“这应该是你最大的爱好了吧?不是么?”   “……是,”陈闻也只好硬着头皮符合,又试图找到些拒绝的理由,“但今天没有比赛……”   “没关系呀。也没那么着急,下次有比赛的时候去看就好。”   “嗯嗯,但我怕你会觉得很枯燥……”   “正是因为我不了解呀,才会觉得枯燥呢。”许馥笑眯眯地,“你做我的专属讲解员,我了解了你的爱好,也了解了你,就不会觉得枯燥了。”   她说着,就翻起手机看场次来,“唔,不过赛车比赛实在很吵,你到时候如果不舒服了要及时告诉我,我们就不看啦。”   陈闻也看出她已经下了决定,只好在心中叹气,“不用看场次了。”   “下周末就有比赛,我们车队也参加,到时我们一起去。”   许馥得逞地笑,“好哦。”   陈闻也看她高兴,自己也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其实还有一句拒绝的理由,他到了最后也没说出口。   没有他上场的比赛……有什么好看的?   可他已经不能上场了。   -   许馥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谈恋爱真好呀。   其实单身的日子也是非常自由开心的,但可能是太久没有谈恋爱的原因,这次的恋爱让她非常上头。   她能感受到陈闻也事无巨细的贴心,对他的极帅气的长相和身材也非常满意。   两人一起逛街、约会都非常愉悦,有一天手拉着手路过商场玻璃幕墙时,许馥才注意到陈闻也好像第一次穿了件呢子大衣。   黑色的长款,里面还是他惯常穿的一件白卫衣和牛仔裤,但与许馥的白色呢大衣与红裙还挺搭配。   这小子穿什么都帅气。   他们那天一起在电影院看了扣人心弦的电影,尽管她能感受到这完全不是陈闻也喜欢的类型,但他仍然看得非常认真,还时不时地发出一些疑问,和她仔细地讨论剧情。   “你觉得男主角这样送女朋友礼物合适么?会不会让她感觉不舒服?唔,就是类似砸钱的感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小口啜饮着冰可乐,随意道,“不会吧。送点礼物不是很正常,女主看起来也挺高兴的啊。”   陈闻也若有所思地颔首,过了会儿又问。   “你觉得男主角在这样公众的场合下告白好么?会不会有种侵犯女主隐私的感觉?就是让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那有什么的,多浪漫,又不是搞地下恋情。”   “哦哦。”陈闻也仔细想了想,又迟疑道,“……那万一他们以后分手了,不就在她的人生里留下了很明显的痕迹么?这会不会影响她以后的生活啊?”   “谁谈恋爱不在人生里留下痕迹?”许馥把可乐往旁边一放,耐心也告急,“怎么,鱼吗?七秒就失忆?”   不是,这么浪漫纯爱的一部电影,能来影院上映,还能大爆票房的,怎么可能会是BE结局?   显然就是一部甜甜的恋爱偶像剧啊,有点误会争吵也是很正常的吧,酸甜不是更好看么?   就他在这儿奇奇怪怪地盼着男女主分手。   “我就是说万一……”   “陈闻也,”许馥冷冷道,“闭嘴,马上要到高潮了,给我专心看电影。”   识时务者为俊杰。   陈闻也立即闭了嘴,重又望过去。   男女主在漫天雪花之中接吻的时刻,影院竟然也同时飘起了雪。   啊,忘记了,是在这个节点下雪的啊。   陈闻也咬住了下唇。   本来设计好的完美浪漫环节——   但他刚刚却正好把许馥惹恼了。   上海有多久没有下过雪了?   他如今还有印象的一次下雪,还是很小的时候呢。   叶灵心血来潮找了个新菜谱,折腾了一早上,在家煲了羊汤,让陈闻也提过去给许馥尝尝。   “黎茵今天肯定很不高兴。”陈闻也听到叶灵和陈琛说,“许知远今天又应酬去了。”   “知远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陈琛叹道,边喝边啧啧称奇,“哎呀,我老婆煲这羊汤也太好喝了吧。”   “油嘴滑舌。”叶灵气哼哼地,“这天底下能有什么无可奈何的事?我怎么不觉得?我看还是他没本事。”   “好啦,大小姐。”陈琛笑着将她搂在怀里,“在这世界上,无可奈何的事情可多着呢。”   陈闻也懒得看他们亲亲蜜蜜,挎上那小保温杯就出了门。   许馥自顾自在院子里堆雪人,刚滚了一个圆圆的雪球,见到他正好叫他帮忙。   “小也,你再帮我滚个雪球当脑袋。”   “好,姐姐。”陈闻也答应了,但那保温杯还挂在身上,实在太沉,蹲下的动作都慢吞吞,“天气好冷,我带了妈妈煲的羊汤来。”   “我不想喝。”许馥气哼哼地,“今天下雪了,我想让爸爸送我去奶奶家玩,但他太忙了,没时间。妈妈说太远了,下雪天也不好开车,叫我就在院子里玩。”   她急需有人认可她的观点,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于是气势汹汹地问,“你肯定也很想去奶奶家玩吧?”   陈闻也认真地点头。   于是许馥像小大人一样叹气,语气深沉,“哎。要是我们有车就好了,小也。”   她学习老师的模样,拍了拍他脑袋,“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   陈闻也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当时绝对说了“一起”这两个字。   她还会记得么?   ……怎么可能还会记得呢?   雪花簌簌落下,他的手指突然被旁边的女人勾了勾,于是带着点迷茫地转过脸去。   刚刚不是还说不让他说话了么?让他专心看电影。   他刚转过脸来,女人轻飘飘的吻,就如雪花般落在了他唇上。   一触即分,但却让他呼吸与心跳同时停顿了一拍,浑身的血液都滚烫了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他们都接吻了,你也不知道主动点儿。”   他怔怔地望她的脸,与回忆中无限交叠起来之时,听见她带着笑意的声音——   “Happy ending,懂么?”她笑道,“就这还来看电影呢,看得什么呀?” 第63章   陈闻也觉得和许馥一起去看场爱情电影实在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后, 他终于放心大大方方地送她礼物。   他本来就是男人圈里少见的那种热爱逛街,热爱购物的类型。   在许馥家住着的时候已经很收敛,明明房间也足够大, 很多喜欢的东西也没带过来,但新买的杂七杂八的玩意儿仍将他的房间几乎塞满。   毕竟在美国的时候专门有个别墅用来放他珍藏的限量版球鞋球衣, 运动手表,赛车模型……还雇了人打理,保证二十四小时内都要保持着合适的温度和湿度才可以。   作为各大商场的常客, 陈闻也如今在珠宝区更是出了名。   有一次订了最新款项链去拿的时候, 他在沙发上看着宣传册等待,那个柜姐去后面打电话问订的货被放在了哪里。   对面估计在问是谁订的货, 小姐姐还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就是健身包男士订的呀。”   ……什么健身包男士……?   陈闻也表面上淡定地翻着书页, 面不改色, 但感觉耳根都有点烧起来。   回忆像车玻璃上的水雾,书页像雨刮器, 一页页拨开,在这个熟悉的柜台揭开神秘一角, 涌现出了几个清晰的片段。   他抬眼望向那柜台。   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迈着极其稳健的步伐,走到柜台,拉开了那个巨大无比的健身包,淡定道, “所有的项链我都要了。”   柜姐觉得他好像在打劫,但看他的模样和打扮又实在不像抢劫犯, 于是战战兢兢地重复询问了他的意思。   他好像还解释了。   “别人送了她一条,我不能输。”当时的陈闻也说, 他把卡往桌上一放,相当倨傲地指了指那个健身包, 面颊微微带着红意,中二气十足,“刷卡,装包。”   ……救大命。   他窘迫地用一只手抵上了额头。   闲着没事儿喝什么酒啊?   也哥的脸还没有这样丢过呢。   陈闻也痛定思痛,摒弃了这种不良的送礼物的方式。   他对当时的自己嗤之以鼻。   连挑选都没有的赠送,未免也太不上心。   他要用心地挑选最合适她,她一定会喜欢的才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不知道他把那一个健身包的项链都雪藏到了哪儿。现在送的礼物,应该都是最新购买,硬是没有从那个健身包里浑水摸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选的礼物各个都很戳许馥的心窝子,简直是一个最佳买手,还省去了她逛街的时间。   足不出户,拥有她最喜欢的各种新款。   不仅是项链,有很特别的耳饰,有精致的手镯,手链,新款的包包,鞋子,甚至还有他亲自挑选的衣服。   除了戒指,能送的都送了一遍。   和喝醉时猛地拉开一个健身包的感觉很不同,清醒的他很喜欢用那种小惊喜的形式送她礼物,很出其不意。   有时直接放在她的衣帽间里,有时放在车头上,有时甚至放在冰箱里。   而这天早上,许馥脱下大衣,准备换上白大褂上班时,才发现大衣兜里稍微鼓起了一块,好像有个小东西。   她掏出来一看,橘色的小方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只非常精致可爱的发圈。   而且那logo极小,不仔细看,看不出它的价值。   他竟然还知道在医院不能戴首饰呢。   珠宝都送了一个遍之后,竟然连她的发圈也关心起来。   许馥将头发扎起,去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面带着微笑的。   她侧过脸打量自己,觉得那发圈实在是很衬她。   陈闻也实在是很有眼光一男的,她最近越来越这么觉得。   首饰很称她就算了,这个毕竟有柜姐推荐,而且这样的品牌,那些特别离谱的款式毕竟还是少见,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衣服和鞋子这些,可就真的是他自己挑选了。   许馥有时候都觉得奇怪,他明明也没有上手丈量过她的尺寸,怎么给她买起来衣服这么合身,保暖,而且还真的挺好看。   她本身自己穿搭风格就挺多变,但大多都是偏温柔和成熟的,这种比较帅气的类型以前倒还真的是尝试的不多。   到了约定好去看赛车的这一天,许馥正在衣帽间选衣服,陈闻也有意无意地在旁吹起枕边风。   “今天大风天哦。”   “赛车场应该会比较冷吧。”   “要选防风的。”   “走路进去也挺远的,要轻便的。”   许馥终于拎出来一件他给她买的黑色冲锋衣,挑眉望他一眼,“穿这个怎么样?”   “这个很不错,”陈闻也立即赞道,“保暖,轻便,尤其适合这样的天气。”   “好吧。”   看在今天一起去看赛车的份儿上,她也勉为其难地向他靠拢一下好了。   等她穿上那件冲锋衣,又选了条牛仔裤,蹬上一双帅气又可爱的毛绒皮靴出来时,发现陈闻也竟然也和她穿了件同款的冲锋衣。   情侣装。   陈闻也最近给自己买衣服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会看同款女装,顺便买上许馥的尺码。   许馥冬天爱穿呢大衣,他也给自己买了几件和她类似的,有一次还和她一起穿了出去,可惜许馥只看了一眼,也没多夸他一句。   他绝口不提此事,又递给她一个棒球帽来,强调,“今天风真的很大。”   “哦。”许馥接过来戴上,陈闻也立即也把自己的戴上了。   许馥余光瞟他一眼。   OK,一模一样的情侣帽。   他眼神飘移,心中鼓噪如雷。   ……这样一起出现在赛车场的话,大家应该都会发现她是他女朋友了吧?   可不可以这样暗戳戳官宣一下子呢?   许馥会拒绝他么?   ……和一个“前”赛车手。   心情倏然低落了下去。   他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耳上的助听器,直到听见了她的声音。   “诶,”她好像有点认不出自己的模样,正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随后满意地点评,“这样穿也还挺帅气的呢。”   她好像没有拒绝的意思。   陈闻也的心情立即又春光明媚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和她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   镜中的二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对甜蜜的小情侣。   他们甚至还一起养了一只狗狗,现在正耐不住寂寞地绕在他们身旁。   “怎么会穿什么都这么好看呢,”陈闻也黏黏糊糊地往她身上贴,心里也变得甜甜蜜蜜,“姐姐。”   许馥心情大好,镜子里的男人肩宽腰窄,五官英俊,脸埋在她肩膀,笑容又明朗,直直传到她心底。   她被感染,兀地亲了一口他脸颊,夸道,“你也好帅呢。”   陈闻也像踩在云端一样,实在太开心,有种轻飘飘的不接地气。   他鼓起勇气,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机来,向许馥请示,“想拍张照片,姐姐。可以么?”   许馥很大方,微抬下巴,“可以。”   他小心翼翼地搂住了她的腰,两人在镜前留下了第一张合照。   许馥道,“给我看看。”   他递过来,她很满意,“拍得不错,正好把我们野宝也拍进去了。”   又夸他,“你拍照水平也可以。”   她说“我们”野宝,陈闻也感觉更轻飘了,于是他乘胜追击,“……想发个微博,姐姐。可以么?”   “当然不可以。”许馥想都没想,直接就拒绝,顺带白他一眼。   想什么呢,这孩子。   他那么多粉丝,她还要在医院工作呢,再惹出来什么舆论风波可怎么搞?   一点身为明星的自觉都没有。   “哦,”陈闻也默默地收起手机,道,“知道了。”   -   许馥这一次来到赛车场的心情很不一样。   上一次只觉得吵闹,找自己的席位都找半天。这次陈闻也紧紧地拉着她的手,熟门熟路地走了绿色通道,直接到了赛道两旁车队做准备的地方。   比赛时间还早,几个人懒散地靠在车旁正聊天,七仔手里还捏着烟蒂,看到陈闻也来,立即慌张找地儿捻灭了那烟。   老板最讨厌闻烟味了。   狗鼻子还灵得很,有时候开会还经常叫他们出去散散身上味道再进来。   七仔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背过头去,“哈”“哈”地吐了几下口中味道。   陈闻也微拧着眉头,很不高兴地瞪了七仔一眼,他觉得七仔刚刚那个哈气的动作跟狗一样,丢了他的人。   七仔忽视他凌厉的目光,正色道,“也哥,嫂子。”   旁边几个人也忙跟着打招呼,“也哥,嫂子。”   陈闻也心里一咯噔,略微忐忑了起来。   又没有结婚,他们倒是会自己发挥——   许馥不会生气吧?   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七仔紧接着惊艳地夸赞道,“嫂子好漂亮!”   上周陈闻也就在群里说了,说这周比赛要带女朋友来看,叫他们都支棱一点,不要丢他的人。   群里简直掀翻了天,连续整整一周都在为这个消息震惊。   母胎单身的老板竟然谈恋爱了!   对方何许人也?   比起比赛,他们更期待今天能见到嫂子真人。   如今一见果然非常,非常的漂亮。   明明穿着硬朗飒气的冲锋衣,却有种奇异的温柔气质,在这反差之下显得更吸引人了。   许馥觉得“嫂子”这个名号有种土气的搞笑,她抿了抿唇笑道,“你们好。”   陈闻也觉得他们盯着许馥看的时间太长,心里不悦,问道,“今天你们谁上场?”   七仔环视周围人一圈,道,“我们几个都不上。”   “那你们今天来这么齐?”陈闻也淡淡道,“很闲么?”   “哦,我是来学习……”   “我今天来有点事情……”   众人被揭穿了看热闹的心思,纷纷作鸟兽状散开。   许馥开始小声揶揄他,“也哥,有官威呀。”   陈闻也刚还有些担心她这么突然就被叫嫂子会不会有些不高兴,现在可算放下心来。   他在心里品味着“嫂子”这两个字,突然觉得七仔他们顺眼了许多。   实在是非常聪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心情极好地拉着许馥的手在这里逛了一圈,介绍他们车队的情况,还对许馥提出的一些外行的问题非常有耐心的一一解答。   凌祺正在旁边热身,准备上场,见到陈闻也来心情很激动,“阿也!哎,许医生今天也来了!嫂子呢?”   陈闻也冷飕飕地望他——   全世界最没有眼色的白痴!   连情侣装都看不出来!   凌祺在那像要剜了他的视线中迷茫地寻找自己犯的错误,视线后知后觉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爆发惊天动地的尖叫来,“啊——”   “瞎叫唤什么,”喊声过于尖锐,陈闻也耳朵忽地一痛。   他下意识地捂了下助听器,态度恶劣地命令道,“叫嫂子!” 第64章   戴上助听器之后, 陈闻也还是第一次来赛车场。   比赛还没开始,许馥要去卫生间,还不愿意让他当保镖跟在身后, 觉得他在这个圈子里过于显眼,到处都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他站在女厕所面前太吸引眼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闲的无聊了,走上前了几步, 蹲下身子, 用手掌抚了一下那赛道。   熟悉的赛道,熟悉的赛车, 不够熟悉的助听器。   时间明明没过去多久, 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叶灵告诉过他, 人在这世界上,会有很多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   要学会坚强地接受, 然后勇敢地活下去。   他记在心里。   旁边的人群不知道正在哄闹什么,陈闻也转头望去, 七仔正朝他跑过来,神色惊惶,“阿也,凌祺和胡云翼打起来了, 拉都拉不住——”   陈闻也微微蹙了眉。   -   “叛徒——你绝对是叛徒,内鬼!”凌祺气红了眼, 他本身体格就好,爆发力也强, 往前猛冲挥了胡云翼一拳,几个人都拉不住, “阿也的车出问题是不是你干的?”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些什么,”胡云翼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拳,两道浓眉狠狠竖起来,看起来极凶狠,毫不示弱地挥拳相向,“我疯了去动阿也的车!”   两人打架拳拳到肉,众人一哄而上,才勉勉强强地将两人拉扯开,陈闻也蹙着眉走过来,张口就带着冰冷的怒火,“你俩搞什么?”   像什么样子,竟然挑许馥在的时候打架!   还有点儿人类的理性吗,两只狗吗?   “阿也,你今天来了正好,人赃俱获!”凌祺道,他试图突破人墙,但几个人狠狠拧着他,不让他轻易动作,只能恼怒地又冲胡云翼大吼大叫,“别装了,我都看到了,你女朋友就是颜盈!”   “是颜盈怎么了?”胡云翼拧紧浓眉,“你认识颜盈?”   “你说是颜盈怎么了?”凌祺哼笑一声,“我何止认识她——她现在在领航科技什么地位,你不知道?”   他越说话音越低,“她和顾司允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她男朋友啊?白痴——”   “你不许这么说她!”胡云翼越听喘气声音越粗,他发了狠,“我警告你,凌祺,你再说一句话我今天真的会打你——颜盈不是那样的人!”   “阿也之所以会聋掉,都是你们串通好的,是你们搞了他的车才会这样——”凌祺喊着喊着声音就带上了哭腔。   陈闻也眉头拧紧,冷声道,“不要闹了,凌祺。”   大家望望陈闻也,望望胡云意,一时都沉浸在震惊中。   制着凌祺的动作放轻了些,他抓住了这个机会,如猎豹一般往胡云翼身上扑,挥拳就往他脸上砸。   这次胡云翼毫不示弱,也完全不放水,猛地也向他冲过来,人群彻底混乱起来,但凌祺的拳头还没砸到胡云翼脸上,人就重重地往旁边栽了出去。   “叫你不要闹了。是你聋了还是我聋了?”陈闻也一脚将他踹飞出去,恶狠狠道,“人家谈个恋爱,用不用你在这里阴谋论?内鬼的事我早就处理了!”   凌祺往地上一躺也不起来了,他对陈闻也不能继续赛车一事耿耿于怀,如今又生气又委屈又觉得丢人,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了陈闻也一脚,心情极度悲伤。   但陈闻也不放过他,他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力气大的他龇牙咧嘴起来。   这力度,和胡云翼给他一拳也差不多了。   陈闻也难得平心静气,“我会聋,是因为我自己,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你要学会接受现实,凌祺。”   “但要是你车没问题,你绝对不会莫名其妙地就冲那事故车奔去!”凌祺红着眼睛,他就是想不明白。   “媒体还说什么你为了救人,都是狗屁!你难道会操心那事故车的死活么?你根本就不可能管这闲事——你是什么观世音菩萨么?圣母玛利亚?”   他太了解陈闻也,知道他实在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当时的事故车可是想要他的命,陈闻也怎么可能去救他?他不笑着看对方死就算是够善良了。   而且就算爆炸了,伤到观众席也是小概率事件,他认为陈闻也才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这样的突发事故在赛车场上可太多了。   阿也那么想要夺冠,他的一生都在为冠军努力,怎么可能会为了这样根本不一定发生的小概率事件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   “行了,闭嘴吧,你还不够了解我。”陈闻也很难平心静气了,他懒得理他,“我就是圣母玛利亚,观世音菩萨。”   凌祺还想说话,但他的脑袋已经被陈闻也恶狠狠地按了下去。   之所以没有反抗,是因为他余光看到陈闻也和他一起弯下腰来,向着面前的胡云翼。   是陈闻也的声音。   “我替凌祺向你和你女朋友道歉,需要的话可以当面再向她道歉。希望不要影响到你们谈恋爱的心情。”   胡云翼正脸色发白地思考着,闻言“啊”地应了一声抬头,神色有点惊慌。   他刚刚那一拳力度可没收着,虽然场面极混乱,但他确定,他绝对打到了人,但是好像……没打到凌祺身上。   ……不会是打到老板了吧?他怎么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   而且他还是第一次见陈闻也行此大礼,不知所措地摆摆手,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话,“没、没事……”   陈闻也说完,凌祺的脑袋还被按着,但他自己已经高高昂了起来,像是只即将发怒的孔雀,冰冷地环视了一圈,“凌祺刚刚的话都是在放屁,你们最好不要有什么误解,别让我听见谁再提起这事儿。”   “商战是商战,恋爱是恋爱,领航科技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低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场面一下噤声。   凌祺的话不可谓不扰乱军心,这种桃色新闻好似天生就会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一旦发散再发酵,名声就会变成摇摇欲坠的莓果,随时掉落在地,被人踩踏一地鲜红的汁水。   尤其是女性。   他淡淡道,“都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   “嗯嗯,我们也不相信……”   大家立即纷纷表衷心。   “还有,”   “你们现在都给我安安生生,该干什么干什么,”陈闻也平稳的声音里终于掺杂了一丝怒火和威胁,让众人心底都泛起寒意,“谁敢让我在我女朋友面前丢脸,我饶不了你们。”   -   许馥走出通道,看到陈闻也站在前面笑着朝她招手。   “这里,姐姐。”   她轻轻“嗯”了一声,慢悠悠地往他身旁走,与他并肩而立。   奇怪。   只是这么一声“嗯”,和再正常不过的平静的表情、步伐而已,她脸上甚至还浮着淡淡的笑意,但陈闻也就是不知道怎么了,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   这种感觉迅速攫住了他心弦。   就像是来自于野生动物的敏锐到诡异的直觉。   他歪过脑袋打量她,思考着,却实在没找到端倪。   于是主动问她,“刚出什么事了么?”   许馥瞳孔随着他的问题微微缩了下。   “……没什么事啊。”她笑意显得极真诚,更有些无辜,“怎么这样问?”   “我也不知道。”陈闻也自己也答不上来,但不太放心,又问,“真的没什么事情?”   说着,他伸手来拉她的手,五指偏强势地节节钻进她手指尖的罅隙,然后扣在了自己手心。   许馥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甚至还稍微捏了捏他的手,笑道,“去个卫生间,能有什么事情。”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勾他的手心,随意地扯开话题聊了两句,望向赛场的表情好像还挺期待,却又犹豫着问,“你耳朵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么?这里会很吵。”   ……她原来在想这个么?   说实话,从观众开始陆续入席之时,陈闻也就感觉隐隐不大好受。   人潮熙攘,带来了各种吵闹无序的杂音。   而这一切通通被助听器放大,让他觉得稍有些头晕。   是不是太久没来过人这么多的地方,不太适应?   不太适应可怎么办好?   总要适应才行啊。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吧?   而且许馥对赛车比赛好像很期待。   她刚刚很开心,他实在不想扫了她的兴。   但她又说不舒服要告诉她——   陈闻也很踟蹰,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老实交代。   连同自己的想法和顾虑一起。   “只有一点点,”他诚实道,“但不严重,完全可以忍受。我觉得可能是好久没有来这样的场合的原因。”   许馥眼睛微微眯起来,“真的只有一点点?”   “真的。”陈闻也肯定道,“就目前来说。”   “这么想看比赛呀?”   “是啊。总要慢慢适应的,”他小心翼翼地,怕扫了她的兴,也怕她刻意地迁就他,笑道,“毕竟好久没看赛车了,我也很期待这场比赛呢。”   “……这么想看的话,”许馥眉头微微蹙了下,又很快隐去,不置可否地,“那就看吧。”   “不过一会儿如果真的不舒服,要及时说哦,不要硬撑。”   陈闻也笑笑,“好。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手心。   ……没有上场也就罢了。   怎么会连一场比赛都看不下去呢?   陈闻也开始尽职尽责地担任好一个解说员的职责,为她讲解这赛场上烂熟于心的一切。   从旗子的颜色所代表的含义,到赛车车型之间的区别,甚至为她介绍了每个赛车手的经历。   但许馥的回应都很平淡。   他甚至明显地感受到,她根本没在听,心思都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好像已经过了刚到赛车场时的新鲜劲儿,对一切都兴致缺缺。   “……确实很厉害。”在他话音落下之时,听到她平淡的肯定,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的可真清楚。”   明明用的还是她以往揶揄调侃的那种语气,但陈闻也却敏锐的发觉,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明显了——   耳鸣声开始隐隐约约,忽近忽远地响起,他的心思也变得混乱而慌张。   她好像并不是真的夸奖他。   她对他厌烦了么?   是因为他在这个全部是正常人的世界之中,显得那么像个残废么?   也是……   开开心心来看比赛,然后男朋友却因为耳朵不舒服,多了随时离场的可能性。   谁会不觉得扫兴呢?谁又能完全放下心来尽情享受呢?   解说员的声音响起,熟悉的信号灯闪过,赛车一辆接一辆,轰鸣地出发之时,那耳鸣声变得更大,陈闻也感觉稍微有些头晕目眩了,太阳穴都跟着“突突”跳动起来。   他还有什么其他的可以拿的出手的东西么?   “姐姐,”他思绪混乱地开始找起话题,“我送你一辆跑车好不好?”   他指着飞驰而过的一辆赛车道,“你看这辆……”   正说着,突然耳朵嗡地一痛,他朝许馥的方向踉跄一步,温热的身体撞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拥抱了他,却很快又松开来。   然后抬起手抚过他耳畔,将那两个助听器摘了下来。   眼神复杂,表情却很平静,只有口型他看懂了。   [走吧。]她说,[我不想看了。] 第65章   许馥旋身进了卫生间, 刚关上门,听到两个女孩聊着天进来。   “今天远也的谁上场啊?”   “吴语汐。”那女声用充满崇拜和喜爱的语气,“她真的好厉害。尤其是这段时间, 到处比赛,拿了好多奖哦。”   “她啊!我真的好喜欢她。也不知道她和陈闻也到底怎么回事?有人传他们在一起过, 然后陈闻也失聪了,吴语汐把他甩了,我不相信。我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   “不知道呢。传什么的都有, 还有人说吴语汐喜欢陈闻也, 但陈闻也对她没兴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我真的感觉他俩很配。中国第一女赛车手,中国第一男赛车手, 在一个队里那么多年, 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一起成长,一起胜利了吧?简直磕死我。”   “我也是!真希望他俩能修成正果啊。”   许馥推开了门。   她平静地洗手, 抬眼不经意地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长卷发散开落在肩后,还是那张熟悉的, 温柔的脸。   穿着一件奇怪的,从来没穿过的冲锋衣。   -   “刚出什么事了么?”   男人小心翼翼的低语响起之时,许馥回过神来,坠入他充满关切的温柔眼眸里。   那能有什么事?她心想。这才算什么事?   太小了吧, 这事也。   他们之间有没有暧昧旖旎的气氛,这点许馥自己再清楚不过。   在病房的那些日子, 她完全能够感受到陈闻也对自己与对吴语汐之间的不同。   她当然明白陈闻也有多喜欢自己。   也能够从这点滴日常相处之中,感受到他完全不藏着掖着, 不留一点余地的真心实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说了,就算他们真的有些什么, 那又怎么样呢?   她难道是会计较这些的性格么?   “……没什么事啊。”她扯起个极真诚的笑容,又无辜地反问他,“怎么这样问?”   嗅觉未免也过于敏锐了吧。   她试图用反问来避过陈闻也那探寻的目光。   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情啊。   根本不值一提。   男人强势地扣紧她的手逼问,她也漫不经心地回握,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手心画着圈安抚,同时扯开话题,“你们车队今天谁上场?”   手心痒痒的,陈闻也稍微放下心来了一些。   “唔,”他点了几个她没听说过的名字,道,“哦,对了,还有一个你应该认识,吴语汐。”   “记得么?她之前来过医院。”   他还记得许馥在病房里和吴语汐聊天互加微信的时刻,她们好像关系很好。   或许许馥会想看她赛车呢?   “哦,记得呢。”   毕竟也算是自己和陈闻也共同的朋友,许馥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更期待一点,也更不在乎一点。   但她却忍不住地开始回忆起来,自己不在病房的那些时间,确实是吴语汐在陪伴着他。   不,确切地说,在他成长的这些年里,是不是都是她一直在陪伴着他?   他刚出国参加比赛时才几岁呢?   那时的他是什么模样,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在他成神之前,有没有过灰暗的、挫折的时光?   他是如何挺过去的呢?   所有她不知道的这一切,或许吴语汐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许馥突然觉得很扫兴。   话说赛车这东西到底有什么意思?   一堆车看谁跑个第一,跑个第一又能怎么样了呢?   无聊,无聊,无聊。   无聊透顶。   还不如回家看电视剧呢。   但陈闻也竟然耳朵都都有点不舒服了,还想坚持看比赛。   他带着笑意说“总要慢慢适应的”,还向她强调,“我也很期待这场比赛呢。”   这场比赛就让你那么期待?为什么?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脑海中莫名其妙地冒出个猜测来——   难道是因为是吴语汐上场么?   这念头冒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酸。   ……她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有这样不堪的、狭隘的、摆不上台面的想法?   好不像她自己。   她从来不会吃任何一个男人无聊的飞醋,更不会为此而感到心烦,如果对方自己私生活不够干净,她也不过是像对待陆时零那样,委婉地喊停。   更何况如今这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对一个男人不满意是常事,她下头的时速非常快,契机也多到数不胜数,早就习惯了相遇又分离,绝不可能让自己糟心。   天下男人千千万,下一个更乖,她一向都这么坚信。   就算没有陈闻也,下一个也……   手指无意识地被攥紧。   她竟然觉得很难找到比陈闻也更乖的男人了。   只是在脑海里预演一下分离,竟然就会让她感到不舍了么?   从她这身穿搭,到她如今的想法,都很不像她自己。   陈闻也正在给她介绍每个赛车手的经历,正胡思乱想之际,她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名字。   “……赛车圈的职业女赛车手占比不到1%,”他道,“吴语汐刚开始在女车手里并不算顶尖的,但后来其他人慢慢淡出,她坚持了下来,所以才会有今天的成绩。”   “……确实很厉害。”许馥真心实意地夸赞,除此之外,她竟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好,莫名其妙地就蹦出了一句,“……你知道的可真清楚。”   真厉害啊,陈闻也。   知道的可真清楚。   “姐姐,”陈闻也突然道,“我送你一辆跑车好不好?”   然后他没头没脑地指向赛场上吴语汐的那辆,“你看这辆……”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她,许馥咬紧了牙,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   ……送她跑车做什么?   她又不是吴语汐。   她根本一点都不喜欢赛车,也从来不穿冲锋衣!   只差一点点,带着怨愤的声音就要冲出了口。   她心底倏然一惊,甚至背后出了些冷汗,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几下,才总算平静了心绪。   从小到大,她看过太多次许知远和黎茵吵架的时刻,打从心底里认为那是最最差劲的沟通方式。   又无用,又丢人,撕破自己和对方的脸皮,两人都变得难堪又血淋淋。   她才不想变成这样的人呢。   那么多任男朋友里,她从来没有和任何男人吵过任何一架,大事小事她都抱持以无所谓的态度。   永远不要试图改变别人,也永远不要为了别人改变自己,这是许馥的人生信条。   而如今,她穿着陌生的冲锋衣站在陈闻也的身边,竟然也拥有了陌生的、尖锐的脾气。   她明白了,问题根本就不在于吴语汐。   问题在于正在想要因为这件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闹情绪的,她自己。   这段感情开始的太突然,又进展的太热烈,让她自己都招架不住,如今才觉得心像是只风筝,高高悬在空中,不上不下任风吹着飘,而风筝线竟然不在她自己手里。   好像在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这种感觉非常危险,她不愿意。   对这样失控的自己更是感觉无比的恐惧。   ……如果未来真的会变成这样,还不如趁早分手好了。   想法刚冒出来,身旁的男人突然踉跄了一步,温热的身体撞进她怀里。   心跳嗡地漏掉一拍,双手下意识地就伸了出去,拥抱了他,又克制地收了回来。   她抬起眼,看到陈闻也脸色苍白,额头隐隐沁出汗珠来,眸子蒙了一层雾气,正哀求似地望她。   心突然变得又酸又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抬手摘掉了那助听器。   [走吧。]她说,[我不想看了。]   -   比赛才刚刚开始不过几分钟,他们便离开了赛车场。   两人走到了车前,陈闻也突然拉住了许馥的手,恳求她,“姐姐,不要生气。”   “生什么气?”许馥失笑,甚至摸了摸他脑袋,“我一点也不生气啊。这有什么的?”   “但你确实在生气。”陈闻也抱有一丝希望地询问,希望她能给他个准确的回答,“为什么?”   但他也知道,就算她真的嫌了他,也说不出口。   许馥不是那样的人。   “真的没有。”许馥笃定道,“唔,如果说有,也是因为你耳朵确实不舒服,我不想你在那里坚持看比赛,对听力不好。”   陈闻也顿了顿,问,“我还有什么听力么?”   摘掉助听器后,人声都变成嗡嗡的、不清晰的嘶鸣,他努力去听也分辨不了别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样的听力也值得被保护么?   “你当然有,残余听力。”许馥这时才显露出一些不悦,“没有的话就要做人工耳蜗了,戴助听器都不行。”   哦,人工耳蜗。   是陆时零捐赠给那些聋哑人的人工耳蜗啊。   他与聋哑人的距离原来这么近。   陈闻也咽了咽嗓子,垂下了头,向她伸出双臂,“……想抱一下。可以么?”   许馥喉头一哽。   搞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可怜兮兮?   她明明一点都没表现出来生气。   她若无其事地钻入他的怀抱,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道,“当然可以。”   男人的怀抱炽热,将她拥抱的极紧,仿佛生怕松开了手,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他微凉的鼻尖蹭在她耳畔,低声喃喃,“你真的没有生我的气?”   “没有,”许馥僵硬道,她向来很会安抚男人的情绪,在此刻却觉得自己也有嘴笨的时候,竟然感觉再说一句就要破了防,展现自己真实的、恼怒的情绪。   她停顿半晌,只憋出来一句,“好了,你不要想东想西。”   想了想,干脆又摘下他的助听器,“你耳朵不舒服……先好好休息。”   陈闻也突然失去了力气。   她顺势挣脱他如甜蜜陷阱般的桎梏,径直钻进车去。   -   车内沉默的、粘滞的气氛如隐形的藤蔓,无限生长、缠绕在两人之间,彼此都装作无事,却同时觉得窒息。   陈闻也手里攥着那两个助听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馥叫他先不要戴了,而她负责开车,陈闻也就算和她说话,她也没空打字或转文字回答他。   而她若张口回答,他也听不清。   在红灯停下时,他看到许馥随意点了条的语音消息,那个头像是一张自拍,他见过,也认识,是宋嘉屿。   消息明明是公放,可他却听不到。   只能眼看着她带着轻松的微笑回复了对方的消息。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宁愿她说出口,说陈闻也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不知道自己耳朵这样么,还要来看比赛;或者告诉他说今天的约会真差劲,她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但她偏不。   她仍带着那游刃有余的笑意与别人聊天,仿佛会出这样的问题是情理之中,她对自己根本没有那么高的期待和想象。   反正他的耳朵有什么问题,她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她在他身上,又能有多少关于未来的设想呢?   捏着助听器的手忍不住又使了些劲。   坚硬的外壳硌入手心,他用那痛感为自己提劲儿。   专注当下,陈闻也。   你本来也不该妄想什么未来。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家。   “可以戴上了么?”他捏着那助听器问,“现在已经好多了,也不耳鸣了。”   许馥轻点了下头,便别开眼,径直上了楼去。   他如获大赦地重又戴上助听器,却感觉有些咝咝的电流声,声音听得不够清晰。   但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个了。   他在客厅中焦躁踱步了几圈,又命令自己心平气和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思考问题发生的原因。   没有许馥的沙发感觉很空荡。   她以前在沙发上窝着的时候,喜欢将那一堆可爱的毛绒抱枕到处摆放,有的垫在腰间,有的抱在怀里。   那么纤细的人儿,却能铺开一整个沙发,好似完全没有空间让给他人。   但却为他让出了些位置。   他将那些抱枕全部归纳在沙发一角,摆放得整整齐齐,许是太过整齐,许馥竟也没有打散开来的意思。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的新宠,那些抱枕被彻底打入冷宫,每天摆着可爱的模样生闷气。   陈闻也很得意能够占据她身边一隅。   但当她不在这里时,他和那些没有生命的抱枕同样地感到孤寂。   到底是为什么?   一定有原因。   他认为他已经足够了解许馥,但他左思右想竟然都想不到让她不开心的理由——   助听器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向他提醒着那刻意被他忽视的可能性。   ……死也要死个痛快。   他绝对,绝对不要坐以待毙。   陈闻也决定了——   等许馥从楼上下来,他一定要和她说清楚。   他要说服她,还要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在绝大部分时候,他都可以过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一定可以,必须可以。   而其他的那些小部分场合,赛车也好,演唱会也罢,如果她需要其他人与她一起——   他也一定不会介意。 第66章   许馥换了一条修身羊绒裙, 从楼上下来时看到陈闻也的背影。   他微垂着头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单落寞。   她突然很怕他转过身来,向她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奇怪的心情, 而陈闻也却是全天下最不好糊弄的男人。   虽然不擅长面对,但她很擅长逃避和分离。   她踱步到门边, 轻轻从衣架上勾起自己的大衣,用极小的声音快速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哈。”   说完, 逃也似地出了门。   -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间好像过去很久了。   按照平常来讲, 许馥应该早就洗好了澡也换好了家居服,可怎么还不下楼来?   勇气像有着微小洞眼的氢气球, 用打气泵不断往里鼓着气, 却在另一边丝丝泄露着, 只能堪堪维持着完整的形状,怎么都漂浮不到空气里。   陈闻也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抬起头, 觉得脖子有些发僵,稍微活动一下时, 余光看到,门口没有了许馥的呢大衣。   心脏瞬间像是被人捏住一般,连呼吸都暂停。   他起身走上前去,鞋柜里也少了一双高跟鞋。   ……她出门了?   什么时候?   他慌忙地摘下助听器查看, 发现那两个助听器上都裂开了一条缝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嘉屿的工作室位于闹市之中最顶级的别墅区。   许馥甚至没有核对门牌号,就确定了那栋最华丽的建筑应当是他的手笔。佣人站在门外等待, 为她推开鎏金沉重的大门,将她迎了进去。   装修是充满现代感的风格, 还带有一丝古典的韵味。   角落摆着复古的留声机,墙上挂着一排吉他, 吉他下是架子鼓,而一架纯白的钢琴矗立在正中间,音符欢快动听地跳跃流淌,随着许馥的到来,落下了最后一个音节。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一拍,宋嘉屿抬眸望她,“现在才来。”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眼尾略微上挑,抬眸望她时,带着猫一样的媚意。   “‘才’么?”许馥微微挑眉,冲他一笑,“盛郁已经来了么?”   她没看到盛郁的车,应该比他来的还早呢。   “哦,”宋嘉屿坐着没动,只淡淡道,“他今天临时有事,不来了。”   室内很暖和,旁边的佣人接过了许馥的大衣,并为她拿了一双新拖鞋。   米白色,毛茸茸的棉拖鞋,踩在同样软和的羊毛地毯上,许馥往宋嘉屿的方向走去。   和在舞台上时的自信耀眼的帅气风格不同,和平日里牙尖嘴利的形象也不符,今天的他只穿了一件米白色茸茸的薄毛衣。   袖子挽在手肘处,显出几分慵懒和乖巧来。   “你先坐一会儿,”他道,“我现在有点灵感,要试一试。”   许馥从善如流地应声,旋身在旁边沙发上坐下。   很快,钢琴声又响了起来。   与刚刚的欢快不同,转而变向了唯美、浪漫而舒缓的音符,许馥在音乐中掏出自己的手机。   手机上安安静静,陈闻也并没有发来消息。   浪漫的音乐一转,变得悠扬而悲恸,诉说着切切情意,仿佛情人无奈低喃的耳语。   许馥轻轻叹一口气。   她在他眼皮子底下离开了家,他竟然没有拦她。   实在是不像他的风格。   或许因为她说她不想看赛车,也伤了他的心?   难道他也想要静一静?   她望着那安静的手机屏幕发呆。   毕竟赛车几乎是他的全部,她明确地表露了“不想看”,好像也确实不是很尊重人的行为。   要不要解释一句呢?找个什么理由好?   手指悬停在了陈闻也的头像旁,而音乐声在最高昂之处戛然而止。   许馥一顿,抬眸向宋嘉屿望去。   他站起身来,眼神不咸不淡地瞟过她手里的手机。   “灵感消失了,”他“哼”了一声,不满道,“都怪你。竟然在本天才弹琴时看手机。”   “用了一下视觉,暂未影响到听觉,”许馥笑着收起手机,感觉自己在哄小孩,“你弹得很好,很有……代入感。”   “那是当然。”他道,随即轻咳了一声,脚步略显匆匆了起来,“……行了,来我的录音室听DEMO吧。”   许馥第一次知道试听竟是这么复杂的一件事。   她作为一个非常不专业的人士,明明全程从头到尾都在夸赞,但宋嘉屿的修改意见还是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地往外冒出来。   “这句歌词会不会太直白,显得太土?一点儿没有婉转含蓄的高级,”他在线谱上圈圈画画,轻声哼唱道,“靠近我,倾听我,拥抱我……你会了解我?”   “不土,直白一点比较好,太委婉有时反而容易让人不明白。”许馥道,“真诚最能打动人心。”   “好吧。”他撇着嘴,勉强接受了她的建议。   过了一会儿蹙着眉头又问,像在自言自语,“这句衔接很怪,到底是哪里怪?”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许馥感觉不接话好像不礼貌,只好佯装思索着瞎糊弄,“好像调子有点高。”   “哦!”宋嘉屿作恍然大悟状,“你说得对。”   许馥简直惊呆。   就这么翻来覆去的修改,时间虽然没过去多久,但许馥的耐心已经耗得差不多。   她尽力摆出最真诚的表情,道,“宋老师,这在我心目中,已经是非常完美的作品了。”   言下之意,就这吧,大差不差行了。   她生怕宋嘉屿听话不听音,委婉对他起不到作用,于是直白道,“或许可以过几天再回头听一遍,可能会有新的想法。毕竟我们也不着急今天一定要定下来。”   但宋嘉屿很执拗,微微嘟起了唇,显得有些不开心,“不够完美。还差一点,我要再想想。”   “过几天的话,就没有今天的感觉了,”他抬眸看了一眼表,道,“我累了,我们休息一下。”   真是小少爷的性格。   不过她倒是也觉得无聊了,想要透透气。   许馥随他去了露台。   铺着白色桌布的圆桌上,摆着小雪人造型的饼干,涂满厚芝士的司康,焦糖蜂巢冰淇淋,佣人用金色精致的茶壶为他们斟上了茶,便退了下去。   “尝尝吧,”宋嘉屿抬抬下巴,“你随意。”   许馥也不与他客气,笑了笑,手指在湿巾上擦拭了,拿起一个颜色粉嫩的马卡龙。   放入唇中时才觉有丝恍惚。   ……陈闻也前一段还亲手给她做过一盒马卡龙。   他送她去上班,塞在她的包里,说不开心的时候要主动吃点甜的。   “你要学会找点甜头才可以。”他表情很认真,仿佛她是个什么不会享受的苦行僧。   “我的甜头还不够多?”她笑嘻嘻地在他脸颊上亲一口,“喏——甜得很。”   手机震动了一下,许馥立即低头去看。   胡蝶的消息。   【狠心呀老妹儿,忙什么呢,叫你的小男朋友自己来医院配助听器。】   ……   她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然后“腾”地站起身来。   “实在不好意思,”许馥带着歉意向宋嘉屿道,“我先走了,家里出了点急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许馥裹着大衣往车上走,给陈闻也拨过去电话,没接,她紧接着给胡蝶打过去。   那边幸灾乐祸,“嗨,狠心的女人。”   “他人呢?”许馥直入主题,“让他接电话。”   “啊?你俩吵架啦?”胡蝶挺吃惊,“我不知道啊,我来的时候看他正好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助听器怎么了?”   “不知道啊,我问问,你等下——”胡蝶扒拉了个人,“梁医生,陈闻也的助听器怎么了?”   梁医生的声音传进来,“估计是不小心摔坏了,听不到声音,估计要返厂修理,或者找许医生重配一副了。”   “好,谢谢梁医生。”   ……听不到声音。   许馥倒抽一口冷气。   他助听器坏了竟然也不和自己说一声么?   自己去医院配,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馥半天没吱声,胡蝶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来,像是找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小声诧异道,“你俩吵架啦?他气得把助听器摔啦?”   “但我来的时候看他刚走,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啊,脸色特苍白,倒有点六神无主,泫然欲泣,像被人抛弃……”   “行了别形容了,”许馥光听就难受了,“就你文学造诣高。”   胡蝶道,“真的有点可怜,不是我说,你是不是又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儿下头了?人家本来都听不到,你还什么都不说……”   “挂了。”   -   她走得悄声无息。   所以她也会有一天,像这样没有任何预兆地离开自己么?   陈闻也拿手机想给她拨个电话过去,却刚按下拨号就立即反应过来,挂断了电话。   打电话有什么用呢?   接通了他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随即又想给她发过去条消息。   可说些什么好?   说他的助听器被他捏在手心,一不小心捏爆掉了?   ……这个原因,连他自己听起来,都实在像是故意卖惨。   就像陶染说的,利用了她的同情心,留在她身边。   “……她只是可怜你罢了。”   寂静无边的世界里,陶染的声音却突兀地再次响起,让他忍不住咬了下唇。   许馥出门一定是有事情。   想必是医院有急事,才会走得这么匆忙,根本没告诉他一声。   他就算告诉她自己的助听器坏掉了,也只能让她浪费时间又担心。   干脆自己去趟医院好了——   去修助听器,如果恰好能见到她的话,那就只是巧合的事情。   他定了定心神出门,在黑白默片一样的世界中找到一辆出租车,费劲地与对方沟通,在那怜悯了然的眼神中,忍下心中不适。   而许馥,并不在医院里。   她去了哪里?   回家专程换了衣服才出门,想必是重要的场合。   他不敢深想下去。   陈闻也从医院出来,游魂一样昏昏沉沉地走在回家路上。   冬日昼短,夕阳前一秒还与他的影子难舍难分地纠缠,下一秒就消匿了,天边不剩一丝光影。   夜晚来的迅猛又深浓,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像绿灯了。   人群离散,他神思不属地抬脚想往前走,手却突然被人拉住。   那手指节纤细,指腹是熟悉的细腻,温温凉凉,陈闻也心中一颤,转过头去。   四目交接的一瞬间,秒针与时针合并,轻轻地“咔哒”一声,所有路灯同时亮起。   -   许馥拉住了他的手,就没再松开。   明明红灯还在眼前亮着,他竟然迈步就想往前走——   怎么了,听不到鸣笛声,也不抬头看眼红绿灯么?   她急急地迈着步子走在前面,陈闻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悄悄地回握紧她的手掌。   “你……”他迟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许馥不说话,只闷头往前走,将还没有平息的怒火散在这又急又快的步伐里。   陈闻也鼓起勇气喊她,“姐姐。”   许馥反而像听不到一样,也不理他,也不停下。   他深深呼吸,将早就想好的问题抛出来,“你嫌弃我了么?”   步伐顿了一瞬,紧接着走得更快。   陈闻也好像在她的沉默中理解了她的意思。   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心脏还是像被人轻柔地撕裂开,疼得让他话音都带着颤,他声音很低又很轻,在这夜晚显得格外温柔,“……别嫌弃我,好么?”   “我只是听力不好而已,其他我都会努力做到最好的,你相信我。”看似自信的话,说着说着,就慢慢低声下气了起来,从保证变作了低低的恳求,“以后你如果想看赛车比赛,可以约别的朋友一起去……”   “你是不是有毛病?”许馥突然道。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庆幸陈闻也的助听器坏掉,给了她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机会发泄。   反正他也听不到,许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脸没转过来,步伐也稳得很,没有因此而停顿哪怕一拍。   整个儿一个暴力开麦。   “谁想去看那赛车比赛?乱哄哄的又吵闹,又都是尾气。不还是因为你喜欢,我才想去看的么?”   “倒是你,一口一个吴语汐,聊天短短五分钟,提了几次吴语汐?”   “你是来带我看比赛的呢,还是专程来看她比赛?”   许馥发觉说出来真的很舒畅。   她突然很能理解黎茵与许知远吵架时的心情。   就算平日里再温柔、再端庄、再注重形象,就算两人再恩爱,再互相尊重和包容,也会有看到对方气就不打一处来的时候——   谁能忍得住啊?   不过她和他们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他们是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搏斗式吵架,她仗着对方听不到,完全是霸道地碾压,又过瘾,又一点儿不影响她的形象。   等他的助听器修好了,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真好。   这么一想,她话更密了起来,语速更快,也更尖酸刻薄了一些。   “送我冲锋衣,你是在照着吴语汐打扮我么?”   “还想送给我她的跑车,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开?你觉得我喜欢跑车么?”   她单手按了指纹密码锁,利落地进了门,嘴上还没停,“‘中国第一女赛车手’‘中国第一男赛车手’,你们可真是青梅竹马的好队友。我是什么?专门来拆散你们的么?”   门被关上。   男人的声音倏然响起,惊得许馥一个后撤,背差一点就撞在了身后的墙上,却没有迎来预想中的冰凉坚硬。   “……你才是我的青梅竹马,”陈闻也温暖又柔软的手掌轻拥着她腰间,也垫在她与墙壁之间的罅隙,弯下腰朝她逼近,黑眸幽深,“你在吃我的醋么,姐姐?” 第67章   这么想来, 她刚刚拉上陈闻也的手时,还不觉得那手火热。   他和她一样,身体和心脏都在冷风中吹得够呛。   但从她拉上他的手, 开始无头苍蝇一般地发泄怒火之后,两人的体温都渐渐回了暖。   到如今, 陈闻也俯身望她之时,滚热的呼吸与她的相纠缠,连那黑亮的眸都带着灼灼之意, 像被水洗过了一样, 显得更加剔透明亮。   “你才是我的青梅竹马,”他用极为笃定、不容置喙的语气道, 但下一秒话音一转, 却多少又带上了些不确定。   “姐姐, ”两人离的极近,她垂着眸, 陈闻也便将身子俯得更低,势必要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试探着问道,“……你在吃我的醋么?”   避无可避。   年轻男人的视线完全不会收敛,带着四溅的火苗, 一定要将她也点燃不可,许馥在那注视下耳根都红透了个彻底, 在心里咒骂胡蝶谎报军情,半天憋出来一句, “……你,你助听器不是坏了么?”   “是坏了, 梁医生找人帮我修好了,说可以先戴着。”陈闻也从善如流地扯开了话题,但只稍稍打了个旋,便又绕回原地。   这次已经无需她的肯定,他自己便确认了事实,只是语气带着些不可置信,还多多少少有些受宠若惊,“……你竟然会吃我的醋。”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许馥牛脾气上来了,脸一别,“我没有。”   她刚刚骂人陈闻也听得也记得一清二楚,此时倒像是开了屏蔽装置,把她这些口不对心的话通通都左耳进右耳出,一点也不往心里去了。   因为心太飘飘然了,像在雾气弥漫的山尖,在悠悠荡荡的云端,让他不能思考,只能茫然而快乐的重复——   “……吃我的醋?”他声音有些哑,也有些颤,说不出是哽咽还是笑意,再次确认这个梦境,“你竟然吃我的醋……”   还重复!有完没完?   许馥彻底恼了,她转过脸和他对视,恶狠狠道,“我没有——”   满是假话的唇被堵住了。   他亲吻她,像失而复得,像劫后余生,带着无法克制,也不想克制的需索——   而许馥的抵抗像是一叶扁舟,被狂风巨浪席卷着,沉浮着,不知何时就倾翻的彻底。   “……我好害怕,”他从那细细密密的亲吻之中诉说起他的委屈,“真的好害怕。”   许馥下意识地揪紧了他的发丝,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软甜得可以,像夏日里融化掉的冰激凌,“……怕什么?”   “怕你嫌弃我……嫌弃我也没关系,但我好怕你不要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迷茫的惧意,“你不要我了,我要去哪里?”   许馥想到他在马路上踽踽独行,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骤然发酸。   那么朝气蓬勃的男人,怎么会在人群之中恍恍惚惚,变得像缥缈的,随时要散尽的雾呢?   她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生怕他真的就这么散尽,“我为什么会嫌弃你,会不要你?”   “因为我……”陈闻也的声音变得干涩艰难,“是个聋子。”   他像在自嘲一般,“你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聋子?”   许馥顿了顿,兀自与他拉开距离。   两人对视几秒后,她又突然伸出双臂,勾住他的颈。   她勾引他,迷惑他,吮吸着吻他,然后在他刚刚反应过来,开始缠绕她唇舌的瞬间——   狠狠地咬了他的舌头。   陈闻也吃痛,不明所以地轻捂住唇,茫然地眨眼望向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陈闻也,”许馥唇角微微勾起,不太正经地叫他的大名,声线极为惑人,像搀着蜜糖的毒药,问,“……你觉得这场景熟悉么?”   “……什么?”再强的赛车手此刻反应也会慢一拍,“……哪里熟悉?”   “你的话,我的吻,和你疼痛的舌根——”   许馥双手重又勾上他的颈,明明笑脸纯真,眸色却极深,“我为什么不可能会喜欢一个聋子?”   砰。砰。砰。   梦境与现实重叠,陈闻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几乎完全说不出话来,“你,你……”   “我,我什么?”许馥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含糊的发言,一点情面都不留,“我倒是好奇。”   “那么大个健身包,你把它藏到了哪里去?”   她手指在他的助听器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像是带着玩弄之意,“不是说都是送给我的么?反悔了?”   陈闻也脸颊涨得通红,何止耳根,连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粉,他把红透了的脸往她肩上砸,往她发中埋,“别、别说了……”   救命啊啊啊——   谁来救救他——这人也丢得太大了吧——   许馥闷笑着抱住他,发觉他全身都羞得滚烫,笑意更是要溢出来,她哄人心起,软声道,“告诉你个小秘密好不好?”   “什么?”   她贴近他耳边,呵气如兰,“你要是不聋,我还不喜欢你呢。”   陈闻也的脑袋一时抬不起来,还涨红着埋在她肩头,低声和她确认。   “你喜欢我。”   许馥很大方,“对。”   “你喜欢我?”   “对。”   “你……”   “对对对对对!”许馥耐心告急,“要问多少遍才相信?”   “你从来没说过你喜欢我,”陈闻也终于笑起来,“问多少遍都好难相信,竟然真的会有这一天。”   他低声絮絮,“你记不记得我设计的赛车系列,叫作‘也许’。”   两人紧紧相拥着,许馥心里很安稳,声音也泛懒,“嗯。”   “但你知道么?”他道,“我以前一直觉得,‘也许’是个很傻的词。因为不切实际的幻想只会让人软弱。”   “但和你在一起的每个瞬间,我脑海里都是‘也许’。”   “许馥,也许你可以,喜欢我一下?”   “每天每天,都在这么想着,所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了,”许馥不知道为什么涌起来一种想哭的欲望,她不想在他面前丢脸,于是立即出声打断他,但这次声音极轻柔,也极真心,“……我真的很喜欢你。”   “相信我?”   “……相信你。”陈闻也怔怔道,“我好开心……这种感觉好奇妙,像在云朵里。”   “你呢?”他突然问,“你开不开心?”   “也开心。”许馥笑着问,手自然而然地往下滑落,尾音软绵绵地上扬着,带了小钩子,“我们今天算不算更了解彼此了?”   她的手不安分,从胸口滑到腰间,马上要到那帐篷支出之地时,陈闻也却像突然才回过神来一样,意识到了什么,迅速从她身边抽离。   刚还被欲/色染的迷蒙的眸子重回清明,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他道,“我要和你谈谈吴语汐。”   “……有什么好谈的?真煞风景。”刚刚自己尖酸刻薄的话语还在耳边重放,她恨不得立即将这段记忆碎片扔掉,哪里肯他再提?   她恼羞成怒起来,“我根本不在意。”   “我在意。”陈闻也道,“我非常,非常在意。”   她略显烦躁地挥挥手,“没什么可谈的,我知道你俩没什么。”   “不,要谈的。”陈闻也很诚恳,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剖出根底,“是我做的不好,才会害你误会。”   他记忆力绝佳,对许馥刚刚胡乱发表的言论记忆深刻,一句一句地向她解释起来。   “我提到吴语汐的原因,是因为怕你觉得赛车比赛太无聊,以为你看到认识的人比赛会觉得更有趣些。我的初衷,一定是带你来看比赛,不,也不是为了看比赛,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根本不在意场上是谁在比赛,那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送你冲锋衣……”他双颊还薄红着,一双眸却明亮,真诚,“是我的虚荣心在作祟。对不起,我希望你身上留有我的痕迹……我想和你穿情侣装,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在一起。”   “你不喜欢冲锋衣,我可以穿呢子大衣,我也买了不少。”   “嗯,”许馥眼神飘移,“见你穿过。”   “……你没夸我。我以为你觉得不好看。”   “我觉得好看。但是也不能天天夸你,”许馥没想到他还挺在意这可有可无的夸赞,笑着逗他,“你飘了怎么办?”   他低低地笑,“我能飘到哪里去?根本飘不出你的手掌心。”   “你轻轻一拽,我立刻落地。”   许馥锐评,“油嘴滑舌。”   面上却带着被取悦的笑意。   陈闻也继续道,“送你跑车……是想要送你我自己设计的车型。因为那些日夜我都思念着你,幻想着无数个‘也许’。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于男赛车手、女赛车手……”他为难地蹙了眉,“我和吴语汐是一个车队的没错,但是仅限于这样的关系。比赛时在外奔波是常事,一年都不一定会见到一次面,所以我们的关系根本没有熟到哪里去。”   “我和她单独相处的情况极少,你在医院里看到的应该是唯一的一次,而且当时我并不知情。”   “平日里也都只是围绕着比赛而已,我从没有向她分享过我的喜怒哀乐和我经历的事情,又何来青梅竹马之说?”   他有点委屈,“你才是我的青梅竹马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好多事情你都忘记。”   “我哪有忘记?”许馥才不承认,“你穿裙子的事情,我记得好清楚呢。”   陈闻也:……   他几个深呼吸,平静下来心绪。   “当然,我非常能理解你生气。”   “她可能是喜欢过我,但从没有正式地向我告过白,我也无法正式地表达我的拒绝。但现在仔细想想,应该也有其他的方法,只是我没太当一回事情。”   “对不起,让你生气。是我做的不好。”   “但请你相信——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也没有接触过任何女孩,真的。”   “哦,”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有个视频,可以看一下,为我正名。”   他打开手机,却看到了许馥的未接来电。   整整12个未接来电。   手指还悬在界面上,许馥已伸过手去将那界面一秒划走,“什么视频?快放。”   陈闻也还在为那12个未接来电感到震惊,紧接着被浓浓的歉意席卷,“对不起,我……”   许馥耳根又要烧起来,她命令,“好了,快放视频!”   陈闻也喉结滚动一下,将那些没说出口的、复杂的感情统统都咽了回去。   他点开手机,头一次感谢凌祺的罗里吧嗦,什么八卦都要与他分享的臭毛病。   那是今天吴语汐夺冠后,刚刚出炉的视频。   [从现在开始,我是赛车手吴语汐]   “……感情生活呀,”许是被记者多次追问,吴语汐笑了笑,面对镜头显得很释然,“我之前喜欢过一个从来没喜欢过自己的人,也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那是我人生中很宝贵的经历。”   “但请大家记得,从现在开始,我是赛车手吴语汐。”她抱着刚摘下头盔,汗水浸湿了发丝,沾粘在脸颊,但她只是随意地摇了两下,很自由恣意,“不是女赛车手吴语汐,更从来不是谁的绯闻女友吴语汐。”   下面是凌祺的聊天记录。   [凌祺:阿也!吴语汐说她被喜欢的人拒绝了!到底是不是你啊?]   [凌祺:111111]   [凌祺:人呢?]   紧接着是一大长串的寻人启事。   陈闻也当时回都没回。   他还以为是许馥发来消息,没想到是惹人厌的凌祺,而且一直不断地骚扰他,才干脆调了静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安静地欣赏着吴语汐定格着的笑颜,觉得她真的很漂亮。   她很勇敢地结束了人生中某个阶段,不怨恨,不纠缠,也不后悔,勇敢地继续走了下去,遇到了崭新的自己。   她能不能也向吴语汐学习呢?   变得勇敢一点。   不要这么患得患失,这么予取予求,这么不堪一击。   “你看,”陈闻也道,“我们真的没什么。”   “而且我决定了,我要退出车队,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惹得你不开心。”   “我不同意,”许馥抬起眸,认真道,“我不会不开心了。”   “我相信你。也相信吴语汐。”她环抱住陈闻也,笑道,“人家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呢,是我好小心眼,又自作多情,以为人家喜欢你。”   “全天下的人都不喜欢我。”陈闻也抱紧了她,低声道,像在撒娇,“所以你一定要喜欢我才可以……不能不要我。”   他微凉的鼻尖眷恋地蹭过她脖颈之时,她终于找到契机,直白地重复,“想要我要你?”   “啊,我不……”他迟钝地反应过来,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但却被女人打断了去。   “你不?”   许馥微微挑起眉,手径直向下去,“嘴和这里一样硬。” 第68章   小狗被人毫不留情地揪住了尾巴, 握住了命门,陈闻也闷哼一声眯起眼睛,痛苦又欢愉地在她手心膨胀。   “阿也, ”她拿捏着,把玩着, 玩味地挑衅,“……你不会是不行吧?”   话音刚刚落下,在她的惊呼声中, 视角瞬间被颠倒, 从他绯红着的脸颊换成了紧绷的下颚,她勾上他脖颈, 双脚悬空, 一只高跟鞋被晃掉在地上, 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要太欺负人了,姐姐。”   他声音哑极了, 说话的时候喉结微微滚动,许馥被他打横抱在怀里, 耍赖地拿指腹去捉着那喉结玩儿,笑着问,“欺负你什么?”   “欺负我没做过,不会。”   “不会我教你呀, 你很笨么?难道学也学不会?”她笑着,每个字都咬得飘飘忽忽, 手指在他喉结上滑来滑去,让陈闻也无法思考。   他干脆利落地低下头, 轻轻地咬住了她指尖,“当然学得会。会学得最好。”   咬的不痛, 但许馥轻轻抽了下,却抽不出来,她扑哧一声笑了,“真是小狗。”   反正也被当成小狗了,陈闻也破罐破摔,顺势就拿舌尖去舔她的手指,含含糊糊地声音,“就是小狗。”   舌尖开始只是撩过她指尖,后来又嫌不够,缠缠绵绵地将她整根食指都卷起来,轻轻地咬,又狠狠地吮吸,轻微的痛痒感让许馥身子都发软,她腿没了力气,另一只高跟鞋不小心又掉了下来,正好掉在楼梯拐角处,骨碌碌地滚下了几个楼梯。   “啊,”许馥责怪他,她勾着他的脖颈往下看,嘟囔道,“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双高跟鞋。”   “我再买给你,”陈闻也道,“全部都买给你。”   他终于放过她的手指,在她耳边低语,“我都是你的,所有你喜欢的,都可以随意拿去。”   “是么?”许馥吻了一下他的耳垂,“那我就不客气了。”   为自己心爱的女人付出一切,是一个男人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陈闻也唇角勾起,有种终于可以大包大揽的冲动,“当然,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就好。”   “好呀,”她的唇根本没离开过他的耳垂,吻了一下又一下,“今天我就想要你。”   脱掉纯白的呢大衣之后,她只穿了一件黑色丝绒质感的连衣裙。   裙子很修身,质感滑而软,胸前系着丝带,勾勒着她曼妙的曲线。黑色丝袜裹着修长笔直的小腿,隐隐透出些白皙的玉色,陈闻也俯身吻她,手却规规矩矩地撑在一旁,一点没有动作。   许馥找到他的手,四指灵活地钻入他指间,带着他的手去游移。   触上她肌肤的一霎那,陈闻也微微蹙了眉。   她总是爱穿得这样单薄,根本不在意今天是什么天气,丝袜紧而薄,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保暖作用,肌肤极为温凉,却又……滑腻。   “好冷,”许馥咬他的耳朵,“给我暖暖。”   陈闻也的手掌抚过,冰凉之处都因为他的流连而升温,许馥手从他的卫衣下摆伸进去,笑着捏了几下他一点赘肉都没有的腰身,道,“真暖和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体温好像一直比她高不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也暖暖。”说着,沁凉的小手伸进来,将卫衣下摆层层叠起,贴在他温暖的腹部。   许馥的手一贴上去,忍不住就咽了咽嗓子。   ……总算摸到了。   运动员的体格是很不一样。   陈闻也不是那种肌肉发达的类型,有时穿得宽松,甚至看起来会显出一种少年的清瘦感。   但这紧致的线条,这带着弹性的细腻触感,实在让她太爱不释手。   “喜欢么?”他敏锐地发现她的心猿意马,才明白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是为暖手而来。   许馥脸不红心不跳,“这世界上没有女人会不喜欢腹/肌。”   她只是和全世界的女人们都一样罢了,有什么稀奇?   陈闻也被逗笑,胸膛溢出几丝声响,他直起身子,双手交叉地捻住下摆,干脆利落地脱下了卫衣,叫她摸个痛快。   卫衣里还有一件黑T,被衣服卷了上去,露出劲窄的腰身,他下意识地想要拉下来,许馥却快他一步,蹙紧眉头挡开了他的手。   她冷声问,“这里怎么回事?”   腰间青紫了一大块,淤青颜色很深,是看到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的严重程度。   许馥感觉这伤如果是在自己身上,她应该在家躺平哪儿都去不了了,而陈闻也竟然像没事人一样在外面乱晃,刚刚还任自己在他腰间捏来捏去。   “不小心碰着了,没事。”他试图糊弄过去,手指抚开她脸颊上的发丝,又想吻下来,却被许馥第一时间挡在了手心。   “怎么不小心能碰成这样?看着简直像被摩托车什么的撞了似的,”许馥蹙起柳眉,捂住他的唇,气道,“不要想糊弄一个医生。”   陈闻也低低地笑起来,一秒承认错误,“我错了。”   他如实招来,“车队打架,我去拉架,不小心被误伤了,挨了这么一下子。”   “……你怎么那么笨?别人打架打到你身上?”许馥简直无语,她轻轻描绘着那淤青的模样,低声抱怨起来,“怎么回事啊,那么大的人了还打架……真是的。”   他手指卷着她的发梢,将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全部收录在眼底,谑笑道,“你心疼我?”   “……废话。”许馥白他一眼,实在不理解他自己挨了打,怎么还能做出来这样一副骄傲得意的神情。   她轻声问他,“疼不疼?”   陈闻也垂下头,深深浅浅地嗅着她发丝的香,灼热的呼吸洒在她耳旁,“一点都不疼。”   “比今天发现你离开家的时候轻多了。”   许馥喉头一哽。   他轻轻柔柔一句,就这么戳进她的心窝,让她变成这世界上最糟糕的罪人。   她不过脑子地就出口,“以后不会了。”   出口后才发现,这句话实在太像一句承诺,也太不像她会给出的东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会也没关系,”他回答的飞快,细碎的吻落在她耳廓,呢喃声,“你回来就好了。”   他的短发茸茸地撩在她脸颊旁,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哄他,可那淤青看起来太严重,她简直看一眼心就抽疼一下。   腰都这样了,还能用力么?   估计用一下力就要疼一下吧,就像变成人类上岸了的小美人鱼。   她干脆将他推开来,试图脱离他的掣肘,“今天算了吧。你好好休息。”   陈闻也动作一顿。   他小臂支在她脸颊旁,任她怎么动作都岿然不动,只睫毛低垂地打量她,眸中清亮褪去,变得极为深沉。   “不可以呢,姐姐。”   他第一次拒绝她的命令,“现在才说……晚了。”   那眼神太有侵略性,许馥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   “你不要急,”她挽回场子,“我教你……”   他轻而易举地就制服了她,将她不安分的手扣在一起,按在头顶蓬松的枕间,随后低头咬住了她胸前的丝带,慢条斯理地将其一一解开。   连衣裙侧面的拉链,他也不厌其烦,微微张口咬住,将那拉链缓缓地滑下来。   这过程很慢,而他很虔诚,不疾不徐,像对她顶礼膜拜。   许馥的心和身体一起发颤,她深吸一口气保持平静,绝不允许自己在这菜鸟面前轻易地一触即溃。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看他褪下黑T的、堪称完美的身材,看他那偏粉色的、可爱又性/感的两点,看他那因紧张而不断颤动着的睫羽,看他平日里明澈的眸被覆上欲望的迷雾。   真好看啊,陈闻也。   等她被他一点一点拆开,袒露在他面前,她也一点一点地拆解起他,手指一勾,轻轻松松地就拽开了那裤子上系的结。   还指引着他撕开了那塑料包装,教他怎么戴才好。   陈闻也微微咬了下唇,他从小就被陈琛教育要独立,没多大的时候就要自己洗澡,自己穿衣服,感觉从记事起就没有这样被人看光过了。   而且那目光还很流连忘返,在他最羞窘、最私密的一处停留地格外久。   更让人可气的是——   他竟然不敢像这样正大光明地打量她。   “好漂亮,”许馥眨眨眼睛,发出最真诚的感叹,“好大——”   她伸手握上去,像得了新橡皮泥的孩童,肆意揉捏起来,用指腹磨过碾过,笑里掺了点坏,柔声道,“给我亲亲好不好?”   声音未免也太娇俏可人,不知什么时候乱掉的呼吸,让她话语里还带着些极为甜美的喘息。   ……她从来没有这样向他撒过娇。   陈闻也毫无防备,闷哼一声仰起脸,睫羽颤抖,竟就这么在她手心汩汩战栗。   许馥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   她早有预谋,揉的时候就冲着这结果去,没想到这么顺利,于是心情很好地同他开玩笑,“缴枪不杀!”   他自己倒是完全没想到,怔怔地愣了半天,全身都涨得通红,耳根更是滚烫,半天才低声道,“……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是不是太犯规了?”   “犯什么规?”许馥笑得不能自已,根本止都止不住,“这是什么比赛么,还有规则的?言论自由,说话都不让说呀?”   他气恼地摘下来,往垃圾桶里一丢,抽张湿巾胡乱擦拭了两下,许馥全程围观,笑得花枝乱颤。   笑意随即慢慢僵在了脸上。   她发现那里竟然立刻又再次起势了,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在这么一会儿的时间。   ……这小子,都不需要休息一下的么?   随后他在许馥的略显惊惶的视线中,慢条斯理地将那两个助听器摘了下来,放在了一旁。   她反应过来,立即侧身去够那两个助听器,“喂——”   “姐姐,”他歪歪头,将她抱了回来,手指将她唇边的发丝抚开,突然露出个笑容来,“去哪里?”   许馥气急,“你……干嘛摘掉助听器?”   “在说什么?”他笑容看起来很单纯干净,虎牙尖尖,很有少年感,眸却极为幽深,“听不到哦。”   “犯规犯规,”许馥丢失了最重要的武器,推着他的肩膀开始赖皮,“你要戴上助听器才可以!”   “戴上……才可以?”他读她的唇语,自顾自地揣度她的授意,轻笑起来,“哦,不会忘记的。”   这只是第二个塑料包装,但他拆开,佩戴地一气呵成,熟门熟路。   下一秒,男人极哑的声音响起。   “丝袜和高跟鞋一起赔你。”   什么东西在空气里被撕破了个彻底,被温柔又凶狠地贯穿,被紧密又无度地拥抱,碎了的,黑色丝滑的料子,与他贴身的那件黑色T恤一起扔在角落,再无人问津。   陈闻也现在才发觉,听不到的世界可真美妙。   他知道许馥在感情里从来不够老实,她口蜜腹剑,言行不一,最擅长欺骗男人。   但此时此刻,她的一切反应却都如此诚实,坦率,真实,半点无法遮掩,让他从那一切微妙之中窥得她的所需所求,然后严丝合缝地满足她。   “……我是你的医生,”许馥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强弩之末地警告他,但声音却极颤,如正经历着海上风浪,只能随波忽高忽低地破碎飘荡,“你……把助听器给我戴上!”   男人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他含在她身前,小狗一样舔舐,她包裹着,又被包裹着,神思混乱地低头望去,才发觉他根本没有望向她的唇,对她的意愿更是无从得知。   ……完蛋了。   许馥被送上云端之时,恍恍惚惚地想。   怎么办好?   求饶他也听不到。 第69章   许馥是被他吻醒的。   她醒来也不愿意动作, 只闭着眼睛想,怪不得每次许知远和黎茵吵架后,就要把她送去奶奶家的小院住一段, 等她回来之后就又变得如胶似漆了,当时还觉得是不是专程演给她看的,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姐姐,”他将她拥在怀里, 唇和阳光一起细细密密地落在她脸颊, 温热又柔软,“下午了, 怎么还不醒呢?”   “狗溜好了, 饭做好了, 你饿了么?”   “再睡下去生物钟要完全乱掉了,晚上失眠怎么办?”   许馥拉起被子往头上蒙, 声音哑得不像她,“乱掉就乱掉。”   昨晚她又气又骂, 一会儿威胁他,一会儿哀求他,这沙哑的嗓子全是自食其果的无用功,对方通通听不到, 但她还是坚定不移地怨到他身上,阴阳怪气起来, “你现在又肯戴助听器了?”   “不戴助听器我怕发挥不好,你不满意, ”陈闻也眨眨他纯真的眼睛,夸起人来有种朴实的老道, “你的声音对我太致命了。随便说两句话哄哄我,我就忍不住要缴枪。”   “哦?是么?”许馥来了点兴致,又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挑挑眉问他,“你听什么会缴枪?”   昨晚没让他听到的话,今天她势必要尝试一遍,重新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宝宝,”她软下音调,带着些沙哑的声音更诱人,“你好厉害,好棒……”   “……唔,这种就会的。”陈闻也难耐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许馥立即噤了声。   她发觉自己正在往枪口上撞。   “宝宝,”他有样学样,滚热地在身后抵着她,轻吻她光滑的背脊,哑声问,“你休息的怎么样?”   “……很不怎么样。”许馥灰溜溜地咽了咽嗓子,他太年轻,昨天又初尝禁果,吃个没够,她现在连眨眨眼睛都觉得浑身酸疼,实在不敢造次,“而且我现在饿了,要起床吃东西。”   “好吧,”他按下心中遗憾,把她从被窝里抱出来,“我已经做好了饭,可以先吃一点。不过今天跨年呢,我们约会好不好?”   “今天跨年?”许馥哈欠打到一半停下来,“啊”地一声,问,“现在几点?”   “四点。怎么了?”   他拿手指帮她梳头发,觉得顺滑得像丝绸,忍不住放在手心里把玩。   还有点时间,许馥放下心来,她伸个懒腰,道,“今天晚上我要和我妈吃饭。”   “怎么办好?”她知道陈闻也不会生气,也料他不敢在这样的场合前造次,更贴近他一点,拿手指轻勾了一下他直挺的鼻骨,笑道,“不能陪我的宝宝跨年了。”   陈闻也果然不生气,他道一声“好”,顿了顿又道,“好久没见到黎阿姨了呢。她最近怎么样?”   “好得很呢。”许馥想到梁语堂那深情的目光就忍不住唇角往上勾,说不定都打算给她添后爸了,能不好?   她靠在陈闻也怀抱里,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微把她抱紧了些,许馥突然想起他那淤青来,起身伸手去掀他的衣服,“让我看看。”   迷茫不影响陈闻也的配合,他主动将卫衣撩起来,“看什么?”   许馥手指抚上那淤青处,“……你说看什么?”   “还以为你要看我的腹/肌,”陈闻也偏过头自己欣赏起来,“哪里好看?锻炼的时候还没想到过竟然还有这样的作用。”   “昨晚都看够了。”许馥轻轻戳了戳那淤青给他点颜色瞧,“疼么?”   “没事。我很抗打。”   这是什么好事儿么?   许馥在心里白他一眼。她看了看,确实好像稍微有了些好转的迹象,才放下心来,又听陈闻也问,“怎么那么快就看够了?”   她抬起头,正好撞上他略带不满和委屈的眸,忍不住笑。   陈闻也实在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狗,许馥想。   “当然没看够了,怎么都看不够。”她哄了他,又主动仰头吻了他脸颊,顺便又在肌肉上揩了几把油,才道,“晚上乖乖的哦。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狗欢快地摇起尾巴来,“好。”   -   黎茵一见到许馥的模样就觉得不对头。   那走路姿势再尽力掩饰,也能看出不顺畅来,加上面上隐隐浮现着的满足笑意,她知道宝贝女儿已经把自己当时的“尽量不”抛诸了脑后。   “馥馥今天面色挺红润啊。”她不咸不淡道,说着只有母女二人才能听懂的暗语,“已经吃过了?”   许馥才不上她的当,只装没听懂,眼神飘移走,笑道,“没有呀。现在还有点饿了呢。”   “馥馥饿了?”梁语堂听话没听音,立即道,“宁坤,催催热菜。”   根本用不着他说,梁宁坤早已主动站起身来,旋身出门。   黎茵挑挑眉,轻嗤了一声,“这几天吃得好么?”   “……吃得,还行。”许馥耳根不由得发起红来。   黎教授有时候也太讨厌啦!   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她每次看透了还非要说透,好像这句话不说出来就不舒服一样,力求让他人知道自己对此事有多了解,而且根本不愿意为了谁而掩藏。   许馥觉得她的专业限制了她,她根本不应该分管卫生健康,应该去分管纪检监察委,绝对铁面无私,咄咄逼人。   当年黎茵和许知远吵起架来,许知远常常怒斥她过于咄咄逼人来着。   这么一想……   她好像又忘记回复她爸的消息了。   饭桌上两位男性全都搞错了重点,菜上来就催着她快吃,她边吃边听他们聊天。   跨年夜,四个人这样聚在一起,实在很有烟火气,许馥也久违地感觉到了“家”的味道。   这个家很不错,梁语堂深爱她的妈妈,甚至还给她带来了一个哥哥。   许馥小时候一个人玩无聊,最想要一个哥哥,还缠着黎茵让她给自己生个哥哥。   “妈妈,”她陷入自己纯真幻想的美梦,“你会不会背着我和爸爸已经给我生了一个哥哥?现在把他领回我们家好不好?”   黎茵乐不可支,许知远在旁边眯起眼睛,点她的脑门,“那这事儿可就大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后来邻居家生出来了个弟弟,虽然小一点,但终于有人跟她一起玩耍,她总去探望他,“姐姐”长“姐姐”短地教他,硬是让他牙牙学语时就张口学会了叫“姐姐”。   叶灵很无语,“这孩子怎么先叫姐姐才叫妈妈?有孩子是这样的么?”   许馥在旁看着,不敢吱声,幸好有陈琛欣慰地安抚她,“这孩子真聪明。看你太年轻了,不像妈妈。”   而如今,两个家庭都分崩离析,经历了无数快乐与伤痛之后,却都重又变得生机勃勃了。   真好。   许馥收回思绪,抬起酒杯来,“我敬叔叔一杯。”   “不敢不敢,”梁语堂被多少高官巴结奉承地敬过酒,面对许馥倒显得极局促,“……是我应该敬你才对。”   许馥笑笑,没说什么祝酒词,仰头就干脆利落地喝了干净。   梁宁坤知道自己该敬黎茵一杯了。   他已经端起了酒杯,却莫名其妙觉得心脏抽疼了一下。   ……好抵触这个家庭。   从知道跨年夜要一起吃饭后,他就神思不属起来,总是不断地冒出许馥的模样,一次开会时竟然跑神,竟然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写下了她的名字。   会后他撕掉了那页纸,放进了碎纸机。   这是父亲一生的幸福。   他怎么可以这样自私?   梁宁坤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不堪。   他听见自己的向来沉稳的声音响起,“黎阿姨,敬你。”   酒杯轻轻在桌间相碰,发出清脆的鸣声。   黎茵笑着喝下那杯酒,梁语堂斯文的脸颊微微涨红起来,在桌下轻轻拉起黎茵的手,轻声道,“很期待我们四个一起过年。”   许馥将一切尽收眼底,低头翻开和许知远之前的对话框。   [许知远:最近工作忙么?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钱够不够花?]   [许馥:一切顺利,够花,你别再给我打钱啦!]   [许知远:已经打了。你安心好好工作,工作不需要赚太多钱,充实、快乐就足够了。但你别苛待自己,有爸爸在,想怎么花怎么花,该买新衣服买新衣服,该买包买包。]   [许馥:能不能不要一打钱就是七位数?我很担心被查:)]   [许知远:我这是正经生意,不是洗钱,爸爸给女儿打钱也要被查?我又不是你妈那样的高官。对了,你妈最近怎么样?]   许馥当时来了病人,一忙就忘记回复了,这会儿才想起来,顺便就发出去了一条。   [许馥:我妈都快要再婚啦。你也抓点紧吧。]   发完消息一抬头,正好和梁宁坤四目相对。他不知道正在想什么出神,没想到她突然望过来,许馥心情很好地对他挤挤眼睛,露出个明媚的笑容来,他明显地怔愣了一下。   梁语堂将她的小动作收尽眼底,笑意温柔,“宁坤小时候最想要个妹妹了。有一次和馥馥一起出去玩回来,到家还一直说呢,说想馥馥回家来,做他的妹妹。”   “哦,是么?”黎茵笑着,刚想接话,手机却震动起来。   她随意侧过头看了眼,面色凝滞了一瞬,任那震动响了几声,才伸手调成了静音。   “我没有想要个妹妹。”   梁宁坤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很平静地垂着眸,碗里的羹汤被他搅得混乱,却没有发出任何叮当碰撞的声音。   场上的气氛瞬间凝结,梁语堂的脸色一点一点发白起来,黎茵捏捏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许馥“扑哧”地笑出声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在‘哥哥’‘妹妹’的叫法可没以前那么单纯啦,叔叔。”她忍俊不禁,笑意明媚,“您是不知道,现在年轻人这样说是很容易让人误会的,我也不敢乱叫‘哥哥’呢。”   “是呢。”黎茵接上了茬,笑着点了点梁语堂,道,“你现在都过时了。”   -   搞什么?梁宁坤。   许馥抱着双臂闷头往餐厅外走,时不时抬眼看看身边如没事人般平静的黎茵,自己在心里犯起嘀咕。   梁语堂虽然斯文,但一看就不是那么好惹的脾气,尤其是对自己的儿子,教育起来绝对不会手软。   她虽然知道梁宁坤可能对这段婚事不太满意,但没想到会不满意到当场就会驳了梁语堂的面子,这下可好,现场虽然被她浑水摸鱼了过去,但回家父子俩肯定有场硬仗要打的了。   是什么毛头小子么,现在还处在叛逆期?   实在是不像啊。   黎茵的手机在包里又开始疯狂震动。   她神色淡定,完全看不出喜怒来,向许馥道,“我去个卫生间。”   许馥连忙点头,“好。”   她率先走出餐厅,一抬头就望到了陈闻也。   饭局快结束之际,陈闻也发消息问她喝酒了没有,要不要来给她代驾,她便给他发了他定位,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阿也,”她开心地招招手,“这里!”   陈闻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身西装革履,打扮得人模狗样,连发型好像都新打理了下,除平日里的干净阳光以外,又多添几分成熟,让许馥很是意外。   他从不远处利落地走近她,她站在原地笑眯眯地望他,莫名有种家长来接小朋友放学的感觉。   陈闻也难得穿一次西装,好身材显露无疑,她嗅了嗅,好像还有很淡的香水味,于是调侃道,“陈总今天要参加什么重要场合么?”   陈闻也接过了她的包,又接过她的车钥匙,轻咳一声,“算是吧。”   许馥想到那个奢华的高楼来,“年会上发言了呀?”   “没有。”陈闻也向她身后张望着,好像有点紧张,问,“阿姨呢?”   “快出来了吧。”许馥也跟着往后望,明白了他的意思,挑起了眉,“你专程打扮成这样来见我妈?”   陈闻也张张嘴,来不及解释,黎茵的身姿便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他立即站得笔直,手背轻轻碰了许馥的手背,又很快收了回去。   许馥在心里嘲笑他,主动伸手与他十指相握了,小声道,“出息。”   她余光见到男人的唇角勾起,笑意明亮,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阿姨好,”陈闻也主动迎上前,“我是小也,好久不见。”   “嗯,小也啊,”黎茵眼神瞟过他俩紧握的手,笑了笑,“好久不见。最近耳朵恢复怎么样?”   许馥立即开始护犊子,“妈,这是隐私。”   陈闻也不动声色地拉了她,诚恳道,“不是很好,阿姨。要依靠助听器才能听得清声音。”   他嗓音莫名发干,但还是极沉稳,“可能是不会再恢复了。”   “哦,那也没什么,”黎茵不愧和许馥是母女俩,说着一样的话,随意道,“这就跟近视戴眼镜一样,戴戴助听器就好了。”   她心思好像不在这上面,寒暄两句就和许馥道,“我先走了,你一会儿和梁叔叔他们说一声。”   许馥应了声“好”,站在原地。陈闻也却跟着黎茵的步伐往她车的方向走,道,“阿姨,馥馥说您平日工作忙,顾不上休息,正好今天跨年,她让我准备了一点小礼品,放您车上可以么?”   黎茵轻笑一声,她心里像明镜,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   她没深究,走到车边,打开了后备箱,“放吧。”   陈闻也如释重负,连忙打开旁边的一辆车,往里面搬东西。   燕窝,参汤,阿胶……他准备的礼物分量都不大,包装却精致又漂亮,一看就价值不菲,甚至还有一盒自己做的甜点。   最后放了一个手提包和配套的丝巾,道,“这个是和馥馥的同款,希望您喜欢。”   “……时间过得真快。”黎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感叹道,“小也现在是很成熟的大人了呢。”   “还不够成熟,阿姨。”陈闻也深吸一口气,道,“我会继续努力的。”   许馥在餐厅门口站着,一边关注着梁语堂父子的动向,一边探头探脑看陈闻也和黎茵的情况。   陈闻也怎么还不回来?   他俩在那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黎茵不会上来就给他个下马威吧?   正想着,梁语堂父子走了出来,两人面色都不好看,而陈闻也那边好像也已结束,朝许馥这里走了过来。   她向梁语堂父子笑笑,“叔叔,宁坤,我妈妈有事先走啦。”   “……哦,”梁语堂有点恍惚,半晌才道,“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刚刚她和黎茵先离开,父子二人不知又聊了些什么内容,气氛凝滞到了冰点,连许馥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不远处,陈闻也脚步一顿。   他怔怔地望着许馥与梁宁坤父子对话,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时许馥转过头来看到了他,眼神有点像看到救星,向他招招手,“小也,这里!”   他如梦初醒,快步走向她,听到许馥和他们礼貌地笑,“那我就先回去啦——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第70章   “至于么, 穿这么帅?”许馥系上安全带,道,“你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妈都见过呢, 叶灵阿姨忙的时候,我妈还给你换过尿不湿……”   “……”陈闻也沉默地递过来一个吸管杯, 发动车子,“你喝点儿吧。”   “换尿不湿有什么?”许馥觉得好笑,她抱着杯子小口啜饮着, 甘甜温凉的蜂蜜水咽了下肚, 觉得心里也甜滋滋,打趣道, “想堵我的嘴呀?”   “嗯, ”陈闻也开车很平稳, 直视着前方,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要不是不能酒驾,我早堵上了。”   一句话在许馥脑海里转了几个圈, 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不由地咬紧了一些吸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你小子,现在很会威胁人哈。   她转移话题,“怎么送完我妈站那儿半天不过来?让我好一通尬聊。”   陈闻也顿了几秒, 才道,“我怕打扰你的事情。”   他措辞小心, 但许馥足够敏锐,追问道, “打扰我的什么事情?”   陈闻也抿着唇,没说话。   说实话, 在看到梁宁坤父子出现之时,在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梁宁坤望向许馥的眼神,他太过于熟悉了,顷刻间就激起了他心底的戾气,恨不得两步走上前就挡在她面前。   可为什么许馥母女会和梁宁坤父子一起吃饭呢?   在跨年夜这样特殊的时刻。   关于“结婚”的记忆瞬间冲了上来,就算他不愿意深想,也冒出了几个“相亲”“联姻”之类的可怕猜测。   ……是许馥同意他来接她回家的。   他应该上前么?   有资格上前么?   还在犹疑之中,许馥转过身来发现了他,突然开口喊了他的名字,还介绍自己是她的男朋友。   她光明正大地承认了他。   他更不想做不明所以的缩头乌龟和胆小鬼。   于是陈闻也深吸一口气,他握紧了方向盘,开了口,“我可以问么?”   “问呗。”许馥吸着蜂蜜水瞥他一眼,坦坦荡荡,“有什么不能问?”   “你打算结婚了么?”   许馥差点呛到。   “结什么婚?”她吓一跳,突然想起了胡蝶当时的男大男朋友,觉得弟弟的脑回路确实和她们有些许不同,莫名紧张起来,“警告你,你可不要求婚啊。”   她拿那吸管在杯子里戳戳戳,道,“我不会同意的。”   陈闻也听了这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一时不知道是要先继续追问梁宁坤的事,还是要先担心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求婚就会这么坚定的被拒绝。   他半天憋出了几个字,“我是说梁宁坤……”   “啊,”许馥突然就反应过来,简直震惊,“你以为我要和梁宁坤结婚?”   她这才想起来当时在洗车中心他没头没脑说的那些什么“结婚”“小三”之类的话。   当时她只觉得有趣,新奇,以为是一种新型的“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手法。   没想到陈闻也还真的这么相信啊!   真是服了。   把她想成什么人?   小三是吧,行,让你当当看。   她恼怒之后,玩心大起,决定好好惩罚他一下子。   于是她轻缓地将那保温杯放回了杯托里,脸上摆出了一副深沉而不可捉摸的神秘模样,不再说话了。   话题以陈闻也的问题和许馥的沉默作为终结。   她不再喝他的蜂蜜水了。   在这戛然而止的沉默里,陈闻也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慢慢用力到发白,唇也被他狠狠咬着,等待悬着的利刃不知何时落下。   直到车已经驶入了车库,许馥都没有开口的打算。   她等着陈闻也继续追问,但他偏偏不,甚至若无其事地试图将此事翻篇,回家逗起狗来。   “野宝今天学会了鞠躬哦,”他笑道,“给你展示一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野宝,鞠躬。”   小狗立即立起了身子,两只爪子握着,在毛茸茸的胸前向许馥拜了拜。   “嗯,很棒。”   太可爱了吧——   许馥心里激动,但面上不显,偏偏摆出一副心事深重的模样坐在沙发上,半天才道,“小也,我们谈谈。”   陈闻也坐在地毯上,背对着她逗狗,沉默半晌,才道,“……能不能不谈?”   才这么短短十几二十分钟,他的心思暗自翻江倒海,七颠八倒,刚刚还处于被她肯定而勇敢发问的阶段,如今已经开始对自己的冲动而感到后悔不迭。   为什么要打破现状?   明天从一开始他就想清楚了,想明白了,也下定了决心。   为什么却总是想要再进一步?   许馥已经在心里拟好了剧本,根本不理会他的请求,自顾自就进入了角色。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好瞒你。”她演的很投入,幻想着电视剧里常出现的渣男,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当然是喜欢你的。但人生在世,确实会有一些不得已的事。”   她开始胡编乱造,“宁坤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父母也相熟,两家都知根知底,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陈闻也突然就打断了她。   “……我也和你从小一起长大。”   “我们父母也相熟,两家也知根知底。”   “为什么我不行呢?”   仔细辩听,那话音里带了些破碎的颤音,“……是因为我的耳朵么?”   许馥有点演不下去了。   这人真是不识逗,怎么两句话就准备要哭了?   “哎呀,不是……”她刚张了口想解释清楚,不想再继续玩了,却被陈闻也几乎强硬地打断了。   “好了,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他背对着她,深吸一口气,把野宝抱起来,很平和地提出解决方案来,“我们就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好不好?”   没想到许馥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好。”   不好?   意思是不能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了么?   心口一滞,几乎停跳。   陈闻也听到自己飘忽的声音,仿佛是从哪里的远方传来的,有种不真实感,“……什么意思?”   “……你要跟我分手么?”   思绪变得乱糟糟。   ……真的不应该问的。   如果不问的话,就还可以继续这样……   怎么办好?   后悔、迷茫和恐惧,复杂地充斥了他的神经,突然一双手从身后拥抱住了他。   被拥住的同时,男人已经做出了决定。   极轻的声音跟着响起来。   “我不会打扰你们的……这样也不行?有什么其他要求,你可以提……”他道,“是我太贪心……做够了冠军,还想做唯一。”   “……天,”许馥叹了口气,她蹙着眉,扳过他的身子,看他垂着的微微颤动的睫毛,看他没一会儿就变得通红的眼尾和鼻尖,手指轻轻触了触他眼角的湿润,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你怎么连这也信?”   “你就是唯一啊。”她伸手拥抱他,小声嘟囔,“……怕不是条傻狗吧。”   “野宝都比你聪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他的背脊,就像和野宝在玩儿一样,“来,野宝告诉我,你还有别的主人么?”   “汪!”野宝立即叫了一声。   “嗯,很乖。”她不知道在夸谁,“野宝说它只有你这一个男主人,我这一个女主人呢。”   “你是我的男朋友,哪里是什么小三?”   野宝不明所以地绕着她打转,模样看起来像是很像钻进二人的怀抱之间。   但陈闻也把她抱得太紧了,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罅隙。   他混乱地问,“什么意思?”   “梁语堂……梁宁坤的爸爸,”许馥淡定地解释,“向我妈妈求婚了。”   “我们四个人在跨年夜吃顿饭有什么问题?”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你想什么呢你?你怎么可能会是小三?你单身,我单身,我们现在是极为正当的男女关系。”   “……”   “再说,我人品有这么差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说到这里,她也有些恼怒起来,刚想发作,却感觉肩头湿润了一片。   陈闻也哽咽着,鼻音很重地质问她,“那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说?”   许馥卡了壳,熄了火。   本来她正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完全可以轻松碾压他,训斥他,质疑他。   现在可好,一不小心滑了坡,倒沦落成了她被训斥了。   不过他哭的时候也太好看了。   眸里水雾弥漫,纤长浓密的睫毛被沾湿,轻轻眨一下眼睛,透彻的泪珠就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下来。   还穿了这么一身成熟的、英俊的西装。   她心软软,捧他的脸吻他的眼角,尝那咸湿,耍赖道,“……开个玩笑嘛——”   “有这样开玩笑的么?”陈闻也试图严肃一点,偏偏根本控制不住,他自觉丢人,别过头去,努力平稳着波动的喘息,“你……你太欺负人了。”   “我错了好不好?”许馥理亏极了,她好像还真把人欺负的挺惨,但又不愿意让他躲开她的注视,非要捏着他的脸颊,让他扭过来供她欣赏才可以,又心疼,又忍不住笑,“小哭包。”   陈闻也恨恨地抬手擦了擦眼睛。   ……太丢人了。   他最烦男人哭哭啼啼的了,从小到大也都根本不知道“哭”字怎么写,怎么反而总是在她面前这样丢人?   好像只要在她面前,向来平稳的情绪就会变得脆弱、不堪一击,任她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掀起惊涛骇浪,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而这样疯狂上涌的情绪,不仅是气恼她的玩弄。   更是因为她那句“极为正当的男女关系”,让他心中升腾着充斥着难以自抑的欣喜。   他勉强平复下来情绪,笔直地望向她,确认道,“所以你没有别的男人,只有我一个。”   “当然,”许馥道,“我才不是会脚踏两条船的人呢。”   她批评他,“你这人也是真的奇怪。为什么不问清楚?”   “可以问清楚么?”陈闻也道,“我以为你不喜欢这样。”   毕竟每次他试图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她都很不情愿,而且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许馥是很独的性子。   这种独,让她生活的很自由自在,也很快乐。   或许她不会喜欢别人这样强势地进入她的世界。   “当然可以问清楚啊,我们在谈恋爱呢,干嘛要猜来猜去?”许馥望着他被水洗过的澄澈眸子,爱意上涌,她莞尔一笑,“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   陈闻也立即抓住机会,“那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说想要‘随时结束’的关系?说关系结束的时候,谁都不要纠缠?”   是许馥当时这样的态度才让他误解了,以为他们的关系真的是在风雨飘摇之中,并没有稳固的根基。   但这已足以让他满足了,所以他并不愿多追问,生怕打破这之间微妙的平衡。   “这……没有为什么啊,”许馥为难地蹙了蹙眉,道,“因为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我很讨厌纠缠的男人。”   每段爱情都会有保质期。   她希望停留在刚刚开始要走下坡路的时段,保有那些美丽的记忆,这没什么问题吧?   “哦,这样。”陈闻也道,“你大可放心,我不是爱纠缠的男人。”   他想了想,又问,“那为什么我不可以公开呢?”   “拜托,你也是个大明星好不好?”许馥白他一眼,“就这么在微博上公开一个素人,你觉得合适么?我还要在医院工作呢。”   陈闻也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那朋友圈呢?可不可以?”   许馥想了想,“随你。”   他顿了顿,突然笑了下。   笑容很轻松,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人都变得充满活力起来,重又拥有了少年人的朝气。   许馥饶有兴致地问,“请问您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她倒是很好奇这脑袋瓜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还有最后一个,”他脱下那西装外套来,慢条斯理地解起袖口,眸色渐深,颇有种想惩罚人的意味,“姐姐,你休息好了么?” 第71章   陈闻也飘了, 陈闻也太飘了。   医院新到了一批医疗器械,其中也包含着助听器。   许馥面无表情地路过,只觉得现在简直条件反射, 看到箱子上“助听器”这三个字都莫名其妙一哆嗦。   她侧身避过搬运器械的工人,旁边的男人也在避让, 一不留神两人碰撞了下,然后同时反射性地道歉,“不好意思。”   只是她的语调温柔真诚, 对方的语调不耐烦且暴躁, 好像纯粹是走了个礼貌的过场。   两人短促地对视了下,对方注意到她的白大褂, 于是拦住她询问, “请问住院部在哪里?”   又来了。   虽然加了“请问”, 但态度仍稍显急躁傲慢,但许馥早已习惯被各种奇奇怪怪的语气询问, 很是波澜不惊地为他指明了方向。   男人点点头,扬长而去时经过她身旁, 淡淡地撂下一句,“什么穷鬼才会来的破烂医院,连个指示牌也没有。”   他目光笔直地望着前方,声音也低, 纯粹是烦躁地自言自语,但偏偏被许馥听了个正着。   “再有钱的人也会得病, ”她笑了笑,“疾病面前人人平等。”   对方脚步一顿, 转过身来望她,慢慢眯起一双狭长的眸。   “平等?”他觉得好笑, “有钱的病人才能请得起顶级的医生,研究最佳的治疗方案,没钱的人要如何谈平等?”   “我的意思是,疾病降临之时,不会分辨人的善恶与贫富,”许馥道,“而对医生来说,生命也都是一样宝贵的,没有贵贱之分。只要是病人,我们就会医治,哪怕是第二天要上刑场的死刑犯——只要他躺在我的手术床上,我就要担负起治疗的使命。”   男人不屑地转身离去,“理想主义。”   许馥平淡地在他身后道,“祝你和你的家人健康。”   她站在原地等了等,胡蝶终于从病房里绕了出来,缠住她就往医院食堂走,顺便在旁叽叽喳喳,对她最近的好气色表示十二分的惊奇。   “做什么医美了这是?”胡蝶来回来去打量她,“最近怎么一点儿黑眼圈都见不着,不失眠啦?”   失眠?   这两个字离许馥也太遥远。   说来还要感谢陈闻也。   越来越纯熟之后,花样也变得更多。   时而戴上助听器和她轻言细语聊上两句,说不上什么时间就笑着一摘埋下头来,不知到底把她“姐姐”的地位置于何地。   导致许馥现在听到他笑着喊“姐姐”就有一种腿软的冲动。   每天晚上都精疲力竭地睡去,睡眠质量不知道好上多少倍。而且陈闻也只要和她在一起,手机是万年静音,晚上睡觉时连振动都不开,他自诩除她以外别无紧急要事,有空看看消息就可以。   自从他获得了随时上二楼的权利后,变得更加粘人,每晚不管会不会摘下助听器,都必须要把她抱在怀里睡才可以。   他睡相是真的很好,揽着她就一动不动,但是却很灵醒,偶尔她夜半惊醒时,他总能跟她同一时间醒来,轻拍她的脊背,亲吻她的额头和鼻尖,还会睡眼蒙眬地说点甜蜜的情话,哄得她没一会儿就又困意上涌,简直忘记一醒来就睡不着是什么感受。   当然偶尔也有翻车的时候。   有一次她夜半醒来,不安地扭动了下,额头就被他的额头抵住。   “宝宝,”他轻柔地吻了她的唇瓣,又带着浓浓睡意,迷迷糊糊地哑声道,“不怕不怕……老公在呢。”   她倒抽一口冷气,一巴掌拍在他胸前,“……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那双眸顷刻间恢复了清明,他眨巴眨巴眼睛清醒过来,很无辜地道,“我刚刚在做梦。”   许馥不好重复,只能无声地瞪他。可惜黑夜的debuff加持,让她本就不够强的杀伤力变得更加低。   陈闻也眷恋地蹭她的脸颊,“你怎么醒了?你也做梦了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许馥不愿多说,困倦地阖上眼睛,睡意却依然不见踪影,“没事,睡吧。”   他好奇起来,“你做的什么梦?梦到我了么?”   “没有。”   幸好没梦到。   梦里是夜晚的急诊,是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是汩汩流出的鲜血……   如果这之中出现了他的脸,许馥实在不知道她在梦里会是什么表情。   “看来是噩梦。”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得意洋洋,自信放光芒,“你要是梦到我,就不会这样了。”   许馥笑,“你这么厉害呀?”   “厉害着呢。”他揉捏了她的肩颈,手法很老到,又去按摩她的腰,一边按一边侃侃而谈,“我在梦里从来都是大杀四方。”   “有人时常梦见被鬼追,我倒好,梦里都在追杀鬼。哦,我还梦到过丧尸呢——不过是我在抓丧尸往锅里煮,把丧尸群吓得四处奔逃。”   许馥又恶心又想笑,“呕——你煮丧尸来吃么?”   “怎么会?我那么饥不择食么?”他笑起来,“就是杀鸡儆猴吧。”   “有一段我妈迷上算命,也拿着我的生辰八字去算,算命先生说我阳气特重,气运也好,天生就不是会做噩梦的类型呢。”   他东拉西扯地讲,许馥困意上涌,轻声问,“真的假的,一次噩梦没做过?”   她话音落下就又睡了过去,这次梦里身边好像还真的多了个“阳气十足”的人,勇敢,无所畏惧,拉着她的手,就可以面对一切风雨。   陈闻也将她抱得更紧一点,也阖上了眼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是做过的。   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做了吧?   许馥半天没吱声,胡蝶的声音贼兮兮,挤眉弄眼地调侃她,“我知道了。弟弟不错吧?”   她不显山不露水,轻飘飘掩过,“就……还行吧。”   胡蝶哈哈地笑,“别装了。这能骗过我么?一看就很不得了。”   “年轻人的体力真的很可以,还是运动员,哇,不敢想。”   两人插科打诨地打好了饭,在食堂找了个角落坐下,许馥顺手拿出手机来,想找个电子榨菜下饭。   结果微信一打开,又看到朋友圈上熟悉的头像,熟悉的红点。   很好,陈闻也又在秀恩爱了。   她就不该给他开这个红灯。以前几乎一条朋友圈都没有的人,现在是三天两头发,虽然配文都很短,但图却极丰富。   第一张就是两人去看赛车那天的情侣装合影,野宝绕在两人脚下,他微微弯腰笑着,脑袋靠在她发顶,配文当时把许馥笑得够呛——   [女朋友和狗。(爱心emoji)]   许馥当然知道他是想秀女朋友,顺便秀一下他和女朋友一起养了只狗,以示他们的感情有多坚不可摧,但这朋友圈一发,怎么看他都像那只狗。   他们共同好友不多,大部分都是公益项目的合作伙伴,除此之外,还有车队后来一起聚餐时,许馥一不小心加的凌祺等几个人,陈闻也为此事还低气压了好几天,恨不得让她把他们通通删掉,只可惜没得到许馥的首肯。   果不其然,车队几个人在下面一溜儿开起了麦:   [凌祺:这狗个儿挺高啊!]   [七仔:这狗挺白。]   [胡云翼:呵呵,这狗挺可爱。]   [盛郁:一看就不是品种狗。]   一句两句还好,话一多起来,陈闻也烦了,在下面冷冷质问。   [陈闻也:说谁是狗?]   许馥笑得不能行,立即踊跃跟评。   [许馥:好喜欢这只狗。(爱心emoji)]   于是陈闻也低下头,掉下皇冠,很快回复。   [陈闻也:我是还不行?]   后来他懒得发文字了,就总爱发图片,图片都很有心机,还自以为许馥发现不了。   比如说,拍自己做的饭菜,要露出对面许馥的衣角;   拍遛狗的场景,要不经意露出两人交握着的手……   像极了那种拍照非要不经意露出一角车标或手表logo或机票的男士。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天发的也很是类似,虽然发的是野宝的正面照,但重点突出了上次两人一起逛街时给野宝定制的新狗牌。   野宝个子小,狗牌也小,写太多字显得太密密麻麻,因此取了“陈闻也·许馥”之中的“也·许”,下面龙飞凤舞地写了“野宝”两个字,背面还印了陈闻也的手机号码上去。   而背景也是他们一起给野宝买的狗窝,狗窝按照许馥本人的习惯,放了很多小的迷你软垫子,还有迷你的小玩偶,活脱脱一个沙发缩小版。   许馥顺手点了个赞过去,很快收到他的消息。   [陈闻也:吃饭了么?]   许馥拍过去食堂万年不变的菜色,顺口抱怨。   [许馥:吃了和没吃一样。]   [陈闻也:下班我接你吃大餐。]   [许馥:多大?]   陈闻也那边磨磨唧唧,正在输入又停止,最后发过来一个有点害羞的表情。   许馥心气总算顺了一些。   她现在也就能过过嘴瘾,网络上重拳出击,现实中不堪一击。   但她的网络和现实联系得过于紧密,刚骂完人立马就要被开盒。   这不,发出去之后就有点担心——这小子不会真把她的鬼话当真了吧?   “吃你的饭吧!挂着个甜蜜傻笑给谁脸看呢?”胡蝶边吃饭边眼红起来,毫不留情面地冲她恶语相向,“天天在这儿眉来眼去,吃饭也不消停,我现在还单着呢!”   许馥清清嗓子试图保持面部表情严肃,一个游魂飘了过来,降落在她们身旁,“我也单着了。”   “时颖?”   许馥和胡蝶都被她吓一跳,没听过她这么虚弱又缥缈的声音。   陆时颖在知道许馥恋爱后不知道以什么手段降服了陆时零,给许馥省了好大的事情,许馥对她刮目相看,三人也随之建立起了稳固的友谊小船。   但陆时颖和洪棒棒正处于热恋期,已经好久没有与她们两人在食堂相约了。   “刚下手术?”胡蝶问,“和洪棒棒吵架啦?”   “不是吵架,是分手了。”   陆时颖今天显得格外颓靡,说着眼圈就要红,声音也哽咽,“狗屁爱情,伤本公主的心。”   胡蝶震惊,“啊?为什么?”   食堂人多眼杂,许馥放下筷子拍拍她,“今天食堂菜也好难吃,我们出去再吃点儿?”   三人到了楼下的咖啡厅落座,许馥给她点了杯热牛奶和牛角包,拿跟陈闻也学的招数哄陆时颖,“吃点甜的。”   陆时颖象征性地吃了两口,也算是平稳了情绪,终于把最近两人的矛盾娓娓道来。   “……就是这样,你们敢相信么?”陆时颖越想越生气,“他竟然就因为知道了我的家境,就要和我提分手!”   胡蝶很谨慎,“请问我能不能也知道一下您的家境?”   陆时颖随口说完,胡蝶深吸一口气,招来服务员,又下单了几款昂贵的甜品,“我现在心里很苦,也想吃点甜的。”   许馥白了胡蝶一眼,陆时颖被逗笑,“我请,我请。”   “他怎么提的呢?”许馥问,“分手。”   “他说他不能和我结婚。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来自普通的家庭,穷其一生也不过是赚一个我家产的零头……他说他觉得他配不上我,也没有勇气和我继续走下去。”   “可我不明白,”陆时颖问,“钱哪里有那么重要?”   甜品上桌,胡蝶边吃边道,“我理解他。钱确实很重要,你哪里能过那样的苦日子?”   陆时颖很不同意她的说法,“可我为什么要过苦日子?我那么多钱,随便花就好了啊。”   “话倒是也有道理。但两个人生活,钱肯定也会搅在一起的呀。如果是男人花女人的钱……”胡蝶蹙着眉头思索,“总觉得怪怪的。你这属于扶贫,属于下嫁,放到红色软件里会被骂出翔,而且洪棒棒那种自立自强的性格,肯定不会愿意。”   她很果决,大手一挥,劝分不劝合,“干脆就算了吧!找个家世相当的不香么?省的未来都是麻烦事情。”   “家世相当的我见多了,个顶个的讨人嫌。”陆时颖拿叉子戳着巧克力流心蛋糕泄愤,矛头随便乱指,“馥馥也不愿意找我哥啊!”   两人的目光一起扫过来,许馥终于开了口,“……我觉得你们重点有问题。”   “谈恋爱就好了啊,不合适就分手,干嘛非要结婚呢?把自己和对方锁死,一点都没有灵活性。”   陆时颖怔了怔,“话是这么说……但你不会有想安稳下来的时刻么?”   “怎么说呢,也不是安稳吧……”她挠挠头,“谈恋爱当然也很好,但有时候,会真的很想和一个人共度一生。我觉得这是很浪漫的冒险。”   许馥不置可否,轻声“嗯”了下,陆时颖立即竖起三根手指,连声追问她,“姐妹,给点意见,我能听进去,真的。”   “如果让我说,请把‘浪漫’二字去掉,”许馥耸耸肩,道,“这就是一场毫无必要的冒险。”   她喝了口冰咖啡,道,“爱情本来就是激素作用下的化学反应,克制不了的心动也好,强烈的吸引力也罢,恋爱就像花束一般,再小心翼翼地呵护,也会有枯萎和扔掉的一天。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追求长长久久?”   “他如果确实是以结婚为目的在谈恋爱,我觉得你们还不如趁早分手为妙。”   许馥说着,突然意识到胡蝶好像一直在她对面恶狠狠地咳嗽,好像还在挤眉弄眼着什么。   她顿了顿,似有所知地转过身,看到了熟悉的脸。   陈闻也拎着个保温袋站在她身后,礼貌地冲胡蝶和陆时颖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他穿着件浅灰色的帽衫,露出一点白T的边角,人站得笔直,像极了一棵挺拔的小白杨。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黑色的助听器泛起冷质的光。   见她转过头来,他举起手里的保温袋拍了拍,笑容干净明亮,道,“我怕食堂的饭太难吃,做了一点。” 第72章   全场只有陆时颖和胡蝶感到尴尬。   她俩笑容都干巴巴, 和陈闻也“嗨”“哈喽”地打了招呼后,就感觉没什么话讲,反而两位当事人就如无事一样, 沟通得极顺畅。   “哇,”许馥挺惊喜地接过那个保温袋, 抬眼带笑问他,“做的什么呀?”   “甜点。你们下午有空可以尝尝。”   陈闻也看三个女孩聊得正开心,很有眼色地准备退场, 他冲许馥亲昵地笑笑, 道,“那我就先走了, 晚上下班来接你。”   “等一下。”   许馥站起身来, “你来得正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完, 她与两位心情仍旧紧张,表情仍旧尴尬的姐妹挥手告别, 拉着陈闻也的手离开了咖啡厅。   他拉着她的手,为意外得到了一个约会而欣悦, 但很快又抬手看了看表,迟疑道,“可你没一会儿就要上班了。我们去哪儿?”   许馥笑道,“就去医院。”   陈闻也有些困惑地望她。   助听器已经换了新的了, 她却要带他去医院?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她的手。   说实话,陈闻也对医院的感情很复杂。   以前几乎就没怎么进过医院, 结果今年连续来了这么两次,就被宣判失去了听力。谁能不厌恶这个倒霉的地方呢?   但是医院却是有她的地方。   他们的关系由这里开始拉近, 这也让他对医院常怀有一颗感恩的心。   许馥早就想要带他来一趟医院了。   在他不经意地抚上助听器的无数个瞬间,在他说到赛车比赛和演唱会时停顿的一拍, 在他轻声问她“怎么会喜欢一个聋子”的时刻——   她就想好了,要带他来一趟医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次他不是作为病患,她也不是作为医生,而是作为真正的旁观者,来看一看这人间。   许馥思索着按下了电梯,“唔,就从门诊开始好了。”   “你带我来参观么?”陈闻也反应过来,微微勾起唇角,“导游姐姐。”   “差不多,”她递给陈闻也一个口罩,莞尔道,“带你参观我的‘奇妙走廊’。”   急诊室的大门永远常开。   如今到了流感的季节,门口的长凳上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们,咳嗽声、擤鼻涕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有小朋友在父母的怀里沙哑地哭,也有几个中学生边擤着鼻涕边聊天,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发出一通夹杂着咳嗽的爆笑。   医生熟练地问病情,每个人都差不多,头痛、肌肉酸痛、咳嗽、莫名其妙的高烧……   “张嘴,做个咽拭子。啊——”   “拿这个缴费,去抽血室采血样。半个小时后出结果拿来给我看。”   看了血样和阴性流感报告后,又道,“看血样高度怀疑病毒性流感,淋巴细胞绝对值明显下降,白细胞偏高一点,应该属于假阴性。把磷酸奥司他韦吃上。”   发烧的情况十个里有八个都一样,但其他的就都是些特别的情况。   “让一让——”中年男子推着轮椅进来,几人很快将轮椅上昏迷不醒的老太太搬上了病床推走,他焦急地跟在一旁,手一直紧紧地抓着那床边,像抓着一根极细的、即将断开的丝线。   一对中年夫妻相拥着,那男士将老婆护在怀里,请问前面的人可不可以插一下队。   “实在不好意思,我老婆和我儿子玩跷跷板时不小心栽下来了,头上砸了这么大一个包,”他很慌张地在他老婆头上比划,“就在这里,你们看,这么大啊!这么大!能不能插一下队?拜托了。”   众人的目光都如他所愿,聚焦在他老婆脑袋上的大包上。   他老婆脸青一阵白一阵地拉了他,“行了,闭嘴吧,排不了多久。”   微胖的男士急得一头汗跑进来,“医生,我刚被鱼刺卡了!”   许馥对同事挤挤眼睛,示意他“来活了”,旋身拉着陈闻也走了。   在这条弯弯折折的走廊里,他们时不时就要为推着病床或轮椅的人们让路。   有紧紧戴着氧气罩,面色发黄、紧闭着双眼的老人,和身边表情麻木的家属和护工;   也有刚打篮球崴了脚龇牙咧嘴的少年,和怒目而视的父母。   他们路过了采血室、放射科,人们惶恐不安地排着长队,等待门打开传出“下一个”的声音,然后忐忑地走上前去。   他们路过了妇产科,年轻的夫妇甜蜜地咬着耳朵说着小话,男人的手、女人的手时不时地就要去抚摸一下涨起的肚子。   他们路过了ICU,那里紧闭着大门,门边的墙壁上被画了一朵小花。   “这是一个从ICU里出来的小朋友画的,”许馥不知想到了什么,脚尖在地上轻轻摩挲了下,画出了个圈来,“她妈妈在这门口跪了三天,祈求她的孩子健康平安。”   陈闻也的手指摩挲着她手背,道,“她的祈求成真了。”   “对……但那个小朋友最后还是去世了。”许馥望着那朵小花出了会儿神,然后笑了笑,道,“她离开了人间,但把她的这朵小花留给了我们。”   她转过身,面向他站定,一双眸直直地望向他,“阿也,这是一条奇妙的走廊。”   “同样的、狭小的时空之中,聚集着无数正在生活中挣扎沉浮的人们。而不管是我,还是你,在这之中,都绝对属于更幸运的那一批。”   她的手抚上他的助听器,嫣然一笑,“不过是听力不好,算什么呢?”   “你还是这么健康,年轻,英俊。有着无穷无尽的勇气和不可限量的未来。”   “我们之间,也是非常正常的、单纯的谈恋爱,是健康的男人与健康的女人在平等地交往,绝不存在什么‘怜悯’‘救赎’之类的复杂含义。”她莞尔着,话语温柔又笃定,“你这么好,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能够可怜你、救赎你什么。”   “所以不要再因为这一点小事产生任何自卑、怀疑自己的情绪了。我希望你永远像站在领奖台上一样自   忆樺   信、骄傲、朝气蓬勃,那才是真正的你的模样。”   话音落下,她望向陈闻也,觉得他那双眸里包含了太多深浓的、不可捉摸的情愫。   “……怎么不说话?”她轻咳一声,问,“听到了么?”   “……听到了。”陈闻也终于笑笑,露出虎牙来,指指自己的助听器,“听得很清楚。”   在他灼灼的视线和明亮的笑容之下,许馥后知后觉,莫名其妙觉得耳根有些烧,“那就好。”   “行了,你走吧,我要上班了。”   陈闻也左右看看,发现无人注意他们,探身俯向她,一个吻飞快地落在她脸颊上,轻声道,“晚上见,姐姐。”   “……晚上见。”   陈闻也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许馥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心跳竟因为这一个普通的、蜻蜓点水般的吻,加速得厉害。   她希望陈闻也能够明白,就算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分开的原因也绝对、绝对不是因为他的听力。   那么明晃晃的一个显眼包,不应该为这些小事绊住脚。   但这里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奇妙走廊”。   在无数个几乎崩溃的瞬间,她曾在这里呆坐,试着去感受一切,理解一切,同时重新去感恩那些自己拥有的、却被误认为是微不足道的所有,然后重振旗鼓,勇敢地继续走下去。   如今她带他走进了她的走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着他扫去那些阴霾,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重新变得生机勃勃,莫名地,她觉得好像是拉着他的手,靠近了自己一步。   ……这样是正确的么?   他应该听到了她在咖啡厅里的那些话吧?   也明白了她从来不打算奔着结婚去,更不想要一段长久的感情。   这或许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可为什么他却完全不作任何评价,也不表露出任何一点儿情绪呢?   她站在原地,将他刚刚放开的、还留有他余温的手揣回白大褂的衣袋里,一时有些恍惚。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嗓音说不上来的熟悉,低哑,极富磁性,带着调笑之意,道,“这么奇妙么,医生?”   许馥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影高大的男人走近。   -   顾司允今天的心情烦躁得很。   他实在想不明白,老一辈人的思想怎么会那么倔。   放着极有资历、高薪聘请的私人医生不用,一定要来这样的公立医院亲自挂号,住院也要住在这个破烂地方,甚至都不跟他说一声。   她难道以为自己的儿子还是当年那个路边的那个不入流的混混、一穷二白的小子么?   最后还是保姆怕出事,忤逆了老太太的意思,偷偷告诉了他,他这才紧赶慢赶地过来。   这垃圾地方——   小得要死,挤得要死,人又多得要死。   他没怎么来过这样的综合医院,也根本不习惯没有人服务的日常,来得又急,没来得及叫秘书,只能冷着一张脸问护士台“住院部怎么走”。   但旁边排队的人太多了,叽叽喳喳,护士没顾得上回答他的问题,他压着心里的怒火又不小心和人撞了下,抬头看是个医生,问了句路,抱怨了声,结果还换来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说教。   而准备离开医院之前,竟然在这里看到了个熟人。   他的死对头,陈闻也。   当年远也科技还没到这小兔崽子手里的时候,发展路径也算是中规中矩、稳扎稳打,与领航科技平分秋色。   而自从他接管了远也科技,研发跑车也好,组建车队也罢,处处压榨本就不宽裕的市场,而且手段极其老练狠辣,并不给谁留一分薄面。   就算如今耳朵出了问题,也没有影响到“也许”系列进入了新一轮的研发阶段。   领航科技与远也科技明里暗里竞争激烈之时,顾司允也曾在商业场合见到过陈闻也几次。   有次他主动端了杯香槟走上前去,没想到对方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作为同行,也作为他的前辈,却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客气,甚至连虚与委蛇都没有。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过于张狂的年轻人。   顾司允冷下脸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实在是……让人很想看到他低下头求饶的模样。   而今天,顾司允竟然看到了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女医生,甚至泛着那有些傻气的微笑。   好像这时候,才显出了一些符合他年龄的幼稚来。   她应当对陈闻也,十分的重要。   他跟在他们身后,将那些对话听了个全,然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竟就是上午明明带着和煦笑意,眼底和话语却冷得像锋利的刀一样的女医生。   原来她的笑意还可以如此温柔明亮,说话时轻声细语,哄人哄得这么真心实意啊。   竟然和上午与他说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人。   不仅仅是足够漂亮。   “实在不好意思,不小心听到你们的对话。”顾司允勾起个玩味的笑意来,视线从她胸前名牌划过,道,“许医生,我为我上午的莽撞向您道歉。” 第73章   最近的日子像抹了厚厚蜜糖的面包, 咬一口下去,酥软又甜蜜,温热地充斥整个心房。   陈闻也设计的赛车进入研发阶段, 每天都要往公司跑,时不时还要跑到外地工厂监工, 忙得团团转,还要坚持当天往返,说什么也要回家睡觉。   许馥被安排下个月出差去外地参加学术研讨, 最近开始勤学苦练起来, 难得有空就抱着本厚厚的医学书学习,晚上电视也不看了, 安安静静地窝在沙发上翻起书页来。   一看就看到深更半夜, 陈闻也连轴转了几天, 眼都困得要闭上,还死活不愿意先睡觉, 非要从她书架里找本书来和她一起看,坚持贴坐在她身旁。   “你先睡吧, 野宝都睡了,”许馥看着书道,野宝在她脚边窝着睡着了,一边睡, 尾巴还在扫着她的脚背,她道, “我下班睡了一下午,刚起来呢, 估计要看到深夜了。”   “我不困。”陈闻也给她递一杯温牛奶,刚洗完的碎发还带着湿气, 像模像样地翻开书,道,“我也很喜欢看书来着。”   许馥瞥了他手里的书一眼,实在没想到陈闻也还是个读书的料。毕竟那书虽然是日常科普,但阅读起来也算是枯燥。   结果没翻两页那脑袋就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地就往她肩膀上靠。   许馥心里暗自好笑,往他那儿又挪了点,很快地感受他沉甸甸的重量。   他睡梦中找到了支力,鼻子皱皱闻了闻,好像确定了熟悉的味道,不一会儿就靠着她的肩膀睡沉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又看了会儿书,才将他手里虚虚握着的书抽走放在一边,干脆扶着他的脑袋躺在了自己腿上。   他“唔”了一声,很快找到了舒适的姿势,环抱住她彻底睡去,呼吸又深又均匀,一看就是累得够呛。   许馥端着那书端累了,放在他脸上翻了会儿页,他都没醒来,等书拿起来,倒是在他侧脸上压出浅浅一道红痕来。   她自顾自地笑,玩心大起,揉了揉他的耳垂,又捏捏他的脸颊,刮刮他高挺的鼻梁,后来干脆边看边把玩着他的短发,心情舒畅,连读书竟然读得也很舒畅。   等她读累了,读困了,才拍拍他叫他起床挪窝,没想到对方迟钝地睁开雾气蒙蒙的双眸,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之后清醒过来,第一句话竟然很是不情愿地道,“……你怎么不叫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危险地眯起眸子,“不觉得我很贴心么?”   “当然很贴心,”但他还是很不情愿,坐起身来嘟囔,“但我想和你看书来着,一点也不想睡觉。”   他帮她揉腿,问,“麻了吧?”   还真的不怎么麻。   稍微有点压麻的时候她就推着他的脑袋换地方,反正他也睡不醒,随她乱摆乱放。   但她眼睛一眨,只道,“超级麻。”   陈闻也生气道,“我就知道。”   等第二天,他一改昨日困顿模样,在她身旁兴致勃勃地看起书来。   许馥看累了休息时望他,发现他竟然边看边勾着唇角,竟然很是乐在其中。   她一看封面,竟然是她的大学教材,不由得吃惊,“……这你也能看进去?”   “嗯,怎么不能,”陈闻也还带着笑,又翻过去一页,笑意更深了些,“都告诉你我很喜欢看书的了。”   许馥越看他越觉不对劲,探过身子来一看,立刻恼羞成怒,上手和他抢起来,“不许看了——”   那时候她应该才大一,初初十八岁的年纪,非常喜欢在教材上吐槽。   看不懂的地方在旁边打着巨大的硕大问号和感叹号,波浪线下了狠劲,力透纸背,有时可能实在背不进去,直接在旁边标注“什么鬼东西”,甚至还夹杂着和朋友顺手传的纸条。   她那时的字比较现在还更娟秀一些,是正和好朋友闲聊。   对方传来,[怎么不回我消息!群公告看了没?]   她回,[可以当我没看到么?]   对方很强势,[不可以啊啊啊啊!8:30和体育学院联谊,后门火锅不见不散啊^3^]   她更强势,[不喜欢体育生。火锅味道大。昨晚没吃饭,今早起来体重胖了一斤,烦。]   对方回,[我跟人家说好了,求你,给你点了奶茶马上送到!亲亲抱抱举高高]   她没再回复了,顺手夹进书页,想必是被那奶茶贿赂了。   “怎么不喜欢体育生,”陈闻也很来劲,高举着书不让她抢,一脸坏笑,“你前几天在床上还夸我练体育练得有多好。”   “这几天也总吃火锅呢,”他得意洋洋,“看来还是我比较特别一点。”   许馥抢不到那书,“腾”地站起来,往他卧室跑。   可以啊陈闻也,让我也看看你的小天地,难道就没有什么儿时痕迹当笑料?   不进去不知道,一进去吓一跳。   陈闻也……也太爱购物了吧。   新的鞋子衣服潮玩多得塞不下,大盒的新款乐高贴着墙快要挤到天上。   “这么多东西……”她额角抽抽,道,“怎么不放在别的屋?”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教材藏好,才跟着她进来,很乖巧,“我没有得到其他地方的使用许可权。”   “行了,你干脆选间空屋做衣帽间吧,”许馥看杂七杂八的玩意儿那么多,也失去了寻找他小秘密的心思,只随意挥挥手,“东西摆不下就放出来好了。”   这天晚上,许馥突发奇想睡在了一楼陈闻也的卧室。   他也爱买四件套,这一套是灰色长绒的,亲肤又舒爽,膝盖跪了很久也没有发红,被抓拽了多次稍微铺一下就恢复了平整,完全看不出褶皱的模样。   从那之后,陈闻也终于施展开拳脚,再也不用努力克制他的购物欲,还大胆地将他的收藏品作为装饰添在了家里的边边角角。   门边摆着等身高的潮玩,几双限量球鞋在电视柜下面点缀,健身房里添了划船机和篮球架,家里突然多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许馥发现,他侵占的不仅仅是她那条奇妙走廊。   -   这天夜幕即将降临之际,陈闻也懒懒散散地从公司晃出来,路过旁边商场时莫名想到昨天sales的朋友圈,突然就又走不动道儿,转进去开始独自逛逛。   他在珠宝区极为熟门熟路,什么杂七杂八的都买过了一遍,实在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儿。于是随意问了一句,“还有没有什么推荐?”   “您好像还没有买过戒指呢。”那小姐姐热情道,销售也是人精,不会上来就往钻戒上靠,只暗戳戳地试探金主的心意,拿出一个细闪的钻圈来,道,“这种装饰戒戴在食指上也是很好看的呢。”   陈闻也把玩了一下,道,“有点小气。”   销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只漂亮的钻戒来,“这个您喜欢么?”   陈闻也垂着眸沉默了会儿,问,“昨天你发的那个朋友圈是什么?”   她心里又惊又喜,但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道,“您稍等。”   她就知道她这朋友圈没发错。   健身包男士,一定会看中他们从比弗利山庄漂洋过海而来的这枚镇店之宝。   陈闻也在休息区等,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端着一杯鲜榨果汁,将吸管咬得皱皱巴巴。   许馥不想结婚,也不想有长久的感情,他已经知道了。   但这支钻戒实在漂亮,是刷到朋友圈就一定会停顿的漂亮——   就算不送给她,他买回去收藏也没毛病吧?   他根本不打算向她求婚的。   可那盒子打开之时,他脑海里还是浮现了她戴上这戒指的模样。   想象一下,就足够让他心跳加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道,“我要了。”   甚至都没有问那过于离谱的价格。   发达了。这下发达了。   销售颤抖着手又拿出同款男戒来,钻环粗了些,也没有那么花里胡哨,是很简单的款式,“这是男戒,您戴上应该也很好看。”   陈闻也一秒都不带犹豫,道,“也要了。”   对方大喜过望,询问了尺寸,轻飘飘地起了身,像踩着云朵一样整个人滑离了休息室。   陈闻也低下头继续咬那根吸管。   休息室里对面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正在等货的女人,慢悠悠地翻着手里的宣传图册,同时将这一切互动全部尽收眼底。   “……请问是远也科技的陈总么?”她好像思索了有一会儿时间,终于微微叹了口气,开了口,“您好,我是领航科技的颜盈。”   陈闻也总算放过了那根备受折辱的吸管,微微挑起眉来,“你好。”   颜盈,他有印象。   是胡云翼的女朋友,顾司允的秘书,在领航科技地位极高。   颜盈问,“请问您的女朋友是和闵医院耳鼻喉科的许馥医生么?”   陈闻也脸色立即冷了下来。   他蹙了蹙眉,淡淡道,“嗯。怎么?”   “不用这么紧张,我也是听胡云翼说的才知道,”颜盈合上了手里的宣传图册,捋了下耳边的碎发,道,“我只是之前和许医生在餐厅里有过一面之缘,所以记得她。”   “而且有天早上我在公园里遛狗,意外碰到了你和许医生。你可能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我记得她好像挺喜欢我的狗,是一只萨摩耶——叫小野,她还对它笑了笑。”   “就算是感谢你为我和胡云翼那个傻瓜说话吧。”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如果你正打算求婚的女朋友真的是许医生的话——你可能要小心一下我的变态老板,顾司允。”   “他最近正在追求她。” 第74章   顾司允是许馥见过的, 最难伺候的病人家属。   而他的母亲,张临雪女士,则是许馥见过的, 最热衷于给儿子介绍对象的病人。   最近在他母亲的指点之下,顾司允对她展开了相当“热烈”的“追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医生, 我儿子来了。”她笑眯眯地拉着一脸冷气的顾司允,恨不得在他身上打个粉色的蝴蝶结送出去,“你把我的病情和他说说就行了。”   “好的。”许馥抬头, 刚想张口, 又听到张临雪在旁边和善道,“多说说。病情以外的事情也可以多聊聊, 阿姨去上个洗手间, 你们都是年轻人嘛, 多聊聊总没坏处的。”   张临雪迈着小碎步走去卫生间,留下许馥与顾司允面面相觑。   许馥秉持着专业性一气呵成地解释了张临雪的病情, 顾司允对此早就知晓得一清二楚,漫不经心地听着, 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前一段时间,他还曾因为不相信许馥的判断,而专门找来了他信任的私人医生诊断, 确认诊疗结果和治疗方案是没有问题的,这才勉为其难放下心来。   “建议再观察三天左右。”许馥仔仔细细地叮嘱了注意事项, 最后道,“其他就没有什么了, 你还有别的问题么?”   “还有一个问题,”顾司允瞥着那毫无动静的卫生间, 波澜不惊地道,“许医生今天晚上方便的话,能不能赏脸陪我吃个饭?”   他懒懒地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无声地用口型道,“帮帮忙。”   “不好意思,”许馥为难地笑笑,帮忙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向来不喜欢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晚上我要和我男朋友约会。”   “是么?”顾司允打量她的神情,淡淡道,“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   许馥换下白大褂,发消息给陈闻也。   [许馥:今晚和朋友有约,晚点回来。]   [陈闻也:好,晚上我接你好不好?]   [许馥:不用,医院放了台车,我今天开回来。]   [陈闻也:那好,明天就要出差了,我帮你收拾行李,在家等你哦。]   她放下手机,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妆容,又将头发散落了下来,显得更温婉了一些。   今天晚上梁宁坤约她见面。   自跨年夜之后,就没有再组织过之前这样的四人小局,而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向黎茵询问此事好,索性就当没发生过,期望时间会将这些问题消磨掉,推动事情继续回到正确的轨道。   但目前黎茵和梁语堂是什么情况,她一概不知,今天突然收到梁宁坤约她见面的消息,心里才隐隐约约有些发虚。   说实话,梁宁坤和她心中的印象不大一样。   她以为他是极沉稳的、识大体的,更是极有眼色、高情商的,绝不应该,也绝不可能会在那样的场合说出“我没有想要个妹妹”这样的话。   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情绪到了相当的顶峰……   看来是对她很有意见才是。   但是就算是真的很讨厌她,也不该表现得这么明显才对啊。   真的就有那么不想要这个妹妹?   她仔仔细细地思考了两人为数不多的联系和见面,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还得罪得那么彻底。   而今天梁宁坤约她见面,她知道应该是他对她摊牌的时候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黎茵的第一场失败的婚姻是因她而起的,第二场幸福的婚姻难道会因她而破碎么?   她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和梁宁坤说清楚才可以。   -   梁宁坤定的餐厅高级且私密。   偏日式的装修风格,灯光是暖色系的,两个人坐下刚刚好的小包间,菜系华美精致。   许馥摘下围巾,笑道,“好久不见。”   她没有喊“哥哥”,也没有喊“梁局长”或“宁坤”。   刻意被忽视的称谓里,是模糊的、不够确定的态度。   梁宁坤苦涩地勾起唇角,“好久不见。”   他喊她,“馥馥。”   许馥笑了笑,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之中。   “这家餐厅我还从没有来过。”她率先打破这沉默,笑道,“菜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梁宁坤提振精神,“是么?”   他温润地笑着,用公筷给她布菜,“尝尝对不对胃口。你有什么忌口么?”   “味道很好,”许馥笑笑,“我不挑食的。”   梁宁坤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起来好像相信了她似的,“这样啊。”   许馥一针见血,“你不信?”   “确实不信。”梁宁坤失笑,“被你发现了。”   “你小时候很挑食的。我不相信长大了就会变得不挑食……更挑食还差不多。”   “时间会让人成长的。”许馥道,若有似无地望他一眼,低声道,“我哪里做得不好的,也会改掉的。”   梁宁坤动作一顿,半晌才道,“……你怎么会有哪里做得不好?”   “我要是知道,就已经改掉了。”许馥歪歪头,道,“就是不知道呢。”   她抬起眸,问,“你知道么?”   那眼神明明很温和,也真诚,完全没有敌意,只是多少带了些小心和谨慎,与之前的大胆率直割裂开来,让梁宁坤觉得心在发颤。   她看他的模样就像在面对一个不可以交心的陌生人。   梁宁坤放下了筷子,沉默半晌,终于道,“黎阿姨拒绝了我父亲的求婚。”   许馥眼眸微微睁大,望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   梁宁坤低下了头,手在桌下攥到指节发白,才吐出了一句,“我只是告诉我父亲,说我想追求你。”   “你……”许馥瞠目结舌,“你什么……?”   “我说我想追求你。”梁宁坤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在那个餐厅。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他道,“对不起。”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动的像个毛头小子,要当场向正在暴怒的父亲摊牌,完全没有徐徐图之的谋略。   更不知道本来正怒火中烧的父亲听了之后为什么会突然地陷入沉默,没有对他训斥一句,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和他再提过这个问题。   “黎茵当场就拒绝了我的求婚,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梁语堂今天才告诉他,他靠坐在沙发上,人看起来很是疲惫,“你想追求就努力看看吧。失败也无所谓,至少未来想起不会再后悔了。”   许馥怔愣之间,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是陈闻也突然打过来了电话。   “馥馥,”他声音很冲,很急,竟然少见地叫了她的大名,“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和……”许馥一怔,瞥了梁宁坤一眼,道,“梁宁坤。怎么了?”   “……好,”陈闻也道,“你们在哪里?”   许馥回答了餐厅的名字,顿了顿,再次问道,“怎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事,”那边好像松一口气,道,“你等我,我来接你,马上到。”   “你来接我做什么?我开了车,也不喝酒。”许馥蹙了眉,她刚刚问了两遍“怎么了”对方也没回答,心里升起一股烦躁之意,只道,“我在谈事情,就这样。”   说完,就径直挂了电话。   陈闻也电话来得急,她还处于黎茵拒绝了求婚的吃惊之中,一时也没有起身出去接电话,于是梁宁坤坐在对面,完完整整地听了下来,此时心情也稍微有些尴尬。   她挂了电话好像还有点在气头上,手机往身旁沙发上一撂,灌了口冰凉的果汁,没说话。   “……不好意思,”沉默良久,梁宁坤终于迟疑地道,“我不该这样约你出来的,让你男朋友误会了。”   “没事,”许馥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道,“不用管他。”   不是,他要误会什么?   她已经解释了他们的关系,和父母的情况——   而且就算是普通的异性朋友,一起吃个饭也再正常不过。   至于么,一个电话拍过来,先问和谁吃,又问在哪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竟然明目张胆地查她的岗?   就这么不信任她是吧?   -   夜幕即将降临之际,顾司允将烟捻灭,发动了车子。   越野车里,摇滚乐的声音被开得很大,真皮座位跟着闷雷般的节奏一震一震。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方向盘,从地下车库跟上了许馥的车。   许馥和陈闻也今天会去哪里约会呢?   去看电影么,去逛街,还是去吃高级餐厅?   他们会在人群之中手拉着手,或在无人之地拥抱接吻么?   他实在是很想知道。   他将车子停在餐厅附近,在车里闷坐着抽烟,时不时抬眼,望向那餐厅暖色调的灯光。   突然,车窗被人敲了敲。   用力很猛,让顾司允的眉微微拧起来。   他转头,看到一双黢黑幽深的眸,正微眯着打量他,莫名带着股像要把他拆解吞噬掉狠辣劲儿。   而这种狠辣竟完全不懂得掩藏。   小狼崽子。   顾司允勾起唇角,降下车窗,“陈总?”   “顾总,”陈闻也冷冷道,“在这儿等谁呢?”   顾司允倒是好心情,干脆利落地打开车门下了车,笑道,“我来这儿吃饭呢,这么巧。”   陈闻也嗤笑一声,“这餐厅的味道倒是好,十里飘香。”   “可不,”顾司允被嘲笑闻着味儿就来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挺灿烂,“好吃的菜肴人人要,漂亮的美女人人想。”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被横亘着的小臂抵在了车上——   “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陈闻也的黑眸里没有一丝笑意,如潭水般深不见底,声音也像淬了冰一样,“顾司允,我警告你,不要打许馥的主意。”   他被抵住了咽喉,咳嗽了两声,反而更是开心,“话怎么说得这样难听?许医生又没结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怎么不能追求了呢?”   “你可以试试看。”陈闻也咬肌发紧,臂上力度更强硬了些,“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送进监狱。”   顾司允呼吸不上来,挣扎着伸手抓他的手臂,陈闻也却根本不卸力,反而越抵越紧,就在顾司允觉得自己有可能真的要窒息之时,一道温婉平和的女声打断了这场对峙。   “阿也?”   陈闻也被点了名字,倏然收回手臂,咬了下唇,眼神从好整以暇的梁宁坤脸上飘向许馥,低声道,“……姐姐。”   顾司允被放开来,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咳嗽,咳得他眼角都润湿,他在那朦胧之中抬起眼来,望向许馥身边英俊陌生、眼神温和的男人,然后顿了顿,勉强整理了下衣领,道,“许医生。”   他张口一说话,没忍住又咳了几声,才舒一口气,道,“你弟弟脾气挺暴躁啊。”   “对,他很不好惹。”许馥笑笑,语气关切,脸上却没有一丝关心的意思,“你没事吧?”   “没事。哦——你就是许医生的男朋友吧,”他作恍然大悟状,走向梁宁坤,伸出一只手来,“你好你好。”   梁宁坤下意识地伸出手来与他相握,微微蹙眉,“啊,我不……”   “许医生告诉我晚上要和她男朋友吃饭来着,”顾司允直接打断了梁宁坤的话,笑着瞥了眼许馥,“是吧,许医生?”   许馥懒得多和他解释一句。   她唇勾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只道,“是呢。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见您,实在太巧。”   “太巧”两个字咬得稍重,顾司允却像完全没听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我们也算是比较有缘分。”   “那这会儿缘分正好尽了,”许馥收起笑意,直白地道,“我们已经吃完了。就先告辞了。”   她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陈闻也,道,“走了,阿也。” 第75章   许馥与梁宁坤告别, 把车钥匙抛给了陈闻也,然后径直坐上了副驾驶位。   陈闻也沉默地望着她背影,跟在她身后上了车, 启动车子。   两边的景色缓慢地倒退,陈闻也在许馥的沉默中, 也开始缓慢地倒带回忆,然后终于张了口,“我……”   “没事, 好好开车。”许馥望着窗外, 神色恬淡,语调也温柔, “回家再说。”   他偏头看她一眼, 又望回前方, 语气很确认,“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你生气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没有生气。”   “你明明就生气了。”   “我都说了我没有生气!”   最后一句话, 许馥发觉自己根本已经带上了百分之百的怒火。   ……怎么这么讨厌,陈闻也, 非要吵架是不是?   他不嫌吵架丢人她还嫌呢。   许馥勉强压抑着,重新拾回脸来,道,“好好开车。”   陈闻也根本不听她的。   车被他打了双闪, 靠边停了下来。   “姐姐,”他握着方向盘, 表情严肃地向她解释,“顾司允是领航科技的CEO, 也可以算是我的竞争对手。他的发家史非常黑暗复杂,本人也很危险, 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我不想你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你觉得我和他有什么过多的接触了么?”   “我当然没有这么觉得。”陈闻也蹙着眉,恨恨道,“是他像狗皮膏药一样追求你。”   “那你何必要给我打这么一个电话确认呢?”   “我是在确认你的安全。”   “电话的第一句,我就告诉你我和梁宁坤在一起。”许馥总算侧过头来,悠悠地望他几秒,问,“那时候还不足以确认我的安全么?”   陈闻也拳头发紧,“但顾司允果然在跟踪你。”   “他跟踪我,也不止这一次。”许馥道,“也就是在小区门外徘徊的水平。如果他真的敢再向前一步,我会第一时间报警。”   她拎了拎身旁的手提包,“防狼喷雾、警报器——我带得都很齐全。”   “但我还是担心。”陈闻也急急道,“万一真的出了点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哪怕只是万一,哪怕只是假设性地想想,我就觉得几乎活不下去。”   他望着那手提包,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自己可以准备这么多东西,却从来没有告诉我他跟踪你的事情?”   许馥蹙起了眉,“告诉你做什么?毕竟也没有发生什么危险,而且我有自保的能力,没有必要多麻烦一个人来为我担心。”   “麻烦?这怎么能叫麻烦?”陈闻也被她点燃,“为你担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根本就是因我而起,我都还没说是我给你添麻烦,你怎么可以这样想?”   “好了,我知道你很担心。我很感谢你的担心。”许馥眉目平和舒展,问题却直捣红心,“但这不足以让你明明知道了我和梁宁坤在一起,仍然在电话里强调‘马上’来接我。”   她问,“你根本就不想让我和梁宁坤风平浪静地把那一顿饭吃完。是或不是?”   陈闻也咽了咽嗓子,刚刚的理直气壮像被撑破了的气球,他悄无声息地避开她的目光。   沉默半晌,他垂着眸,收敛了情绪,终于开了口,“……梁宁坤是不是喜欢你?”   这个问题许馥在今天之前还完全回答不上来,她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跟陈闻也说“不知道”,说她觉得没有,说是他多想,但偏偏今天的现在不可以。   她只能“嗯”一声,转开视线,余光看到男人颤颤巍巍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喜欢你,你明明也知道他就是喜欢你。”陈闻也蓦然开始委屈,眼神也受伤,“所以我讨厌他,也讨厌他和你一起单独相处。你会对他笑,还会和他愉悦地聊天,我确实很不开心。”   他越说越委屈,“而且你为什么是和梁宁坤吃饭,要告诉顾司允是和男朋友一起?他问你梁宁坤是不是你男朋友,你还说‘是’——”   “陈闻也,”许馥打断了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再努力克制,也还是正在进行一场恋爱多年都从未经历过的冲突,而如今二人对峙吵架的样子好像和她的父母也没什么两样,这让她感觉嗓子发干,喉咙也发紧,“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她努力寻找自己的理智,“我和梁宁坤是真的有事情要谈。我不可能因为你不开心,就去减少一些必要的社交,更没有兴趣和不必要的人去解释那么多废话。”   “……我知道了,”他很快哑了火,低低道,“对不起。”   “……没事。”许馥笑了笑,好像毫不介意。   她偏过头,道,“好了,回家吧,今晚要早点睡,我明天还要早起出差呢。”   -   尽管许馥回到家后一切如常,连笑意都没有减少,就像把这一页完完整整、不留丝毫痕迹地揭了过去,但陈闻也的心里还是慌张。   这种七上八下地忐忑,让他完全沉不住气。   晚上的时候,她还能以“困了”“先睡觉”之类的原因安抚住他,等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些借口通通失效,陈闻也开始忍不住地跟在她身后连环追问。   “你在想什么?姐姐。”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你担心我,我知道,”许馥已经准备出门,检查了一遍陈闻也给她收拾的行李箱,发现他心非常细,对日期也敏感,甚至帮她放好了卫生巾和暖宝宝,笑道,“这都能记得清楚?”   “怎么会记不清楚,”他从后面环抱住她,脑袋在她发顶蹭,“这是你最爱欺负我的日子。”   许馥有点心虚地轻咳一声。   确实,她总是在姨妈期莫名其妙的来劲,又知道他不能拿她怎么样,于是无所顾忌,特喜欢说一点中听的话,耍一点带感的手段让他难受到团团转,冷水澡洗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在等他实在忍不住,求她缠她的时候才勉为其难地用手帮他解决一下。   那也很有乐趣。   她高高在上,带着戏谑的笑意旁观,看绯红之意漫上他的身子和脸颊,看他颤着睫毛咬住唇,只为克制着不发出声音,看到他羞得不愿让她再看。   “……别看了,姐姐。”   他试图捂住她的眼睛,但她动作时轻时重,让他的胳膊软得无力,他也无心恋战,干脆随便从旁边抽了件衣物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倒是会闷头装傻,想听不到的时候就听不到,想看不到的时候就可以看不到。   但那带着黑色蕾丝的衣物随意地遮住他的上半张脸,只能看到他微张的唇时,莫名就带着些旖旎的、勾引的意味,许馥呼吸一滞,力度也失了控制,语气恶狠狠,“故意的吧?”   “什么,啊……故意?”他倒还真的没注意,此刻在她手下不小心溢出一丝闷哼来,深觉丢人,不甘心地道,“等你好了我一定……”   “一定什么?”   她手上动作没停,人却极轻柔地俯下身去,舌尖滚过一点,他身陷黑暗的世界里,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打了个抖,然后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胡乱地亲。   许馥被他抱住,抚上他微微颤抖的背脊,感受他那些吻里冒冒失失的爱意。   “一定好好补偿你。”他餍足地咬着最后几个飘忽的字,让她心里都有些发毛,“我很期待,姐姐。”   ……当然,也确实,补偿的,非常好。   只是这么浅浅一回忆,她就又感受到了身后男人非常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这一出差就是一周,她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心底漫出几丝不舍,可惜他本人毫无察觉,依然身陷迷阵般,势必要将昨天的事情讲清扯明。   “你昨天生气是因为反感我打了这个电话是不是?”陈闻也追问道,“你觉得我限制你的自由,还是觉得我不够信任你?”   许馥不说话,陈闻也明白了,“都有,对么?”   她动作一顿,微微蹙眉,烦躁起来,“你纠结这个到底有什么意思?这事已经掀篇了。”   年轻的人就是爱追根究底,陈闻也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逼迫两人四目相接,“掀篇了我也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那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知道原因?”许馥望着他明亮的眸,实在是很不理解,“负面情绪实在是很影响两个人的心情。我都已经说了掀篇,就这样掀过去不好么?有句话叫‘难得糊涂’懂不懂?何必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和你之间怎么可以糊里糊涂?你的情绪过去了,问题呢?”陈闻也一步也不肯退让,“我不想这些没说清楚的事情变成混乱的结,倒不掉的垃圾,塞在你的心里,未来那么长的日子,万一哪一天被重新点燃怎么办?”   许馥心跳乱掉一拍。   未来……多么长的日子?   她怔怔地望他,而陈闻也已经在许馥的态度之中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开始新一轮地解释,“我真的没有限制你的自由——我当然信任你,只是顾司允实在太不入流,我不得不多加防备。”   “那时候确实非常担心,听到梁宁坤,也一时没忍住,就多说了几句。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了,我在楼下等,也没有上去。”   他把许馥往怀里揽,低声求饶,“别生我的气,好么?我知道你们在说事情,我以后不会了。”   “你明明已经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是我的占有欲太强了,也太爱吃醋,我今天开始深刻地反思,争取立行立改,长久保持。”   许馥下意识地环抱住他,胳膊被他衣兜里鼓鼓囊囊的东西硌了下,思绪被那句“未来”和“长久”混着,没来得及思考是什么东西,陈闻也却当即意识到,像吓了一跳似的,退开了一步。   这一退开,她反应过来,眯起眸子问,“什么东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什么东西,”他撒谎水平太差劲,做贼心虚地捂住了衣袋,“小东西。”   许馥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他迟疑地询问,“可不可以不给?”   “当然可以。”那纤细的手掌立即收了回来,她笑眼弯弯,“怎么会不可以?”   “别——”陈闻也咬了下唇又叹口气,磨磨蹭蹭地掏了出来,握在自己手心,“……你看了可不要生气。”   盒子拿了出来,陈闻也脚尖蹭着地,垂着脑袋递给她,许馥拎在手里,半天没有打开,但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东西。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半晌才问,“……送给我的吗?”   “不是。”陈闻也答得飞快,紧接着看到她惊诧瞪圆的眼睛,连忙道,“……当然是,是买给你的,但我还没打算送给你。”   他知道她不会同意的。   她在咖啡厅明确地说了,不想结婚,也不想有长长久久的关系。   但那有什么的呢?   陈闻也才不担心。   他很愿意和她一起享受当下。   只要做好当下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长久难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有足够的耐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没打算的意思是,总有一天会打算是么?”许馥顿了顿,决定问得更直白一些,“你想要和我结婚?”   陈闻也望着她,慌乱之下,脸颊也微微泛起红来,他很大方地承认,“……当然想了。”   他怎么可能不想要和她结婚?   “但我绝对没有逼你的意思,”他解释道,“我只是正好看到了……想买一个而已。”   许馥深吸一口气,“你应该知道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嗯,我知道,”他回忆着许馥在咖啡厅的话,向她保证道,“我也不是在以结婚为目的和你谈恋爱,你放心。”   他可记得她的话呢——   要是对方以结婚的目的谈恋爱,还不如趁早分手为妙。   “但你想和我长长久久,”许馥声音很稳,但心里莫名地发慌,她再次确认道,“你是不是想和我长长久久?”   陈闻也笃定地道,“我当然想和你长长久久。”   他去拉她的手,“谁谈恋爱不想和对方长长久久?”   许馥没法直视他的眼睛。   她被他拉着手,觉得他的体温过于暖,灼得她很不适应,抬头去望墙上的钟表,道,“我该走了。”   “知道了,”陈闻也和她拥抱,他好像察觉到她心情不虞,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要有什么压力,也根本不需要考虑长久或短暂的问题,过好当下就足够了,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许馥慢慢地环住他的腰,眼神落在桌上的蓝色丝绒方盒上,缓缓道,“好。”   ……是她太天真了。   一个玩赛车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寻求一个终点?   他和她谈这段感情,初衷就不一样,目的地更是完全背道而驰。   她只想寻开心,他却在努力地试图解决每一个问题。   是的,她承认,恋爱前期的矛盾大多可以被上头的冲动掩盖下去,但到了后期,一定会如雨后春笋般,源源不断地冒出。   想要敞开心扉地拥抱一段亲密关系,就会露出柔软的肚皮和强硬的刺,势必会两败俱伤,就像她的父母亲,最终只剩下一颗血淋淋的、破碎的心。   他反思他的问题,势必要找到矛盾的根源,还说要立行立改,长久保持——   什么鬼话,许馥一丁点儿都不相信。   人是可以改变的么?   绝对不可以。   就像陈闻也,哪怕她在之前向他强调再多“随时暂停的关系”也无用,人是根本不可能改变的,他根本就不把那些警告当回事,仍然在执着地追求着长久稳定的感情,甚至试图为她戴上那禁锢的、华贵的戒指。   就像她,从来不喜欢被人束缚,只追求新鲜和刺激,将男人作为生活中的调味品、助推器,随时会打退堂鼓伤别人的心,从不会因为心软而停留,更不会愿意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   但最可怕,也最让她心惊的是——   为什么当她接过那个盒子,望着他害羞垂眸的那一刻,竟然从心底产生了一丝动摇,真的想要打开看一眼,然后戴上试一试?   “我们竟然要分开一周的时间,这么久,”陈闻也埋在她颈窝,嗅着她发丝的香,道,“我会好想你的。你会想我么?”   许馥的视线从那方盒上收起,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温柔的笑,“当然会了。”   然后她离开他的怀抱,蹲下身来,拍拍一直绕在脚边的小白狗脑袋,笑了笑。   “野宝,我走啦。” 第76章   北方的冬季像一本晦涩又厚重的书。   拉着行李箱出来, 大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风也好像更凛冽些,太阳躲在厚重的云层之后, 入眼的所有都裹上了灰调,看得不甚清晰。   “……这风也太大了吧?”陆时颖在她旁边跳脚, 还面对着空气做了个恶狠狠的挥拳动作,“洪棒棒跟狗一样,还和我说没事儿不冷, 说会场和宾馆都有暖气, 不用带那么多厚衣服。”   “是么?”许馥眨眨眼睛,她感受得不太明显。   出门前陈闻也千叮咛万嘱咐, 下了飞机要把他买的保暖套装穿戴整齐, 于是现在裹得像只松软茸茸的小熊, 风一点儿也灌不进来。   她问,“你和洪棒棒和好啦?”   “没有!和好也是分手的结果, 还不如断在这里算了。”陆时颖在风中昂首阔步,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绝模样, 道,“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还能留下点美好回忆,挺好。”   “嗯, ”许馥垂下眸,突然觉得那风剥离衣物, 带着冰碴灌进了她心口,划出了细密的伤口。她伸手在胸前轻轻按了按, 才道,“你说得对。”   -   论坛为期一周, 邀请了两院院士、国家高层次人才出席,时间安排得极为紧凑,在这些大佬里,许馥才发觉自己努力这么多年,竟仍然像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   只是在一场分论坛中汇报疑难病例,她就准备了一整晚的时间。   PPT、文献、发言稿、可能被提问到的问题、答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而在上台之时,面对台下无数人的注视,她大方,自信,沉浸其中,作为一个萌新,也得到了不少大佬的肯定。   那些夜晚的书没有白看。   在台下的掌声之中,她笑着鞠躬,手指微微摩挲了下,竟突然怀念起那人沉甸甸的脑袋,均匀温热的吐息,还有脸颊和发丝柔软的触感。   会场邀请了一些名校学子,可能是看她亲和力比较强,年龄差距也没那么大,在休息时间将她团团围住,问的问题不涉及什么专业性,都是些空泛的、不好回答的问题。   比如,“老师,您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就是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吗?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老师,您会有坚持不住的时候么?怎么办好?我还在规培就觉得很累了。”   许馥望着那些年轻的、稚嫩的脸,为难地蹙起眉来,笑了笑,“……都是好难回答的问题。”   他们每个人应该都是从小到大学习上的佼佼者,也是过了五关斩了六将,今天才能够站在这里,却仍然对未来充满迷茫。   她又何尝不是一样?   “人生的意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太深奥了,我是个挺俗的人,凡事不会想得那么深。”她思索着回答,“对我而言,可能是尽量开心地度过每一天吧?努力学习,获得了想要的结果会开心,努力工作——病人好转的时候,也会开心。病人痊愈的时候最开心。其他时候就是吃好喝好玩好。大概就这样。”   “坚持不住的时候也太多了吧,有时候一天都会有好几次呢。”她忍不住笑,人群中跟着发出一阵笑声,“要找些发泄的出口才行呀。”   那女孩叹了口气,“我压力一大就好容易和亲近的人撒火哦。把我男朋友狂骂一顿,心里就爽了。这是不是很不健康的发泄方式?”   “这……”许馥卡了壳,认了,“是的。”   虽然不健康……但很有用就是了。   这问题回答得她都心虚。   人家只是和男朋友撒撒火而已,她可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只图新鲜图刺激,不爽就分手,不知道伤害过多少男人的心,也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各取所需罢了,她最讨厌玩不起的人。   但……   “如果是很爱你的人……不,如果是相爱的人,”许馥垂下眸来,轻声道,“还是尽量不要伤害他比较好哦。”   “因为伤害对方,也等同于伤害自己。”   不懂的、不理解的东西太多,她穿梭在酒店、会场和各种学术活动之间,晚上也要为第二天的研讨做准备,没什么空余的时间和陈闻也聊天。   而陈闻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因为那一次吵架而感到生气,竟也不像往日里那么黏人,给了许馥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思考这段关系。   许馥终于发现,不止奇妙走廊,也不止她的家,陈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默不作声地侵占了她的点点滴滴。   她吃饭不对胃口时会想念他,晚上睡觉时总觉得冷,觉得身边空空荡荡,少了怀抱依偎,怎么都不习惯。   行李箱里也处处都是他的贴心,那内衣许馥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他亲自买好洗好的新款。   和她平时爱穿的类型太像,竟然一时都看花了眼。   而且她往下一翻,竟然还翻出来了七日份的糖果分装。   糖果袋里每天都只有一两颗,甚至还标注上了日期,贴着便笺纸,标注着口味。   [这个可没我甜]   [和我差不多甜]   [甚至要甜过我]   ……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   每次她刚刚想要抽烟的时候,他总会吻她,吻得她晕头转向,都忘记自己刚刚还正摸着那烟盒的一角。   一次两次还好,久而久之,许馥发现了,危险地眯起眼睛质问他,“你是在用你自己帮我戒烟么?”   “对,”他很诚实地点头,“你要是能像对香烟那样对我就好了。”   许馥翻他白眼,“像抽烟一样抽你?”   他被逗笑,乐不可支地道,“抽我当然也可以,但我的本意是希望你对我也能像对香烟一样上瘾。”   ……   一旦上瘾,就很难戒断。   许馥站起身来,敲出一支烟走向阳台。   她以前觉得自己无坚不摧,是陈闻也偷偷摸摸地就在她的心上撕开一条缝隙,将自己塞了进去,让她变得这么、这么地软弱可欺,混沌一片。   竟然连最熟悉的“分手”两个字,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来好。   到底应该怎么说出来,才不会显得那么突兀又刻意?   才不会……那么地伤他的心。   许馥点燃了烟,深吸一口,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发抖。   爱情是一时的。   越是热烈,越是短暂如极光,完全抵不过时间的磋磨,这点她再清楚不过。   明明都清楚,可她竟然还是感到犹豫——   犹豫到,竟然会在这个夜晚,燃尽一支烟后,选择拨通了黎茵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通。   “妈,”许馥笑道,“干嘛呢?方便么?”   “……没干嘛。怎么了,你说。”   黎茵的声音好像有点怪怪的,许馥这边风大,听不清,她清清嗓子,道,“想问点儿私人的问题。行不行?”   “问。”   许馥沉默了半晌,问,“我想问问你,你后悔和我爸结婚么?”   “当然后悔,”这个问题抛得极为突兀,许馥以为她肯定会沉默一会儿,没想到那边竟然回答得极快,且语气极为笃定,“嫁给你爸是我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她这样的态度平日里少见,几乎让许馥一怔,她顿了顿,才迟疑地问道,“那你当时爱他么?”   “当时多少有一点吧,”黎茵道,“但为了这一点感情就盲目地作出承诺,进入婚姻,实在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她强调,“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长,不要把自己和任何一个男人锁死,很无聊,也很疲累,我真的很后悔。”   许馥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笑了笑,望着漆黑幽暗的夜空,突然在风中轻声地道了歉,“对不起。”   黎茵那边顿了顿,疑惑地重复,“对不起?”   “嗯,对不起,妈妈。”许馥道,“如果没有我,你的人生应该会很不一样。”   “……胡说八道什么?”黎茵很是恼怒,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她的怒火中烧,“你怎么会这样想?有了你是我最幸运,最感恩的一件事情。”   “但是这也让你作出了最后悔的决定啊。”许馥突然感觉喉头发堵,她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嫁给我爸了。没有这段令人后悔的婚姻,也就不会离婚,不会成为一个单身的、辛苦的离异母亲,也不会被诟病,说你是个没有家庭的工作狂。”   电话那边突然陷入沉默,两人都安静无言,只剩风声呼呼地灌入手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茵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你不要这样想,馥馥。”   她音色温柔,划开了黑夜的寂静,好像还带着些叹息,“其实就算没有你……我也会嫁给你爸爸的。”   “我和他结婚,不是因为有了你。”   “是因为那时候,我真的很爱他。”   许馥握紧了手机。   她吸吸鼻子,问,“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   黎茵径直地打断她,重又恢复笃定,“不会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再嫁给他。”   电话那边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黎茵向来平稳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急促,“我……有点工作,先说到这里。”   “还有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天天想点这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回上海和我说一声!”她急急又补充了一句,道,“挂了。”   电话被挂掉,只留下了嘟嘟的忙音声。   许馥握着手机出了会儿神,打开和陈闻也的聊天框。   她往上翻着,发现前一段时间连上班忙碌的时候两人消息都不停,而这几天却彻底冷却了下来,他除了早安晚安和对她吃了什么的关心,好像已经失去了其他的分享欲。   今天上午他们还简短地聊了几句,等下午许馥问他在干什么,那边却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之中。   她又发了自己讲座的照片过去,可到现在已经晚上了,陈闻也还是没有消息。   大抵是彼此都还介怀着那次吵架的原因,所以没有什么话讲吧?   也是,吵架实在太伤感情。   吵一次,感情就会在被锋利的刃切割掉一块,想要再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而不管前期有多么甜蜜美妙,到了一定的峰值,便总是由争吵开始作为节点,挣扎着下坡,滑向无边无际的深渊。   于是许馥简单地输入了一行字。   不知道是不是风大天冷的原因,指尖都抖,几个字打得颤颤巍巍,接连输错好几次。   你做的是对的,许馥。她这么告诉自己。   离婚后痛苦的不仅仅是黎茵,许知远同样一败涂地,背弃了曾经的理想,变成了以前自己最看不起的类型。   原本那么骄傲的两个人,到底为什么非要缠绕在一起,最后都变得不像自己呢?   实在是太不划算的一件事情。   还是算了。她这么愉快肆意,陈闻也同样意气风发,两人快乐一段时日便罢了,不要搞得这么复杂,这么深刻,这么……麻烦。   根本就不像她自己。   快快回到过去吧。   她闭着眼睛一狠心,点了“发送”键,在这一瞬间,突然听到房间外的门铃声响起。   ……谁啊?   这么晚了,陆时颖么?   她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   想把顾司允送进监狱,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许馥一离开上海,陈闻也就沉下心来,没日没夜地搜索证据链条,为此还重又找到了王斯立。   等他几乎把所有东西凑齐,稍稍安下心来,第一件事就是订了机票来北京。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和她一起来的,都怪顾司允突然杀出来,破坏了他的大计。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没关系,现在还来得及。   掐指一算,许馥的学术论坛也快结束了,陈闻也喜滋滋地盘算着,他可以给她一个惊喜——当然,如果非常地忙,可能也不会那么惊喜。   不过她再忙也是要吃饭睡觉的吧?这些时间总归是他的了。   而且之前她说论坛结束后可能有假期,如果真的有,说不定可以一起旅个游呢,他们天天窝在家里,好像老夫老妻,也不知道许馥会不会不满意。   按下门铃的同时,手机也跟着一起响起,陈闻也从衣袋里掏出手机。   -   门被打开了。   许馥的声音不太稳,“……你怎么来了?”   陈闻也不说话,他像被人抽去了魂魄一样,怔怔地望着他的手机屏幕。   ……明明都是中文,他怎么像不认识一样?   读了几遍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脚边是一个行李箱,他出门出得急,薄薄的卫衣外面只套了件黑色单外套,稍显凌乱的发丝,昭示着他在飞机和出租车上奔波的经历。   许馥望着他的眼圈一点一点地漫起红,看到他不太理解地蹙起眉,抬起眸来。   “分手……是什么意思?”他声音颤极,微微歪头看向她,语气里都是不确定,“你是不是发错了?”   然后他好像有点想明白,“哦,还是在做什么游戏——就是那种测测男朋友反应之类的?”   “……不是,”许馥只说出来这几个字,就感觉心像被利刃剜了似的,随着心跳的节奏钝钝地发痛,“我是真的和想你分手。”   “我不明白。”酒店的走廊里没有什么人,很安静,陈闻也克制着音量,上前一步,想要走进房间里,但许馥却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他只能顿住脚步,去拉她的手,小声问,“为什么?”   许馥咽了咽嗓子,干涩道,“没有原因。”   他的手竟然比她还冰凉,手心却全是汗,颤着握上她的,晃了晃,像求饶,又问,“太突然了,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情么?”   这才没说几句,声音就哽咽起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说了我会改的,以后你和谁在一起吃饭我都不会介意——”   “你为什么非要让自己不介意?”许馥艰难道,她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只能背过另外一只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心,“不愿意自己的女朋友和别的男性一起单独吃饭,这是非常正常,也完全没有问题的一件事情,你完全有权利生气或闹脾气,但你甚至都没有这样做——你做得真的已经足够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不理解,“……那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是这几天出什么事情了么?对不起,是我没有关心你,我这几天一直在处理顾司允的事情,他是个随时会炸开的雷,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我马上就会把他送进监狱……”   ……这样啊。   许馥突然感觉非常泄气。   对方忙着处理正事,自己却胡乱地猜测,患得患失地生闷气……   实在也太惹人嫌了吧。   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在这样的沮丧之中,她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果然如此。   一旦亲密关系越界脱轨,势必失去控制。   自己也痛苦,让对方也痛苦,两个原本洒脱的人都备受折磨,变得不像自己。   如果她从来没有和他在一起,他们应该都会更快乐、更独立、更自由自在才是。   他也不需要那么辛苦地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还要在这深更半夜跨越两个城市的距离……   现在也来得及。   长痛不如短痛,只要熬过这么几天不习惯不适应的日子,一切都还可以回得去。   “我说了没有原因。”许馥抽出手来,她别过眼睛,强调,“开始我就说过了,我想要一段随时可以结束的感情。”   “现在就到了结束的那个时间节点了。”   “死刑还可以上诉呢,”陈闻也试图让这个话题轻松一点,他想笑一下,但偏偏眼睛红得更厉害,“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判我死刑?你告诉我好不好?”   “你别这样……”许馥不敢再看,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只有声音还勉强算稳,“你答应我不可以纠缠的。”   她用气声道,“我讨厌纠缠的男人。”   “姐姐……”   许馥最后仅剩了一点点气力,趁他用手背挡住眼睛彻底无力抵抗之际,将那门轻轻合了上去。 第77章   “妈耶, ”陆时颖一大早到许馥的房间里,吓了一大跳,她伸头探脑地打量, “你这眼是怎么了?”   “别提了。”许馥面色平静如水,她对着镜子, 用粉底液小心地遮去眼下痕迹,又戴了副框架眼镜,勉强遮住了核桃一样肿的眼睛, “昨晚熬夜看了一本BE小说。杀千刀的狗作者, 也不提前预警。”   陆时颖立即感同身受,“哎呦, 那是挺烦人的, 我也看不了BE, 给她差评。”   “算了吧,”许馥拎上包, 道,“现在写小说的都玻璃心, 挣不了几个钱,点灯熬夜的也不容易。”   “这倒是。那不喜欢就早点弃文吧,喜欢就多留言鼓励鼓励。”陆时颖挽住她的手,嘻嘻哈哈地往会场去, 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许馥漫不经心, “嗯,什么?”   她神秘兮兮, 但面上掩藏不住地得意,“我和洪棒棒和好了。”   “你——”许馥一口气上不来, “你什么?”   “和好了,嘻嘻。”陆时颖笑得甜甜蜜蜜,“你也很为我开心吧?”   许馥按住胸口,狠狠咬牙,“……我开什么心?不是说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还能留下点美好回忆吗?”   “嗨,”陆时颖轻描淡写地摆摆手,要多自信就有多自信,“那都是懦弱者的说辞。怎么长就一定会痛呢?不试试谁知道?”   ……哎。   许馥在心里叹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试出来是什么结果,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门儿清。   不过相信爱情有什么错呢?   她捏捏陆时颖的手,真心实意地为她开心,“祝福你。”   “也祝福你。你还以为我不知道呢?”陆时颖冲她挤眉弄眼,“洪棒棒昨天可是和陈闻也坐的一班飞机。”   “他运气好超售了,坐到了头等舱去,知道陈闻也是我偶像嘛,本来想说打个招呼认识一下,没想到他上了飞机就睡死过去,空姐想找他要签名都没找到机会,等一落地又精神抖擞,瞬间就见不着人影。”   她戳戳许馥的腰,笑得贼兮兮,“你来姨妈了吧?还有时间看BE小说呢。”   许馥还确实到了生理期,昨晚的情绪尤其不稳定,这会儿也没好到哪里去,勉强勾了勾唇角,算作回应。   论坛很快落下帷幕,陆时颖和洪棒棒准备在北京再玩一个周末,许馥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也不想回上海,硬是在酒店里磨磨蹭蹭多住了两天,才终于订了机票返程去。   起飞时是陈闻也送的她,一路叮嘱着各种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得像她是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巨婴,之后又开始分享那些芝麻大点的小事,逗她开心。   他讲起来什么笑话的时候,总是许馥还没来得及笑,自己先笑个不停。   等红灯时一定要来拉她的手,捻捻她的手指,又低头吻她指尖,有时候吻都还嫌不够,总觉得爱意表达不出来似的,还要轻轻地舔咬她。   舌尖滚过的时候,指尖痒,心底也痒,许馥总要克制一会儿,才能提醒他,“绿灯了,小狗。”   他咬了人还不承认,“说谁小狗?”   两人有说有笑,时间流逝得很快,路途会无限地缩短。   而如今她孤身一人坐在出租车里,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风景,想不清楚他们才分手几天。   痛苦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也让人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感。   她感觉简直像度过了一个世纪。   可心口怎么还一点都没有要愈合的迹象?   这里气温明显更高一些,阳光和风都和煦,她收起了陈闻也给她准备的保暖套装,也并不觉得寒冷。   只觉得孤单。   身边少了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再没有人握她的手,舔咬她的指尖,也没有人与她分享那些芝麻大点的小事了。   等她站在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按了指纹推门而入时,这种孤单蓦地爆发开来,她鼻子一酸,再次落下泪来。   眼泪一旦决堤,就再也停不住,她站在门外无声呜咽着弯下腰,脑海里全部都是前几天那个同样站在门外的男人。   她的家恢复了没有他时的模样。   门口的潮玩不见了,球鞋不见了,沙发上他费尽心力布置的“工作室”不见了,茶几上的花瓶空空荡荡,被摆在了角落里。   每次开门会在脚下欢快绕着的小狗也不见了。   连着那狗窝、玩具,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玄关上留下了一把孤零零的钥匙。   那是许馥担心密码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没电,专门给了他一把让他收着,如今他也原原本本地还了回来。   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收拾好了他那么多的东西,离开了这个家?   如今这里整整齐齐,被复原到了他来之前的模样。明明是她的家,却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甚至没有勇气迈进去一步。   她不想去看他空荡的卧室,也不想看到通通消失了一半的情侣牙刷和浴巾。   不是,这还怎么住人啊?   都怪陈闻也,这个倒插门——   谁允许他把她的家装扮得面目全非,又一一复原的?   让她从小住到大的家,如今突然就变得像个空壳了。   ……哦,她神思混乱地意识到,每一步都是在她的允许之下进行的。   是她同意他搬进来,是她主动给予他更多的空间和自主权,又决然地把他赶了出去。   他倒还真的是不纠缠。   就那么害怕被她讨厌是么?   许馥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拿起自己的车钥匙,扭头就走。   她是真的想搬家了。   今晚反正不能一个人住在这里。   去哪儿好呢?   哦,对,黎茵叫她回上海找她来着……   她的母亲当时到底是怎样度过这段难熬时光的?   许馥快步走向车库。   她决定还是要去找母亲取取经。   -   许馥在车里用掉两小包纸,整理了一会儿情绪,又仔细地补了妆,决定向母亲小小地坦白一下子。   事实证明,人,真的还是要听妈妈的话。   从一开始黎茵就叫她不要的了,说她会伤陈闻也的心,但她估计也想不到,她的女儿也会这么倒霉地栽进去吧?   哎。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时,才意识到今天虽然是周末,但这个时间黎茵可能根本不在家。   幸好,里面很快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许馥做好了所有向母亲诉苦的准备,说辞也想好了,总归要在母亲家住一段时间休养一下,从成熟的女人那里汲取一些能量,才可以重新积极地面对生活。   千想万想没想到,来开门的竟然是一张极为熟悉,但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呦。”许知远眼镜也没戴,头发凌乱,手指捏着鼻骨,懒懒散散地和女儿打招呼,“早上好。”   “……现在快中午了,”许馥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云里雾里地走进客厅,“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妈呢?”   许知远打着哈欠跟过来,凉凉瞥她一眼,“这孩子,这话说的。我是你爸,我不在这里谁在这里?”   “黎茵,”他转头往楼上喊,“馥馥来了。”   “啊?”   “啊什么啊,纸包不住火,快点给我下来。”   时隔不知道多少年,许馥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一天还会和她的父母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一起吃午饭。   许知远掌的勺,黎茵尝了第一口菜,就撇嘴,“咸了。”   “真的假的?可能太久没做了,”许知远道,他夹起来尝一口,蹙起眉来,“不咸啊。”   他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望向黎茵,“是你口味儿变了吧?吃什么淡的了?”   黎茵筷子拍了下来,柳眉一竖,“我说咸了就是咸了。是你口味儿变了吧?”   又是这样。   不说话还好,许知远只要一开口连着说出超过15个字的话,黎茵必然会反驳他,然后两人就会开始新一轮的争吵。   许馥捏着筷子顿住,感觉额角开始抽抽,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中终于忍不住开始发飙。   “烦死了,”她失去冷静,嗓音甚至第一次盖过了他们两个,“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在一起就要吵吵吵,好不容易离了婚消停了,怎么现在又这样藕断丝连的,连就连吧,结果还是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吵架,到底是在干嘛?”   “就不能断得干净一点,互不打扰然后各自岁月静好么?!”   她气得拍了桌子,手心生疼,疼得她想哭了,“就是因为你们的婚姻搞得这样一塌糊涂,才会给其他人也带来不良的影响!”   两人同时住了嘴,有些诧异地望向她。   -   许知远是农村走出来的第一批大学生,当年的省状元,进了体制内,后来又果断下海,成功创业,紧紧站稳了时代的每一次浪潮之上,成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黎茵是大城市的独生子女,父亲从政,母亲行医,是正儿八经的官二代,也是被捧在手心上的娇娇女,仕途一帆风顺,未来无限可期。   他们也曾有过一段甜蜜时光。   在许知远还没有辞职下海之时,两人都是刚进体制的菜鸟。   许知远有全国第一的高等学府背景,清贫却有傲骨;   黎茵则有着相当强硬的背景,性格娇纵,潇洒恣意。   那时候两人都年轻,白天在一栋大楼里是互相看不上眼的死对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对方,夜晚却窝在许知远的出租屋里疯狂地互相索取,接吻,做/爱。   明明戴好了安全措施,却中了那万分之一的概率,有了许馥。   一段露水情缘突然孕育出了结果,许知远的父母带着他一起上门道歉,而黎茵的父母无比愤怒,他们强烈反对,要打掉这个孩子,压下这件事情,甚至以将黎茵扫地出门作为筹码,对峙极为激烈。   许知远甚至下了跪,撇去那些多年来养成的傲气,他低下头颅,才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贫穷、一无是处的普通男人。   两人克服千难万阻结了婚,总算迎接来甜蜜的二人世界。   年幼的许馥简直就是家里最亮的电灯泡,让两人干什么都不方便。   她一次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的大床空空荡荡,哭着去敲隔壁的房门,被许知远黑着脸打开门抱起来哄,第二天早上就问许馥想不想去找奶奶玩。   黎茵笑眯眯地在旁边帮腔,比划着,“奶奶家有小院子,可漂亮了。”   许馥好奇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她开始隔三岔五地被送去乡下奶奶家玩了。   刚开始她觉得奶奶家完全不如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好玩,但后来随着许知远和黎茵的关系不断恶化,奶奶家就变成了许馥最安全的避风港。   激情褪去后,问题才开始一点一滴浮出水面。   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和圈子不同,两人互相都不能理解对方。   黎茵不能理解许知远为什么一年到头都添不了几件新衣服,许知远也不能理解黎茵为什么几乎每周都要买一个包;   许知远对黎茵父母指责他“故意让我女儿怀孕”一事耿耿于怀,黎茵却觉得这都是他应该受着的,并不算什么委屈;   所以在许知远决定辞职下海之时,黎茵毫不留情,指着许知远的鼻子骂,“没有一点远见,掉钱眼里了吧。”   “有我家人在,提拔是早晚的事情。你急什么?”   许知远没说话,也第一次忤逆了黎茵的意愿。   第一次忤逆,就像在透明美丽的水晶上划下了一道隐形的裂痕,顺着那裂痕,开始无限地延伸。   他开始在外面参加各种饭局,尽管黎茵要求了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到家,但他却偶有几次醉醺醺地打破了她的规定,惹来黎茵的暴怒。   刚开始是道歉,许诺,随后是再一次晚归,最后则是极为激烈的争吵。   以前两人对很多事情都抱持着一样的观点,常一起讨论各种问题,后来却连一起看个新闻都能吵起来。   有一次许知远的朋友给黎茵打电话,说许知远喝大了,叫她来接一下。   黎茵开车去了,看到许知远竟然就在饭店的包间里吐了一地,简直不敢相信。   他今天吃饭的对象黎茵也认识。   对黎茵而言,那些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在酒桌上对她爸向来恭恭敬敬,来给她爸敬酒,她爸甚至都要考虑考虑喝不喝。   那么骄傲的许知远,竟然和这种档次的人喝酒喝成这样?   黎茵强撑着面子,上前拉了他一把,他人醉死了,很沉。她狠狠拍了他的背一下,他涣散的意识才开始慢慢集聚。   “……几点了?”他趴在桌子上,口中讷讷低声自言自语,不知道在问谁,英俊的脸被压出红痕,傲气消失了,眸中是迷茫的雾。   “十一点了。”黎茵态度冷淡,“你还知道时间……”   许知远猛地站了起来,低声急急道,“我十点前要到家。”   他甚至没有认出黎茵,晕头转向地迈步就往外走,却被绊了脚,一头栽进了自己的呕吐物里。   黎茵拉不动他。   她突然发现面前的这个男人和她心中的爱人相去甚远。   甚至看不出爱情原来的模样。   黎茵的委屈和怒火突然在那一刻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悲伤和无力。   “……我们离婚吧,”她想了又想,终于有一天,和许知远道,“我受不了了。”   许知远自然不同意。   “你觉得我不行么?黎茵。”他像头受伤的小兽冲她龇牙咧嘴,露出凶狠的一面,“我会比你爸混得好!我会给你更好的生活!你相不相信我?”   “用不着你给,”黎茵冷漠地问,“我的生活在没有你之前,本来就足够好。”   她撕破了他的面子,拆掉了他的盔甲,将他说得一文不值,许知远反唇相讥,维护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矛盾愈演愈烈,黎茵无比坚定地要离婚,终于在将许知远当年攒了好久的钱买来的钻戒扔进了下水道冲走后,得到了一张梦寐以求的离婚证。   他们都自由了。   两人在没有遇到彼此之前,都顺风顺水,一路高歌猛进,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也从未想到过竟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是失控的感情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   他们应该无比憎恨彼此,悔恨那一段失败的婚姻,如果有机会能重来,希望绝对不要认识彼此才对啊。   ……难道不是这样么?   黎茵微微蹙了眉,望向她情绪一向稳定的女儿,问,“……这是怎么了?其他人是谁?给谁带来不良影响了?”   她身为党员干部,一向都起着模范带头作用啊。   “这都听不出来?她说咱俩给她带来不良的影响,”许知远往身后椅子上一靠,解释道,“一看就是失恋了,拿咱俩撒气呢。”   许馥:……   黎茵奇怪道,“你失恋了?和我们有关系?”   许馥不说话,许知远突然叹了一口气。   他道,“……我们确实有做的很不对的地方。如果给你带来了不良的影响,我感到非常的抱歉。”   “实在对不起。毕竟我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根本想象不到小小的女儿也会有那些复杂的想法……我们那时候,也都还太年轻了,自己的路都还不知道怎么走好。”   “但是我们是相爱的,馥馥。”他道。   “爱情不像你想象得那么脆弱。真正的爱情是坚韧的,是可以经历无数风雨的。它虽然并不是无坚不摧,确实会时而潮退,但也会时而潮涨。”   “而命中注定的爱情,根本不会因为吵架或别离而消散,甚至死亡也不会有损它的分毫。”   “爱情确实可以改变人生的轨迹。”许知远轻咳一声,耳廓竟然微微发起烫来,“我的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到了你妈妈,然后有了你。”   “你妈妈一定也是一样。是不是,黎茵?”   许馥不解地看向黎茵。   黎茵竟然没有反驳。   -   许馥和陈闻也总是时不时地在小区附近偶遇。   每次都是上班或下班时间,许馥行色匆匆,有时开车,有时走路,陈闻也则会牵着一只小白狗,一天三次准时地出现在她的必经之处;   偶尔许馥也会看到陈闻也那拉风的跑车路过,他开得不快,副驾驶车窗降下来一些,露出一个四处张望着的寂寞狗头。   野宝见了许馥总是很激动,与陈闻也手中的狗绳拼命作对抗,“汪汪”怒吼着想要脱离钳制,来到许馥身边。   而陈闻也总是紧紧拽着那狗绳不放,表情严肃,口中念念有词,“野宝,你长大了,不可以□□纠缠的狗。”   许馥上班时间紧,任务重,一个眼神也不给他们,于是男人和狗都望着她的背影,同时耷拉下来耳朵和尾巴。   嘴上说着不纠缠,但有意思的是,许馥倒时不时地收到“追求者”送来的小东西。   第一次收到的是一个精致的保温壶,里面装的是炖梨。   那天她有点感冒了,早上见到陈闻也时不小心咳了几声,带着鼻音。   保温壶是跑腿小哥送来的,他敲开门的时候面上带着十分狐疑的表情,好像觉得这是他赚过的最容易也最诡异的一单,目的地和终点之间不超过一百米,寄件人的落款还敢叫“追求者”。   什么追求者这么窝囊?   离这么近还不亲自送过来?   他感觉自己是什么play中的一环,甚至担心起他自己的人身安全,还好那女人神色淡然地收下了他的单子,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打了个漂亮仗,后来跑腿小哥接的这类单就多了,目的地和终点仍然不变,有时是鲜花,有时是甜品,陈闻也开始无限发挥自己的创意,她则照单全收,不露一丝喜怒的痕迹。   但就算两人见了面,他也会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身体力行地诠释着“没有纠缠的意思”“只是我家就住你家隔壁罢了”。   就连“走进寂静”公益项目收尾之际,陈闻也都没有露面,只是派范子明来参加了一下。   而且也不知道和范子明交代了什么,他盯着陶染的表情就像是盯着个杀人凶手,一路亦步亦趋地跟在许馥身后,让许馥想起那个曾经跟到女厕所门口的保镖来。   许馥烦了,问他,“你老板怎么不来?”   他不就在旁边的那栋办公大楼里么?   亏得工作人员问她要不要通知陈闻也时,她还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还备注追求者,追求的什么玩意儿?   范子明吓了一跳,老板千叮咛万嘱咐,但偏偏没有给过他这个问题的回答。   他只好如实招来,“老板最近状态不好,整宿整宿失眠睡不着觉,有时候还耳鸣。”   许馥眉头拧起,范子明内心一喜,顺便自己发挥了一句,把那情节描述得更仔细,“偶尔累极了趴办公室才能睡一小会儿,我去给他盖个毯子,听到他在梦里喊你的名字。”   “许医生,”他这一开闸发挥就收不住了,比陈闻也还可怜兮兮,泫然欲泣,“老板想和你重修旧好呢,求求你考虑考虑吧,我都怕他活不下去。他活不下去可怎么办好?我们公司没了他不行呀。”   许馥没说话,一转头,看到梁嘉树站在一旁望着他们,好像正在努力分辨他们说了什么。   他的人工耳蜗已经开机,现在正在语言康复学校训练,可以磕磕绊绊地说出一些简单的词汇。   许馥弯下腰来揉了揉他的头发,笑,“能听懂么?”   梁嘉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从几个熟悉的名字和许馥的表情之中看出端倪,然后开始结结巴巴地表明心意。   “他,给我爸爸工作,还给我爸爸放假,让爸爸去,做手术。”   “他昨天,还教我画画,”梁嘉树现在说话时还是忍不住打手语,比划着道,“姐姐,你不要,生他的气。”   许馥笑着哄小孩儿,“我没有生他的气呀。”   “你,生气,了。”梁嘉树眯起眼睛来,揭穿她,“刚刚,还,生气。”   小孩的黑色耳蜗和陈闻也的黑色助听器太过相似,灯光映照上去,闪到了许馥的眼睛。   她简直无语。   好吧,她承认她刚刚是有一点点生气。   气陈闻也今天竟然不来,也气他只敢在梦里叫她的名字。   “……知道了,”她恨恨地转过身去,道,“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   -   没有许馥的日子是黑白的,无声的,晨昏颠倒的。   陈闻也甚至有时候出了门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戴上助听器——   因为是想听到她的声音,才一直戴着的,如今她不在身边,他听不听得到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但其实就算是戴上助听器,也时常会经受一些异样的眼光和指指点点,那种看热闹的声音再小他都听得清楚,大多都是些多余的善意:   “那个人耳朵上戴的是什么啊?”   “怎么年纪轻轻就戴上了助听器?”   “好可怜哦。估计听力不行。”   ……   媒体也时不时地报道此事,捏出一篇潸然泪下的报道,为他惋惜。   神奇的是,刚开始看到时,那种暴戾的情绪总会突如其来地席卷而来,但如今这些议论在他心中早已掀不起一丝波澜。   许馥拉着他的手走过那一段长廊,说他是健康、优秀的男人,说他的未来不可限量,说她对他没有任何怜悯或救赎的含义,只有纯粹的爱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些轻言软语轻而易举地浇熄了他的怒火,让他心底重新恢复一片安宁。   连她都不可怜他——   其他人,就真的更没必要在意。   许馥和小时候一样,温柔又坚定,总是能在三言两语之间给他无限的力量和勇气。   在他人生的每一个低谷里,好像都有她的陪伴。   而如果没有她,他的一切目标也都失去了意义。   陈闻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示出了对车的极大的兴趣。   从扭扭车到玩具赛车,家里多得摆不下。叶灵嫌买得太多放得乱七八糟碍眼,不给他买了,但他还是看到新款就走不动道儿。   后来许馥家里的玩具赛车也慢慢多了起来,连黎茵和叶灵聊天时都说,“两个孩子天天粘在一起玩儿,爱好也相近了。馥馥以后不会也玩赛车吧?”   只有陈闻也知道,许馥对那些车一点兴趣都没有。   就是恰巧没买到她喜欢的洋娃娃罢了。   他第一次玩赛车的时候翻了车,手肘和膝盖都磨的血淋淋,叶灵心疼得不行,陈琛嘲笑他,他自己也很沮丧,只有许馥很认真地告诉他,“你太小了不懂,男人有疤才帅呢。”   “小也,”她最近刚看了不少偶像剧,煞有介事地拍他的脑袋,“你多摔几跤,长大才会变成帅气的大人哦。”   陈闻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太期盼自己长大了,因为真的很讨厌矮她半个头的自己。   为什么不能长大得更快一点,长得比她更高,最好年纪再长的比她大一点呢?   在陈琛遽然离世的那段时间里,叶灵不许他再碰任何与车有关的东西,玩具、图册通通不行。   她对赛车产生了心理阴影,而这阴影无法控制地笼罩了还年幼的陈闻也,那时候,他走在路上听到汽车鸣笛声都会心悸,后来发展到连门都不愿意出,只想要待在安静的家里。   叶灵便与他一起待在家里,甚至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但许馥突然失了个跟屁虫,还有些不习惯,有次在楼下拿石子砸了他的窗子,喊他出来玩,他有些犹豫,半晌才奶声奶气问,“可不可以只在院子里?”   “当然不可以,”许馥蹙起眉来,她问,“你出不出来玩?不出来玩,我走了。”   陈闻也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他一双黑眸泛着雾气,沉静地望着她,望到她都有点心虚。   “你不要害怕,小也。”她想了想,道,“我很会过马路,我会认真仔细地看路况,也会很小心。我会保护你。”   他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她轻轻拉住他的手,他立即将她攥得更紧。   许馥以为他害怕,再次出声安慰,“磕了碰了也不要紧,我会治好你。”   陈闻也摇摇头。   他不再害怕车子了,他发现他其实更怕许馥丢下自己。   再说,如果车流真的有那么危险,她孤身一人怎么能行?   他不能害怕,他要保护她才可以。   陈闻也家的赛车玩具扔了一个遍儿,许馥家的倒是整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他看到也不坐进去玩儿,惹得许馥不高兴。   “专门给你买来玩的,”她噘起嘴问他,“怎么不玩?”   陈闻也瞥了一眼,低声道,“我不喜欢。”   许馥很笃定,“不可能。我不相信。”   他架不住她的强势,在她的半拉半拽下,重新坐回玩具车里。   没想到只是握上方向盘,就觉得充盈的开心。   她伏在车旁看他唇角微微上翘的模样,也很满意地笑起来。   “我今天在学校学到,恐惧好像和勇气是反义词,”她一双眸明亮,笑眯眯地讲给他听,“你猜它们为什么是反义词呢?我想了好久,终于想明白了——”   “因为你只要面对恐惧,就会变成勇气。”   后来,在曾经无数个疲惫的、沮丧的深夜里,陈闻也不停地为自己打气,想象自己成为世界冠军之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模样。   她还会不会记得跟屁虫一样的自己?   还会不会记得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些夏天?   吊床旁边永远有属于他的小马扎,洋娃娃旁边永远有辆拉风的赛车。   许馥旁边也应该有陈闻也。   没有她的时候,赛车都不知道要开往哪里去。   陈闻也拽着那狗绳,漫无目的地逛到了公园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了这个时间,所有的小朋友都被接回了家,小区公园里的秋千空空荡荡,无人问津。   陈闻也遛狗遛得累了,往那秋千上一坐,发觉自己早已比她高得多,但和小时候也仍然没什么差别。   他又想起同样年幼的许馥来。   在那个有着温柔月光和星空的夏夜,她曾站在这个秋千前,笑意盈盈地问他,“明天要比赛了,紧张得不敢回家么?”   然后抚上他的发顶,“输也没关系。”   “被偏爱的小孩,不需要夺冠。”   姐姐一向最会哄人了。   就算知道是骗人,他的心跳也忍不住在那月光之下加速起来。   “不过,”她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如果你真的得了冠军,也会有特别的奖励哦。”   “什么奖励?”他从秋千上跳下来,跟着她回家。   路灯拉出两人长长的身影,她散漫道,“唔,什么奖励都可以吧,你要回家问灵灵阿姨。”   “你的奖励也可以?”   “我的奖励?”她扭头望他,生怕他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来,谨慎道,“那要世界冠军才可以。”   陈闻也那时就已经知道许馥的甜言蜜语和言而无信,他觉得自己才不会那么幼稚白痴,真的把她一句戏言当真——   承诺,就是要写下来才可以。   磨人他倒是最擅长,他磨着许馥履行她的承诺,她被烦得不行,恼怒之下直接给他写了一份保证书,甚至偷偷去沾了黎茵的口红,按下了手印。   也不知道是有多不相信他能当上世界冠军。   ……实在是可惜。   野宝在脚边“汪汪”地叫了起来,陈闻也一个没注意,还真的滑了手,让它挣脱了,撒欢地跑了出去。   这傻狗真的——   他抬起眼来,看到不远处的女人蹲下身来,笑着揉了揉那狗头,轻柔地喊它“野宝”,然后站起身来,望向他的方向。   月光徐徐洒下,她的身影和记忆里慢慢重叠起来,陈闻也睁大眼睛望向她,生怕又是个梦境。   “陈闻也,”她的声音打破了这静谧,“……东西是你送的么?那些甜品,鲜花,杂七杂八的礼物。”   他一颗心高悬起来,七上八下的,但也只能老实承认,“……是我送的。”   “你是我的追求者?”   “……对。”   “有你这样追求人的么?只送礼物也不联系。”   “……我以为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成身份的转变。”他喉结滚动,声音紧巴巴,“就是……从纠缠的男人到正经的追求者之间。”   许馥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慢悠悠地调侃他,“你想要的身份还挺多。”   “我的病人,我的弟弟,我的男朋友,纠缠我的男人,我的正经的追求者……未来难不成还想当我的老公?”   陈闻也抿住唇望向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用不着难不成,他可太想当她的老公了。   “之前我就想问你,”她拉住那狗绳,在小狗兴高采烈的环绕中一步步向他走近,“……你凭什么带走我的小狗?”   “你的……”陈闻也觉得心跳随着她的逼近疯狂加速,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她,一时好像失去了言语的技能,结结巴巴半天才道,“……你当时说,这是我一个人的小狗。”   “还有一只呢,”她挑挑眉,道,“还有一只,是我一个人的小狗。”   陈闻也怔怔地看她,她被那眼神看得不自在起来,问,“说你呢,没听到么?”   她主动地拉了他的手,笑了,“回家了,也宝。”   -   一切都像在做梦一样。   陈闻也现在在心中深切地感谢许知远。   那天他独自一人回到了他们的家,机械地开始收行李,一个行李箱没塞到一半就彻底崩溃了。   怎么能收得完?   他后悔了。   他就要做最纠缠她的男人,讨厌就讨厌吧,他真的离不开她——   思绪混乱之际,有人按响了门铃。   他混混沌沌地打开了门,与拎着一堆东西来找女儿的许知远面面相觑。   陈闻也立即清醒过来,他立正站好,“叔叔好。”   还忙伸出一只手去,“我是陈闻也。”   “你,”许知远眯起一双眸来,危险地打量他,并没有握他的手,只问,“你怎么在我女儿家里?”   “许馥在北京参加学术论坛,叔叔。”陈闻也干巴巴地道,“您请进。”   许知远进来环视了一圈,发现家里简直大变样。   终于有了点人气儿,跟他印象中明哲保身的女儿很是不同。   ……不过这小子,倒插门啊?   他这才多看了陈闻也两眼,回忆跟着慢慢浮现,“你是陈琛和叶灵的儿子?”   “对。”陈闻也拘谨地站在一边,又道,“是的。”   “我记得你。你出国前向我要了许馥奶奶家的钥匙,”许知远道,“……你把那小院维护得挺好。”   其实连许知远都不清楚那小院到底哪里种着什么,哪里应该摆放着什么,陈闻也却一清二楚。   他出国前来拜访了许知远,那时候还年幼,却坚持要一把钥匙。   “我和姐姐都很喜欢这个院子,”他道,“叔叔您放心,我会把这里维护得很好。”   一个即将出国的小屁孩懂什么?   许知远完全不当回事,想要就给他一把,这也没什么,只当是哄小朋友了。   可当他很久之后回到那个院子时,竟然惊讶地发现,那院子仍然像他母亲在的时候一样——   四季如春,繁花似锦。   他从小荡到大的秋千,母亲后来重新扎过了,让他的女儿继续荡,到了如今依然扎得结实,就像母亲还在身边一样。   让他都忍不住想落下泪来。   陈闻也还那么小,就知道雇人做这些事情,还能交代得如此清楚,给许知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他偶遇过来维护的工人,对方说,老板每年都会回国来这个院子看,对这里的维护情况要求很高。   许知远把他们口中“要求很高的老板”与面前眼睛红肿的男人对上号。   他问,“你喜欢我女儿多久了?”   “……很久,”陈闻也莫名鼻酸了下,“真的很久了。”   许知远看着地上收了一半的行李,了然地点头,“她把你甩了?”   “……对。”   “甩就甩了吧。她这点随她妈,”许知远撇撇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作为一个男人,要随时做好被甩的准备。”   陈闻也低下头来,声音低落,“是。”   “现在被甩了也是没办法的事。”许知远笑了笑,“未来还有很长呢,你们还年轻。”   ……姜还是老的辣。   如今的陈闻也正紧紧地攥着许馥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脚步,回到了她的家。   野宝在熟悉的客厅撒丫子疯跑起来,纵横贯通着跑,势必要和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都亲密接触一遍,重新留下它的痕迹来。   他喊她,“姐姐。”   许馥到了家,想脱下外套来,偏偏他拉着她的手不肯放,让她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不能完成。   “放开一下,”她有点无语地望向他,“房间暖风开得大,很热。”   陈闻也磨磨蹭蹭地放开了她的手,在她脱下外套挂好之后,再次稳准狠地拉住了她的手。   他又喊她,“姐姐。”   声音又轻又温柔,好像怕打碎一个梦。   许馥败下阵来。   “……在呢。”她回答,小声道,“要叫多少遍?”   下一秒,她便被拉入了他温热的怀抱。   那怀抱密不透风,她能感受到他拥抱的力度。   他可能也已经克制了,但许馥还是感觉自己被他拥抱得实在太紧太紧,紧到好像恨不得将她揉入他的身体,而且明明已经有了确定的拥抱,却连声音都还颤抖,依然带着不确定。   “你来带我回家了。”   “……嗯。”许馥慢慢地抬起手臂拥抱他,抚上他颤抖的背脊,也陷入他的胸膛里。   “我觉得好像在做梦。”陈闻也道,他一定要再确认一遍,“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你一个人的小狗,对么?”   许馥觉得好笑,道,“对。”   想了想,又补充,“我也只有你这一只小狗。”   野宝听懂了似的,立即奔跑过来,绕在两人脚下,恨不得塞在他们之间,但他们的拥抱太紧密,完全不给它留一丝缝隙。   它不愿意地吠叫了几声,“汪汪!”   陈闻也不甘示弱,也冲它叫,“汪汪!”   许馥问,“……你俩沟通好了么?”   “沟通好了。”陈闻也一本正经,“它是我的小狗,我是你的小狗,我俩已经达成了约定。”   野宝出离愤怒,“汪汪汪汪!”   许馥问,“它现在说什么?”   陈闻也表情更加正经,“它说它想在一楼安静地独处,让我们有话到二楼去说。”   许馥失笑。   她笑着揉了揉陈闻也的发丝,喉咙却发紧,不明白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这么好哄的男人。   明明她那么狠心,几乎毫无缘由地伤了他的心,而如今她勾勾手指,他便立即回到了她身边,带着百分之一百的开心和满足,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怨恨和生气。   她声音发闷,问,“你生气么?”   “生什么气?”   “气我……就这么抛下你。”   “我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陈闻也好像还是没缓过劲儿,他将脸埋在她发丝之中,嗅着熟悉的香气,声音有一点委屈,“我只是不明白原因。如果我知道原因,我就知道该怎么做好了,不会像现在一样,迷路似的,怎么都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姐姐,”这么一说,他又抬起头来,垂下眸认真地望她,“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呢?”   许馥实在是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他竟然还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真是糊弄不过去啊。   她只好叹一口气,如实招来,声音有些低,“我害怕了。”   “……为什么,”他显然不明白,“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我们会没有好的结果。”   陈闻也像是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好的结果?”   “因为,”许馥也回答不上来,她丧气道,“……我也不知道。”   “……我好像知道了。”陈闻也终于确认了这不是梦境,他脑子重新转了起来,开始自问自答,“因为你是真的很喜欢我,所以你才会担心没有好的结果。”   “你和别人恋爱,从来就不会担心这些,对不对?”   许馥觉得他非常自恋,但是她无从辩驳,只能老实回答,“……对。”   “我一个人的时候很快乐,很平静……而你,让我动荡。”   “我很不喜欢吵架,但是我们总是吵架,我很担心我们会像我的父母,在争吵之中两个人都变得面目可憎,忘记最初的模样。”   “我们总是吵架是什么意思?”陈闻也感到迷糊,“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啊。”   “……从赛车场回来那次不算吵架么?”许馥无语,“就算那次不算——我去北京之前我们在车里不是吵了一架么?”   陈闻也不敢相信,“那怎么能算吵架?”   “那不就是很正常的沟通么?你没见过我爸妈吵架,那才是真的吵架,我妈把电视机都砸了,和好了也没什么事情啊,只是又买了个新电视而已。”   “而且我完全没有和你吵架的意思啊,就算你生气,也是你单方面吵我,我从来没参与过吵架这个事情。”   “……”许馥抬眼望他,锐评,“你脸皮够厚的。”   陈闻也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你大可以随便冲我发脾气。”   “毕竟……你小时候冲我发过那么多脾气,”他谨慎地望她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眸,“我都习惯了。你现在这样遮遮掩掩,我还不太适应呢。”   许馥在他腰上拧一把,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小时候脾气和现在一样好,从来不发火。”   陈闻也被她拧了一把,反而放松下来。   他笑了笑,眷恋地蹭她的脸颊,“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话,打我骂我,我绝对不会反驳,也不会跑的,甚至连受伤都不会。”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带着颤音,“……但你离开我,会伤害我的。”   “我真的很害怕你不要我。”他在她面前好像从来就没有设过什么防线,没有予取予求,没有技巧花样,总是很老实地向她摊开柔软的肚皮,每次坦诚都像在求饶,在哭泣,“只要你要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许馥被那求饶哽住了心口,跟着一抽一抽地疼,她道,“用不着你做什么,你做你自己就可以。”   “吃醋也好,闹脾气也罢,我喜欢真实的你。”她捧起他的脸颊,温柔地吻上他的眼尾,低声道,“我不会退缩了,对不起。”   “没关系。”他的原谅来得极快,好像真的从来不会生她的气,黑白分明的眸被水浸染后更显澄澈,被她吻了几下,便重又染上笑意,“你大可以一次一次地退缩,我会一次一次地重新追求你。”   许馥忍俊不禁,眼睛却好像被他传染上了些潮润。   她不愿让他看得这么清楚,只好勾上他的脖子让他俯下身来,唇瓣轻柔又缓慢地相触,他不知道吻了她多少次,却仍像第一次一样珍重。   缓慢地碾磨,吮吸,自然而然地贴合在一起,衣物随意地扔在旋转楼梯之间,许馥竟还在这个岔口想起他的听力来,问,“……你最近是不是耳鸣?”   “有一点,”陈闻也只顾着黏黏糊糊地吻她,顾不上回答,“这会儿没事。”   但许馥不愿就此罢手,又强调,“明天和我去医院。”   他立马顺她的意,“好。”   最近确实有些耳鸣。   很奇怪,像有一团气涨在耳朵之间,堵在那里不上不下,有时心情极为低落时就会胀痛得更加厉害,医生也看不出是什么问题。   但现在真的一点都不痛。   助听器被扔掉之前,他听到许馥的声音,她眼眸明亮,带着点坏坏的笑意,“我告诉你个秘密。”   他想捡回来已经来不及了,只恨自己怕硌到她扔得远了些,想仔细盯着看,但她故意又不让他读她的唇,只是勾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柔地吐息——   什么秘密?   她说是她的秘密。   好想听到——   “你敢相信么?你拿出来戒指的时候,”她笑着吻他的耳垂,“我竟然真的有一点想要同意。”   在这个瞬间,那柔声细语莫名其妙地穿过了耳朵之中那团涨着的空气,细细密密、完完全全地进入了他的耳朵里。   像无限膨胀的气球被扎入了一根针似的,寂静的世界被撕开一道口子,声音如海浪一般朝他无限涌来,在这怔忡之中,许馥抬头吻住了他。   许也,闻也。   许给陈闻也,亲吻陈闻也。   -   今天的夜色美丽,月光肆意流淌,它和快乐地摇着尾巴的小狗玩耍了一会儿,小狗对它敞开柔软的肚皮,它映亮了小狗颈前的牌子,上面写着“也·许”。   它倾洒在一间卧室里,卧室里床边的抽屉被打开,最深处放着的盒子开了口,好像有人每天都要看上一遍。   它好奇地望着里面那张稍微泛黄的纸,那张纸被塑封起来,保存得很小心。   上面的字体歪歪扭扭,两个名字上各按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本人许馥,在此承诺,如果陈闻也能够成为世界冠军,我就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不分离。”   它从二楼的落地窗流淌进去,又害羞地跑掉。   他们正在接吻。   这世上无声的东西很多,比如月光,比如爱意。   聆听它们不需要耳朵,只需要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