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妖化的锦尾马，当它在空中止步突然转身的时候，果然露出了那条五彩斑斓的长尾。

锦尾妖马打乱了慕行秋的计划。

守卫路口的妖兵们不再关注独自走来的半妖士兵，一块转身大呼小叫，向妖马舞动手中的兵器。

“锦王！来的是锦王！”一只兽妖惊恐地大叫，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妖马的进攻。

被称为“锦王”的妖马发出一阵既像是嘶鸣又像是人类大笑的声音，从空中飞向地面的妖兵。十几件标枪和箭矢同时射来，锦王不躲不避，反而加快了速度，两只鼻孔里分别喷出一团红火和一股白气，两者在数丈之外汇合，骤然大盛，变成了一团庞大的火球，瞬间就将来袭的兵器烧成了灰烬。

路口妖塔悬挂着的妖头开始吼叫起来，像是一只低沉的号角，整个兵营都被惊动了，大群飞妖从空中掠过，地洞里钻出无数妖兵，许多连盔甲都没穿。

“活捉锦王！别让他再跑了！”

“巨妖王有重赏……”

慕行秋右肩被重重撞了一下，一只赤着上身的兽妖向他大吼大叫：“站在这儿干嘛？快去参加战斗，胆小的杂种！”

慕行秋跟着妖兵往前冲，不知道从谁手里接过一杆短枪。

妖兵们显然早有准备，分别跑向不同方位，要将锦王包围起来。

锦王全不在意。很快就冲到了口路，直接落在那团绿色的妖火之上，原地转动，四蹄乱踩乱踢，妖火发出嗤嗤的哀鸣，没有烧着一根马毛，自己反而熄灭了。

锦王用妖语说了几句什么，纵身一跃，冲向了旁边的妖塔，半空中猛然转身。高高扬起后蹄，将那只仍在不停吼叫的妖头踢入夜空，吼叫声终于停止了。

锦王还不满足，再次喷出红火白气，将妖塔点燃，与鲜艳而诡异的妖火不同，锦王制造的火焰纯粹而炽烈，像一堆毫无杂质的木炭在尽情燃烧。

锦王向营地中间跑去，一会在空中飞行。一会在地面奔跑，所过之处，妖兵避之唯恐不及，没一会工夫。又有三座妖塔被他点燃。他冲向天空，驱散一群飞妖，嘴里发出人类的语言，“滚出灵妖的领地。去告诉巨妖王，庞山是我们的家！”

千余名妖兵已经完成了包围，还有更多的妖兵在暗处藏身。他们将兵器放下，手里都握着两根骨头，一边有规律地跺脚，一边敲击骨头，响声整齐划一，每次敲击都能产生一些绿色的火星，火星不灭，而是缓缓上升，越聚越多，将兵营变成了一片被绿藻占据的池塘。

成群的飞妖则守在那道妖火屏障附近，防止再有灵妖闯进来。

慕行秋手里没有骨头，就算能变出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制造这些绿色火星，周围的几只妖兵疑惑地盯着他。两根骨头从身后被递了过来，慕行秋顺手接住，扭头看见了龙魔。

龙魔跟着众妖兵一块跺脚敲骨，脸上仍然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在意慕行秋的不辞而别，反而流露出一种“你逃不掉”的小小得意。

锦王在绿色的火星之间跑来跑去，继续点燃妖塔、踩灭妖火。

当第十座妖塔燃起大火之后，真正的捉马者出现了。将近二十名妖术师骑乘巨鸟从夜空中飞来，在锦王周围盘旋，手里抛出长长的绳索，绳索长至五六丈之后，与满天的绿色火星融合，就连天目也看不到它们的形迹，锦王更不能。

“锦王的性子有点暴躁，但是非常聪明。”龙魔小声说，像是在提醒慕行秋无需出手相帮。

“他跟枣红马……”慕行秋也跟着众妖兵的节奏跺脚敲骨。

“是他的小儿子，今年刚好六岁，正是最调皮捣蛋的年纪，在妖族中间惹下不少麻烦。”龙魔微笑道。

“老马呢？”

“死了，正常死的，那时候巨妖王还没在灵兽身上尝试化妖之术呢。”

慕行秋对锦王一下子生出许多亲切，“他真能逃出去吗？”。慕行秋看不清妖绳的踪影，因此知道这座火星阵非同小可，想打破它绝不容易。

“看着吧，反正有巨妖王的命令，妖兵们只想活捉锦王，不会真伤着他。”

慕行秋放下心来，敲了一会骨头，小声说：“我觉得还是独自进灵妖领地比较好。”

“嗯，我也这么觉得。”

慕行秋微微一愣，龙魔继续道：“你独自进去，我也独自进去，咱们正好顺路。”

慕行秋知道自己甩不掉她了，“好吧，但是我有几个疑问，待会你得给我解答。”

“嗯，你可以随便问，但我可不保证回答，就算回答也不保证一定是实话。”龙魔满面春风，连发丝似乎都带着笑意，“我了解你的一切，你可不了解我。”

慕行秋又是一愣，随即抬头望向正在空中纵横驰骋的锦王。

营地里所有妖兵都在望着那匹妖马，只有龙魔的目光从未离开身边的慕行秋。

锦王察觉到了危险，鼻孔里不停地喷射火与气，可那些绿色火星不怕火烧，轻若无物，更不怕被蹄子踢到，被吹散之后很快就会重新回来。

一条借助绿色火星隐形的妖绳缠在妖马的左后腿上，锦王向前一蹿，丝毫未受影响，可是更多妖绳悄无声息地缠来，锦王腾挪的余地越来越少。全身都被绿色火星覆盖，枣红色消失了。

慕行秋又一次紧张起来，他绝不能让枣红老马的儿子落入妖兵手中。

“小马要是没有半点防备，我才会感到意外。”龙魔轻声道，仍然劝慕行秋不要插手。

锦王连番挣扎，终于停在空中不动，鼻孔翕张，却只是喘着粗气，没有别的东西喷出来。

“抓住了，总算抓住了！”妖兵们兴奋地互相庆祝。手中的骨头敲打得更加频繁。

“谁要是能给我一根马尾毛，我……我把头上的角送给他。”一名兽妖大声说，他头上只剩下一只角，另一只已被齐根斩断，不知道是在战场上受过伤，还是被他交换了什么东西。

“停！”空中的一名妖术师大声下令。

整座兵营安静下来，只有锦王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妖术师们骑乘的大鸟生有长长的脖颈，头很小，像是半条蛇被安在鸟身上。飞行时几乎没有声音。

十七名妖术师全都裹着长长的斗篷，在鸟背上或站或坐，右手握着妖绳，左手拿着形态各异的妖器。他们在侧耳倾听，等某件事的发生。

绿色火星失去了动力，缓缓下降、慢慢消失，隐形的妖绳随之显示。全都长达数十丈，末端缠在锦王身上，连头上都缠了好几圈。

一名妖术师乘鸟飞到锦王前面。用冰冷刺耳的人类语言问：“其他灵妖呢？锦王不会突然笨到独自闯营吧？”

锦王动了动嘴唇，表示自己说不了话，缠头的妖绳松弛一些，让锦王能够稍微开口。

“巨妖王呢？异史君呢？那些最厉害的妖术师呢？你们这些软弱的小妖不会愚蠢到以为凭这些小把戏就能打败我吧？”

龙魔向慕行秋投去一个微笑，她就是这里的异史君。

“锦王死了这个心吧，整座兵营里再没有半粒化妖丸，你要么投降，去百丈城向巨妖王磕头请罪，要么回到山里跟你的族群一块等死。巨妖王已经决定不再白养你们了。”

龙魔小声向慕行秋解释道：“化妖之术还有漏洞，只能维持两三个月，然后就得再吃一次化妖丸——可不是豪万古的化妖粉——否则的话就会退回原形，在这个过程中死亡的可能跟化妖一样高。”

慕行秋恍然，原来锦王冲进兵营是为了抢夺化妖丸，所以才迫切希望大妖出现。

锦王四处查看，目光最后落上龙魔身上，“你是异史君，你有化妖丸。”

龙魔在身上拍了两下，“抱歉，巨妖王收走了所有化妖丸，你只能向他索要了。”

锦王的眼睛里闪过明显的怒意，“灵妖才是庞山的拥有者，我们永远不会向巨妖王屈服，既然你们没有化妖丸——”

锦王发出一声嘶鸣，妖术师立刻警觉，收紧锦王身上的妖绳，要合力将他拽到地面。

可就是地面上发生了意外。

慕行秋身前十几步的地方发生了一次剧烈的爆炸，数十名妖兵被抛上天空，连连惨叫。

大量灵妖从地下钻了出来，锦王果然早有安排，他四处扑灭妖火、烧掉妖塔，就是为了给同伴们提供地遁的机会。

灵妖大都保持了原来的形态，却都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檀羊一蹿就是几十步远，从前只能在树与树之间滑翔的凤凰，这时一飞冲天，用利喙啄向妖术师的坐骑……

三十余只灵妖化成人形，能够随意飞行，共同展开一张大网，从地面兜过，网住成群的妖兵。

在他们中间有一名人类，手中握着长剑，飞向被困的锦王。

“杨清音！”慕行秋惊讶地叫出了声。

杨清音一剑斩断了数根妖绳，低头向地面看了一眼，她看到了慕行秋，虽然装成妖兵，他的相貌并没有多大改变，可杨清音冷冰冰的目光就像是根本不认识他。

第四百三十七章 我不认识你

巨网贴着地面扫来，将众多妖兵兜入其中，慕行秋正要飞向杨清音，被龙魔一把抓住，“你要救她一个，还是救七名道士？”

“她为什么……”慕行秋望向天空，杨清音却已转身继续帮助锦王脱困，与妖术师们斗在了一起，她的打法也很古怪，舞着法剑飞向敌人，好像根本不会施展法术。

“只有进入灵妖领地，才能弄清这些事。”

两人语速很快，巨网来得更快，慕行秋没有躲避，龙魔矮身钻入他怀中，两人被众多妖兵淹没，进入网内，然后腾空而起，被数十名灵妖拖向山区。

龙魔的容貌与芳芳毫无二致，身材也同样颀长，却极为柔韧，蜷成一团，紧紧贴着慕行秋，慕行秋不得不抱住她，用身体挡住其他妖兵。

挤在一堆妖兵之中可不舒服，酸臭的体味、毛茸茸的肢体也就算了，兽妖大多长着角，半妖的头盔上通常也以长角作为装饰，再怎么小心也会互相触碰，当巨网升起，十几种语言形成的吼叫与咒骂声已经响成一片。个别妖兵会些妖术，结果没能击破巨网，反而误伤不少同伴。

“都他奶奶的住手，看好自己的角，别再吐火喷毒啦！”一只兽妖的声音响起，“把老子的大腿都快烤熟了，破网可一点事也没有。”

慕行秋认得这是兽妖老撞的声音，大声说：“这是锦尾毛编成的网，弄不破的。”

老撞却没认出半妖“飞电”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咱们成俘虏了吗？”。

百余名妖兵的确成为俘虏，正被带往灵妖领地。

巨网之外的半空中，十几名妖术师慌乱地施展妖术，并没有造成多大伤害，其中几只反应稍慢，成为灵妖的俘虏。灵妖虽然不会什么特别的法术。但是身体的抗打击能力可比普通妖族强大得多，

妖术师开始撤退逃跑，地面上的妖兵乱成一团，远处的大量飞妖冲过来参战，被锦王带队一冲，也都七零八落。妖火屏障势头凶猛，一开始没挡住锦王，现在同样无法阻止灵妖带着俘虏们重返领地。

巨网通过妖火屏障时，最外面的俘虏们首先感受到了妖火的炙烤，于是又响起一连串的咒骂。老撞的声音分外清晰，先是吼叫，然后用人类语言怒气冲冲地说：“要不是巨妖王非要捉活的，哼哼……”

真要放手一搏，也得是强大的妖术师才能斗得过这些灵妖，像老撞这样的兽妖只能制造绿色火星配合妖术师施法，单打独斗可不行，他对此心知肚明，没有继续吹牛。

大概飞了半个时辰。巨网散开，里面的妖兵纷纷落地，僵硬的身体撞在硬梆梆的地面上，惨叫声此起彼伏。居然没有被挤死或是被兽角刺死的，个别兽妖甚至还能翻身而起，也不辨别方向，拔腿就跑。没几步就被灵妖堵了回来。

这是一座狭小的山谷，近二百名灵妖将百余名俘虏团团包围。

慕行秋施展法术轻轻落地，低头看去。发现蜷成一团的龙魔竟然睡着了，脸上仍然挂着浅浅的笑意。慕行秋手一松，龙魔下附，快接近地面的时候，突然身子伸展，站在了地上，举起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咦，天亮了，这一觉睡得真好。”

只有她觉得一切都好，妖兵们却都惊恐万分，尝试突围失败之后，慢慢向中间退缩，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灵妖虽然经常冲出领地突袭各个方向的兵营，每次都有杀伤，可是活捉俘虏却是第一次。

锦王站在一块岩石上，长长地嘶鸣了一声，制止喧哗，然后用人类语言对俘虏说：“你们入侵庞山抢走了一切，你们对我们的族群使用妖术，杀死了大部分，让剩下的灵兽成为妖，然后又想利用化妖丸控制我们。”

有三名妖术师成为俘虏，都被锦尾绳索牢牢捆绑，其中一名发出阵阵冷笑，“你也知道灵妖需要化妖丸，从前硬抢，现在竟然劫持妖兵，你以为这样就能换到化妖丸吗？真是愚蠢至极。你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巨妖王投降，天下所有妖族都要听从巨妖王的命令，灵妖也不例外！”

锦王大而微鼓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怒意，抬起一只前蹄在岩石上踏了一下，“灵妖不接受任何一方的命令，我们从今以后也不再需要化妖丸……”

俘虏群中突然响起一声震天的怒吼，“是你！你又来当奸细了！”

兽妖老撞即使当了俘虏也不习惯低头视物，所以了过了好一会才看到熟悉的半妖，高高跃起，从一群妖兵头顶飞过，合身砸向他所痛恨的奸细，全然不顾双方的实力差距有多大。

不等慕行秋出手，龙魔已经亮出老君魔掌，老撞真的撞在了一层无形护罩上面，整个被弹飞，掠过更多的妖兵，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倒是皮糙肉厚，翻身爬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指着奸细说：“这就是庞山道士慕行秋！”

慕行秋的名字引起了一阵骚动，妖兵们纷纷投来目光，就连外围的灵妖也互相交头接耳。

一只全身漆黑的檀羊哈哈大笑，随后悲愤地说：“庞山道士，整整六年，终于来了一位庞山道士，居然偷偷摸摸地装成妖族。我早就说过庞山早将咱们忘得干干净净，你们还不相信吗？问他是来做什么的？他知道庞山还困着一群灵兽吗？”。

慕行秋的这次伪装并不彻底，所以他收起法术和数样装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恢复本来面目，他一直盯着锦王身边的杨清音，看到道装的慕行秋，她的确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可其中表露出来的更多是好奇，而不是熟识。

她真的不认识慕行秋了。

锦王眼中的惊讶神情比杨清音还要多些，显然听过慕行秋的名字，慕行秋的目光转向了高大的小枣红马，“我的确不是为灵兽而来的，没人知道庞山还有灵兽幸存，妖族占领了几乎整个西介国，隔绝了一切消息，有几名庞山道士幸存，我们也是最近才听说。”

黑色檀羊再次大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们只会救人，不会救一群畜牲，更不会救一群已经化妖的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