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兵们根本不明白这道命令的用意，可在这种时候有命令总比没命令要好，天字队妖兵激发了面前所有器物里的全部法术，飞龙船砰的一声升到了十几丈高的空中，可船舷还是被数道法术击中，船板大块大块地掉落。

谁都知道飞龙船即将毁灭，它能在数十艘战船和几十名魔道士的围攻中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

从杨清音到妖兵都在等待弃船的命令，老撞仍是飞龙船的首领，只有听到他的命令，大家才能心安理得地各自逃生。

可老撞另有主意，或者根本没有主意，只是凭本能行事，手指抠得太紧，几乎要将骷髅头捏碎，他没让妖兵配合，完全凭自己的妖力，操控着飞龙船一下子跳出一里多地，准确地跃到了到敌船上空——除了他，没有人类或妖族会采用这种打法，船毁兵散，这是战术，也是规则，在老撞这里却一文不值，这一刻他忘了自身的安危，也忘了全船妖兵和灵王。

再多给他一点时间，老撞大概也不会这么鲁莽，可这一刻，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即使对面是魔王坐镇，也照样会冲上去，这是兽妖才有的勇敢与自毁精神，老撞只是更极端一些。

噗，骷髅头终于在兽妖手里破碎。

无数法术从下至上击中飞龙船，却无法阻止它的下坠之势，敌船的指挥官被吓坏了，甚至没有下达躲避的命令。

轰！随着骷髅头的破碎，维持飞龙船船身的众多妖术与法术尽皆消散，残破的巨船砸在了完整的敌船上面。

事情太突然、太出人意料，不要说普通士兵，就连那些身怀大量纸符的符箓师和指挥官本人，也忘记了祭符逃亡，只有极少数人及时跳海，其他人都被压成了肉饼。

飞龙船的船员同样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全被弹向高空，震得内脏七荤八素，骨头断得比船板更快，老撞早忘了自己能以妖术飞行，也被震飞，隐约觉得一条腿似乎不好用了，他全不在意，纵声狂笑。

杨清音连内丹都没有，即使知道该做什么也施展不出来，可是两船相撞之前的一瞬间，她不由自主飞了起来，那些被弹到空中的妖族也被一股力量带走，没有再落回甲板，正是这一点救了他们一命。

杨清音与几十名妖族落到了幽寥的背上，硬壳被太多法术击中，尽是大大小小的坑洼和烧痕，一层护罩升起，为这些幸存者提供保护。

“兰奇章！”杨清音没看到镇魔岛上后来的战斗，被兰奇章的出现吓了一大跳，“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吗？”

“还剩半条命。”兰奇章做不了太多解释，向空中的麒麟飞去，与它一块施法对抗远处的数十名魔道士。

老撞的一条腿折了，躺在龟壳上，兴奋地吼了一声，“这才叫战斗！”

船员几乎都受伤了，惊恐地望着首领，虽然很敬佩这只兽妖，心里却打定主意，下回再也不跟着他作战了。

飞龙船以一换一击毁一艘敌船，但是并没有改变战况，剩余的敌船仍有三十多艘，魔道士更是多达五六十名，他们看出玄武已有不支之意，发起更集中的攻击，对麒麟的光球以躲避为主，实在躲避不及才硬接一招。

兰奇章的加入也没有带来太明显的改变，他接受至宝强化之后内丹达到了星落七重，对面的魔道士中至少有七人的境界与他一样，兰奇章占不到便宜。

“秃子，秃子在哪？”杨清音突然大叫，原地转了一圈，惊讶地望向不远处正在下沉的两艘战船。

飞龙船已经断为两截，残骸中有一道两颗头的古怪身影正慢慢飞向幽寥，那是秃子咬着拓勇的头发，他对分配给自己的职责向来认真到极点。

拓勇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任由自己的头发被头颅咬在嘴里，甚至不知道喊疼，嘴里反反复复就只叨咕一个词：“疯子……”

一柄漏网的长枪射向秃子，杨清音急忙叫了一声“小心”，她担忧秃子出事，更恼火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

秃子略一转头，红光射出，击溃长枪，这是符箓法术，他还能应对。

沉船与幽寥相隔不算太远，秃子冲进护罩，松开嘴，将拓勇扔在龟壳上，嗖的飞到老撞面前，对着他的脸部乱啃乱咬，老撞不怕强敌不怕死，却被这颗发疯的头颅吓得左躲右闪，可是拖着一条伤腿，怎么都不灵活，很快就被咬了两三口。

杨清音忙走过去，抓住秃子的发髻，硬生生将他拉开。

“干嘛咬我？”老撞愤怒地质问，双手握拳，头颅若是再敢咬人，他就要还手了。

“混蛋、王八蛋……”秃子证明自己也会说脏话，只是花样比兽妖少了太多，“你怎么敢让老娘冒险？老娘要是有三长两短，小秋哥要是出来，我……我……”

秃子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撞目瞪口呆，也说不出话了。

“我不是没事吗？在岛上无聊死了，偶尔冒险对我有好处。”杨清音笑着说，拎着秃子走远一点。

秃子仍然扭头怒气冲冲地盯着老撞，兽妖居然脸红了，喃喃道：“我把灵王给忘了，不好意思哈……”

成百上千道法术不断袭来，幽寥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体摇晃得也越来越明显。

杨清音正要开口打破冷场，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杨清音，秃子，是你们吗？”

拓勇仍然瘫坐在龟壳上，脸上却没有了惊恐的神情，木然如雕像，用自己的声音说出另一个人的话。

杨清音一直在等这一刻，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是呆住了，秃子挣脱杨清音的手掌，飞到拓勇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脸，扯着嗓子喊道：“小秋哥，是小秋哥，对不对？”

“是我，外面发生什么了？”

“我们挨欺负啦，魔道士带着一大群战船来攻打镇魔岛，老撞差点……”

老撞连咳数声，打断秃子告状，“嘿，慕行秋，你还活着哪。”

拓勇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没人能欺负你们，让我来对付魔道士。”

第七百七十三章 止步邦外面的逆术

拓勇被送到了左流英面前，神情恍惚，身体瘫软，这回的联系者可比他的远祖要严厉得多，直接夺占了他的泥丸宫与脑海，舍身国王族子弟已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代他掌握身体的是慕行秋。

幽寥挡在小岛南边，庞大的身躯在慢慢缩小，它已经筋疲力尽，小蒿也没办法让它再坚持下去。大量的法术脱离吸力的束缚，扑向狭长的镇魔岛，兰奇章设置数层禁制，却只能保得一时安全。跳蚤受伤了，它对法术的抵抗力远远不如幽寥，身上的鳞片掉了好几枚，有些地方在流血，仍固执地不肯后退，最后是左流英直接施法将它收回岛上。

左流英站起身，一只手搭在麒麟身下，安抚它的愤怒情绪，目光则盯着拓勇，杨清音已经向他说明情况，他还没有说话。

“你最后要用的招数是什么？”慕行秋只能通过半妖的眼睛看到极为模糊的景象，他已经了解大致情况，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左流英不会只有这点本事。

“碎丹之术。”左流英说，只有他对慕行秋的声音没有表露出特别的神情。

又是断流城那一招，慕行秋并不意外，“是兰奇章吗？”

只能是兰奇章，放眼镇魔岛，唯有兰奇章拥有纯正的道统内丹，而道统的碎丹之术不适用于散修内丹和妖丹。

兰奇章正站在左流英身后不停施法，闻言说道：“半个月前我与左流英谈过，他觉得我可以了。”

兰奇章来镇魔岛之前特意去拜访过左流英，为的就是弄清楚自己的心境，关于这件事他只相信旧首座的判断。

没人能知道止步邦里的慕行秋在想些什么，半妖拓勇的脸比更冷漠的高等道士还要具有掩饰性。

“碎丹之术无法杀死所有魔道士，还可能误伤到自己人。”慕行秋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远处的魔道士和敌船非常分散。海面空阔，绝不是施展碎丹之术的最佳地形。

“这是不得已的最后招数，我若施法，其他人就得尽快撤离。”与断流城之战相比，兰奇章的确发生了一些变化，说起碎丹之术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好像那跟发出一团火球没有多大区别。

慕行秋又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你是这世上唯一拥有道统内丹的道士了吧？”

道统已经整体退隐，留在世上的道士都已吐丹重修，只有最后一批道士享受了特殊待遇。只需去除泥丸宫传承，不用吐丹，绝大部分昨天都已入魔，只剩兰奇章还保持本心，仍可称为“道士”。

“应该是这样。”兰奇章点头。

“还有别的方法能击退敌人，左流英，我需要你的帮助。”慕行秋没让兰奇章碎丹。

慕行秋通过泥丸宫能控制半妖拓勇，但是想施法却很难，拓勇实力微弱。练出的妖丹又比较特别，没办法施展慕行秋所会的任何法术。

左流英拣起地上的竹杖，前行几步，以竹杖抵在拓勇的额头上。用这种方式，他能与慕行秋直接交谈，不用一句一句地讲述。

留给镇魔岛的时间没有多少了，钱小尧的死亡令魔道士们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不了解真实情况，还以为那是左流英和兰奇章合力施法的结果。若非如此，早就能攻破幽寥的防守。

受伤的妖兵和鱼龙阵巨妖呆呆地站在一边，个个心急如焚，却不敢开口打扰，秃子更是急得上蹿下跳，低声问杨清音：“小秋哥会有办法吧？龙魔不会真的要杀死咱们吧？”

“嗯。”杨清音随口应了一声，目光紧紧盯住拓勇，好像能穿透半妖的皮囊，进入脑海直接看到慕行秋本人似的。

左流英与慕行秋的沟通时间非常短暂，他收回竹杖，垂目沉思，镇魔岛上一片安静，只有各种法术击中幽寥时发出古怪的响声。

轰！已经缩小不少的幽寥整个消失了，海面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旋涡，片刻之后，旋涡消失，幽寥变回了小乌龟，被海浪冲上礁石，口吐白沫，再也不肯动了。

小蒿一步跳过来，抓起小乌龟举到眼前，严厉地说：“你在偷懒，快给我变大……咦，你们都回来了。”

小蒿这才注意到岛上已经没有多少空地。

“小秋哥用他的口说话了。”秃子既得意又神秘地说。

远处的一大拨法术正在飞来，兰奇章手上不停地施法，鱼龙阵巨妖站在最前方，如今只能依靠他们抵挡攻击了。

小蒿走到拓勇身前，大声道：“慕行秋，跟我说句话。”

“你的幻术练得怎么样了？”

“什么？呃……有点听不清，呀！魔道士攻过来了，我得帮忙。”小蒿的帮忙就是施放一层略胜于无的禁制，与兰奇章一块迎战气势汹汹的大量法术。

没有了幽寥，镇魔岛的防护大打折扣，鱼龙阵巨妖连声嘶吼，步步后退，不断有散修或妖族跌落出来，兰奇章的防护更是残破不堪，根本来不及修补。

左流英伸手在麒麟身上轻轻拍了一下，跳蚤立刻飞起，用角顶、用蹄子踢，击溃了一部分威胁最大的法术，还是有一些法术落在镇魔岛上，都是魔道士发出的强**术，本来就不大的小岛又短了一截，地面晃动，似乎就要沉入海低。

“瞧瞧人家。”小蒿举起幽寥，让它看空中的麒麟，跳蚤身上又增加几处伤口，血液在阳光下奕奕闪光。

幽寥的头与四肢全缩回壳内，打死也不肯露出来了，更不肯接受小蒿的控制。

又一拨法术飞来，成群的冰火长龙夹杂着数量更多的符箓法术，仿佛几十头雄狮带领大批恶狼发起的进攻。

左流英抬起头，“我助你加入鱼龙阵。”

“好。”慕行秋应道。

两人都没做解释，而是立刻动手，左流英摘下头上的草帽，随手抛出，落在拓勇头顶，随后以竹杖在半妖身上连戳数下。

另一边，已经失去大量成员的鱼龙阵巨妖也在施法，很快，拓勇被吸进阵中。

拓勇的法力与法术全来自左流英，只能充当阵法成员，核心主导仍是飞飞，不用左流英说什么，他已大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巨妖没有发生变化，皮肤仍如岩石一般坚硬。

拓勇坐阵最高处，成为巨妖的泥丸宫，真正发挥作用的是慕行秋，他要贡献脑海中的法术。

念心幻术不行，此时的鱼龙阵巨妖甚至没有法力，根本不能施展任何道统法术。

只能是拓开成在漫长的几千年中创立的逆术。

慕行秋原想通过拓勇的身体直接施展逆术，可是一听说左流英也在，他改了主意。没有人能比左流英更了解一种新法术的价值并最快地领悟。

左流英抛下竹杖，也进入鱼龙阵。

小蒿惊讶地望着巨妖，忘了责备小乌龟，“左流英居然肯加入鱼龙阵！”

左流英不仅加入，还占据了一处重要位置——绛宫，泥丸宫负责存思法术细节，绛宫负责释放法术，再加上一点施法材料，慕行秋和左流英就能通过巨妖施法了。

逆术直接以天地灵气和不洁之气生成，不需要法力或妖力。

飞飞接到左流英的指示，吼道：“收集天地灵气和不洁之气，越多越好！”

西海处于人类与妖族的交接地带，天地灵气和不洁之气混杂相融，但是都不浓郁，兰奇章是星落道士，一个人就能吸来周围数里之内的天地灵气，老撞等妖族则齐心协力吸取不洁之气，两种气没有进入吸者的体内，而是被送到鱼龙阵巨妖身边。

所有事情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天地灵气和不洁之气还没有收集到多少，新一拨法术已经到了。

镇魔岛再没有防护，几十条冰火长龙连成一片，符箓法术让到后面，准备收拾残局。

小蒿也在收集天地灵气，秃子和跳蚤尽己所能迎战法术，只有杨清音什么做不了，仰头望着那些熟悉的法术，它们曾经专属于道统，现在却由强大的敌人发出。

杨清音心中百感交集。

一只巨大的手臂伸过来，阴影正好罩住了杨清音，没有宏大的法术，没有可见的护罩，杨清音只觉得身边掠过一阵微风，然后，飞到面前的一条条龙形莫名消失了，既不是被击溃，也不是挡住，就这么无影无踪，好像落进沙漠里的雨滴、扔进海洋里的石子。

鱼龙阵巨妖发出的逆术范围初时很小，只能护住不大的一块地方，随后层层扩张，抵消越来越多的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