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丝越苛越紧,怨气越困越生,就算一时不能破得笼子,也再无为族贡献之心,持的是只管撞钟冷眼旁观——这叫着‘衰’!”
“这族再无精诚锐进之气,要是别无外患,还能维持中平,渐渐衰退,可是县里有大族七八,十几支,你幕气深沉,别人自是超越你,蚕食你,打击你。”
孔智就问着:“那以你笼栅论的尺子来衡量,又怎么办呢?”
叶青有些忧郁,思了下:“其实这事在宗族里很常见,大凡兴旺,都是在进取后,能换个大笼子。”
“虽还是笼子,但大家要求不高,也就满足了。”
“要是鼎盛大族,比如说你孔家傅家,都是诗书继世、礼法传家,对于族中学业历来极重视,又有着家誉家声。”
“只要家学不断,家誉不坏,你们二族子弟,生来即得别人看重。”
“就算有着再严酷的制度,只要在合理范围内,你们二族子弟参与科举,都能抬高几名,入仕婚配更是方便。”
说到这里,叶青古怪一笑:“结个好亲家,胜过十年奋斗么!”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你们族内,读书是一视同仁,有人要在这点上动文章,是不是就下场很惨?”
“大族家事千头万线,要糊涂要闭眼时很多,但要是敢坏了家风,是不是下场很惨很惨?”
叶青这一说,果见得二人色变,就满意一笑:“读书、家风、血亲,这就是大族栅栏之道,读书要纵烈马,都是放纵着甚至鞭策着子弟奔驰,谁在前面谁就得欣赏,但谁要是想坏了规矩,破了这栅栏,哪怕是嫡亲,都断然处置——我想历代不缺乏这种例子罢!”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些都成了你们子弟的烙印,一出去,就有人说——这是孔家子弟,这是傅家子弟。”
两人沉思良久,孔智才回过神来,说:“这事叶兄不点醒,只怕我们至死都想不到,其实这道理不深,却字字珠玉。”
傅承善怔怔听着,沉思着说:“我听见,乍闻下吃惊不小,但这会想想,别的族长难道不知道?”
“理论应是没有成系统,但族长都是一时之选,本能会知道,可是笼子和栅栏,这利益太大了,多用了笼子,条条框框束缚英雄,这余下的草场都是主家嫡房的,要是建了栅栏,万马奔腾,这嫡房就占不了多少优势了——傅兄孔兄,你们家族是名门,实行栅栏之道,你们认真想想,你们嫡房中,中秀才举人进士的比例,难道很多?”
叶青起身踱了几步,笑着:“万马奔腾大族兴,万马齐喑嫡房贵,归根到底,是爱族,还是爱嫡,当然到了现实,不能这样黑白分明,所以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着笼栅,这就叫与世同行!”
傅承善和孔智细想了想,都变了色!
叶青点了点首,有些沉郁地说着:“这件事就说到这里了,笼栅之论,不过是我看世界的尺子。”
“道君,帝君,天子,百官,或有别的尺子来衡量——所以你们也别放在心上就是了,等着这次科举结果,才是正经。”
皇城·贡院
外面种种议论,被厚重的贡院隔离,连丝风都吹不进来。
大殿灯火透明,只有沙沙宣纸摩擦声,偶有一些交流声,案桌之后,都是认真阅卷的人。
主考官佟善和监考道人只是静静看着。
三殿正副考官、监试巡吏、阅卷官,有上百人,紧张有序忙碌着。
初选还是按制废黜,没有答完,或者明显质量很差,都可罢黜,可到了举人层次,敢来应考很少出现直接废黜的卷子,卷虽七千卷,可只有两篇文章,文字量还不算大。
考卷就很快分类叠放,罢黜的有三百卷,因题少卷薄,堆在一起不过三尺高,这就是废卷,除非开印时,文气突出引得复查,否则不会有人关注。
再选就是挑选出合适的卷子,有资格阅卷的,都是百张卷子一叠,按照甲、乙、丙、丁分成四叠。
丁卷就基本上是落榜了。
甲、乙、丙三叠,算下来有三千一百五十卷。
佟善看着分完,再扫看下面正副六位监考官,定了定神,对着监考道人说着:“初选已毕,还请道友开启法禁。”
道人不语,伸手在玉印一按,道域尚在,无声无息解开了文气禁制,并且加持使之现世。
“轰”闷雷滚动,就见白气自每一份文卷上冒出,这已不是泉喷,而是大浪潮汐涌起,惊涛骇浪一样扫过。
白潮滚滚,文气似海,淹没了整个大殿,接着喷薄冲势方止,各归本卷,飞速升华着气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黄……
映得整殿金黄,万卷涨势才缓,大半都渐渐停滞了,只有小半向着青色攀登。
众人选卷时就已有了预料,亲眼看见,还不由目眩神驰:“这一届,惊采绝艳,积累深厚甚多……真是可畏可叹。”
佟善听着感叹,赞同点头,能到殿试都基本有着金黄文气,本来往届只有十分之一左右是青黄,有数十卷青色,或深或浅。
三榜都在文气青黄以上选取,但这时众人望去,有五百卷达到了青黄,又有上百卷显出青色。
这时文气基本停了,有人要过去搬卷,佟善摆摆手:“稍候。”
几位正副考官相视一眼,都看到了惊异,面面相觑。
片刻,只见一卷还在继续,许久,一丝紫气浮现,化成了深青中一点淡紫。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佟善看了眼道人,暗自一叹,又等了会,再无异象,佟善看向了真人,说着:“真人觉得可否?”
真人看了卷子一眼,见青黄以上,基本都在甲乙之列,就说着:“可!”
佟善就吩咐地说着:“青色以上的卷子,都取来吧,先自选出二榜进士出来。”
“是!”就有着搬来青色以上卷子的吏员,个个都动作小心,捧着重宝一样,一人捧着上台时,忍不住一瞥,只见首卷上书着:应州南沧郡平寿县叶青。
佟善不言不语接过卷子,后面副考官踹了这吏员一脚,示意他继续做事,佟善只做不知,看向叶青这卷。
“上下阴阳兮或曰道,四方平行兮或称王!”
文章两次读过,现在第三次,佟善读着就是暗赞:“难得此子,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几位正副考官上来,捧着收集的青卷,小心呈放在长长号桌。
道人扫了眼殿内,见青卷无一遗漏,就微微颔首。
众考官就在号桌后坐下,对这百卷按着文气初步排序,最后确定前面二十三卷,决定关键入选名次。
“此卷不错,不过过于锋芒。”
“此卷文气俨然,只是太过沉闷,有道学之嫌!”
这些让人产生错觉,其实越自己中意,越无情贬低,半点不留口德,恨不得就贬出二十三名外。
每个考官面上严肃认真,心中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贬出去才好,往届这些青卷,很多都是进士,但这次考生倍增,都溢出了二十三名了,这就留给了朝廷,只恨不能全都贬出。”
道人冷眼看着,记着天庭吩咐,看了他们最终筛选出的范围,差不多深青浅青对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干涉。
无论何时,最顶尖的人才,总是稀缺,朝廷和天庭虽是一个碗里吃肉,但在这一层还是竞争激烈的很。
只是大半都是天庭全胜,偶尔泄露一两块肥肉出来,朝廷就自以为得计,做出迅捷扑食姿态。
不过这都是姿态,彼此心知肚明博弈,按着实力分配罢了,而博弈就有倾斜,总有些特殊时局会给朝廷带来重量筹码,这时天庭就必须让出,甚至默许在名次上动些手脚……只要别太过份。
道人这样想着,望向大学士佟善,最后目光落在青紫卷子上。
第0145章 选定
佟善不知过了多久,缓缓放下了考卷,良久,吐了一口气,只是不语,又翻阅着别的青卷,都是凝神细品,一卷卷翻下去,翻完四十卷,脸色闪过一丝古怪。
“我的这些同僚,也算是人才了,最上品的卷子都是对半,各占了十七个,剩下稍有逊色的再凑足二十三卷……看起来还想让我吃下这份青紫之卷,这难度可太大了些!”
佟善真的是想,在叶青秀才时就有关注,可到了这步,想也是白想——不远就有只老虎盯着呢!
想虎口夺食,得有这个实力。
翻到了三十卷,一个熟悉名字映入眼帘。
“俞帆?叶青同郡,郡试中还是榜首,州试次于叶青,到现在差距就很大了,关键是还没有沉淀出道基……”
理智知道这不是俞帆退步,而是叶青进步太快,可一想到这样人才,却生生错过了,心里就一阵烦闷。
再看不下俞帆这卷,照例又下翻去,下面这六十卷淡青,作考官必须看过,也是匆忙阅过就算。
三殿正副考官见得,都没有作声,选出两榜进士,这些卷子还得再复选……
佟善这时没有留意别人的心思,明知没有什么希望,还是再次留恋翻开这卷:“这卷文气虽佳,此子气运却还不算浓厚……”
“自有天庭加之。”道人笑了一声,打破了他的妄想。
佟善听了,就是沉默,静下心来又读了一遍。
“上下阴阳兮或曰道,四方平行兮或称王!”别的深青卷子都同样有着道理和文采,道理都是极深,可是佟善一眼看去,都非常熟悉——这都是来源于三经五典的尺子。
这份的关键,就是别出心裁,自别的角度衡量万物。
佟善北疆重臣出身,读着就感觉到一股杀机扑面,不由凛然。
“不过此子是应州南沧郡士子,正当着北魏,或可想象……”佟善很快自调查情报中找到答案,却又是一阵心痛。
“此子秀才时,就被我发觉,这是多大缘分,岚崇文更是再三推荐,可惜没有早见此文,否则我就不惜一切代价拉拢培养了,袁世温误我大计啊。”
还是作最后挣扎:“这笼栅论,虽是难得,不过是一家之见,人人都知的道路,只是改头换面罢了……”
道人听了,一口茶还没有喝下去,就喷了:“你是大学士,连这也不懂?”
“三位道君之论,都不过是阴阳,有无,太极之说,现在还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五帝之道,不过是五德,现在同是人人都知。”
“可在道君之前,无人能说大道,五帝之前,也没有五德始始之说。”
“这立论本身难以比较,道友自可评说,但要是说常识,人人都知,只是改头换面,就真心是强词夺理了。”
佟善听了,想说些,却说不出来。
平心而论,朝廷终比不上天庭,现在月食而出,为应对大局,人才对半而分,这是可以,可要留住文气第一的新道论,就难了。
佟善清楚这点,忆着昭阳殿内,御前留对,皇帝的授权,心中急速沉思。
道人见得佟善沉思就是一笑:“你我争此无用,终归要呈卷上天,而且我提醒一下大人,此子是黑德之气……这层不是你我可以多想。”
天下认为五行流转相生相克,黑白红黄青,水金火土木,蔡朝太祖秉承土德而兴,自对白德和青德特敏感——木克土,或土生金。
“按数十万年兴替规律,下一朝大半是木德青朝,又或是金德白朝。”
“此子只是黑德,我朝果应运未绝……这叶青秉承赤黄二德天命,这大局下我朝还可借势争得一争,降为同进士以作国运助益……”
“可现在是不好不坏黑帝水德,再是大才都受了天时局限,无关天下大势,不能为此动了国运重器。”
佟善闻言,心中闪过这念,压下遗憾,终是放弃,叹着:“原来是黑帝一脉钦点,这样英杰,本朝却是无此福份了——就以道友之见。”
道人不再言语,将诸选卷一一呈在金盘上,每份都是薄薄,二十三份叠在一起,又拿五彩圣旨、晶莹玉碟盖在上面。
所有考官一齐作礼,顿时只见丝丝青光和金光交合,浮在空中,化成了一个“呈”字。
这青金流光一闪,没入穹顶。
道人目光穿过穹顶,追随这青金流光消失在青穹天极,示意众人静候,等待着天庭谕令。
正常流程,天庭不会驳回选单,会有专门天官对二十三卷进行重新排序,真正的上达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