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是这么说……”曹明亮叫嚷,见她仪态安闲,忽觉醒过来:“哎!阿姐你这反应不对啊,这时不该很难过么?”
“哦,你就是来看我难过的?”曹白静看向弟弟,手上亮起了莹莹红光。
“没有!我是来关心阿姐。”曹明亮叫着屈,眼珠骨碌碌转,忍不住问:“阿姐以前不是很喜欢他,老往他那里跑,缠缠绵绵,就差夜宿……呃,我什么都没有说啊!”
曹白静瞪了一眼:“小孩子不懂,就别跟着人瞎说,我去是请教修炼,你哪只眼睛看见缠缠绵绵……”
“这不明摆着,有他在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亲弟不如表弟。”曹明亮嘀咕着,看她果没有伤心表情,不由大是失望:“果女人都是水性杨花?”
“呼”风平地而起,卷着一个黑影出门。
随着,室外传来重物落地“哎呦”痛叫,还有大声嚷嚷:“你这个暴力女!当心永远嫁不出去……我迟早有一天会来报仇!”
“等你打得过我再说。”曹白静哼了一声,手上红光散去,却听着父亲在怒斥:“你是怎么和你姐姐说话的?这样没有大小?”
“呃,爹……”曹明亮垂泪,不甘不愿道了个歉,灰溜溜跑掉了。
曹户扇进来,见着少女正怔怔望着窗,一双美目带着迷离,似透过帘,眺望着远处,听见了声音,她慢慢转过身,就有一种宁静怡人娥眉淡扫的感觉。
肌肤胜雪,白皙娇嫩,眸子就是夜空中的星辰,这时盈盈一福,很是动人,曹户扇心里一叹,二年来无夜无日的刺绣,是增益了道行,人也随之更是美丽,但这付出的代价,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只作不知刚才情况,轻咳一声:“女儿不必多礼。”
说着给她一叠名卷:“这是投名贴的一些才杰,有些还有着童生的功名,有些人品都很佳,前段时间为父给你压下了,现在可以多看看……你过年就二十,老大不小了。”
曹白静默默接过,一声不吭。
曹户扇就有些头疼,怕她已深陷情网不能自拔,又不敢过于刺激她,站着只是出神,沉吟良久,终于说着:“女儿,你的心思我明白,可叶家以前就罢了,或叶青上京考不中回来,爹爹还可拼着老脸去说亲,现在中了这两榜进士,一届榜眼公,我们实在高攀不起了,别说我家,就算是郡望都有些配不上,或只有总督家小姐,公卿家小姐,才合适。”
“他怎么会考不中?”曹白静扑哧一笑,望着墙上字幅,目光幽幽:“年纪不过十七就才学横溢,又有这样道业,道门不会拒绝这样人才。”
“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曹户扇松了口气,见女儿注视着这幅字,瞧清楚诗的内容,心里突一紧。
果见她想了想,认真说着:“不过,我也不是妄想,只是……只是我们曾有过一个约定!”
曹户扇心忖怕是有两情相系的约定,这时多半是不作数了,点点头:“没事,你说罢!”
“去年上京临行前夜,我私下跑去,问着,不奢求正妻,能不能当个妾室,他说这太突然,太意外,得想想……”
曹白静目光悠悠,想起自己提出来时,叶青目瞪口呆模样,她露出了一丝微笑:“但第二日,他临走时答应了……说妾不妾不要说了,但只要回来,今年就会给我一个交代,您知道,他是重诺之人。”
“妾……”曹户扇听得目瞪口呆,脑子里嗡嗡一下转不过弯。
“女儿和您说过,不要期望过高。”曹白静笑一声:“我不是寻常女儿家,这很小时就明白,特别是检查出术师天赋,就被家里花重金送到云水门,培养术师回来,更不可能有着普通婚姻。”
“说直白一点,不是仙门,或根基深厚的郡望,寻常家哪里招揽得来术师?又怎肯放着出去?”
曹白静看看手掌中丝丝红光,笑容淡淡:“不出意外的话,必是招人改姓入赘,而我自己将来在家里少不了一个族老地位,无论谁做族长,都得对我恭恭敬敬,这是我实力而获得的待遇,也是对我婚姻牺牲的弥补。”
“对家族来说,关键是我不能嫁出去,留在族里,我的婚姻中,夫君是谁反是最不重要的事……特别是我晋升到二级术师后,单是刺绣的道衣,每年就抵得一千亩的收入了罢,族里更不可能放手了。”
“我也不是怨望,家里对女儿已很宽厚了,我过得很好,能自由外出,别人家女儿哪有这自由?”
“甚至还有些挑选权利,我已很感激了,更别说我一身道法都是受家中重金栽培而成……这就是术师的宿命。”
说着这样残酷的话,少女表情沉静,目光温和。
看见这样的表情,曹户扇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自己游学归来,妻子已相思逝去,女儿因术法天赋,自小被族里寄养在云水门,回来都识不得自己,想起来就心酸愧疚,才任着女儿,这时听得这话更是黯然,却无力改变丝毫。
曹白静随手翻了翻名卷,嗤笑一声:“果是这些人,屈膝改姓自愿入赘,这样软骨头真是恶心,父亲,他们能带来什么,只能当个米虫,族里还需要花钱养着他们,作出场面来!”
“就算有些本事,怕喧宾夺主,族里也不会给他们机会罢,我是二级术师,以后说不定还能晋升,夫婿入赘就是自己人,再英明了,老太君都怕坐不住了罢!”
听了这话,曹户扇打了个寒噤,轻声说着:“女儿,女儿……有些事不能说破……你别说这话,好么?”
“好,我不说,只是都是守在家里,这妻妾名分又有多少区别呢?叶家中了进士,也不贪图我这二级术师带来的利润吧!”
“两家不过十几里,有事呼之即到,甚至可装作夫妻不睦,一年十二个月有七八个月都回娘家住——并且族里总能借着些榜眼公的光罢!”
“所以我去当叶青的妾,族里利益不会受损,当然别家就难说了。”
曹户扇脸涨红了,神情复杂,他不能否认这话,对女儿来说,嫁给好人家当正妻的路已绝了,当个入赘米虫的妻,还真没有多少体面。
他沉默一会,板起脸:“胡说,嫁就嫁了,什么不睦,你们要敢这样胡闹,我们两家的脸都丢光了。”
曹白静就知父亲默认了,甜甜一笑:“开玩笑的,过去感情不说,我毕是他的表姐,礼法都摆着,他娶的正妻越要讲规矩,越是要给我明面礼遇,至于私下小动作,我这术师还能叫女人欺负了?”
曹户扇沉默了片刻,突落下泪来:“女儿,是我对不住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说着,就转身而去,身影凄凉。
曹白静默默看着他出去,暗暗苦笑:“对不起,父亲,其实我还瞒着你许多……仙门深似海,我这样出身的女术师,只要不是惊才绝艳,引得师门栽培,成为内门弟子,最后基本都免不了出卖自己灵肉,这样屈辱岂是我所甘心?”
“那夜,叶青要是不肯接受,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第0178章 家
曹户扇怅然出去,到了前院,就有一个子侄报上来:“有个人上门求见……”
曹户扇瞬间就联想到刚才女儿说的话,不由冷笑:“来得很快……这个小子挺急?不见!”
子侄就面色古怪,递上名贴:“我看他气度非凡,还要让我给您这个!”
“这世道,媒人也有名贴了?好大的口气,当自己是士人了!”曹户扇随意翻着,突脸色大变,眼珠子都凸了出来,陡回醒过来:“快见!不,我亲自迎着,是县尊大人来了!”
县令陆明亲自拜访,巨石落水一样,在曹家激起了浪花,如果是别的事还罢了,叶青求娶曹白静的消息,在县令笑眯眯离开,而曹户扇喝了酒一样摇摆的送出后,就立刻传遍庄子,惊掉了一地眼球:“这怎么可能?”
接着,整个下午,曹白静被老太君召见,出来后被围得一群人困扰,对着众人惊奇又八卦目光,她只能苦笑:“我也不知道!”
没人肯信,就算父亲曹户扇都跑来偷偷问:“你们……不会私下做出什么吧?我早就瞧这小子面忠实奸,他要是敢亏我闺女名节,我非得找他拼……”
“父亲!”曹白静郁闷了,脸色微红:“你这说的哪里话!女儿岂是这种人,叶青也不至于……再说我是完璧,族里的姑婆都知道。”
可除了“奉子成婚”,还有什么可能?
曹户扇不好深问,半信半疑出去,却对人感慨:“叶青和我家白静,自小青梅竹马,彼此相约,纵中进士,依不忘故人,真是有情有信之士。”
可凡是熟悉内情的亲戚,都知没有到这程度,可都把它当成变成人人喜闻的佳话传出去。
曹白静觉得自己应高兴,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干脆披衣而起,使了道法向叶家庄溜过去,越过外围很容易,经过第二道防线时就被发觉,但现在规矩还不算严整,叶家上上下下都认识,又知她现在是叶青未婚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白静突有些后悔,这时开弓没有回头箭,硬着头皮敲了叶青的门。
开门的是芊芊,曹白静知道她和叶青感情,甚至受了进士蒙荫名额,她是术师,理解这意义,平时想想都暗暗羡慕妒忌,可这时见到真人,就有些手足无措:“芊芊……”
“进来吧!”芊芊微笑,和过去一样态度:“公子等你很久了。”
曹白静进了去,叶青在灯下写着些文,这时并不停笔,说着:“表姐来了?你先坐,等我写完了再谈谈!”
曹白静凝视着这位新进的两榜进士,才十七岁,这时在屋里,只穿了内衣,怎么看都似个未第秀才。
谁能想到他十五岁就敢悍然杀人,并且连连中得童生、秀才,十六岁又连诛三十个甲士,逼着俞家公子逃命,接着就中得一州解元,翻云覆雨,以廉价购得田宅万亩,第二年便中了榜眼,成了天人……
正怔怔间,芊芊就上了茶,和以前一样的温馨,来时明明满肚子话要问,这时却都说不出来,只是说着:“和那夜说的不一样。”
“我是进士唉,你这样说,很让我没有面子,在帝都,郡王的王姊,都想做我的正妻……”叶青放下了笔,转脸说着。
见着两女都狠狠白眼,不由轻咳一声:“这是开玩笑,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是在想你这个人,哪来这样多才情?连连中科举丝毫都不停滞,修炼道业都比别人快上许多!”曹白静有些惆怅:“还记得前年一起设宴交谈,那时连童生都才取得,一转眼,就是进士了,你要只是我表弟就好了……”
话语到此不说了,她现在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事情已脱离了轨道,当初谋算下的约定,随着叶青晋升,主导权就已不在她这小小术师手里。
“我就算是进士,也是你表弟,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叶青放下了笔,打了个哈欠。
“我虽不是男儿,读过书,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你想怎么样?别说青梅竹马的鬼话……”
“是青梅竹马!”叶青叹一口气,目光诚恳,见她要说话,摆了摆手:“你先听我说完。”
“家是什么?”
“你看看四周,墙壁都裱了桑皮纸,窗上用的是名贵蝉翼纱,丝绸重幔,书架错落有致,来往丫鬟伺候,这些都是富贵,和以前小屋陋室几乎不能相比。”
“可环境可以变,人不能变,要是这华宅之中,没有芊芊,没有曹白静,没有这温馨的气氛,这家能算家么?”
叶青目光柔和忧伤,温柔凝神着两女:“有人说,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可我不这样想。”
“今夜我们烛下款款而谈,把手比心,我盼着这种日子能一日日延续下去——是,我欲壑难填,这世上许多许多都想要,为此不惜尸骨成山。”
“只是我盼着能回来时,许多年后,照样是今夜红袖添香——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曹白静听着,突醍醐灌顶,这个少年心怀大志,却秉性深情,这矛盾合在一处,却格外的和谐,他要的是今夜和平相处温馨依旧,还想永远不变,不由露出了微笑:“就这样?你实在太贪心了!”
见她有所明白,有所意动,叶青就伸手盖在她白玉一样的手上,又拉着芊芊的手:“你们都是陪伴我长大的人儿,我希望以后回来,你们都在,永远不变。”
“这是很贪心,但是白静姐姐,你能让我如愿么?”
曹白静艰难避开他灼灼目光,看一眼芊芊,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人世间的事,真是颠倒迷醉不能自已。
良久,她才婉婉叹着:“你要这样,我还有什么话说呢?”
又过了良久,曹白静恢复了些原本精神,开始讨价还价:“当你妻子也可以,但还有条件,允许我自由回娘家——家里培养我一个术师很不容易!”
叶青这时换了笑嘻嘻表情:“你做了我的正妻,再回去就太显眼了,以不睦为借口的话,就算你娘家也不会答应吧?”
曹白静哼了一声,磨着牙:“拜托你好不好……我可是你表姐。”
“哦,我是很尊敬你啊,表姐,不过你说的理由,就算你娘家都不会提——你是我正妻,还少了这点补偿?”
曹白静背转过身去,气恼:“祖母说过你表面谦谦君子,实际上妄自尊大,替别人做主,还觉得为别人好,做盟友就罢,当附庸、妻子就倒霉透了。”
“哦,是吗?”叶青扬了扬眉,似笑非笑,暗忖姚老太君这评价真是入骨,叶孟秋、叶子凡、各房叔伯甚至自己,不就是这种人么?
不过叶青还是退让了些,笑着:“至于归家事宜,真想念亲人了,可以回去……有不长眼的问起,只要你一脸幸福,说我很宠爱你就可以了!”
说着,叶青笑眯眯。
敌不过穿越者厚脸皮,曹白静听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由白了他一眼,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要离开了。”
说着,匆忙而去,望着她背影远去,叶青微微一笑,转眼见着芊芊鄙视的表情,叶青就是讪讪,心里抱怨,家里的女人,现在是一个比一个聪明,这后宫梦想在摇摇欲坠啊!
望着夜色,心又冷静下来,这婚事只是开始,三媒六聘,礼仪往来,再快还要半年罢,或能在剿匪前办完……或还可以借大婚之日,出其不意袭击匪巢?
呃,这样话,怕是家里谁都不会满意。
这时天色已黑透,只是不少人家悬着灯,映得明亮,还不觉得暗,突有了兴趣,对着芊芊说着:“我们散会步?”
说着就举步,而芊芊在后面连忙持着一盏灯笼出行,开始时还觉得明亮,片刻就见着夜色幽幽,夜风掠衣而过,原本熟悉的花园在这夜色下,就觉得黯暗寂寥,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叶青一路前行,见着黑水荡漾,春风拂柳,就沿着走廊一步步行来,穿过一处小桥,绕过了一处小楼,在小山半腰处的亭子石前停步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