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喝酒。”赵平天说道。

“我喝啊。”叶笑说道：“相逢便是有缘，须当有酒庆祝；再说了，不喝酒便听赵兄你的故事，总感觉欠缺了一些什么，难免索然。”

赵平天闻言就是一怔，一时愣然，半晌才道：“这话倒也不错，那我也喝便是。”

当下便搬起一坛酒，仰起头，咕嘟咕嘟……居然眨眼间就是半坛酒下去了。

叶笑看的眉框乱跳，我靠，这也叫不喝酒，若是这也叫不喝酒，这世上没有几个喝酒的了。

狂饮一番之余的赵平天放下酒坛子，眼睛定定的看着叶笑，道：“风君座，我问你，你真的能看到柔儿，我的柔儿？”

叶笑不由自主的再度施展阴阳眼，向他身边看去。

只见那个一身温柔气息的少女，仍旧在那一团灰雾之中，也在很有些期盼意味的看着自己。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你的柔儿，但我确实看到一个眉心有颗朱砂痣的俏丽少女，她现在就在你的身边。”叶笑肯定的点头。

赵平天仰天微笑：“真的么？柔儿，你竟一直在我身边么？我竟始终懵然不知，老天待我不薄！”

灰雾之中的少女闻言之下，轻轻叹息，泪眼盈盈的注视着他。

叶笑道：“赵兄，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相信知道了始末情由之后，我能给予你……你们更多的援助！”

赵平天情绪显然很激动，抓起酒坛子又喝了两口，道：“这件事，就算你不问，我也会说，你……哎……此委实是我的平生憾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神一下字迷蒙了起来；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已经回到了那久远的过往，重回那刻骨铭心的往事之中……

“柔儿，是我的未婚妻……”赵平天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异常温柔起来。

“那时候，我是一个廪生，天天只知道读书写字，期望有一天，金榜题名……而柔儿，是我家邻村的一个女孩子，我们两个从小青梅竹马，两家大人见我俩人情投意合，便为我们定下了婚事……”

“及至我年满十八岁的时候，柔儿十七岁，我们已经开始准备成亲的事……”赵平天苦涩的笑着，眼底深处，乃是一片心痛的温柔：“……我们农村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小时候，就天天在一起玩耍；长到十四五岁，大家都懂事了，偶尔矜持了一下，但随即就又在一起玩了，全无芥蒂……更没觉得哪里不妥……”

“我们两个一直很好，两心如一，柔儿在家里，也已经做了嫁衣……”

“但，突然有一段时间，我去邻村的小河边……那是我和柔儿私下里约会的地方，我们都会刻意避开别人，在哪里单独见面，但那段时间，我接连去了十几天，柔儿都没有去，这是以往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最初还以为是彼此婚期将近，女儿家矜持，暂时回避见面，我勉力耐下性子，如是又过了几天，我终于再也忍不住想要一见柔儿的渴望，厚着脸皮去岳父家里，想着大家马上就要成亲了，就算她不给我见，我偷偷看她一眼也好……”

赵平天黯然叹息一声，目光怔怔的看着前方。

半晌不语。

叶笑并不催促，自斟自饮，两杯酒下肚，却自心中叹息；恐怕，故事的转折，就是这一次的见面了吧？

他抬头看着灰雾之中的少女，少女正自满眼哀怨爱怜的注视着赵平天，目光一瞬不瞬。

“就在那天……我如愿见到了柔儿，柔儿正自满脸笑容，欢欣无限地跟一个年轻的公子手挽手在一起；神态很是亲密，那是跟我也在一起也不曾见的亲昵欢愉……及至看到我的时候，柔儿的脸色瞬时白了……”

“你应该能够理解我当时的感觉吧，我我……”赵平天痛苦的低下头：“……当时的我愤怒万状地上前质问，问那男子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柔儿当时冷漠的望着我，说，她一直以来只是把我当哥哥，并没有……并没有把我当情郎，而且，而且……”赵平天说道：“当时，柔儿说，跟我在一起，毫无安全感，直到这个人来了，她才知道，她真正喜欢之人是个什么样子的，我……我只不过是她生命之中的一个过客，一个有缘无分的人！”

“她真正喜欢的是强者，是盖世英雄……她说，乱世之中，只会读书有什么用？万一打起来，难道要用书本跟人家打么？四体不勤的读书人，只是最纯粹的弱者！”

“她再三强调说，女人最需要的就是安全感，而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拥有人元境巅峰实力……我却只是个不仅没有钱，而且还没有实力的穷小子，就连引以为傲的文采，也不过只是一个廪生，连秀才都不是……”

“总而言之，就是文不成武不就，毫无前途，完全看不到未来。”

“她说，天哥，我也不难为你；若是你是一位武修高手，那么嫁给你倒也无所谓；但是……问题是你不是……”

“她说，若然你不是高手，你有钱也行，钱可通神；你没有钱，你有前途也行，有前途就是有未来，就算你银子和前途全都没有，有实力也行，但现在你却是什么都没有，我怎么跟你？敢跟你么？真跟了你，去喝西北风么？就算有情也难以饮水饱，何况无情！”

赵平天说这段话的时候，有些自嘲，有些感伤，唯独没有的，就是那种被心上人看不起的愤怒。

叶笑见到这个状况却没有如何讶异，以这两人的状况而论，这其中若是没有某个蹊跷才真是怪事呢！

“当时我就绝望了，我便问她，当真是铁了心的要跟那个男人走么？以往种种，尽如云烟么？”

赵平天苦涩的笑着：“柔儿说……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还有三年才艺成下山，三年后，就是她们成亲的日子……她说，天哥，你若是在三年后，你能够打败他，我就还是嫁给你。”

第422章 阴阳之果

“然后她又说……现在镇子上，就有一个门派前来招收弟子，你若是仍然心悦于我，那就去拜师学艺？若是一味只知道死读书，说得好听些是为了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说得难听些，就是害怕练武会吃苦，我怎地也不会嫁个窝囊废的……”

叶笑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都知道这其中肯定另有蹊跷，但这话仍是太过分了，但凡只要是个男人，听了这段话还能无动于衷的，那就当真是没有半点血气。

“当时我愤怒了，我大喊大叫，我说，你等着！我这就去习武练功！我一定要在三年后将这个男的打败，但是我告诉你，就算我那时打败了他，我也不娶你！你既无情，我岂有心……”

赵平天苦涩万状地笑着，再度搬起酒坛子，又是一阵狂灌，一坛子酒直接见底。

叶笑又是一番腹诽，好酒量啊，这是酒坛子见底了，若然还有，估计还能都喝下去！这他么的叫不喝酒！一般不喝酒，喝酒就不一般啊！

“那日，我从她家里出来，感觉天都是黑的……一如我的话，我真的无心了，就像是疯了……”赵平天瘦削的脸上，乃是深沉的痛苦：“茫茫然的一路狂奔回家，跟父母说，要去学武练功……我父母只是叹息了一声，也没有阻拦我……现在想起来，我真傻……我是真傻啊……”

赵平天长长叹息着……那种无比懊悔的表情，几乎让叶笑也感觉到心中难受起来。

“当时我就根本没有想过，柔儿对我一直情深一往，怎么会突然变成这般翻脸无情？我岳父岳母一直视我如己出，又如何对我突然冷漠？我父母向来支持我读书，为何事发后却全无阻止，反而支持我去练武功？”

“当时的我，就是天下第一傻逼啊！”赵平天懊悔不及，锤着自己的头：“我那时候，为什么就灭有仔细的想一想，怎么就好似疯魔了一般，什么都不考虑了？或者那时，我真的无心了，无心的人，又何能看出那种种反常！”

“第二天，我当真就收拾了行囊，前去拜师学习……那时候，明心派在我们镇子上挑选资质好的少年作为外门弟子……”

“我去之后，由于本身资质不错，基本没费什么功夫就被选中；当天晚上，家父摆酒为我践行……我，我岳父也来了……带来了礼物，还有几张散碎银票，说是给我路上花用……我当时怒火攻心，根本没考虑，竟然……竟然狼心狗肺的大喊大叫，将银票全都扔了出去，更将他老人家赶了出去，并且大叫说：‘就算我练成了武功，我也不娶你家闺女，你还来做什么？你给我滚……’”

“当时，我岳父佝偻着腰，步履蹒跚着走了出去，那一刻……每每午夜梦回，想起来他老人家走出去的背影，我都想要哭，都想要狠狠将自己打死，将自己舌头割下来，怎么能！我怎么能那样对他老人家说话，我就是个畜生，不通人事的畜生，哪里还有心……”

“我当时扔出去的那五十两银票，几乎就是他们家全部的积蓄，一切蹊跷迹象，早已历历在目，凝然眼前，我却始终不见，我……”

“自打进入明心门，我恍如发疯一样的练功，不知是因为自身资质确实不错，还是因为那股没日没夜的拼劲，总之很快脱颖而出，成为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就只得一年时间，便冲到了人元境三品；第二年，晋升至人元境界七品……我这般日以继夜的持续练功，心中那股恨意时刻支持着我，没有什么苦是我不能吃的，心中只有一念，我要强大，我要成为强者……”

“及至第三年，竟有变故，我在练功的时候，因为过度用功，身体终于不堪重负，许多时候头脑昏昧，修行进度大打折扣，一个人在后山练剑，一个昏眩，竟至摔下了悬崖……但竟因祸得福，悬崖下，有生长着一株阴阳果。而且，果实还是已经成熟的了……”

阴阳果。

叶笑心中陡然一震，下意识的苦笑了一下。

果然，这等巧合外加狗血的经典情节，竟出现在这个赵平天身上，掉悬崖不死不得止，还得到了绝世宝物……

阴阳果，孰非泛泛，乃是一种非常奇异且罕见的果实，只是生长在绝寒之地；阳果为红色，练武者吃下去成熟的阳果，便可以凭空增添一甲子修为，当真可以令一个菜鸟，一夜之间成为一个高手，便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可说是极稀罕的天地奇珍；向来可遇而不可求，非有绝大缘法者不可得之。

而赵平天竟然能够有这样的机缘，而且还是在不好彩的掉崖之余得之……

真真是令人惊叹莫名。

然而另一枚伴生的阴果，虽然与阳果并蒂而生；但效果却是与阳果完全不同。

因为，阳果，乃是给活人吃的，服之可增甲子功力，那阴果，活人却是吃不得的，因为在传说之中，乃是给鬼魂准备的绝品鬼果……至于这个传说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但活人却是委实吃不得的，因为早有多名不信邪的有缘人服之，无有例外，全数即时死亡！

看来赵平天非但机缘不错，运气也是实在不错的。

那时候的他，根本就没有眼力见识阅历，分辨生育同株之上的果实，何者能吃，何者有害！

就算先吃阳果，大增功力，却又如何会不吃同株的黑果，等闲人如何能够想到，同株果实竟是一益一害，一则大增功力，一则服之立死！

“当时我意外失足落崖，自分必死，却没想到不但没摔死，连伤势也不很重，就只得小腿脱臼，难以着力，无法活动，还有就是下落之处四下无路，并无逃生之途，这般被困数日之后，饿得不行，头晕眼花，却意外闻到异香扑鼻，寻香望去，竟看到了一枚通红的果子，几乎想都没想，径自摘下来就吃了。”

第423章 真情难负

“那会实在是太饿了，估计就算是明知果子有毒，只怕也要先吃了再说，饱鬼总比饿死鬼来的舒服，不意吃下那果子之后，片刻间便觉浑身充满了力气，周身伤势竟也瞬间好了，爬起来看看，才发现还有一枚果子长在另一边，只是这枚却是黑色的。”

“彼时我伤势痊愈，且修为大增，已有能力攀崖而上，当下摘下了果子，回归门派，找到我师父说了这件事，然后我师傅告诉我，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果，我吃了阳果却没有吃阴果，实在是莫大幸运……”

“在此后的三个月磨练之余，我将阳果威能尽数收归己有，一身修为，在门派之中已属无敌，连我师父、甚至门中长老，也都已经不是我的对手，那时候已然完全将阳果的灵气消化之后的我，一身修为已经晋升至地元境八品层次，单论修为，已属一流之列……”

“我再也忍不住，即刻下山。那时候，却还不满三年……我要去找柔儿，去跟她说，我已经是高手，而且，还已经是那种传说之中的大人物了……那时候我在心里只想，我要告诉她，虽然我成功了，已经可以给予你安全感了，可以给你美好未来，但我绝不会再娶你！因为你不配！你这个肤浅的女人……”

“然而在我回去的哪一天……”赵平天深深吸气，忍住眼中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父亲告诉我，柔儿死了……死在七天前；我回来的这一天，正是柔儿的头七……”

赵平天沉默下来，低下头。

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一滴晶莹眼泪，滴落进了他面前的酒坛子里！

“父亲跟我说明当年的事情，我才知道事情得真相，竟是那么回事……原来，就在婚期之前，柔儿意外发现自己得了一种怪病，先是掉头发，后来便是浑身无力……请了名医诊断，竟然是极端罕见的经脉坏死症……得了这种病，注定无救；就只能一天一天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无力，萎缩，到了后来……便是……活活的痛死……”

“柔儿在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之后，就想出了那个法子，逼我离开……她不想让我看到她活活痛死的模样，她知道，若是我知道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走……我一定会娶她……但她，却不愿意拖累我了，与其耽搁我一生，不如蒙蔽我一世……”

“但我只要还在家里，就算能够瞒哄一时，早晚还是会知道的……”

“所以她找了他的远房表哥，来配合她演一出戏……将我赶出了家门，远远的离开，让我去习武练功……定下三年之期，因为她知道，三年后，她多半早就死了……而我，只要没人告诉我，我还会怀着仇恨活下去，恨她一世，总比牵绊一生来的好……”

“只是她没有想到，我竟会回来得早了半年，更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她以为……只要时间久了，我纵然得知真相，多半也早已忘了她这个傻丫头……她还盼着我彼时能够娶个漂亮姑娘……快快乐乐的过日子……柔儿，我的柔儿……”

赵平天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听我父亲说……柔儿死的时候，已经被那可恶的怪病折磨得不成人形，及至去世的时候，身体的分量已不足四十斤重……她临死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赵平天哽咽着，说道：“她说……我想我的天哥哥了……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只是，你们可，可千万不要告诉他啊……”

“她一直到死，竟还没有忘记，不愿意让我伤心……哪怕让我一辈子恨她……”

“若是我能够早回去七天，我至少还能见到柔儿最后一面……但是，就只是这么晚了七天回去，我能看到的，却只是一抔黄土……再会无期！”

“我发疯一般的跑出去，跑到柔儿坟上，我去看她，我要去看她，我要去娶她为妻，我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要她做我老婆……哪怕一天！哪怕只是一天！”

“但我到了那里……看到的，就只得一个小小的坟头，那一捧新土，甚至还来不及长草，我就来晚了这么几天！却就只见到一堆黄土，我的柔儿，我的柔儿，就这么受尽了苦，静静的躺在里面，被埋在里面……临死前，甚至，都没有见我一面，却还在怕我会知道真相，会伤心难过，而乞愿我永远不知真相，不担下这份沉重……”

“我完全能够感觉到……我的柔儿，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她是如何的想我，如何的想要见到我，想要让我安慰她，但我……却只是抱着对她的无限仇恨，一次也没有回家来……每每想到她的时候，也只有无尽的怨恨……她死的时候，是多么孤独，多么难受……”

“那是我深爱的人啊！其实我这样的混蛋，却有如何配得到柔儿的爱，我不配，我不配啊！”赵平天眼泪哗哗流下，脸色尽是木然；那是一种至极的悲痛。

唯有伤心到了极处，到了尽头，才会变成这样的木然。

因为，心已碎！

叶笑心中深深的叹息一声，竟感觉自己鼻头也有些酸涩。

真情动心，纵然以笑君主的沉稳，此时此刻竟也忍不住动心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对面那片灰雾，灰雾之中，那位温柔的少女，仍在怔怔的望着赵平天。那样的深情，那样的专注，似乎大千万物尽都无从入眼，眼中就只有赵平天，唯有赵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