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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占龙憋宝:七杆八金刚(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2节
小说作者:天下霸唱   小说类别:惊悚悬疑   内容大小:174 KB   上传时间:2023-08-27 20:13:16

  他这一家子人越过越穷,全凭他媳妇儿给人家拆洗缝补,做一些衣帽鞋袜、挣几个钱勉强糊口。媳妇儿娘家姓韩,搁过去说叫窦韩氏,前前后后给窦宗奎生了几个孩子。以往那个年头,穷苦人家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孩子生下来四天六天夭折的大有人在,老话儿这叫"抽四六风",几年下来只保住三个闺女。那一年窦宗奎为了躲债,没敢去关外,推说冻坏了腿,在炕上躺了多半年,可也没闲着,又让他媳妇儿有了身孕。

  窦宗奎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再来一个怎么养活?便想买服"娘娘药"把孩子送走,他媳妇儿不敢说什么,家里这个老太太可不答应∶"不差孩子那一口啊,万一是个小子,咱老窦家不就有后了?我这么大岁数了,天天吃闲饭,帮不上你们什么忙,我不活了……"老太太八十多岁,嘴里的牙都掉光了,跺着一双小脚在家门口念叨了一天,窦宗奎两口子也没往心里去。

  转过天来老太太不见了,一家子人连招呼带喊,房前屋后找了一个遍,到处找不着。老太太大户人家出身,一双三寸小脚,平时拄着拐棍,走道都哆嗦,能去哪儿呢?窦宗奎家院子里有一口大水缸,以陶土烧成,里外都涂着深棕色的釉,不磕不碰能传好几辈。他看见水缸的盖子放在一旁,心中已有不祥之感,扒着头往水缸里一看,立时吓了一跳——老太太坐在水缸里,自己把自己淹死了!

  窦宗奎虽不顾家,却很孝顺祖母,此刻心如刀绞,咬牙切齿地骂道∶"我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这么多年一天福也没享,结果死在你这没出娘胎的小鬼手上了!你个杀千刀的,就不能让你活着出来!"说话要踹他媳妇儿的肚子,他媳妇儿一边哭一边捂着肚子拦挡,几个孩子也在旁哭成一团。窦宗奎的心软了,唉地一声长叹,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不久之后,窦韩氏的孩子生下来了,虽然是个儿子,但这个不足月的孩子,瞪着两只眼出的娘胎,浑身皮肤皱皱巴巴,手指间皮肉相连,形同鸭蹀,一根也分不开,怎么看怎么是个妖怪。窦宗奎连吓带气,一时间急火攻心,吐了几口血,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窦韩氏后悔不迭,认定此子是丧门的灾星下凡,是到老窦家讨债来的,早知如此,真不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看看这个孩子的怪相,将来免不了被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说闲话,脊梁骨都得让人戳断了。当时一狠心,叫过老二老三两个闺女,让她们用破布裹上这个孩子,趁着天黑扔到荒坟野地喂狗!

  窦宗奎家的长女小名春花,姑娘已经十七了,细眉毛丹风眼,出落得水水灵灵,是本地有名的美人儿,只可惜走不了路。因为她小时候,窦韩氏忙着在家里染布、洗衣裳,又是头一个孩子,不怎么会带,怕她乱跑,就搁在洗衣裳的大木盆里,以至于寒了腰腿,成了一个瘫子,两条腿比麻杆还细,能坐不能站。

  不过春花从小精明强干,心特别巧,不仅擅长绣工,还会剪纸,剪出的窗花活灵活现。她爹生前是个甩手掌柜,她娘也没什么主张,一大家子人怎么过日子,全听春花的,她也确实有本事,一文钱能掰成三半,当三文钱花。

  她听说当娘的把老兄弟扔了,骂了两个妹妹一通,又让她们把孩子捡了回来,窦韩氏拗不过大女儿,便赌气不给孩子喂奶,春花只得弄些米汤稀粥喂养着。

  小孩子本就不足月,生下来还没棵白菜沉,又吃不上娘的奶,身子越发单薄,偏偏祸不单行,没等出满月,孩子患上了眼疾,双目红肿,见光落泪,泪中带血,顺着眼角往下淌红汤子,怎么也止不住,眼瞅着活不成了。

  怎奈家里太穷,请不起郎中诊治,开出方子也没钱抓药,愁得春花以泪洗面。多亏有个收元宝灰的窦老台,虽然也姓窦,窦氏族谱上却没有此人,又不在庄子里住,只是常年骑着一头黑驴在附近转悠,以收元宝灰为生,三伏天也穿着倒打毛的破皮袄,说话呼哧带喘,一咳起来直不起腰,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老馋痨"。

  老时年间,收元宝灰也是一个行当,因为给死人烧化的元宝灰中有锡,收回去拿细眼儿的筛子筛取出来,积少成多能够卖钱。那天窦老台骑着黑驴找上门来,从裕裤中掏出一个鸟蛋,浅灰色的蛋壳,光不溜秋的,声称这是个宝蛋,可以拿去给孩子洗眼。

  老馋痨常年这么干,哪家生了小孩,他就拿个蛋去给孩子洗眼,从不收取财物,不过本地没有这个风俗,大多数人不信他。春花正着急呢,以为窦老台真有什么偏方,赶紧按他说的,将宝蛋磕破在粗瓷大碗中,用手指尖蘸着蛋液,一点一点涂抹在孩子眼上。

  转天再看,血肿果然消了,两只眼也亮得吓人,如同一只夜猫子!

第二章 窦占龙打鸟

  尽管窦宗奎活着的时候,从没往家里拿过钱,可好歹是一家之主,没了他这个主心骨,家里头过得更难了。

  寡妇妈带着仁闺女,老大是个瘫子,老二老三少不更事,小儿子又是个连指,整天劳神费力不说,心里头还别扭,没过多久,窦韩氏的身子累垮了,撑不到半年也殁了。全凭瘫在炕上的春花里外张罗,没日没夜地剪窗花、纳鞋底、给人家缝缝补补,又带着两个妹妹编篮子、续棉花、择猪鬃、挑马尾,干些力所能及的零活儿,这才勉强过活。

  大姐春花心慈面软,只盼着自己这个老兄弟将来有点出息,可一直也没个大号,人们只叫他"舍哥儿",意思是没了爹娘的苦命孩子,于是托本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给舍哥儿取个大号。

  地方上的同宗同族,五服之内拜着一个祖宗,沾亲带故的也不用拿礼,跟人家说两句好话就行。老爷子一排辈,舍哥儿的辈分还不低,该是"占"字辈,萝卜不大,长在辈儿上了,本地很多年轻力壮的窦姓后生,都得叫他一声叔。

  以前起名字,主要避圣讳、官讳,但是不避龙凤。老爷子挺有见识,说窦氏宗祠中挂着列祖列宗的画像,按咱当地话讲叫祖宗影儿,其中一位留下绘像的老祖,也长着一对夜猫子眼,早年间骑着黑驴憋宝发财,创立了杆子帮,甭看这孩子连指,干活儿不方便,却是拿宝的龙爪子,一双眼又亮得出奇,跟那位老祖先一样,绝非池中之物,当择一个"龙"字。舍哥儿从此有了名字---窦占龙!

  光阴似箭,转眼窦占龙长到十一二岁,仍是又瘦又小,双手皆为连指,筷子也拿不了。不过这小子挺聪明,村里的私塾一上课,,他就去门口蹲着,窦家庄的私塾里不教"三百千""小纲鉴",一开蒙就学做买卖。窦占龙瞪着一双夜猫子眼,看见别的孩子读书识字打算盘,自己也拿手在地上比画,先生教的商规口诀,他能够过耳不忘。

  天下爹娘爱好的,教书先生也是如此,瞧出窦占龙是个可造之材,见到他在门口偷听,从来不轰不撵。然而私塾里的孩子拿他当怪物,经常合着伙欺负他,不是拳打就是脚踢,还骂他是"坑害爹娘的短命鬼,鹰嘴鸭子爪-能吃不能拿",他姐姐看见了能拦着,更多的时候看不见,窦占龙身上脸上经常让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回到家被三个姐姐问起来,也只是低着头不吭声。春花心疼这个老兄弟,家里稍微有点好吃的,比如鸡蛋、红枣、花生、山楂之类,都得先给他吃。

  春花张罗着把两个妹妹先后嫁到邻村,她自己也早过了出嫁的岁数,可是常年瘫在炕上,没人愿意娶她,何况也不能嫁出去,仙一出门子,老兄弟就得饿死。后经保媒拉纤的说合,从邻县找了一个懒汉来当上门女婿。

  这人没大号,诨名叫"朱二面子",长得黑不溜秋,窄脑壳细脖子,本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又因撒泼放刁,让人捅瞎了一只眼,多少会点木匠手艺。

  在过去来说,木匠这个行当绝对吃得开,尤其在乡下,庄户人的家具农具,甚至于棺材,都离不开木匠,最紧要的是盖房子,檩条、椽子、顶梁柱、门窗无一例外是木匠活儿。当地有句民谚,"颠倒柱子绞龙椽,好日子不过两三年"。如果木匠盖房子时故意做些手脚,住家必定不得安稳,所以说"宁得罪老丈人,不招惹小木匠"。谁家请木匠干活儿,不仅该给的钱分文不少,还得让他们吃香的喝辣的。

  朱二面子年少之时,也曾给一个老木匠当过徒弟,怎知看花容易绣花难,木匠这一行讲究"三年学徒,五年半足,七年出师",单是砍、刮、凿、拉四件基本功,也得苦练上三年五载。朱二面子吊儿郎当,学手艺不上心,吃饭准抢头一个,又没个眼力见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往那一戳,看着就不招人待见,师父也懒得搭理他。

  拜师之前,他只看见木匠吃肉,没看见木匠受累,出了徒才明白,木匠活儿并不轻松,一天到晚挪不了窝,破木料拉大锯累得肩膀子疼,低头猫腰刨木头累得脖颈子疼,推槽、开榫、打孔累得手腕子疼,还免不了扎个毛刺、拉个口子,那是逮哪儿哪儿疼,越干越心烦,再加上手艺不行,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干不了挣钱的细活儿,粗活儿还嫌累,索性把手艺荒了。

  那么说他穷光棍儿一条,吃什么喝什么呢?他来了个破罐子破摔,仗着胆大嘴黑豁得出去,专去管人家的"横事"——谁家里犯了邪祟,招惹了不干不净的东西,或是闹个黄鼠狼子什么的,朱二面子横着膀子过去,稀眉毛一立、单眼睛一瞪、细脖子一梗,张牙舞爪破口大骂、那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要多牙惨有多牙掺,脸皮稍薄一点的也听不了他这个。正所谓神鬼怕恶人,他这一通连卷带骂,有时还真比那些个装腔作势的神汉神婆、牛鼻子老道管用,久

  而久之,居然也在方圆左右闯出了名号。凡是找他帮忙的,至少得管上一顿饱饭,赶上家里富裕的,还能送些酒肉,再给他几个犒赏。

  朱二面子是越吃越馋,越待越懒,怎奈撞邪的不是天天有,为了混口吃喝,到后来他不止"管横事"了,甚至去"闹白事"!哪家死了人摆设灵堂,他偷着往棺材里放两只耗子,再用脏血在棺中画个小鬼。

  守灵的大半夜听到棺材里有响动,那能不怕吗?肯定得找他出头平事,朱二面子指着棺材骂上几句,然后当众把耗子逮出来,把脏血抹净,借着这个由头混口吃喝,没少干缺德的勾当,以至于二十大几娶不上媳妇儿。当乡本土的人都说"淹死会水的,吓死胆大的,他这是给自己招灾惹祸,迟早会有报应"!

  自打做了老窦家的上门女婿,朱二面子仍是好吃懒做,天天往炕头上一躺,有饭抢着吃,没饭也能忍着,正所谓"饱了食困,饿了发呆",一旦有人找他去管横事,得些酒肉赏钱,便喝个昏天黑地,过几天早茶晚酒饭后烟的快活日子。

  春花苦劝他寻个力所能及的事由,苦一点累一点不打紧,千万别再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东西了,不怕不会过,只怕瞎惹祸,你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朱二面子游手好闲惯了,最怕吃苦受累,任凭春花怎么劝说,他也是油盐不进,依旧我行我素。

  因为窦占龙长了俩爪子,还有一对夜猫子眼,瞅着挺唬人,朱二面子出去管横事的时候,必然叫上他助阵∶"舍哥儿,跟我去打个下手,回来给你买果子吃!"窦占龙也愿意去,平时吃不上好的,跟姐夫出去混个事由,至少可以分他半块糕饼,捎带着还能看个热闹。

  有那么一阵子,朱二面子一连多少天没开张,家中余粮所剩无几,只够一天两顿饭,三口人头半晌分一碗稀粥,下半晌再分一碗稀粥。朱二面子人懒嘴馋,肚子里没油水,喝多少棒子面粥也不解饱,饿得单手托着下巴颏子,眯缝着一只眼,瞅着屋角一个黑乎乎的耗子洞发呆,仁俩时辰不动地方,恨不得把耗子揪出来炖了。

  窦占龙也没兴致出去乱跑了,缩脖耷脑地直打蔫儿,实在饿得不行了,只得喝口凉水哄哄肚皮。那天晌午,忽听屋外鸡飞狗跳,还有许多人大呼小叫。朱二面子如梦方醒,立马从炕上蹿下地,招呼窦占龙∶"快走,咱的买卖来了!"

  说话那一年,窦占龙已经十四了。他们窦家庄有一件怪事、自打白脸狼血洗了窦家大院,当地人经常看见一只怪鸟,浑身上下灰褐色,长着两只贼眼,飞过来飞过去地悄无声息。有人说是夜猫子,有人说不是,夜猫子可没有那么长的嘴,就是一怪鸟。

  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来了之后再没走过,平常躲着不出来,偶尔出来一次,冷不丁落在房檐上、树权子上,冲着谁家院子呱呱呱叫上几声,这家就会倒霉,不死人也得破财,比夜猫子、黑老鹃还妨人。

  村民们恨之入骨,只要怪鸟一出来,大人孩子追着打,只是从没打中过。这一天晌午,窦占龙和他姐夫朱二面子俩人,正在家中饿着肚子大眼瞪小眼,那个怪鸟又飞出来了,扑棱着两个翅膀子直奔村后,落在祠堂前一棵老槐树上,它跟树叶一个颜色,只看见一对大眼珠子,如同两盏金灯。村民们急忙呼爷唤儿,又敲铜锣又放弓箭,纷纷朝着树上扔石头。

  朱二面子和窦占龙听得外边鸡飞狗跳,也跟出来看热闹。有个二愣子端着一杆鸟铳,对着怪鸟砰地放了一铳。旧时的鸟铳准头儿不行,一膛的铁沙子全镶进了树干。这一下没打中,怪鸟却似受了惊吓,呱呱叫了两嗓子,俩翅子一拧,飞入了供着祖宗牌位的祠堂!几个村民急忙忙追进去,特角旮旯翻了个遍,却没见到怪鸟的踪迹眼瞅着它飞进来的,怎么会没有呢?这么一来,众人可真着急了,抓不住怪鸟事小,惊扰了祠堂中的列祖列宗那还了得?在场的鸡一嘴鸭一嘴乱出主意,这个说拿火给它熏出来,那个说放水给它灌出来,更有起哄架秧子,说不如挑了房盖,不信它不出来……

  年长持重的逐个否决∶"不行不行,这么胡乱折腾,对得起祖宗吗?"最后有人灵机一动,有心让朱二面子把怪鸟骂出来,什么东西脸皮再厚,也架不住他一通骂。不过按照宗族的规矩,外姓人不准进祠堂,哪条腿进去打断哪条腿,朱二面子入赘到窦家庄,并未改过姓氏,死后入不了老窦家的祖坟,怎么能让他进祠堂?朱二面子指着这个吃饭,又想在人前露脸,岂肯置身事外,忙对众人说∶"不打紧,我们家舍哥儿又不是打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他可是姓窦的,让他去!"此言一出,还真堵住了一众村民的嘴,可这小子能行吗?

  窦占龙在朱二面子的怂恿之下,多着胆子进了祠堂。本地的行商跑关东发了财,肯定不能忘了祖宗,族亲们为了崇宗祀祖,把祠堂修得格外气派,背山面水,四周围着马头墙,门前一对抱鼓石,屋脊雕刻麒麟送子、喜鹊聚巢等图案,列祖列宗的牌位、画像,全在屋里供着,香案上的瓜果点心常年有人更换。

  窦占龙迈门坎踏入正堂,给祖宗牌位磕过头,瞪着夜猫子眼四下观瞧,到处寻不见怪鸟的踪迹,无意之中一抬头,望见一道黑气绕着屋梁,定睛再看,梁上坐了个小孩,蒜锤子脑袋,尖嘴猴腮,斗鸡眉,三角眼,形似庙里的小鬼儿,正晃荡着两条腿,拿着供果大啃。窦占龙生来胆大,从来不怕邪祟,脖子一歪,一只爪子叉腰,另一只爪子指着屋梁上破口大骂。他深得朱二面子真传,虽然当着列祖列宗不敢骂得过于难听,那也够口儿了,祠堂里头拢音,小尖嗓儿传得远,听得祠堂外的人们直曦牙花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想不到舍哥儿看着挺老实的一个孩子,这张嘴怎么跟开了光似的?

  梁上那个小孩却不理会,只顾啃供果,这不屎壳郎钻烟袋——拱火儿吗?窦占龙气得火冒三丈,怒道∶""我够不着你,也不能叫你囫囵着!"说完伸出两个爪子,捧起供桌上的铜蜡扦,高叫一声∶"你着法宝!"使劲往上一扔,猛听咣当一声响,紧接着蜡扦坠地,同时掉下来一只铁鸟,锈迹斑斑,奇形怪状,一挥多长,铁嘴尖锐,利爪如钩。

  窦占龙暗暗称奇,用脚踢了几下,铁鸟一动不动。他以为自己替窦家庄除去了一怪,心里头挺高兴,将铜蜡扦放归原处,捧上铁鸟跑出祠堂,摆在地上让众人观看。村民们无不惊诧,又觉得铁鸟晦气,没人愿意碰,吩咐窦占龙扔到海里去。

  窦占龙一对夜猫子眼转了几转,用两只爪子捧着铁鸟,出了村子往东走,心说∶"这个铁鸟在窦家庄作崇多年,搅得一庄子老小不得安生,又飞入祠堂惊扰了列祖列宗,多亏我把它打了下来,从今往后,谁还敢小瞧我?"

  他一边得意一边往前走,正逢六月三伏,荒郊旷野,赤日炎炎,晒得树叶子打蔫,窦占龙走得脑门子直冒汗,前心后背皆被汗水湿透,黏答答地贴在身上,那叫一个难受。正当此时,耳听一阵牲口响串儿,他转头望过去,但见身后行来一个骑着黑驴的老汉,看岁数可不小了。窦占龙认得这位,正是收元宝灰的窦老台,此人相貌甚奇,鹰钩鼻子,长着一对见风落泪的死耗子眼,头上顶着瓜皮帽,不分寒暑冬夏,总是穿一身倒打毛的羊皮袄,背着个蓝布裕裤,脚蹬皮脸勒鞋,背插长杆烟袋锅子,胯下欢欢实实一头黑驴,粉鼻子粉眼窝,支棱着一对长耳朵,脖子底下挂着一小串锃明瓦亮的铜铃,跑起来叮当乱响。

  窦老台催动黑驴追上窦占龙,一开口先咳嗽∶"咳咳咳·…舍哥儿等等,你捧着一只铁鸟干什么去?"窦占龙没少听姐姐春花念叨"窦老台是咱家的大恩人",他又刚打下怪鸟,正憋着一肚子话想说,便如实相告∶"此鸟在村中为祸多时,而今该着它不走运,让我在祠堂中打下来,拿去海边扔了。"窦老台下了驴,冲着窦占龙一笑∶"你扔了也是扔了,不如给了我。"窦占龙一口回绝∶"不行不行,这是妨人的怪鸟,谁碰谁倒霉,我知道您对我有恩,可不敢害了您。再说了,您不是收元宝灰的吗?要一个铁鸟干什么?"

  窦老台说∶"本乡本土的不必瞒你,窦家庄这只怪鸟,名为铁斑鸠,我盯上它多年,想不到让你打了下来。我也不会白要你的,用一个卤鸡腿换你的铁斑鸠,怎么样?"说着话伸手往搭裤里一摸、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一看,果然有个油乎乎肥嘟嘟的卤鸡腿,托到窦占龙鼻子跟前说∶"三珍斋的卤鸡腿,老汤慢煮,头晌午才出锅,你闻闻这味儿!"

  窦占龙盯着卤鸡腿,只觉一股子肉香直钻鼻孔,他从小到大,咸菜疙瘩也舍不得多吃,骤然闻见鸡腿的味儿,不禁馋得直流哈喇子,但是忍住了没接,因为窦家庄是行商的窝子,他长到十四岁,听的见的全是生意经买卖道儿,尤其懂得"奸买傻卖"之理,收货时要奸猾,尽可能压低价钱,卖货时则要厚道,哪怕是装傻充愣,也得让人家觉得你的东西又好又便宜,倘若是对方带着银子找上门来,非要买你的东西,这话可又得反过来说了。

  当时俩眼珠子一转,来了个坐地起价∶"您得给我三个卤鸡腿!"窦老台一听傻眼了∶"为啥给你三个卤鸡腿?"窦占龙振振有词∶"我也不是讹人,既然找您要三个卤鸡腿,我肯定得说出个一二三来,其一,怪鸟飞进祠堂,不是我打它,它能掉下来吗?其二,我答应大伙把它扔了,却在半路上给了您,岂不是让我失信于人?其三,我们一家子三口人,一个卤鸡腿不够分啊,吃穿能让,理不能让,让您说说,该不该换三个卤鸡腿?"

  窦老台皱着眉头听完,苦笑道∶"你的话句句在理,可我只有这一个卤鸡腿,再跑一趟三珍斋也来不及了,你看咱这么着行不行,这个卤鸡腿归你,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窦占龙心说,"多大的秘密,顶得上两个卤鸡腿?"他斜着眼往窦老台的裕链里瞥了半天,那里头空空荡荡的,看来是掏不出什么了,暗想,"我可别把活鱼摔死了卖,到最后连一个卤鸡腿也落不下。"只得让了一步,问窦老台是什么秘密。

  窦老台喜形于色,猛咳了一通,半天才直起腰,将那个卤鸡腿交给窦占龙,然后捋了捋胡子,晃着脑袋说∶"铁斑鸠是一件邪物,你把它打下来,又捧在手中,至少折损一半福分,外加一半阳寿!"窦占龙听得一愣∶"一半阳寿是多少?我还能活几年?"

  窦老台说道∶"修短在天,天意难料,我一不会算卦看相,二没去地府翻过生死簿,怎知你的寿数?这么说吧,黄泉路上没老少,比如你该寿活八十,打下铁斑鸠只能活四十;如若你仅有二十年的阳寿,你可活不过一天半日了,去到阴曹地府,还得倒找阎王爷几年。"窦占龙哈哈一笑,三口两口吃完了卤鸡腿,咖了嘣分不开的手指头,又抬手背抹去嘴上的油,冲着窦老台一摇脑袋∶"您唬不了我,什么修短在天?我在私塾门口听先生说过,应当是'修短随化',人的命数随造化变移,造化大小是不是老天爷定的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一只怪鸟所能左右的!我岁数虽小,却也知道'墙上画虎不吃人,砂锅和面不如盆',您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想让我把铁斑鸠给您,这不是拿唾沫沾家雀儿吗?"

  窦老台一脸惊诧∶"想不到你这么个埋拉巴汰的怪孩子,竟说得出这一番话,倒是不能小觑了你。咱两个有话直说,怎样你才肯将铁斑鸠让给我?"窦占龙眼珠子一转,说道∶"我可不是拿秧子戳包儿的,您既然看上铁斑鸠,换去必然有用,咱货卖识家,没卤鸡腿您给我钱也行。"

  窦老台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为什么呢?铁斑鸠是邪物,我不能掏钱买,拿一个卤鸡腿换已是迫不得已,再有多的也不能给你了,给你的东西越多我越倒霉!"

  窦占龙越听越纳闷儿∶"既然是一件避之唯恐不及的邪物,您为什么还拿卤鸡腿换呢?"窦老台无可奈何,只得告诉窦占龙∶"跟你说了也无妨,我是个憋宝的,咱干一行吆喝一行,铁斑鸠虽是件妨人的邪物,在我看来却还有用,至于有什么用,那是我们憋宝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窦占龙只吃了一个卤鸡腿,家里的姐妈姐夫还饿着肚子呢,他想再多要点东西,又怕说崩了,落个鸡飞蛋打,可一听"憋宝"二字,夜猫子眼登时一亮,他们老窦家祖上出过憋宝发财之人,按江湖路上的传言,黄河中的老鳖,活过一百年,背壳上便会长出一道金圈,长够九道金圈,脑袋里就有鳖宝了。憋宝客剜出鳖宝,埋入自己的脉窝子,再在漆黑无光的地窨子中躲上

  一百天,容等他出来,一双眼上看天下看地无宝不识,不过能耐大了心也大,发再大的财也觉得不够,因此是贪得无厌。

  江湖传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按窦家庄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说法,憋宝的行当分为三路,一路是胡商传入中原,一路源于江西,另一路出自重泉之下,手段大同小异,根底上却泾渭分明。憋宝客有鳖宝的灵气养着,不仅可以观形望气、目识百宝,且不饥不渴,不疲不累,开山探海,易如反掌。然而妄动天灵地宝,向来为鬼神所忌,加之干这一行的,往往会被财气迷住心窍,凡事只见其利,不见其害,到头来没一个有好下场。

  所以老窦家的祖宗立了规矩,不许后辈儿孙再吃这碗饭。窦占龙打小听庄子里的长辈说这些话,耳朵里早灌满了,他心念一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不坐地起价更待何时?当即说道∶"相传憋宝的能发大财,个顶个的腰缠万贯,可是看您这意思,拿个卤鸡腿空手套白狼,也没多大起子,还不如杆子帮做买卖的小商小贩。不给钱可以,您得告诉我,铁鸟有什么用,再将其中的好处分我一半!"

  窦老台转着眼珠子琢磨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也罢也罢,见者有份是憋宝的规矩,你既然瞧出了其中的好处,那就是你的造化。不过龙怕抽筋,鱼怕揭鳞,憋宝的法子不能说破。我顶多告诉你,有了铁斑鸠在手,可以去拿一件天灵地宝。咱两个得了此宝,自当二一添作五,平分其中的好处,不过看在咱爷儿俩的缘分上,我这次送你个便宜,你去取宝地方有张画,画中有个小孩,你拿朱砂笔围着小孩画个圈,只须你替我办这一件事,然后你尽管拿上天灵地宝,东西整个归你、有了此宝傍身,发财是易如反掌!"

  窦占龙一听这也太容易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岁数小,心却不小,他爹未能东山再起,他却一直盼着恢复老窦家的财势,出一出以往受的闷气,便问道∶"我发这一次财,够不够六缸马蹄子金?"窦老台捧腹大笑,又咳了一阵子才把气息喘匀∶"你不妨再往大了想想,却有一节,得是你命里该有,,如若你命里没有,说了也是枉然。"窦占龙又问∶"可您之前也说了,铁斑鸠是一件邪物,谁碰它谁倒霉,那又该如何发财呢?"

  窦老台死耗子眼一翻,笑道;"如你所言,铁斑鸠只会妨人,拿着它发不了财,可是没有芭蕉扇,过不去火焰山,勾取天灵地宝,还就少不了这件邪物。明日一早,你拿上铁斑鸠到村口等我,我带着你取宝发财!"当下与窦占龙立了誓,径自骑上黑驴,咳嗽声中一道烟似的去了!

  窦占龙望见窦老台去得远了,先到村后一个空磨坊,将铁斑鸠塞到石碾子下,拨些干草遮住,左左右右端详一番,瞧不出丝毫破绽,这才兴高采烈地往家走。

  他是个半大小子,心气儿正高,除了铁斑鸠那么大的祸害,本以为窦家庄的人会敲锣打鼓,对他远接高迎,顶不济的也得冲他抱拳拱手,说上几句客套话,怎知村民们以为他打下怪鸟沾了邪气,见到他如同见了瘟神,避之唯恐不及,老的少的全躲着他走。窦占龙心里窝着火,悻悻回到家中,见到姐夫朱二面子,只说已将怪鸟扔到了海里。

  朱二面子刚得了窦家庄宗祠的犒劳,有酒有肉有点心,正盘着腿坐在炕头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自斟自饮,屋里头酒气熏天、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他却一口酒一口肉一口烟,有条不紊、分毫不乱,还腾出两个指头,捏起一片猪头肉递给窦占龙,随口敷衍了几句∶"舍哥儿干得不赖,为窦家庄除去一害,等我再传你几招,今后这十里八乡的,有什么大事小情都得来求咱!"窦占龙心事重重,接过肉来吃了,也没再多说什么,一头钻到自己那间小屋,做了一宿的发财梦!

  转天一大早,外边下起了蒙蒙细雨,旁边那屋的朱二面子兀自呼呼大睡,姐姐春花起得早,身边放着针线筐箩,正倚着墙替人家纳鞋底子,给窦占龙的早饭已经做得了,摆在小炕桌上,无非是朱二面子头天夜里吃剩的东西。窦占龙胡乱吃了两口,跑去那个磨坊,扒出铁斑鸠揣在怀中,又到窦家庄村外的路口,蹲在树底下,一边避雨一边等着。

  溜溜儿等了半个时辰,收元宝灰的窦老台骑着黑驴到了,招手将窦占龙叫至近前∶"我瞅这天阴雨湿的,还怕你不来了。"窦占龙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下刀子我也得顶着铁锅来啊!"窦老台咳了几声,又问窦占龙∶"铁斑鸠带了吗?"窦占龙往腰里一拍∶"您放心,我还指着拿它发财呢!"

  窦老台点了点头∶"咱两个去县城走一趟,也让你开开眼,瞧瞧我是如何拿宝发财的!"说完一伸手,将窦占龙拽上驴背,催动黑驴上了官道。此时雨住云开,黑驴越走越疾,窦占龙听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心下吃惊不已,这黑驴头上没角、肋下无鳞,驮着两个人怎么走得如此之快?

  眼到了一处,窦占龙定睛一瞧前方城门楼子高耸,城上垛齐整,他认得这是县城,以前来过几次,难道说天灵地宝在闹市之中?窦老台不动声色,从黑驴背上下来,引着窦占龙进了城。本地逢三是集,每个月的初云十三二十三,各有一次集市,雷打不动。当天正是赶集的日子,县城中热闹非凡,十里八乡、方圆附近做买的做卖的、背筐的挑担的、压饸烙卖面的、锔锅锔碗的,门子回娘家的,车来马往,人如聚蚁。窦占龙到了十字大街把头抬,一路上东瞅西看,瞪着夜猫子眼打量两厢好买卖,但见绸缎庄紧靠如意馆,四合楼对着八宝斋;针店门口挂棒槌,澡堂门挑灯笼;饭庄门口碗摞碗,茶馆门口盅连盅;酒家门口写大字,杜康造酒醉刘伶”!

  那位问了,词儿怎么这么顺呢?赶寸了,旁边过去个唱板儿的叫花子头上一顶开花帽,身上破衣似麻包。窦占龙眼花缭乱,怎么看也看不够,不光店铺热闹,吃的喝的应有尽有,街上男女老少的穿戴也干净齐整,低头再看自己身上破衣烂衫,大姐穿小了给二姐,二姐穿小了给三姐,三姐穿小了再改一改才轮得到他,接头儿连着接头儿,补丁摞着补丁,比刚才那个唱板儿讨饭的叫花子也还不如,不由得自惭形秽,恨只恨“有人起高楼,有人在深沟”,等我舍哥儿发了财,也给我们全家一人置办一身细料衣裳。

  窦老台带窦占龙来到路旁一家饭铺,捡个小桌坐下,要了豆腐脑儿、油条、缸炉烧饼,不收钱的拌咸菜丝也盛了一小碟。他咳得厉害,可不耽误吃东西,只不过吃下去的早点,有一多半又让他咳了出来。窦占龙听窦老台不住咳嗽,担心这个老馋痨一口气上不来当场咳死,忙问他天灵地宝在什么地方。

  窦老台故弄玄虚∶"天灵地宝,变化无端,世人愚眼俗眉,摆在面前也见不到。"窦占龙好奇心起,问窦老台拿过多少天灵地宝。窦老台说∶"我一辈子走南闯北,拿过的天灵地宝不

  计其数!"窦占龙挺纳闷儿∶"如果说拿到一件天灵地宝,即可富贵无限,怎么没见您置下广厦豪宅良田千顷?一大把岁数黄土都埋过脑门子了,为什么还住着破瓦寒窑,穿着破衣烂衫,骑着毛驴子收元宝灰呢?"

  窦占龙的心眼儿挺多,这是有心借着话头,摸摸憋宝客的底。因为老窦家祖上憋宝发财,创立了杆子帮,却不让后世子孙再干这个行当,一是憋宝的难求善终,二是克制不住贪念,然而窦占龙一直琢磨不透,拿到一件天灵地宝,无异于得了一座金山,从此使奴唤婢,锦衣玉食,十辈子也享用不尽,那已经到头了,贪得再多有什么用,一顿饭还能吃下去一头牛吗?何必铤而走险继续憋宝?换成我发了那么大的财,起一个大院套子,我们一家子住进去,什么活儿也不用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天三顿,吃香的喝辣的,铺细的盖软的,娶上三四房媳妇儿,生他七八个孩子,再给后辈儿孙留下几缸金子,那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窦老台却打马虎眼说∶"你有所不知啊,我带你拿的天灵地宝不比寻常,玉皇大帝也未必有这么一件………"窦占龙暗骂一声老馋痨,有糖不吃——你还拿一把!他竖起耳朵等着听下文,什么天灵地宝那么厉害?

  然而说话这会儿,来赶集的人已越来越多,窦老台用手一指,问窦占龙∶"你瞧见那个人没有?知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窦占龙顺着窦老台的手指往那边一看,街上走来一个麻脸汉子,五十来岁、端着肩膀,缩着脖子,穿一件粗布大衫,手持一杆三角旗子,比唱戏的靠旗稍大一点,挑着一面破锣和一个纸灯笼,一手拿个锣槌,走几步敲一通锣,又扯开嗓子高声吆喝两句∶"捂好喽,揣紧喽,当心蠡贼喽,留神钱袋子喽;捂好喽,揣紧喽……"窦占龙以往跟朱二面子赶过集,在大街上见过这位,县城中一有集市,此人便打着旗子敲着锣到处溜达,大白天也点着灯笼,哪儿热闹往哪儿挤。

  有人说他是官府差役,告诫赶集的老百姓防贼;有人说他吃的并非官饭,只是发下大愿积德行善而已;还有人说他在集上丢过银钱,急成了失心的疯子。窦老台凑到窦占龙耳朵边,低声对他说∶"那是个贼头儿!"

  旧时越是热闹的所在,小绺贼越多,黑白两道勾搭连环,贼头儿按月掏钱打点,孝敬衙门口的官老爷。即便捕快差役恰巧路过,亲眼看见小绺掏了谁的口袋,也会把脸扭过去,装成个没事儿人。被偷的人坐在地上哭天抹泪,引得路人围观嗟叹,怎奈谁也帮不了他。

  窦占龙身上一个大子儿没有,向来不怕小绺,但听窦老台说完,也觉得莫名其妙∶"当贼的敲着锣让人防贼,岂不是贼喊捉贼?'窦老台笑了笑,又勾得一阵咳嗽∶"咳咳咳咳…·贼人近身偷钱,无非一挤一撞,剪绺的只趁这一下,可是赶集的人多,各人放钱袋子的地方不同,或搁在裕裤里,或揣在怀里,或缠在裤腰带中,从外边看不出来,人们听见贼头儿敲着锣一吆喝,以为集市上有贼,身上带着钱的,赶紧拿手摸摸自己放钱的地方,却不知敲锣的贼头儿身后,至少跟着十几个小贼,谁摸什么地方,全让贼看得清清楚楚,一走一过,那些人的钱就没了!"

  窦占龙恍然大悟∶"岂止贼喊捉贼、简直是贼胆包天,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做梦也想不到贼人的坏招!可我兜里没钱,一不怕贼偷二不怕贼惦记,咱一大早来到县城,究竟是憋宝还是捉贼?"

  窦占龙本想探问憋宝的底细,可让窦老台一打岔,话头又绕了回去。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窦老台不肯揭底,慢条斯理地告诉窦占龙∶"憋宝哪有那么容易?不等不憋,如何拿得到天灵地宝?

  仅仅得了一个铁斑鸠,八字可还没有一撇呢,时候未到,急也没用。

  我实话告诉你,天灵地宝不在城中,但是取宝发财,离不开此处的三件东西,这叫'宝引子',咱得一件一件地拿,不可操之过急。你先从远处跟着敲锣的贼头儿,切不可惊动了他。过一会儿,他们肯定会在贼窝子分赃,你寻个机会跟着进去,用铁斑鸠的尖嘴刺破手掌,再将鲜血抹到铁斑鸠上,然后往地上一撂,贼头儿就慌了,不论他如何求你,许给你多少好处,你也别动心,只要他挂铜锣的旗杆子,他绝不敢不给,得手之后,你拿着铁斑鸠和旗杆子,来城门口找我!"

  窦占龙问道∶"您让我一个人去?"窦老台点头道∶"对啊,我得看看你有多大造化,够不够胆子,倘若连几个蠡贼也对付不了,如何敢带你去拿天灵地宝?"

  窦占龙从小是个邪大胆,心眼儿也挺嘎古,暗暗寻思∶"且信憋宝的窦老台一次,大不了挨一顿打,打急眼了我就连喊带叫,反正做贼的心虚,横不能要了我的命。"于是按窦老台所言,盯准了贼头儿,悄悄尾随在后。那个打旗敲锣的贼头儿,在集市上兜了两圈,然后偃旗息鼓,七拐八绕来到东城小胡同里一处偏僻的院落,看了看左右无人,随即推门而入。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又有二十几个看着老实巴交的半大孩子,一个个也是穿得破破烂烂,接二连三进了院子。

  窦占龙估摸此地便是贼窝了,他爹着胆子,低下头跟着一众小贼往里走,旁人也没在意他。院子里有几间破房,当中间摆着一个石头墩子。那些小贼挨个儿掏钱,全堆在石墩子上,有人没偷到钱,自行走到贼头儿跟前,把裤子往下一褪,跪在地上求打。贼头儿备了一盆盐水,盆中泡着根尺半长的藤条,他抓起浸透了盐水的藤条,狠狠抽打小贼的大腿根子。一天偷不来抽三下,两天仍偷不来抽六下,浸过盐水的藤条坚韧无比,折成对弯儿也断不了,一家伙下去当时就是一道血檩子。

  挨打的小贼眦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叫苦,否则还得接着打。贼头儿手段狠辣,哪个小贼若敢犯上,打一顿、饿三天是轻的,三伏天逼着小贼在草地里喂蚊子,天冷时罚他在院子里喝风挨冻,活活打死也不新鲜。

  小贼们只能忍气吞声唯命是从,一个接一个交完贼赃,贼头儿还得由上到下逐个搜一遍。按他们贼道上的规矩,小绺下了货,不准私留一枚铜钱,钱袋子也不能扔,全得上交,到了贼头儿手上,必须留三天。为什么呢?以防其中有达官显贵的财物,人家万一追究下来,怎么偷来的你怎么还回去。

  如若丢了银钱的失主去衙门报官,贼头儿立马销赃,因为真正有门路的失主,绝不会去报官。

  二十几个小贼逐一交出贼赃,站到石头墩子另一头。没交的也挨完打了,仅有窦占龙一人不曾上前,呆愣愣戳在原地,不免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来。群贼上下打量窦占龙,闹不清他是干什么的,也没人认得他。

  贼人胆虚,分赃的贼窝子里来了生人那还了得?不问青红皂白,纷纷撸胳膊挽袖子,围上前去要打。事已至此,窦占龙已然没了退路,硬着头皮叫道∶"且慢动手!你们瞧瞧这是什么?"他掏出怀中的铁斑鸠,以尖嘴刺破手掌,又将抹了鲜血的铁斑鸠摆在地上。

  说也奇怪,挂在旗杆上的灯笼立刻暗了下来,烛火仅有黄豆粒大小。贼头儿见状吓得浑身一哆嗦,眼神都散了,半晌才缓过劲来,挥手打发一众小贼出去,然后冲窦占龙一抱拳∶"这位小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今天扒来的钱全归你,你把铁鸟带走,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看行吗?"

  窦占龙刚才还是提心吊胆,此时见对方让铁斑鸠吓破了胆,方知窦老台所言不虚,他的底气也足了,冲着贼头儿嘿嘿一笑,骂道∶"行你奶奶个孙子,谁要你的贼赃?把你的旗杆子给我!"

  贼头儿闻言一愣,随后一脸愤懑地看看窦占龙,又看看铁斑鸠,咂嘴摇头犹豫了半天,一拳头捶在石墩子上,哀叹一声,垂头丧气地摘下灯笼∶"算我倒霉,旗杆子给你,快把铁鸟拿走!"

  窦占龙接过来,撸下破旗和铜锣,发觉旗杆子竟是一根粗麻,只不过比寻常的麻粗了许多,但在田间地头随处可见,似乎没什么出奇的,但不知窦老台如何拿一根粗麻憋宝?贼头儿又为什么怕灯笼灭掉?然而是非之地,他不敢久留,仍将铁斑鸠揣入怀中,扛上粗麻杆子,匆匆出了贼窝,跑去城门口跟窦老台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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