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离开办事处，融入首都夜晚的车河之中。

　　葆兴的笑容已经收敛起来，双眉微蹙，低声说道：“鸿宇，情况可能真的有点麻烦，老爷子已经是第二次在家里提到彦华国企改制的事情了，还皱了眉头……你可能还不知道老爷子的性格，一般的事情，他从来不皱眉头。以前战争年代，他带个警卫员，在路上迎头撞到一个小队的鬼子，都没眨过眼。”

　　葆老爷子这样的百战元戎，杀敌无数，要让他皱眉，确实不容易。

　　范鸿宇微微颔首，说道：“嗯，我也早就料到，会有人借机做文章。”

　　“不过，你也不要担心，既然老爷子知道这个事，等你去汇报，总不会袖手旁观。”

　　葆兴随即又安慰了一句。

　　他虽然不大懂地方上的工作，毕竟是世家出身，很清楚“路线方针”在目前的大环境下是何等要紧。彦华地区的国企改制工作，真要是被抓了典型，范鸿宇已经跳了出来，或许问题不大，但范卫国和高洁却是首当其冲。以范鸿宇那烈火般的性子，绝不会坐视不理。

　　一个是他老子，一个是他未婚妻，也没办法袖手啊！

　　这种层面的巨大漩涡，一旦卷入进去，纵算范鸿宇天纵奇才，在政治上天赋极佳，也难保不出问题。终归他的级别太低，超级大人物雷霆怒发，当真无可与抗。

　　或许只有另一位超级大人物，才能消弭这场祸事。

　　只是葆老爷子一生行伍，没有在地方上工作过，如今已退二线，贸然插手地方上的事务，似乎有点“师出无名”。

　　车行甚速，很快就驶进了葆老爷子所居四合院的小胡同，在门口停好车。

　　自从拜谒过老爷子之后，范鸿宇只要在首都出差，总要抽时间去拜见老爷子，对这四合院的一草一木，可谓都很熟悉了，一走进去，就有回家的感觉。

　　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对他极好，当他是亲孙子一般看待。

　　自然，不仅仅是因为范鸿宇曾经在最要紧的关头对葆兴施以援手，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老爷子很喜欢范鸿宇的性格，觉得和他年轻时候非常相似，很对自己的脾胃。听说范鸿宇在基层工作干得极其出色，枫林镇发展成为青山省的第一经济强镇，老爷子颇感欣慰。

　　天气尚热，晚间气温降低，正是最舒爽的季节。

　　老爷子和老太太在偏厅坐着，聊天说话。

　　“爷爷，奶奶，鸿宇来了。”

　　葆兴领着范鸿宇大步走进偏厅，高声说道。

　　二老便一起微笑颔首。

　　老爷子年事虽高，却依旧腰挺背直，满面红光，精神矍铄。

　　范鸿宇疾步上前，向二老鞠躬为礼，恭谨地请安问好。

　　“鸿宇啊，过来过来，让奶奶瞧瞧……”

　　老太太便乐呵呵地向他招手，满脸慈爱之色。

　　范鸿宇连忙再上前一步，站在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不住点头，说道：“好，好，还和以前一样结实，这就好。鸿宇，在机关工作，还是要多注意锻炼。”

　　语气神态，一如自家老祖母见到久别的孙子回家。

　　范鸿宇笑道：“奶奶，我一直都坚持锻炼的……已经养成习惯了，不活动活动筋骨，浑身都不得劲。”

　　“好好，这个好，来来，快坐下，别站着了，累。”

　　老太太也和老爷子一样，仍然耳聪目明，精气神很不错。

　　佟雨便主动充当“服务员”，忙着给葆兴和范鸿宇倒茶水，又为爷爷奶奶换了热腾腾的新茶，这才挨着葆兴坐了下来。

　　老太太一直微笑点头，对这位漂亮贤惠的孙媳妇深感满意。

　　“鸿宇，你们那个国企改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详详细细给我汇报一下。”

　　范鸿宇甫一坐定，老爷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老爷子戎马一生，最烦的就是官样文章，虽然建国之后，部队里面也不可避免的要染上一些官场气息，终究比地方上的情况要好得多。尤其到了老爷子这样的身份地位，他不喜欢官样文章，下边的干部又谁敢在他面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好的，爷爷……”

　　范鸿宇早有准备，当即挺直身子，开始详细汇报彦华地区国企改制的情况。就从陆月担任彦华市常务副市长主持招商引资工作那里进行汇报。虽然从根本上来说，这是他范鸿宇同志的“创意”，但实际操作者，确实是陆月。倘若去年不发生那个巨大的政治风波，依旧沿用某位最高核心领导同志的指导思想，这个事情真的能算是一个很大很耀眼的“政绩”，乃是开创了一种全新的国企改制模式。这里面的所有功劳，当然是归于陆月陆副市长，与枫林镇范书记拉不上多少干系。

　　老爷子的指示非常明白，“详详细细汇报”，所以范鸿宇对每个细节都交代得很清楚，差不多花了四十分钟，汇报才算告一段落。

　　老爷子厚重的寿眉微微一扬，有些不悦地说道：“这么说来，这事就是陆家那孩子起的头，还在《青山日报》上发了文章？”

　　“是的，爷爷。”

　　“然后你还在《群众日报》上发表文章批评了他这个搞法？”

　　范鸿宇再次点头。

　　“那他们闹什么？”

　　老爷子禁不住轻“哼”一声，不悦的神情益发明显。

　　范鸿宇心中顿时一动，老爷子虽然一直没有明说是哪位超级大人物在关注彦华的国企改制，但从这个话里却能很清楚地分析出来，幕后推手和“陆家那孩子”有关。再联想到葆兴前不久在电话里告诉他的那则消息，陆月准备娶的那位世家女，范鸿宇心里已经有了底。

　　“爷爷，就事论事，彦华市正在搞的国企改制，确实也存在一定的问题。比如国营企业的所有制属性和原有干部职工的安置问题，都没有处理得十分到位，需要进一步的改善……对工作要求严格，总归是好事。”

　　范鸿宇很诚恳地说道。

　　“嗯，看问题必须一分为二，这是对的。”老爷子微微颔首，眼里露出赞赏的神情：“工作中出现了问题，及时纠正就行了，没必要揪住不放，无限上纲上线，这样子搞没什么好处。鸿宇，你转告彦华的同志们，工作要尽量做细致做到位，有错必纠。但也不要过分小心谨慎，该做的尝试可以去做。只要对国家有利，对大部分群众有利就行。”

　　“是！爷爷，我一定转达您的指示。”

　　第428章 小魔女

　　在首都的这几天，范鸿宇甚至没有住在驻京办，而是住在友谊酒店。仿佛他不是陪同尤利民来首都开会，而是自行出差。

　　向晚时分，范鸿宇所居豪华套间的房门被敲响。

　　打开门一看，李春雨站在门口，一整套阿玛尼的行头，油头粉面，笑得贼忒嘻嘻。刹那间范二哥不由产生了错觉，以为时空再次发生错乱，自己从八十年代末期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整个一标准的高富帅。

　　范二哥在二十一世纪的影视作品里经常见到，但在这个时空，却绝对是凤毛麟角。

　　“怎么样，帅吧？”

　　李春雨得意洋洋地问道，还摆了个蒲士。

　　眼见得范鸿宇满眼惊诧之意，寻欢公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范二这家伙，年纪比自己还小着些，整日里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指使着自己干这干那，牛得一塌糊涂，仿佛就没有什么东西会让他大吃一惊的。

　　范鸿宇哈哈一笑，却没有理他，眼神径直越过李春雨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一位年轻女郎的脸上，点了点头，说道：“你好。”

　　这女孩子实在是漂亮，满头乌黑的直发，随意地披洒在肩头，黑衣黑裙，身材挺拔苗条，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极其灵动，骨碌碌的在范鸿宇脸上打着转，眼里满是好奇之意。

　　李二少花名“寻欢”，身边总是少不了漂亮女孩，不足为怪。

　　这名年轻女郎一眼看去就说不出的青春娇艳，飞扬跳脱，倒是和李春雨的性格极为般配。不像上回在首都机场碰到的佟颜，文静秀美，宛若处子，和李春雨一点都不搭。

　　“哎，范二，你太过分了吧？你这种行为叫什么知道吗？重色轻友！”

　　李二少骤然被人无视，顿时大感不忿，嚷嚷了起来。

　　说起来，李二少也确实有生气的理由，寻欢公子整套这样的行头容易吗？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在家里他压根就不敢如此打扮。那纯粹是找骂！

　　好不容易在外头打扮好了，只想着得瑟一番，不料直接被范二当成了空气，这家伙和他李寻欢一样，满眼色色，只顾盯着女孩子看个不了。

　　当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嘿嘿，李春雨，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二的朋友，就该是这种德行。亏得你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把他夸成了一朵花似的，都说百闻不如一见，还以为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呢，搞了半天，还不是和你一个德行？”

　　不待范鸿宇说话，“黑裙公主”先就开口了，笑嘻嘻的，艳丽无匹，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刀子般扎人。

　　范鸿宇顿时就明白了。

　　看样子这位真不是普通的小家碧玉，敢于这样讥讽李春雨，家世必定非同小可，八成也是出身京师豪门，世家千金。

　　“哎，李秋雨，你是我妹妹好吧？有你这样说你哥的吗？你怎么当妹妹的？”

　　李春雨立马怪叫起来，双眼瞪得像铜铃。

　　范鸿宇也愣住了。

　　李秋雨？

　　李春雨的妹妹？

　　合着自己全弄错了！

　　“切！你像个当哥哥的样子吗？”

　　李秋雨白生生的小手轻轻一挥，满脸不屑之意。

　　李春雨大为愤愤：“我怎么就不像个当哥哥的样子了？我对你还不够好？从小到大，有好吃的我紧着你，有好玩的我让着你。只要我有的东西，你说拿走就拿走，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还要我怎么样啊？”

　　李秋雨“噗嗤”一声笑了，宛若银铃一般，随即扁了扁嘴，说道：“得了吧，这都是小恩小惠，还不是让我给你保密，不把你干的那些破事告诉老爸老妈。我要不给你保密，你那屁股早就被揍成八瓣了。李公子，你一定要搞清楚，咱爸咱妈让你给我树立一个好榜样，这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你看你，像个好榜样吗？让我跟着你学些啥好呢？”

　　范二哥满头满脸都是黑线。

　　李秋雨长得极其漂亮，年纪也不大，最多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应该还是在校学生，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气质上佳，一看就受到过很好的教育，俨然窈窕淑女。不料嘴一张，说话如此犀利。

　　“屁股”二字脱口而出，半点都不带脸红。

　　还真是李春雨的亲妹妹啊！

　　眼见范鸿宇发窘，李秋雨益发的得意，樱桃小嘴微微上翘，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范二，你还真是让我失望。李春雨和葆兴，真把你夸成了一朵花，还想把佟颜介绍给你做老婆。怎么我看你这模样，像个乡下土老帽似的？就你这样，真敢闯公安局杀人放火？我不信！吹牛的吧！”

　　说着小嘴一扁，连连摇头。

　　这丫头，开口“李春雨”闭口“李公子”，要不直接叫“李二”，就是不肯正儿八经叫声“哥”，这叛逆性格，只怕比李春雨还李春雨。

　　“李大小姐，咱们是初次见面好吧？怎么说我也是你哥的朋友，铁哥们，你多多少少也该给我点面子吧，对不对？”

　　范二哥顿时也忿忿然了，直着脖子嚷嚷。

　　李秋雨又上下打量了范鸿宇几眼，继续扁嘴摇头，满眼戏谑之意。

　　也不怪李大小姐“鄙视”范二哥，实在范处长这衣着打扮，真是个“土老帽”。这白衬衣黑西裤黑皮鞋，要多正经就有多正经，而且还都是大路货，纵算加上他手腕上那块“明珠牌”老式手表，浑身上下的行头合共也不会超过一百大洋，还抵不上李春雨那套阿玛尼的半只衣袖值钱。

　　须知范处长是陪着尤省长到首都来开会的，还要拜见葆老爷子这样的开国元勋，哪敢披金戴银，把自己整得像个暴发户似的？

　　那是百分之百的自找麻烦。

　　不料在李秋雨眼里，就土得掉渣了。

　　活该被人鄙视！

　　“怎么，范处长，生气了？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把咱们都堵在门外，连门都不让进，水都不给喝一口？”

　　眼见范处长脸呈朱砂之色，李秋雨更加得意，戏谑地说道，乌亮亮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动，似乎正在寻找范处长身上更多的破绽，以便进一步施加打击。

　　李春雨便朝着范鸿宇连连眨眼，也是满脸戏谑，幸灾乐祸之至，压低了声音说道：“哎，小心点啊，出了名的小魔女！”

　　原以为只有自己才在这“小魔女”面前吃瘪，谁知英雄了得如范二哥这般豪杰，碰到“小魔女”也一样缚手缚脚，额头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