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笑笑，起身，“不敢当。您言重了。”

　　这一次，周阳华没有再要求他坐下，而是转头对自己的儿子道：“还愣着干什么，道歉！”

　　周成旭愣了几愣，但最终，还是扭头转向李谦的方向，生硬无比地低头、躬身，“我错了，对不住！我不该去……”

　　没等他说完，李谦急忙过去两步，一把叉住他，大喝，“成旭兄！”

　　然后扭头对周阳华道：“周董，您这可就让我下不来台了！”

　　周阳华哈哈一笑，扭头瞥了周成旭一眼，冷冷地道：“从今之后，不许你再出现在程家小姐面前，记住了没有？”

　　李谦松开他，周成旭生硬地点了点头，道：“记住了！”

　　李谦却是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程云山老爷子是京戏大家，宗师级，这肯定没问题，但他在戏剧圈子、在艺术届地位再高，还不至于让周阳华这等影视大鳄畏之如虎。不客气的话来说，我尊重你，你是艺术家，我不尊重你，你也就是个名气大点儿的戏子而已。

　　而程素瓶在他眼里，估计就更是屁都不算了，一个小旦角儿而已！

　　达到周阳华现在在影视圈这种地位，杜维运都在他手底下混饭吃，各路大大小小的导演、影帝和影后们，在他面前也都是要毕恭毕敬的，他实在是没有理由为了一个程云山，让自己的儿子丢那么大的人。

　　所以，他既然做给自己看，显然就是奔着自己来的了。

　　这算是刻意示好么？

　　要说呢，勉强算是，毕竟表示了对程家极大的尊重，其实也就是在把自己往上抬，这是很给面子的。

　　但要说单纯是示好，却又不像。

　　拜托，本来大家还没撕破脸皮的，你这样一弄，以后我跟你儿子还要不要见面了？你这反倒有点挑事儿的嫌疑啊！

　　尤其是，在来之前，李谦心里已经在怀疑，甚至已经有六七分的把握可以肯定，在文化部那边给自己下绊子的人，应该就是周阳华了。

　　那么，他现在弄这一出，寓意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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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成旭回身坐下了，束手束脚，满脸臊红。

　　李谦和邹文槐也随后落座。

　　只是，自见面开始到刚才的那种融洽地扯淡的气氛，已经消失无踪。

　　这个时候，从头到尾一直淡然地坐在一边抽雪茄，甚至从见面到现在加一起都没说几句话的宗成泽却突然开口道：“谦少，我们周董就这个脾气，做事情向来是恩是恩、仇是仇，直言快语，你别在意！”

　　李谦哈哈一笑，“这是哪里话，周董为人爽快，在业界有口皆碑！我一向都是仰慕的很！我只是觉得有点承受不起呀，毕竟我跟成旭兄可是朋友！”

　　说话间，他还特意递给周成旭一个歉意的眼神儿。

　　周成旭原本应该是心中有所怨气的，不过他也不傻，知道李谦是不可能事先就知道自己老爹要玩这一出的，此时跟李谦眼神儿一碰，他点了点头，怨气消散不少，觉得李谦这个人还是心中有数的，没有觉得自己向他道了个歉什么的，就比他矮了半头了。

　　只不过……话是这么说出去了，但李谦却觉得自己在这里坐不下去了。

　　至于预计中可能会存在的午饭，更是免了吧！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提出告辞，宗成泽却已经又开口道：“我最近听到传言，好像你要拍电影，但剧本被卡住了？我们公司毕竟做了很多年了，在文化部和广电那边，多少认识几个人，要不要让我们周董帮你疏通疏通？”

　　李谦闻言心头一亮，心说：来了！

　　此时闻言，他本来已经准备起身，却又坐了回去，笑道：“多谢宗总，多谢周董了，没想到这事儿都已经传到你们耳朵里去了！嗨！”

　　顿了顿，他满脸无奈地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后来我打听出来了，据说是有人故意给我下绊子。前几天果然就有人找来了，说是能帮我解决这件事，但条件是，要求我必须用他们推荐的一个演员来做女主角，而且他们还要求入资！”

　　周阳华和宗成泽闻言都是一愣，周阳华率先开口，讶异地道：“有这事儿？”

　　李谦冷笑，“可不是吗？这叫他妈什么事儿！”

　　顿了顿，他鼻孔出气，一副怒气填膺的模样，“我当时听完他们的要求，就直接气炸了，当场把人给轰走了，还好他走得快，要不然，我真想直接揍他一顿！还要挟我，门儿都没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的剧本没毛病，而且我跟文化部的赵思存司长也多少有点交情，我问过他了，他告诉我问题不大，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审核而已！既然如此，我怕他们干什么？”

　　周阳华闻言，不由得扭头跟宗成泽对视一眼，彼此脸上的神色，都多多少少有一些古怪，但随后，周阳华脸色一板，一副怒火上升的模样，大声道：“告诉我，是谁？电影圈子里居然还有这种坏行规的人？你告诉我，我让他在这个圈子里没有立足之地！”

　　谁知这时，李谦却摆摆手，“算啦！我找郁哥郁伯俊打听了一下，对方来头也不小，郁哥劝我，息事宁人吧！反正对方也没办法把我怎么样，郁伯俊兄说了，他回头会帮我跟那边谈谈。就此各走各路，也就算了！”

　　周阳华和宗成泽闻言再次有点愣。

　　但这个时候，没等他们再多说多问，李谦已经又笑着说道：“周董和宗总如此关怀，我实感盛情啊！不过，事情应该算是已经过去了，两位可以不用为我担心了！宵小之辈，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宗成泽还有点发愣，周阳华倒是率先反应过来，哈哈一笑，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咱们做影视的就是这样，和气生财！哈哈……”

第92章 局

　　李谦最终还是留下吃了午饭，然后才告辞而去。

　　只不过，饭桌上宾主尽欢，关于什么剧本被卡住啊之类的事情，大家都是很默契地一句都没再提。

　　等到上了车，车子驶出了周家的别墅，邹文槐咧嘴笑，说不出是嘲笑还是感慨，只是道：“好大的阵仗，好深的心机呀！”

　　李谦笑笑，没说话，但嘴角却始终噙着一抹冷笑。

　　周阳华的确是个大人物，做事情也是大手笔。

　　只不过，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准，赵思存跟自己的交情，其实早已不是简单地点头之交，彼此之间，已经是可以过一些相对私密一点的事情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物种，叫文青。

　　你也文青，我也文青，如果思路相近，彼此就相对比较容易拉近距离，甚至飞快地发展成为好友至交。

　　或许在周阳华看来，赵思存就算跟自己有点交情，却也绝对不会深到可以透露“有人递了话”这种事情，更不可能事先提醒自己注意，最近是不是有人会去散播谣言之类的异动。

　　而正是因为有了赵思存提前的点破和提醒，自己才能在周阳华刚一露头，就迅速搜集资料，迅速把他列为了第一怀疑对象。

　　当然，最后那番谢绝对方“帮忙”的话，为了堵住他们的嘴固然是一点，但更重要的，还是试探了。

　　周阳华和宗成泽肯定都是商场老手，但他们的养气镇定的工夫再高明，当得知自己的如意算盘全部落空，甚至还是因为被别人狐假虎威地给抢先截胡的时候，只怕他们都很难会继续保持那种镇定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那一刻，李谦清楚地在两人脸上捕捉到了那一抹一闪即逝的慌乱。

　　老刘开车很稳，虎头奔本身又足够牛，此刻车子行驶在路上，既安静又平稳。李谦坐在后排座上，闭起眼睛，仔细地从头梳理这件事。

　　通过关系卡住自己的剧本，放出风来说自己的剧本被毙了、被卡了，当自己应该是正处在焦急万分、却又偏偏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周阳华主动约见，而且刚一见面就先给自己一个天大的面子，直接把自己的儿子训一顿，却又时时刻刻不忘展露自己的肌肉和强势，到最后，才由宗成泽开口，以一种很关心的语气问起剧本被卡住的事情……好吧，必须得承认，这个局虽然不复杂，但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普通电影人、一般的小电影公司，还真是未必能破解得开。

　　而一旦你借助了周阳华的“帮助”，剧本被通过了，对方表示，电影圈嘛，头顶上几十个衙门，哪一个都是官老爷，哪一个都能折腾得你心神不宁、寸步难行，还好，我们东方传媒毕竟干了那么些年，官面上的事情，还算熟……

　　这个时候，只要你不是太不懂事，就该千恩万谢，然后主动邀请人家入资了！

　　毕竟，稍微一想就明白，这还不单纯是欠了人情的问题，背靠东方传媒，不但可以随时借用公司里很多强大的资源，包括演员、剧组工作人员等各种人力资源，也包括一些看不见的资源，比如一些官面上的事情。而且，东方传媒旗下还有一家大型的院线——东方院线！

　　你瞧，你让人家一入资，不但人情还了，电影拍出来要卖，对方也肯定得搭把手，发行啊排片啊什么的，都有谱了，这就省了多少心力？

　　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想到这些，李谦脸上冷笑更甚。

　　不过，实话说，有了这茬子事儿，反倒让李谦心里觉得，周阳华这个人物，正在自己的面前逐渐揭开面纱，展露出他一代影坛枭雄的真正面目。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理财，任何一个成就大事的人，除非能像自己这样逆天地带来另外一整个时空的资源，否则的话，必定是人前人后两张脸啊！

　　人前要有一副好名气，要急公好义，要慷慨大方，要业界有口皆碑，但背地里，巧取豪夺的事情，是不能不做的。

　　再换个角度来考虑，影视这个行当，或者干脆说艺术这个圈子，离了资本肯定不行，但从本质上来说，这毕竟还是一个要靠天赋吃饭的行业。就好比郁伯俊说的，这个圈子相对独立，不是说你随随便便什么人砸一笔钱进来，就能把整个圈子砸晕了，想怎么玩怎么玩的。

　　要真是如此，娱乐圈早就被各路资本大鳄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而事实却是，大导演离不开大制片公司，因为他拍片子需要钱，但大制片公司也离不开大导演，因为只有大导演才能保证花了你五千万，能给你拿回一个亿来——这一行，从来都没有投资必赚这一说，就连蜚声国际的大导演们，也只是能把这个赚钱的几率极大地往上提升一截罢了！

　　而好导演，大导演，能赚钱的导演，从来都是稀缺资源。

　　再往下走，好的编剧、好的摄影师，好的美术师，好的演员，从来都不是你砸一笔钱进来就能轻易发掘或者捧起来的。

　　固然，随着电影行业的发展，尤其是在商业电影上，它的艺术属性是在逐渐变少，而资本属性是在逐渐增强的，就连好莱坞的七大片商，都已经被几大传媒集团给分别吞下去了，可即便如此，即便是到了另外那个时空的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好莱坞开始大规模流行“大投资高回报”的时候，也没人敢把一部投资几亿美元的大片，交给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小导演去玩！

　　所以，周阳华立身影视圈，早已成了大鳄，他身上既有资本的属性，又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这就很方便他居中做事了。

　　我觉得你有天赋，你这个导演、你这个演员值得拉拢，而且你又不是慢慢爬起来的，你起来的很快，没有根基，那就好办了，想办法给你找点麻烦，然后出面市恩拉拢一下，你缺什么，我给什么，反正我大方的很，然后，这部戏投资，下部戏投资，投资来投资去，嗨，那么麻烦干嘛，你直接过来，跟我合伙干吧！

　　当今国内数得上手的电影导演，至少有一半人是跟东方传媒打过交道的，光是签在东方传媒旗下的独立导演，就有七个人！

　　这些人之中，杜维运这位艺术总监肯定是领头的，但其他六个，也都不弱！要么是商业制作的大咖，要么就是能拿奖的牛人！

　　而现在，很显然，他应该是看中了自己。

　　或者说是，他很愿意提前投资一下李谦这个人。

　　只不过，他除了错估了李谦跟赵思存的交情，所以功亏一篑之外，其实在很多方面，都也是完全的猜错了李谦的路数。

　　从心底里，李谦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背靠任何的大树。

　　他自己要长成一棵大树！

　　而他，有这个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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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谦走了。

　　周阳华自然是一路送到台阶下，看着李谦上了车。

　　眼看他的车子驶出了别墅大门，在饭桌上自始至终都没敢在开口说话的周成旭，当时就忍不住了，抱怨道：“爸，你干嘛呀，你这样让我以后在圈子里还怎么能抬得起头来！”

　　周阳华扭头瞥他一眼，冷冷地道：“闭嘴！你知道个屁！”

　　周成旭语结，虽然兀自生着闷气，但不敢开口说话了。

　　宗成泽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来，又拿出火机，慢条斯理地站在风里烤雪茄，点上，抽了两口，徐徐吐出，任由那烟气被风吹散，缓缓地道：“这个李谦，不简单哪！还是有点小瞧他了！”

　　周阳华点点头，有些心烦意乱，不解地道：“他说的是真的假的？有人联系过他，要入资，还要把女主角拿走？”

　　宗成泽闻言深深地皱起眉头，有些迟疑不定，“应该……看他说话时那架势，不像是假的，但我又总觉得不像真的！难不成，还真有人打这个马虎眼，钻了咱们的空子？……不应该呀！”

　　周阳华面色不佳，一边示意大家扭头往回走，一边道：“老宗，你说，会不会是李谦已经猜到咱们的意思了，所以故意拿这个话来堵咱们？”

　　宗成泽闻言又抽一口雪茄，缓缓地吐出烟气来，但脸上却丝毫都没有在享受雪茄的愉悦感，反而仍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

　　片刻后，他摇摇头，“不像！”

　　顿了顿，他道：“第一，我已经打听过了，他跟广电那边没什么关系，郁伯俊家里是有的，但郁伯俊最近一直都在济南府憋着，在家里抱孩子呢，他的那些关系，李谦从未过深的介入过，有些路子，他自己走不通。”

　　“第二，就算他能走通一点路子，或者郁伯俊用电话帮他走了走，但咱们是直接通过文化部伸的手，文化部跟广电可不是一套班子，影视圈多年跟广电打交道，在广电有点人脉的，不稀罕，但是在文化部有人脉的，可不多。”

　　他的话分析到这里，周阳华还没开口，周成旭已经忍不住开口插话，道：“可是据说他跟赵思存关系不错。有人还亲眼见过他俩一起喝酒，前几天在顺天电影学院，他俩还一块儿吃食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