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过来开了门。

　　“师娘好！”郭子明称呼一声，进了门，师娘问他吃饭没，他赶紧就道：“吃了，路边吃几个包子就行呗！……师傅早上好！”

　　“嗯！”赵一登刚刚放下饭碗，正拿茶水漱口，看见他进来，就问：“你怎么来了？这两天没活儿，还不抓紧歇歇？”

　　郭子明笑笑，“嗨，反正我也是闲着，就过来看看师傅师娘这儿，有什么要我干的活儿没有。”

　　赵一登闻言微微颌首，“哪有那么多活儿！”

　　话是这么说，但对于自己的这个当家大弟子，他实在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功夫不错，为人踏实、心细，而且作为大弟子，还能经常关照底下的小师弟们，做人做事，算是有担当！

　　简单说，有这么个大弟子，他这个做师傅的，能少操一半的心！

　　郭子明见赵一登没有穿他平日里比较喜欢的中式便服，穿的是夹克衬衫，心中便已有所料，一问，果然赵一登道：“得出趟门，去明湖文化一趟！”

　　顿了顿，他耐心地跟自己的大弟子解释道：“琢磨了这两天，我还是觉得抓不住李谦想要的那个风格，既然如此，也就作罢！反正咱也不愁接不到活儿干，干脆给他回个话，让他另请高明吧！只不过么，他们现在电影电视剧的，摊子铺的不小，将来指不定还有合作，所以，还是得我亲自过去一趟！”

　　郭子明点头，眼睛在屋子里一搜，问：“我师叔不去？”

　　赵一登道：“我自己去就行了！昨天刚接了个单子，马上要去山西，我让他歇两天，准备准备。你回头也回去吧，回去准备准备，过两天咱们就走。”

　　郭子明闻言，略一沉吟，道：“师傅……”

　　赵一登“嗯”了一声，见郭子明久不说话，就扭头看过去，见郭子明一副沉思的模样，不由纳闷，问：“怎么了？想说什么？”

　　郭子明道：“师傅！我觉得吧，这李谦，得算是一号奇人！甚至可以算是一号神人！”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赵一登有些不解，他要出门，却也不是着急的事情，边也不着急走，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这位大弟子。

　　这时，只听郭子明道：“您想，他那么厉害一个人，写歌，唱歌，泡明星，拍电视剧拍电影，哪一样不是刚上手就风生水起？现在他要拍武打片了，我觉得，他肯定也不会是按照咱们已经走熟的老路子去走，那不符合他的性子！”

　　话到这里，赵一登开始听出点味道来了，却仍是沉吟着，一言不发。

　　郭子明索性敞开了道：“所以，我觉得，他拍武打片，要做出一套跟别人不一样的武打设计来，那说不定等他的新电影拍出来上映了，也能火？毕竟，他可不是普通人啊，他那么要求，应该有他自己的道理，您说，是吧？”

　　赵一登本来是打定了主意，要推掉这单生意了，但这个时候听郭子明这么一说，他又忍不住缓缓地点头——别的不说，李谦这些年在影视歌这些圈子里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不管做什么，都从无失手！

　　仅此一点，就让郭子明这番纯粹推测的话，有了让人赞同的立足点。

　　但是沉吟片刻，赵一登还是叹了口气，道：“唉，还是算了，可能你说的也是道理，但关键是，他要的东西，咱们不会呀！现在外头那么多活儿，咱们总不能老在他这儿耽搁着吧？他拍完这一部，谁知道下一部武打片会在什么时候？谁知道到时候他要的这一套风格是不是又要换了？”

　　说到这里，他摆摆手，“还是算了！子明，咱们呐，就是个打把势卖艺的，他要的那一套，什么要潇洒呀，要有美感呀，之类的，那都不是咱们这样人能琢磨出来的，咱也玩不转！咱们呐，还是老老实实挣咱们这份钱！反正干不完的活儿，咱们就得知足！”

　　郭子明闻言赶紧答应两声，顿了顿，却又道：“那……师傅，您看这么着行不行？反正呢，有您跟我师叔带着队呢，也不耽误咱们挣钱接活儿，我就权当请一个月假，我去李谦的剧组里，我去跟组！咱不会，可以慢慢来，实在不行，李谦想要什么，他知道呀，他比划，我帮他把动作编出来就是了！咱就跟他慢慢磨，总能磨出来！那也总比把活儿让给别人强吧？”

　　赵一登闻言皱起眉头熟思片刻，倒是没有往别的路子上去想，只是沉吟片刻，道：“你去？你倒是愿意磨，咱们这儿缺了你也不耽误活儿，但他李谦是谁？那可是分分钟都特别值钱的，他能愿意跟你磨时间？”

　　郭子明闻言赶紧道：“他不愿意也得愿意呀！谁让他想要的武打风格此前根本就没有过呢！咱们不会，其他人也不会呀！这种情况下，只要我愿意跟他磨，甚至跟他学，虽说我个人会耽误少挣一点钱，但万一这个单子真让我磨下来了，咱们多挣了他这一单活儿还好说，怕就怕，他这个路子万一火了，将来咱们可就有他这个独门的手艺了呀！”

　　赵一登闻言又沉吟片刻，扭头看着郭子明，道：“山西这一单，份量可不轻，你要是错过了这一单活儿，那边又没磨下来，可得少挣少说大好几万，你舍得？”

　　郭子明当即就道：“舍得！有什么可舍不得的？我少挣了，也是师傅、师叔和师弟们挣了嘛！”

　　赵一登闻言笑笑，再一想，顿时也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反正就豁出去他郭子明一个人而已，少则十几天，多则也就是一个来月，不行也就算了，反正又不耽误大头。

　　既然他愿意折腾，就随他折腾去？

　　想了想，赵一登道：“要这么说的话？你就跟我一起过去，咱们跟他商量一下？”

　　郭子明闻言，顿时就知道这事儿成了一半了！

　　当下他赶紧道：“别，师傅！您去了，怎么说？说您刚接了一个大单子，五十集的电视剧，七八十万！所以没空儿陪他瞎琢磨了？就留下个徒弟，应付一下吧！那人家能高兴吗？指不定人家直接端茶送客，扭头就找别人了！”

　　赵一登闻言想了想，点头，问：“那你觉得呢？”

　　郭子明闻言道：“我觉得，我待会儿就自己过去！找他聊聊！反正就是切磋嘛！那天我看他跟您搭手那两下，肯定也是练家子，我就去，他脑子里有想法，身上也有功夫，我呢，功夫咱有，而且我会武打设计呀，我去了，就跟他聊、跟他切磋，看看能不能磨出一点东西来！至于您，山西那边，您跟我师叔该怎么去就怎么去，不耽误！我这头要是弄出点东西来，顶多就是您派几个师弟过来给我搭把手，我要是弄不出来，我就再去山西找您！您看，成不成？”

　　赵一登想了想，点点头，道：“也成！”

　　说完了，他看着郭子明，隐隐约约地，心里有些不安，似乎有些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但自己反复一想，却又想不到什么，便只是道：“那，你自己去？”

　　郭子明挺直了腰杆，道：“我自己去就行！”

　　……

　　按照预定的工作计划，三天的功夫，李谦见了四个武打团队。

　　但无奈的是，听了李谦的要求，看了李谦的一些示范，他们都是一副如坠云雾的样子——更有甚者，一看李谦比划的那几下，再听听李谦那与众不同的要求，人家顿时就有点兴趣缺缺了。

　　其实倒也怪不得人家，关键是，连续二三十年的武侠热，使得国内稍有些地位和名气的武术指导和武打团队，都是绝对不会缺活儿的！

　　有做得无比熟惯的老活计就在那里等着，你过去，按照老路数简单一弄，就能大笔的挣钱，谁会对李谦的所谓新派武打风格设计有什么兴趣？

　　就算李谦出手大方，给的钱可能会比别家略多一点，但费的心思呢？

　　有那个功夫，多接个单子不就结了！

　　而且坦白说，李谦要的那些东西，大家都有点搞不太懂，真要去做的话，估计得跟李谦好好的磨合上一阵子，才能慢慢摸清他要的到底是什么风格，也才能把他要的东西给设计出来——那可就真是费了天大的功夫了！

　　有那个时间和精力，真的犯不上在这里绞尽脑汁的耗着了，因为当下国内容易挣钱的地方，实在是不缺！

　　实话说，察觉到这些人的态度，李谦心里很是有些苦恼。

　　上辈子等到他去拍戏的时候，港片早已衰落，而国内的影视圈，也早已有了相对比较成熟的武打体系，虽不如好莱坞，但自成一派，虽无胜出，但也算不上有什么短板，甚至要拍一些武侠大片的话，好莱坞都得来国内请人！

　　所以，说是久亮成盲也好，说是武打这一块儿隐隐约约成了他的思维盲区也罢，总之，在他的潜意识里，虽然意识到自己只要能把另外那个时空的武打设计搬过来，应该就能塑造出一代新派武打风格，至于功夫明星，反倒是捎带的副产品了！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太过把武打设计当成一个难题！

　　然而，现实就是如此的讽刺！

　　等到开始接触到武打设计这一块儿了，他才突然明白过来：是啊！之所以自己觉得只要把那一套武打设计风格拿过来，就肯定能叫响，正是因为在当下的国内，压根儿没有那一套啊！

　　与此同时，他也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前些天会有些隐隐约约的焦虑了！

　　根子就在这里！

　　可是，自己不会武打设计，而在这个圈子里，又不可能有别人跟自己一样清楚地知道那种飘逸的打法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这突然就成了一个大难题！

　　以至于，思来想去，李谦已经动了心思，想要给胡斐和秦渭打个电话，把周正举给借过来用一段时间了——在他想来，作为武指这个圈子里最顶级的存在，兴许周正举才能够迅速地明白自己想要的，是怎样的一种风格？

　　再不然，直接喊出一个天价来，不惜成本的临时组一个强大的武打设计团队？那么多高手一块儿干活，又有自己在旁时刻指点方向，研究上一段时间，总能有所收获，找到自己要的那条路吧？

　　只不过，还没等李谦的电话打出去，前台那里就打过来电话，他和齐洁共用的秘书陆敏很快就过来报告，说是外面有一个叫郭子明的人，自称是一位武指，前些天来过，现在过来了，要见李谦！

　　郭子明前几天才刚跟着赵一登来过，李谦当然记得，闻言心中一喜，赶紧让人家过来——他觉得，或许是赵一登那边有所收获了？

　　然而，郭子明刚一进门，还没等李谦问，他已经直接道：“李导您好，我是郭子明，我师傅是赵一登，我师傅觉得您要的那些东西，太复杂，我们没听说过也没见过，光是听您形容，我们恐怕做不出来。”

　　“但我是您的歌迷，和影迷，我特别佩服您！觉得您简直就是个神仙！所以，我跟我师父商量过了，虽然您要的武打设计，目前国内没有人会，也没有人懂，但我相信您的天赋和才华，肯定能创造出一套与众不同的东西出来，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虽然本事小，但我也会一些基本的武打动作设计，我愿意跟着您学，您指导我，我来帮您编动作，我就图跟您学点东西，我不要钱！”

第20章 戳破它！

　　郭子明留下来了。

　　李谦的性子在那里摆着，像当初没有任何前置铺垫，都要创造条件去拍《新白娘子传奇》，没有特效团队，他甚至不惜投入上千万的钱连收购加买设备，凭空建了一家特效工作室出来，到现在还成了国内最好的特效团队之一，现在只是在武打动作设计上的一点创新和改动而已，他又怎么可能不好做就不做了？

　　不但要做，反而要做到最好！

　　这一次，他打定了主意，要真的拿出点好东西来，吓这个世界一跳了！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各位业界名气或大或小的武术指导和武指团队们，纷纷给了回复，口气都是要么客气要么委婉，但归总起来看，意思就两条——

　　要么就是我们实在水平有限，虽有心合作，但有心无力，实在抱歉，为了不耽误您的时间，请另请高明吧！要么就是您提的要求太难了，我们得投入极大的人力和精力，所以……先给个报价吧，报价合适了再谈合作！

　　但这个时候，李谦已经没有心思搭理他们了，直接让黄文娟这个执行制片人全权处理这些事情：诸位，那就下次再合作吧，以后机会还有的是！

　　那就一拍两散，江湖路远，且等再见之日吧！

　　而他自己，除了处理日常的工作之外，就是拉着郭子明来到九楼那边空置的天台上，开始跟他切磋了起来——每天都有好几个小时！

　　为了便于模拟未来的拍摄现场，也为了帮助郭子明找到那种“打斗生活化”和“打斗现场化”的感觉，他甚至当天就派人去买了一张老式的老榆木八仙桌，还配了一圈儿四张条凳——顺末民初国内各地的茶馆饭店，这是标配！

　　第一天，郭子明有点束手束脚，也不太能够明白李谦的指向核心要求，但李谦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一下午三四个小时，就陪他耗在天台上。

　　两人不断地过手、切磋，李谦不断地向他展示自己能够回忆起来的一些大致动作，尤其是那种信手拈来、随手抓起一件东西都能做武器的概念——其实这个概念一点都不新鲜，国内的武侠片、武打片，在七八十年代刚刚起步的时候，就已经有大量的这种段落和桥段了，但李谦所追求的，却并不是这样的动作设计和打斗方式，还是那句话，他要的，是一种打斗的“生活化”和“潇洒”！

　　在另外的那个时空，整个世界影坛在影视武打、格斗这一块儿上的发展方向，都可以算是继承了李小龙的遗志，尤其在香港，最初是两大宗师级人物，袁和平和洪金宝，前者重招式、套路，讲究打得飘逸自然，后者重趣味，在整个世界影坛首创谐趣打斗这一流派。

　　几十年一路走下来，前者先后拿出了电视剧《霍元甲》，以及《黄飞鸿》、《叶问》、《卧虎藏龙》，从黄飞鸿到甄子丹，某种程度上都可以算是他的武指给捧起来的，一直到后来墨镜王的《一代宗师》，其武打设计或流畅自然，或劲道十足，寻根辟里，扎根于中国的传统武学。

　　而后者……虽然洪胖子的确在武打设计上才华过人，在表演上也算相当有天赋，但无奈形象不是太好，最终被自己的小兄弟给后来居上，从八十年代的香港影坛头面人物、大哥大的级别、并号称“票房保障”，到后来却越来越胖，票房号召力和江湖地位，逐渐输给了往日跟着自己混饭吃的小兄弟。

　　李谦现在要拍的，是《黄飞鸿》，是一代武学宗师，所以，不管是人物自身的定位，还是脑海中那部无比成功的原版，都使得他所需要的武打风格，肯定是袁和平的那一条路——潇洒飘逸中，无处不在地展露出那种游刃有余的宗师气度！

　　这才是黄飞鸿该有的形象！

　　根据李谦的示范，郭子明当天就编出了一段两个人绕着桌子打、后来还在桌子上对战的动作，以李谦的展示为底子，加以一定他自己的发挥。

　　按照他的设计，两人走了一遍位，然后李谦毫不犹豫地给毙了——这动作编的，时而拖泥带水，毫无宗师气度，时而又满是硬桥硬马的老套路！

　　然后，他继续想、继续编，李谦陪他继续走位。

　　第一天不行，第二天，郭子明吃过午饭就又跑过来了！

　　第三天……

　　第四天……

　　……

　　第四天的下午，明湖大厦九楼天台。

　　导演：孙玉婷。

　　摄影：鹿灵犀、傅学隆、宋玉品。

　　武打设计：郭子明。

　　剧务：穆小帅、江依依。

　　演员：李谦、郭子明。

　　三台摄影机埋好了位，孙玉婷坐在导演椅上，像模像样的，“预备……开始！”

　　李谦一身衬衫夹克牛仔裤的打扮，但是身体笔直，身上颇有一种一代宗师的气度，此时孙玉婷一喊，他手拿雨伞，快步向前，“别打了！别打了！”

　　忽然，斜刺里郭子明一刀砍了过来！

　　尽管已经排练了不止一遍了，镜头后的孙玉婷看到镜头里突然出现的那一抹亮光，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看这速度就知道，这家伙是真的在砍呀！可不像别的剧组那样，就是耍个花架子！